050.已经无法错过(感谢盟主雪之下不会咕咕咕)
千临涯停下脚步,有点吃惊。
“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今天都没给你过生日。”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怎么不是小孩子,算起来,你也就比梦叶大一个月。她6月20日,你5月20日,正好大一个月。”
千临涯掰着手指头,越算自己越吃惊。
可能是对琉璃子的第一印象过于女王,他还从来没试着把她和梦叶放在一起比较过。
再看着琉璃子清秀的脸,不知为何,把她想象成跟自己妹妹一样大的女孩后,觉得她又变得更可爱了一点。
看她的眼神都忍不住变得更温柔了。
“梦叶也不是小孩子了。”琉璃子拍了拍他放在自己领口里面的手,“再说了,你就是这么对小孩子的?”
“对不起。”千临涯拔出里面的手来。
琉璃子拉着他的手,又放了进去。
“别出来,我喜欢你这样。”
手被包围着,他忍不住想破开重围,向更深处探索。琉璃子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是什么?”
“这是……一颗痣。”琉璃子嗤嗤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手上用力,她马上停住不动,并且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痣吗?”
“哼。”
“是痣?”
“你讨厌。”
他稍微使了使坏,琉璃子樱唇微张,无声地呼出潮热的空气,身体烧化的蜡烛一般变软了。
她好似很痛苦一般,身体往前一倾,千临涯再稍微使了使坏,她又往前一倾,最后嘤咛一声,扑在千临涯怀里,用小拳头啪啪打了他两拳,虽然一点都不疼。
“琉璃子,我们去那边坐下吧。”
“嗯。”
琉璃子挂在他身上,被他拖动着,一路走到宅子旁的凉亭里,那里放着西式的钢艺桌椅。
千临涯发现椅子上灰尘不少,掏出纸巾擦干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琉璃子则体态端庄地坐到了他的右腿上。
如果她再胖十斤,千临涯可能会觉得有点压力,但现在的她,对于他来说轻若无物。
“我说,琉璃子,这里真的没人吗?”
“只有我们。”琉璃子把背后的头发撩开,看上去格外清冷。
千临涯低头,解开了琉璃子上身衣服最下面的两颗扣子,顺理成章地把手放了进去。
琉璃子的手在脑后扎着头发,一点都没管他的动作。
千临涯鼓捣了一阵后,抬起头来,才发现琉璃子把头发扎成了双马尾。
“喜欢吗?”琉璃子左右晃了晃脑袋。
“好看。”千临涯说,“不过,为什么是双马尾?”
“你不是最喜欢双马尾吗?”
“双马尾只是我喜欢的众多萌元素中的一个,而且,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喜欢双马尾的?”
“你不是特意让你的徒弟宫城美咲把头发改成双马尾吗?”
他脸红了。
之前确实有对宫城美咲提过一嘴,说她双马尾比较好看,结果她第二天就改变了发型。
“琉璃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哪一点?”
“你大度。”千临涯说,“你的大度让我自惭形秽。”
提前给她戴上高帽子,能避免琉璃子就某一点深挖。这是他和她相处得来的经验。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琉璃子反问。
“哪一点?”
“就是你好像脱离正常人思维一样,对待人没有丝毫分寸感,有时候像天上的浮云,有时候又亲切得像哥哥,导致女孩子都认为你对她有意思,”琉璃子说,“等她们喜欢上你后,你又会对她们若即若离,规规矩矩的,让她们彻底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就最喜欢这一点,太酷了。”
“这哪里酷了?这说的不就是渣男吗?”千临涯愕然。
“你当然不是渣男,渣男都是利用完女生就扔的家伙,你却是刚好相反。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你可能是行走的对于女生的毒药吧。”
千临涯更加愕然:“不至于吧?这怎么听都不是好词吧?你喜欢这样的我?”
琉璃子这回很老实地点头:“嗯。”
“你喜欢我到处勾三搭四?”
“不喜欢,但别的女生都喜欢你这种事,让我心里感觉酥酥麻麻的,感觉很刺激。”琉璃子单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千临涯的腿抖动起来,琉璃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要拧出水来的样子。
她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条腿跨过去,正面冲千临涯坐着,继续享受着千临涯膝盖的抖动。
“怎么说呢,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受欢迎,又害怕他们劈腿,你这样又受欢迎,又讲规矩的,对于女生来说是个萌点。”她说。
她如数家珍一般,又点着手指说:“还有,你拒绝的时候很帅,不管是拒绝我还是拒绝别的女生,样子都让人又想揍你,又让人爱怜,如果别的女生表白被你拒绝了,肯定会一边心碎,一边更加疯狂地爱上你吧。”
琉璃子的xp系统是真的怪。
“那我之前在野点茶会上拒绝你,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嗯,我当时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居然敢拒绝我。血压都快把大脑压爆了,脾气控制不住那种,”琉璃子说,“然后紧接着,我就觉得你拒绝的样子太帅了,被这么帅的男人拒绝了,回家一直惦念着,就这么中了你的毒。”
千临涯笑了:“你还说,我对你也是这样的心路历程。你把我诱拐到岛上,又对我打奇怪的药,而且还虐待我、轻视我,我当时恨死你了。”
“但当时脑海中反复想的都是,想要征服你,而不是从此和你断绝来往,离你远远的。看来那个时候,我内心深处就觊觎着你了,只是我没有发觉而已。”
琉璃子亲了他脸颊一口,他也回亲了她一口。
他把她整个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琉璃子的双腿竖着打开,放在他腰两边。
“真的没人吗?”
“没人。”琉璃子的脸埋在他的脖子那边,已经满脸通红。因为这个姿势毕竟很丢人。
“感觉到没?”
“嗯,在动。”
琉璃子满足地叹气,抱他抱得更紧了。
“还有一年,你等急了吗?”
“不急。”千临涯说,“我的人生信条,是不要犯错。”
“宁可错过?”
“我们已经无法错过了。”
月光下,两人的身体紧紧抱在一起。
“明天给你补生日礼物。”千临涯说。
“不用,我已经很幸福了。”琉璃子说。
051.仲夏茶会(1)
时间的流逝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是绝对的。
终于来到仲夏茶会的召开日。
东京。港区。
太阳如擦亮的火柴般一跃照亮东京湾,早起的人已经开始奔波在大街小巷。
虎之门之丘镜面反射出赤红的光,一个街区之隔的东京塔在轻雾中逐渐清晰。
醍醐家茶室正在做着最后的外墙保养,工作人员熬了一夜,眼睛里都充满血丝。
千临涯胸口袒露,穿着松松垮垮的和服,赤脚踩在廊檐下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巡视领地一般最后查看着茶室细节,用赤脚试探地面的平滑度。
庭院的枯山水,一名老僧穿着筒靴,手里拿着犁耙,正将细砂石扫出河流的图纹来,此时正低头思索,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路线该怎么走。
在正中央,那颗向西借来的太湖石正傲然挺立,在低矮的庭院里,显得格外高挑出头。
前期所有人的所有努力,将在这一天收获成果。
整个醍醐家上下,都如同马力开足的机器一般,轰隆隆的运转着。
要接待的人那么多,那么复杂,同时又是各行各业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想想接待流程,千临涯就感觉头疼。
也不知道这样的高压,那些佣人们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好在,他自己并不需要思考如何接待。
他只需要做好茶头该做的就行。
负责工程的藤原总工疾步走过来,站到千临涯身旁。
“千老师。”
他的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忧心的事。
“接下来没你的事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千临涯小声叮嘱他。
藤原看上去仍然有担忧,有人过来通传,说伊势邦夫要见他。
嘱咐人们放他进来后,藤原礼貌告辞了,走的时候依然忧心忡忡。
“千老师。”伊势邦夫一上来也是这么打招呼。
“卖得怎样?”千临涯笑着问。
“这个数。”伊势邦夫伸出几根手指,表情兴奋。
他在千临涯的指导下,烧制了一套完美的备前烧茶具,同时也掌握了黄濑户的烧制方法。
昨天,他的黄濑户茶碗参与了一次拍卖,看来,成果非常喜人。
“恭喜了,您在天下名匠的路上,又大大向前迈进一步了。”
“哪里的话,都是千老师指导得好。您拜托的事……”
“这里说话不方便。”
千临涯把伊势邦夫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一阵后,伊势邦夫才用严肃的表情,点头道:
“我竭尽所能。”
离开前,他又转身叮嘱道:“千老师,您一定要保重啊!”
千临涯点头。
熟悉的车辆在茶室庭院外停下,车门打开,琉璃子轻盈下车。
这次,她盛装打扮,身上穿着黑色打底、点缀白花的和服,虽然一身衣服没有其他颜色,但看起来却多彩缤纷——那是被她的笑容渲染出来的颜色。
“临涯。”
一见面,她就和他牵起了手。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是吗?”
琉璃子浅浅地笑了,和他一起走进庭院。
自从琉璃子生日后,由于赶工期,千临涯就没有跟她见面了。
几天下来,不知不觉间,心中已经堆积了很多燃料,见到琉璃子的这一瞬间,心头的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即使明明知道,因为自己在筹备的事情,不该再和她继续下去,但千临涯见到她后,还是丧失了一部分理智。
而且看来对于琉璃子也是一样的。
两人手牵手在整个茶室建筑里行走,琉璃子四处打量着,眼中充满好奇和欣赏。
“和無待庵完全不一样。”
千临涯解释道:“都是贴合这里特点的设计。”
無待庵是真正的草庵,诞生在周围的现代建筑之前,现在也有些和周围格格不入了。
在港区繁华地带的这里,那种风格很难和谐地呈现,所以在设计上,千临涯大胆地加入了很多新颖的元素。
整个茶室虽然还是正统的草庵,但在用料上和设计思想上,都和现代风格、技术结合起来,不失去原汁原味的同时,尽量让茶室实用性和美观性更强。
“你又这么随便地穿衣服,小心生病。”琉璃子抓弄着他敞开的领口,接着又说,“快去换衣服吧,换上适合你身份的衣服。”
那种和服虽然正式,但当然是没有现在的衣服穿起来舒服,千临涯抓着脑袋,能晚一点换衣服,就尽量晚一点。
“上午是世家是吧?”
“对,不用紧张,大家说起来其实都是亲戚。”琉璃子拉着他,往庭院深处走,“一会儿我们去外面等着,和他们打招呼。”
“我也需要去吗?”
琉璃子停下脚步,有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作为茶头,不用去,作为我的男朋友,需要去。”
“你就这么想秀一下?”
琉璃子抓着他的袖子,用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踹了千临涯小腿一下。
感觉到她柔软的脚的踩踏,千临涯脑中嗡的一下又炸了。
他把她拽到走廊转角的地方,手从和服下面伸了进去。
“咦?没有?”
琉璃子用手拍打着他的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满脸通红。
“晚上茶会结束后,我就跟母亲提我们订婚的事。”
千临涯一滞:“这么快?”
琉璃子用手又拍打了他胸口几下:“聊起这个,你就觉得快了?刚才你不觉得快?”
千临涯讪讪地说:“每次见到你我都忍不住。”
“你以为我忍起来就很容易吗?我还不是忍住了,凭什么?哼!”琉璃子语气变得暴躁起来,同态复仇地把手插到他的和服底下,顿时让千临涯龇牙咧嘴。
转角那边传来佣人们走路和说话的声音,两人没有出声,紧紧地拥在一起。
佣人的声音消失后,琉璃子抬起头:
“吻我。”
看着她丰润的两片嘴唇,千临涯缓缓低头。
令人迷醉的香气传来。
脸靠得越来越近,连她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都开始能看清楚。
在双唇接触之前,千临涯偏开了头。
琉璃子撅起嘴,表情明显有点生气了。
“就这样夺走你的初吻,有点太随便了,等一个隆重点的机会吧。”千临涯说起话来有些没底气。这是他随便扯的一个理由。
琉璃子最后也没有强求,只是拽着他,在她的监督下,花了20多分钟,才换好衣服。
随着第一辆高档轿车停在茶室庭院外,醍醐家的仲夏茶会,也正式宣告开始了。
052.仲夏茶会(2)
从车上下来的是醍醐舞衣子。
今天她穿着带亮片的礼服,露出度堪比上次的红色礼服。
千临涯很有礼貌地道:“舞衣子桑。”
对于这个称呼,这位贵夫人好像挺满意,一手挽着挎包,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听琉璃子说过,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职责所在。”
琉璃子因为母亲和男朋友的互动皱起了眉头,但周围人多,她不太好发作,默默挽起千临涯的胳膊,把他努力拽开了。
“不仅能力这么突出,把茶会筹办得井井有条,还把琉璃子调教得这么乖,我看醍醐家以后,只能交给你了。”舞衣子捂着嘴笑道。她脸颊上画着“高潮红”的妆容,显得格外年轻。
“哪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舞衣子率先走进庭院,好奇的眼神四处打量:“你给新茶室起名字了吗?”
千临涯跟了上去:“还没有,茶室毕竟是醍醐家的,起名字这种事,我觉得应该留给你来。”
“不,我不擅长起名字,也没有你那种才华,你来取吧。”
抬头思考了一会儿,千临涯说:“那便叫一味庵罢。”
“有什么原因吗?叫这个名字。”
千临涯侃侃道:“所谓‘醍醐味’,便是释家常说‘淡薄一味好醍醐’。叫这个名字,一是取了佛法至理妙味的意思,二是隐了醍醐家的姓氏在其中。”
醍醐舞衣子拍手道:“妙啊!”
他继续说:“《朱子语类》也说,‘如这一盏茶,一味是茶,便是真才。有些别底滋味,便是有物夹杂了。’朱子是用茶寓说做学问需要纯粹专注,钻研茶道也需要这种纯粹的精神。一味庵也是取了这个意思。”
“棒!要是琉璃子也有你这么有学问就好了。”舞衣子拍着手说道。
琉璃子傲然:“我把他纳为己用,也是同样的作用,不需要这么有学问。”
千临涯手伸到后面,悄悄在她臀上捏了一把,悄悄在她耳边说:“你想怎么用?”
琉璃子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接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说说,你哪里纯粹了?”
舞衣子走在前面:“今天的话,上午是十四家,外加一些名门,对于琉璃子来说,大都是叔叔阿姨或者童年玩伴,虽然他们都身份显赫,但你也不用太拘谨。”
千临涯说:“这个我识得。”
“下午是文艺界人士,你也不用太担心。不过千玄房会来,如果能得到他的赞誉,你今后的茶道之路会变得一片坦途。”
“嗯。”
舞衣子站住脚步,接着说:“下午会是政界人士,你……”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打算怎么接待?”
“和上午、下午时,一般接待。”千临涯不动声色。
舞衣子眉头舒展开来:“敢情我的叮嘱全部无用?”
“茶人本该一视同仁。”
舞衣子放心地点了点头:“点茶就交给你和琉璃子了,我会在别处接待别的人物。”
千临涯点头。
之前这位夫人还分明说,这是一场“无聊的茶会”,可现在最上心的便是她自己。
看来口是心非并不是琉璃子的专利。
送走了舞衣子,琉璃子和他对视一眼,便携手到庭院外的现代风格会客间内坐等。
不一会儿,便有车辆停下,一个相貌和善的老奶奶进来了。
老人慈眉善目,穿着浅杏色的枫叶纹和服,佝偻着腰,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智美奶奶!”琉璃子非常有礼貌地迎了上去。
于是千临涯也跟了上去。
那位老奶奶一上来,就握着琉璃子的手,用布满茧子和皱纹的手抚摸着:“琉璃子啊,2年没见,都已经这么大了,变成成熟的女性了呢。”
琉璃子浅笑着说:“才刚过17岁呢。”
“我让杏子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没?”
“嗯!很惊喜!”
琉璃子拉着千临涯,介绍道:“这位是德大寺家的,我叫她智美奶奶。”
老人家浑浊的眼睛朝千临涯望过去,感叹道:“好一个俊美的小伙子啊!”
琉璃子笑得很灿烂。
老人家指着千临涯说:“琉璃子,这是你男朋友?”
“是的,同时也是我家的茶头。”琉璃子解释道。
“啧啧,气质高洁,人品俊秀,一看就知道是名门子弟。”老人家不住地打量千临涯,又不住地感叹。
“是的,现在是宗千家的家元。”
“宗千家,真是怀念的名字。”德大寺老奶奶摇着头,叹着气。
又寒暄了一阵,底下的人便扶着老人家去后面休息了。
借着,接连两辆车停在门口。
车上两个身穿和服的夫人下车来,进入会客厅内见过琉璃子。
“是一条家和二条家的夫人。”琉璃子小声对一旁的千临涯说。
相互介绍后,几人也是互相见礼。两位夫人不住地上下打量千临涯,捂着嘴,眼神都是笑盈盈的。
看着琉璃子一脸骄傲,千临涯突然觉得,琉璃子之所以强烈要求他和自己一起接待,也有一小半是出于虚荣心。
过了会儿,一个和琉璃子年纪差不多,容貌的美丽程度上也难分伯仲的美少女走了进来。
“母亲突然去美国那边了,所以我就来了,”少女穿着华丽的和服,满不在乎地一边走过来一边说,“真是的,困死了。”
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真的很困的样子。
打完呵欠,她看到了千临涯,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一番:“你男朋友?”
“对啊。”琉璃子笑着回答。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喜欢和女生玩,对男生没兴趣的家伙。”少女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这话唯独你没资格说我哟。”
指示她在哪里补觉,又提醒她马上就要开始晨点后,少女就飘飘然地走了。
“九条家的。”琉璃子对千临涯介绍。
“哦。”千临涯没反应。
“又看上人家了?”琉璃子坏笑着问。
“怎么会?我都有你了。”
琉璃子表情居然有点遗憾:“我还以为你是看到漂亮的就会出手的类型。”
“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我走到哪,贞节牌坊就跟到哪儿。”
琉璃子冲他腰部捏了一把。
053.仲夏茶会(3)
过了会儿,梦叶和宫城被美惠开车接来了。
千梦叶作为宗千家唯二的传人,需要负责接引客人去茶室。宫城美咲作为千临涯的大弟子,则负责待命。
按照茶道礼仪,一般负责接引的是茶室的女主人。本来按照安排,担任这个角色的是千梦叶,但琉璃子坚持要负责晨点的接引,便把梦叶顶掉了,让她在下午和晚间时参加。
让梦叶和宫城去另外的休息间后,两人继续等在会客间。临走前,宫城傻不愣登地回头,冲千临涯竖了下大拇指。
千临涯汗下。
不过看来,要她准备的东西,算是准备齐了。
接着,西园寺、近卫、花山院等家陆续来人,都被接引到了后面的休息间。
来人基本上都是女性。唯一的特例是鹰司家的鹰司秀和,他是这代中唯一一个男性子嗣,所以一般都会被派来参加这种活动。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和女孩子没什么分别。
人都到齐后,千临涯就回茶室,在门口横放上礼扇。
这把礼扇并不是宗千家流传已久的那把,而是他自己制作的,扇面上写着新的内容,是他为这次茶会专门制作的礼扇。
他手中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按照茶道礼仪,在客人们到来之前,亭主需要洒扫庭除,这样客人来到后,看到被洒过水的露地,就知道主人欢迎客来。
庭院已经非常干净了,再次洒扫,只算象征性的意义,但千临涯还是一丝不苟地做了。
接着,他又进入茶室后面的“水屋”,再次检查了一遍炭火。
这些炭都是他仔细洗过,然后晾干后的木炭。茶道中,烧的炭也十分讲究(确切地讲,一切都很讲究,包括木炭)。
茶道用炭有十种规格,每种的长短粗细都不相同。在招待客人前,需要去掉炭屑,再清洗晾干,这样在添炭的时候才不会溅起火星。
接着,千临涯将制作好的底灰,细细地撒在风炉里,用器具仔细压平。
茶道用底灰是用茶水和炭灰混合,手工反复搓揉,再晾干后形成的,颗粒分明,作用也是防止溅起火星。
这底灰是他从自家带过来的,以前千临涯制作了不少,可惜因为没有生意,一直消耗不掉。
在风炉铺好底灰后,千临涯又擦拭了一番风炉。
风炉是唐代时流传至今的,专门用作煮茶的道具。
按照茶道惯例,每年立夏日后,烧炭用的炉火便要改用风炉;立秋后,风炉要放茶室中央,增添暖意;11月天气渐凉后,风炉便不再使用,改为使用地炉,一直持续到次年的立夏。
仲夏茶会是初夏末尾时召开,自然也是使用风炉。
这次用的风炉是铁质的,也是千临涯运用高压手腕,让匠人手工制作出来的,耗费不菲。
相对的,成品效果也极为漂亮。青黑色,造型规整,看着就让人喜欢。
一切准备停当后,千临涯站起身,在茶室外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又去后面检查茶点的状况。
检查完茶点,他才走到门边,把放在门口的礼扇撤下来。
茶会可以开始了。
琉璃子带着名门的客人们,呼呼啦啦一大帮子,从廊檐下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德大寺的老太太,她腿脚不便,要琉璃子搀扶,拖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但也没人敢急着催她。
千临涯早已跪坐在门口,面无表情,眼看着庭院里的太湖石。
人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中反而越来越平静。
德大寺的老太太走到门口,跪坐下来,向千临涯相对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她虽然腿脚不便,但跪坐对于她来说,倒像比走路更方便。
接着,后面的客人陆续进入行礼,在茶室内坐好,连琉璃子也进来坐好。
看着这一排排有老有少的人,一个个坐的规规矩矩的,千临涯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小学老师。
他又行了一礼,接着,站起身,到水房,用炭斗取出炭火来。
在他离开的时间,客人们各自散开,开始讨论茶室。
“很漂亮呢。”
“对,很漂亮呢!”
一条和二条夫人捂着嘴,对琉璃子连连夸赞,夫人们问琉璃子:“听说是千老师自己设计的?”
琉璃子点了点头。
近卫家的夫人在旁边道:“诶?真的?是他全部包揽,还是说只提出想法?”
“他甚至都成了半个总工程师。”琉璃子不免带上了一点骄傲。
九条家的小姐略带讽意地说:“你的男朋友,还真是年少有为。”
“不然也不会是我的男朋友。”琉璃子捂着嘴笑说。
旁边西园寺家的小姐(22岁,目前是东大的大学生),眼睛瞪圆了,语气可爱地问道:“诶?是你的男朋友?”
“对啊。”
虽然琉璃子恨不得满世界宣誓主权,但西园寺小姐刚才恰好没有听到。
“哇,他刚才看起来好严肃,不过既然是琉璃子的男朋友,肯定是个很好的人。”西园寺说。
“谁知道呢?”琉璃子在人前,对于自己的男朋友吝于褒扬。
西园寺家的小姐有点呆萌地指着庭院里的那颗孤峰石头:“那个,有没有什么含义啊?”
“那个啊,”琉璃子郁闷地看着庭院外的石头,“我也不知道。”
“等会儿能问一下千老师吗?”
另外一边,菊亭家的40岁胖大叔,则拉着鹰司秀和,讨论壁龛里的书法。
“这个字是什么?”
“眠。”
“这个呢?”
“昼。白天。”
“读一遍。”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
菊亭大叔抓着脑袋:“真是复杂呢!”
鹰司秀和给他解释了一遍,大叔说:“说白了,就是昼寝?”
鹰司秀和偷偷捂着嘴笑起来:“这说的好像是九条桑……”
坐在那边的九条双臂抱在胸口,听到他们谈论的事,目光如电地扫了鹰司一眼,他顿时住了嘴。
千临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炭斗,茶室里的讨论声停歇下来,众人都围坐上来。
他们并不是在看稀奇,而是要观摩千临涯添炭。
054.仲夏茶会(4)
观赏主人烧炭,也是茶道的礼仪之一。
据传,战国时,古田织部——古田织部便是织部流的创始人,小堀远山的祖师爷,古田重然,千利休最得意的弟子——举行过一次茶会。
茶会上,古田重然在炭斗里,将将炭摆成很好看的图案拿进茶室,准备给茶炉添炭。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道程序,但因为他把炭摆得太好看了,客人纷纷表示,要他把炭斗就这么放在茶室里鉴赏,不要添到炉中去。
这说明,赏炭这种奇怪的癖好,是从古就有之的。不过,茶道里的炭本来也是精而又精,看上去像是艺术品。
周围众人圆圆的脑袋围上来的样子,虽然知道是礼法要求,但千临涯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忍住笑意,将木炭堆叠起来,并且缓缓点燃。
他手法干净利落,堆叠起来的炭火也形状漂亮,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置炭完毕后,千临涯在茶釜中注满清水,搁置在风炉上。之后,他又移动身体,在香炉上点上香。
他用的香是系统发的奖励,叫做【宁神香】,系统说是对身体有好处,具体有多大好处,千临涯没法感觉出来,但安神助眠,闻着确实让人很舒服。
弄完这些,他转身进水屋准备茶点。
琉璃子则躬身对众人说:“请到茶庭小立。”
众人起身前往茶庭观赏枯山水。
这次,拥有满级茶道家技能的千临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连茶点都没办法准备了。
准备好茶点后,客人们兴致未减地回到茶室,享用完茶点,接着开始喝浓茶。
千临涯稍微做了点变通,按照人数用了复数的茶碗。
一个茶碗传递下去,每个人都喝一口,对于这些世家名门来说,出于礼法,他们肯定是不会反对的,但千临涯不想让琉璃子和他们共用一个茶碗。
严肃的浓茶过后,茶席上的气氛变得活跃了,客人们也终于可以和亭主交流了。
按照茶席礼仪,这些客人是不可以聊政治、金钱等世俗话题的,于是,话题便集中在了茶会和千临涯个人身上。
西园寺家的小姐率先出声道:“千老师,茶室建造得很漂亮呢,我听琉璃子说,全部都是由您从头设计的,是这样吗?”
千临涯做着薄茶的准备,一边回答:“是,但也不完全是,茶室的根基是無待庵,我在基础上做了一些修改。”
“是吗?我还以为……”西园寺小姐显然以为琉璃子夸大了。
一旁的德大寺老太太却出声说道:“那改动还真是大呢。”
千临涯转向她:“您去过無待庵?”
“嚯嚯,小的时候去过,我想想……那还是昭和45年还是46年,接待我的是你爷爷。”
千临涯说:“那还真是很久以前了。”
德大寺家的老太太继续说:“無待庵是独栋的草庵,而这座茶室,是整体式的庭院,都是你改动的吗?”
“对,这样更加适合这里的环境。”
“嚯嚯,你还真是个谦虚的小家伙。”老太太说,“年纪轻轻能设计这样的茶室,隈研吾见了你,恐怕也会对你的天赋感到吃惊吧。”
“哪里哪里,那可不敢当。”
隈研吾是国际知名的设计师,这话赞誉过高了,连脸皮一项很厚的千临涯都有点吃不消。
西园寺家的小姐震惊中带着茫然看向千临涯。如果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和那位建筑师非常熟识,她会以为老太太是在开玩笑。
“说起来,院子里的枯山水,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观,有什么说法吗?”有人问。
“对对,”西园寺小姐接腔说,“看的时候,虽然不明白,心中却泛起一层层的波澜,这是为什么呢?”
“其他茶庭都不敢采用这么突出的须弥山石吧?”
“居然敢把那栋大厦和东京塔也借景借过来,还没有违和感,真是很大胆呢!”
千临涯笑着用手探了探水温:“这方枯山水的名字,叫做‘不动山’。”
“不动山?”
茶室里,好几个人一起重复这个名字。
千临涯开始点薄茶。
停顿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霁天欲晓未明间,满目奇峰总可观。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这是宋代杨万里的绝句。”
“什么意思呢?”
坐在茶室里的人,也有文学功底深厚的,出声解释道:“意思就是,在群山之中,只有那些岿然不动的,才是真正的山。那些会移动的,只是幻觉而已。”
“既是在写山景,也是在寓意着什么呢。”
鹰司秀和弱弱地出声说:“是在隐喻山石和背后的现代建筑吗?”
“是的呢,在现代凡尘中固守传统……”
“也是在说不要动摇心中的决心的意思吧?”
说什么的都有,听起来都有几分道理。
不过,毕竟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不可能猜出真正的含义。
而那真正的含义,他也不能说。
千临涯笑着说:“无论怎么解释,只要言之有理,都是可以的,因为真理虽然值得孜孜不倦地追求,但对真理的追求的态度,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相对而言,有时候正确答案反而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追寻正确答案的过程。”
西园寺家的小姐欠身说:“千老师,您的汉诗功底很深厚呢,我听琉璃子说,‘一味庵’这个名字,也是有汉诗那边的出典?”
“点的茶也是,很有唐宋古流的风味。”旁边一条夫人点头说。
“我看千老师的薄茶,是白色的茶粉,应该是福建产的?”二条夫人出声问。
“是的。”千临涯笑着点头,“两位夫人在哪家茶道流派学习?”
“您觉察到了吗?我是里千家的,她是表千家的。”二条夫人掩嘴笑道。
实际上,在座的多数都学习过茶道,因此她们的礼仪也非常讲究,能够做到宾主尽欢。
“千老师让我想到一个人。”一条夫人说。
“我也想到一个人,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想的是同一个。”二条夫人说。
“同样是精通汉唐文化,也同样是年少成名,同样是年纪轻轻就成为家元。”一条夫人说。
“清水流的道闲斋!”两人齐声道。
这就属于是千临涯的知识盲区了。
清水流他听说过,世世代代都是仙台藩的御用茶头,只是不知道传到近代,现在又是怎么样了。
他还以为清水流和自家一样没落掉了呢。
“清水流的道闲斋,在茶人圈子里,被人称为有汉唐之风。”二条夫人向他解释道,“我喝过她的茶,确实对于唐宋的点茶方式非常有见解,连失传了的台子点茶法都复原出来了。”
千临涯点头。
一条夫人似乎想让场面再热闹一点般,轻笑着道:“千老师,对于和您同样惊才绝艳的这位道闲斋,您有什么评价呢?”
“我没有和他谋面过,所以不了解,”千临涯坦然地说,“不过,我认为,汉唐之风,并不只是在点茶上。”
听到“他”这个称谓,一条和二条夫人对视一眼,眼睛中闪过“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道闲呢”的眼神。
“您认为汉唐之风是什么呢?”坐在后面的鹰司秀和出声问。
“其实,中华文明是个很奇葩的文明,”千临涯说,“尽管日本有武士道,崇尚向死而生,但日本为人称道的英雄,从来不是那些慷慨赴死的人。可中华文明,几乎每个英雄,都是‘自寻死路’。”
听到他这番话,底下的人顿时被震麻了。
尽管他们有身为日本人的自傲,却从来不敢像千临涯这样大大方方说“中华文明奇葩”的。
千临涯接着说:“苏武那样牧羊一辈子的,杜甫那样无法养活家人的,岳飞那样自投罗网的,文天祥那样死不投降的……从来没有哪一个其他文明,肯在历史上给这些失败者留下这么多位置,放在高处配享香火的,大都是成功者。”
“而中国历史上,那些成功者的辉煌,却远远不及这些失败者。这些人活在了活人的心里,驱使一代代人学他们一样‘自寻死路’,甘于成为人生的失败者,去追求某种虚无缥缈的精神。”
“这才有了后来的谭嗣同、闻一多、钱学森……人们甚至真挚地相信,人生最终的胜利者并不是那些掌握最大权利、获得最多财富的人,而是为民请命的人,舍生取义的人。”
“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这种文化传统,这就是这个文明的奇葩之处。”
茶室里的安静,落针可闻。
德大寺家的老太太仍然眯着眼,身体佝偻,认真地听着。
西园寺家的小姐一脸不服,却不知如何反驳。
九条家的小姐微微坐正了身子,不再像之前那么昏昏欲睡了。
鹰司秀和偷眼打量着醍醐琉璃子,似乎想从她脸上分辨,这番话是出于琉璃子的授意,还是纯粹是千临涯的个人观点。
而千临涯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中华是日本的文化养母。两国在面对死亡上,表述有些微妙差别。武士道精神说,要‘毫不留念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不管有没有理由,主动选择赴死,是武士的精神。”
“可中国人不同,中国人说,‘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如果说对于日本武士来说,生命是最低贱的东西,可以随时舍弃,那么对于中国人来说,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但比这最宝贵的东西更宝贵的,是‘仁义’。”
“这一点微妙的差别,导致两国在生死抉择上,出现了迥然不同的分歧;在价值取向上,也出现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德川家康可以成为大英雄,司马懿却不是英雄,且远远不及作为失败者的诸葛亮;”
“丰臣秀吉是出人头地第一人,比他出身更卑贱而夺得天下的朱元璋,却因为独断专横被称为暴君,毁誉参半;”
“中国五千年来,没人在意那些君主个人是否成功,人们只在乎他们对人民和文化做出多少贡献;而日本国历史千余载,不过都是成王败寇,连和陆秀夫一样的人物都找不出来,有的只是为了维护上级体面,切腹自杀,死后速朽的一些妄人。”
“因为重视生命,但更重视仁义,所以大多数中国人虽然贪生怕死,但在关键时刻,总有人为了仁义挺身而出,甘愿自我牺牲。”
“因为不重视生命,高阶级对低阶级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用完就忘记,这持续千年的谎言,终于随着美国人一声炮响被打破,但很快又被新一层名为****的新的谎言覆盖。”
“所以当****失败后,日本国民已然醒悟,这个国家并不值得他们去死,让他们去死的国家毁灭掉就好了。同样,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为之而生,当在生活上和社会上失败后,人生就意味着结束了。”
“可邻国中国,依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为国捐躯,并且视此为无上荣耀,也有大把的人依然苟且地活着,还相信自己平凡的工作也是为了民族复兴。是他们被洗脑了吗?并不是,只是因为,他们的生命,五千年来,一直重如泰山。”
“在中国,身为乞丐的朱元璋过不下去,便直接改造游戏规则,一呼百应;在日本,身为农民儿子的秀吉卑躬屈膝,努力讨贵族喜欢,加入贵族后,变本加厉地瞧不起农民。”
“上级利用下级,下级嫉恨上级,并且努力向上爬渴望成为上级,上下相争,以下克上……在日本,从来没有人尝试打破这个连锁,而是如同猴子上树般,拼命加入这个序列中,踩着其他人向上爬。”
“先学中国,再学美国,学来学去,在上级的意志和下级的效忠以外,仍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文化的核心,能将全体国民聚成一体,导致遇强则畏,遇弱则侮,见利忘义。”
“这就是为什么在日本,没人愿意为国而死,因为这个国家的确不值得他们死。这个国家只是一台盲动的、没有思想的机器而已,为机器而死并不值得赞许。”
说到这里,千临涯忽然又展颜一笑,把整个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我认为,汉唐之风的精髓,应该是这一点不同,是深入表面,浸入骨髓当中的东西,而不只是点茶方面技法的不同,或者对汉诗的了解程度。那些不过只是皮毛罢了。”
千临涯说完,又冲周围的人一笑,随后,奉上香气四溢的薄茶。
茶室里的人都晕晕的,纷纷接过茶碗。
这番犀利的、听起来难受万分的言论,是他们绝对没料想到会听到的。
055.仲夏茶会(5)
午时,打扫好了茶室。千临涯坐在榻榻米上休息了一会儿。
现在时间是12点30分。上午的茶会持续了接近4个小时,他只有1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马上就要接着主办下一场午点。
他两腿箕踞而坐,双臂撑在背后,感觉自己像一只倒飞的海燕。
如果颈椎不疼,就更自由了。
醍醐琉璃子送走了那些茶客,走进屋来,跪坐在千临涯身旁,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脸颊一口。
软软的嘴唇印在脸颊上,痒痒的。
“辛苦了。”
“现在还完全谈不上辛苦,下午和晚上都做下来,那才叫辛苦呢。”千临涯仰着头。
琉璃子如同大和抚子一般,跪坐着挪动到他身后,攥起拳头,轻轻敲在他肩膀上:
“给你捶背。”
千临涯回脸看了她的明眸一眼,咧开嘴笑着说:“琉璃子,别在茶室里做这种事,待会儿会影响我的纯粹之心。”
琉璃子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那就是说你果然准备做什么咯?”
琉璃子力气小,揉捏得差点劲,但他感觉挺舒服。
“他们评价怎么样?”
“很好,很棒,太棒了。”琉璃子说,“就差把你夸到天上去。”
“是吗?我都说了那么犀利的话的前提下?该不会是逢场作戏,看在我是你男朋友的份上,特意说给你听的吧?”
“大家都是名门,何必说给我听?是因为你确实有见地,茶也点的好,人家自然会由衷地佩服你。有实力的人,不管说什么,别人也只能听着。”琉璃子说,她的手越揉越往上,都像在掐千临涯的脖子了,“更何况,你还是我男朋友。”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是你男朋友。”
“就算你不是我男朋友,你也是最棒的,不然这样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而且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棒了。”琉璃子揉着揉着,靠他越来越近。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说的这个吧。”
“哪怕不是情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你的特殊之处。”琉璃子用夸张地语调说,“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
“琉璃子,今天你有点不对劲,怎么嘴巴突然这么甜?你快把我给说麻了。”
“是吗?要尝一下吗?我的嘴巴。”
千临涯挪开视线,装作没有听到她刚才那句话。
琉璃子不在乎地继续帮他捏肩。
“西园寺小姐之后还拉着我问东问西,都是问有关你的事。她在大学学的是国际关系,连那样的她都对你那么感兴趣,看来她是真的从内心很在意你。”
“哎呀,麻了麻了……”被琉璃子这么夸,千临涯已经把“八风不动”是哪八风给抛到爪哇国了。
“几位夫人还说,你点茶的手法已经不比千玄房老师差了。”
“过奖了,过奖了,太过奖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他自认为自己的点茶技巧,确实是不比千玄房差。
毕竟是系统认证的茶仙级别。
“下午就要接待千玄房本人了,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
“别人评价你一句,可以顶你努力十年呢。”
“琉璃子,我想起来了,八风不动的意思是说,不被称、讥、毁、誉、利、衰、苦、乐所影响。如果为了别人的评价而动摇,我也不用以茶圣为目标努力了。”
“那我刚才夸你,你动摇了么?”
“你是论外。”千临涯毫不害羞地说,“因为你太可爱了,对于可爱的人的夸赞,我没有抵抗力。”
琉璃子笑意浓厚,双手悬在了她脖子旁:“那要是其他可爱女生的夸赞呢?你会投降吗?比如,长相无比可爱的茶道美少女?”
“又不是动漫,哪里有那种人,如果真见到了这种人,我再投降也不迟……疼,琉璃子,疼啊!”
然而双腕弱力的琉璃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一翻身,反而把琉璃子压在了身体底下。
“喂,你等会儿还要在这里点茶呢。”琉璃子弱弱地说。
……
可能是由于醍醐家远祖,是紫式部这位著有《源氏物语》的杰出女性,因此从古到今,和文艺界的关系向来过从甚密,对于文艺方面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
下午,在有点拘谨的千梦叶的接引下,文艺界的名人们鱼贯进入茶室。
走在最前头的,就是里千家的上代家元,千玄房了。
说来奇怪,千鹏云斋玄房,虽然早就隐退,将家元的位置让给了坐忘斋,但在影响力上,他完全盖过坐忘斋,以至于提起里千家,大家想到的首先就是鹏云斋,而不是坐忘斋。
千玄房今年98岁,头发全白,眼眶深陷。
因为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虽然缓慢,但依然龙行虎步。
他似乎天生自带一股威严气质,在面对他时,虽然明知是一位接近百岁的老人,但没人敢轻视他。
趁着他走过来的功夫,千临涯仔细打量着这位大宗匠。
在日本,不,在全球,大宗匠只有一个。
提起大宗匠,就是千玄房,提起千玄房,就是大宗匠。
千利休死后,再也没有茶圣;而千玄房活着,就不会出现另一个大宗匠。
这是对于尊者的尊重,也是在世茶人最大的荣耀。
千临涯现在的【气质】等级满级,出尘气质、亲和气质、威严气质三者合一,让他兼具谪仙的飘逸、邻人的亲切、狮子的威压,这使他在与人交流时,总是能占尽上风,没人能忽视他的意见。
但他在见到千玄房的第一眼,背后就感受到了淡淡压迫感。
自己已经在系统帮助下点到满级的气质,此时居然仍然不及千玄房。
这说明,大宗匠,已经超过人类的极限了。
千玄房的身后,还跟着知名导演、知名小说家、知名画家,其中一些,是国民耳熟能详的名字。
但没人能和千玄房并列前行。
千玄房虽然在哪里都标榜自己只是一介茶人,但他绝对不仅仅是一介茶人。
在四千家中,在所有的茶道流派中,里千家最为繁荣,枝干延伸得最广。里千家的独树一帜,他要记首功。
不管是茶道界还是世俗间,他都是绝对的实力强悍着。他在是顶级茶人的同时,还兼任着全世界100多个公职和要职。
他一旦出国,便是代表全日本。当他访问其他国家时,便是代表日本访问别国,接待国都会以国宾礼对待他。
90多岁高龄,却依然活跃在世界各地,弘扬茶道。
最关键的是,除了国内右翼分子时有抱怨“大宗匠太亲中了”以外,没有任何污名。
这是一个身世传奇的人,地位超然的人。
现在的千临涯,至少在气势上,还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相对鞠躬。
再抬头时,千玄房已经进入茶室了。
这里虽然是千临涯的茶室,但对于千玄房这样地位超然的茶人来说,进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也可以随心所欲。
将其他客人依次迎进屋后,千临涯开始点茶。
千临涯手法熟练,还是和上午待客时一模一样,既不懈怠,也不谄媚。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他的心神更加集中了。
这虽然只是一场茶会,和其他所有茶会一样,需要倾尽茶人所有。
但对于千临涯来说,这场茶会意义非凡。
这是宗千家家元,在给里千家前任家元点茶。
如果换成一般心智脆弱者,光是想到这一层,就要心中惴惴了。
宗千家在四千家中,叨陪末座,位属末流。
在面对声势磅礴的里千家时,在面对一手缔造了里千家和茶道辉煌的人物时,怎还能完全保持镇定?
整个浓茶流程当中,不管是宾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对于千临涯来说,心中纷繁复杂的声音层出不穷。
甚至一度影响到了他的点茶。
他抬起头,又看了千玄房深陷的眼眶一眼。
这位长者,表情平静,丝毫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的意思。
但他沉稳地坐在那里,本身就形成了一种压力。
实际上,一般茶人在点茶时,都会感到这股压力。自由练习时能信手拈来的动作,一到了茶席上,面对众人之时,就会完全走样。
但千临涯是个特例,他从开始学习点茶到现在,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任何压力。
不仅没有压力,他还总是喜欢在点茶时别出心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他曾经想过,明明茶道可以更加精彩,为什么一般茶人不去做?
现在他才明白,在面对上位者时,连记住基本动作保证不出错,都已经非常难得了,更何况是玩花的?
硬顶着千玄室灼烧感十足的逼视,千临涯总算是点完了浓茶。
这次,他没有像上午那样有私心,他只用了伊势邦夫做的最好的一个茶碗。
按照惯例,他转动茶碗,充分展示茶碗的曼妙后,才递给坐在最上首的千玄房。
千玄房移动到他面前,非常恭敬地——如同初学者那样恭敬——从榻榻米上拿起茶碗,然后严谨地转动几圈,充分观赏茶碗后,才缓缓喝下浓茶。
喝下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茶席间的气氛总算缓和起来。
所有人喝完浓茶,到庭院中立后,回到茶室,客人们陆续开始交谈。
这样的场合对于文艺界的人士来说,比一般人更加如鱼得水。
因为相对于一般人,在政治、金钱等等世俗话题之外,他们还有更多话题,关于美学,关于艺术,关于思想。
在日常场合,他们往往找不到对手来聊这种话题,但在茶席上,聊这些反而成了应有之义。
千临涯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对茶席的掌控。
他淡然地观察着茶席上的动向,注意着每个人的词条变化。
在关键时刻,他会偶尔插入一两句话,让整个氛围更加浓厚。
他也同样观察着千玄房,这位老人,和表面一样古井无波,他身上没有出现任何词条。
可能真的是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血液里面流的都是茶水。
所以他已经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了。
但是,现在开始,千临涯重新掌控茶席。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的茶席,便是他的国。
他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那个人。
他逐渐参与他们的对话,有时答一两句,让席间的气氛更加和谐。
茶席渐入佳境。
对于文艺界人士的话题,千玄房始终没有参与其中,饮完薄茶之后,他才调整坐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照幽斋,你认为,茶道,是为了什么?”
大宗匠的声音,直白,干瘪,就像一个恢复顽童心智的普通老人。
千临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茶室也安静下来。
“您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你为了什么而点茶。”
大宗匠说话很简洁,但也很明了。
他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可能会让人一头雾水。
在此间茶室,只有千临涯一人能懂他话里的意思。
有那么一刹那,千临涯还以为,这位大宗匠也有一个茶道系统,他也可以一发读出自己心中所想。
因为他问的问题,也是千临涯一直思考的问题。
斟酌了一会儿,千临涯说:“800多年前,荣西禅师作了《喫茶养生记》,并且用茶治好了将军的热病,因此,茶道在日本得到大力推广。那个时候,点茶也好,喝茶也好,是为了养生。”
“嗯。”大宗匠点头。
这样的历史故事,只要是茶人都会晓得,他说这个,也是为了作引。
“400年前,利休公说,茶道,无非就是把茶汤弄到茶碗里,让人能喝的到嘴里。”
这个说法出自利休百首,对于同为四千家的他们来说,自然也是耳熟能详。
“如今养生之物已经不止茶了;如果是为了喝茶,泡茶法也比点茶法更为方便。对于很多茶人来说,茶道恐怕只是为了安身立命,众人都去做,也便去做了,仅此而已。”
“要问茶道是为了什么,如果放在一个月以前,我恐怕也只能答,茶道是无用之道,不为了什么而点。”
“茶道乃无用之道。”
056.仲夏茶会(6)
“茶道乃无用之道。”
这句话有点掀翻整个茶道根基的意思。
但千临涯的意思并不是指茶道无用。
世界上,无用之道有很多。
莫名其妙,没有实际作用,却约定俗成,流传百年的习俗更多。
但是无用也有无用之用。
如果一味追求有用,人生便只是为了那一用,那也过于无趣了。
君子不器的深层含义,便是君子不能只为了用而用。
茶道在喝下茶水的那一刻,是喝茶之用;除此以外,也有无用之用。
只是,茶道的“无用之用”究竟在哪里,千临涯以前一直想不明白。
好在,他前段时间终于想明白了。
大宗匠开口问:“那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千临涯拿起水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茶道,恐怕是为了表达吧。”
“表达?表达什么?”
“表达只能在茶席上表达的内容。”千临涯昂首说,“热情、努力、爱,本身是超越语言的感情,但茶席提供了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如同音乐、绘画一般。将这些在语言上暧昧难明的内容,用茶道的固定规程、标准,以仪式的形式,用动作、神态表达出来。”
世界上,语言以外的表达方式太多。
剔一个朋克头型是一种表达,在手上戴劳力士也是一种表达。
在腿肚上纹上刺青是一种表达,摔碎手里的吉他也是一种表达。
cos成宝多六花也是一种表达。
这比用语言说要来的直接,并且能表达更多内涵。
但超出表达方式承受能力,渴望表达而无法表达的感情,仍然还有很多很多。
“表达是很重要的,比人们想象中更重要。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没有了口,只能重复着别人重复过的话,说着不属于自己心中的想法。”千临涯说,“当语言被客套、虚伪、欺骗、隐瞒所干扰后,表达就蒙尘了,真物无法被表达出来,久而久之,人就没有了态度。”
“我时常看到,人们如同缺氧的鱼儿一般浮出水面,渴求一个语言以外的表达通道。”
“茶道就是一个这样的表达通道。我点茶是一种表达,客人饮茶也是一种表达。可能并不能完全表达所有态度,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渠道。”
“我认为,我的茶道,就是为了表达。”
千临涯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没有打动千玄房。
但他看到,千玄房双臂撑在膝盖前面,非常礼貌地欠了欠身:、
“照幽斋阁下,回去之后,我想在《侘》刊登个专题,内容是介绍这次茶会,包括茶室、包括你,都会给予详尽的介绍,您是否同意呢?”
“我非常荣幸。”千临涯低头说。
千临涯知道,虽然还没有通过考试,但只要不发生意外,他宗匠的身份,已经稳了。
只要不发生意外。
……
那是一周前发生的事。
穿着粉红色和白色吊带睡衣的梦叶站在卧室门口,扶着门框,呆呆地看着千临涯。
“即使可能共同赴死?”
“那就共同赴死。”
“梦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梦叶走到千临涯面前,双手背在身后。
月光铺在她身上,隐约能看出来,衣服里面没有穿内衬。
“哥,爸妈走后,我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她说,“之前是你守护我,现在换我帮助你了。”
他走到梦叶身前,将她揽在了怀里。
“哥。”
梦叶在他怀里说,语气既没有波澜,也没有撒娇。
反倒像是在安慰他。
“你很为难吗?”梦叶问。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什么?”她问。
“我接下来做的事,可能会牵连你,让你无法再过上正常女孩的生活。”
“嗯。”
“我想过让别人来承受这些,但想来想去,我只能选择你,因为只有你,我才有资格牺牲。”
“嗯。”
“我只能选择牺牲你,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嗯。”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会停止我的计划。”
“我很高兴哦,”梦叶扬起脸,眼睛明星似的在月光下闪烁,“哥哥选择我作为最后的人,梦叶很高兴。”
“你可能会和我一起亡命天涯。完全脱离现在的人生,你也会高兴吗?”
“高兴。只要哥哥在的地方,我哪里都可以去。”
“你会吃很多苦头的。”
“那会是很精彩的人生体验。”
“我们可能会逃离东京。”
“那就去生活节奏更加闲适的地方。”
“我们甚至可能会逃离日本。”
“去其他国家体验一下也不错。”
千临涯是一个从来不会抱有幻想的人。
干完这票,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底线准备——逃回中国。
这一周,他借着制作陶器的名义,全日本到处飞,一边暗中将所有关系都打点好了。
行李已经打包,证件已经办齐,手上还兑换有500万rmb现金,甚至和使馆取得了联系。
他回国后,只要花一段时间跑手续,就能成功在故乡落地。
他在语言上没有任何障碍,而且凭借他的身份,和深谙祖国人民心理的优势,在故乡混得可能会比东京更加顺。
唯一牺牲的,就是梦叶了。她可能会花很久来学习语言,融入新生活。
不过那也不要紧,只要他小心发挥,等到风声过去了,他想回东京还可以随时回来。
只是妹妹的人生,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彻底被改变了。
“梦叶……”
千临涯将妹妹抱得更紧了。
已经发育的身体,在他的拥抱下,微微变形。
拥抱梦叶的感觉,和拥抱琉璃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琉璃子是想要和他合二为一般的柔软。
而梦叶既不反抗,也不回应,只是呆呆站在那里,让他抱着。
这让他更心疼这个妹妹。
“你应该阻止我。”千临涯说。
梦叶轻轻摇了摇头,发出梦幻般的声音。
“哥哥如果觉得应该做,那么就应该去做,”她说。
“因为哥哥这么优秀,他认为对的事,一定是对的。梦叶相信哥哥。”
“如果哥哥怀疑自己,那就请相信梦叶。”
“梦叶一直相信着哥哥。哥哥也请相信自己,相信这个被梦叶相信着的自己。”
可爱的梦叶,温柔的梦叶,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梦叶。
坚强的梦叶,努力的梦叶,不肯将自己轻易让给别人的梦叶。
他今天终于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个妹妹。
她外表乖巧,但内地里,可能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坚硬。
这是覆盖在乖巧的外壳下,不为人知的刚烈的一面。
困扰自己这么久,让他辗转反侧这么久的决定,到了梦叶这里,她居然连听都不听,无条件答应一切。
也许,这个妹妹比他更有英雄气概。
又或者,她只是无比信任着自己。
虽然对于原主来说,这个妹妹是最熟悉不过的人。
但对于陆涯来说,这个女生不过只认识了2个月而已。
只认识了2个月,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最重要的家人。
只认识了2个月,他就这么被信赖着。
这让他觉得,自己窃取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
他微微抓住胸口,又微微松开,拉住了妹妹的手。
他望向她的眼睛,那里闪烁着2个月相处以来,无论千临涯变化多大,一直没有变过的光芒。
十指相扣。
掌心相合。
少女温暖而柔软的手诉说着语言无法表达的内容。
千临涯忽然就明白了答案。
虽然琉璃子说,自己的一切她都知道,可他不还有一大堆事情瞒着她吗?
虽然梦叶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异常,看上去一直糊里糊涂的,但朝夕相处的她,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发现的呢?
兄妹俩手牵手,看着窗外月光。
感谢你和我站在一起,让我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
晚。
千临涯坐在没有点灯的黑暗茶室中,心中有些慌乱。
梦叶还没有来。
现在时间是晚上6点30分,距离茶会气氛最热烈浓厚的晚点,还有半个小时。
按照他的计划,梦叶应该在半个小时之前,就等待在茶室内,准备好一切,和他一起等待在茶室中。
可是梦叶没有来。
去吃饭过后,一转眼,梦叶人就不见了。
他从来没想过,梦叶会临阵脱逃。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阻碍,让她没能准时前来。
门口脚步声响起。
他猛地抬头,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出现在廊檐下的,朝这边轻盈走来的人是琉璃子。
她如同之前一般,很自然地走到千临涯身前,拥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潮湿的吻。
“临涯,你在想什么。”
千临涯将眉头舒展开。
这个女人太聪明,自己的任何一个表情,对她来说都是破绽。
他干脆直话直说:
“晚上负责接引的是梦叶,我在想她去哪里了。”
“她回無待庵了。”
“她回無待庵干什么去了?”
“是我让她回去的。”
千临涯的眉毛皱了起来。
“你强迫她了?”
琉璃子松开胳膊,后退了几步。
“没有。”
千临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和自己相差才十几公分的她,感觉有些微微发抖。
就像老猫面前的老鼠。
“你有事瞒着我。”
“是你先瞒着我的。”
千临涯朝前一步,将琉璃子按在了墙上。
“梦叶呢?”
“临涯,茶会过后,我们订婚好不好?”琉璃子突然说,脸上的笑容依旧。
但遮掩不住她的身体在颤抖。
“你肯定会是茶道史上最年轻的宗匠,也会是最快成为大宗匠的人。我们结婚后,醍醐家和宗千家,都是你的。我们可以过上让人艳羡的生活。”琉璃子继续说。
“琉璃子。”千临涯将手放在她脸旁的墙上,离她的脸不过十公分,似乎想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一般,认真盯着她的脸。
“茶道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就回学校,一起上学,毕业后,升学到同一所大学,一边学习,一边恋爱,一起拉着手,漫步在学校的每个角落,这样不好吗?”
“琉璃子。”
“梦叶也能得到更良好的教育,她会和同龄人一样,过得很开心,我什么都考虑好了哦!~”
“琉璃子。”
“对了,你想要几个孩子?我虽然没有自信,但如果生下来了,我会学着做一个好母亲。1个,2个的话……嗯,完全可以,如果是3个,也不是不行,看你喜欢。”
“琉璃子!”
“只要按照你之前的水准,不出差错地点完这场茶,之后的一切,我都会满足你,好不好?别说是把我栓上绳子也好,还是让我舔你的脚也好,只要在没人的地方……呐?好不好?”
“琉璃子,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你知道些什么?”
琉璃子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就这样知道了。”她说,“别以为那么简单就能逃掉,放弃吧,好吗?”
他以为天衣无缝,最终还是没有瞒过她。
琉璃子曾经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耳边。
“你的什么我都知道哦~”
他垂下了头。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琉璃子其实是对的。
也许很多年后,他会感谢今天的妥协。
毕竟,他本想要“自寻死路”。
更何况,梦叶不在,他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行了,快去准备吧。”他说。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疲惫。
琉璃子拥上来,又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但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去回应。
“你一直不肯和我接吻,就是因为这个吧?我心里一直都知道哦。但是我不会急的,因为不会有人再比我,更……”
临走前,琉璃子留下这么一段话。
最后她好像又患上了无法说出心意的病,只是哽咽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她嘴唇上的温暖还残留在脸颊上。
独坐在茶室里,看着庭院里的孤峰。
“师傅~师傅~”
他往廊檐下望去,看到宫城美咲在那里探头探脑。
“?”
宫城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服,迈着小碎步,“咚咚咚”跑了过来,扑地跪在了茶室门口。
“师傅,梦叶被他们带走了,美咲,申请出战!”
057.仲夏茶会(完)
“师傅,梦叶被他们带走了,美咲,申请出战!”
千临涯无视了她后一句话:“梦叶有没有受伤?”
宫城摇头:“他们没有用暴力,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还是很让人担心啊!去你跟你的女朋友桑说,让他们放人啊!”
“你觉得现在我能掌控局面吗?”
“果然如此啊。”宫城美咲先是垂头叹气,接着却扬起了脸,“所以,我来了。”
“然后?”
她拍了拍身上的和服:“替补,现在执行使命!”
她努力想像千临涯那样正坐,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千临涯捂住了脸。
“你发挥个毛线啊,回去歇着吧你!”
宫城美咲不服气地撅起嘴:“我也是学过茶道的!而且,我也是全程参与计划的!现在只有我可以代替妹妹了!”
千临涯正准备呵斥她,但转念一想,宫城这样的孩子,这个智商已经很可怜了,还是不要一味训斥地好,换了一种语气说:
“那你执行完计划之后,你怎么办?”
“呃……”
“你和我得罪了首相,我可以逃去中国,我什么都已打点好,你呢?你去哪儿?”
“呃……和你一起?”
千临涯板着脸:“那你妹妹呢?你母亲呢?”
“对吼!”宫城美咲用右拳头捶左巴掌。
她果然没想过。
千临涯又捂住了脸。
“所以你赶快的、麻溜的……”
宫城美咲目光坚定地移向他:“把我妹妹也带走吧!”
“?”
“你能搞定的,对吧?”宫城美咲兴奋起来,“你能让你妹妹在中国生活,也肯定能让我们姐妹在中国好好活下去,对吧?”
“……梦叶可以,傻瓜不行。”
“嘿嘿,到时候,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就只有我们两人可以……嘿嘿,那自然是……”
宫城美咲显然没有在听他讲话了。
“嘛,反正到底做不做,都是师傅你一句话的事,做,还是不做?”
被直勾勾地盯着,千临涯沉默了。
接着,热血上头了。
“做了!妈的!”
管他三七二十一,已经箭在弦上,怎么能半途而废?!
不过是完美的计划有了残缺,“自寻死路”可能会真的寻到死路而已。
但他既然想要干这样的事,本来就不该心存侥幸。
“干了,宫城!干!”千临涯恶狠狠地盯向她,“妈的,你不勾我本来都准备放弃了,现在你既然把我给勾起来了,那么我意已决,你就别想回头了!”
宫城美咲缩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了危机:“师傅,你用词怎么这么糟糕的?”
“亚拉那一卡?”
“?”
……
尽管紧张,但该来的总会来。
在琉璃子的接引下,一群身穿西服的男人们,顺着木质走廊,朝茶室大踏步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菅原义治。
这位日本国第99位首相,号称“三无首相”,无名校、无派阀、无背景,是农家子弟,还当过民工,在历任首相当中,绝对属于草根中的草根。
如今他已72岁了,电视上还看不出来,在现实中,能明显看出苍老的痕迹。
前任首相非常不负责任地病退,留下了奥运、抗病、核废水、经济衰退等一堆烂摊子,他这个草根,也只有上来顶雷。
跟在他身后一点的,是麻生次郎。
如果说菅原还有那么一点励志的成分。那这家伙就从根上让人恨得牙痒痒了。
麻生的家族,既是财阀家族,又是政治家族,还是皇亲国戚。
他的高祖父,是维新三杰的大久保利通,祖父代开始,就因为二战时的侵略大发横财,赚下第一桶金,随后,其家族又和首相及天皇联姻,成为真正的政治世家。
他上的小学,是专门为其建造的小学塾,整个学校只有四个学生,其他三个都是陪读。
因为喜欢打枪,家族弄来枪支供他玩乐发**力,后来不知道怎么一番运作,居然让他进了奥运会参加射击比赛,在赛场上大出其丑。
后来他又突发奇想,想要参政,于是家族动用各路关系、花了大笔金钱,上下打点,为其铺平道路,最后,将他送进内阁。
再后来,他携手一批二世祖,荣登首相的宝座,那一届内阁,几乎全是前任首相和名门的后代,史称“公子哥内阁”。
他也算是政坛常青树,不管哪一任首相,他都会在内阁担任要职。上一任内阁集体辞职后,他是独一个留任的,现在依旧担任副首相。
此人也是知名的右翼分子,满嘴跑火车,不仅热衷于到靖国神社拜鬼,还鼓吹天皇应该率先垂范,主动拜鬼。上一任天皇自即位来,从未参拜过靖国神社,因此遭到国内许多保守势力的攻击,麻生就是其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而且此人对于发动的战争毫无歉疚之情,反而认为理所当然,且恬不知耻地说日本对周边地区的殖民统治是为殖民地“做好事”。面对邻国的强烈谴责,他的回应是“彼此彼此”“跟邻国关系紧张一点也没什么”“日本不需要介意是否受欢迎”。
总而言之,此人的整个家族都是战争的既得利益者,从小被精心呵护着长大,长大后,这个国家也成为了他的游乐场,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阶级。
跟在他后面两个的,稍微年轻一点的人,便是小泉进太郎了。
此人也是曾任首相的儿子,和其父一样也是保守势力急先锋,九段坂常客,现任环境大臣,傻瓜一个,前不久,他马鹿发言曾在推特名噪一时。
之前日本宣布到2030年将减排温室气体46%,记者问身为环境大臣的他这个数字怎么来的,他答:“迷迷糊糊之间,这个数字浮现在我的脑海,就是46这个数字……如果定了太朴实的目标,会被人说‘怎么这么低啊’。”
最关键的是,他出名的傻瓜发言,还不止这一个。
和小泉进太郎并排的河野太郎,画风就正常多了。相比起前三位,他的长相正派许多。
他虽然也是前议长的儿子,出身名门,但本身极有实力,在华经商多年,和其父亲一样都比较亲中。
另外一些大员,则是规规矩矩的东大毕业生,一步步从基层爬上来,画风也比二世祖们正派许多。
光看相貌,一副苦哈哈脸的菅原义治独树一帜,跟在他身后的,一半是一脸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半是长相地道许多的一般官僚,从长相都能看出泾渭分明的两派。
这也是日本政坛的现状了。
一部分二世祖,一部分做题家,最上面一个顶雷的。
前者享受,后者擦屁股,最后的负责鞠躬。
像极了日本国内现状,劳动者做蛋糕,财阀吃蛋糕,上头得病,吃药的却是最底层的老百姓,而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千临涯深吸一口气。
要来了。
琉璃子走上前来,视线一斜,看到了在门边跪坐的宫城美咲,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给她机会,让她历练一下。”千临涯笑着小声对琉璃子说。
琉璃子虽然不悦,且看着千临涯的目光充满怀疑,但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声做出“你答应过我”的嘴型。
千临涯微微点了点头。
大臣们鱼贯而入。
这套动作,今天已经做过两次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千临涯再次点燃炭火,再次点上浓茶。
白色的茶汤在茶碗里荡漾着。
【本真茶】
“采用特殊手法制作而成的茶粉,饮用时让人容易吐露真心。”
茶香弥散在整个茶室中。
琉璃子坐在靠右的位置,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千临涯。
他的动作如常,无论如何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但她心中的“临涯警报器”一直在“嘟嘟”响个不停。
一言不发地吃完茶怀石,点完浓茶后,千临涯再次坐下。
“各位感觉怎么样?拙者的茶,合口味吗?”他笑着说。
菅原义治双手握在一起,端坐着说:“不错的味道。”
身后的大臣们纷纷附和。
千临涯非常温和地笑了,又接着说:“作为茶人,能接待各位,真是拙者的荣幸。”
“哪里,您……叫什么?哦,千老师,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精深的茶道功底,我是很羡慕的。”菅原义治说。
虽然场面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聊天,但琉璃子心中的警报器,已经开到最大音量了。
她眼睛眯着,紧紧盯着千临涯,两只手攥起了拳头。
“那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有一些话想问问首相大人。”千临涯说,“我是一名茶人,因此很关注水脉之类的非常关注,前几天,刚好看到您在电视上说,福岛往外排的核废水,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可以喝,是这样吗?”
席间顿时有些沉默。
琉璃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坐在茶室门外的宫城美咲,背靠在墙壁上,满头大汗。
菅原义治的脸部抽动了一下,随后说:“这个……”
“不要误会,我就只是单纯地想问一下,您的真实想法,和电视机上呈现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千临涯态度依然谦和。
“这个嘛……”
菅原义治本来可以选择不回答。
但他每次接触到眼前少年的视线,都感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低着头,双手的姿势变来变去。
“我们和专家研讨过,也经过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认定,所以……”
“抱歉,专家也好,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好,都没有说废水能喝的,”千临涯继续说,“我只问,能喝,还是不能喝?”
“……”菅原义治沉默了。
“请把你在电视上面,对着所有日本国民,对着全世界人民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核废水,能喝,还是不能喝?”千临涯的语气逐渐变得严厉起来。
刚才还是一派和谐的茶席,现在,气氛明显变得凝滞起来。
千临涯微微竖直身体。
他17岁的身躯,在这群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中老年人面前,却显得非常有压迫力。
“我再问一遍,希望你立刻回答我,福岛排放的核废水,到底是能喝,还是不能喝?”
千临涯反复追问,菅原义治好像突然哑口一样,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坐在一旁的麻生次郎开口说:“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核废水能不能喝,也没人会去喝,你就好好点你的茶才是……”
“麻生!我没有问你!”千临涯忽然爆发出一声震动整个庭院的怒吼,如同炸雷般,把茶室里所有人都吓得一跳。
他稍微减小音量,继续说:“不过,既然你都站出来了,我倒是想起来,你是一直说核废水能喝的,对吧?现在你实话告诉我,核废水能喝吗?”
麻生太郎瞪着眼,这个一路顺风顺水的家伙,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17岁的平民少年怒吼。
“说啊!”
千临涯的怒吼又让麻生原地一弹,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这个少年时,他纵横政坛半辈子,气场却完全被压制了。
麻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要说能不能喝的话,肯定是……我之前是说能喝,那是说给国民听的……一般人的话,喝掉也没有什么事,喝肯定是可以喝……”
“所以你说,核废水能喝?”千临涯平静地问。
“能、能喝。”汗水顺着他的额头爬下来了。
千临涯又将目光移向左顾右盼的小泉进太郎:“环境大臣先生!你是专业人士,你来从专业的角度判断一下,核废水能喝吗?”
小泉有点结巴,但还是尽量表现出专业的样子:“那个……专家教授已经论证过,经过稀释后的废水,它含有的那种……叫什么来着?是0点0000……多少个零我忘了,总之非常非常少,少到忽略不计……”
“所以你也认为能喝?”
“是这样没错……”
虽然茶席上是一国政要。
但现在茶席完全被千临涯掌控了。
因为这是他的茶席。
茶席之上,便是他的国。
他如同点兵点将一般,目光顺着一个个大臣说:“河野先生在公众场合表态过,核废水喝了不能保证健康,这个我知道,就不问你了……西村,你觉得能喝吗?能喝?最好不要喝?到底能不能喝?不能喝?好,接着是加藤……”
将所有人问过一圈后,千临涯总结道:“所以,现在在座的各位,认为核废水能喝的是3人,不能喝的是2人,那么首相大人,您认为,核废水能喝吗?”
菅原义治低下头:“这个不需要回答,国际原子能机构……”
“国际原子能机构可没有说过核废水能喝!我要的是你的态度!”千临涯的声音又变得严厉起来,“我最后一次作为一般国民问你,核废水到底能不能喝?!”
菅原义治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能喝,无危害。”
千临涯松了一口气。
“问清楚这些就够了,那我继续点薄茶了。”
随着他的姿态放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居然没有人产生反抗的心思。
千临涯拍了两下手:“美咲,端四杯进来。”
宫城美咲早已准备好,她正坐着,从门外的走廊上转到面向室内,手中将一个餐盘推进茶室,餐盘上,摆放着四杯玻璃杯,玻璃杯中,荡漾着清澈透明的水,玻璃杯上,还覆盖着保鲜膜。
“我向来重视水质,所以,在诸位喝薄茶之前,我还要请特殊的客人们,饮用特殊的水,作为薄茶前的补充。”千临涯悠悠地说。
在这同时,宫城美咲已经将四杯玻璃杯装的水,放到菅原义治、麻生太郎、小泉等4人的面前。
菅原义治的面色微变,抬头看着千临涯:“这个是?……”
千临涯手里拿起了放在身侧的礼扇。
茶人的礼扇,只起象征意义,从来不会打开。
而这把礼扇,是他为了这次茶会,专门亲手制作的。
“刷!”
他的手一抖,从来不会被打开的礼扇,被打开了。
他悠哉地将折扇横在胸前。
在白色的扇面上,写着墨迹淋漓的四个汉字:
“此面向敌。”
“首相大人,您面前的水,是特殊的水,”千临涯说,“它们来自福岛,是我历经千辛万苦,挖空心思,才带到茶席上的。”
“首相大人,请用核废水。”
058.喝,或者土下座!(1)
温馨提示: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文涉及现实的内容,纯熟虚构故事,切不可信以为真、以讹传讹。】
“首相大人,请用核废水。”
场面的气氛如同混凝土一般缓慢凝固中。
千临涯请出那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时,在场的众人就已经隐隐料到是这个结果了。
不过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座的大员们,这辈子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临涯!”
孤零零坐在最右边的琉璃子终于发话了。
“玩笑适可而止了。”
千临涯从来没听过她这么严肃的语气。
但她放在双腿间,紧紧握住的拳头,出卖了她的紧张。
“抱歉,醍醐小姐,这不是在开玩笑。”千临涯声音轻柔地说。
“你现在就承认是在开玩笑,我还可以原谅你。”琉璃子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
“这不是在开玩笑。”
“快说你在开玩笑。”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琉璃子根本没有在听他,他也没有打算接受琉璃子的提议。
麻生次郎愣愣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不,就算你们现在说是在开玩笑,也不会就这么轻易了事的!”
千临涯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麻生感觉胸口一凉,马上住嘴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千临涯伸手扶了扶额头。
今天用脑过度,他已经在超负荷运转,如果不是之前喝了一盏延寿茶和清心茶,恐怕坚持不到现在。
更何况,他现在全力维持着【指示】、【不动】、【气质】,这三个技能,都被点到了25级,威力惊人。
但显然,使用它们并不是毫无消耗。
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在迅速枯竭。
所以需要尽快解决战斗。
他望着醍醐琉璃子,眼睛里带着些许温柔,但声音却毫不留情:
“醍醐小姐,我正式向你宣布,我辞去醍醐家茶头的职位,在这期间,我收取的所有报酬,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银行卡里,现在已经放在你的车里,密码没有变过。在此期间你为我购买的所有物品,也已经封存在你东京的某处房产里,你随时可以检查,钥匙也一并放回。从今日起,我和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了吗?”
琉璃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的表情也凌乱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永远都镇定自若的琉璃子。
“我还是你的女朋友,你还是我的男朋友,难道这段关系你也要轻易斩断吗?你在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
千临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醍醐小姐,你必须知道,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我甚至不愿意吻你。我之前对你的感情……只是我表演出来的虚假戏剧罢了。”
他不仅感到额头发疼,胸口也开始疼起来。
琉璃子颓然地坐在榻榻米上,语气带着一丝绝望,轻声道:“是吗?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千临涯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了,而且是他亲手撕裂的,撕扯成一片一片的碎片。
而琉璃子的表情,绝望中带着痛苦,她也被千临涯毫不留情地撕裂。
但是,这是保护她和醍醐家最好的办法。
千金小姐爱上自家的优秀茶头,这种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也该是时候画下句点了。
她属于她的家族,而他属于自由。
相比起恋爱,他们都有各自更重要的事情。
他早已算到今天。在他刚刚和琉璃子扯平关系的那一天,从知道茶会将要接待菅原义治时起,他就在谋划两人的终局。
他只是没有算到,琉璃子会真的爱他。
他也没有算到,今天的自己胸口会这么疼。
千临涯再次揉了揉额头,继续维持着【指示】对于他们的暗示力。
现在这些大臣们没有起身就走,或者大呼保安,实际上都是得亏他的【指示】技能,暗示他们忽视了这些选项。
但维持这么大范围的技能效果,对他来说也相当吃力。
“我现在,不是以醍醐家的茶头的身份在和你们进行对话。”
“我是在以一介普通国民的身份,在对衮衮诸公,在对你们进行死谏!”
千临涯揉着眉心,保持着威严的语气说道。
剧烈的头痛袭来,千临涯听到琉璃子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时肯定悄悄地哭了。
麻生太郎先坐不住了,直立起身子大声道:“你让我们喝核废水,我们就得喝吗?你凭什么?”
烦躁、压抑、愤怒交织的感情同时袭来,千临涯拿起手边的茶碗,“啪嚓”一声,砸到了茶釜上。
“叮!”
圆圆的茶碗,被分成了整齐的两个半圆。
千临涯手一抖,一阵劲风,贴着麻生的脸飞了过去,风撩起他不多的几撮头发。
“噗。”
众人回头望去,那半枚茶碗,此时正插在壁龛的书法帖上,稳稳地插进了墙体,将字和墙连在了一起。
墙上的书法,此时也悄悄被更换了,不再是早上那副“柳庭风静人眠昼”。
现在,壁龛里的书法,用张狂恣肆的笔墨,写着:
“物过盛而当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千临涯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你们觉得我真的在跟你们开玩笑吗?”
在场的大臣们目光落在那枚穿透墙壁的瓷碗上,有点挪不开了。
“我说了,死谏,是赌上我自己的性命,在向你们讨一个公道,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的命不值钱,我就算不名一文,也足以让我的血喷溅在你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肃杀的气息如同鸡皮疙瘩般爬上皮肤。
“死谏”指的是臣子向君主以死相谏言。
刚才说的确实是“死谏”没错,但要死的是谁不好说。
“不听我的谏言你们就得死”——他表现出来的倒更像是这样。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到时候喷血的会是千临涯自己。
麻生次郎咽下一口唾液,恢复了正坐的姿势。
他感觉右边的脸颊微微发疼。
虽然他很确定刚才那片碎片没有刮到自己,但还是脸颊生疼。
小泉进太郎早已嘴唇发白,一动也不敢动。
最冷静的倒是菅原义治,从刚才开始他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你想提出谏言,那你就用合适的方式交流吧,”菅原义治突然出声说,从声音中能听出他很疲惫,“不要做非法的事情。”
麻生在一旁小声说:“对这种人何必……他根本就没资格要求我们……”
话刚说一半,他感受到千临涯目光如电,赶紧住嘴了。
茶席上再没有杂乱的声音。
千临涯感觉头痛缓和不少。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用【心控】这种超自然力量,让这些人乖乖坐在这里,并没有违法行为。
如果他动了手,性质就变了,他可能会被强制逮捕,逃脱计划可能会因此流产。
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是会连累宫城和其他的人。
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使用武力。
“麻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的游乐场,你们肆意玩弄人心,操纵民意,隐瞒真相,遗祸万年,如果公布事实,那些老百姓恨不得生吃了你们,麻生,你居然还有脸问我凭什么,你居然还敢质疑我为什么有资格质问你,如果你不接受我的质问,以后就要接受枪支和路灯的质问了!”千临涯捏紧拳头说。
麻生次郎脖子上血管暴起,嘴唇颤抖,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既然你问了凭什么,那就我就用合理合法的方式,告诉你凭什么。宫城,把资料拿来!”
“什么资料?”宫城一愣。
看来,美咲还没有和他形成默契。千临涯没好气地说:“全部。”
宫城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装订起来的A4打印纸,全部向千临涯递了过去。
他在那沓纸里翻了一阵,掏出一套核污染未来防治对策。
“这是环境省今年2月公布的污染防治对策,一共200多页,我通读了2遍,然后我发现了几个问题,小泉,你知道是什么问题吗?”千临涯用和善的目光看向了小泉进太郎。
“诶?”
“你有没有通读过哪怕一遍啊?”
“没有。”小泉很自然的说出来了。
说完,他就涨红了脸,慌乱地看向眼神严肃的麻生次郎。
千临涯打开资料,说:“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对策只字未提核电站的现状,对于每天都在产生的140吨核污水,只提出了把过去储存的废水排向大海的解决办法,请问,这一次解决了已有的核污水,下一次呢?”
小泉进太郎听了这个问题,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次能腾出大量的面积用于存放废水,所以……”
“所以下一次排放,就是你任期之后的事情了?”千临涯问,“你就可以不管了?”
“我可没这么说。”小泉皱着脸,连连摆手。
“那我再问你,”千临涯继续道,“对策里面也没有提到链式反应是否终止,用海水降温会持续多久,小泉,你知道吗?”
“大概几年就……”
“几年?说清楚,几年?”
“……4、6、6年多,6年多。”小泉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6年多,是你们研究的结果,还是你自己想的?”千临涯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不会又是你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吧?!”
小泉先是艰难地皱起了眉头,随后把紧握的拳头松开,紧紧咬住牙关,好像在和什么抗争着。
因为【本真茶】的影响,他正在和自己说实话的欲望对抗。
最后,他还是没能敌过茶水的影响。
“这个数字……是我刚刚想的,但我觉得,大概……”
“混账!”千临涯把手里的资料一扬,纸张乱动,划过空气发出“哗啦啦”的凌乱声,撞到小泉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后,掉在了榻榻米上。
“堆芯已经融毁了,链式反应到底有没有停止你们都不知道,那么大质量的反应物,如果不保持降温,一旦再次爆炸,扬起的辐射尘土,会让全球都给你这个笨蛋陪葬!这岂是你凭自己想象就能随口瞎掰的事情?!”
小泉抚摸着被打痛的胸口,说:“已经都十年了,应该……”
“蠢货!”千临涯毫不留情地大声道,“你凭空怎能揣测那里的情况?!那东西如果失控,别说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都有可能持续反应下去!”
他如同暴风骤雨地继续道:“现在往海里排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现在你口口声声说不影响人体,可那些辐射物质,可以残留上万年!到时候累积起来的辐射量,你能拍着胸口保证不会影响子孙后代吗?!”
小泉进太郎苦闷地揉着胸口,无言以对。
“你的对策里面,花了大量篇幅反复论证往海洋排污无害,目前5种处理废水的方案,电解、蒸发、填埋、入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往海里排都是最省钱的方法,而不是对环境最优的方案,这就是你的对策!”
“不仅如此,核电站下方就是地下水脉,融毁的堆芯如果继续燃烧,迟早有一天烧穿地面,掉落到地下水中,最后流入太平洋!对于这种情况,你的对策里只字未提应对方案!这算什么狗屁对策?!不过是用来给东京电力擦屁股的纸罢了!”
“各种民间组织,在近海检测出大量辐射量,在福岛周边地带的作物中检测出辐射物质,甚至在远隔几百公里的地方也检出辐射!有教授追踪研究发现,周边地带的癌症患病率提高了29到40多倍!你的对策里面,对这些检测和研究完全予以否认,可却没有提供一个可信的无辐射无核害证据!现在,连对核泄漏带来的影响进行研究都成了非法!小泉!你究竟是环境省大臣,还是掩盖真相省大臣?!你对得起这个职务和信赖你的国民吗?!”
“小泉!喝啊!如果你还认为核废水不会影响人体,那你就喝下去,给国民做个证明!给全世界做个证明!”千临涯脸色通红,唾沫星子都喷溅到了一旁的麻生脸上,“喝下去!否则,你就土下座给国民谢罪!”
小泉进太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刚刚站起身,千临涯马上站起来,挡在了他和出口之间。
“今天这事情结束之前,谁也别想走!”
一股勃然而发的怒气,在小泉胸口积攒,他仿佛被吹胀的气球一般,胸口鼓胀起来,最后,他突然伏地跪下,双手放在前方,头重重地埋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敢喝!对不起!”
持续整整十秒的土下座后,小泉如同精神崩溃一般,发狂似的,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去,嘴里发出精神病人一般的呐喊,呜呜呀呀地往远方跑了。
这次,千临涯没有阻止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麻生次郎。
“该你了,麻生!”千临涯如同亮出剑锋一般,露出了牙齿,“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东京电力,到底给你献上了多少利益?!”
059.喝,或者土下座!(2)
麻生看着跑着远去的小泉进太郎,收回目光,咬牙切齿道:“我可不是小泉那种根性差的家伙,你不管怎么挑衅,我都不会理你。”
“你收钱了。”千临涯淡淡陈述。
“一派胡言!”
“或者,你根本不需要用到收钱这种低级手段,”千临涯靠近了麻生次郎,“东电,本身就是给你们这些财阀家族搂钱的道具。”
麻生次郎的脸抽搐着,一副努力酝酿愤怒,却暗中心虚的样子。
千临涯拿起地上的资料,一份一份地丢出来:
“1977年,对核反应堆199次定期检查数据造假,隐瞒紧急堆芯系统冷却失灵问题。这个问题到了2007年,才在经济产业省的督查中被爆料出来,而堆芯系统冷却失灵问题,正是导致2011年事故的根源,可见这个问题一直到11年你们都没解决,还在照样隐瞒。”
麻生道:“这都是旧闻,和我没有关系,而且他们已经谢罪过……”
“还有!1987年至1995年8年间,隐瞒反应堆管道裂痕上百次,伪造数据,设备老化,检修不及时……”千临涯不让他打断自己,“这是在2000年才由离职员工举报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举报,还不会被发现。”
又一份报告被丢到麻生面前:“还有!2002年,公司承认高层授意编造虚假报告,光是公开承认的,数目就多达29起!还有!爆炸的机组明明已经超龄服役,公司高层居然再次决定让其继续服役20年!”
千临涯将一份又一份的资料扔在麻生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茶人,这些资料,都是我从正规渠道搜集得来的,也就是说,只是因为你们的操作‘失误’,才不慎被曝光的问题,那些没有被曝光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
“麻生,你一直是鼓吹发展核电事业的,你用你的奇妙理论,笼络了一大批右翼分子,他们因为你的激进拥核理论而支持你,但实际上,整个东电,都只不过是你和数家财阀,用来套取金钱的道具而已!”
“核电站一再延长服役时间,设备老化被一再隐瞒,检查报告上的问题都是能拖就拖,大而化小,能不更换就不更换,能凑合用就凑合用,这样的电站,不出问题才怪!”
麻生太郎像一只破风箱,身体鼓动着,胸膛发出撕裂的呼吸声,他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极其缓慢地、缓慢地抬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那些事故,都是之前那些公司的高层,他们不讲规矩,而且,他们都已经谢罪……”
“住嘴!”千临涯指着他怒骂道,“就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财阀,贪得无厌,肆意搜刮,从每个人身上压榨出最后一滴汗水,从每一个耗材上抠下金箔,以满足你们无穷的欲望,你们就是吸血鬼!寄生虫!你们是国家的毒瘤!是癌!”
“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挨过核武器的国家,可你们在面对此等重要之事时,却彷如儿戏!造成这样的事故后,那些为你们卖命的员工被随意抛弃,现在还在布满核辐射的地方表演工作,替你们粉饰太平,而帮你们刮钱的无能之辈却稳如泰山,端坐高位,只是草草谢罪了事,全体国民都在替你们擦屁股,而你们还有脸坐在高位享受,你们视国民的生命安全为何物?你们的良心何在?!”
“麻生!你该当死罪!”
千临涯的这声呐喊,洞穿了在场人的心扉,刺得麻生直立了起来。
他捂住胸口,趔趄地后退两步,差点踩到坐在他身后的加藤,他用手指着千临涯,嘴里胡乱说着:“你、你这无礼之辈,你懂什么?如果不是我,那些人哪有工作?如果不是我,日本怎么会这么繁荣?都是我的功劳!都是我的功劳!你不懂,你们这些愚民什么都不懂!”
麻生的语气越发癫狂起来:“我们麻生家,世代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都是靠我们家族才能撑起来这个国家,我赚钱怎么了?我做这些事情,只是取我应得的东西!”
“那么你是承认你利用核电捞钱了!?”千临涯毫不放松地逼问。
“我承认又怎样?你又能拿我怎样?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不过是草芥而已!你和你的核废水,都去死吧!”
他飞起一脚,踹到自己的水杯上,杯子飞起来,从千临涯身侧掠过。
千临涯拥有高等级的闪避技能,一滴水都没有落到他身上,但洒了两滴到旁边的西村身上。
西村整个人跳了起来,疯狂地用衣服擦着沾到脸上的水,用力之大,差点把唇角都擦裂了。
千临涯摇了摇头,叹息似的说:“没救了。滚吧麻生,我连你土下座的姿态都不想看,你这种生物,太让我恶心了。”
听了他的话,麻生脸上彻底黑下来,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思考再三,还是怒而冲了出去。
千临涯将目光投向了最后的那个人。
“首相大人,到你了。”
菅原义治在此期间,一直很有城府的一言不发。
他脸上,再也没有电视机里总是讨好似的笑容,而是板着脸,这让他本来就苦瓜的脸更加苦了。
“喝废水,或者是土下座,是吧?”菅原义治缓缓道,“在做这些之前,我需要问一个问题。”
“你尽管问。”
菅原义治却没有如千临涯所料的那样,直接问他的问题,而是将头转向了坐在一旁的醍醐琉璃子。
“醍醐家的小姐,我想请问,我们在这里遭受到的屈辱,究竟是出于醍醐家的授意,还是这个人个人的行为?”
千临涯眼睛一眯:“我早已说过,这是我的个人行为!而且,醍醐家这种财阀,也是我的目标,你不用再多问了!”
菅原义治却没有被堵上嘴,继续向醍醐琉璃子问道:“醍醐小姐,我只想听你的回答。究竟是不是醍醐家,想要我们内阁,遭受这等的屈辱?”
醍醐琉璃子穿着典雅的和服,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好似一位公主。
她脸上的泪痕刚刚干掉,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发出一阵颤抖。
自从千临涯说出那番决绝的话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他了。
就好像是视线刻意回避那个人一样,她不敢看他的方向。
此时菅原义治提问时,她才总算抬起头,直视着菅原义治的眼睛。
“是醍醐家的意思吗?”菅原又歪着头问。
他这种低姿态,不像是首相,倒像是某个大官的秘书。
“醍醐家并没有想让你们受辱的意思。”醍醐琉璃子最终,才缓缓说道。
菅原义治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但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又提了起来。
“但是,千临涯是我家的茶头,他做的事情,就代表我家的意思,”醍醐琉璃子堂堂然道,“他说的话,我醍醐琉璃子每一句都支持。”
“首相大人,请你喝核废水,要么,就向全体国民谢罪吧!”
千临涯脚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还是失算了。
菅原义治身体带动着脖子发抖,随后,如同所有情绪突然凭空消了一般,身体朝着门的方向,双手向前,伏了下去。
他像门口的蹲距似的,上半身高高扬起,对着茶室的门道:“我不想喝核废水,抱歉。”
随后,将头紧紧埋了下去。
千临涯对于他的听话,有些出乎意料,但他没有留情的打算:“你自己都不想喝,却当着公众的面撒谎,把核废水排到大家的海洋里,你不该谢罪吗?”
“抱歉。”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国民,却花了大笔纳税人的钱,拨到外务省,用来买通那些外国机构,你还大量撒钱到媒体,让公众误以为核污染真的无问题,你还鼓动民众情绪,让他们认为排放核废水反倒是为了日本国民,这些事情,你承认吗?!”
菅原抬起头,表情抽搐一阵子,最终还是低下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是首相!如果连你都迫不得已,无权无势的国民又怎么办?”千临涯破口大骂,“你本是农家的子弟,你已经爬到了普通人所能爬到的顶峰了,要是连你都没种为了国民而振作,这个国家又能怎么办?!”
菅原抬起头,大声道:“醍醐小姐!我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我本来没想过能坐到这个位置,这次是我败了,但我只想上安逸生活而已!我有什么错?”
千临涯皱眉道:“不要扯开话题!”
“我儿子只是请那些人吃了几万円的饭,送了几万円的礼,就要被媒体轰炸质问,我就算是首相,我又能怎样?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累了……”
菅原义治崩溃似的伏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千临涯也沉默了。
“差不多了吧。”
看了看外面月亮的高度,千临涯估算了一下时间。
差不多也到了该撤退的时候了。
尽管这次茶会,已经按照他预想地大功告成,但茶会上还是出现了预料不到的问题。
琉璃子在他那决绝的发言之后,居然还站出来为他顶锅,这虽然让他心中涌起一阵阵暖流,但也让他异常恼火。
本来按照他的设想,在茶会上和醍醐家彻底切割干净,再通过特殊手段回国,这样这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他那里。
而因为他的这种行为,会变成罪加一等的“叛国”,虽然会给醍醐家造成一些麻烦,但不至于让他们成为同谋,因为身为这个国家统治阶级一部分的醍醐家,是不可能“叛国”的。
在他这番操作后,琉璃子也会彻底认清他,最后忘掉他吧。
最初他是这么想的。
但他万万没料到,她居然站出来,主动替自己扛罪了。
这样一来,醍醐家的麻烦,就会变得巨大无比!
本来是将全部罪责集中到自己一人身上,再完美逃脱,却没想到,因为她的冒失,毫无意义地让醍醐家扛了罪!
琉璃子,你太失算了!这一点都不像你啊!
他撤销了施加在茶席上的暗示力量,说道:“茶席结束了,希望各位能吸取这次的教训,如果身在其位,却只想着靠职位为自己谋取利益,置人民于不顾,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的人来教训你们。”
场上的人,如同身上卸下了无形的重担一般,用略带惊讶的目光互相对视着,有些迟疑着站起身来,仿佛才想起怎么站立。
千临涯拉着宫城美咲,不管一地狼藉,匆匆离开茶室。
“太棒了!”宫城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嗯。”千临涯拉着她急匆匆地走着。
“喂喂,师傅,美咲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宫城继续兴高采烈地问。
“还行,没有慌乱,算及格吧。”千临涯敷衍道。
他现在没有心情聊天。
宫城撅起了嘴:“毕竟是第一次嘛,第一次就碰到这么大阵仗,我能表现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临涯!”
声音从背后响起。
千临涯站住了。
他缓缓回头。
已经穿过会客间屋子边墙的他,在视线尽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醍醐琉璃子。
他松开了宫城美咲的手,朝琉璃子走了过去。
琉璃子也朝他走了过来。
“你……”
他站在琉璃子面前,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站在这儿别动。”
琉璃子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往他小腿上踢了两脚。
可是一点都不疼。
“对不起。”
千临涯终于说。
“光对不起就行了吗?我记得某人说过,道歉应该是负责的起点吧?但我看你也是那种鞠个躬就当没事发生的人呢!”
琉璃子语气里带着讽刺,但看她的表情,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怎么生我的气都好。”千临涯说,“这次我唯一辜负的人就是你。”
“我倒是想生你的气!”琉璃子语气粗暴地说。
千临涯目光闪动了一下:“我都那样说了,你还不生我的气?”
“生气啊,都快气死了。”琉璃子说,“尤其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连累我才说的,我就更生气了。”
“琉璃子,你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女生,你知道吗?”千临涯目光里全是温柔。
“你是我遇到的最混账的男生,你知道吗?”琉璃子说。
千临涯感觉胸口发闷,某种特异的感情随时要倾泻而出。
“虽然现在这么说,就显得我更混账了,但是我觉得不说不行了,我爱你,琉璃子。”
“我也爱你。”
两个人在月光下拥抱在一起。
宫城美咲靠在墙上,低着头,看着脚尖,紧紧咬住嘴唇。
她真是不想看这对明明蠢到天上去了,还互相以为世上最聪明的笨蛋情侣呐。
恋爱经历全无的宫城美咲,第一次体验到了嫉妒的感觉。
060.糟糕,我忘了
琉璃子推开千临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所以,接下来你怎么办?”
千临涯搂着她的肩膀,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说:“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惩罚之后,我就该跑路了。”
琉璃子粗暴地拨开了他放在肩膀上的手,皱着眉说:“你说惩罚就惩罚?这次茶会你又没有视频,光是让他们土下座了你又能……”
说着说着,她看到千临涯嘴角逐渐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才意识到了什么:“你录制了视频?”
千临涯笑而不语。
“你是用什么录制的视频?摄像头在哪里?茶室检查过很多次,为什么都没发现藏有摄像头?”醍醐琉璃子的疑惑越来越深。
千临涯重新把手臂搭回她的肩膀:“为了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信任,就把这件事变成我们之间可以容忍的秘密吧。”
醍醐琉璃子看着他英俊的脸,有点生不起气来。
整个工程建筑都是他亲手负责,连工地上打零工的都会亲切地叫他“千老师”,他想要藏几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摄像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实际上,在开始茶会之前,忧心忡忡的藤原总工就想和他说摄像头的事情,他还好好把他安抚了一番。
他早已考虑好一切后路,连他丢到墙壁里的那半片茶碗,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之后,藤原工建的人就会以修缮的名义,借机拆除茶室里布置的摄像头,销毁证据。
如果没有意外,现在,以“等待看自己精心制作的茶具初次被使用后的第一眼”为由,蹲在茶室外院车里的伊势邦夫,应该已经用接收器将整个视频储存下来,并且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里了。
“就算是有了视频,你距离能给他们惩罚,也还差得远。”琉璃子抱着双臂叹息道,“这段视频发出去,他们只需要鞠躬道个歉,背后运作一番,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而你则要承受他们的报复。”
“所以,我打算先发布麻生的那一段,然后在关键时刻,甩出菅原的那一段,至于小泉的那一段,我不发。”千临涯再次露出笑容。
琉璃子先是眯眼想了一会儿,随后说:“妙啊。”
麻生、小泉、菅原,这三个人中,麻生是得罪得最死的,他的脾气是最爆的,他们家族也是势力最雄厚的,这次必须对其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菅原虽然根基最浅,但他的认罪,无疑是代表日本的最重量级的认罪,如果将这段视频公布出去,整个日本和国际社会,都会做出强烈反响。
而对于更加重视政治根基的小泉,将他的“丑闻”握在手里,比直接亮出去,作用更大。
小泉进太郎本来就是个傻瓜,这是公众都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发布了视频,公众也只不过是认识到他在傻瓜之外,还很无能罢了,对于小泉家并不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但对于千临涯来说,只要把这段视频握在手上,就等于握住了小泉家的软肋。
对于想要把这个傻儿子扶上首相高位的小泉家来说,这段视频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如果在关键时刻炸响,小泉家的首相之路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小泉家反而要感谢千临涯的仁慈,和他尽力打好关系。
说不定某一天,小泉进太郎还会笑盈盈地提着礼品盒,到無待庵来拜访他,求他把视频给删了。
但麻生就不一样了。
作为麻生家族的掌舵人,家族的资本,就是他的底气,而权力,则是他的武器。
麻生家一开始也不是政治世家,他们家是通过财富勾搭上了首相的千金,再通过这层关系攀附上天皇家,多方打点最终上位的。
他们家的政治影响力,只限于他们的老家,在政治上的耕耘,并不比真正的政治世家深厚。
想要击溃麻生家,只能先在政局层面上给予痛击,拔其獠牙,再徐徐图之。
他利用东电谋财,蔑视国民的言论,就是很好的一发当头炮。
借助这一炮,他要将麻生家的丑陋彻底揭露在国民面前,让他再也无法为所欲为。
当然,他也不指望这一炮就能将麻生家拔掉。
之后的斗争中,还会陆续有越来越多的家族被拖下水。
这将是一场非常艰苦的战斗。
为了对抗这样的敌人,连小泉这样次要的对手,也只能尽力去拉拢。
茶席上的其他人,加藤、西村、河野等,都不一定会变成敌人。
弄垮菅原义治和麻生这俩勾结在一起的份子,对于他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筹划在这次风波中怎么谋取更多利益了。
毕竟,对于这些政治家来说,千临涯和醍醐家,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谁赢,他们就帮谁。
思考了一会儿后,琉璃子发话说:“菅原的那段,也可以不用公布。”
“为什么?”千临涯皱眉道。
“他想投降了。”醍醐琉璃子将手优雅地放在自己肩上,抚摸着千临涯的手,“他之前说的那番话,是说给我家听的,虽然没有明摆着求饶,但也看得出,他在考虑退掉之后的事情了。”
“他想请求醍醐家的庇护?”
“不只是醍醐家,我怀疑他早已经到处找人了。”醍醐琉璃子说,“核废水的事情,是他任上唯一的‘政绩’,奥运会的事,接下来很有可能会爆很多雷,可能他也想用安藤的方法躲掉吧,只不过他这一躲,就会变成真正的隐退了。”
“终于放弃了吗……”千临涯感叹道。
菅原义治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为了自己家族努力奋斗的姿态,也算是令人钦佩了。
他的上台,是前任首相安藤晋的一手布置。因为将要爆的雷太多,安藤扯了个“胃病”的幌子,打点各方关系,让家世根基最为薄弱的菅原上位,就是让他先帮自己把坑占着,等这段风头过去了,他再如闪电般归来。
安藤的这一套操作,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早在09年他第一次担任首相时,就是用同样的“胃病”理由辞职的。
结果安藤低估了菅原的雄心。菅原上台后,一是硬着头皮硬办奥运,二是多方活动之下,居然顺利做出了排核废水的决定。
这两个决定,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
众所周知,几个财阀已经借奥运会捞了大笔的钱,审计报告上漏洞百出,奥组委的会计甚至被逼得跳地铁自杀。
如果奥运会不能顺利开办,就会有惊天大雷炸响。到时候这些财阀偷吃的后果会变得无比严重,让国内的韭菜不愿再长的那种程度的严重。
菅原硬着头皮顶着风险办奥运,就是为了替这些财阀扛雷。
而他做出排核废水的决定,则是为了死保住东电公司,替麻生家守财。
如果这两件事都按照他的决定办下去,一是世界范围内的疫情和本国经济会更加糜烂,二是全世界都得被迫吃辐射。
牺牲品是全世界的广大群众,而得利者只有财阀。
他不惜牺牲国民,也要保护财阀,一是迫于无奈,另外一个目的,也是为了他自己家族的利益。
他的儿子,菅原义刚,是某个媒体公司的小高层,菅原义治当上首相后,就暗中多方打点,想给他儿子提一提,于是他儿子请一些高官,吃了几顿价格几万円的饭,送了一些伴手礼。
结果这事前不久被媒体给爆料出来了,公众就这事追着他喷了小半年。
在这期间,虽然他的位子没有受影响,但他儿子的事情想必是无疾而终。
纵观整个内阁,这些高官大员,哪个不是沾亲带故,哪个不是家族背景雄厚,哪个不是裙带关系提拔起来的?
而他身为农家出身的首相,连让他儿子在媒体公司的位子稍微提一提,这样的卑微愿望都无法实现,想必也是心灰意冷至极。
他在茶席上崩溃着吼道“我儿子只是请那些人吃了几万円的饭,送了几万円的礼,就要被媒体轰炸质问,我就算是首相,我又能怎样?”看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
这可能就是他想要隐退的原因。
“这么想来,菅原还真是被架在火上烤啊,”千临涯感叹道,突然,他眉头一皱,“不行,他不能退,如果他退了,临时总理大臣,不就变成麻生了?!”
麻生现在是副相,也是第一顺位递补大臣,如果首相因故不能工作了,他就会变成临时首相。
虽然现在的首相不是什么好位子,但那个时候,他手中握着的权力就会变得更大,更加难对付。
琉璃子说:“所以,更加不能发菅原认罪的视频了,现在要尽量延长他隐退的时间。”
千临涯皱眉思索道:“实在不行,我还有最后一招……但是这一招,不能告诉你。”
醍醐琉璃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的底牌我就不问了,我只想问问——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政治上的事情的?”
“看报纸啊,我最近不是看了很多报纸嘛。”千临涯说。
“光看报纸?”
“透过现象看本质。报纸上面的事情,只要深入想一想,很多事情都会得知正确答案。”千临涯说,“另外,我作为你家的茶头,既然看到你家茶会的名单,自然知道你家和哪些大臣有关系,和哪些大臣关系不佳,再深入想一想其中的理由,自然就能明白一切了。”
琉璃子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每天坐在你身边陪你,你在旁边看报纸,却是在琢磨怎么利用我家的事情,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千临涯搂住她的腰:“琉璃子,就算是赚再多钱,如果活成了麻生那副德行,又有哪里好了呢?我是在帮助你们家多做点好事,免得你们以后被和那些寄生虫一起挂在路灯上了。更何况,你们家再落魄,也还有我,实在不行,和我一起跑路,我养活你们娘儿俩,保证一辈子都能过的逍遥自在。”
琉璃子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一巴掌:“你成天净不说好话。”
接着,她又伸手轻轻捏住他的脸,说:“你就凭看报纸,就能读出这么多内容,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跟你订婚,以后全力让你当上首相?这样也不用去扶植那些外人了。”
“琉璃子,那么危险的位子,我才不想坐。”
在一旁当了半天电灯泡,持续性发光却没人注意到的宫城美咲,终于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喂,你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啊,你们是怎么形成交流的啊?”
千临涯和琉璃子一起转头看她。
“还有,你们真的是高中生吗?高中生聊这些真的正常吗?”宫城美咲又愣愣地问。
两人回过头,各自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两个人都没理她。
远处传来喧闹声,千临涯望了那边一眼:“我该走了。”
“嗯。”琉璃子抱着他的腰,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走之后,可能很久都不能跟你见面了。”千临涯说。
“嗯。”
“当然,根据事态发展,风头过去后,我能荣归故里也说不定。”千临涯说。
“嗯。”
千临涯将手搭上她的胳膊,轻轻用力,想要让她松开手,琉璃子却咬着嘴唇,死死不肯放手。
“对了,琉璃子,我发布视频的渠道,会是境外媒体,但是如果国内有地方发布,那就更好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琉璃子伸出手,将自己鬓角的头发打了个旋儿,说:“国内的媒体,会在第一时间转发你的新闻。”
虽然不知道她的底气在哪里,但千临涯还是马上就相信了。
也不知道当初是为了捧哪个家伙,自己买下了好几家报社和电视台,给那个家伙的野点茶会做各种深度报道,用头版头条的位置搞信息轰炸。也不知道当初是为了什么。
醍醐琉璃子撇着嘴想着。
“我真的要走了。”千临涯表情严肃地说。
琉璃子终于松开了手。
他转身,尽力克制住回头的欲望,拉着宫城美咲匆匆离开。
不能回头,如果回头看到琉璃子的脸,恐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地跑回她身边吧。
走出去五十米远,千临涯小声问宫城美咲:“她还在后面看着我吗?”
宫城美咲回过头看了一眼,说:“她早走了,你拉着我刚回头,她就走了。”
“……”
千临涯觉得,自己拼命忍住回头的冲动,将不舍压抑在心中的努力,算是白费劲了。
宫城美咲说:“我还以为,你们要来个临别前的深吻来着。”
千临涯忽然站住脚步,停了下来。
“糟糕,我忘了。”
……
061.如此后竟没有炬火
“呼哧、呼哧、呼哧——”
麻生跌跌撞撞地在庭院里走着,远远地看到一位黑衣保镖,用胸腔发出一个愤怒简短的声音。
那位保镖马上跑了过来。
“先生!先生!怎么了?”
“快,快,叫车来。”
麻生警惕性十足地扫视着周围。虽然这次好像事出仓促,但决不能不提防醍醐家暗杀他的可能性。
毕竟,他个人身家就价值十数亿日元,还不算他家庭的背景。他这样的人物,是需要当做国宝来对待的,重要性碾压任何一个凡夫俗子,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又往前走了几步,麻生感觉怒火又往上冲,愤怒地大吼道:“KUSOkoryyyy!”
旁边的人紧张地回头:“先生,怎么了?”
“没你的事!”麻生大手一挥。
居然被当众叫做“寄生虫”“吸血鬼”,这样的罪恶,绝对不能饶恕!
区区一个小小茶人,居然敢对自己做这种大不敬的事情,死上一万遍也不足以抵罪!
“宗千家……醍醐家……可恶……”麻生喃喃念叨着,似乎要把这两个仇敌的名字刻在心底。
突然,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身后被手托住了。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麻生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平衡,世界好像颠倒了一般,又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倒在地上了。
他愤怒地爬起来:“我要开发布会!”
“您开发布会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麻生愤怒回眸,“我要声讨宗千家!那个千什么,茶太难喝了!”
怒气冲冲地上了车,麻生坐在宽敞的高级轿车后座,还是觉得心中意气难平。
“这帮畜生,早就知道跟这帮脑子不清楚的混账贵族扯上关系没好处,”麻生愤愤不平地说,“我家祖上不也是一穷二白,现在那些旧贵族,好多都消亡了,更多连我家财富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他们又算什么东西?你说是不是?”
坐在前方的司机连连点头,连声附和。
他又暴躁地转过头问身旁的秘书:“发布会安排好了吗?”
旁边的男秘书吓得一哆嗦:“先生,真的要、要为了一个普通茶人,开发布会吗?”
“你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混账玩意儿!”麻生伸出皮鞋踹了他一脚,“还不快点安排!马上就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男秘连声点头,额头上大汗淋漓,掏出手机开始联系。
在盛怒之下,麻生开始尝试冷静思考,结果越思考,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这个千什么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是醍醐家推出来打前哨站的棋子而已,真正的后手还在后头。
那么,自己就应该先发制人,打出麻生家男儿的血性,先把这个跳出来的棋子按死!
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到时候,看谁还敢触犯麻生家的锋芒!
也确实,最近纷扰的事情多了起来,各方都在蠢蠢欲动,一些新贵也不服自己的决定。
是时候动用雷霆手段,先拿只小鸡开刀,让他们见见血!
想到这里,愤怒的那股劲过去后,他又觉得有点疲惫。
今年已经80的他,不像前些年身体那么好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女人身上的温暖。
“转头,去卡尔顿!”
他在那边常年包着一间总统套房,儿子的老婆真子就住在那里。
“发布会怎么办?”男秘小心翼翼地问。
“就安排在酒店不会吗?!”
男秘赶紧又汗淋淋地开始安排。
车到酒店,麻生怒而下车,用和他年纪非常不符的矫健步伐,走上电梯,来到那个非常熟悉的门口,直接刷卡进门。
裹着浴巾的女人从洗手间探出头来,露出惊奇的表情:“爸爸,您怎么突然来了?”
麻生一句也不多说,伸手过去,直接拉下了女人身上的浴巾。
“爸爸,贺郎明天就从美国回来了!”
“怕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哪里在乎过女人,到一个地方就换一个,那小子也该遗传到我几分骨气。”麻生将头埋进了那一片白皙当中。
女人揉着被染成黑色、但还有几缕花白的头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再过3个月,就是您81岁生日了,老爷,您一点都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我天赋异禀,又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较的?”
他把女人推到了床上。
20分钟后,刚洗完澡,换过衣服的麻生出现在了酒店楼下。
他脸上带着红润,看上去精神焕发,疲惫一扫而空。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花太多功夫,不过他也不在乎,至少看真子的表情很满意。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种事情并不在乎快感,重要的是,它标志着一种征服感。男人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能满足的这种征服感。
秘书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崇拜:“先生,您还精力十足吗?看着您身体如此健康,真是令人感动。”
麻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就说人要经常锻炼才行,体质差的人就是给国家增添负担。要我说,60岁以上不工作还经常生病的人,直接不要治疗死掉好了,国家没必要为了这些不锻炼的人负担医疗。”
秘书自然是一片赞赏。
坐在楼下的发言台上,麻生不耐烦地等了十分钟,那些从睡梦中被电话打醒,急忙驾车前来的记者才陆续到场。
已经打好腹稿的麻生,此时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笑容。
他要说的,自然不只是“宗千家点的茶难喝”这种无聊的事。
他要借这件事,打压旧贵族,拉拢新贵族,同时借毁灭宗千家,来拉拢更多的选票支持,为他的家族铺路!
同时,他还要爆料出让醍醐家头疼不已的丑闻,让他们彻底名誉扫地!
醍醐家,你们一定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可以回敬你们了。
这就是风林火山,麻生家的经商之道!
面对话筒,深吸一口气,麻生张开了嘴。
……
蓝色的小丰田停在大久保公园背面,千临涯手里揣着一沓卡片簿,一脸阴沉地下了车,伊势邦夫和宫城美咲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千临涯朝他们扬了扬头:“别看,别好奇。”
两人茫然地继续看着他。
显然,没有经过保密训练的他们,并不懂得他的苦心。
想了想,千临涯冲宫城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
宫城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了询问的眼神,获得肯定地答复后,才缩着头跑下车,“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
千临涯带着她走到公园拐角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一个停在路旁的漆黑车辆的车窗被摇了下来。
千临涯走上去,径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宫城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打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来了?”
驾驶座上,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吃着棒棒糖。
这位看上去相貌普通、丢到人堆里可能找不着的青年,就是所谓的“接头人”了。
千临涯一般叫他“K酱”。
“成了吗?”K酱偏头问。
千临涯打开怀里揣着的卡片簿,几张夹在其中的光盘显露出来。
“成了。”千临涯嘴角露出笑容。
K酱兴奋地搓起了手。
千临涯接着路灯昏暗的灯光,看着光盘上签字笔的笔迹,挑拣出了其中三枚光盘。
在三枚光盘上,分别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菅”“麻”和“泉”。
这三张光盘里面,分别装着菅原、麻生、小泉三人被剪辑出来的视频段落。
小K宝贝似的接过三张光盘,视线边缘扫到没有被拿出来的那张光盘上写着一个黑色“她”字。
“还有一张呢?”
“这一张你不需要。”千临涯关起了手里的卡片夹。
最后一张光盘里,是精心剪辑出来的,不需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的他的女孩。
他指着写着“泉”和“菅”的光盘说:“这两张的内容,我是给你们作为备份的,在结果明朗之前,绝对不要发出来,一定要捏在手里,不到最后时刻,一定不要当做弹药打出来!”
“K”肃然道:“明白。我们知道大局为重。”
“这一张,你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千临涯指着那张写着“麻”的光盘说,“最好是发给好几家媒体,尽情地剪辑,用各种姿势,发十几条不同花样的新闻都没事。”
“没问题!”k酱脸上展露了笑容,“这个他们拿手!”
千临涯闭目养神一般躺在了座椅上,感觉一天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各方撕咬争斗了。
“那么,千老师,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k先生一脸认真地说,“我们给您买好了机票,先到府山,再飞庆州。到了地方,就会有人第一时间来接应您和您的家属。”
“吃的和住的地方怎么样?”
K说:“这个放心,我们尽可能争取好的条件。”
“她们的语言方面也有点……”
“这个也没问题,头两年可以去语言学校,以后可以到留学生多的学校学习,大学也好考,只要保证出勤,文凭很好拿。哎呀,说起来我都羡慕……”k脸上真的浮现出羡慕的神色。
“拜托你个事儿,”千临涯说,“帮我把宫城和她妹妹送过去。”
K怔住了。
“那您呢?”
“行动出了点岔子,没有按预想的进行,”千临涯把手臂搁在车窗沿上说,“我得留下来。”
K的眼睛瞪了起来:“这可不能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千临涯满不在乎地说,“有烟吗?”
K很熟练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包万宝路,递了过去,千临涯生涩地点着后,深吸一口,然后全部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妈的,真难闻。”千临涯摇下车窗,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扔了出去。
K有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烟:“您不会吸烟,找我要什么烟嘛!”
千临涯按住自己的额头:“我能怎么办?遇到这样的傻瓜女人,除了吸烟,也没别的办法啊!”
K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似的道:“嘛嘛嘛嘛……”
宫城在车后座,突然出声道:“傻瓜女人不会是在说我吧?”
千临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也够傻的。”
他又对K道:“这边这个傻瓜女人,就靠你了,另外一边的傻瓜女人,还得我来。”
K给他递来一枚口香糖,点着头说:“我是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对面可是狠厉货色,您单枪匹马的,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对了,你还只上高中而已吧?这根本不是你能对付的对手啊。”
“我留下来,至少她不用一个人。”千临涯轻轻地说,将头枕在手背上。
坐在后座的宫城,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趴在前座说:“喂喂!你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送出国吧?!”
“不是你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妹妹吗?”千临涯抱着后脑说。
“喂喂!这可不行的呀!”宫城快哭了出来,“你都不去,我们姐妹俩怎么办啊?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千临涯感觉她这口吻怪怪的,总感觉自己成了抛妻弃子的渣男。
他转过身,面朝后座:“喂,你要是留下来,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宫城美咲停住了哭声,脸上的泪水流到一半,还停留在脸颊上:“那你为什么也留下来?”
“我豁出命了不要了,但是我没有资格让你陪我。你也要跟我一起赌上性命吗?”
宫城美咲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我之前顶替梦叶来帮你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跟你一起赌上性命了吗?”
千临涯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就知道你不想出去。行吧,那接下来的日子,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就住在我家里,我去哪儿就得跟去哪儿。记住,是你自己不走的,要是留下来,就算和我一起被乱枪打死,也不会算殉情的。”
“诶,殉情?”宫城美咲的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千临涯转向K说:“所以,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走。”
对于他们的选择,K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K将光盘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一边说着:“还有,千老师,有一句比较现实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尽管讲便是。”
“尽管我们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和远超过我们实力的对手以命相搏,就算我们大获全胜,现状也未必能改变,”K说,“这家财阀倒了,下一家上来,废水仍然是要排的,无非是豺狼换成虎豹,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一两个人物,无法左右大局,我们只不过是在螳臂当车,发出小人物的哀鸣而已,事实无法改变。”
千临涯望向他:“有一句话你听过没有?”
“什么?”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K酱,虽然我无权无势,一个月前还在为债款奔波,隔三差五就要被人堵在屋子里,可我看不惯那些财阀随意支配这个国家的样子,我不过是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想为普通人讨个公道而已。我一个人力量虽小,但如果更多的人知道了真相,更多人像我这样肯站起来,就绝不能说没有打破现在局面的可能性。”
“组成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都是小人物,如果连小人物自己都觉得,只要这样苟且地、被人随意摆布地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那小人物就真的没希望了。K酱,我相信小人物的可能性,我相信他们会站起来,我们绝不会一直单枪匹马下去。”
K先生无话可说,半晌之后,给他伸了个大拇指。
……
左手牵着宫城美咲,右手牵着宫城美穗的千临涯回到无待庵。
刚进门,就看到了跑出来的满脸泪水的梦叶,她的双眼已经红肿。
“梦叶。”
接住了跑过来的梦叶,兄妹俩抱在一起。
他拍着梦叶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你没有被怎么样吧?”
梦叶在他怀里摇头:“都怪我太笨了!”
“没事,不怪你,托了美咲的福,对行动也没有影响,现在,我们该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
宫城美咲难得听到他表扬了自己一次,在身后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梦叶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担心因为自己的失误,影响千临涯的计划。
就是因为是这样的孩子,所以千临涯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把她送走以保全她的安全。
根本就不需要问,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开自己的。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千临涯疲惫地走到起居室,把自己塞到被炉桌里,身体躺了下来,“只能等了。”
“圣人无名啊——”千临涯长叹道。
062.妹系角色的荣誉
千临涯坐在自家起居室里,练习点茶。
系统发的延寿茶和清心茶,库存已经不多了。这种珍贵的茶粉即使不考虑功效,只作为待客饮用,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得省着喝。所以千临涯练习用的茶粉是之前采购的一般茶粉。
这罐茶因为存放得有点久,再加上家里有点潮湿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茶粉颗粒粘在一起成了小团球。
不够细腻的茶粉冲泡出来的茶,口感会又涩又苦,所以千临涯手里拿着把茶杓,一个个地挑动破开那些粘在一起的茶粉。
这是个细致活,需要极大的耐心,往往把面上一层打散后,稍微一翻动,茶罐里又会出现新的茶粉团团,所以千临涯已经做了半个小时了,茶枣里的茶粉团团依然没见少。
好在,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干了。
在他做这件枯燥的事情期间,宫城美咲的妹妹——宫城美穗,看上去很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他的桌子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随着他的茶杓视线飘动,小嘴微微张开,圆圆的脸上浮现出神往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千临涯一睡醒后就开始点茶。他必须保持点茶。
他的【不动】技能,能在茶席上免疫一切物理和精神伤害,在升到接近满级后,这个技能还能作用在同茶席的其他人身上。
为了避免发生危险情况,他必须随时保持能上茶席的状态,一旦危险来临,他可以最大限度地庇护周围的人。
这个技能的作用极限他是考虑过的,应该没有那么的无敌,核弹炸下来还是防不了的。
因为核弹的高温会一瞬间把整个茶席都蒸发掉,没有茶席,也就无所谓无敌效果了。
所以,他不指望能在核爆中心生存下来。但如果是在核爆的边缘位置,在茶席不被冲击波掀翻的前提下,他还是可以完全不慌的。
过了一会儿,千临涯才回过神来,他的茶杓已经戳在茶罐里好久不动了,而对面的宫城美穗干脆不掩饰了,直接死死盯着他的脸。
“我怎么突然想到核爆求生去了?”千临涯拍了拍脑门。
人一突然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小学生美穗显然刚才也在乱想,现在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千临涯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茶杓,继续捣碎茶粉。
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宫城美咲迈着猫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清凉的平肩白色雪纺短装上衣,肩膀、锁骨、肚脐全部露在外面,领口一个黑色缎带蝴蝶结;下半身则穿着一件齐腿根的黑色短裤,脚上穿着丹尼尔系数很低的白色过膝袜,因为袜子对于她来说有点紧,大腿上勒出了一圈肉,她故意摆出清冷的表情,但看上去有点欠揍。
千临涯眉头一皱:“你怎么穿琉璃子的衣服?”
“临涯,好看吗?”宫城美咲原地转了一圈。
千临涯顿时有点火大:“我想打你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把琉璃子留在家里的男装都给她送过去了,但是他唯独忽略了一个东西——琉璃子的行李箱。
琉璃子的满满一箱衣服,都留在了他家,现在他不敢轻易出门,只好就这么在家里放着,没想到宫城美咲居然大胆地把衣服们翻出来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千临涯问。
宫城美咲放下双手,俯身道:“我是在cos啦!cos!”
“cos谁?”
宫城美咲摆出轻蔑的表情,用手背撩起肩上的头发:“临涯,你连我是谁都看不出来吗?眼睛白长了呢。”
“宫城,你可真是个白痴啊。”千临涯说。
坐在他对面的宫城美穗,顿时一副受伤的表情。
千临涯揉了揉眉心,说:“我订正,美咲,你可真够白痴的。”
宫城美咲因为自己被直接叫名字了,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她撅着屁股爬到千临涯旁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看你跟女朋友桑分别了,一副又沮丧又苦闷的可怜巴巴的样子,这才特意cos成她的样子来抚慰你的嘛!我用心良苦啊!”
千临涯听得脸都皱到了一起,捏紧了拳头:“不行了,我是真的想打你了,你要是想抚慰我,干脆就给我打一下,出出气。”
“达咩!”宫城美咲一哆嗦,转身就爬。
千临涯钻出桌子,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横放到膝盖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拍到了她的屁股上。
房间里响起“啪”的脆响。
“救命啊!”
宫城美咲带着哭腔叫喊道。
千临涯说:“你这就没有掌握cos的精髓了,如果是琉璃子,她肯定不会这样。”
宫城美咲二哈一般回头:“那她会怎么样?”
“她会咬住嘴唇,满脸通红,然后小声说,‘轻一点,手掌可以多停留一会儿,不然下一次会疼’。”
宫城美咲顿时露出大受刺激的表情:“这……你们也太会玩了,我学不来学不来,快放我下来!”
“哥,吃早饭了。”
起居室的门被推开,端着一盘三明治的梦叶出现在门口。
千临涯双手一掀,马上把宫城美咲丢到了榻榻米上。女孩被摔出小鸡一般的“吖”的一声。
千梦叶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把三明治放在千临涯的点茶道具旁边后,若无其事地说:“琉璃子姐姐一不在,哥哥就变成这样了呢。”
“误会,这是误会。”千临涯头上汗流了下来,接着小声对梦叶道,“下次碰到琉璃子,别跟她说。”
被残忍丢弃的宫城爬起来,不满地揉着自己的屁股,脸鼓了起来。
四人坐下,双手合十,然后齐声道:
“我开动了!”
四人一起吃起早饭起来,一时倒也和谐。
他们默默吃到一半,千梦叶终于有点消气了,轻声说:“哥,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千临涯嘴里还含着一片生菜,“6月、6月15,哦,我的生日!”
他一拍脑袋:“那岂不是梦叶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宫城美咲在一旁诧异地说:“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吗?”
千梦叶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自责:“怪我,没有提前订好蛋糕,今天都不能出门了。”
他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没事,谁规定的过生日必须吃蛋糕?我就是怕这事5天后还完不了,耽误了你的生日。”
宫城美咲在一旁掰着手指头算着:“妹妹酱是6月20日的生日吗?哇,你们兄妹的生日相隔好近。”
千临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点开新闻界面。
得,关注的那几个事先选好的新闻媒体,到今天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他气恼地熄灭了手机屏幕。
“梦叶生日,送个什么礼物好呢……”
千梦叶微微低头:“哥哥什么都不用送的。”
宫城美咲看着兄妹两人间怪异的气氛,忍不住小声说:“那么梦叶酱,其实年纪并不算小呢。”
梦叶目光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但美咲怡然不惧地继续说下去:“琉璃子的生日是5月20日,梦叶的生日是6月20日,两人又是同年,这么说来,两个人差别根本不大?!”
千临涯默默吃着面包。
这一点终于被更多人发现了。
梦叶冰冷地说:“就算是大一天,也是姐姐。”
宫城美咲打了个哆嗦:“梦叶啊,你是不是对妹系角色的身份过于执着了?”
“美咲姐,我觉得你想多了哦。”
突然被叫了一声姐,美咲这才切身体会到“姐姐攻击”的威力。
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10岁,自己身上的萌点,突然就变成了老女人的搔首弄姿。
美咲,倒了。
梦叶得意地端起餐盘去了厨房。
“我~才不要~~做姐姐~~”宫城美咲趴在桌子上颤抖地说。
一旁,美穗眯着眼看着她,略带三分鄙夷。
千临涯没有管她的心理健康,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喂,你说给梦叶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宫城美咲生气地把头转了一个边,不理他,发出“哼”的声音。
千临涯把她的头又掰了回来,捏住她的双颊:“师傅让你支个招,怎么,你想下克上吗?”
宫城美咲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略带阴险地说:“你家没有体重秤,买个体重秤好了。最好是电子的那种。”
千临涯思索了一阵,居然觉得这个提议神奇地有点道理。
饭后,千临涯继续点茶。
打发美穗去做作业后,宫城美咲侧脸趴在桌上,一直盯着他。
“喂,师傅,我发现,你好像又变帅了一点。”她突然出声说。
“是吗?我还有更帅的空间吗?”千临涯漫不经心地回道。
“每次感觉不可能更帅了,你都能变得更帅一点呢师傅。”宫城美咲趴在桌上说。
“不要没事就撩我,我有女朋友了。而且我女朋友是醍醐家的千金,你注意一点。”
“这不算撩你吧?我觉得就算被女朋友桑知道了也没事啊?如果我是你女友,我肯定不会计较这种程度的对话。”宫城美咲爬起来撩了撩头发,“毕竟,是吧,得给男朋友一点自由,虽然我没有谈过男朋友就是了。”
千临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
难道美咲的绿茶词条终于觉醒了?
正在想该怎么对付她,梦叶忽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哥!怎么办!学校的同学要来看我!”
仔细问过梦叶之后,千临涯才弄清楚情况,原来梦叶从来没有请假过,这次请假好几天,学校里的同学很担心,于是几个关系较好的女生要到家里来探望她。
这也就足以见得梦叶的人缘了。千临涯请假这么多天,都没见过有同学组团来探望他,只有一个痴女班长天天来。
说起班长,自从千临涯制定了仲夏茶会行动后,为了避免把无辜的菊池家拖下水,他就刻意回避她,积攒了几百条消息都不回复,打电话过来也是马上挂断。后来就断了音信了。
估计现在,班长应该相当沮丧消沉,如果这件事能得到妥善解决,他还得想办法向菊池麻理道歉。
思绪回到当下,千临涯说:“我建议最好让她们不要来。”
“可是她们已经在路上了。”梦叶脸色有点发青。
千临涯放下茶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来就来吧,来了让她们赶紧走就是了。”
他又横了一眼旁边趴在桌上的宫城美咲。
“你赶紧换件正常的衣服。”
宫城仰头道:“你这样说你女朋友桑的衣服,真的好吗?”
“她的衣服她穿着正常,你穿着总给人一种哈士奇的感觉。”
“喂!”
抽空又刷了一次手机,千临涯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按照常理来讲,先下手为强,昨天晚上就该把自己怒斥某麻子的视频披露出来了。
可是直到今天他还没看到相关新闻。
梦叶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把被宫城美咲弄乱的物品收拣归置起来,已经一尘不染的房间,她还在精益求精地打扫着,看她的状态,已经开始焦虑起来。
千临涯继续打茶粉。
梦叶接了个电话,打开窗户,朝外面大大地挥了挥手,很快,门口传来了嬉笑声。
“打扰了!”
“打扰~”
四个身穿天城高中校服的女生出现在玄关,叽叽喳喳地开始脱鞋。
单马尾、团子头,有的腰肢纤细,有的胸口鼓鼓囊囊,女子高中生年轻的身体挤在房间的一角,顿时让整个房间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打扰咯!”
四个女生再次笑着进入起居室,穿着学校短袜的赤脚踩上千家的榻榻米,打过招呼后,眼睛齐刷刷地停留在了坐在地上的千临涯身上。
“你好。”千临涯微笑着冲她们点头。
几个少女拘谨地回礼了,然后在梦叶的引导下齐齐坐下,有两个女生毫不掩饰地盯着千临涯,神情有些呆滞。
千临涯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有点不方便,于是起身道:“我去给你们倒果汁。”
梦叶站起身:“哥,我去就好了。”
“不用,你留下来陪她们聊会儿天。”
关上起居室的门,走到厨房,拿出常用的果汁,倒好5杯后,放在餐盘上,给她们端过去。
这种事自从来到这边后,一直是梦叶操持,他做起来居然有点不习惯了。
走到门边,他正好听到女生们的小声交流。
“梦叶,你哥为什么不去上学啊?”
“我听说是因为学校某个学姐的关系?”
“学校里有人在传他已经成了极道呢,但我看他完全不像啊!”
苦笑了一阵,千临涯推开房门。
063.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上学更重要
千临涯苦笑了一阵。
在家休学两个多月,因为之前长相比较出众,在学校里形成了一定话题度,这就导致他休学回家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传他成为家里蹲的,有传他自杀的,还有传他成为极道的……什么样的传言都有,现在居然连学校的低年级学妹都知道了。
而且千临涯心知肚明,因为当着妹妹梦叶的面,这些女生说的还算委婉,真实情况更夸张,且负面居多。
别说是低年级学妹,现在,就连同班同学,对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了。
除了某班长外。
推门进去,里面的议论声很快停歇下来。
“喝果汁。”千临涯笑着把杯子发到每个人面前,因为靠其中一个女生太近,她的脸蹭地红了。
梦叶脸上则是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显然是在为哥哥在学校遭到了不公正的评价而感到生气,可是因为她被千临涯下了封口令,对于哥哥具体做了些什么一概不许提起,所以现在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发完果汁,千临涯想找个不打扰她们的地方坐下,但想来想去,梦叶的房间不能进,自己的房间有人在换衣服,自家现在除了厕所和厨房,居然没有其他单独的房间了。
房子还是太小了。
自己的房门被推开,换了一身自己日常装扮的宫城走了出来。
“师傅,这样你满意了吧?”
四个女生瞪起眼睛,看了看一身辣妹装扮的女人,又看了看千临涯,又看了看千梦叶。
宫城不看场合的发言,显然让她们产生了一点误会。
梦叶马上说:“容我介绍一下,这位美咲姐姐,是来我家……蹭饭的人。”
“喂,你这完全就是不想好好介绍好吧!”
对于美咲到底是个什么,谁也没有定论,最后这个话题不了了之,辣妹很自来熟地坐在女生当中,双手放在桌子上,仰脸说:“果汁,我也要。”
“自己倒去,蹭饭的。”
宫城美咲把脸鼓了起来。
她撒腿跑去厨房,倒了两杯果汁,给千临涯也递上了一杯。
“我不用,我进屋去了。”
“你也一起嘛,好久没上学,都很久没有过JK氛围这么浓的场合了,梦叶你说是吧?”
梦叶也不希望背着同学谈论哥哥的事,也拉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我能不能问一下,梦叶的哥哥究竟是为什么不去上学啊?”
女生中一个比较大胆的率先开口了。
席上顿时沉默了。
千梦叶回头看着哥哥,宫城美咲瞪起眼睛,似乎对这个直球问题很不满。
而问出话的女生马上就后悔了,恨不得将之前好奇心过于旺盛的自己的嘴捂上。
千临涯端起果汁喝了一口,然后又慢慢放下了。
舔了舔嘴唇,他才慢悠悠地看向那个女生:
“为了……地球和人类的未来。”
“噗——”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接着,四个女生都笑了起来。
“梦叶的哥哥,好有趣啊!”
“哈哈,地球和人类,地球和人类什么的……”
“啊,原来是开玩笑啊,我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认真说的。”
宫城美咲半躺在地上,冲千临涯翻了个白眼。
她和梦叶都没有笑。
千临涯自己也笑了,他拿起果汁,裤兜里手机响了。
这回倒是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电话。
“杏奈阿姨,怎么了?”他接通电话。
“快打开电视,现在!”
千临涯环顾四周坐着的学妹们:“现在吗?”
“对,快看!”
“不会是什么奇怪的视频吧?”
“是关于你的事啦!很重要!赶紧打开!”
千临涯只能起身,把电视机给打开。
打开电视,正好是麻生那张脸。
“……我们的茶人圈子中,出现了一些败类,可耻的叛国贼,我认为,有必要好好整治下这些领域,严厉打击。诸位想想,我们国家,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度过现在的难关不是吗?像这种公然背叛国家的行径,应该为国人所不齿!”
“在所有这些叛国者当中,最为恶劣,堪称史上第一的,就是宗千家的千临涯!他是有史以来,最大最恶的叛国者!日本的毒瘤!”
这句话说出口时,现场的相机闪光灯顿时响个不停。
宫城美咲和千梦叶都有些担心地将视线移向他。
“呵,就这?”千临涯举着电话,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电话那头问。
“不过是让他喝核废水,然后土下座而已,他一没喝,二没跪,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
“……你,胆子太大了!”
千临涯问道:“他公然跟我这个小角色较劲,不会有损他的身份吗?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菊池杏奈似乎非常不屑:“这家伙哪有什么身份?他什么事情没做过?他号称大嘴巴,是发布会狂魔,什么事都喜欢开发布会。之前他家的狗生了3胞胎,他也开了发布会。而且他之前还跑到秋叶原向漫画角色表白,顺便拉宅男的选票,那时候他都70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好的意思。不过,他还确实没有在公众场合,针对某个人做出如此严厉的批评。”
说完,那边又传来担忧的声音:“话说回来,这家伙势力很大,基本上相当于官方给你定了性,你今后可能会顶着‘最大最恶叛国者’的名声很久了。”
“而且,”菊池杏奈急促地问道,“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以后怎么办啊?”
千临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我又不只是得罪了他一个。”
“你还做了什么?”
“我还对菅原和某环境大臣做了同样的事。”
“你!”
千临涯没有多说:“谢谢你杏奈阿姨,我会多加注意。对了,帮我向麻理带声好,就说因为这些原因,我不能接触她,抱歉了。”
电话那头传来杏奈对麻理说话的声音:“麻理,你听到没?你的千君跟你是这样说的。”
电话那头,菊池麻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菊池杏奈又对准了送话口:“她哭了。还有,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就叫我‘姐’!”
千临涯把电话挂了。
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一个学妹呆呆地说:“刚才,电视里说的是谁来着?”
“是不是和梦叶哥哥同名的人?”
梦叶和宫城都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千临涯也没有回答她们的打算。
“学妹们,差不多该……”千临涯正准备下逐客令,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赶上这种时候,他也不好趁着这个时候赶人,于是先到玄关把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上身白色衬衫,下身黑色包臀裙,穿着黑得发光的丝袜的一名不认识的女性。
这位女性竖着单马尾,脸上挂着眼睛,20来岁,看上去怯生生的样子,盯着千临涯的脸说:“请问这里是千临涯同学的家吗?”
“我是千临涯,您是?”
“哦,我姓小林,这是我的名片。”
他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小林奈津子·教师”的字样。
“您稍等。”
千临涯转身,走到起居室,在门边冲梦叶问道:“你们班上有个姓小林的老师吗?她到我家来了。”
坐在桌前的四名女高中生顿时慌乱起来。
“不好!小林老师要是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探望同学,肯定会拉着我们训斥很久的!”
“那个人太认真啦!认真到招人烦!梦叶,有没有地方可以借我们躲躲?”
四个女生七手八脚跑进了千临涯的房间,还关上了门。
进入千临涯房间后,四名女生和正在认真写作业的宫城美穗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千临涯回过头,对门外的教师说:“不好意思,久等了,您是来看梦叶的吧?请进来。”
小林老师的脸上微微发红,小声急促地说:“不是的,千同学,我是来看你的!”
“嗯?”
千临涯愣住了。
自己放假快3个月,教师都没有说来看自己哪怕一次,怎么事到如今这个老师才跑过来看自己?
更何况,他都不认识她!
小林老师急得额头冒汗了,小声说:“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千同学新任的班主任。你前一任的班主任竹中老师,因为产假回家了,所以由我来临时暂代千同学的班主任。”
千临涯看着她,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让她进屋。
可能是以为千临涯还不太相信,她接着又说:“千同学,因为刚刚接手班级,对我们班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所以想对所有同学做一个家访,刚好借这个机会,我想问问千同学关于上学的看法,能不能让我进去呢?”
犹豫了一会儿,千临涯还是让她进屋了。
小林老师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踩上他家的木地板,道了一声“打扰了”才进屋。
走进起居室时,房间里坐着无辜的千梦叶和宫城美咲。
为了避免老师误会,他连忙介绍道:“这个是我的妹妹梦叶,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宫城。”
小林老师居然规规矩矩地向两人鞠躬问好,让两个人连忙起身回礼。
再次坐下后,小林老师疑惑地问道:“咦,怎么有这么多杯子?”
千临涯把桌上的被子都收了起来:“刚才有亲戚来过,刚走,没有来得及收拾。”
收好证据后,他又装成普通学生的模样,坐在桌前聆听老师的教诲。
似乎是鼓起了勇气,小林老师才开口说:“千同学!不好意思,我是指临涯同学,你不上学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因此,我有话对你说!”
千临涯的眉头皱了起来:“请讲?”
这位不认识的老师,怎么会知道原因的?
“老师呢,支持你哟!”小林老师先是做了个鼓劲的动作,“同学们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但这正是青春不是吗?嗯,老师是支持你的!”
千临涯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隆重地支持他,还是个局外人,顿时心生感动,连连点头。
“但是呢,被女生拒绝之后,也不用过于沮丧,正是因为被醍醐同学拒绝了,你才更要好好展现自己不是吗?向她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这样才能挽回她的芳心。”
“哈?”
千临涯呆住了。
“你不是坐在醍醐同学的旁边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你好好努力,认真学习,让醍醐同学看到你好的一面,她一定会对你有所改观的!”
“等等等等……”千临涯拦住了她,“老师,你恐怕是有点误会。”
“嗯?”小林老师歪头看着他。
“……”
千临涯张了半天嘴,也没想到该说什么。
就好像一个人浑身都是破绽,于是不知道攻击哪个破绽,所以无法攻击一般,小林老师的话里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了。
“算了。”千临涯挥了挥手,“就、就这样吧。”
原主休学,确实有被醍醐琉璃子拒绝的方面的原因。
她这样理解,也不算有错……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还是做过调查,是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
千临涯都有点不忍心反驳她,于是只好就这么听她讲下去。
小林老师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说法,有些激动起来:“千同学,你要相信老师的话!你的话,一定可以的!对了,老师还有个秘密要跟你说,你听了之后,千万不要觉得受到打击哦!”
“嗯?”千临涯真的有点好奇她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其实呢,醍醐同学家里非常有钱,是那种……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惊人贵族家庭,她的眼光应该非常高,第一次表白失败,没什么的,因为你的优秀还不够追的上她,所以呢,就更需要努力学习了!”小林老师继续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给他打鸡血。
“嗯,嗯嗯,嗯嗯嗯……”千临涯不住地点头,假装自己在听。
他只指望能让她说完了赶紧走。
“……那么,临涯同学,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呢?”终于讲完了的小林老师问。
“呃……近期还有点……比较重要的事情。”千临涯支支吾吾地说。
小林老师急了,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临涯同学!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比上学更重要的事情了!”
“呃,还真有……”
院子外面传来一声唿哨声,千临涯警惕性十足地起身往窗外望去,却发现,一个久违的身影站在那里。
064.够两桌麻将
院子外面站着的,是一个久违的家伙。
之前负责收债的田鼠太郎,正站在那里,朝着千临涯挥着手。
“千老师!我能进去吗?”
千临涯冲那边喊:“你来做什么?”
“上头派我来的!”
千临涯忽然想起来,这个田鼠太郎,好像是醍醐家旗下某家公司的人?
他冲着窗外喊:“那你来吧!”
起居室内,小林老师的脸白了:“极道?”
光看田鼠太郎的长相,就很容易把他跟极道联系在一起。而小林老师也确实没有认错,田鼠太郎以前确实是极道。
千临涯把门打开了一半,他没有完全信任这家伙。隔着门缝,田鼠太郎在外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手舞足蹈地说:
“千老师,我们赤井保全的,已经全部到位了,一共12个弟兄,三班倒,我负责给您买菜。”
千临涯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谁让你来的?”
田鼠太郎小声说:“醍醐家啊!千老师,他们那边什么都没跟您说吗?”
千临涯心中不仅涌动些许异样情绪,琉璃子什么都帮他考虑到了。
“我能进去说吗?有些话在这里说不方便。”
“进来。”
千临涯引他进来,再关上门。走到起居室,却发现小林老师手里举着他点茶用的茶杓,脸上挂着眼泪,正一副英勇就义的风范对着田鼠太郎。
“千同学!你被极道威胁了,怎么不早点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会、会……呜呜好可怕……”
千临涯哭笑不得:“你在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把茶杓放下,那个值22万円,弄坏了要赔的!”
“啪嗒”,茶杓滚落在地上。
千临涯赶紧捡起来,检查了一遍没有摔坏后,才安心揣到怀里。
田鼠太郎在后面懵懵懂懂地问:“哪儿有极道?”
……
坐下来谈了一阵,千临涯才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田鼠太郎早已被醍醐家旗下的企业收编,现在号称“赤井保全会社”,公司12个人全是当时的马仔,现在正三班倒制,全天候蹲守在無待庵周围。
除了他们这一班,听说还有一队更为专业的安保公司人员,以暗哨的形式守护着無待庵,连田鼠太郎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而且据田鼠太郎观察,不止他们一方势力在暗中盯着千临涯,还有其他至少3方势力,在监视着無待庵。
但因为对方也不好惹,而且暂时没有透露敌意,所以他们也不好管。
出乎意料的是,昨夜之后,想象中的报复并没有袭来。
连上门检查、拘留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没人对他使出来。
相反,他好像因为身处多方交织的势力中心,因为各方都在投鼠忌器,所以他能得以安然无恙。
在千临涯所不知道的更遥远的地方,各方势力此时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
有些势力进场了,正在好斗地寻找对手;有些势力离场了,留下了一大片空白地带。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在暗中运作,操纵股票、选票、钞票等一切可以操纵的东西,借机牟利。
还有一些一直驻守在场边的角色,此时都瞪大了眼睛紧盯局势,唯恐错漏掉一个可能影响全盘的细节。
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即使是身在局中的人也理不清楚,更别说他们这些身处末梢的人。
千临涯就如同坐在龙卷风眼里饮茶,周围发生的狂风暴雨都是从他而起,但他现在坐在中心位置却坦然得很,反而没有多少人有余力过来动他。
他现在的心态很平和。
虽然现在局势多多少少脱离了掌控,但他认为,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完,他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就看接下来自己埋伏的后手炸不炸得响了。
讲完现在情况的田鼠太郎继续说:“那么千老师,上头给我下达的指令是,您一步不能走出家门,所以近期买菜和日常生活用品跑腿的活儿,尽管交给我就是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说。”
“行。”千临涯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移向旁边战战兢兢的小林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去上学了吧?”
小林老师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虽然明白,但是没有完全明白。
自己这个学生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像国宝一样保护起来?
田鼠太郎也凑了过来:“千老师,其实我也不太能理解,您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出这么大动静?我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小林老师也稍微欠身,凑上来听。
“少知道一点对你更好。”千临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今天明天家里就要没有菜了,食谱给你,你帮我去买。”
千临涯已经开始毫不客气地使唤他了。
“好嘞。”
“另外,你帮我买一台体重秤,电子的那种,不用太贵。选性价比高一点的。”
“嗯。”田鼠太郎没有问为什么。
在纸上记录着千临涯的要求,田鼠太郎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到里面的声音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说,有个叫小堀远山的,马上就要到您家门口了。”
“他?”千临涯眯起眼。
田鼠太郎挂断电话:“这家伙是一个人前来的,因为没有理由,也不好上去阻拦。”
“没事,让他来吧。”千临涯点头,“那么,小林老师,差不多该……”
“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小林老师努力鼓起勇气对他说。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
如果小堀远山是因为褫夺他茶人资格的事情而来,到时候,局面会弄得非常尴尬。
他并没有让班主任过多介入自己生活的喜好。
“我,我还有想法,没能好好传达到,”小林老师坚定地说,“我说完就走。”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现在就算走也来不及了。
“我回避一下。”小林老师抿着嘴站起身,千临涯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就一把拉开了千临涯房间的门。
千临涯捂住了脸。
他不想再管这茬,把田鼠太郎推到卫生间后,自己去玄关给小堀远山开了门。
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小堀远山,今天依然穿着风度翩翩的家元和服,看上去趾高气扬的。
千临涯面色深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等他开口。
“怎么,照幽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速之客,不知是豺狼还是虎豹,我怎么敢随意请进家?”
小堀远山听到这样无理的对话,并没有发脾气,而是语气柔和地背着手说:“这次,不是来为难你的。”
千临涯现在多少能分辨他人语言的真伪,听出他没有说假话的意思,于是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
小堀远山背着手,踱着步,趾高气扬地走进起居室,此时宫城美咲和梦叶也回避进了妹妹的房间。他大大咧咧坐在无人的空桌上,带着笑意看着千临涯。
千临涯也在他面前坐下了。
说来,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切,源头还是这个小堀。
如果不是他突然袭击,要来给自家茶室提升评级,也就不至于发生之后的那些事。
当然,这件事或多或少有醍醐家的指示,但他能如此积极的去做这事,看来他对宗千家也不是全无恶意。
“你终于要来给我家下达最后通牒了吗?”千临涯问道。
本来按照之前的安排,他将在茶会后参加晋级宗匠的考试。
但现在这个情形,这计划算是泡汤了。
他面对首相和大臣可以怡然不惧,但面对比他高一级别的小堀远山,他就没有办法了。
小堀远山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我是来称赞你的。”小堀远山说,“照幽斋,你真正做到了一个茶人应当做到的。”
“嗯?”
千临涯始料未及。
“照幽斋,你不愧是我欣赏的男人,你是一个真正的茶人,”小堀远山继续说,“拙者的远祖远州公,十岁就给太阁献茶,十四岁师从织部,二十多岁就成为地方统领,随后侍奉德川家;流派始祖织部大人,也是因为身怀茶道绝艺,才能以武家而成为大名,最后流芳百世。”
“照幽斋,茶人在茶席上,翻手抬手之间,则天下倾覆。这种境界,你才18岁,就已经达到了,真是令我羡慕啊!”
看着小堀远山脸上的表情,千临涯更加确定了,这家伙,果然是个大龄中二病。
而小堀远山的疯狂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首相也好,大臣也好,豪族也好,世家也好,都被你轻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轻飘飘几句话,就引得新旧势力拼杀至死……你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啊!”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千临涯擦了把汗,“还有,小声一点……”
小堀远山终于收敛了,端坐下来,说:“总而言之,照幽斋,谢谢你,你为我们的年轻茶人做出了一个很好的表率,我会号召我的弟子都以你为榜样。”
千临涯眯着眼,想象了一下,伸手想拦住他的想法:“你还嫌日本不够乱吗?”
“大乱即大治!”小堀远山手一挥,“这些年来,这帮家伙已经学会相互勾结,表面上是和气了,可是你看看,这些年,闷出多少雷来?!不让他们出出血,这个国家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搅成什么样子!”
千临涯又擦了把汗:“你小点声……对了,不管怎样,你敢于在这种情形下,顶着压力跟我接触,也算是很值得钦佩了。”
小堀远山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有什么好怕的?对了,我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你的茶室,星级照升不误,但因为现在形势出于特殊状态,对你的一切限制,一并取消,”小堀远山说,“也就是说,你想什么时候去接待客人,就什么时候接待客人,你想怎么接待客人,就怎么接待客人,哪怕你不收钱,也没有丝毫问题。”
千临涯看着他的眼神稍微变化了一下。
“小堀先生,对不起,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有些偏差,现在,我对你改观了。”
“没什么,茶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八风不动,才是茶人本色,不是吗?”小堀远山冲他眨了眨眼,“还有,叫我忘筌斋。”
他正准备继续和千临涯惺惺相惜一番,忽然千临涯背后的门口冒出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千老师,”田鼠太郎站在那里,冲这边挤眉弄眼,“外面来了个人,来头太大,我们……拦不住……”
千临涯叹了口气。
他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了。
站起身,他走到玄关处,门口刚响起敲门声,他就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显然被这么迅速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那人带着墨镜和口罩,在这大夏天,还戴着顶厚实的棒球帽,身上穿着黑色风衣,把体型完全裹住。
看到千临涯后,他稍微犹豫了一阵,随后,就轻轻鞠了一躬。
千临涯看他手一直放在怀里,稍微后退两步,绷紧身体,生硬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面前的人左右张望了一眼,随后,用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了脸。
千临涯瞪大了眼睛。
他又后退两步,微微侧头,故意大声说:“小泉先生,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起居室里手忙脚乱的声音。
“小泉先生”慌乱地走进门,把门给关上了,连忙道:“小声!小声!千老师,我能进去吗?”
“进、进吧……”
千临涯是真的开始觉得心累了。
带着客人走进起居室,起居室里还是没人,看来小堀虽然嘴上说的厉害,但让他真正儿八经面对这些大臣,无异于让耗子去见猫。
就是现在自家藏的人够两桌麻将了。
走到起居室后,拉上窗帘,那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才把装备都脱下来,露出了真容。
小泉进太郎。
“环境大臣,怎么今天有空拜访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千临涯不咸不淡地说。
“前、前日,多有失礼了,”小泉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闷出来的,还是他心里紧张,“父亲让我过、过来,给你道歉……”
看到千临涯没反应,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放在了桌上,朝千临涯推去。
“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