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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旧事(二更)

    午休了半个时辰,我用凉水洗了洗脸,神清气爽地去了竹林。今天仲长逸来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指导我修习,而是负手站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根据我这么多年来看尹老头眼色行事的经验,我深刻觉得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悄悄等着人家酝酿好情绪,安静听人家发言。

    我果然没猜错,仲长逸站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昨日……桑庾面壁期满,我去思过岩接他,所以没有过来。”我点了点头,“桑庾……师兄解禁是件大事,师兄亲自前去是理所应当的。”

    仲长逸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望着远处,又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慢慢说道:“桑庾他……是师父的亲子。师父是师祖最小的弟子,也是师祖最疼爱的弟子。师父他不喜门派俗事,只是一心寻求剑术的最高境界,所以他并没有收弟子,也不打算接下掌门之位。

    后来,师祖派师父同其他几位师叔一道下山,襄助其他门派解决武林纷争,那次下山,师父他……喜欢上了别派的一名女子,并娶了她。师父成亲没有几日,武林纷争又起,师父师娘和几位师叔赶去解围,却都中了埋伏。几位师叔拼死护着师父和师娘逃了出来,他们自己却最终没能生还。那一战过后,琼鸾派实力大损,同辈嫡系弟子中,只剩下了我的师父。

    回到琼鸾峰后没过多久,师娘便生下了桑庾,师父因初为人父之喜,总算稍稍放下失去师兄们的伤痛。谁料,在桑庾满月那日,有人寄来密报,称师娘一直以来都是别派安插在师父身边的奸细,当日,就是因为师娘走漏了师叔们的计划,才致使师叔们落入圈套,继而死在敌人手中。

    师父本不相信此事,没想到师娘却承认了,她认真看了襁褓中的桑庾一眼后,只对师父说了一句‘我嫁给你,从来都是真心真意的,尽管我从没有一日过得轻松,我却绝不后悔此生陪你走了这一遭’,说完,便拔了师父的剑自刎当场。此事,成了琼鸾派所有人闭口不谈的秘辛。

    自此以后,师父对桑庾便不闻不问,一心筹划着为师叔们报仇。后来,大仇得报,师祖百年,师父便接下了掌门之位,我也是在那时拜入了师父门下。我本是同辈中较晚入派的,但因凌霄师妹他们都是师叔祖一脉的传人,属琼鸾派的旁支,所以他们才称我一声大师兄。

    我入派后,师父一直悉心教导我,却始终冷落桑庾,因此我对桑庾一直心怀歉疚。桑庾自小便无人管教,性子有些乖张,小的时候经常戏弄师弟师妹,也经常惹得旁系师叔们气愤非常,久而久之,师弟师妹们便暗中称他是琼鸾派的混世魔王。

    虽然师父已为师叔们报了仇,但对师娘爱恨交加的感情却一直折磨着师父,而桑庾的存在,一直都在提醒着师父那些过往的旧事。这些年来,师父的身体一向不好,直到半年前,有位旁系师叔因被桑庾惹怒,而无意中说出了当年之事,桑庾大惊,去同师父理论。两人在房中争吵了很久……到了晚上,师父唤我过去,让我把桑庾送去思过岩面壁半年,并让我发誓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让桑庾提前出来。

    我刚把桑庾送去思过岩没几日,师父便过世了。师父还很年轻,却因一直苦于对师娘的爱恨两难,对师叔们的愧疚和对桑庾的亏欠,身体日渐垮掉,终于……

    师父过世后,我按照师父的吩咐,没有提前让桑庾出来,只是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后来的桑庾,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又似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仲长逸说这么多话,直到他转身看向我,我才回过神。“没想到,如此活泼的桑庾,竟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我轻轻叹道。

    “尹师妹,师兄有一事相求。”仲长逸说着便要向我行个大礼,我连忙扶住他说:“师兄有话请讲,不要同我客气。”仲长逸仍是维持着抱拳鞠躬的姿势对我说:“一直以来,我一直对桑庾十分歉疚,但却始终找不到好的法子来弥补。昨日我见桑庾似是十分喜欢师妹,愚兄希望师妹可以抽空多陪陪他。师妹放心,桑庾并非登徒子,他昨日说的只是玩笑话罢了,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待人也很真诚,只是需要有人理解他。”

    看仲长逸这样拜托我,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扶了扶他说:“只要桑庾师兄愿意,师妹定会尽量多陪陪他,师兄放心吧。”

    见我痛快答应了,仲长逸难掩眼中的感激,认真地又向我行了一礼。实在是不想再跟他谢来谢去,我开口道:“师兄,开始今日的修习罢。”仲长逸点了点头说:“好,开始”。

    第二日的早课一结束,桑庾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凑到我身边学着市井流氓的口气,小声说道:“美人儿,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要不要哥哥送一你程?”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后,我小声道:“桑庾师兄若是想试试从山顶直接飞到山脚下的滋味,师妹倒是十分愿意送师兄一程。”

    桑庾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美人儿师妹,你实在是太合我心意了!嗯,是个好苗子,跟师兄我再学个一年半载的,为祸一方绝对不成问题!”说完还十分应景的又点了点头。

    “师妹不才,但能跟桑庾师兄切磋一二,倒也是乐事一件。”说完,我也不看他,径直朝前走去。桑庾在原地不知想了会儿什么,突然回过神,在我身后喊着:“美人儿师妹,等等你师兄我!”想象着桑庾提着袍子向前跑的样子,我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桑庾倒真真是个没受过管教的野小子,也不知世俗礼教,跟我才刚见过几面,竟巴巴地跟我回了安园。小遥打开门,见我身后站着这煞星,着实吓了一跳,趁着我回房中洗脸,忙跟在我身后叨叨:“我的小姐啊,你怎的把这座神仙给招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他要是天天过来那还得了!”

    我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小遥,再叨叨两句,你就等着脸上长纹吧!”小遥先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愣愣站了一会儿才喊道:“小姐!你竟说我像个唠叨的老太婆!”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一边笑,一边走向院子,准备好好“招待”这位混世魔王。

第二十六章 缺失的爱

    我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到院子里时,桑庾正蹲在地上不知做些什么。我把茶壶放在石桌上,放轻步子走到他身后,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便听见桑庾念叨道:“攻他的下盘!稳住,稳住!”

    我十分茫然地问:“桑庾师兄……在做什么?”桑庾一副我很忙别打扰我的样子道:“我在看两只蚱蜢打架,顺便给其中一只蚱蜢指导一二。”

    这个时候我应该怎么接话?如果我是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只会直接走人;如果我是尹大小姐,我要说:“桑庾公子的博爱之心着实让尹月佩服”,可是,现在我是琼鸾派首席大弟子的半吊子师妹,所以我说:“这是为什么呢,桑庾师兄?”

    桑庾眼中忽然闪烁起的熠熠光彩告诉我,我又猜对了。桑庾摆出一副为人师兄,语重心长的架子,干咳了一下说:“美人儿师妹啊,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两只蚱蜢乃是为了争媳妇儿打起来的,身量较小的这只本是那雌蚱蜢的原配相公,谁料这身量大的横插一脚,生生想把别家的媳妇儿拐去,那雌蚱蜢也不是省油的灯,偷偷跟那只蚱蜢暗通款曲。

    我瞧着,于情,这身量小的本就比身量大的吃亏;于理,那本就是人家家的媳妇儿。是以,师兄我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桑庾说完还十分赞同自己的又点了点头。

    争媳妇儿!你进我这院子才多长时间啊,怎的连我院里蚱蜢的家事你都知道了!真真是能扯。也罢,你扯,我陪你扯。

    “如此说来,桑庾师兄真真是做了件好事呢。只是,不知在师兄看来,这错是在谁呢?红杏出墙的雌蚱蜢,还是横刀夺爱的雄蚱蜢?”我微微笑着问他。

    桑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地,又恢复了轻佻的笑容:“雌蚱蜢红杏出墙是为不忠,雄蚱蜢横刀夺爱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人,其罪当诛。”

    我敢肯定,我在桑庾眼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透骨恨意。

    “美人儿师妹,师兄忽然想起自己还有点事儿,先回孑然居了,咱们下次再叙!”说完,桑庾快步离开了我的安园。

    目送桑庾出了门,我转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一边把玩着杯子,一边想:桑庾果然既恨母亲对父亲的不忠,又恨抢走他父亲关爱的仲长逸,或者说,他最恨那个因为对妻子心存恨意而对亲子不管不问的父亲。

    不管怎么说,自始至终桑庾都是最无辜的那个。母亲对父亲的背叛,父亲对兄长的愧疚,自小无母的孤独,父亲亏欠的照顾……这些苦难最后全要由桑庾承受,实在残忍。

    尽管我答应了仲长逸多陪陪桑庾,但发自本心的,我也有些想要靠近桑庾,大概是因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被尹老头圈在落春园孤孤单单长大的自己。

    确定了自己想要靠近桑庾的心思,加上我现在还无法面对容成聿,我果断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可能地多跟桑庾在一起,想尽一切办法改善他对仲长逸的态度。这样,既能达成仲长逸对我的托付,让我日后多了一条退路,又能帮到桑庾,毕竟兄友弟恭多多少少能弥补一些曾经缺失的爱。

    心里有了计较,我不禁觉得轻松,放下杯子跑去伙房,嚷嚷着要跟小遥学习做饭的秘技。

    虽说今天日头大得让人完全不想出门,但那些已经想好了的计划却让我不得不迎着灼人的日头,一路走到竹林去。

    一路疾走,我终于躲进了荫凉的竹林。坐在和仲长逸约定的那块大石上,我一边摆弄着那盒使得不甚灵活的针,一边在心里细细想着自己的计划有没有缺漏。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仲长逸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师妹今日来得甚早。”要说我轻功也练了些时日了,虽说长进不大,好歹也觉得步履轻快了许多。可是,想要练到仲长逸这样止步无声的程度……算了,我还是别想了。

    “师兄,我想问你些桑庾师兄的事。”我走向仲长逸,福了福身。仲长逸微微颔首道:“不知师妹想知道哪些事?”我稍顿了一下,小心地问:“不知……桑庾师兄的武功……如何?”

    在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仲长逸的身体本是有些微微前倾的,等我问出了后面的问题,仲长逸却站直了身,双手负在身后,“虽然自那件事后,师父对桑庾不管不问,但桑庾的功夫却是师父亲传的。当年师父教桑庾时十分严苛,却成就了桑庾的一身好武功。”

    看着仲长逸毫不遮掩的骄傲神情,我忽然有些羡慕桑庾。虽然他也是自小无母,缺少父亲的疼爱,但他却有这样一位疼他并以他为荣的师兄。我甚至隐隐期待,也能有这样一位兄长疼我,护着我。

    拉回飘远的心绪,我问仲长逸:“师兄可曾和桑庾师兄切磋过剑术?”仲长逸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说道:“在桑庾十三岁那年,他曾提剑邀我切磋,那时我年少气盛,没有拒绝……自桑庾那次输给我以后,他更加勤奋地修习,吃了许多苦。如今,他的剑术,放眼天下已少有人能及,他却甚少同人过招,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再跟他切磋。”

    “眼下就有这么个好机会”,我笑着说,“师兄不必多问,只需好好准备便可,改日,我会在早课时告诉你事情的进展。”据我观察,仲长逸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从不当面质疑别人,即便心存疑惑,他也会先自己暗暗求证,而不是当面穷追不舍。所以,他一定不会再追问我那是个什么好机会。也幸得他有如此的性子,否则若让他提前知道了,反而不好。

    “甚少同人过招”?本大小姐倒要看看你耐不耐得住我的“挑拨”。

    第二日早课刚下,桑庾便同我猜的一样轻佻地笑着窜到我身边,“美人儿师妹,一日不见,有没有想念你的桑庾师兄啊!”我很给面子的笑着回道:“自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桑庾听了以后仰面大笑了几声:“我就说嘛,凭我这风流俊逸的容姿,师妹断没有不爱的道理!”我偷偷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脸上却装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

    桑庾显然十分热衷于演绎这种折子戏一样的郎情妾意,我也一直积极地配合着他。等我觉得他的情绪高涨到不经意间撤去了许多防备,我状似无意地问到:“桑庾师兄如此风流倜傥,剑术想必也是无人能及吧。”

    桑庾还沉浸在折子戏里,完全没有防备地说:“那是自然!你师兄我15岁那年,可是凭着手中的一柄剑,平了当年的武林盟主之争!”“什么武林盟主之争?”我倒是没听过。“都是些陈年江湖事,从前大炎武林一片混乱,就总有些跳梁小丑想统领武林,当劳什子的武林盟主,闹得修道之人人心惶惶。

    我心说你闹你的没关系,影响老子在琼鸾峰胡天胡地却是决计不行的,是以我趁老头子和仲长逸不注意,偷偷溜下山去参加了那个武林盟主大会,一口气把那些所谓的武林泰斗全打趴下了。那些人要奉我为盟主,本盟主金口玉言,说了句‘传本盟主令,大炎武林自此没有武林盟主’然后便溜回了琼鸾峰。”

    看着桑庾一脸得意地说着,我开始相信仲长逸所谓的“如今,他的剑术,放眼天下已少有人能及”。

第二十七章 心结(二更)

    “不知师兄的这一身好剑术却是从何处习得的?”我顺竿而上。一听这话,桑庾脸色骤变,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变得警戒。

    这些年来,我别的东西学了多少且不说,单单这察言观色,却总是十分拿得出手的。我看得出,这种时候,不能急,要等。所以我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桑庾自己调整情绪。

    沉默了一阵,桑庾开口道:“仲长逸找过你?”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可以瞒过桑庾,我知道桑庾虽看起来大而化之,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因为,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总是小心观察着周围的人,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时刻担心着会措手不及地受到来自周围的伤害。我们很小就懂得了看人眼色,也很小就学会了戴着面具过活。

    “有一句话叫做‘爱之深,责之切’,我想,当年你父亲对你的严苛,也是爱的表现吧。”“你懂什么!我长到十七岁,他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剑法之外的话,一句都没有!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嫌弃,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桑庾终于摘下了他轻佻的面具,愤怒的对我说。

    看着桑庾像困兽一样的痛苦表情,我心中一阵酸涩。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感觉。从我懂事起,我便要乖巧地叫每一位尹老头娶进来的漂亮姑娘为后娘,时时小心着这些漂亮后娘会对我不利,放任下人盘剥我的月钱,还要装成完美的大家闺秀成全尹老头的面子。而尹老头又何曾跟我多说过一句话呢。

    压抑住心中的难过,我轻轻拍了拍桑庾的肩:“虽然我不曾见过你的父亲,但我相信,他只是无法面对你,无法面对他和你娘的感情。听大师兄说,你曾与他比试过一次,却……如今,为何不再试一试?”

    “有甚好试的,你师兄我剑法超群,他怎会是我的对手”桑庾很快反击道。看着桑庾有些躲闪的眼神,我笑了一下,慢慢说“那……既然桑庾师兄对自己的剑术这么有信心,就是再比上一次又有何妨呢?还是说……你怕再输给大师兄一次?”

    一听我这么说,桑庾果然中计:“我怎么会怕他!比就比!”我安抚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这激将之法别人用起来未必会有用,但我这个半生不熟的师妹用起来,却绝对是一击必中的妙计。毕竟,我太了解桑庾的感受了。

    又安抚了桑庾几句,并跟他约好了时间,我便早早回了安园。

    我进门时小遥正趴在院内的石桌上打盹儿,顾不上逗她玩儿,我推醒小遥:“傻丫头,别睡了,你先去替我找凌霄告今明两日的假,然后再去告诉仲长逸我与他约定的事已经办成,让他明日早课结束后在老地方等我。”

    小遥揉了揉惺忪睡眼,点头出门了。我关好房门,也开始忙活起来。

    第二日我起得颇早,认真梳洗了一番,又把计划理了一遍,我才信心满满地去了清明台。

    桑庾如约佩剑而来,下了早课,我把他带到了和仲长逸约定的竹林里,此时,仲长逸正背对着我们等候,身体笔直得像一杆精心打造的枪。

    我们还没走到多近的地方,仲长逸便察觉地转身面对我们。我先向他见了礼,然后开口:“大师兄,桑庾师兄,今日的比试只有尹月一人在场,也永远,只有尹月一人知道。你们二人的剑法想必都十分精湛,所以,尹月这个不懂行的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规则,但有一点,你们一定要注意分寸。”我说完后,便向后退了几步,给他二人留下了足够的地方施展。

    桑庾和仲长逸都没有开口,各自拔出了手中的剑。脱去朴素的剑鞘,一柄似有生命的细剑鲜活地在桑庾的手上隐隐颤着。

    如果说仲长逸的雪魄像一块剔透的寒冰,那桑庾的这把剑则像一条隐隐流动的蓝色河流,带着焕发新生的活力。“桑庾师兄,你的剑,叫什么名字?”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弱水”,桑庾说完便挽了个剑花,飞身向仲长逸攻去,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只听“铿”地一声,两人的剑已抵在了一起。

    我虽不懂剑法,但高手过招总归是有些看头的。我双眼紧锁二人手中的剑,看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阵后,情势突然有些不一样。如果说刚开始时桑庾是带着打败仲长逸的信念出剑,那么从这时起,他变成了纯粹地享受这种剑法间的碰撞。我想,这才是高手们追求切磋的原因吧,就像弹琴的人需要懂亲的知音,练剑的人也需要“知音”。

    我一边紧盯二人的动作,一边小心地在袖中摸索,终于,在两人腾到高处全神贯注时,我用力把手中的东西丢向了正背对着我的桑庾。

    面向我的仲长逸察觉到了我的动作,顾不得桑庾直指自己面门的剑,用力调转和桑庾的位置,用自己的背挡住了我丢过去的东西。桑庾的剑收势不及,眼看着就要伤到仲长逸,桑庾却生生停下了剑,照他的姿势看,强行收势大概让他受了点苦。对不住了桑庾。

    两人落地后皆对我怒目而视,我笑了一下,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东西给他们看:“刚才我丢过去的,是一把红豆。”“师妹何意?”仲长逸疑惑。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轻巧的说:“刚才你们沉溺于高手对阵的紧张,一定会非常的机警,而在你们斗到紧要关头时,背后正是最大的空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只要察觉有东西飞来,一定会以为是暗器或者其他什么可以伤人的东西。

    我扔出的红豆直指桑庾师兄背后的空门,大师兄知道自己会被桑庾的剑伤到,却因担心我会对桑庾师兄不利而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挡。大师兄突然转身,桑庾师兄为了不伤到大师兄也硬生生收住了自己的剑势。事情已摆在眼前,其他的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说完,我静静等着两人想明白我的用意。

    良久,仲长逸率先开口:“桑庾,这把弱水……是师父的挚友亲手打造的,也是师父最最钟爱的一把剑。师父从未将此剑示人,在你十岁生辰那日夜里,师父告诉我此间的来历,并嘱我趁你睡着将剑放在你房内……

    师父他去世之前对我说,他想了一辈子,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恨师娘,相反的,正是因为他对师娘有割不断的情愫,才让他在对师娘的爱和对师叔们的歉疚之间苦苦挣扎,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对你。师父他……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关心着你。不能让你快乐长大,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桑庾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师兄……你……”知道现在是兄弟二人解开心结,畅谈心事的时候,我很识趣地悄悄遁了。

第二十八章 听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桑庾经常去清明台找我,虽然他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同了。现在,他的眼中有一种坚定,一种相信自己被某人关心的信心,而在从前,他眼中只有对整个世界的防备和怀疑。我很高兴他能有这样的改变。

    “美人儿师妹,你的轻功练得如何了?”我刚走出清明台,桑庾便凑了过来。我摇了摇头:“还在练习运水,体力还是不行,逞论腾空了。”“那是凌霄教得不好!怪不着美人儿师妹。”桑庾摇头晃脑道。

    不理会桑庾,我赶着去竹林找凌霄学轻功,桑庾出乎意料乖顺地说自己要回孑然居。去竹林的一路上我还在想,桑庾怎的改了性子,竟没有再巴巴地缠着。待我到了竹林才晓得,我果真没瞧错他!

    “方才我找了个师弟传话给凌霄,说你今日有事,不去跟她学轻功了。现在让师兄我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轻功。”也不知桑庾如何知道我和凌霄约在竹林的这处,我一走进竹林,便看到桑庾已躺在一根柱子上等我了。

    桑庾说完便轻盈地落在了地上。见我一直不说话,桑庾上前一步,试图握住我的手腕:“美人儿师妹,凌霄一定没有用轻功带你飞过,来,师兄带你飞一次!”我猛地一闪身,桑庾伸向我的手抓了个空。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桑庾的眼睛:“桑庾,我只这样叫你这一次。我想让你知道,对我来说,你还不够成熟,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而我想要的,你没有。为了不日后徒增伤感,还是现在放下得好。”

    我说完后,桑庾沉默了一下,扯出了个笑容:“没想到师妹竟是怕高的,也罢也罢,师兄不教了,不教了。”说完,也不理会我,径直离开了竹林。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抬头望了望天上淡淡的云,轻轻闭上了眼。

    自从我说清了自己的态度,桑庾便着实消停了几日,就在我以为他会永远躲着我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清明台,不同的是,“师妹,我邀了师兄去钓鱼,你也同去吧!”

    他捎带上了仲长逸。

    如果说前几次我还以为是桑庾不死心地想借着仲长逸软磨硬蹭,那么到后来我却明明白白看出来,桑庾是在做那拉郎配的活计。每次他把我和仲长逸约出去,自己总会早早寻个理由遁了,倒是把我和仲长逸扔在一起尴尬相对。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跟他学柳叶飞花的时候,即使独处却也不会无所适从,如今只是四处走走转转却觉得尴尬非常。

    其实我很少在和别人相处时觉得无所适从,因为我懂得察言观色,懂得说讨对方喜欢的话。只要人家喜欢听我说话,他的话自然也就会多起来,而我也就不必再做什么,乖乖听着就好。

    但仲长逸却不一样。从前我都是循着别人的眼色,听着别人的语气行事,是以我所说所做均是照着他人喜欢的路数走的,从未考虑我自己的心情。可在面对仲长逸时,我看不出他喜欢什么,从前惯用的办法丝毫派不上用场,我通常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与他相处,结果……

    “师兄,你发顶有片叶子……”说着,我伸手想将叶子取下,仲长逸先是僵住,然后毫无征兆地躲开老远,我手还伸着,不知该放到何处,窘迫非常。

    第二日,仲长逸显得有些冷淡了,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成了他眼中的轻浮女子。心下胡思乱想着,手里的针便愈发不听使唤,丢得乱七八糟。本以为这定会引得仲长逸更加嫌弃我笨手笨脚,索性不教我了,哪料仲长逸却像是松了口气,对我的教导更加耐心。

    “师兄,我向小遥学了桂花冰糕,你尝尝可还入的了口?”我将点心递到他面前,他像是在犹豫什么,就在我决定放弃,想把点心收回来时,他却又拿起点心送入口中,嚼了嚼说“嗯”。嗯?是好吃的意思?我偷偷笑了。

    有时候我会想,若我不是出生在尹老头家中,而是随便哪个乡野村子里,我的性情大抵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可能会很调皮,可能会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可能每天都想着第二天要同谁玩耍,要戏弄谁,要溜去哪里……总之,一定会比现在快乐活泼。

    和仲长逸的尴尬相处让我发现了隐藏在尹大小姐躯壳内快乐活泼的另一个“我”,这个“我”喜欢在仲长逸沉默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喜欢静静望着仲长逸的背影微笑,喜欢逗得仲长逸哭笑不得……

    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会永远留在琼鸾峰,是以仲长逸于我而言是安全的,即使我对他真心相待也不会有危险。

    在这两个多月里,我修习轻功的进展不错,已能将桶灌满,凌霄毫不客气,痛快地把我的碗换成了茶杯,于是我又开始疲于奔命了。由于我的柳叶飞花一直停留在将针浅浅扎在板上的程度,短期内猎野味是无望了,小遥这丫头却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只雏鸡,在后院圈养起来,说是再过个把月便有蛋吃了。

    今日,结束了柳叶飞花的训练,我突然生出了逗逗仲长逸念头。“师兄,修习轻功这么些日子了,我却从未感受过在天上飞的滋味,不如你今日带我飞上一飞,如何?”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深觉依仲长逸的性子一定不会答应。哪知仲长逸略略想了一下,点头道:“好”。

    仲长逸这一点头我可是慌了,孤男寡女在竹林里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我正要告诉仲长逸自己方才说的是玩笑话,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仲长逸的声音“得罪了”。

    从未离开过地面,我的双脚刚一腾空,我便浑身紧绷,双眼闭得死死的。“师妹,睁眼吧,没事的。”听到仲长逸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无比安稳,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仲长逸正从背后扶着我的双臂,我们站在很高的竹子梢上。一阵阵的清风吹得脚下的竹子隐隐颤着,我不禁回身抓紧了仲长逸的袖子。

    “学会轻功以后,我便很喜欢这样站在树的高处”,仲长逸缓缓开口。“站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管闭着眼,听风带着远处的声音从耳边划过。”仲长逸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看着仲长逸英俊眉宇间少有的淡然,我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果然,风里有来自远方的孩子的笑声,那么快乐。

第二十九章 忘情崖

    自那次一起站在竹林的高处听风,我与仲长逸似乎都找到了和对方相处的最佳方式。其实很简单,无论我想到了什么,只要直接说出来给他听,他就会直接用行动回答我。

    收起扎满木板的针,我问:“师兄……琼鸾峰上可有哪处的景致同别处不大一样吗?我已在山上住了半年多,却觉得山上的景致哪里都似是一样的”。

    仲长逸望着远处沉思了一会儿,道:“随我来。”我微提着裙子赶忙跟在他后面,隐隐有些期待。

    穿过竹林,走了大半个时辰,又穿过一个石洞后,我看到了一番异于他处的景致—一片纷繁的花海。我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仲长逸说,自开山始祖来到琼鸾峰,这面花海便在此处了,无人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我置身花海,忽然有些眩晕,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花,仿佛下一瞬,便会有一浪打来,将我淹没在这一片花海里。

    在我即将迷失在花海中时,忽然有一只手将我拉起,虽然隔着衣袖,我仍然能感受到从那只手传来的温暖。原来你的手并不似我想象的那般冰凉啊!我在心里暗暗地叹。

    仲长逸带着我穿过了花海,向前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一处悬崖。“这是忘情崖,相传,当年师祖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位女子,他们……不知发生了如何的纠葛,那女子站在这里同我的师祖说了很多话,据说其中有一句‘惟愿忘情,不复相见’。她说完之后便自此崖跳下,而我的师祖自那之后也便失去踪迹了……”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复又合上嘴,静静站着。仲长逸指着远处说:“此崖以北便是皓雪境内了。”我顺势向远处望去,看到有隐约的村落,河湖,道路,这一切都向着北方星罗棋布,渐渐变小,再远处的,便看不到了。

    我忽然想起在花满楼时那位客人问我的话,于是我抬头问仲长逸:“师兄,你可知,什么是男女痴缠的滋味?”仲长逸先是一愣,我猜他大概会气我不知羞,然后拂袖而去,但是,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望着远处,不看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

    回安园用过晚膳,我想起这几个月来,我似乎只把精力放在了帮桑庾修复兄弟感情和应付与仲长逸的拉郎配上了。我答应过容成聿去弹琴,可这么久以来,我因害怕面对他而再也没有到静园寻他,这些日子和仲长逸相处后,我心绪开朗了许多,突然想见见那琴,于是,也不顾天色渐晚,我向静园走去。

    院门开着,书房的门也开着,我慢慢走了进去。在书房门前,我看见了站在桌前的容成聿,桌上摆着的,正是那把琴。容成聿的手指抚在琴上,眼神温柔似水,似是正想着十分欢喜的事,嘴角隐隐上翘。

    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容成聿,这样温柔,这样深情,这样……好看。

    呆了片刻,我意识到自己此时做的事颇有几分登徒子的做派,是以赶忙端正了眼神,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容成聿抬起头,眼中先是惊喜,然后很快变得平静,甚至冷淡。我慢慢走过去:“尹月曾答应王爷常来弹琴,却连句话都没有传与王爷便失了约,望王爷恕罪。”

    我抬起头,观察容成聿的反应。“尹姑娘忙着同桑庾和仲长逸出游,我自然不便打搅。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无事,姑娘便请回吧,天色渐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恐有损姑娘清誉。”

    我向来是讲道理的人,我如此郑重道歉,他不接受也便罢了,出言讽刺却又是为哪般?王爷到底是难伺候的,非得镇日跟在身后嘘寒问暖唯唯诺诺,方能和他心意。

    “如此,尹月便告辞,不打扰‘王爷’休息了”,不想多说,我爽快转身离开。待走到院门处时,我突然听到书房中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顿时觉得一阵怒火烧上额头:这位王爷真真是金贵,就算我爽了约,他有必要这样怒气冲天吗!不想再理会这位金贵的王爷,我快步离开了静园。

    要说从小到大我也受过大大小小不少气了,可这位聿王爷却生生气得我失了理智,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亏我常常为那日还扇的事心存愧疚,他倒是真对我颐指气使起来了!

    今日仲长逸处理派中事物抽不开身,便让我独自一人在林中练习。我本来正认真地检查自己的动作又没有问题,可一回想着昨日在静园受的窝囊气,我便立刻破功,泄恨地将手中的针尽数用力丢在竹子上。许是因为我气得厉害了,针竟真的能乱七八糟地扎在柱子上,稳当当的没有掉落。

    “不知是何人惹了到向来脾气甚好的尹小姐,竟让她如斯生气,这样的好本事,我倒是要好生讨教了。”不用回头,听声音便知道,一定是那个几次三番猜中我心思的容成贤。

    我回过身,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不知贤王爷到来,尹月失礼了。”容成贤爽朗地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尹姑娘,在我面前就别端大家闺秀架子了,欢喜便是欢喜,不欢喜便是不欢喜。”

    自他在路上屡屡猜中我的心思,我便隐隐将他视为知己了,可他总是一副卓卓君子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保持自己大小姐的姿态,和他隔开一段距离。现在他虽然主动示好,我却有些不甘心,想要为难他一二。

    “尹月不知贤王爷何意。”我继续端我的大小姐架子,表示不理会他的投诚。

    容成贤显然又猜中了我的刻意刁难,笑着摇了摇头:“一路上你虽一直颇为识大体,谨言慎行,但在下不才,正巧看出姑娘你并非无情冷淡,也非骄纵的大小姐脾气。你会悲春伤秋,也会担忧惶恐。”

    “尹月不过一小小女子,为何引得贤王爷留心观察呢。”虽然我知道容成贤从无恶意,但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容成贤会留意我的心思。

    “大概是你那明明娇弱却坚定执着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疼吧。我也听闻过有些重臣女子的遭遇,自然知道你为何谨小慎微,只是,偶尔在知己面前恣意放纵,也并无不可。”

    我得承认,容成贤的话触动了我。“若是今日没有在这里遇到,王爷的这番话却是打算何时再说呢?”

    容成贤笑了:“既是知己,相知便可,又何必相认呢。”

    我也会心一笑:“那王爷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容成贤抬起头望着天说:“当是……性情中人罢”。的确,容成贤太重感情。我想起刚上山那日他们兄弟几人的争吵,不禁摇了摇头。

    “日后,你可以唤我的表字,伯奚。既是知己,便表字相称罢”容成贤对我的尊重让我很感动,“亦安”我笑着答。

第三十章 琴音杳杳

    “说说罢,何事如此生气?惹得你眉毛都拧在一起了”,容成贤问我。我想了想问:“你们王爷都是那么唯我独尊,喜怒无常的吗?”

    容成贤疑惑道:“我们王爷?说罢,是老几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了,我替你出气!”看着容成贤丰富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开心了许多。一路上,我数次因各种原因而或伤感,或忧心,容成贤总能及时发现,还用我最能接受的方式宽慰我。这便是知音罢,不需过多的相处,不需过多的语言,我的所思所想,他都能察觉,能了解。

    我在感动的同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王爷,呃,伯奚,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态度,若你觉得这问题问得不敬或是让你不喜欢,你便可当做我不曾有此一问”。

    见我神情忽然有些严肃,容成贤顿了一下说:“你问罢”。

    “不知伯奚以为……站在天下的顶端,山河子民尽数在手,可是件愉快的事?”容成贤走到刚才被我泄恨的竹子面前,一边将竹子上的针一根一根拔下来,一边说:“若子民因自己而过得富足,那,便是愉快的。”

    我接着问:“那在伯奚看来,如何才能做好天下之主呢?”容成贤将从竹子上取下来的一把针放在我手上,“我以为,只有至情至性,才能了解万民之苦,而只有了解万民之苦,才能真正做得天下之主,

    看着容成贤脸上毫不遮掩的向往,我开始忧心:很显然,容成贤有着竞争皇储的决心,大概皇帝自小对他的教导让他希望能做个让父亲满意,让自己满意,让天下满意的帝王。但是,容成贤在一个问题上有着严重错误的认识。

    一个好的皇帝,光有睿智和胸怀是不够的,一个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没有狠绝的心,纵然了解万民之苦,也决然做不了一个震古烁今的好皇帝,皇帝需要面对太多尔虞我诈和生死抉择,不狠绝,太重感情,一定会深受其苦。而在皇储的争夺战上,若有一个人,和他有相同的睿智和气度,却比他狠绝的话,他的结局一定……

    刚认定了一位知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几乎无法生还的路上走去,而我自己的路也同样危机四伏,我不禁感到十分绝望。我的知己,我不能同你站在一处,因为我们缺乏同样的东西,如果我们合作,结局只有惨败,甚至毁灭。

    告别了容成贤,我情绪低落地回了安园。进门后,我发现容成聿竟然坐在院中悠闲地喝着茶!听到我回来,小遥从伙房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耳语:“小姐,聿王爷来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了,没说有什么事,我也不敢问,给他倒了杯茶就躲进伙房了……”

    我安抚了一下小遥,整整旗鼓,准备迎战容成聿。“不知聿王爷此来所为何事,这孤男寡女的,让人瞧见了,影响尹月的名声是小,若是累及了王爷,尹月是如何也担待不起的。”

    我自以为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周全,哪料到容成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起身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真真是半点也吃不得亏,罢了罢了,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耍王爷脾气,不该言语间冒犯姑娘,不该言不由衷,总之,许多个不该,还望姑娘原谅则个。”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

    看他又是道歉又是鞠躬的样子,我忍不住觉得一阵好笑,但想起刚才见过容成贤后我内心重新燃起的不安,我寻了个理由把小遥打发到了后院去,打算办些正经事。

    “聿王爷,不管怎么说,都是尹月有错在先,若王爷觉得妥当的话,我们的约定不变,王爷以为如何?”这是最重要的,毕竟就目前来看,容成聿还是胜面最大的一个,就算我和他……也决计不能影响我最重要的计划。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要以我好好活着为前提。

    好好、活着,二者缺一不可。

    容成聿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此时天色尚早,不若姑娘便随我回静园,正巧我那里有一盒从墨都捎回来的云锦糕,姑娘离家多时,尝尝家乡的点心,总归能稍解思乡之苦。”

    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被点心诱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进静园的书房,品尝了正宗的云锦糕之后,容成聿引我走到屏风后面。那日容成聿给我看的琴此时正躺在屏风后的一张桌上,琴的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隐隐传来沉香之气。我不禁觉得容成聿虽不见得是个风雅之人,却十分懂得怎样做风雅之事。

    要说这房间布置得也实为巧妙,书柜和屏风将此处遮得严严实实,出口处摆着那张藤摇椅和一个小桌,从书房门外进来,根本无法发觉屏风后的这片小天地。

    对此,我甚为喜欢。

    我回头看向容成聿,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我迟疑了一下,挪步在桌后坐下,慢慢将手放在琴上,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拨动了琴弦。久不碰琴,指尖不由的生涩,我拢捻了一阵子,琴声终于流畅地自指尖流出。

    容成聿看我开始奏琴,没有再盯着我看,转身走出了屏风,坐在那张藤摇椅上,闭起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白日里除了早课和修习,我都会来静园。我弹琴的时候,容成聿总是静静坐在藤椅上,有时喝一杯茶,有时看一本书,有时只是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我们很少说话,只是各自做着喜欢的事。

    自数日前,容成聿说以后我去静园不必敲门,以省去他应声的麻烦后,我便开始习惯了直接推门而入。今日,我照例来到静园,可刚推开书房的门,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缓缓打开,我看到一位紫衣女子正坐在对面的窗口上。容成聿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她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掉下去,容成聿赶忙上前扶她,她却笑闹着将容成聿一把推开了。

    我忽然很后悔来了静园,后悔自己推开了门。看着眼前的情势,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应该若无其事地和前几日一样,走进屏风做我自己的事,还是知趣地转身离开。

第三十一章 疑虑

    就在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地犹豫时,那紫衣女子发现了我,轻巧地从窗口跳进书房,走到了我面前。她伸出漂亮纤长的手指抚了抚我的发梢,笑了一下道:“尹姑娘,容成聿真真不是个好男子,姑娘可要小心啊!”说完,她便转身自窗口飞了出去。

    真是个惊艳的女子,我不禁这样觉得。在她离我如此近的时候,我能清楚看到她灵动的大眼睛上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墨的黑发。她指尖淡淡的香气似乎一直萦绕在鼻端,让我觉得如沐春风。

    “尹姑娘,方才那位便是我曾说过的‘同道中人’穆紫欢,今日紫欢为我带回了一些墨都的消息,我想,有必要说与姑娘听听。”容成聿一边说,一边取了个杯子为我倒茶。

    面色从容。

    在这样的时候,我本应该猜测穆紫欢的身份,本应该猜测她带来了什么消息,本应该猜测容成聿将要告知我的消息是真是假,本该猜测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消息,可是,都没有。

    我没有做这些我本该做的事,我此时脑中唯一想的便是,他唤她紫欢,他唤我姑娘。

    尹月,你疯了罢!

    在心里狠狠泼了自己一盆冷水,我淡淡答道:“愿闻其详。”容成聿似是并未察觉我语气中的不同寻常,端起自己的茶杯浅啜一口道:“想必姑娘也明白,老爷子将我们兄弟几个全都从墨都赶到这山上来,正是为了整治朝中积弊,大刀阔斧推行自己的改革。如今我们离都已近一年,朝中变故也已日渐明朗。

    老爷子想改革,那些坐大的外戚老臣皆是首当其冲,只不过,自开国以来这么久,这些势力已是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其影响牵涉可想而知。

    老爷子最先改了官制,既然大头动不得,便先从小的开始,一月前,用最新的制度挑选的官员已面了圣,近几日便会给他们派差事了,虽此时老爷子不能给他们多好的缺位,但日后……”

    日后,这些人皆会是皇帝最倚重的朝中重臣。一直以来,尹老头帝党的位置摆得颇为端正,是以我并不担心这场风雨会如何影响尹老头的势力。至于李期……他派女儿暗中示好太后的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若我估计的不错,皇帝早都惦记着怎么将李期的兵权一点一点拆分干净。

    “姑娘可知,这是何物?”容成聿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与我。我将信展开,看到信上整齐地写着数十个名字,其中有一大部分用朱砂笔做了批注。

    “想来,这些便是刚甄选出的官员罢,至于这些被勾画出来的……聿王爷当真看得长远,皇上日后倚重之人,竟有超过半数是你的心腹,如此深谋远虑,尹月佩服。只是不知,王爷是从何时开始……”

    “五年前。五年前正是外戚旧臣势力最猖獗的时候,那时我便已嘱咐舅舅们安分守己,同时在各地寻找贫穷聪慧的少年,有的收作养子,有的供给钱财,这些少年十分用功,也一直记得我们的恩情。我一直在等,等老爷子改革官制,然后将这些少年送入朝堂,从而借老爷子的手……”

    成就你的天下。容成聿果非池中之物,我叹的不仅是他如此的深谋远虑,更是他的胆色和信心。如此重要的事,他对我和盘托出,并不是因他如何信任我,而是他信自己的眼光,更信自己有将一切控制在手中的能力,他相信即使我出卖他,他也能掌控局势,他相信我不会傻到和这样的他抗衡。

    这是他的威慑,对我的威慑。

    我开始相信他会是我最好的选择,同时,我更相信,他是我最危险,最万劫不复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与我合作?

    “依王爷看,他们需要多少年才能成长到王爷想要的力量?”容成聿转身望着窗外,站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慢慢道:“正如不能仅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向前的路,也不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谁也不能确定,那条唯一的路可以让自己安然走到想去的地方。”

    看着容成聿的侧脸,我愈加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也更加明白了一旦选择,我只能走下去,没有回头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我一字一顿道:“我许诺,会竭尽所能助你成就帝位。我只有一个要求,待你达到睥睨天下的权力顶峰,给我一个公主的虚名,赐我一块封地,我会带着所有的秘密,消失在你眼前。”

    容成聿没有回身看向我,依旧望着窗外,道:“对于姑娘,我始终是信任的,也请姑娘信任我。而且,我对姑娘……哦,对了,这次紫欢还带来了一份珍惜的琴谱,我拿着也无用,不若就送给姑娘,也好过埋没了它。”说完,容成聿将桌上的一本册子递与我。

    琴谱很老旧,但可以看出经过精心修复的痕迹。琴谱上面记录了许多几近失传的古曲,《枉复》、《流景》、《离殇》、《弦歌》……最后的是《莫归去》。

    没有了奏琴的兴致,我拿了琴谱便向容成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安园,小遥高兴地告诉我,后院的母鸡又孵出了几只雏鸡,再过些日子便可以做烧鸡给我吃,我也不必为练柳叶飞花的事烦忧。看着小遥兴奋的样子,我深深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顾及,简简单单地活着,是多么的幸福。

    近日,仲长逸似是很忙碌,我甚少见到他,连修习时,他也不会每日必到。他或许不知道,对我来说,他就像兄长一样,不会害我,不会骗我,亦不会利用我,我甚至相信,或许,他会护着我。

    他没有通天彻地的权力,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纵然他并不会跟我说许多话,我也很欢喜他静静的陪伴。同他在一起,我会暂时忘记自己的选择,偷得片刻的轻松。

    如约到了静园,我本打算试试新近学习的《枉复》,但容成聿却道今日有贵客,让我进屏风休息,或者挑本书看看。

    自那日真正坦诚布公后,容成聿便开始让我接触他的计划,每次紫欢带消息来,我都会在屏风后听听,然后跟他讨论,他也会问一些我的意见。不知今次来的,是何方神圣。

    “云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云兄?仲长逸?他不是姓仲吗?容成聿为什么唤他云兄?难道因为他字云湛?这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自是妥当。”仲长逸一如既往的寡言。“云兄,你说,若是尹月知道你这样瞒着她,该会多伤心呢?”瞒着我?何事?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并未瞒她,只是有些事未向她说明而已,我不说,自是因为她没必要知道,而非刻意隐瞒。但你却不一样。”知道什么?仲长逸和容成聿有什么计划?

    “若云兄并未觉得不妥,我也不好多说,只是,若尹月知道了……想来大抵会不大高兴。至少我,我的所想所做的,皆会告知于她,从未隐瞒。”“从未?”仲长逸语气中颇有几分讽刺。“自是如此。”容成聿答得理所应当。

    仲长逸走后,我从屏风后出来,直白的问到:“你们方才说的,是何事?师兄隐瞒我的,又是何事?”容成聿随手拿起本书,一边翻着一边随意答道:“日后你自会知晓,你只需记得相信我,便可。”

    我深知若是容成聿不想说,不管我怎样问都不会有结果,于是只得离开了静园。回去的路上,我想要弄清方才的对话里隐藏的秘密,却觉得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双眼,无法真切地看到真相。所谓云兄,仲长逸的隐瞒,容成聿和仲长逸的关系……

第三十二章 惊变

    不负小遥所望,在她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下,后院的雏鸡终于成长为可以上桌的母鸡。今日去上早课前,小遥告诉我待我修习回来,我最爱的红烧鸡块必定会在桌上等我,对此我甚为满意。

    早课时,授课的玉骞真人并未如时到来,据其他弟子讲,仲长逸与玉骞真人昨日夜里下山处理急事去了,尚未归来,今日的课可以停上。我们几人在清明台各自散了后,我本打算直接去静园找容成聿,但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了派中弟子奔走呼告:“魔教来攻山了,习武的弟子速到山门抗敌,其他弟子寻找安全的地方藏匿!”

    一瞬间,山中乱作一团,有的人提着剑向山门的方向奔去,有的人手忙脚乱冲回自己的卧房,抱着经卷的、抱着细软的皆有。我顾不得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其他人,飞快地跑回安园寻小遥。

    我撞开安园的门时,小遥正在拔鸡毛,我一把将她手中的鸡扔在地上:“小遥,快去将重要的物事收拾收拾,越少越好。”说完,我回到自己房中,将藏在床底下的所有银票揣进衣内。我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除了银票,仅有那本琴谱、袖内的一盒针还有紫鸢是我想要带走的。

    我走到院内,小遥已收拾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等着我,我拉着小遥,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正想着去看看容成聿有没有办法时,容成聿冲进了安园,“东西都收拾好了?快跟我来!”说完便引着我们朝着静园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都很匆忙,我甚至没有机会问容成聿是否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成聿推开静园一间偏房的门,带我们走了进去。

    这间房似是间普通的卧房,容成聿跃到床上,掀开床上的细软,用力在床板上一推,一个很小的暗门应声而开。容成聿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小遥赶忙跑过去,依次自暗门下的梯子爬了下去,容成聿走在最后,将暗门重新关好。

    这似乎是一条暗道,容成聿从袖中抽出火折,点燃了地道内的一个火把,走在前面为我们引路。在地道中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我终于又看到了梯子。容成聿先一步爬上去,推开了挡在出口处的物事,在我和小遥爬上去后,容成聿将旁边的一块假石头压在了出口处。

    出了地道,顿觉阳光很是刺眼,我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突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刀剑相击和呼喊的声音。我惊奇地看向容成聿,他把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点了点头。容成聿左右看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便引着我和小遥经一条小路向山下走去。

    小心翼翼地走了两个时辰,我们终于到达了山脚下,此时,山下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我们上了马车,快速地离去。

    马车飞驰,我的心还悬着,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回不过神来,所以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听。小遥安静坐着,手不断揉搓着包袱的角,容成聿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内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石头时的声音,一声声,像是碾在我心上,十分煎熬。

    不知在马车上坐了多久,车停了下来,车夫道:“爷,到了。”容成聿睁开眼,跳下车。我掀开帘,看到容成聿想扶我,小遥却很懂我心意地先跳下车,扶着我下去。

    抬眼一看,眼前是一座气派非常的山庄,山庄有一半嵌在山内,借着山势,更显得巍峨。我仰起头,巨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题着“无逸山庄”。

    通向山庄的台阶又陡又长,拾级而上,我们见到了山庄门前站着的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各位贵客,今日一早我家主人便令我在此等候,现在庄中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客房,各位一路奔波想必已十分疲倦,就请各位先回房休息。女眷的的卧房在南苑,老奴这便让这个丫鬟引两位姑娘过去罢。”

    我看向他的身后,一位穿着精致的丫鬟走到我面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浣漓,两位请随我来。”我看向容成聿,他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丫鬟朝南面走去。

    “浣漓,方才那位老者是……”“那是庄里的管家,他为人谦和,我们都唤他吴叔。”浣漓甜甜地笑着回我。

    我点了点头,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方才在门外便觉得这无逸山庄十分阔气,进得山庄中才发觉这里的气势堪比皇宫,大门内有三条主路,分别通向南北西三个方向,照那吴叔的意思,想来北苑是男子居住的地方,向西的主路傍山而造,从此处看向高处,能看到西苑几栋高大奢华的房屋。

    通往南苑的路修得蜿蜒曲折,很有几分婉约清新之风,走过一座精致的石拱桥,左右是长长两排整齐的房间,据浣漓讲,此处便是粗使丫鬟和妈子的卧房,庄内扫撒的活儿皆是由她们做的,白日里这些房内并无人。

    再向南走,我们路过了一处红墙院子,院门上的牌匾上写着“蒲园”。看到我盯着那牌匾看,浣漓十分体贴地介绍道:“蒲园中住的皆是姿色上乘的侍婢,较粗使丫鬟和妈子,地位稍高些,通常这些侍婢只服侍贵客,平日不怎么做活的。”这邀月山庄的主人像是很有来头,庄中治理得似是颇为妥帖。

    “那浣漓可是蒲园里的人?”小遥问了一句。浣漓摇了摇头,“浣漓是主人的随身丫鬟。”听她这么说,我很想接着问她家的主人是谁,可又想到,若是对方有意隐瞒,我问了也是白费力气,所以只得压下了这个念头。

    “此处是表小姐的‘巽漱馆’”,我顺着浣漓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远处一座竹篱围着的院子。“表小姐并不常在庄中,若是恰逢表小姐回来,姑娘倒是可以见见表小姐。表小姐人极好,定会与姑娘一见如故。”浣漓还是笑盈盈的。

    我点头应下,心中却不免暗笑:表小姐?通常表哥同表小姐间,总有些不能说的秘密,究竟是郎情妾意,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不定日后,我还有机会听个真切。

    西苑比我想象得大上许多,又经过了几处院子,我才来到了一处名为“邀月楼”的阁楼。不同于先前的院子,这座邀月楼四面环水,曲曲折折的小桥将其与主路连接,四周的水上种满芙蕖,美不胜收。

    “此处便是我家主人为小姐准备的住处,望小姐满意,此阁楼共三层,小姐的卧房在最上层,是套间,隔壁便是书房,二层有几个小房间,奴婢这几日便住在二层,也好就近服侍姑娘,一层是大厅、饭厅和伙房,若小姐愿意,可在邀月楼单独用膳。”

    “尹月先行谢过浣漓姑娘,我与小遥一路颠簸,风尘仆仆,烦请姑娘打些热水,我二人也好梳洗一下。”进门后,我回身对浣漓说。浣漓乖巧地福身回了句是,便到一楼的伙房烧水去了。

    我同小遥上了三层,推开卧房的门便是外间,小遥将自己的行李搁在外间床上,准备夜了便睡在这里。我走进内间,发现这卧房很有些宽敞,修饰得也十分雅致,颇得我的心意,更让我欣喜的是,内间还开了扇小门,通向一处栽有花草的露台。站在这里,能看到整个南苑。

第三十三章 表小姐驾到

    浣漓为我准备了花瓣浴桶,看着满桶厚厚的花瓣,我觉得额头的筋生生跳了两跳。我虽不喜泡在花瓣里,却也不好当面拂了浣漓的心意,只好将她与小遥皆支了出去,打算自己独处一会儿。

    拨开厚厚的花瓣,我慢慢钻进温暖的水里。伏在浴桶壁上,我终于可以稍静下心神,仔细想想琼鸾峰上的惊变。

    此时也不知琼鸾峰上情况如何,仲长逸和长老都不在山中,抗敌的力量很有限,若派中大乱,其他几个皇子,瑾儿和李思韵,他们的处境必会十分危险。不知他们此时身在何处,若他们性命有虞,我与容成聿的安好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转念一想,就算仲长逸和几位长老都不在山上,就凭桑庾的剑术,琼鸾峰也不至于那么快陷落。

    只是……为何“魔教”会偏偏挑中琼鸾峰尚无继任掌门,众长老皆云游在外,仲长逸下山办事的当口来攻山?如此计划周详了解内情,想来定是在琼鸾峰安插了奸细,那么这奸细会是谁呢?

    事发如此突然,容成聿却能通过暗道下山,且还有马车在山下等候,他是如何知晓琼鸾峰会有此惊变,还提前做好了防备?一路从山上下来,容成聿并未看地图,为何我们没有闯入山中的阵法?而这无逸山庄的主人又是何人?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对局势的迷茫,对仲长逸和容成贤的担忧,对容成聿的疑惑,此时全然盘桓在我眼前,而我竟毫无头绪。

    沐浴更衣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我终于恢复了点精神。推开内间的小门,我站在露台上远眺整个南苑,心绪稍安。这时,小遥在里间道:“小姐,聿王爷来了,正在一层用茶,小姐下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将披散的头发用一根缎带随意绑住,便向一层走去。容成聿似是也梳洗过一番,此时正着一身玄色束腰外衣,发绾得十分规矩。见我下来,容成聿笑道:“不着粉黛,别有一番韵味。”我不知哪根筋错了位,嘴不听使唤的说了句:“自然比不得紫欢姑娘灵动貌美。”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瞧我说了句什么话!

    容成聿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抿嘴笑了起来。我有些赧然,连忙转入正题:“王爷,琼鸾峰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或者说,这一切是不是你计划的?”

    容成聿还在笑着,先是点头,复又摇头。我不明所以,仍想再问,容成聿却道:“这邀月楼你可欢喜?满池的映日芙蕖环着精致的楼阁,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意味,不知其中的深意,姑娘是否知晓?”

    邀月楼?这……是不是我想多了呢?为免显得不够矜持,我并没有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你且好生在此休息,想吃什么用什么便同浣漓讲,我改日再来看你。”容成聿说着便站起了身。

    我赶忙问:“王爷还未告诉我究竟琼鸾峰发生了何事,这无逸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容成聿背对着我,边向门外走边摆手道“莫太过忧虑,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晓一切。”

    我恨恨地坐回凳子,心下猜测,难道这无逸山庄之主便是容成聿?这不是没有可能,他使唤起浣漓倒是一点都不客气,颇有几分主子的意思。不过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王爷,本就习惯支使人,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见我忧虑了一整日,小遥很担心,为我做了一桌爱吃的饭菜,秉承着不做饿死鬼的原则,我很乖顺地将肚子塞得满当当的。我正打算再喝最后一口汤,浣漓小跑进饭厅道:“姑娘,表小姐回庄了,此时正在小桥上,说是要来见见姑娘。”

    我口中的汤险些喷出来,这表小姐同这儿的庄主想来真真有些不可说的关系,我刚来了一日,这表小姐便来问罪了。表小姐啊表小姐,我是真真无辜啊,我连你那表哥姓甚名谁都不知,怎的会同你抢呢,你还是回你的巽漱馆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我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向大厅。

    坐定后,我正盘算着如何应付,那位表小姐便掀帘而入。我抬起头定睛一看,着实惊了一下。

    这……这表小姐竟是……穆紫欢!见我一脸惊愕,穆紫欢倒是十分受用,轻盈地移步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道:“尹姑娘定是没想到,我便是浣漓说的表小姐罢!瞧你那惊诧的样儿,全然没有表哥说的那副伶俐样子。”

    我找回自己的舌头,忙问:“穆姑娘,不知你的表哥……却是哪位?尹月曾见过?”“他竟还未同你说?罢了,他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也不好多说,便让他自己同你说吧。不过,上次匆匆相见,未能和尹姑娘倾谈,我一直觉得十分可惜,今个可寻着机会了,我要好好同姑娘聊聊,姑娘可别推辞才好。”

    见穆紫欢一脸真诚,我倒不好拒绝,只得顺着穆紫欢的意,同她上了三层的书房,沏了壶好茶,准备同她好好“倾谈”一场。

    穆紫欢倒是健谈,说的也尽是些我喜欢听的趣事,不觉间,我已同她聊了近两个时辰。我们说的虽开心,她却绕过了“她的表哥是何人”、“她为何会出现在琼鸾峰”、“她同容成聿是什么关系”这类问题。我心中疑惑,却也知道此事不可心急,唯有静下心,慢慢等。

    见天色已晚,穆紫欢便回了巽漱馆,并和我约定改日再叙,虽则她的身份仍不明朗,我倒是真心喜欢她,也便欢喜地应下了。

    送走了穆紫欢,我愈发好奇这位庄主究竟是何人,有财力供着这样一座无逸山庄,还能结交容成聿这样的皇亲贵胄,且据我猜测,他同琼鸾峰的变乱也脱不开干系。如此一位“高人”,不知是否会影响到我的计划。

    第二日,我正在用早膳,浣漓告诉我她家主人在西苑无逸馆等我。想着终于能见见这位庄主的庐山真面目,我花心思收拾了一下自己,打算妥帖地去会会这位无逸庄主。

    从南苑到西苑着实要走上一阵子,西苑同远望着一样,屋院建得巍峨雄伟。无逸馆在西苑靠北的位置,馆门外竖着龙凤撑拱,汉白玉的台阶直通馆内,门枕石和台基均十分考究。

    浣漓引着我走到了馆内一处十分气派的大屋门外,轻轻扣了扣门后对我道:“姑娘,我家主人吩咐了,姑娘来后直接推门进入便可,我等仆从皆会在馆外等候差遣,奴婢先行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将手扶在雕花门上,犹豫了一下,缓缓将门推开。

第三十四章 幽酆醴

    一袭白衣,发似飞瀑,看着这熟悉的背影,我僵在原地,无法迈开步子。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不想知道真相,不想知道谁是无逸庄主,我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师妹……”听到他出声,我本已扶在门上的手一点一点滑落。带着一丝绝望,我缓缓转回身,抬头望向他。

    “为什么会是你!”我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仲长逸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在我面前两步的地方停下,轻叹一声道:“师妹,很多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如今……也只是因为当初我别无选择,我……”

    “尹姑娘如今已了解无逸庄主是何人了,我想我也需得向姑娘交待琼鸾峰之乱的始末。“仲长逸正要往下说,容成聿突然从侧室走出,将他的话打断。

    “如你所见,仲长逸便是当日攻山的所谓“魔教”—幽酆醴的主人。幽酆醴是源自皓雪国的武林门派,十年前,为报父仇,仲长逸继承了幽酆醴,将门中事务都托付给了表亲,自己只身投入琼鸾峰,他本想借琼鸾派的力量报仇,却事与愿违。不过,我与他已达成约定,他助我成事,我助他报仇。”

    我将紧盯着仲长逸的目光移到容成聿脸上,冷冷问到:“那么敢问聿王爷,你不惜覆灭琼鸾一派,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不过是借琼鸾派之乱,从山中取了件东西。左右我同琼鸾派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自是不必大动干戈将其覆灭。姑娘如今也知道了苦苦思索的真相,不知你是否满意?如今朝中之事尚未了结,我们需得在庄中住上一月,待了结了余下的事,我们也便该启程回墨都了。离家一年多,又经此变乱,姑娘也需得好好将养了。”容成聿说完也不待我回答,转身出了无逸馆。

    站了一会儿,我仍是回不过神,转身木然地向大门走去。仲长逸在身后沉声道:“师妹,你无须担心,派中弟子皆无恙,与你同行的众人也都无事,此次变乱并未真的刀兵相见,只是做出一副山中大乱的样子,以蒙蔽一人之眼。”我不想再同他说话,只身回了邀月楼。

    见我面色不善,小遥为我添了杯茶便离开了,我独自坐在三层的书房内,心下难过不已。

    这便是我敬重和试图依赖的师兄,为了一己私仇,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亏我还以为他是冰雪般清冷高洁的人,真真太让我心寒。我还记得他教我柳叶飞花时,耐心温柔的侧脸,还记得他在花海牵着我时,手心的温度,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欺我瞒我。

    对于容成聿,我一直知道他并非善类,是以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事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即便有时我心里会忍不住对他……但我始终清楚的知道容成聿是哪种人,而他也并未向我隐瞒他的野心。可是,我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师兄,我以为永远不会骗我伤害我的师兄,却如此瞒着我。

    或许是我太过极端,把他想得太好,以至于对他要求过于严苛,甚至不能接受他有常人应有的恨意。若是常人,为报父仇而苦心经营,不惜欺骗利用他人,我都觉得无可厚非,甚至我自己,为了一己的平安,同样是煞费苦心同容成聿合作,相信在日后,总也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纵使仲长逸的隐瞒让我失望,他总归没有伤到琼鸾派中弟子,更加没有伤到我,他这样感情隐忍的人,想来一直都很自责,却定然什么都不会表露,我若对他冷淡疏远,想必他会更自责内疚。

    我冲出书房向西苑跑去,只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些。仲长逸疏离的背影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很想安慰他。

    推开无逸馆的大门,仲长逸仍站在大厅里,我放缓步子,慢慢走到他身边:“师兄,这么多年来,你一人苦苦经营,定是十分辛苦吧。”

    仲长逸侧过脸不看我,我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兄,方才我想明白了,师兄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事到如今,我仍相信师兄永远不会利用我伤害我,师兄的苦衷我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希望可以帮你分担。”

    仲长逸定定望着我,缓缓将手抬起,抚在我的发顶,久久不语。

    离开无逸馆后,我慢慢向邀月楼走去。我知道,仲长逸有他的复仇路要走,我也要为我自己的未来奔波,或许我们无法给对方任何帮助,但我们会是彼此最信赖的人,无论我们各自的路走得多艰辛,只要想到对方,都会觉得温暖。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经常会去无逸馆寻仲长逸,有时他会继续教我柳叶飞花,有时我则静静看着他练剑。他不爱讲话,所以通常都是我在喋喋不休地同他讲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比如小遥心血来潮教我做饭,我险些烧了伙房,比如小遥的绣活十分不同凡响,她绣的鸳鸯总被我误以为是一对野鸡,比如我很想念落春园的那个秋千。

    这些年来一直是穆紫欢帮仲长逸打点幽酆醴,有时她也会回到庄里,每次她回来都会到邀月楼住几日,同我讲讲江湖之事,或者打趣我和仲长逸,有时也会同我念叨容成聿最近忙些什么。

    这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吧,但流光易逝,很快一月之期便到了。我从无逸馆回到邀月楼时,容成聿正坐在厅内等我。“姑娘的轻功似是小有所成了,来去南苑西苑,竟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的一举一动一容成聿一直了若指掌,我也懒得做无谓的反抗。“聿王爷可是有事同尹月相商?”

    容成聿点点头:“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墨都了,在此之前,有两位同行之人,我需得向你引荐,你且随我来。”说完,容成聿起身出了邀月楼。

    我跟着容成聿走了一阵,他在北苑一处小院前停下,扣了扣院门,很快,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便出来相迎。“聿公子有礼了。”那书生先是向容成聿鞠了一躬,然后对我恭敬的也鞠了一躬,我俯下身回了礼,“这位是公皙虞公子”,“小女子尹月”我自报家门后便跟着容成聿向院内走去。

    院内的石椅上坐着一位美妇,看着她如今的年纪却依然风韵犹存,我不禁感叹和羡慕。“这位是兰姨,兰姨,最近身体可还好。”容成聿向我介绍完便熟络地询问这位兰姨的近况。

    “老毛病了,哪里还想过痊愈,不过在无逸山庄住得很是闲适,倒是也并未觉得难熬。”兰姨不但人美,声音也是十分好听。容成聿又同二人客套了几句,交代了明日出发的时辰,便带着我离开了。

    我本想询问二人的身份,但料想容成聿定是不会同我清楚交代,是以即便我问了也是白费功夫,于是我一路都默不作声,容成聿也一如往常的自在。

    回房梳洗后,我独自坐在卧房出神,忽然听到通向露台的小门被轻轻叩响,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问:“何人?”

第三十五字 得遇故人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妹……”

    我赶忙将门打开,仲长逸正站在门外。我本想问他为何在此,后又想到跳上这三层的小楼对于他这样的武功高手来说,想来是信手拈来的事,于是直接让仲长逸进屋坐下。

    仲长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师妹明日便要回墨都了,我尚有许多杂事需要料理,不能护你周全,你一路上定要小心行事,遇事不要强出头,要看着天气添减衣服,你的柳叶飞花已小有所成,遇到危险出招时记得不要慌张……”

    看着一向寡言的仲长逸唠叨的叮嘱,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知我是在笑他,仲长逸伸出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轻斥道:“顽皮!”我嘻嘻笑着回他:“师兄你怎的像嫁女儿一样唠唠叨叨的,我一向最会照顾自己了,倒是你,不要太辛苦,对自己好一点。”

    仲长逸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与我,道:“这是产自皓雪的灵犀玉佩,你我各留一块,若你将此玉佩打碎,我的那块便也会碎裂,日后你若遇到危险,即刻毁了此玉,我定会知晓,届时必会竭尽所能寻你救你。

    我接过玉佩细细端详,发现玉佩内似有水波流动,握在手上触感微凉,于是笑着道:“师兄的这块玉,夏日用来解暑想必是极好的。”见我笑得一脸轻松,仲长逸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了一点。

    “桑庾他……继任了琼鸾掌门”,我点了点头,“这是本就属于桑庾的路,师兄不必担心,他已不是个爱使性子的孩子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仲长逸也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随意的说着,仲长逸静静听着,不觉间夜已深了。深深看了我一眼,仲长逸不待我告别,飞身出了邀月楼。

    我独自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毫无睡意。想到或许再也见不到我最敬重的兄长,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轻松快乐的时光,我心中暗暗伤感。

    翌日清晨,马车早早在庄外等候,仲长逸并未前来送行。奇怪的是,容成聿安排了他与我共乘一辆马车,兰姨则同公皙虞共乘一辆。上路后,容成聿摆出棋盘同自己对弈,我懒得看那讨厌的经纬纵横,独自在角落发呆,小遥在我的指点下,字已识得差不多了,此时正捧了本杂谈看得津津有味。

    此番回去,走的全是陆路,虽然马车颠簸,倒也未生什么波澜。在马车上晃了两日,我们又来到了秦州,住的仍是上次的客栈聚香坊。容成聿让我们各自休息采买,隔日再出发,我便同小遥一起去了市集。

    小遥第一次看到这样热闹的市集,兴奋的拉着我东瞧瞧,西看看。想着小遥日后跟着我恐怕没什么闲适的日子,能让她快乐一时是一时,是以我也由着她乱跑。

    小遥停在一个胭脂摊前,一会儿闻闻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我觉得无甚意思,便站在她身边看着人群。突然,我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顾不得小遥,我赶忙追了上去。

    那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走得很快,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跟上,终于,走出了市集,那身影停在了一个小院外。

    我试探着问道:“敢问……是伯奚公子吗?”那身影一顿,猛然转过来。果然是容成贤!

    我赶忙走到他面前问:“伯奚,琼鸾峰之乱后便没有了你的消息,不知你近些日子过得可好?”容成贤似是很惊喜,眼光熠熠道:“经了些波折,亦安你可还好?”“自是无恙”,我点了点头。

    容成贤认真打量了我一番后道:“别站在门外了,快随我进去罢,有些事我要细细说与你听。”说着便引我进了那个小院。

    容成贤刚推开院门,我便看到院内的井边正站着一位女子,身着雪白的长裙,头发披散却尽显婀娜,手中握着一捧月季,面容清丽。不知为何,她的脸我觉得像是从哪里见过。“雪儿,家中来了客人,快去烧些水来沏茶。”容成贤以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

    那姑娘微微一笑便向着伙房的方向去了,身影甚是袅娜,似是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我疑惑地看向容成贤,他笑了笑,示意我进屋再说。

    我在厅内坐定后,容成贤问道:“当日琼鸾峰一片混乱,不知亦安如何安然下山的。”我想了想,此时即便我交代事情的真相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连累仲长逸,且就算容成贤信我,皇帝也不见得会相信,若是皇帝问我为何会同容成聿如斯亲近,那我更是会无言以对。

    “那日我与小遥都十分惊慌,匆忙自山上向下逃,误打误撞竟没有落入阵里。待我们逃到山下,正巧聿王爷也从另一条路下了山,是以我们便打算结伴回墨都。”

    容成贤并未细问,我松了口气,问到:“那伯奚又是如何离开的?”容成贤叹了口气,慢慢道:“那日,我被……一些事……绊住了,未能及时下山,后来魔教教众已然攻入派内,我被逼到了一处山崖,失足滑落。待我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浑身疼痛无比,忽然听到仙女般的声音问我‘你可好些了……’那位‘仙女’便是夕湘雪。她告诉我那时正值白天,我才知晓自己伤了眼睛。

    雪儿很温柔,也很聪明,她为我调制了草药,医治我的眼睛和我身上的伤。在我的眼睛即将恢复前,雪儿雇了马车,陪我到了秦州,因为她有不得已的理由,在我目能视物之前,必须离开,是以至今我都不知雪儿家住何处,又是如何救了我。”

    听容成贤说完,我觉得十分奇怪,按照仲长逸的说法,那日琼鸾峰上应当是兵不血刃才对。如今我是决计不相信仲长逸会骗我的,那么,为何独独容成贤会遇险呢?

    我正想着,夕湘雪端着一壶水进来。她一边给我倒水一边问:“这位便是阿贤经常说的尹月姑娘吧,阿贤他……”“雪儿,莫要拿此事玩笑,你知晓我现在的心意。”容成贤抢过了夕湘雪的话头,面色隐隐有些发红。

    夕湘雪调皮的笑了笑,说着要做一桌好菜给我,便离开了。

    容成贤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道:“亦安,我感激雪儿的救命之恩,更喜欢她单纯的性子,我想……娶她。”

    我先是一愣,复又了然地点了点头:“湘雪姑娘无论相貌还是性子都是极好的,若伯奚能娶她为妻,倒也是美事一桩。不知伯奚是如何打算的?聿王爷此时正在客栈中,伯奚可要随我们一同回墨都?”

    容成贤点了点头:“我本就打算近日动身回墨都,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你,那我们便一同回去罢。我本打算带雪儿一同回墨都,但雪儿说家中有事,要我先行回去,待她安顿好了便会修书给我,那时我便可去她家中迎娶她。”

    容成贤说着,眼神中闪烁着热切的爱意,我心中有些为他高兴,也隐隐担心着。夕湘雪来历不明,容成贤又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二人门不当户不对,容成贤想娶她,恐怕很难。

第三十六章 残酷的真相,冰冷的决心

    湘雪的厨艺很好,一桌客食做得琳琅满目,许是即将别离,容成贤有些微醺,目光始终停留在湘雪脸上。

    用过饭后,湘雪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递给容成贤,将我拉进了一间偏房,说是有事要单独同我讲。容成贤宠溺地笑着点头,湘雪便欢喜地将我带走了。

    从房中出来时,湘雪还是笑靥如花地挽着我,容成贤依旧玉树临风地站在院内,用无限的亲昵注视着爱人,我却只能感到透心的冰凉。

    看我脸色不好,容成贤关切地问:“亦安,你可是身体不适?怎的面色如此煞白!”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得摇了摇头。

    湘雪笑着说:“时候也不早了,阿贤你快随月儿去客栈吧,明日还要启程回墨都,今夜要好好休息。月儿,阿贤就拜托你照顾了,别忘记我跟你说的悄悄话哦。”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眼神躲闪地对容成贤道:“伯奚,我们走吧。”容成贤不舍地看了湘雪一眼,随我离开了小院。

    我将容成贤带到容成聿房外,心中慌乱,便没有多说,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推开房门,小遥便扑到我面前哭道:“小姐,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乱逛了,今次就是因为我光顾着自己,才丢了小姐,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我安抚了她两句,顺便问:“聿王爷……可知道此事?”“知道的,我在集市上找不到小姐,就赶紧回到客栈找聿王爷,可聿王爷让我回房休息,说小姐定然无事。”

    原来容成聿知道我失踪了,那是什么让他如此肯定我“定然无事”?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试探一下容成聿,顺便看看他是如何应付容城贤的问题的。

    我走出房门,正要去容成聿房里,却在走廊里遇到了兰姨,公皙虞正扶着她。我侧过身示意他二人先走,我跟在后面。公皙虞向我点了点头,扶着兰姨往前走去。

    我看到公皙虞敲开了容成聿的房门,兰姨的一只脚刚迈进房中,忽然像是受了惊吓,赶忙将脚收了回来,匆匆踉跄着回了自己的房中。

    公皙虞和我对视了一下后,便追了过去。我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疑惑地走进了容成聿房中。

    容成贤此时正端了杯茶坐着,容成聿负着手看向窗外。听到我进来,容成聿道:“大哥,明日还要赶路,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听到容成聿下了逐客令,容成贤点了点头,又冲我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看着门合上,我刚想问容成聿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否平安时,他却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先让你见位故人,见过后你再考虑是否有问题要问我。出来吧”

    容成聿话音刚落,自屏风内走出一位窈窕的女子,她……她竟是……侍琴!

    侍琴走到我面前,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侍琴见过公子。”

    我明白了,当日花满楼那位所谓的恩客,那个极有可能是花满楼真正主人的的恩客,便是容成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秦州便是他的天下了,他想要监视我,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

    “没瞧出来,聿王爷当真是家大业大,花满楼如此大的产业,竟是你一手操办的。那么敢问聿王爷,当日你为难与我,却又是为哪般呢?”容成聿为何在这个时候亮明自己的身份?我心中狐疑。

    “公子,不,尹姑娘,当日在花满楼,你曾言侍琴的曲子奏不出曲中之殇,但是在侍琴看来,这世上唯有一人,琴技在侍琴之上。”容成聿打断侍琴的话:“侍琴,这只是因为你尚未听过尹姑娘真正用心弹奏的琴声。罢了,你先下去罢,明日还要出发。”

    侍琴欲言又止地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容成聿望着我,慢慢道:“不瞒姑娘,花满楼确是我的生意,当日之所以……只是我在试探姑娘。姑娘与我三弟被掳于山上,未待我们救援便毫发无伤地回来,我觉得十分奇怪。我那三弟的性子一向不懂得转弯,若是他同那寨主交涉,定会刀兵相见。你们能安然离开,想必自是姑娘的本事。

    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姑娘,考虑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同我合作,你们被掳,我毕竟未能亲眼看到姑娘如何解围,是以我需得亲自试探姑娘的本事。不过姑娘真真未让我失望,那日将姑娘困于花满楼,我便在隔壁的房间观察,姑娘的机智和冷静,让我确定你就是我寻找的人,于是……”

    “于是刚到琼鸾峰你便主动向我示好。”我接过话头。容成聿点了点头。

    原来那日真的有人在暗中盯着我,我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竟真的是来自隔墙的那双眼睛。幸亏那日我没有真的沐浴更衣,不然一定清清楚楚的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我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把从墨都出发以来到琼鸾峰上的所有疑惑串联了一遍,突然,我全都明白了。

    “初到琼鸾峰时,你看出我对你心存防备,便装出一副疼惜我的样子,让我心存感动,从而卸下防备,是也不是!”我直直盯着容成聿的眼睛问。

    “姑娘的确惹人疼惜,不过,你说的不错。”容成聿点头,语气轻松,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捏紧拳头,咬牙问:“你见我对你将信将疑,为了躲避你而靠向桑庾和师兄,你便先是假装吃醋,复又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来道歉,从而让我心怀愧疚,不得不面对你,是也不是!”

    容成聿还是点头,唇角甚至带了一抹微笑。

    我红着双眼狠狠瞪着容成聿,一字一顿:“你欲擒故纵,一会儿对我关怀体贴,一会儿又和我保持距离,还当着我的面跟穆紫欢暧昧,只为了反复试探我,让我对你生情,继而陷入该与不该的迷茫!甚至后来,你向我全盘托出计划,也是为了让我觉得自己被你信任,让我对你心存崇敬,从而方便你以后利用我,是也不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颤抖得几不可闻。

    容成聿依旧是点头,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脸的风轻云淡。他果然……一瞬间,我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紧紧握着拳,努力让自己振作,我厉声问:“那日你让我在屏风后听你和师兄的计划,说了那么多什么欺骗隐瞒的话,根本只是为了挑拨我与师兄的关系,好让我无依无靠只能乖乖和你合作,是与不是!”

    我已经不想再看容成聿是不是点头了,只是一味泄恨般地说着。

    但他的声音还是一字一字扎进我的耳朵:“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我聪明?是啊,瞧我多聪明!竟然会明知你是怎样的人,还傻傻的相信!

    “还有一个问题”,我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冷静,告诉自己此时最重要的不是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然后迎上容成聿的目光,我冷冷问:“聿王爷如此目光如炬,一定知道我曾对睿王爷心生爱慕,那么聿王爷为何不担心我会因爱而帮助睿王爷呢?”

    像是预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容成聿笑了笑说:“老五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他素来冷淡又不善同人相处,尽管当时你和他都对对方心存好感,但依他的性子,他只会无所适从地对你若即若离。而姑娘你最怕的便是不安稳,所以,那时感情尚还不深的你,定会放弃他。既然他注定得不到你,我又何必多花心思呢”

    好一个眼光毒辣的容成聿,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算计的清清楚楚。

    闭上眼,我的心出奇的平静,嘴角甚至微微翘起:“原来你从不曾……”

    不想再和他说话,我转身欲走,容成聿却在身后道:“我已交代得干干净净了,姑娘你,可是还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回头,平静地道:“不知在聿王爷看来,什么算是隐瞒,又不知聿王爷自己,有多少的隐瞒。”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容成聿的房间。

    回到房间时,小遥已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看小遥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挤出个笑脸打发她先去睡下。

    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里,想着刚才同容成聿的争吵,忍不住握紧了手。指甲刺入手掌时微微的痛感,让我总算冷静地没有发泄出心中的怒火。

    容成聿,你不要小瞧我,我不会是你手中的蝼蚁,永远这样任你玩弄。你想利用我,可以,但你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因为我尹月断断不会就这样白白被你利用。

    尹月,冷静下来,别被愤怒蒙上眼睛,你要清醒地看着自己最终的目标,不要忘了自己一路走来最想要的东西。为了你想要的自由,你必须忍耐,必须时刻警惕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如今的情势也怪不得别人,只怪你那么容易便动了心。记着,心不动则心不痛。

    闭上眼,又睁开眼,我的心恢复了平静。没错,容成聿,你说得对,很多事,只有女子才能做得。如你所料,我还是会和你合作,但是,你休想再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上!你可以利用我夺位,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利用你谋取自由。我尹月发誓,从今日起,一定会牢牢管好自己的心,而你,最好也小心看好自己的心。若来日,你重蹈我的覆辙,那也只怪你没本事看住自己的心,怨不得我!

    定下了心神,我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赶忙起身去了容成贤的房间。

    轻敲了几下门,容成贤将门打开,迎我进去坐下。我喝了一口茶,沉默了很久后,缓缓问:“伯奚,你可是真心爱湘雪?”

    容成贤奇怪的望着我:“亦安,你怎么了?瞧着怪怪的!”我不回答,只是望着他。“自然是真心”,容成贤答道。“那伯奚你现在还想要王位吗?”

    容成贤瞪大眼睛问:“亦安你究竟是怎么了,怎的尽问些奇怪的问题。”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叹了口气道:“从前我便同你说过,我要做个身感万民悲苦的好皇帝,从前是如何,现在依旧是如何。”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小声问:“若是湘雪和皇位你只能选一个,你却要选哪个?”容成贤定定地看着我,似是惊讶,又似是犹豫,沉默良久,他答:“我两个都要。”

    手中的杯子坠落在桌上,我慌忙站起身收拾。容成贤自我手中接过杯子,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我:“亦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神情有些恍惚,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贤王爷莫要乱想,我只是想知道王爷有多喜欢湘雪姑酿。夜了,王爷早些安置罢。”说完,我快步离开了容城贤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中,我脱力般坐在床上,轻轻叹:“伯奚,你该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归程

    翌日清晨,我走到大厅用早膳时,发现兰姨戴了一块黑色的面纱,眼中也布满血丝。我连忙问她出了何事,她只道水土不服,脸上起了许多疹子,昨夜也未睡好。

    我直觉此事另有隐情,但也不好追问,只得坐定,随便用了些早膳。众人正吃着饭,容成聿带着侍琴和穆紫欢自楼上下来,对众人道:“这两位一位是我的故人,一位是我新近买下的侍女,今日她们便同我们一同启程回墨都。”说完,径自坐下喝起茶来。

    穆紫欢什么时候来的秦州!我先是一惊,然后开始犹豫要不要假装不认识她。谁料她兀自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道:“这位姑娘长得同我那表嫂简直一模一样,我瞧着实在是喜欢,聿公子,待出发时我可否与她共乘一车?”

    见容成聿笑着点了点头,穆紫欢亲切地挽着我,在我身边坐下开始用早膳。

    由于穆紫欢和侍琴的加入,乘车的安排有所调整。容成聿同侍琴一辆,我让小遥与容成贤同乘以便照顾他,兰姨仍同公皙虞乘一辆,我则同穆紫欢坐一辆车。上车前,我暗中嘱咐小遥,勿将无逸山庄的事说与容成贤。

    刚一上车,穆紫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几日不见,表嫂愈发漂亮了!”我茫然看向她,她止住笑道:“无事无事,我就是想帮我那闷表哥一把,指望他那闷葫芦的性子,我的表嫂恐怕要给别人做王妃去了。”

    我脸上一红,呐呐道:“紫欢你取笑师兄也便罢了,怎的把我也给牵扯进去了!”穆紫欢摇了摇头道:“你呀,平时看着冰雪聪明,怎的有些事却这样迷糊。罢了罢了,有些事,总得过上许多时日才能看得真切。”

    我心里想着,不是我迷糊,而是我只把仲长逸当做兄长,这一点,无论过多久都不会改变。不想再说这些,我转开话题:“紫欢何时到秦州来的,又为何要去墨都呢?”穆紫欢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则,我有些事,需得亲自到墨都打点,这二则嘛……是受某人之托,照应于你。”说完,又坏笑起来。

    我偏过脸看向窗外,想着仲长逸是如何交代穆紫欢照顾我时,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师兄他……有什么打算?”我刚问完便觉得自说了句废话,仲长逸已与容成聿约定,那么在他帮助容成聿取到那件“东西”后,容成聿便会帮助他报父仇了。仲长逸此时,恐怕正在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吧。

    “表哥回到琼鸾峰去了,他说无论如何,琼鸾峰总归是因他的私事才有此一难,尽管并未有弟子伤亡,但派中弟子多少也受到了惊吓。何况桑庾刚刚继任掌门,还需要他在旁支持,所以他还会在琼鸾峰盘桓一段日子。”

    我先是意外地回过脸看着穆紫欢,却又在一瞬间想明白,这才是仲长逸会做的事。不同于容成聿的冷酷狠绝,仲长逸是个重感情,又极其正直的人。当年琼鸾派的掌门收留了仲长逸,并授他一身武艺,相信仲长逸心里始终心怀感恩。如今为了报仇,他不得不让琼鸾派出现混乱。尽管他没有伤害到琼鸾峰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一定十分自责。

    “表哥就是这样,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很辛苦,却没有人懂他,伴着他。我同我爹一直帮他料理幽酆醴,他身边,一直没有体己的人。他自小……唉……”

    听穆紫欢欲言又止,我心中酸涩不已,想着仲长逸孤独萧瑟的背影,和他偶尔对我展露的微笑,我轻轻叹了一声,道:“我想……师兄这样一个好人,日后总归会有位好女子伴着他的。”

    穆紫欢摇了摇头,叹了句:“你呀……唉……算了,这种事,旁人总归帮不上什么忙的。”然后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剑谱,认真翻看着不再说话。

    我将头轻轻靠在车壁上,透过小窗望着车外的风景,心中空落落的,我却无法捕捉究竟缺失了哪一块。

    马车晃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到了溯阳,因我们一行人数较多,刚在客栈安顿下,容成聿便让侍琴去采买众人路上要用的物事。

    侍琴离开后,我们余下的几人便在客栈一层的大厅坐下。容成聿和容成贤随意点了几道菜,店小二刚要去厨房传菜,穆紫欢轻拍了一下桌子,朗声道:“等等,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并几斤烧牛肉端上来!”

    许是没见过这样豪气的女子,店小二傻傻盯着穆紫欢没有反应,穆紫欢还要再说话,容成聿先道:“小二,便如这位姑娘所讲,上些酒肉罢。”

    店小二得令后便窜到了厨房,事情本该就这样完了,哪料公皙虞此时忽然轻声念叨了句:“怎会有如此泼辣的女子,动辄喊打喊杀喝酒吃肉的,哪有一点贤良淑德的样子,真真有碍观瞻。”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有碍观瞻!”穆紫欢自幼习武,耳力想来是极好的,公皙虞的这声念道如何能逃过她的耳朵。穆紫欢用力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对着公皙虞怒目而视。

    公皙虞也着实是书生脾气,耿直迂腐得不是一般,此时完全没有息事宁人的态度,反唇相讥到:“自然是某些想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女、子’了,或者,我应该称其为悍妇。”

    穆紫欢这样的江湖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用力将杯子摔在地上道:“我却要看看,你这迂腐的书生是怎么被我这‘悍妇’捏死的。”说着便飞身向公皙虞袭去。

    公皙虞倒还真有几分酸书生的气节,眼看着穆紫欢要直取面门了,却稳稳站着纹丝不动,脸虽有些发红却丝毫无惧意。

    千钧一发之时,容成贤出手拦住了穆紫欢的攻势,笑道:“公皙公子想来是钟情于姑娘,喜欢姑娘随性洒脱的样子,却因羞怯不好直说,是以管不住自己的嘴,本想亲近姑娘却说了这般口是心非的话。姑娘大人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公皙虞刚想否认,我连忙暗暗对他摇头,示意他此时不要再激怒紫欢,免得皮肉受苦。公皙虞虽迂腐,倒也不傻,看到我的表情,闭上了嘴,乖乖站在一旁。

    穆紫欢虽知道容成贤乱扯了一通,却也不好再发难,我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僵持了一下,总算是坐下了。

    菜上齐后,众人都动起了筷子。我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暗暗观察众人。兰姨真是奇怪,方才自己的儿子“命悬一线”,她却似乎无甚反应,完全没有出声阻止,此时危机解除,她也没有对公皙虞有所劝慰。

    容成聿的反应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尽管穆紫欢是他的“故人”,但以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有热闹看,又怎么可能会出手阻止。更何况,像他这样伏线千里、运筹帷幄的人,谁知道他的哪一个细微举动是不是为日后的庞大计划做的长远准备呢!

    也罢,我倒要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瞧着你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看谁更有耐心。

    我这样想着,嘴角不觉带了一丝冷笑。

    “月儿姑娘笑什么呢,莫不是也在笑话我!”穆紫欢就坐在我身边,很快发现我毫无缘由的笑。我板正了脸孔,摇了摇头道:“只是觉得贤公子方才说的很有道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瞧着紫欢同公皙公子倒真真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呢。”

    听我也这么说,公皙虞脸立刻变红了,吞吞吐吐道:“姑……姑娘误会了,在小生看来,唯有像……像姑娘这般温婉贤淑的女子,才……才能……”

    公皙虞还未说完,穆紫欢的杯子便丢了过去,“酸书生,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嫌弃本姑娘!且就凭你还敢肖想尹月,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量重!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就凭你这迂腐的穷酸书生气,日后只能娶只母老虎,天天罚你跪在算盘上!”说完,便转身上了楼。

第三十八章 翊阳殿

    见穆紫欢真是动了气,我放下碗筷,赶忙追上楼去。走到穆紫欢房门外,见房门未锁,我轻轻敲了敲门,穆紫欢没有应声,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声:“紫欢,我进来了。”然后轻轻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见穆紫欢正坐在窗上,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紫欢倒是十分喜欢坐在窗上,记得初次见你时,你便坐在容成聿书房的窗上。”

    穆紫欢转过头静静看着我,沉默良久问道:“月儿,你说……男子是不是都喜欢你这般安静温婉的女子?”听穆紫欢这样问,我忽然有些想笑,谁说我是安静温婉的女子,我只是假装安静温婉罢了。

    “自然不是,我倒是十分羡慕紫欢的率性洒脱。虽然人人都说女子依附于男子,但男子心中,总归还是希望有位女子可以降伏自己的。紫欢性子极好,日后求亲的人,想必会踏破你家的门槛呢。”

    听我这么说,穆紫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月儿你真是会说话,跟你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难怪表哥……”

    “你这丫头,心情一好便想着打趣我了,仔细我痒痒你!”说着,我便将手伸向了穆紫欢,她笑着从窗上跳下,满屋子躲了起来。

    闹够了,穆紫欢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犹豫了一阵说:“月儿,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永远那么温婉娴静,总是处变不惊,不像普通的大家小姐那样或怯懦庸俗,或骄傲蛮横。我羡慕你既聪明又温和,说话做事都讨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真真是惹人爱。”

    看着穆紫欢眼光闪闪地望着我,我不禁有些感叹,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羡慕着别人,并被别人羡慕着吧。我想穆紫欢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她这样来去自由,恣意妄为的生活。

    “紫欢,别人的喜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过得快活。想要改变你本性的人不值得你为他改变,值得你为他改变的人,舍不得你改变自己的性子,因为这样的你,最好不过了。”

    听我说完,穆紫欢很有些感动,漂亮的大眼睛里眼泪忽忽闪闪的。我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好洗个脸早早睡吧穆大美人,小心明儿个起来眼睛肿得像馒头!眼睛肿也就罢了,要是被某些人笑话了去可就不好了。”

    见穆紫欢伸出手用瘙痒威胁我,我赶忙笑着从她房里跑了出去。

    回了房,小遥很勤快地又去准备浴桶了,拗不过她,我只得捧了杯茶坐在房里等着她准备。

    望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陈茶叶子,我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了在琼鸾峰上容成聿泡给我的一杯杯好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对我的诸多算计,我仿佛能看到,在那许多个温暖的午后,宁静的傍晚,我就这样捧着一杯茶坐在容成聿身边,有时沐浴着懒洋洋的日光,有时享受着若有似无的晚风。

    有时,我弹琴他看书,有时他看书,我发呆

    我们都静静的不说话。

    回忆散去,杯子里的还是客栈里廉价的陈茶,而那个静静坐在身边的人,也像被撕碎的回忆一样,倏地变了样。

    “为什么呢……”我轻轻呢喃,容成聿,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残酷的真相?你明明可以瞒得更久。

    翌日出发时,公皙虞想是受了容成贤语重心长的教育,没有再招惹紫欢,默默扶着兰姨上了车。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放慢步子小声问身后的容成聿:“兰姨和公皙虞……你是怎么同贤王爷说的?”“自然是实话实说,他们本就是与我们同行,仅此而已。”容成聿大的理所当然。

    容成聿果然还是有太多事对我隐瞒。

    马车又行了两日,墨都的城门终于慢慢出现在车窗外。

    墨都,我回来了。

    马车没有停在尹府,穆紫欢在城门口下车后,容成聿便命车夫直接将车开到了宫门外。我下了车,发现兰姨和公皙虞乘的马车不知了去向,容成聿和容成贤正同侍卫们说着什么。很快,一个侍卫飞奔着进了宫内,容成贤转过身对我说:“亦安,侍卫先去禀告父皇我们归来的消息了,不如你先跟我回我从前住的无尘殿,好好休整一番之后,等待父皇的传召。”

    我心里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兰姨和公皙虞都和无逸山庄脱不开干系,而无逸山庄又同琼鸾峰之乱脱不开干系,是以,当着荣成贤的面,跟着三者有关的话题都不能提。于是,我十分通透地无视了兰姨和公皙虞的消失。

    “好……”我刚想答应荣成贤的邀请,却听见容成聿说:“大哥,你离宫分府而居已有两年多了,无尘殿总归是久没有主子在,想来尹姑娘此时过去,奴才们一时也张罗不齐茶点。不若去我的翊阳殿吧,虽然我那里清苦,倒也不至于拿不出招待客人的物事。”

    我看向荣成贤,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老二说的不错,就去你的翊阳殿吧,我也许久没有去过了,不知你那一池的锦鲤是否还那么欢实。”说完,便率先向前走去。

    见我站在原地,容成聿稍稍侧身,对我做出个请的姿势。我自认没有大度到这么快就忘记他对我的算计,瞅着四下无人,便十分孩子气地头一甩,无视了他的殷勤,径直追着容成贤去了。

    跟着容成贤走了一阵,我发觉这一段路颇有些熟悉,似是曾走过。后来,当我在许多个夜里经过此处,才想起,我在第一次进宫时的那个迷路的深夜里,宿命般听到的那怆然的箫声。

    翊阳殿果然如容成聿说的一样,颇有些“清苦”。不同于我印象中的其他几个皇城大殿,这翊阳殿修得很简单,没有大片大片的花坛,没有考究的汉白玉围栏,除了些房子和必要的修葺,便只有一池锦鲤。就连扫洒的奴婢也很少。

    看到这样的翊阳殿,我有些疑惑了。从这翊阳殿修葺的样子来看,容成聿并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他不好物,又不贪色……姑且认为他不贪色吧,那么,他为何对这皇位如此处心积虑,精心算计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随着容成聿向大厅走去。

    进了翊阳殿的会客厅,里面没有华丽的屏风,奢华的家居,琳琅的古董,唯一的装饰就是四壁满架的书。看着这样“家徒四壁”的翊阳殿,容成贤叹了一句:“果然还是老样子,这么大一个翊阳殿,简单得像个道观,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哪里是个王爷的宫苑。看来真得给你说门亲事,找个媳妇好好给你张罗张罗,不然你这书痴不知该怎么过日子呢。”

    容成贤说完,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容成聿这厮也装出一副下意识看向我的样子,让容成贤立时明白了容成聿的心思,一脸的坏笑。我气得在心里咬牙切齿,容成聿,你又开始做戏了!

    假装没有看见两人的眼神交流,我随口问:“贤王爷,如今只有你一位皇子在宫外自立门户了吗?”

    容成贤点了点头:“大炎皇子在行冠礼后需得离宫自立,如非必要,很少会在宫中留宿。如今已行冠礼的只有我一人……对了,老二的生辰也快到了,此次他行了冠礼,也会在宫外自立的,以后,这冷冷清清的翊阳殿,恐怕更是无人踏足了。”

第三十九章 往事不可追

    容成贤正说着,刚才容成聿派去泡茶取点心的两个婢女便端着几盘还算精致的点心进了屋。我仔细端详了两个婢女,发现她们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很寻常,并非像侍琴那样婀娜生姿,瞧着也并不怎么通透。许是那日侍琴的出现让我讶异非常,且她又配合着容成聿演了出青楼大戏,是以我对容成聿的婢女忍不住小心防范。

    我收回打量两个婢女的眼神,眼光却无意中瞟到容成聿嘴角未及隐藏的弧度。好哇,这容成聿还真是无孔不入,就连我提防他那两个婢女的眼神都给捕捉到了,这也便罢了,他竟笑话我草木皆兵!

    见容成贤正专心的喝着茶,我忍不住狠狠剜了容成聿一眼,哪料这厮笑得更欢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孩子,心中不禁有些自我厌恶。就在我内心煎熬的空档,一个宦官小跑着到了殿外,做了个揖道:“二位王爷,皇上在康寿殿,宣您二位过去。”

    容成贤起身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复命,我们一会儿就到。”那宦官应了句是,便哈着腰一溜小跑地出了翊阳殿。

    “先去见见父皇,此次琼鸾峰大乱,需得细细向父皇禀告。”容成贤拍了拍容成聿的肩,容成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交代了小遥安心在翊阳殿等我,我打起精神,准备接受坏心眼皇帝的拷问。

    宫中生活着实让我望而生畏,皇宫本就规矩多,这宫那宫请个安没完没了,偏生路还这样远,且动不动就要跪。从翊阳殿走到康寿殿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累得我小腿肚子直抽抽。后来我才知道,宫里有地位的人都是乘轿子出行的,只因我当时没名没分,两位王爷又不忍自己坐轿子让我巴巴的跟在后面小跑,所以只得同我一道走了那么长的路。

    到了康寿殿外,方才的那个宦官唱了一句:“贤王爷到,聿王爷到!”容成贤和容成聿才步履泰然的进了殿内,我犹豫了一下,压住了步子,稳稳跟在后面。

    进得殿内,我惊然发现,容成祀、容成具、容成睿、李思韵、瑾儿,全都在殿里。惊讶归惊讶,礼数还得周全,我又跪了一遍皇帝,才终于有空档细细查看几人。

    要说这几位王爷都在宫里也便罢了,许是他们脱险较早,及时回了宫,可为何李思韵和瑾儿也都在宫里?就算皇帝想把我们聚在一起拷问,我们三人刚刚进宫,皇帝根本来不及把李思韵和瑾儿都召进宫里。真真是奇怪。

    “老大老二,你们可舍得回来了,孤以为你们对尹家丫头争执不下,跑到天涯海角争媳妇去了!”这坏心眼皇帝真真是一点都没变,一张嘴便是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我在心里狠狠剜了他几眼,却清楚此时此地没有我先说话的份,所以闭着嘴悄悄站在一边。

    “回父王,当日山中变乱,我们几人都走散了,亦……尹姑娘正巧遇到了聿王,便和他一道下山躲避。因我和聿王都受了些伤,所以在秦州将养了些日子才赶回墨都,还望父皇恕我们没有及时回朝。”都受了伤?容成聿跟容成贤说自己受伤了所以才耽搁了一个月?颇为圆满的说辞,不愧是容成聿。

    “许是你们三人运气不好吧,竟走散了。他们几人倒是齐整,一同下了山,一同回了朝。”皇帝说着,语气轻松。这我倒是奇怪了,俩宝贝儿子都受了伤,怎得他还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且完全不细细询问伤情如何。

    “你们这几日奔波也辛苦了,回去要好生调养。前些日子太后看着御花园花开得颇好,便留了李家和夏家的丫头赏花,又瞧着李家和夏家的丫头都十分讨喜,便让她们在翀郁宫住了下来。今儿我瞧着尹家的丫头也讨喜得紧,便也留她在宫中住些日子吧。就去……对了,孤想起来了,德妃的毓淑宫里不是新载了些扶桑么,尹丫头你也去赏赏吧。”

    我来不及细想,惶恐地又跪了一次谢了恩。皇帝也不看我,虚抬了下手示意我起身。“都跪安吧,孤有些乏了……老大,你留下,孤有话问你。”

    听皇帝要单独留下容成贤,容成祀和容成具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身体微微一顿,跪安后快步出了康寿殿。容成聿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喜怒形于色,表情不变礼数周全地拜了皇帝之后,一脸风轻云淡的走了。

    我刚出康寿殿,一位宦官向我做了个揖:“尹小姐,奴才这便引您去毓淑宫。”我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说着,从袖里取出了些碎银子给了那宦官。

    “张福,你回康寿殿伺候着吧,我带尹小姐去毓淑宫。”我回过头,许久不见的容成睿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广袖长衣,端的是雍容气度。那名被唤作张福的宦官眼睛在我和容成睿之间扫了扫,识趣的做了个揖便弓着身子遁了。

    看着眼前的容成睿,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容成聿说的不错,即便我初时曾对容成睿隐隐心动,但我们的性子总归是不合的,两个在感情上畏首畏尾的人,如何也不会放开手脚接纳对方,除了两相猜疑试探,便只有互相伤害。

    早在容成聿说破这一点之前,我就已干脆利落的放下了对容成睿那一丝丝的心动,可想起容成聿所说的“你与容成睿对对方皆有好感,”我心中还是有些戚戚焉,毕竟,彼时我放弃容成睿,是因着他的若即若离让我以为他对我无心,如今知道那是他的性子使然,彼时我心仪的容成睿心中也有我,我心里总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对着容成睿,我也不免觉得有些些尴尬。

    我不说话,容成睿也默默的,我们站着僵持了许久。终于,容成睿向前迈了步子,我松了口气,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看着容成睿的背影,我有些感叹,容成聿果然洞若观火,容成睿的性子被他摸了个真真切切。容成睿的冷淡,试探,警觉和面对感情的不知所措,容成聿全部都算计的清清楚楚。我猜,就是因为认定了容成睿即便再担心我,独自与我相处时也定会又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容成聿丝毫不担心容成睿会半路截下我,放心地回了他的翊阳殿。

    我就这样一路感叹着容成聿的深沉心思,不觉间便到了德妃的毓淑宫。“就是此处了。”我抬起头看向容成睿,在迎上我目光的一瞬,我清楚看到容成睿的瞳仁猛然一缩。罢了罢了,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吧,清清冷冷的美人注定不该有凡人的感情。我宁愿他永远是那遥不可及的月亮,在远远的天上,美丽不可方物。

    我认真福了福身,正要转身进毓淑宫,“你……可安好?”我没有回头,“谢王爷挂心,尹月一切无恙。”说完,我快步进了毓淑宫。

    容成睿,这样注定无果的感情,越早放下越好。

    我忽然想起在秦州和我一同看那市侩风情的容成睿,彼时的他不为感情所扰,狡猾得像一尾狐狸,彼时的我也不若现在这样,视情爱为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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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挖新坑一枚,另类欢乐仙侠文,欢迎跳坑~书友群:229573545重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