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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毓淑宫

    德妃果然深谙宫中生计,毓淑宫的宫人被她调教得十分通透。我刚踏进毓淑宫,一位侍婢打扮的宫人便深深向我福了福身:“画梅恭迎尹小姐,方才皇上着人传了话,尹小姐这些日子便安心住在毓淑宫,尹相那里已有宫人去通传,小姐不必担心。德妃娘娘这会儿正在书房临字,小姐这便随奴婢去书房拜见德妃娘娘吧。”

    我虚扶了画梅一下:“有劳姑娘指路。”“小姐客气了,唤奴婢画梅便可。”画梅说完,半低着身子为我引路。

    我跟在画梅身后,一边谨慎脚下的步子,一边打量着这座毓淑宫。我猜容成聿那清清白白的翊阳殿便是得了他娘亲的真传,这德妃的毓淑宫同翊阳殿差不多,除了多了些树木花草,一样的是朴素简单。不过看样子德妃颇为偏爱小桥流水,一路走来,我便过了三座小拱桥。

    曲曲折折走了一阵,画梅停在一扇门外:“尹小姐,此处便是娘娘的书房。”我左右瞧了瞧,发现此处独门独院的,甚为偏僻,当属密谈的绝佳之处,新下奇怪,我与德妃并不相熟,她为何在这样机密的地方见我?

    画梅扣了扣门:“娘娘,尹小姐到了。”过了片刻,门内传来德妃柔糯糯的声音:“让她进来吧。”画梅冲我点了点头:“小姐请”,说着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这书房倒设计得十分别致,很讲究层次,里间外间隔着精致的屏风,阳光照得也十分恰到好处。德妃正在外间的一张桌上临着字,阳光晕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映得她耳垂上一块小巧的绿宝石十分耀眼。

    我端正好,向德妃施礼:“民女尹月,拜见德妃娘娘。”德妃没有作声,认真写完了最后一笔,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放下笔,抬头看向我:“尹家丫头,嗯,自上次你离了宫,皇上念叨过你许多次。”德妃笑得一脸端庄雍容,我却惊得汗毛直立。皇帝啊皇帝,你**佳丽三千,不缺我啊不缺我。

    德妃向我招了招手,我迟疑了一下,慢慢挪到她身边。德妃抬起漂亮的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她每抚一下,我的小心肝儿就颤一下。“真真是个标致的女子,我瞧着都心动,也难怪……”难怪什么?我刚提起兴致,她却又收住了话题:“上次用了你写的方子,我的头风许久没有再犯了,真是得谢你的回春妙手。”

    德妃说着,从头上取下了两支精致的步摇,没有递给我,而是而是直接轻轻插在了我发间。“这两支步摇便当作谢礼了”,德妃扶着我的肩,端详了一下,像是甚满意自己的杰作,不住的点头。“果然漂亮”。

    待她终于松了手,我忙福身道了谢。

    德妃背过我向前走了几步,从花架上取下一把剪刀,一边修剪窗台上的一株扶桑,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尹丫头在外一年多了吧,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你觉得皇上的哪个儿子最合你心意啊?”

    这问题着实生猛了些,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算是明白容成聿那一肚子的坏水是哪里来的了!德妃的话一出口,惊得我堪堪有些站不稳。这却要我如何回答?说都喜欢,好么,直接七出罪给我下狱了;说都不喜欢,行啊,胆子够肥的,皇帝的儿子也敢不喜欢,搬出欺君罪给我下狱了;说喜欢过容成睿,得,觊觎皇子,祸乱朝纲,罪加一等。

    我按下心神,放缓语气:“回娘娘,几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尹月始终十分尊敬,不敢冒犯。”我说完后,半抬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德妃的反应。

    “扑哧”,德妃竟是笑了!她放下剪刀,笑着转过身:“这机灵鬼丫头,瞧把你吓得!不过是逗逗你罢了,你却还当真了!”

    我心中气恼,怨德妃竟拿我玩笑,正不知如何接话,却听见门被推开了。

    “母妃,月儿胆子小,你就别吓唬她了,若是不小心把她吓坏了,吃亏的可是你儿子。”我回过头,容成聿已换了套白色的衣服,正大步流星地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我家小遥。

    “儿子拜见母妃”,容成聿走到近前,补全了礼数。德妃扶起他,细细端详了一阵,埋怨道:“回了宫也不先来看看你娘,唉,我瞧着你瘦了许多,真真心疼死我了。我儿吃苦了啊。”

    容成聿一边笑一边安抚:“母妃,你儿子好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呢,没缺胳膊没少腿,别担心了……”德妃忙捂住他的嘴:“好端端的胡说什么,什么缺胳膊少腿的,还嫌你娘亲不够忧心啊!”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时的容成聿似乎退去了重重的伪装,很有些孩子气。

    这母子二人终于诉完了离别情,容成聿转向我:“月儿,我怕你一人住在这里孤单,便把小遥给你带来了。”德妃一听这话便急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怕她一人住在这里孤单!你是当你娘不存在还是怕你娘照顾不好她啊!”

    母子二人吵得乐呵,我却生生怒了。容成聿你又打得什么算盘!平日里对我姑娘姑娘叫的不亦乐乎,这会儿怎的如此亲昵地叫起“月儿”了,还装甚的体贴把小遥送过来!还有还有,方才你进门时说了句什么话!什么叫“若是不小心把她吓坏了,吃亏的可是你儿子。”

    我气归气,却只能憋着不发作。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个大活人被晾着,德妃后知后觉地说:“月儿,今儿我让画梅张罗了一席的好菜,你可得好好尝尝。这会儿画梅正忙着,先让聿王引你去你的房间,你先回房休息吧。”

    容成聿一脸茫然:“母妃让我引月儿去哪里?”德妃眨了眨眼,容成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行了个礼,便带着我出了书房。

    一出书房我便急了:“聿王爷,敢问你自说自话的是何用意呢?”自从那日容成聿对我交代了他的那些算计,在他面前我便丝毫不再隐藏自己对他的怀疑,说起话来也更加恣意。

    “姑娘想多了。”容成聿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搭理我,我气得咬牙切齿,却拿他毫无办法。

    东拐又西拐,容成聿把我带到一处精致的小园子。不得不说,此处当时整个毓淑宫最为漂亮精巧的地方了,园子里的房子只有两三间,园内的花草却极为繁茂,最讨人喜欢的是,园中有棵参天的大榕树,树上挂着个打磨细致的秋千架。

    在容成聿面前,我懒得再装大家闺秀,瞅着园子里没有下人,我径直走向了秋千架,喜滋滋地打起了秋千。

第四十一章 家宴

    在我看来,容成聿一直是个通透非常的人,若说有些聪明人一点就通,那么容成聿便是那种不用点拨,自己看上个一眼两眼的便通了的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就好比自从我们两相摊牌,他便晓得了自此以后我只会把他当做合作者,若非影响到我的利益,我不会再为他的任何一个举动而思前想后,也不会再在他面前做那个温婉贤淑的尹大小姐。也好比此刻,我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偷得片刻清闲,脱下大小姐的架子打秋千时,他懂得应该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默默离开。

    见容成聿十分识趣的悄悄走了,我略略松了口气。果然,在他面前,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像表面那样轻松和信手拈来。

    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西面的一间小房里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心中一惊,这可是皇宫,要是万一有个刺客来暗杀皇帝,不小心转到这院子里来,误打误撞见了我,三下五除二杀了我灭口,那我可真是冤得不能再冤了。

    左右张望了一下,我发现小遥不是什么时候已不在我身后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按住跳得一塌糊涂的小心肝,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分作两步走,小心翼翼,谨谨慎慎地终于蹭到了发出声响的那间房外。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我拾起门外立着的一个扁担,摇摇晃晃的举着,眼一闭牙一咬,撞开了房门。

    门砰地一声便开了,我双手握紧扁担,眼睛闭得死死的,“小姐?”听到小遥疑惑的声音,我一点一点睁开眼——此处俨然是一个伙房,小遥手中正捧了个大锅,瓢勺掉了一地。小遥眨巴着眼睛望着手举扁担,摇摇晃晃的我,一脸的茫然。

    得,丢人了。

    我讪讪将扁担搁在灶台边,念叨着:“没事没事,方才我瞧见一只老鼠冲进来了,便想着拿扁担将其赶走,呵呵,小遥,你忙,你忙,不用管我。”说完,也不听小遥回答,快步出了伙房。

    抚了抚躁红的脸,我哪里还有再回去荡秋千的心思,只得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草木皆兵,一边在这小园子里转转。

    除了这架秋千,园子里的亭子也颇得我的心意。亭子四面环着水,水中婀娜的芙蕖让我想起了无逸山庄的邀月楼,师兄……也不知你现在可好。

    通过水上曲曲折折的小桥,我走近了那亭子,看到亭上有个小小的牌匾,刻着“携菡亭”三个俊逸的字。亭内的石凳圆润得十分讨喜,一架小小的石桌也端的是精致可爱,只是……石桌上摆了副棋,虽则这副棋摆在此处十分风雅,但到底让本小姐很是不喜欢。

    随手拨了拨棋盒里的黑白子,我兴趣缺缺地出了亭子。

    又在园子里摸索了一阵,我找到了一处大概是书房的地方。看来德妃真的十分喜欢扶桑,这里的书房外栽的也满是扶桑。推开书房的门,门内的景象让我着实有些吃惊——真真是“书”房,房中的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这房子本是不小的,但塞了这么多的书,只余下了一处小小的空地,摆着一张小几并一把藤椅。

    我走进书房,在几排书架间穿行,走了几个来回以后,我发现这里的书放得十分规整,不管是民间轶事、野史杂文,还是诗书经卷,全都分类放在不同的书架上,找起书来十分方便。心里想着设计这书房的人真是伶俐,我从放着野史杂文的书架上取了本叫做《悭山录》的书,坐在那藤椅上读了起来。

    好书总是让人欲罢不能,我读得正酣畅,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小姐,德妃娘娘派了侍女过来,说是让你去赴家宴。”家宴?我放下手中的书,推门而出。

    一个长得干净清秀的侍女正站在门外,见我出来,她周全地向我行了礼:“尹小姐,德妃娘娘正等着您过去,您可准备好了?”我点了点头:“我的侍女怎么办,这园子里似是没有什么能吃的。”我不想让小遥饿着肚子。

    “姑娘放心,待奴婢引您去了前殿,便回来带这位姑娘一同去我们这些下人吃饭的地方,保管不会饿着她。”“那便谢姑娘照顾我家小遥了。”我冲她微微一笑。“姑娘可别跟奴婢客气,叫奴婢绿拂便好。姑娘这便随奴婢走吧,去得晚了总归不好。”

    我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小遥几句,便随着绿拂走了。

    我走进前殿时,菜已上全了,饭桌上琳琅满目的是各式各样的精致菜品,德妃和容成聿正坐在饭桌旁。我加快步子走过去,刚告了声“拜见德妃娘娘”,还未来得及说出“拜见聿王爷”,便被德妃亲手扶起,按在座位上。

    “你这丫头,如此多礼是想一竿子将我母子二人撇得远远的么?我把你当自家人,你却这样见外”德妃佯怒道。我本想起身回话,可德妃眼光一凌,吓得我又坐了回去,“回娘娘,尹月以为,国礼重于家礼,应先国礼后家礼,是以尹月方才行了国礼。”

    见我这话说的圆满,德妃笑得一脸受用。“我儿眼光就是好,相中的丫头真真是鬼灵鬼灵的,偏生样貌还生的这样好,叫人如何不喜欢!”这是假象,是你儿子哄你的,你儿子哪里是相中我,明明是算计我。我在心里呼喊,顺便趁着德妃同画梅说话的空档狠狠剜了容成聿一眼。容成聿倒是会装无辜,一脸人畜无害地望着我。

    交代了画梅几句,德妃坐正身子道:“都是自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动筷子吧。”说着便往我碗中夹了一块鱼肉。我拿起筷子,正犹豫着要如何对付这块一看便有许多刺的鱼肉,这块鱼肉却被一旁伸出的一双筷子夹了去。“月儿平日里聪慧,对付这鱼刺却是十分的没有办法。”

    我侧过脸,看到容成聿将那块鱼放在骨碟上,一边小心地择着刺,一边同德妃说。好么,这厮又装起来了!我也懒得争辩,无视他的行为,夹了一小口蒿子秆,就着米饭细嚼慢咽。“喏,小心点吃。”容成聿温声细语地说着,把那块择过刺的鱼肉又夹回了我碗中。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聿王爷啊聿王爷,您这出戏是要演到几时啊!

    席间德妃笑得十分满足,想来是为自家儿子终于觅得了心上人而高兴,容成聿自始至终扮演着万分疼爱心上人的柔情公子,端茶倒水夹菜添饭,忙个不停。唯有我,唯有我!面上笑得一脸幸福,心中的火憋到内伤。

    我明知容成聿又在算计我,却无法抵抗,无法还击,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在算计些什么,这样的无力感让我十分的愤怒和自我厌恶。明明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利用与被利用的路,是以无论遇到什么,都应当怪不得别人,可只要我一想起容成聿曾怎样算计过我的感情,我便愤怒得无以复加。

第四十二章 圣旨

    德妃吃得尽兴了,放下手中的银筷子:“尹丫头,吃得可开心?”我点点头:“谢娘娘赐宴,尹月吃得很好。”德妃没有起身,拍了拍身旁容成聿的肩:“儿子,天黑了路不好走,送尹丫头回园子里休息,然后直接回你的翊阳殿吧,我有些乏,先安置了。”

    容成聿站起身行了个礼:“母妃早些安置,儿子先告退了。”见状,我也跟着站起来,福身道:“尹月告退。”德妃挥了挥手臂,示意我们出去,我便跟着容成聿出了前殿。

    毓淑宫已上了灯,虽算不得灯火通明,但到底不至于“路不好走”,我又在心里沉沉叹,德妃显然被自家儿子哄得十分当真了,想尽办法给我们制造机会独处。“姑娘这边走”,容成聿背对着我说。看吧看吧,这才是真相,你儿子跟我没那么亲厚,在他眼里,我一直就是尹姑娘一个可以随时利用和舍弃的尹姑娘。

    我这样想着,心里总归有一丝丝酸涩。一路上,容成聿始终离我远远的,走在他身后,我忍不住想象此时的他有着怎样的表情,大抵……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样子吧。容成聿,我真想看看永远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什么也不挂心的你,悲痛欲绝时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我的确看到了容成聿此生最为悲恸的表情,只是那时,我已是遍体鳞伤,失去了所有爱与恨的力气。

    到了园子外,容成聿停下步子:“我就送到这儿吧,姑娘走好。”我点点头欲转身进去,忽又想起白日里德妃让容成聿送我来这里住时奇怪的眼神,便问了一句:“聿王爷,这园子……”“在未住进翊阳殿之前,我便是住在这园子里。”容成聿说完便转身走了。

    小遥听到人声,从屋子里出来迎我,身后还站了两个陌生的丫鬟:“小姐,今儿下午你走了没多久,聿王爷便派人送来了一个盒子,还留下了两个侍女。”

    “奴婢画柳”“奴婢画竹,见过姑娘”,我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起身,“我总归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你们以后不要对我见如此大的礼,我受不起的。”画柳一脸的伶俐:“姑娘瞧着便是满身贵气的人,将来青云直上是必然的事,我们这便是提前巴结巴结。”画竹倒是沉稳,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样的对话本就没什么意思,将来的事现在如何能知道,我也懒得多说。“盒子在哪里?”小遥引着我到了一间房外:“小姐,今儿你还没挑卧房,我便让她们将盒子搁在这间屋子里了。”

    “你们在外等我”,我推了门进去,转身将门合上。

    这间卧房收拾得十分整洁,朝向也很好,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搁着个盒子。我走过去,抚了抚那盒子……果然是温弦。

    容成聿真真是看透了我,知道我一定会问他这园子的来头,所以便把琴送了来,怎么说这也是他容成聿的园子,我在这里只是借住,是以即使我不想收这琴却也是没话说的,人家自个儿的琴搁在自个儿家的园子里,我这个外人是如何也管不着的。

    虽则容成聿送琴是好意,我却是窝火非常。我恨透了他总是能摸清我的心思,恨透了他总是做些我无力抗拒的事,恨透了我在他面前无能为力的样子。他也晓得我定会十分生气,所以方才在园子外早早的便走了,让我有火也无处发。

    气恼归气恼,我还是小心地合上了琴盒子,舍不得伤及这把难得的好琴。

    推开门,心中的火还没熄,不想被这两个丫鬟看出情绪,我支使她们去烧水、准备浴桶,小遥知道我若是说话冷淡简短定是因为生气,所以十分乖巧的进了屋里收拾床铺去了。

    打发完跟在身边的人,我憋着满腹的火气走到秋千架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秋千。

    短短一日的相处之下,我发觉德妃和我初次见时的样子很有些不同,究竟她是同她儿子一样城府深沉,还是另有原因,我想不透彻。

    还有,皇帝为何要把我留在宫里?难道是因为太后把李思韵和瑾儿都留下了,为了平衡帝后两党的力量,所以他把我留下,还让我住在一向置身事外的德妃宫里?

    皇帝单独留下容成贤,究竟是要问些什么?是不是容成贤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皇帝有密令交代给他?

    纠结了一脑门的官司,外加一肚子无处排遣的怒火,我愤愤然回了房。画柳画竹两个丫鬟倒是手脚利落,已准备好了浴桶等我,小遥体贴的告诉她二人我不习惯沐浴时有人伺候,将二人打发去睡了。我见小遥也是一脸的疲惫,便让她也去休息,自己认真梳洗了一番后憋着火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我刚打理好发髻,房门便被叩响了:“小姐,皇上派了为张福公公过来,有旨要传。”我赶忙快速打理了一下自己,出门去接旨。

    “尹氏接旨,申舆帝诏曰:大炎右相尹茂修之女尹月,在琼鸾峰酬神期间,贤淑崇敬、甚得朕心,特赐贡品双面刺绣锦缎两匹,云鬓花颜金步摇一支,紫玉镂金簪一支,羊脂玉镯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对,钦此。尹姑娘,恭喜了啊。”

    我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顾不得打量另几位宦官手中端着的赏赐,取出些碎银子递给张福:“尹月谢过公公,公公走这一趟辛苦了,快坐下喝杯茶吧。”我说着,示意小遥端来一杯茶。

    张福接过茶,喝了一口:“尹姑娘生得这般标致,又如此得皇上喜欢,日后定能青云直上,到那时,还望姑娘记得奴才的一颗真心啊。”我笑着说:“公公说的哪里话,虽则尹月并没甚的指望,但决计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若以后能帮得上忙,公公只管开口。只是……尹月在宫中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不清不楚,为免行差踏错,还望公公费心指点一二。”

    张福笑着摇头:“姑娘谦虚了,奴才在宫中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佳丽了,可像姑娘这样不仅相貌极佳,行止也颇为得体的聪慧女子,却是极少极少见了。噢,时候不早了,奴才还得回去复命,先告辞了。”张福行了个礼,带着身后的几个宦官走了。

    见张福出去了,画柳画竹忙福身道:“恭喜姑娘得皇上青眼。”我赏了她二人一点碎银子,打发她们将赏赐清点收拾一下。

    回了房,我将圣旨展开细细打量。我曾听尹老头说过,颁给亲王、世子、亲王妃、公主、妃嫔的圣旨为金册,颁给郡王、郡王妃的为镀金银册,五品以上官员的圣旨为龙边纸册,有三色、五色、七色之分,给五品以下的官员,则是纯白色的。

    按理来说,我收到的圣旨当是纯白色的,但……轻抚着手中的金册圣旨,我心中阵阵发寒。

第四十三章 早夭的公主(上)

    将圣旨妥帖地收好,我按捺下心中的所有不安,将自己认真打点了一下,循着路去前殿给德妃请安,小遥留在了园子里等我,画柳画竹随着我同去。

    如今我没名没分的住在宫里,处处都要陪着小心。皇帝将我安排给德妃,我自然需得对她多亲近些,更何况,宫中重礼,请安是必不可少的。想来,我不光需要跟德妃请安,太后皇后那里恐怕也是要去的。至于怎么去,去了以后怎么做,还得先探探德妃的口风。

    到了前殿,画柳让寝宫外的宦官通传了一下,很快,那宦官出来回话:“尹小姐,德妃娘娘在用早膳,您请这边来。”我点了点头,随着他从侧面的一个小门进了侧厅。

    侧厅和主厅是相连的,连接处挂着似布帘的一般的东西,我站得离那帘子颇远,尚能隐约听到德妃同画梅说话的声音,想来若是站在那帘子后面,定能将主厅里的所用声音听个真真切切。

    环视四周,这侧厅内摆了张圆桌,茶点一应俱全,墙边有个书架,上面搁着许多书卷,临窗的小桌上甚至挂着几支笔,一方纸镇压着桌上的一沓白纸,白纸边有一盒印泥,并无印章。

    看来,这侧厅倒是经常有人在用,我心中暗暗想。引我进了侧厅的宦官小心地给我添了茶,“德妃娘娘用早膳时不喜被人打扰,平日里这会子娘娘当是早已用过早膳了的,但今日不知为何娘娘传膳比平日晚了许多,是以……奴才便得了娘娘的命令,先将姑娘引至侧厅用些茶点。”

    此时我本是该赏他一点银子的,但身后有画柳画竹跟着,让她们瞧见我这位没名没份的平民百姓在这儿打赏奴才,再将这事儿传到德妃或是太后耳朵里,那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毕竟,我赏画柳画竹、赏张福皆是借着“感慨皇恩”,而此时此刻,即便赏这宦官很有必要,我也只能装聋作哑。

    同毓淑宫的其他宫人们一样,这名宦官也是十分的通透,他知道此番对我的讨好注定得不到现成的回报,却也表现得十分泰然。“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趁着他将茶壶搁下的空档,我随口问了一句。“奴才米东来,德妃娘娘喜欢唤奴才小米子。”米东来嘿嘿一笑。

    我点了点头,“尹月在宫中人生地不熟,也不知礼仪进退,若是有个行差踏错的,还望米公公不吝赐教。”米东来连忙摇头:“姑娘这话说的便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哪里当得!姑娘真是好人,将我这普通的奴才当个人看,奴才谢姑娘的怜悯之心。”

    我正要张嘴,帘布边的墙上传来轻轻的叩声。米东来收起方才一脸感动的表情,又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哈着腰对我说:“尹小姐,德妃娘娘已用完了膳,您里边请。”说着,他快步走到布帘前,将那帘子掀开。

    我冲他点了点头,进了主厅。德妃正坐在主厅的圆桌边,一口一口的啜着茶,画梅站在她身后。见我过来。画梅快步走到我面前,福了福身:“尹小姐来了。”我对她笑了笑,走到离德妃不远的地方,端正的福了个身:“德妃娘娘金安。”德妃放下茶杯,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刚一靠近,德妃便牵著我的手:“月儿丫头真是个礼数周全的孩子,来,坐。”说着便将我按在了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来,跟我说说,昨儿个睡得可好?那园子你可喜欢?”

    我心想:睡得好?您儿子差点儿没气死我!然后柔糯糯的开口答道:“回德妃娘娘,月儿不算认床,昨儿个睡得很是香甜,劳娘娘挂心了。”我正回着话,眼睛瞄到方才从侧厅到主厅通过的帘子,原来,那是一张落地的巨幅画,画的是扶桑,从主厅这边看,完全看不出背后还有一道暗门。

    我正微微有些出神,“那园子呢,月丫头喜不喜欢?”我忙回过神:“那园子极好,尤其是园中的秋千架尹月十分喜爱。只是……”德妃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只是,听聿王爷说,在他搬去翊阳殿之前,住的便是那个园子,尹月不明白,为何王爷的园子里会有秋千架。”

    我的话一出口,画梅画柳画竹的脸色皆是一变,我心中惊道:我莫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德妃收回握着我的手,端起茶杯又浅浅啜了一口,沉默了良久,德妃缓缓开口:“那秋千……是聿王专门命人给萦絮公主做的。”我心中好奇,却没有做声,又默了一阵,德妃接着说:“萦絮公主是我唯一的女儿,也便是聿王唯一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对了,月儿丫头可是已及笄?”我点了点头:“离开墨都的两个月前,尹月就已及笄。”“这样啊,若我那女儿还活着,年岁当同你差不多。”

    我心中一惊,难道那萦絮公主已……,难怪方才她们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看来我是戳到德妃的痛处了。不过照目前看,德妃倒没有怪我的意思。

    “聿王比萦絮大三岁多些,萦絮总喜欢粘着他哥哥,那时聿王住在菡园,就是你现在住的那个园子,萦絮同我住在一处。每日萦絮除了在我这里用膳,有事没事的总喜欢跑去菡园找她哥哥。

    聿王自小便是个书痴,通常进了书房没有一整日便不会出来,他疼爱妹妹,见萦絮无论如何都要粘着他,担心她一人无聊,便命人专门在园子里架了个秋千。萦絮很喜欢那架秋千,有时将女红带去做,有时向他哥哥讨本书坐在那里看,日子久了,他们兄妹的感情便更加深厚了,就连我这个做娘的,有时也觉得有些吃味呢。”

    德妃说着,眼中流露出温情和幸福。看来,萦絮公主真的是位及讨人喜欢的女子,我也不禁有些心生羡慕,连如此冷情的容成聿都对她如此疼爱,她该是多幸福啊,要是我也有一位疼爱我的哥哥,该有多好。不过……我有师兄啊,虽然他不像容成聿自小便照顾萦絮一样在我幼时便伴着我,但他像兄长一样的关怀,我十分珍惜,也倍感庆幸。这样便很好了。

第四十四章 早夭的公主(下)

    “那萦絮公主……”我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欲言又止。“萦絮十四岁那年染疾,药石无医,还未及笄便去了。”德妃说着,眼中隐隐有泪光。看着这样一位伤心的母亲,我心中涌起了奇异的感觉。生我的那个小娘子在死前也不知有没有见过我,对她来说,孕育我这样一个生命是怎样的感觉,把我带到世间是怎样的感觉,因生下我丧命又是怎样的感觉。或许,对她来说,腹中的我从来都只是她巩固在尹府地位的工具,只是她获取尹老头宠爱的砝码,若当初尹老头没有做出留孩子保大人的决定,她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弃了我,保全自己。

    可后来,当我轻抚腹中微微动着的生命,我才明白,即使爱没有了,这种血肉的联系却是如何也割不断,如何也不忍割舍的。

    不想让德妃陷入悲伤的回忆,我转开话题:“尹月只知道皇上有五个皇子,却不知皇上有多少位公主。”德妃眨了眨眼,将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藏了起来:“皇上有四个公主,大公主容成安若是惠妃的女儿,同贤王差不多年纪,早些年嫁到朔莫去了。那时候边境饥荒,朔莫的阙武帝大兵压境,内忧外患之下,皇上将安若公主嫁给了阙武帝,又同朔莫协议了岁银,才平息了战火。”

    我想起来了,六七年前我年岁还小的时候,曾听府里的下人嚼舌头说,为了不跟朔莫开战,皇上将大女儿嫁给了朔莫那个皇帝老头子,还约定了每年交给朔莫万两岁银。如今日久年深的,日子又渐渐富裕,大家都已不记得当年的窘境了。

    “二公主容成兮寰是丽妃的女儿,几年前太后做主,将她嫁到悭山韩家了,上次听皇上说,韩驸马过些日子会陪着兮寰公主回宫住些日子,听说韩驸马疼兮寰公主得紧,到时你倒可以同兮寰公主取取经,学学如何讨丈夫欢心。”我脸上飞红,无法接话。

    德妃总算是调好了情绪,拿我取笑。接着说:“如今宫中只有三公主容成岚萱了,她是妍妃的女儿。妍妃的父亲当年任的是户部尚书,他在任的几年里贪了巨额的银两,皇上气恼非常,将他问了斩,妍妃虽未被问罪,但皇上让她在芙兰馆禁足,日子久了,芙兰馆便同冷宫一般无人踏足。那时岚萱公主还小,皇上不忍让她同母亲分离,便将她也留在了芙兰馆。

    那芙兰馆到底是如同冷宫一般荒凉萧瑟的地方,妍妃的父亲失势,她自己又了失宠,那日子过得自是清苦非常,可怜岚萱从小便跟着她受苦。”

    落魄的主子被奴欺,我可以想象,失去了所有支持的妍妃母女,在这深宫高墙里过着怎样凄苦的生活。无人理睬之下,月钱被奴才层层盘剥,蜷缩在如此恢宏奢华的皇宫一隅,过着凄凉惨淡的日子,这种由高空坠落的落差,才是最最伤人的吧。

    “据说,自打被禁足,妍妃的身子就一直不爽利,久病缠身加上日子清苦,还没盼到岚萱及笄,她便去了。发了丧没多久,岚萱便及笄了,皇上怜她自小便过得不好,本欲将岚萱带到我的毓淑宫来让我照看,可岚萱那孩子性子倒是很有些烈,不愿离开芙兰馆,说她自己能将自己照顾得妥妥贴贴。

    皇上没有反对,至此,岚萱便仅同一个随身的宫女住在芙兰馆。这些年,皇上想给她寻一门亲事,可名门望族有哪家愿意娶罪臣的外孙女,而那品级不够想要借机向上爬的,皇上又不忍让岚萱嫁过去受委屈。是以,如今岚萱已是十九的年纪了,仍是没有嫁人。”

    我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米东来的唱和声:“皇上驾到!”坏心眼皇帝怎么来了?我连忙起身,站在德妃身侧稍靠后一些的地方,准备行礼。“一大早的,德妃你这毓淑宫还挺热闹,哪孤也来凑凑热闹!”皇帝快步走进大厅,我随着德妃福下身行礼,他随便摆了摆手让我们起身,转身坐在了主位上。

    “皇上今儿忙完得倒还挺早,上完朝辛苦,皇上想必也饿了,画梅,去给皇上盛一碗银耳莲子粥。”画梅得令福了个身出去了,德妃挪步到主位左边的位置坐下,我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平民百姓,和皇帝平起平坐有失礼数,所以乖乖站在原地。

    “尹家丫头怎么站着,来来,坐下说话。”皇帝朝我招招手,我找了个离皇帝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眼睛盯着地毯上的纹络,头略略低着。“怎么样,宫里的日子过得还惯么?”我抬起头看向皇帝:“回皇上,德妃娘娘对尹月十分照顾,尹月过得很好,就是……”“嗯?”皇帝扬了扬眉毛,我接着说:“就是有些想念父亲。”

    皇帝哈哈一笑,“尹茂修倒是很会教女儿,瞧这闺女,不光知书达理,对她老爹还很是孝顺,好福气啊!”我没有做声,德妃接过话去:“是啊,月丫头这样的好孩子,日后嫁了人,想必也是会很孝敬公婆的。”说着,还打量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像是没有听出德妃的话外音一样,表情不变地同我说:“你就安心在宫里住些日子,你爹的那群小老婆定会抢着照料你爹,这你不用挂心。没事儿多去各宫各苑请安,跟宫妃们打好关系,日后你……也方便些。”

    皇帝这话一出,吓得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跟宫妃们打好关系,日后方便!皇帝这是要……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

    我这边心中扬起惊天骇浪,德妃脸色也有一点不对,皇帝却像什么也没发觉一样,接着说:“德妃啊,过些日子你张罗一席好宴,咱一大家子好好聚聚,尹丫头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席上也好多认识认识家里人。这宫里,许久没有好好热闹一下了。”

    德妃点头:“这么大的差事,皇上既然交给臣妾,臣妾定当竭心尽力,用心操办。”皇帝笑答:“德妃办事我一向放心,对了,尹丫头到底年纪小,许多事还不懂,你操办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让她也学学。”德妃到底是宫中的老人,听皇帝这样说仍是面不改色,微笑着应承下了。

    皇帝把事儿都交代完了,说了句“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孤先去翀郁宫一趟,张罗宴会的事儿你们多费点心,孤先走了。”然后扬长而去,丝毫不理会自己方才扔下的炸弹将我炸了个外焦里嫩。

第四十五章 香雪园(二更)

    起身目送皇帝出了门,我心中惴惴不安,看向德妃。德妃平心静气地坐下,不提方才的事,拢了拢自己的发髻,状似无意的说了句:“月丫头,这几日你没事儿便来前殿坐坐,我也好带着你看看如何置办宴会。”

    看到得出德妃兴致缺缺,我点头答:“尹月明白。德妃娘娘您歇着,尹月先行告退了。”德妃点了点头,我向她一福身,缓步退出了门去。

    画柳和画竹跟我一同回了菡园,见我面色发青,她二人一路上也不敢做声,默默地走在我身后。一进院子,小遥便迎了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今儿一大早又是接旨又是请安的,你可一点儿早膳都没用,小遥煮了粥,你多少总得喝些。”我点点头:“画柳画竹,你们先去休息吧,有时我会找你们的。小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去,你把粥端到我房里来。”说完,先朝着卧房走去。

    推开房门,容成聿送来的温弦仍静静躺在桌上,桌边的香炉腾起缕缕烟雾,我走过去,将琴小心地从盒中取出,轻轻地搁在桌上。伸出手指,我抚摸着日光笼罩的温润琴弦,仿佛能感受到自琴身传至琴弦的阵阵颤抖。抬起左手按在琴上,我捻动手指,琴声缓缓流出。

    自琼鸾峰之乱,我再未碰过琴,如今再弹起来,倍感生涩。拢捻了好一阵儿,我总算找回点往日的技艺,让琴弦在我指尖轻巧灵活的跃动。

    一曲弹毕,我抬起头,发现小遥正端着碗粥站在我身边痴痴地看着我,碗里的粥已然凉了,“小遥,进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就这样一直傻傻站着。”小遥回过神:“小姐,小遥不懂音律,但小遥知道,小姐方才弹琴的样子美极了,小遥实在不忍心打扰小姐,便一直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小姐将曲子弹完。”

    我摇了摇头,正要接过粥,小遥却将粥拿得老远:“小姐,这粥凉了,喝下去是会闹肚子的,你先等等,小遥去热一下”,她说着便要向门外跑,我忙拦住她:“不必了小遥,过会儿便该用午膳了,生火也麻烦,我还是再等一会儿直接吃午膳吧,现在你去休息,听话。”

    小遥还要再说,但见我一脸坚持,值得呐呐地出了房去。

    我笑着看小遥出门,又拨了拨琴,觉得心绪平和了许多。如今皇上的话虽然说的有些吓人,但毕竟一切都还不明朗,我现在急着动作肯定毫无益处,一动不如一静,我还是静候皇帝的后文吧。想起我还有那本《悭山录》未看完,我收起温弦,直奔了书房。

    若说有谁最知我在吃上的喜好,那必定是小遥而无他人了。从前在尹府,厨子每顿大鱼大肉地做着,尹老头听着觉得受用便算完了,我喜不喜欢没人关心。可小遥自打随我离开了碧水村,每日惦记的就是怎么样伺候着我吃,怎么样伺候着我穿,我就是她生活的唯一中心,她考虑的每一件事都以我为出发点,所以,我必须承认,在她的照顾之下,我过得很好。

    吃过了小遥用心准备的午膳,又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我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溜达。刚在秋千上坐定,画梅便从园外进来,她朝我一福身,说道:“尹小姐,德妃娘娘去了香雪园布置宴会,让我带您过去瞧瞧。您可准备好了?”

    德妃办事的效率倒还真高,早上才得了令,这会儿便去安排地方了。我点了点头:“烦请画梅姑娘引路。”“姑娘客气了。”画梅又对我福了福身,在前为我引路。

    香雪园离毓淑宫很远,也不知德妃为什么选在这里设宴。我一边在心里腹诽德妃的不体贴,一边撵着步子跟在画梅身后。待我们终于到了香雪园,我的小腿肚子累得直抽。

    虽然即便到了香雪园我仍是得一直站在德妃身后,没有机会坐下休息,但比起走那么远的路,仅仅这样站着便要好受许多。向德妃行了礼,德妃便带着我在香雪园里四处走走看看。

    走了一圈,我发觉这香雪园大概素来就是设宴的地方,既有戏台子,又有大片空地摆桌,周围花香浮动,两侧还有供人休息的阁楼。此时,宫人们已在德妃的指点下挂着宫灯,长长的回廊顶上,精巧的宫灯随着风轻轻晃着,给忙碌的香雪园平添了一丝闲适。

    听德妃说,置办宴会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选地方,选日子,装扮会场,安排伶人,挑戏,挑菜式,安排席位,每一件事都马虎不得。她讲的细致,我听得认真,待她大致讲完,我深感宫中生活的不易。若是得势了,便如德妃这样,需得事必躬亲,忙忙碌碌,若不得势了,便会想妍妃那样,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德妃是个很会办事的人,事事都要求精细妥当,哪里挂什么式样的宫灯,哪里摆什么颜色的花,哪里的绸花扎成什么形状,全都要求一丝不差。我在一旁看着,深感皇帝没有把差事交错人,也暗暗感慨容成聿那一等一的聪明脑袋想必便是源自他的娘亲。

    忙活了一整个下午,香雪园的装扮总算是定下了,看着天色隐隐暗下,德妃便态度坚决地让我先回去,她自己还要亲自监督宫人们悬挂彩球,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留下画梅帮她,自己先回去。

    我越来越相信皇宫是个同我八字相冲的地方,这出了香雪园没多久,我便又转晕了,这东拐西拐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拐到哪里去了。眼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能问路的宫人都没有,我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又向前走了一阵,我听到宫墙的另一面传来阵阵歌声:“荠花空报春来归,淡淡苦香引离怀,透宫墙心驰苧萝水,思越乡应是花成海……”循着歌声走了几步,我来到一处宫门前,这宫门似是年久失修,门上的红漆已斑驳剥落,牌匾也挂了蛛网,我稍退后一步,细细端详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芙兰馆”。

    这便是那位气性很高的岚萱公主的寝宫?听着门内传出的阵阵歌声,我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叩响了门。

第四十六章 清苦

    门内的歌声骤停,过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破落的大门向内打开,我隐约看见自门上滑落的丝丝尘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心中升起这样的诗句。她着纯白长裙,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上,头发很长,已垂至腰际。五官精致的脸上丝毫不着粉黛,但这般的粉雕玉琢似是更加适合她。看着这样一位冰塑一般的美人,我几乎不忍心和她说话,生怕稍有不慎,便会让这精致脆弱的美人生出一丝裂痕。

    我正浮想连篇,“你是……”她的一声询问找回我神游九天的思绪,我连忙周全了礼数,福身到:“小女子尹月,方才路过此处,听门内传来动人歌声,不觉有些痴了,忍不住叩门求见,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她念叨了一句“尹月……哦,前阵子听人说起过,父皇似乎很喜欢你,来,进来说话。”她说着,略一侧身,将我让进门内。

    “您便是……岚萱公主吧”走在她身后,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口。“我是岚萱,呵,没想到,你竟还知道这偌大的宫闱里有这么一个我。既然你听说过我,这芙兰馆的事你便也多少听说过些吧,如今芙兰馆鲜有人至,里里外外也只有桂枝一人忙活,是以我这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岚萱公主语气轻松,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丝毫没有窘迫或者自怨自艾之感。我心中隐隐对她生出一丝钦佩。

    “岚萱公主客气了,是尹月唐突打扰。”跟在岚萱身后,我打量着这个芙兰馆,虽说如今这里草木衰败,漆瓦斑驳,但我隐约能感受到,曾几何时,这里也是十分奢华的地方。

    妍妃的父亲得势时,想来妍妃是何等的风光,而其父一失势,妍妃母女却落魄至此……我必须加快速度,若等到尹老头失势我还没能安然离开尹家,那我的下场,定然比如今的岚萱公主惨上数倍!

    岚萱引着我进了小厅,倒了一杯茶放在我手边的桌上,坐在我旁边问:“尹姑娘在宫里也没多少日子吧,听说你和我的几位皇兄去了琼鸾峰,怎么样,山上的日子很是清苦吧!”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还好,山上是清修之地,若是静下心神,倒也不会觉得清苦难捱。”岚萱噢了一声,低头抚弄自己的裙子。

    我四周看了看,发现芙兰馆里像是只有我们二人,便问:“岚萱公主,方才你说芙兰馆里有个叫桂枝的宫女,怎的没有见到她?”岚萱抬起头:“噢,今儿是发月例的日子,桂枝去内务府领月例了,还没回来。”

    “方才……岚萱公主唱的是什么曲?尹月从未听过。”岚萱抚弄裙子的手一顿,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那是幼时……我娘教我的曲子。记得我娘曾说过,从前,父皇是最爱听这支曲子的,每每听着,都会失神忘归。”

    岚萱说着目光望向远处的某一点,声音渐渐弱下,似是陷入了追思。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赧笑了一声:“见笑了”,我摇了摇头:“岚萱公主……有一事……尹月不知当问不当问。”岚萱转向我,“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讲那些虚礼的。”

    “当年,公主为何不愿搬去与德妃娘娘同住呢?”岚萱眼光闪了一闪,叹道:“当年……告发我外公的,便是德妃娘娘的父亲……外公的确有罪,但……而且,彼时萦絮公主年岁还小,二哥也还住在毓淑宫,德妃娘娘照顾她们尚是分身乏术,我又何必过去添乱呢。”

    岚萱正说着,外面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宫装的丫鬟快步进来,手中抱了些东西,正要开口,见到意外出现的我,猛地一惊,向后退了半步。“这……”“这便是尹相爷家的千金,尹月姑娘。”那丫鬟连忙向我福身:“奴婢桂枝,见过尹小姐”。我冲她一笑,她因受惊而憋红的脸总算放松了些。

    “公主……”桂枝一脸犹豫的看着岚萱,我正考虑要不要先告辞,岚萱却说:“有事便说,别吞吞吐吐的,尹小姐不是外人。”桂枝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公主,这个月的月例,林公公只给了三两银子,一匹宫绸,一批衣素缎,一斤白面。”

    “怎的比上月还少?”岚萱秀眉一蹙,“回公主,他说……说……芙兰馆里又没养几张嘴,吃不了那么多面,还说……还说公主又不出门不见人的……给了布匹也是白给……还不如……不如他留着当……当抹布。”好一个林公公,这样大的口气,他却是有多大的靠山!

    这林公公也真真过分,按大炎律,妍妃生前是妃位,皇帝并未削了她的位置,是以,她的月例也当是妃的标准,即一月100两银,一匹蟒缎,一匹织金,一匹妆缎,一匹宫绸,五匹绵绸,更还有貂皮数张,而日用的肉、面、蛋、茶、针线,也是有定量的,如今妍妃不在了,岚萱公主也当按这个标准领月例才对,可这林公公,竟生生盘剥了个干净!

    我心中不忿,问道:“公主……你的日子过得这样清苦,皇上他……怎么不管呢?”岚萱叹了口气:“父皇当初说过,不再踏足芙兰馆,而当初我不愿去德妃娘娘那里,父皇也是生了气的,所以……日子久了,父皇也不大记得我了。”

    看着岚萱精致的脸上深深的愁容,我觉得心中酸涩不已,认真考虑了片刻,我问:“这些年来的宫宴你可去过?”岚萱点点头:“我在芙兰馆独自住久了,有些怕人,每次宫宴都是坐在末席,不敢出声的。”

    我看着岚萱的眼睛,一字一顿:“公主,若尹月有法能帮公主过上好些的日子,公主可愿意一试?”岚萱的眼睛闪烁着,试探的问:“当真?”我点点头:“方才公主唱的那支曲子,公主可否再唱一次?”岚萱站起身,停了片刻,开口又唱了起来:“荠花空报春来归,淡淡苦香引离怀,透宫墙心驰苧萝水……”

    方才在宫墙外听得不真切,此时,我就坐在蓝萱身边,这样近的听着她唱念着,我不禁感叹她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待她唱完,我也站起身:“公主,你敢不敢,在五日后的宫宴上,将这首曲子唱给皇上听?”

    闻言,岚萱一脸惊讶,想退了一小步,眼光闪烁。此时她需要自己考量,我能出声打扰。

    岚萱似是在思忆往事,过了许久,她的眼神不再闪烁。望向我,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只要公主下定决心,其他的便好办了。唱曲毕竟有些单调,今日尹月回去好好想想,这支曲子能配上怎样的舞,明日,待我从香雪园归来,便到芙兰馆教给公主,我们还有五日,一定没有问题的。”

第四十七章 思量

    岚萱一脸欣喜:“我与姑娘不过初次相见,姑娘为何如此鼎力助我?”我微微一笑:“公主这样可人的女子,任谁都不忍心让你埋没于这宫闱之中,相信我,公主,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似是看到了希望,岚萱眼中的泪隐隐闪着,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尹姑娘,无论成功与否,你的恩情,我容成岚萱永世不忘!”我轻轻抚了抚她的青葱玉指:“公主,不要想太多,专心准备曲子吧,近日要好好休息,切莫疲劳。”岚萱用力的点着头,我正要告辞,突然想起自己是个路痴,只好呐呐开口:“尹月找不到回毓淑宫的路……”“桂枝,快送尹小姐回去!”岚萱轻推了桂枝一下。

    桂枝点点头,对我福身到:“尹小姐,桂枝为您引路,您这边请。”我向岚萱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芙兰馆。

    出了芙兰馆的门,桂枝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为我引路,我心里回想着方才岚萱唱的曲子,不觉失神,脚下一崴。听见我“啊”的一声轻呼,桂枝连忙退回来,伸手扶我。我抓着她的胳膊正要站直身子,她忽然轻叫了一下。

    我茫然地看向她,却见到她猛地抽回扶着我的手,慌张地将袖口向下拉了拉,短短一瞬,我隐约看到了她似乎在隐藏手臂上的什么东西。我正想询问,她却呐呐开口:“尹……尹姑娘,奴婢……送您回去。”也罢,人家自个的事儿,我还是少掺和,我站直身子,觉得自己脚腕并未受伤,便慢慢地跟着桂枝继续往前走。

    远远看到了毓淑宫的大门,桂枝向我福了福身说天色已晚,还要回去给公主做晚膳,便送到此处,我客气的向她道了谢,转身进了毓淑宫。

    刚迈进大门,米东来便凑了上来:“尹小姐,您可回来了,德妃娘娘忙完了回来见您还未回来,急得不得了,这左等右等的您也没回来,刚才娘娘还说,若是再过一柱香的时间您还不回来,便要报奏皇上,在宫内夜寻呢。”

    哎呀,把这事儿忘了!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又不知要多出多少事端。我赶忙快步走向前殿主厅,帘子一掀开,一屋子的人眼睛全盯向我,德妃的、容成聿的、画梅画竹画柳的,盯得我心中一阵发慌。

    “德妃娘娘金安,聿王爷万安”我快步上前俯身说到。“快起来快起来,德妃一把扶起我,一边抚着我的手,一边念叨:“哎呦,可算是回来了,这么打一个人怎的就丢了,月丫头,今儿你可真真是吓着我了。这么长时间,你倒是转到哪里去了?”

    岚萱公主的事不能全瞒着德妃,但也不能全然说清,我想了想,答:“回娘娘,自香雪园出来,尹月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正左撞右撞的不知该向哪里走,不知怎的竟转到了芙兰馆外,可巧岚萱公主正开了门要出来,尹月便将自己的窘境告诉了岚萱公主,岚萱公主心善,派了她的贴身宫女送我回来。”

    我说完,抬起头看她和容成聿的反应。德妃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总算松了口气,容成聿眼中精光一闪,糟了他是不是瞧出什么了!

    “月丫头今儿也辛苦了一天了,儿子,送月丫头回菡园休息。”德妃说着,手轻拍了一下容成聿的肩,容成聿起身行了一礼:“如此,儿子便先行告退了,母妃早些安置。”德妃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趁机向德妃行了礼,然后随着容成聿出了殿门。

    容成聿还是气度超凡地走在前面,全然没有在德妃面前对我一脸宠溺的样子,我催着小步子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落的太远让他回过神来看我。

    终于奔到了菡园门口,容成聿停下步子,没有回身看我,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容成岚萱……你要离她远些,否则会害了你。”不知为何,听他这话一出,我心中的火噌的一声便冒了出来。

    容成聿你又打得什么算盘!我最该远离,最有可能害了我的便是你,你此时这样讲,又是在算计谁!还是说,你以为我还对你不死心,所以故技重施,想对我用怀柔之策,又让我再傻傻对你动心?

    压下心中怒火,我竭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轻松一笑:“聿王爷过虑了,尹月与岚萱公主并不相熟。”说完,不理会容成聿是个什么反应,我扬长进了菡园,将他抛在身后。

    见我回来,小遥顾不得手中还拿着一只捣火棍,飞快地冲到我面前,将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此,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受伤。”

    我心下茫然,拉住小遥问:“什么受伤?”小遥嘿嘿一笑,摆了摆手道:“我小时候听人家唱戏的说,皇宫里明争暗斗,有些人好端端走在路上,都会被敌对的妃嫔啊什么的绑了去,免不了皮肉受苦。”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小遥道:“我的小遥大人,你可真是会想,你家小姐又不是宫嫔,不争宠不斗狠的,怎的会受那皮肉之苦啊!你还是快说说,今儿可准备了什么好吃好喝的?”

    小遥气得直跺脚:“小姐,你又逗我玩儿!”我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哪敢逗威武的小遥玩儿啊,这要是惹了她生气,我还不得饿死了。”

    小遥到底是孩子性子,听我这样一说,立刻便转了晴,欢欢喜喜道:“今儿画梅姐拿来了一只活鸭,几把时鲜,我做了煲老鸭汤,小姐快去洗洗手,常常这次小遥做得如何!”

    我点头连连:“小遥出手,一个顶俩,肯定好吃,肯定好吃!”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小遥刚打来的水洗了洗手。

    饭饱之后,我腆着肚子回了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我一边回忆着那首曲子的旋律,一边轻扭腰肢,试图给这曲子加上些舞蹈。

    想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嘿嘿一乐,总算是心中有了个详细的思路。自己不带唱词地又哼唧了一遍今日岚萱公主唱的词,我觉得这舞配着这曲子挺不错。

    曲有了,舞有了,现在我比较犹豫的是,要不要亲自帮岚萱奏琴配乐。

第四十八章 戏班(二更)

    不可否认的是,若是为岚萱的曲舞伴上乐,效果定是又会好上一截,但是,尽管我对岚萱心存感同身受的怜惜,却也不能因此而盲目。若是我亲自为她配乐,那么无疑会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如今,连镇日在芙兰馆足不出户的岚萱都知道宫中多了一个我,那么可想而知,我已成了宫妃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况且,皇帝对我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让人心存遐思,再这样下去,难保我不会成为宫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有,尹老头毕竟是帝党,我在宫中的存在,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帝党的色彩,是以,太后是定然会睁大眼睛等着挑我的错,此时我帮岚萱出头,对自己非但没有好处,更甚者,会让自己成为敌后两党相争的牺牲品。

    一番计较之后,我想……此事还是作罢吧,我在幕后帮岚萱将曲舞练好便可,其他的,还是藏住锋芒的好。

    折腾了一番,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我将温弦取出来,摸索着,练习那曲《流景》,夜晚的整个菡园静悄悄的,只有我房中传出的琴声隐隐飘散在风里。

    第二日一大早,画梅便来菡园找我,说德妃已然收拾妥帖了在前殿等我,端正了一番容姿,我快步跟着画梅到前殿寻德妃。

    “德妃娘娘金安”,德妃扶起我,“今日会有几个戏班子进宫,你随我去挑挑。”“是”,我略一点头,站在德妃身后,随着她一同向香雪园走去。

    待我们到了香雪园,园子里的戏台已然搭好,戏台下面零零散散占了许多人。米东来唱了声:“德妃娘娘驾到。”戏台下的那些人,连同院子里正忙活着的宦官宫女们,全部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我站在德妃身后,堪堪也受了这一地的拜跪,心中不禁一动,这种人叩拜的滋味,我还真真是不习惯。

    “都起来吧”,不同于平时,德妃今日的姿态更加雍容和高傲,望着这样的德妃,我暗暗想,一旦习惯了这浮华的宫中生活,或许便只能像如今的德妃一样,心存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高傲,淹没在这繁华的高贵之中。

    德妃端着架子挪步到戏台对面的座位上,仪态万千地坐下,我跟着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娘娘,几位班主都到了,您看……”一位面生的宦官弓着身子凑过来说。“让他们过来。”德妃头略略一扬。

    很快,几个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宦官身后走过来。“拜见娘娘”,几人五体投地的又拜了一次,德妃点点头,米东来很识眼色的说了句:“都起来吧,从左到右,自报家门。”

    着黑色粗布衣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的向前迈了小半步,低着头眼睛飘来飘去,油腔滑调的说:“小的是凤舞班的班主刘大盛,咱们凤舞班在墨都许多年,也算是很有些名气了,这《百鸟朝凤》、《歌四海》、《战南山》都是我们班的拿手戏,若娘娘都喜欢,您还可以自个儿挑,您挑什么,咱的戏班就能唱什么。”

    德妃没有说话,略一点头。灰色长衫男子一看便是胆子极小,走起路抖抖瑟瑟,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德……德妃娘娘,小……小的是旺好班的班主李……李业,我们旺好班……的伶人各个都有一身好本事……娘娘您……随便挑……”

    这李业口吃的厉害,说起话来吭吭巴巴,断句奇怪,惹得周围几个宫人都暗暗嗤笑。我偷偷看了看德妃的脸色,发现她丝毫没有表情,端的是云淡风轻,真真是……雍容华贵,气度非凡的皇妃气度,没有鄙视,没有暗喜,高贵而不可企及。

    见李业抖抖索索地又站回去了,他旁边的蓝衣中年男子向前一步,“拜见娘娘,小的是旗云班班主洛兴,旗云班平日演出较多,是以身法唱段都很熟练,定不会让娘娘失望。”说完便退后了一步。

    德妃点了点头。我暗暗打量这位洛兴,瞧着他似是年纪早已年逾不惑,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他身上有一丝挺拔之气,眼神也灼灼生光,这一切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班主能有的气度。且他似乎已在隐藏自己的气势了,因为他的身姿本应是卓绝挺拔的,他却弓得有些刻意。

    又有几个班主上前说了几句,带挨个听完,德妃说了句:“百闻不如一见,几位班主的角儿们可是准备好了,本宫听听再做定夺。”不等他们几人回话,米东来提醒道:“还不快去后台看看。”

    见几人都走了,德妃向我招了招手,我凑到她身边,“月丫头,你瞧着哪个班主可靠些?”这我可为难了,若是我的一句话影响了人家的去留,我多少都会有些愧疚感的,想了想,我说:“娘娘,班主怎样且两说,不管怎样,最后只要唱得好,旁的事也并不顶顶重要,要不您听完了再定夺?”德妃点了点头。

    很快,伶人们准备好,戏便鸣锣开场了。总的来讲,凤舞班胜在扮相,班里的道具都做得十分精致,旺好班则是一番众星捧月的景致,只有旗云班,伶人的整体水平都很好,也丝毫没有怯场,很有大将之风。

    虽说每个班子只唱了段折子戏,但全加起来,也堪堪唱了整个上午,听到最后,德妃眼中也隐隐有了一丝不耐,最后,不出意料的,德妃定下了旗云班,自今日起,旗云班也便要在香雪园住上几日了。不知为何,远远望着那位洛班主,我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定好了戏班,德妃便起身准备回毓淑宫,我借口还要在香雪园四处转转,看看挂上的宫绸宫灯有没有问题,德妃便先回去了。估摸着德妃已走远了,我走出香雪园,摸索着朝芙兰馆走去。

    叩了叩芙兰馆的门,过了好大一会儿,门才打开,桂枝站在门内,眼睛红通通的,我正要问,岚萱从屋内走出来,亲昵地挽住我:“月儿今日来得真早,快来看看,我这曲练得如何。”我只得随着她进了屋。

    听岚萱又唱了一次,我站起身:“舞我已经编好了,现在跳给你看。”说完,我一边轻声哼唱,一边舞动起来。看我跳完,岚萱失神到:“月儿……真美……”我笑笑:“来,你也试着跳一下,舞步并不很难,只是腰肢一定要柔软,从指间到手臂,都要柔而有力。”

    岚萱点了点头,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学了起来。教过一遍后,为免像昨日一样让德妃或者容成聿生疑,我早早向岚萱告了辞,告诉她我明日再来。岚萱送我出了屋,我刚进了院子,忽然听见房顶似乎有瓦片撞击的声音,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第四十九章 平衡

    皇宫到底是是非之地,我在这里总觉得惴惴不安,草木皆兵,稍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会像竖起刺的刺猬一样警觉。暗暗摇了摇头,我让岚萱回屋,自己一人出了芙兰馆。

    这次我长了记性,回来得早,德妃也未多问我独自一人究竟在香雪园究竟忙了些什么。回了菡园,我见画柳画竹总围着我转,实在是不习惯,便打发她们去伙房帮小遥做饭。

    她二人一出去,我顿觉眼前清静不少,许是今日听岚萱将那曲儿唱了太多遍,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曲子的调调。为了排解,我将温弦取出来拨弄,零散的几个音之后,那支曲儿便在这温弦琴上活了起来。

    临近曲终,我正要收势,突然听到房顶“噼啪”的碎裂声,心中猛然一惊!房顶有人!

    饶是我努力安抚自己,心仍是狂跳个不停。我紧紧盯着房顶上传来声响的位置,身体慢慢往不远处的花架子挪,然后不动声色地悄悄将花架上的剪刀握在手里。我能感觉到,从瓦缝间,射向我的目光。

    时间似乎静止了,房内一片死寂,房顶没有丝毫的动静,我也毫无动作,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小姐,今儿你想吃甜汤还是咸汤?”小遥意外地推门而入打破了我们的对峙,只听房顶隐约响起几声瓦片撞击的声音,那人遁了。

    “小姐?”看着我双眼紧盯房顶,手握剪子藏在身后,小遥一脸的迷惑。我转过脸:“没事儿,小遥,你方才说什么?”此事告诉小遥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她心慌,还是暂时瞒着她吧。

    “小姐,饭做的差不多了,就是汤还没好,小姐想要甜一点的还是咸一点的?”我不露痕迹的将剪子放下:“咸的吧。”小遥应了声好,风风火火的又出去了。

    门刚一合上,我就像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上无法动弹。

    房顶上的人究竟是谁?容成聿?绝无可能!他那样的性子,绝不会对这种爬墙偷听的事亲力亲为,后党?很有可能!照现在的局势看,最有可能对我不利的只有两方,后党和心生危机感的嫔妃。

    那些只知道争宠斗狠的嫔妃不见得有这么大的能力,派人直接潜入毓淑宫探看我的情状,但是后党,绝对有这个实力!

    想到这一节,我心中更觉寒颤,他能逃过宫中侍卫的眼睛在这房顶之上监视我,那么,取我的性命也绝非难事!我该怎么办……

    理清了思绪却发现自己毫无应对之策,无力感深深束缚了我的周身。晚膳小遥准备的十分丰盛,我却心中忧虑难安,食不下咽。见我实在是没胃口,小遥为我倒了一小碗蘑菇汤:“小姐,喝点汤吧,小遥虽在旁的事上帮不上忙,但至少,小姐别让小遥眼睁睁看着小姐吃不下睡不好,因为照顾好小姐起居是小遥唯一能为小姐做的事。”

    见小遥一脸的担忧,我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自私,我不能时时刻刻只想着自己的安危,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小遥一直无怨无悔的照顾着我,体贴入微,我怎么可以毫不顾忌她的情绪!

    端过碗,我爽快地将汤尽数喝了下去,看着小遥露出的欣慰表情,我自己也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洗漱一番后,我回房躺在床上,冷静地又细细梳理了一下整个斗争的始末和利益牵扯,突然明白到一个力量均衡的道理。帝党和后党虽然暗地里斗争不断,但是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他们双方一直在维持一个动态的平衡状态,小心地没有触及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一般来讲,两方僵斗,即便实力相当,却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出个胜负,但是,据尹老头讲,这么多年来,帝后两党的争斗却总是不温不火,即便偶尔争斗过热,也会被有意无意的搁置,尹老头似乎对此也心存怀疑,因为每当到了似乎可以给后党致命打击的关节之处,皇帝就会有意退下来,这让尹老头十分的不理解和憋火。

    尹老头没看明白,我却略略瞧出了一点端倪,太后毕竟是个女人,即便她权势滔天,百姓和舆论决计不会让她成为一位女帝,所以,她需要一个男人来替她坐上这个位置。毫无疑问,这个最佳的人选必定出自韩家。

    但是,不知为何,韩家似乎有意的退让着,这也让太后的算计无法一蹴而就。其中内情我自是无法得知,但是有一点我却明白了,那便是,帝后两党,都没有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

    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到皇帝对我的不同态度,我的存在,自然也变得敏感,太后目前摸不清皇帝的打算,为了维持平衡,她顶多只是派人监视我,而皇帝对此,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真如我估计的一般,那么,至少在短期内,我的性命无虞。

    知道自己还能活些时日,我心情大好,爽快的睡了。

    第二日,为免德妃再派画梅过来唤我,我早早便去给德妃请安,待德妃收拾妥当了,我们又去了香雪园,查看还有没有遗漏。

    还未进园子,远远便听见园内传来的依依呀呀声,想来,旗云班的角儿们正在练戏。米东来唱了一声:“德妃娘娘到!”一众伶人纷纷搁下手中的东西,小跑过来跪了一地。

    “你们班主呢?”米东来扫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一个着戏装的男子磕磕巴巴地说:“班主……班主他……闹肚子了……正……”“行了行了别说了,污了娘娘的耳朵!”米东来打断他。

    “你们继续练吧,本宫也只是路过。”德妃说完便转身走了。我跟在德妃身后,回身较晚,正当我要回身离去时,眼光撇到方才那戏服男子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种表情并非是因惧怕德妃,见德妃走了而松了口气,而是……他有事瞒着德妃,见未被追究而松了口气。

    我心下狐疑,这班主……真的是闹肚子了?

第五十章 菜品

    不知为何,这旗云班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尤其是这旗云班的班主,尽管他一副普通中年男子的样子,我却感受到了他身上一丝深不可测的诡谲之气。

    又扫了一眼旗云班的伶人们,我回过身,跟着德妃出了香雪园。

    “娘娘,这不是回毓淑宫的路啊,您这是要去……”走了一阵,我见这条路十分陌生,开口问到。“哦,忘了告诉你,今儿得去御膳房一次,后日便是宴会了,菜色还未定下,今儿带你去瞧瞧。”

    随着德妃置办宴会的这几天,我发现她真的是位不图闲适的宫妃,若非必要,她很少乘小轿出行,在我看来,来往于毓淑宫和香雪园的路已是不短,但每日,她都是步行到香雪园,若天色晚了才会乘轿回去。

    一路步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们终于到了一处大院外。只见这大院门头上悬着两个偌大的红灯笼,门口两侧里这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汉白玉的台阶砌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外,可以看到门内宫人们来来往往的繁忙景象。

    德妃仪态端庄的进了院子,我们几人紧随其后,“德妃娘娘到!”听到唱喝,院子里忙碌着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请安。德妃说了句“都起吧,各忙各的”,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便起身忙自己的去了。

    “德妃娘娘,您来得真早。”一位看起来品阶稍高些的宦官点头哈腰的凑到德妃身边说。“王喜禾,准备的如何了?”德妃头略略扬着,颈子的线条十分优美,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之气。“回娘娘,都准备妥当了,这地方人多杂乱,您这边请。”王喜禾说着,引着德妃向东边的一排房子走去。

    东阁似是为宫里的主子们歇脚准备的,里面收拾的不仅干净整洁,装饰也有几分考究,房中摆了张极大的圆桌,看起来,大约是宴会上用的桌子。

    待德妃坐下,王喜禾凑过来,呈给德妃一本金黄的册子说:“娘娘,这是第一套宴的菜品名,这套宴名为奉香宴。”德妃点了点头,王喜禾哈着腰小跑大门口,喊了声:“传膳!”很快,几个宦官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品鱼贯而入,一会儿的功夫,一张偌大的桌子便摆了个满满当当。

    “娘娘,此宴之所以名为奉香宴,是因着此宴的开宴菜并非菜,而是茶。”王喜禾端起一杯茶,“娘娘请看,这栀香茶素来以香气馥郁享有盛名,而栀香茶的香,不光指其萦绕鼻尖的气味,更指其萦绕齿间的沁人心脾之感。栀香茶入口,香气会在口中停留许久,而这,为这一席的菜品做了铺垫,因为只有应和了茶香,菜品的美味才能最大程度被感受到,是以,这茶香,是贯穿全席的关键。”

    这王喜禾口才倒是不错,但不知这席菜是否真的如他所讲的那般独特。“报菜名儿吧!”德妃没有表露出意向,口气平淡的说。

    “是,娘娘。用过栀香茶后,便上这膳前干果五品:芝麻南糖、怪味桃仁、椒盐腰果、琥珀杏仁、五香饼。”王喜禾挨个解说了一下几类果品的功效,无非是什么清热去火,理气中和之类的大空话。

    “接下来是膳前蜜饯五品:蜜汁桃脯、金丝蜜棠、挂霜椰条、蜜饯杏脯、原汁板栗。这蜜饯可是十分有讲究,先说说桃脯,这可是用刚进贡来没多久的兰溪蜜桃制的,口感是别的桃子如何也比不上的。椰果更是快马加鞭从千里外运回来的,十分的新鲜……”看这王喜禾一样一样如数家珍,我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皇家一顿饭,不知要百姓受多大的苦。德妃倒也耐得住性子,丝毫没有不耐烦,静静听着王喜禾枯燥的讲解。

    我暗暗想,德妃会不会其实早已神游天外,只不过装出了个认真听的样子?

    “膳前饽饽五品:熊猫祝福、金鸡长鸣、酥盒香脆、黄桥烧饼、仿膳寿桃。”得,我算是服了这些宫廷大厨了,几个馒头,竟想出这么多叫法,看着眼前一盘盘改头换面的馒头,我暗嗤,哼,任你再怎么打扮,再怎么名号响亮,你还是盘馒头。

    “前菜:香雪艺拼、珊瑚白菜、五丝黄瓜、姜汁鱼片、蝴蝶虾片、芥末鸭掌、陈皮兔肉、虫草酱鸭……”王喜禾报完菜名,又开始一一介绍每道菜的工序,我暗暗扶额,王公公啊,您是多久没见过主子了,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生怕主子不赏识你。

    “前汤:竹荪报长春。大菜:龙舟大皇桂、巴乾象鼻、昆仑麻鲍、琵琶大虾、一品鹿筋。小菜:佛手鱼翅、珠盘献宰、佛手求寿、白扒广肚、凉山麂子、四喜扣肉、猴头双菜、三鲜鸭包、凤眼秋波、炒龙须丝、绣球干贝、翡翠御扇、如意海参、罗汉尚素、沙舟峰顶……”

    王喜禾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宫中生活比在尹府更加身不由己,我究竟还有多长的路要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歇歇,什么时候,我才不用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

    忽然十分怀念在无逸山庄的那一个月,那个时候,我不用担心会不会被皇帝纳成妃子,不用猜测太后什么时候会对我出手,也不用害怕一不留神便丢了性命。那个时候,每天同师兄学柳叶飞花,和紫欢插科打诨,日子那样的轻松快乐。

    “点心六品:豌豆黄、芸豆卷、翡翠糕、和平糕、咖喱卷、小窝头。主食:肉末烧饼。甜食:五籽哈蟆粥、酱菜四品、时令水果……”王喜禾突然拔高的声音把我唤回了现实,眨眨眼,我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耽于过去。

    “娘娘,刚才奴才报的是第一套宴,现在奴才给您说说这第二套宴,这套……”“不用了,本宫瞧着这第一套就不错,就定这套了,吩咐下去,宴会当日都手脚利落些,别出什么岔子。”呵,原来德妃也受不了了,王公公,马屁拍在马脚上了!

    “就这样吧,本宫先回去了。”德妃说着,起身便要出去,我回头看了看摆了满桌没有动一下的精致菜品,不禁摇头。德妃当算得是朴素的妃子了,但这样的浪费似乎早已深入人心。礼法讲用来挑选的宴菜不能吃,礼法讲主子们的菜不能分给奴才,这一切都让浪费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而这才只是冰山一角,这偌大的**,不知要浪费国家多少的钱。

第五十一章 哑(二更)

    出了御膳房,日头已是大大地挂在了头顶,米东来唤来了抬撵的几个宦官,伺候着德妃上了小轿。“娘娘,尹月想回御膳房向王公公讨一份菜单子,学学这宴会菜布菜的规矩,您先请回吧。”德妃点点头:“到底是个好学的丫头,行,我先回去。”米东来很有眼力见地示意其余几个宦官起轿。

    “恭送娘娘”,我在德妃身后深深福下身,目送德妃走远。

    见德妃的轿子消失在转角处,我转身回了御膳房。

    “这不是方才的那位小姐么,小姐您找奴才有何贵干?”王喜禾远远看见我回来,颠颠地凑过来。许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又见我的穿着不同于普通宫女,于是唤了我一声小姐。

    “我是尹相家的女儿,公公可以唤我尹月。”我给了王喜禾一个台阶,他顺势而上:“原来是尹大小姐!奴才有礼了。”他说着,竟要给我行大礼,我吓得赶忙虚扶了他一下,这要是让别人看见我一个平民女子在这儿受大礼,太后肯定会好好“教育教育”我的。

    “公公千万勿要行此大礼,尹月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无品无阶,受不起这样的大礼。”王喜禾呵呵一笑:“大小姐过谦啦”,他略略压低声音:“如今这宫里,但凡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都瞧出来了,大小姐日后……嘿嘿,奴才现在巴结巴结,日后还要仰仗大小姐呢。”

    宫里的老人们都是这样,稍有些风吹草动的,最先闻着味儿的就是他们,最先有动作的还是他们,他们在宫闱斗争中扮演着推波助澜,顺势摇摆的墙头草,若无视他们会被毫无预警的咬一口,若太把他们当回事,他们又会妄自尊大,作威作福。

    算了算了,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这些话,能当耳边风的,便当耳边风,无论我怎么回应,对我都没有好处。

    “王公公,尹月此来是为向公公讨一份奉香宴的菜单,不知公公那里可有多余的?”王喜禾哈腰点头:“有的有的,只不过,奴才这里只有写在白纸上的,那份金册的,还要留到宴会当日呈给皇上。”

    我点点头:“要一份白纸写的便好了。”“大小姐请在东阁稍等片刻,喝杯茶,吃点点心,奴才这就去给您取。”王喜禾说着便要引着我进东阁,“不用了公公,尹月便在这里等,还有劳公公了。”我说着便向他客气的微微福了福身。

    王喜禾连忙朝我哈腰:“哎呀,奴才可受不起大小姐的礼,那小姐您稍等,奴才很快便回来。”说完,王喜禾弓着腰,面朝我退着走了老远,然后进了一间房。

    没一会儿,王喜禾拿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一溜小跑的凑过来呈给我:“大小姐,便是这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奴才。”我摇摇头:“辛苦公公了,那尹月先回去了,公公你忙。”王喜禾频频点头:“成,成,大小姐慢走,慢走哈!”

    我略一点头,转身出了御膳房。

    将手里四四方方的纸展开,上面果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菜名。没有细看,我将它放进衣袖。此番我回头来拿菜单,本就是为了寻个理由不同德妃一同回毓淑宫。岚萱的舞不知练得如何了,眼看着宴会就到了,这可是事关岚萱未来的重要一战,马虎不得。

    快步走到芙兰馆外,我叩了叩门,门马上就开了,“尹小姐,您可算是来了,公主她,公主她……”桂枝哭哭啼啼的抓着我的衣袖,哽咽的说不出话。“公主她怎么了?”我扶着桂枝的肩,望进她的眼睛。

    “公主她……说不出话了。”说不出话了?“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我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走。“昨儿晚上还好好的,今儿公主一起床,便发不出声儿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进了屋,只见地上杯子碗碎了一地,岚萱正要摔手中的一只茶壶,见我来了,她随手将茶壶丢在一边的桌上,冲过来便抓住我的胳膊,眼睛通红通红地盯着我。

    “公主,放松,放松,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来,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给我看。”我说着,轻轻掰开岚萱紧紧抓着我胳膊的手,将一只破了一半的茶杯递给她。

    岚萱一脸的委屈,颤抖着身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伸出手指,在那只破茶杯里沾了一下水,在桌上慢慢写了起来。

    “昨天我睡下之前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我想要唤桂枝进门伺候,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喝了好多水也没有用,怎么办呐,后日就是宴会了,我不想一辈子都被父皇遗忘。”

    我抬起头问:“会不会是昨夜窗子没关严实,着了风?”不等蓝宣写,桂枝忙着回道:“不会的,昨儿公主房里的窗子是我亲手关的,肯定没留下缝。今儿早上我去公主房中之前,从外面看,窗也是关的结结实实。”

    这就奇怪了,不是着凉,难道是……中毒!

    “公主,昨儿睡下之前,你可是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岚萱回想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快速在桌上写道:“昨儿睡前我喝过房中的水,难道水有问题?”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公主在宫中可有什么仇家,或是得罪过的人?”岚萱犹豫了一下,不太肯定的摇了摇头。

    “如今的形势,你即便是中了毒,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解毒的方法,况且,丝毫没有头绪确定到底是谁对你下了毒,又为何想你下毒,事情十分的棘手。宴会……只能放弃了。”

    一听我说放弃宴会,岚萱瞪大了眼睛,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双眼通红地看着我。努力忽略手臂上的刺痛,我平心静气的说:“岚萱,那支曲儿是皇上最喜欢的一首,没有这曲儿,即使你去跳舞,也是事倍功半。”

    只听“啪”的一声,原本已逃过厄运的那只茶壶终于被岚萱一把掼在了地上,此时的岚萱一反初见时的柔弱,变得泼悍无比,很快,屋里的桌椅被她尽数推翻在地。

    折腾得累了,岚萱脱力地坐在倒地的桌上,沉默了一阵,岚萱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拉过我,在桌子上写到:“你一定会弹琴吧,弹琴也是一样的,你弹琴我跳舞,一定没有问题的”。

    岚萱眼中充满了希望,我却犹豫了,如果我帮她,便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岚萱又扯了扯我的衣袖,接着写:“求你了,我不要被父皇遗忘,不要一辈子被困在着个死人住的地方!求你了!”

    现在觉得这里是死人住的地方了,当初你又何必那么硬气,硬撑着要留下。如今这些,还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PS:各位亲~~各位亲~~今儿的二更十分十分的不容易,我网各种连不上,手机邮件也发不出去,折腾死了,就冲我这拼死拼活二更的精神,你们都要打赏我啊~~~~

第五十二章 道理

    见我一直不说话,岚萱紧紧揪住我的袖子,不再写字,而是用无限哀怨的眼神紧紧锁住我的视线。看着岚萱眼中的绝望无助,我原本坚定的心裂了一丝缝,终于,当岚萱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底上时,我的决心骤然崩塌。

    轻轻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岚萱,我一边理着她纷乱的头发,一边缓声道:“我答应你,宴会当日……会带琴过去,天色不早了,我还要早些回去,你好好休息,别在宴会上露出疲态。是生是死,全看那一搏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起身向外走去,桂枝见状也跟着我出屋,欲送我离去。

    方才我对岚萱说话的语气已超越了一个平民百姓对皇族应有的敬畏,这既是为了鞭策岚萱,更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抛头露面而小小打抱不平一下。

    说起来,究竟是谁给岚萱下了毒?这根本毫无理由啊!这样一个无依无傍的深宫公主,能有什么仇家,而且,偏偏在这种时候毒哑了岚萱的嗓子,未免太巧。

    眼前闪过那日桂枝掩藏手腕的动作和那日她为我开门时异常通红的眼睛,我猛地停下身,我回过头,双目灼灼地紧盯著桂枝的眼睛:“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桂枝先是茫然,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尹小姐,桂枝虽没念过书,但大概能猜出小姐的意思,小姐你真的误会奴婢了,就算公主……奴婢也决然不会背叛她,更别说害她了……”

    看桂枝跪趴在地上抖抖瑟瑟的样子,我猜这样的事也不是她做得来的。

    “你回去吧,你家公主需要你照顾。这几日你要多多提醒公主,让她记得保持仪态,养足精神。”桂枝听完,哽咽着回了句:“奴婢明白了。”便回身急急赶回了屋中。

    我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怀疑桂枝,我原本以为岚萱是位柔弱的女子,可方才芙兰馆里的一片狼藉暴露了岚萱强大的破坏力和隐藏极深的暴躁脾气。加上那次桂枝扶我时露出的手臂上的瘀痕,以及昨日桂枝给我开门时那双通红的明显是哭过的眼睛,我推测,这么多年来的清苦潦倒生活,早已把岚萱变得暴躁,或许她早已习惯了以折磨桂枝来释放心中的压抑。

    桂枝若是这样常年受到岚萱的虐待,那么即便她想要毒害岚萱,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从刚才桂枝的反应看,以及从施毒人的实力推断,这绝对不是桂枝能够做到的,桂枝她既无法出宫,拿不到药材又没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定然做不出违逆主人的事。

    出了芙兰馆,我抬头望了望又高又远的天,还有天上飞着的鸟儿,在心中暗暗问,容成岚萱,我这样尽心帮你,到底有没有做错?

    回到毓淑宫,我先去给德妃请了安,经过认真的斟酌,我决定将宴会当天岚萱要献舞的事告诉德妃,更重要的是,将岚萱中毒和我要帮她奏曲的事告诉德妃。

    略去了一些没有必要告诉德妃的细节,我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给了德妃听,德妃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才说话。

    “月丫头,你还太年轻。”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向德妃。“月丫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认真地听,不光要听,还要记进心里。你以后的路还长,不要忘了用这些话时刻自我警醒。”

    看着德妃严肃中带着一丝关怀的眼神,我略略点头:“娘娘请说,尹月定当牢记在心。”

    德妃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自觉地伸展她那优美的颈子,流露出她独一无二的绝代气度:“人生在世,最应该牢记的是,自己为何而活着,这个支撑着你活着的原因,便是你终生为之努力的目标。有些人空活了一辈子,只为活着而活着,这样的一生,有何意义。

    月丫头,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找到自己穷尽一生之力想要追求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才是正道。相反,明明有了方向,却在路上被旁的事情分去心神,那么,你会慢慢偏离方向,等待你的,只有毁灭。”

    原来在德妃看来,我帮助岚萱的行为偏离了自己的方向,并且,这样的偏离累积起来,最终会让我跌入万劫不复。

    的确,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在偌大**站稳脚跟的某个新晋嫔妃来讲,朝着一个目标,坚定不移,不顾其他的走下去,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不是!

    自始至终,我只希望脱离尹府,脱离所有斗争,我不求名利,也不求高位,我不希望自己一路以来的坚持让自己变成了冷冰冰没有感情,只懂得利己的人。

    没错,我有自己的目标,我想坚定地走下去,但是,我绝不会忘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所该有的感情,我有我要坚持的的善良,有我要坚持的温情,无论如何,我都永远是个有感情的人,而非一块只知道向目标前进的木头。

    想明白了这些,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没错,尹月,这才是你。

    “谢德妃娘娘赐教,尹月十分受教。”我认真福了福身。虽然我不赞同德妃的观点,但我感谢德妃对我的关心,更高兴自己能看清自己的需求,看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并且透彻的想明白了今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走接下来的路。

    德妃很满意我的谦逊,点头说此事她已知晓,到时候会安排妥当,让我不要在担心。我真诚地拜了她一次,回了菡园。

    此事德妃知道了,容成聿恐怕很快也会知晓,他大概也会笑我所做的事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吧。

    或许岚萱并不值得我帮助,但是,做出这个选择的人是我,我遵从了自己的心,我相信了自己的心,即便日后事实证明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也绝不后悔,因为我相信,心之所向,生之所向,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遵从,那么,即便永远的成功,永远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又能如何?失去了心的冷冰冰的生命,不是我的追求。

第五十三章 所谓情爱

    德妃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也便没有必要再瞒着她找各种理由去芙兰馆,今儿个一大早,我梳洗了一下,向德妃请了个安,便抱着温弦去了芙兰馆。

    开门的还是桂枝,许是上次她被我吓得太厉害,今天见着我,她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走在我前方时,身子抖抖瑟瑟的。

    “尹……尹小姐,这便是公主的书房了,上次……大厅还未收拾好,公主说……便委屈尹小姐……在书房一聚,您……请进吧……奴婢去前厅收拾。”引着我走到一扇门外,桂枝低着头,蚊子般呐呐地说了一堆话,能听清的没几个字。

    唉,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柔弱的闺秀呢,但照这情形看,上次的那番诘问成功地让我在桂枝眼里,成了个凶悍可怖的刁小姐。暗暗摇头,算了算了,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本小姐还是温良贤淑的。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我打起精神,示意桂枝忙她自己的去,抬手挑开了岚萱书房的门帘子。

    我一只脚刚踏进书房的门,只听一阵瓶倒瓦翻的声音,岚萱跌跌撞撞地从套间内冲出来,又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臂。

    我发现,自从岚萱失声之后,她便十分惯用这个动作,且每回必定将我的手臂攥得死死的,上次我回去后,发现手臂上生生多了几道青紫的淤痕。到底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力气真真不小。

    看着岚萱因紧紧攥着我的胳膊而略略扭曲的手指,我暗暗扶额,岚萱公主,您攥着的是肉长的胳膊,不是铁杵。

    “公主别担心,尹月向来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公主,便断断不会失约的。”我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地挣脱了蓝萱的手。

    岚萱的一双眼睛紧紧贴在我脸上,让我十分的不自在:“公主,您的舞练得如何了?”实在不想正面迎接岚萱火辣辣的眼神,我低下头,一边摆弄温弦一边问。

    等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我突然反应过来,哦,对了,她现在说不出话。无奈的抬起头,果然,岚萱的眼神更加炽烈了,伴随着炽烈的眼神,还有岚萱拼命点头的动作。

    “如此便好,明日宴会,公主的舞才是重头戏,公主这样认真,定能马到成功。”我坐下身,拨弄了几下温弦,调好音后,抬起头道:“公主,开始了。”说完,我略一低头,手指翻动间,琴音流淌而出。

    最后一个音落下,沉静了片刻,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蓝萱的脸近在眼前,着实一惊。

    扯了扯我的衣袖,岚萱从茶杯里沾了些水,在桌上写道:“月儿的曲子弹得真好,只是我想,若是月儿能替我将曲词唱出来,效果一定会更好,母妃生前曾说过,当年父皇最爱这曲子的曲词,几次夸这曲词写得好。”

    写完后,蓝萱又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我没有答应她,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公主,在这件事上,尹月想稍稍自私一下,因为……尹月一直有个小小的心愿,虽然或许没有实现的一天,但是……有心愿便是有念想,有了念想,对未来才有期待。所以……还望公主不要勉强尹月。”

    见我一脸坚定,岚萱没有再坚持,而是接着在桌上写道:“那月儿的心愿是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吧。”

    盯着桌子上的几个水写的字,我略略有些出神。要说出来么?

    岚萱耐心的看着我发呆,直到桌上的水渍一点一点褪尽,我才回过神,缓缓点了点头。

    “公主,关于……情爱,你怎么看?”我轻声问岚萱。

    岚萱先是一愣,然后头不自觉地略略一侧,似是认真想了一番后,手指沾了些水,一笔一划的在桌上写道:“情爱是女子一生所求。听母妃讲,当年父皇最爱的便是华贵人。父皇对她真的是极尽宠爱,正因如此,华贵人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轻松快活,就连大哥,也因此而备受父皇喜爱。所以,我以为,情爱于男子,或许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东西,但对于女子,它永远只是来自丈夫的宠爱。”

    看着蓝宣写得满满一桌的字,我感受到的并不是她对情爱、对宠爱的向往,而是她对男子强烈的怨忿,而这种怨,不难猜测,是来自于她母亲的遭遇。

    当年华贵人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轻松快活?我看不见得,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便集了三千怨恨于一身,诺大的宫闱里,藏着多少的明枪暗箭,即便皇帝有心护着,又能护住多少呢。

    不过,或许在妍妃看来,若是有了皇帝的宠爱,即便要面对这么多的明枪暗箭,也是甘之如饴,轻松快活的吧。

    看来,岚萱早就后悔了自己当初逞一时的硬气,这么些年来被遗忘在芙兰馆的日子恐怕深刻的教育了她,只有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有用的。

    岚萱,此番我若是助你离开了芙兰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寻找一个宠爱你的丈夫,还是……

    我思绪渐远,突然感到手腕一紧,回过神发现,岚萱正握着我的手腕。见我回过神,岚萱继续在桌上写道:“那月儿如何看待情爱?”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师兄,记得师兄当时并未作出回答,希望此生还有机会,可以再见到他,听听他的看法。这样想着,我轻轻抚了抚藏在袖内的那只灵犀玉佩。玉佩完好,想来师兄也是无虞。

    “情爱……我不知道事上是否真的有这东西,还记得……从前翻那些话本子,里面的公子小姐为了这所谓的情爱,伤心欲绝者有,枉送性命者也有。那个时候,我只道他们痴傻。

    后来……我遇见了一位月亮般高洁的男子,我以为那便是情爱了,可后来却慢慢发现,那只是简单的向往。再后来……明明知道不该心动,却还是傻傻信了,输得彻底,也便看得透彻了。

    但是,尽管如此,我心中却还是存了一丝侥幸,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真正的情爱,只不过我还未遇到罢了。我这样相信着,却并不期待,若遇得上,便是我的幸运,若遇不上,那也是我命中注定。”

    听我说完,岚萱静静看了我许久,在桌上写道:“方才月儿说的小心愿是?”

    哦,话题扯远了,我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那个小心愿啊……若是我真的如斯幸运,能够遇到那所谓的情爱,那么,我希望那人懂我知我,而作为回报,我也会把自己的心……唱给他听。”

第五十四章 未知的危机(二更)

    岚萱露出迷惑的表情,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个小小的愿望罢了,就如同希望以后住的地方,院子里能有一架秋千一样,这个小小心愿,有也可,无亦可。”

    岚萱想了想,沾着水在桌上写道:“月儿真的很特别。”特别?我倒是希望自己是个平凡至极的女子,有疼爱我的爹娘兄长,单纯的相信着自己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铺天盖地的阴谋中踽踽独行,惶惶不可终日。

    “公主,曲也合得差不多了,尹月这便回去了,公主对明日的宴会不要太过忧心,尹月相信,明日公主定能艳夺全场。”

    岚萱猛地来了精神,眼睛闪烁的看着我,像是在问我“真的么,真的么?”我点了点头:“一、定没有问题。”

    抱着温弦回到菡园时,容成聿正负手背对我站在园中,清风吹拂下,他的衣袂飘飘,让我有一种他随时便会羽化登仙的错觉。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许是清风醉人,许是扶桑乱眼,又许是其他,容成聿转身的那个瞬间似是被无限的拉长,再拉长,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这样变得风华绝代,动人心魄。

    我第一次发现,容成聿的美,远远超越了睿王皮相的美,那是一种,结合了他独有的绝代气度,脱离了皮相,浑然天成的美。它就好像云雾萦绕的远山一样飘渺而实在,又好像凝碧纯粹的湖水一样灵动而沉静。

    矛盾,却又和谐。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不是他开口,不知我要这样痴痴看着到几时。“从芙兰馆到毓淑宫的路,不好走吧。”

    我猛然回过神。尹月,你是怎么了,他可是容成聿,对他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警惕,你怎的还敢这样痴痴傻傻的!

    打起精神,我抱着温弦对容成聿略略福了福身:“尹月见过聿王爷,聿王爷万安。”

    容成聿迈开步子,很快便到了我面前,接过我手中的琴:“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房中绣花描眉,抱着这样重的琴跑来跑去,你倒是不怕辛苦。”

    “王爷教训的是,尹月记下了。”习惯了我的口是心非和不合作的假意服从,容成聿面色不变,拿着琴率先进了大厅。

    我走进大厅时,容成聿已稳稳当当,自在非常的坐在了主位上,温弦正安静地躺在他右手边的桌上。

    这便是容成聿独有的气势,无论在何处,只要他愿意,他行止间的气度,会让人不可抗拒的以为,他才是正主。这样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或许,这便是容成聿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吧。

    “不知王爷此来,有何贵干?”站在离容成聿不近不远的地方,我淡淡问。

    “坐吧,这菡园现在是你的,你不必这样谨小慎微。”我没有做声,从善如流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知道了。这件事随你,我不干涉。”“谢王爷成全”,我见缝插针地拉开同他的距离,孩子气地表达对他的不待见。

    “你这样做的后续影响,想必你已想清楚了吧,坦诚来说,尽管有风险,我还是乐见这样的后续影响的。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也加入我们合作的计划,原因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而现在,我对你的要求是——在宴会上,好、好、表现。”

    的确,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我早已在心里计算了无数次:皇帝投注的更多关注、后党更加严密的监视、嫔妃更加深沉的疑心,而这每一项,都带着我难以承受的沉重。

    容成聿为什要把我这次自作主张帮助岚萱的事加入合作计划?他希望在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利益呢?让我被推上这样的风口浪尖,对他来说又怎样的好处?

    完全想不透彻。

    “对了,今日起我恐怕要忙上一阵子,有一句话,先提前说给你听,不然日后,恐怕没机会说,即便说了,你也不会想听。”容成聿站起身道。

    “抱歉”,说完后,容成聿从容离去。

    我惊得站起身,看着容成聿超然离去的背影,我心下一片冰凉。

    为何要道歉?他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利用我,在他看来恐怕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是我自己选择了同他合作,即便被利用也都是你情我愿。可是,他竟向我道歉!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他都觉得我定会十分生气,让他都觉得对我不住?

    这样不可预知的危机,让我从心里感到毛骨悚然。

    “小姐?”小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小姐,德妃娘娘让画梅姐姐过来传话了,方才见聿王爷在,我便带着画梅姐姐去了我房中。猜着王爷八成是走了,我才先过来瞧瞧。那我去唤画梅姐姐过来”

    我摇摇头:“不必了,我过去找她便好,我不是宫里的主子,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劳烦别人的好。”“小姐……是小遥错了……以后小遥会注意的,凡事都会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点点头,我朝小遥的卧房走去。

    “画梅姐姐,我家小姐来了。”刚走到门外,小遥便唤道。门很快被打开,画梅从房中快步出来,向我福了福身:“尹小姐,娘娘唤您过去,似是有事交代。”

    “那我们走吧。小遥,你自己随便吃点吧,今儿个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你给我做了也是浪费,权当休息休息吧。若我回来的晚,你自己先歇息,不必等我。”

    小遥想要说话,被我一个眼神压制住,只得乖乖点头。

    这次德妃没有在大厅等我,也没有在书房等我,而是让画梅直接引我去了她的卧房。

    “德妃娘娘金安。”我俯身一拜,德妃点点头,示意我到她身边去。

    我挪步到德妃身边,她稍一用力,便将我按在了座位上坐下。“你这丫头真是没记性,这么久了还跟我见外!”我默默没有出声。

    “明日的事……你都准备好了?”德妃拉过我的手关心的问。“回娘娘,都差不多妥当了。”“哦?真的?那我问你,明日你却要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

    “便是身上这套衣裳啊。”我傻傻的回。

    “你这傻丫头!既然决定要抛头露面,便要漂漂亮亮的亮相,别说你只想帮岚萱,不想抢她的风头!你若是将自己收拾的像个扫洒的丫头一样灰头土脸,那可不是绿叶捧红花,反而会让你们生生掉了价。”

    “可是……”我刚要接话便被德妃打断,“我知道你随身的衣物都是这样简单的款式,放心吧,早给你打算好了。”德妃说着,牵着我绕过屏风,将搭在衣架上的一套襦裙递给我。

    “这是我给萦絮亲手制的裙子,她还没来得及穿便……如今这裙子便送与你了,来,快穿上给我看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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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挖新坑一枚,另类欢乐仙侠文,欢迎跳坑~书友群:229573545重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