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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皇亲贵胄

    本月初十是宜祭祖,宜出行的黄道吉日,皇帝便将琼鸾峰之行祭天动身的日子定在这日。

    今日,我们几位奉诏前往琼鸾峰的外臣之女,天擦黑时已在皇家的祭天台等候。皇帝携诸皇子到达祭天台后,复杂繁冗的祭天仪式便开始了。礼部的大臣们在祭天台上念念有词,我立于台下暗暗打量即将同行的几人。

    尹老头中意的大皇子贤王容成贤,器宇轩昂,意气风发,倒是能看得出其正荣宠加身,春风得意。他始终微微笑着,眼中带着宽容和气度。虽然没有母亲照拂,但他自小便由皇帝庇护,想来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也只有这样觉得人世美好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宽容和气度吧。我深觉他会是个好想与的人,于是心中稍稍对他有些倾向。

    二皇子容成聿……望着眼前的容成聿,我只能想到“姿容既好,容情亦佳”这八字,从他俊美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的情绪,“云淡风轻”说的想必就是他此时的神情罢,此人若非真的宁静豁达,便是城府深沉了。如果说容成贤是缕明亮的阳光,那么容成聿则更像云,似乎很闲适,很平淡,那么不疾不徐,那么悠然自得。阳光可以照在身上,可以轻轻抚摸,但云……永远是高远莫测,无法企及的。

    三皇子容成祀一脸桀骜,神情中透着骄纵的傲气,此等骄傲,想是缘自他良好的出身。我仔细端详他的脸,从他的脸上,我找不到一丝韩玉璃的影子,而他的相貌虽然尚可,但比之其他几位皇子,却显得有些平庸了。

    四皇子容成具眉头紧锁,情绪形于外,想必是位急躁的皇子。他长得很不讨我喜欢,明明生的不错的五官,怎的在他脸上,就拼出这么一副阴鹜狠辣的样子!我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大会选择他;

    五皇子容成睿还是同我上次见到的一样,美得很不真切,美得十分疏离。方才他见到我时,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见他,我还是暗暗感叹,为何人间会有如此美的男子,虽然容成贤和容成聿均是十分难得的俊逸男子,但睿王,却是超脱了男女,浑然天成的美,就如那水中之月,让人舍不得触碰。

    此次琼鸾峰之行,先前的几位外臣之子均未出现,也并未有公主与我们同去琼鸾峰,这便意味着,此行的女眷只有我、夏瑾、李思韵三人了,这与我先前的估计十分不符。我原以为皇帝会借此机会多收几个驸马,收几分权力,但照如今看来,朝中形势定是十分复杂,皇帝不便盲目下手,只得先把皇子们并我与李思韵重臣之女送得远远的。

    祭祀台上的唱念结束后,皇帝举杯为我们饯行:“你们此去要牢记潜心酬神的重任,静心敛神莫为俗事烦扰。天高地远,务必小心谨慎照料好自己,孤也好向你们的母亲交代。

    皇帝这番话说得很耐人寻味,“牢记重任”?莫不是琼鸾峰之行皇帝私下还有什么交代?“莫为俗事烦扰”?说白了就是让一干皇子老老实实呆在琼鸾峰莫要滋事,想来这朝堂之上是要变天了。“小心谨慎照料好自己”?这是我最担心的,若真如皇帝所言,那此行倒是真的有许多风险了。

    他把自己的儿子全都送走,可谓兵行险招,儿子不在身边,他在朝中的谋划便少了很多来自夺嫡的阻力,外戚的力量也会有所限制,但若是外戚势力过大,朝中大乱,他的儿子们恐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把双刃剑用起来想必很不容易,一不留神便会重伤自己。这是一场豪赌,皇帝用自己的安危来赌一个新的朝廷,一个为他马首是瞻的朝廷。

    心中对这位皇帝倒是有几分钦佩,只不过,这外戚派系盘根错节已很有些年头,想要连根拔起,光有勇气是不够的。尹老头愿意做这帝党,想是知道皇帝决胜的底牌,但面对这样的豪赌,我不想让自己的性命成为赌桌上的筹码。朝中变动,几位皇子如何能无动于衷,我不能让尹老头拿我的性命去赌他下半生富贵荣华,我相信,鹿死谁手今犹未知。

    既已想明白不能随波逐流,我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寻找最有可能获胜的一方,确保在这场权力争斗中为自己留下生机。

    “贤儿,你父皇甚喜欢月丫头,这一路上颠簸劳累,你可要为孤照顾好她。”这皇帝又打的什么算盘,他是真真一点都不想让我好过,你倒是让你的一干儿子将我看作媳妇儿的候选人还是后娘的候选人啊!我忿忿然在心里念着。

    饮下送行酒,我们一行数人便上路了,由于路途遥远,未免途生变故,我们装成了去远方探亲的少爷小姐,男子皆打马行于左右,女眷则坐于马车中。

    既化装成普通人家,自是不好太过招摇,马车也是较为简陋。在马车上晃了一个多时辰,李思韵大小姐便嚷嚷着停车,非要自己骑马,贤王劝慰了一番,又行了一个时辰,贤王让大家停下休整。

    车刚停稳,李思韵便跳出马车道,“这马车坐得委实憋屈了些,贤哥哥,你就让我骑马吧,我可是会功夫的,你不用担心我。”贤哥哥,真亏李思韵能叫的出口,也不嫌酸倒了牙,我心里对她的嫌弃又添了几分。瑾儿则是一副“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看她板着个小脸,我更忍不住想笑了。

    李思韵还要往下说,一旁正在喂马的祀王忽然道:“一个女子,不学着温婉可人,非骑什么马,有碍风化!”

    李思韵一听便火了,叉着腰道:“祀哥哥你也太伤人了,思韵怎么就有碍风化了,我自幼出入军中,男子能做的我也能做!”“哦?”祀王奸诈一笑,“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还想娶个媳妇?”说完便开始大笑。他这一笑不打紧,我也终于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他几人也都笑得十分欢畅。

    看李思韵窘得憋红了脸,贤王打圆场道:“老三,你少说两句,思韵,你若不怕辛苦,待我们到了下一个镇子,便给你买一匹听话的马骑,不过,为防途生事端,你需得女扮男装。”

    得知不用在马车里颠簸,李思韵也不顾其他了,欢天喜地的回到车上,催着贤王快快出发。瞥了眼身边一脸孩子气的李思韵,我暗暗想,如此说风就是雨的爽直性子,怎何会在宫中设下那样迂回的圈套。

    见我愣着神,瑾儿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口,凑到我耳边道:“姐姐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谁家的俊俏公子?”我被拉回心思,轻轻点了点瑾儿的鼻子,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怎的尽想着些没边没影的事,我看,恐怕镇日思春的,是你吧!”说完,我同瑾儿便在车内闹成一团。

    闹得有些累了,瑾儿伏在小桌上一口一口地喝茶,我则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壁上,掀开车窗上的遮帘向外看。

    几位皇子皆策马在旁,姿态均十分优雅,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我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群养尊处优的皇子,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再怎么从简,明眼人一看便知其非富即贵,如此招摇,想一路平安都难。

    见我一脸忧虑,瑾儿递过一杯茶关心到:“姐姐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让马车先停停?”李思韵正急着赶到下一站换马呢,忙说:“别啊别啊,月儿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到下一站了。”我正要开口,车骤然停下,我们几人均前仰后合。

    我刚把手搭在车窗遮帘上,便听见有人喊道:“几位公子哥是携美出游还是运送贵物啊?要不哥儿几个给你们帮帮忙,替你们运送可好啊?”

    唉,想什么来什么,这几位招摇的主终于还是招来了劫道的,我本想让李思韵安静等着他们处理,谁料还未等我说话,李思韵便嗖地窜出车去。

    这下可热闹了。

第十章 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

    眼看着李思韵跑出去添乱,我却只能在马车里干着急。原以为李思韵只是小姐脾气犯了,想要上前与其理论,哪知她直接飞身上前拔剑相向。几位皇子均是一惊,还未及反应,李思韵便与贼人之首缠斗起来。

    既已动武,也就没有智取的必要了,几位皇子皆宝剑出鞘,双方混战起来。

    我不懂剑法,只能趴在车窗上看着两方刀剑相向,看不出哪方胜面更大。在我眼花缭乱之际,马车突然剧烈晃动,马似是受了惊,拼命向前跑去。我掀开帘子,发现车夫已不知所踪,一名强盗正驱着马车向前飞驰,只见那人道:“钱财必在车中,兄弟们,撤!”所有强盗闻令立刻撤退,行动整齐划一。

    由于对地形十分熟悉,强盗们很快便摆脱了追击,回到了寨中。

    下了马车,我与瑾儿便被软禁在房中,瑾儿一脸忧愁,坐在一旁不出声。突然,我听到门外几位强盗议论:“钱三儿这小子手忒快,趁我们跟那帮子公子哥打得你死我活,一把软筋散撒在一个公子哥脸上将其掳回山上,这车里虽然没有宝贝,瞧着那公子哥那非富即贵的样儿,定能捞不少赎金!”

    听到这儿我心中稍安,看样子被劫的不光是我和瑾儿,还有一个皇子。我本担心若是只有我二人被劫,贤王应当不会大动干戈,估计只会找官府围剿,如此即便强盗被逼得紧了将我二人杀了,也怪不得何人。但如今有一皇子作伴,想那贤王必会投鼠忌器,小心行事,我与瑾儿活命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更何况,照现在看来,强盗已知马车中并无甚宝贝,此次只是白忙活,所以我更得抓紧时间想办法。现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究竟是哪位皇子与我们一同被劫,我也好早作打算,毕竟坐等贤王来救很可能会贻误时机,迟则生变。

    我用力敲门,称有要事与当家相商,门外的强盗骂骂咧咧地去上报了。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打开,有人将我带到一议事厅模样的房中。我抬起头,看到主位上坐着一年轻男子,心中暗喜:此寨规模颇大,能任当家者,非孔武即奸猾,此人并非力能扛鼎之人,必定是有过人的头脑,如此一来,我才有可能与之讲条件,不担心其武断行事。

    “这位姑娘有何事相商?”果如我所料,温文有礼,笑里藏刀。“敢问当家是否已仔细搜查,发现车中并无甚值钱的东西?”他继续笑着道“姑娘何意?”我定了定神,慢慢说:“想必当家也看得出,我们一行并非普通人家,既非普通人家,怎会没有几件拿得出去的物事!当家此次费心谋划,想来定是不愿血本无归,若是当家许我见见所劫的公子,小女子定会让当家满意。当家不必担心,我一弱女子,又困于你手,定是耍不出什么花样的。”

    那当家手扶下颚,思忖了一刻道:“便依你”,然后支了个人引我去了另一间房。门一打开,我看到祀王正被绑于柱上,忙包出一捧眼泪,扑到他身上放声哭道:“祀郎,你怎的变成这般落魄的样子,月儿看着真真心疼死了,你却说是哪个如此欺辱于你,月儿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祀王显然愣了,不明白我演的是哪出,我借着哭闹附到他耳边小声道:“祀王爷,等贤王来救恐怕为时已晚,我们只能自谋出路,你可有甚证明身份的物事?”祀王答“我发间的簪子是舅舅自供的名匠做的,簮尖刻有那匠师的名字。”我不动声色地偷偷取下他的簪子,道“祀王爷且安心等待,如有人问起,便说其余几位王爷是我的兄长,此次乃是你自韩家娶我过门。”说完,又抱着祀王干嚎了两声,然后哭哭啼啼地回了会客厅。

    料想当家已经知道我方才演的一出戏,我便直言:“实不相瞒,小女子实乃悭山韩家的小姐,此次几位兄长送我嫁与祀郎,谁料……当家若是不信,此簪当可为证。”我说着便把簪子递了上去,这时一强盗说:“老大,让小的看看,小的早些年在当铺做伙计,见过不少好物事……嗯,此簪确是悭山韩家专供的匠师手艺,连皇宫里都没有此匠师做的物件儿呢,看来这女人说的是真话。”

    皇宫里都没有!这韩家是有多大势力!我暗暗惊讶。又一强盗说:“小的听说悭山韩家确有位小姐,大抵是她这般年龄,据说长得十分标致,我瞧着她八成真是那韩家小姐。”居然真有正主!我也算运气不差了。“小姐方才还说定让我满意,现下又说自己是韩家之女,敢问是何用意啊?”当家发话了。

    “当家,小女子只是想坦诚身世而已,如今既已说明事实,便向当家说出小女子的想法。小女子的几位兄长平日里对小女子十分疼爱,容不得小女子受半点委屈,是以小女子平日里也骄纵了些。此时我那些兄长想必十分焦急,若我再不安然回去,他们恐会给当家添许多麻烦。”

    当家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这次岂不是干了亏本生意!”我答:“自然不会让当家吃亏,小女子此次因嫁得远,家父未让我带太多珠宝首饰以免过于招摇,嫁妆全部折成现银,一部分在家兄那里,一部分在我身上,小女子既已答应当家,自会有所交代,这些银票就算给兄弟们用作酒钱罢。”说完,我把尹老头临行时给我的一大把银票悉数拿出,还好事前他们并未搜身。我暗暗肉疼,这么多钱,就这么没了。

    “如此说来,我若不放你等下山,倒显得我还不如一女子痛快了,只不过……”“只不过怕我们回去后伺机报复?这座山寨能壮大至此,定是有十分隐秘的地势,当家之需将我几人蒙住双眼,送到附近镇子的不远处即可,如此一来,我几人即便想报复,又如何能找到这山寨呢!”

    “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女子,若非你我身份悬殊,我倒是想认你做个妹子呢!也罢,就按你说的,送你们下山!”

第十一章 传说中的花满楼

    当我们取下蒙眼的布带时,送我们下山的强盗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日强盗首领为免日后生事,已将祀王的簪子还给了我,我也将其物归原主。奇怪的是,自下山以后,骄傲的祀王变得很沉默。

    在镇子里打听了一下,我发现这里就是距我们被劫之处最近的一处镇子,我猜想此刻贤王等人定是在镇中暂住,筹划对策。镇子不大,驿馆也不多,很快我们三人便找到了他们几人的下榻之处。

    看到好端端的我们,贤王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具王神情有些失望,睿王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容成聿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李思韵总算老实了些,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为了避免误会,我只交代了将自己所有的钱悉数交给强盗才换得我们的生机。贤王十分过意不去,想要用超出我原有的银票补偿,我假意推辞了一番便收下了,出门在外,兜里没钱怎的行。

    经过此事,李思韵也消停了不少,没有再提买马的事。我们休整了一晚,第二日继续赶路。又走了整整一日,我们终于到达了一路上最繁华的城市—秦州。

    秦州是大炎陆路交通的枢纽之地,贸易往来频繁,商品种类繁多,难得到此繁华之地,贤王便同意我们在此盘桓两日。在最靠近城门的地方找了间名为“聚香坊”的客栈,我们便安顿下了。

    翌日清晨,几位皇子各忙各的,均不在客栈,李思韵强拉着我和瑾儿陪她买男装。在街上东转西转,我们总算找到了小二说的那家名为云衣轩的成衣铺子。李思韵很有派头的扔下几锭银子,对老板说到:“钱是赏你的,把你们这儿上好的男装式样取几套来看看,少拿次品糊弄!”老板拿了银子,欢欢喜喜跑去了里间。

    很快,老板拿出了几套做工精致的男装,李思韵看我与瑾儿坐着不动,软磨硬蹭逼着我与瑾儿也各挑一套。我与瑾儿见磨不过她,便各自随意挑了一件。按照我们三人挑的式样,老板从库房调出三套尺寸合身的,我们三人便到侧室直接换上了。

    李思韵挑了一件玄色广袖束腰长袍,她个子本就高挑,如今穿了这件衣服,倒真的有几分英气逼人的味道。瑾儿挑了件青色的书生长衫,她还十分应景地给自己绾了个书生髻。我挑了件纯白的长袍,将绾着的头发披散下来,用一根白布松松地绑着。

    出了云衣轩,李思韵说,浊世佳公子的行头一个都不能少,于是又拉着我与瑾儿去了字画店买了扇子,在珍玩店买了冠发的玉带,在首饰店买了腰间挂饰。

    如此这般,便多了三个浊世佳公子,摇着扇子横行于秦州大街上。

    待从街头吃到街尾,李思韵已撑得三摇两晃。我们三人在一茶楼稍作歇息时,李思韵双目灼灼地说:“我瞧着天也快黑了,那地方也快开张了,不如我们……”瑾儿问到:“什么那地方,不如我们怎样?”李思韵嘿嘿一笑,小声说到:“我在军中常听士兵谈起秦州的花满楼,好奇得紧,如今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我们去花满楼逛逛吧!”

    天哪!照她所说,这花满楼定是秦州的妓院了,尹老头诚不我欺,这李思韵真真不是个正经女子!我正想义正言辞地予以拒绝,表明我忠节烈女的立场,瑾儿却一脸兴奋的拉着我的衣服说:“姐姐,我们去看看吧,瑾儿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同戏本子里说的一样!我们男装都买了,不去岂不是很可惜”

    可惜什么啊!还不都是些女人,有甚好见的!妓院是是非之地,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谁赔给我一条命,让我去过向往的逍遥日子。

    虽然我心里极力反对,但看着瑾儿一脸的期待,漂亮的眸子一闪一闪,我出口的拒绝就变成了“那……需得万事小心,我们快去快回,切莫多生事端……”我还未交代完,两人已拖着我走出了茶馆。

    站在花满楼的大门口,我忍不住眼皮直跳,还未进门便能闻见冲天的脂粉味,这两个丫头到底想去看什么啊!我刚想再度开口劝她们回去,一个鸨母便扭着腰蹭了过来:“几位公子生得可真俊,都快把我楼里的几个姑娘比下去了。几位公子看着便十分贵气,自然是看不上庸脂俗粉的。不过啊,我家琴棋书画四位姑娘虽卖艺不卖身,却也定能入得几位公子的眼。”

    卖艺不卖身?正合我意,要是真招来那些卖身的,我们倒是如何应付。

    鸨母收了钱,笑得嘴咧到耳根,一边着抚脸,一边拧着腰,将我们引入一间精美的客房。我们三人坐下后,那鸨母便叉着腰大喊:“姑娘们,见客啦!”然后十分猥琐的冲我们笑道:“几位公子慢慢享用。”然后扭着腰出去了。

    鸨母一走,我顿觉房内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也不知她将多少脂粉抹在了脸上,味道那样冲。

    很快,四位女子袅娜地走进来,站在最前面,姿色最佳的那位柔柔道“几位公子,我们便是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今日有幸得见三位公子,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四人卖艺不卖身,正如我们的名字,我们分别擅长琴棋书画,侍琴先弹奏一曲,望能起到抛砖引玉之效。”

    一听美人要弹琴,李思韵连忙起身对我道:“我去别处转转,你们好好交流,好好交流。”说完便遛了,看李思韵脚底抹油,瑾儿也坐不住了,小声对我道:“我向来不同音律,还是不要打扰美人的兴致了,你慢慢品味吧!”说完也跑了。

    见两个嚷嚷着要来玩儿的正主都走了,我暗暗叹了口气道:“几位美人莫不是想挨个考我琴棋书画?先说好了,本……本少爷只与你们谈谈这抚琴之道,至于其他,本少爷恐怕无力奉陪。”

    侍琴美人嫣然一笑,道:“侍琴也正有此意,为表敬意,侍琴先奏一曲,请公子品评。”说完便将葇夷抚于琴上。

    侍琴奏的是《霓裳》,前朝宴会上不可或缺的宫廷乐曲。见她奏完,我赞道:“无论这把琴还是奏琴的技法,都是极好的,侍琴果是难得一见的才女。”侍琴颇有些骄傲地说:“可侍琴瞧着公子并不十分满意啊,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夸你都不行啊?既然如此,我倒也懒得客气。

    “《霓裳》是伴舞的曲子,常用于宴客,相传此曲为前朝一宫廷乐师所作,他曾叹到:‘座上客尽欢,谁知曲中泪’,都道此曲奢华,却没有多少人懂得其中的向往和怨恨,那种受苦人民对奢华生活的向往,对为富不仁者的怨恨。不过……知不知道‘曲中泪’并无关紧要,毕竟,只要奏出这奢华之气,也便够了。”

    听出我的讽刺,侍琴面上一红,转开话题到:“公子喝杯茶吧!”见美人不高兴了,我也只好喝下那杯茶了,茶一下肚,美人忽然变得重影,紧接着我眼前一黑,向桌上倒去。

第十三章 湖上惊魂(上)(二更)

    刚踏进聚香坊的大门,我便看见,除了具王,几位皇子均坐在楼下喝茶,想是见天色已晚,我三人却还未归来,正在商议对策。我连忙走过去,本想福身道歉,发觉自己正着男装,只好改为抱拳鞠躬:“我三人见秦州如此繁华,便不禁四处游玩,未觉天色已晚,让几位挂心,十分过意不去,还望见谅。”

    瑾儿和李思韵见状也赶忙一起抱拳鞠躬,贤王起身道:“无妨,这秦州确是热闹富饶,不过明日便要出发了,几位姑娘可要好生休息,免得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说完便转身上楼去了。

    睿王和聿王并未出声,放下杯子便直接回了房,余下祀王一人站在大厅,窘着脸呐呐道:“月……月儿,你无事罢?”月儿?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相熟了,我在心里撇了撇嘴,脸上却笑着道“蒙公子挂心,我‘三人’皆安然无恙,公子也早些安置罢,尹月先行告退,公子请便。”说完也不待祀王回答,转身回了房间。

    坐在椅上,我为自己倒了杯茶。盯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鼻尖萦绕着馥郁的茶香,我突然想起今日侍琴递给我的那杯加了料的茶。我气恼地将茶倒了,洗漱一番后直接躺倒在床上。

    尽管我深知此时除了好好休息并无他法,但一脑门的官司搅得我根本无法成眠。叹了口气,我推开门,朝二层的茶座走去。

    聚香坊的茶座修得十分别出心裁,围绕客栈二层外围一圈,均是可以看到街景的小隔间。我随意挑了个茶座坐下,望着掌灯后依然热闹的夜市出神。

    “和秦州的繁华自在相比,墨都倒是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了。”我回过头,看到睿王正负手站在我身后,也望着热闹的夜市。街上的灯火映在他墨玉般的眼中,点点闪烁着。

    虽然我有些沉溺于这样美好的场景,但孤男寡女夜晚独处总归对我没有好处。如今我走的每一步都得谨小慎微,稍稍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失了性命。所以,美人和性命,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我连忙起身道:“难得睿王爷有雅兴观看这市侩风情,尹月便不做叨扰,先行告退了。”我刚想溜走,睿王从容开口道:“不知这市侩风情与宫廷夜景哪个更合尹姑娘的心意呢?”

    他!他威胁我!在心里狠狠拿手指戳了他两下,我回身温柔道:“此等晚风轻抚暗香浮动的夜晚,与友人漫谈想必十分写意,睿王爷若是不弃,尹月倒是十分乐意与王爷共赏这市侩风情。”真真是个难伺候的爷,我暗暗呼了口气。

    “今日,我于秦州市集闲逛,不巧正瞧见三个弱柳扶风的公子在花满楼门前徘徊不去,不知尹姑娘……对此有何看法?”这个睿王!我哪里招惹过他,他竟如此同我过不去!

    “睿王爷,这男欢女爱本是常事,也是私事,尹月对他人之事不便多言。”我面不改色地说。“哦?如此说来,尹姑娘竟是知道花满楼是烟花之地了。”我现在开始觉得这睿王与我家中那尾白狐狸系出同族了!这样诓我,道我是好欺负的么!

    “诚然,思韵自小便出入军中,许多男人家的事情她也知晓一二,今日我们姐妹三人闲聊,思韵正巧说及了秦州有名的花满楼,尹月也是由此得知。不过,尹月倒是要请问睿王爷,花满楼的招待不知合不合睿王爷的心意呢。”大炎朝皇家祖训,皇子不得靠近烟花之地,他倒是有何话说。

    “尹相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聪慧的女儿。只是,此等聪慧对你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你好自为之罢。夜了,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睿王说完便爽快走人了。

    这尾狐狸倒是什么意思?平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会儿怎的又来戏弄我?皇子倒真真是性子奇怪,忽冷忽热的也不知是为哪般。失了夜游的兴致,我悻悻地回了屋去,在床上烙了一夜的烧饼。

    睁开困乏的眼时,天还未亮,我梳洗了一下,便下楼点了些清粥小菜。坐了没多久,其余几人也都收拾妥当下来用早点。我正拿着半块馒头细嚼慢咽时,贤王道:“从秦州直通樊都的陆路一向不甚太平,自上次遇劫,我深觉还是应当稳妥行事,今日我们便先乘舟渡过莫阳湖,再从莫阳走陆路去樊都,诸位意下如何?”

    祀王放下筷子道:“大哥,你只道从秦州至樊都的陆路不太平,可这莫阳湖占地辽阔,乘舟要行两日方能达莫阳,耗时长,我们又都不甚通水性,这也不见得是稳妥之计啊。”贤王笑道:“昨日我已问了店家,若是租下轻便的船,不到两日便可到达,随行有识水性的船家,我们通不通水性倒也不甚重要。”祀王左右看了看,见了看其他人没有异议,也不好再多说。

    打点好随行的物品,我们一行人乘马车赶到了莫阳湖码头。

    莫阳湖高山环绕,湖面平静宽阔,置身于此,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旷达和怅然:在这苍茫天地间,我不过是渺小的沧海一粟,而在时间的长流中,我的生命也不过如蜉蝣般短暂。虽然我一直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此渺小的我,又如何能够真的保全自己。思及此,我不禁叹了口气。

    “虽天高地远,路却在脚下,若心怀宽广,山河便在心中。”我回过头,看见贤王正笑着望向我,眼中一片真诚。讶异于他竟读懂了我此刻的心声,我真心地展颜一笑,谢他的安慰之词,更谢他能知我心意。放下沉重的心思,我随几人一同登上了游船。

    贤王说雇了条轻便的小船,但这轻便的小船倒真算不得小,只是比那普通的客船小了些,却也是分作两层,每个人倒能有个隔间休憩。李思韵和祀王晕船得厉害,自登了船便窝在隔间里吐个不停。其他几位皇子都在自己的隔间休息,我倒是很喜欢站在甲板上,清风拂面,十分惬意。

    不知何时,睿王从隔间走了出来,也同我一样,站在船舷边望着这宽阔清明的莫阳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这样行于湖上,倒真有几分超然世外之感。”睿王极目远眺,背对着我说。

    我看不到睿王此时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我犹豫了一下,问到:“不知睿王爷可喜欢这超然世外之感?”睿王轻笑了一声,回过身望着我说:“尹姑娘衣袂飘扬的样子,美极了。”然后转身回了船舱。

    我刚才的话的确有些交浅言深,睿王生在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防人之心自然很重,我触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便不能怪他用这样的方式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在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心里某一处,似乎有些隐隐的酸楚。

    夜里,船一路晃着,我一向最怕不稳当的感觉,所以睡得很不舒服。正当我从床上起来,想要倒杯茶喝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李思韵的哭喊声:“救命啊!船进水了!”

    我赶忙跑出隔间,看见李思韵正站在走廊里放声大哭,从她住的隔间传来清晰可闻的流水声。我走过去安抚她,很快,其他几人也赶了过来。弄清了情况,祀王大怒:“是哪个做的这缺德事,被爷逮到仔细他的小命!”贤王安抚道:“此时顾不得其他,先看看能否先将破洞补上。”说着便走进了李思韵住的隔间。

    这船的隔间比走廊低一些,是嵌在船舱底的,贤王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去,然后趟着水艰难地走到了破洞处。洞开得很大,一会儿工夫隔间里的水已经过了贤王的腰。贤王趟着水从隔间内上来,沉声道:“补洞怕是行不通了,你们先到自己房中将床板拆下来,然后到甲板上去,此等危机关头也顾不得男女之妨,每个姑娘均需同一名男子一处,活命重要。”说完,贤王朝二层深处走去。

    我正愣神望着贤王的背影,睿王突然隔着衣袖牵起我的手道:“得罪了”,然后拉着我往甲板走去。待我们都登上甲板,二层已全然覆在水中,瑾儿站在聿王身侧一脸娇羞,李思韵抓着祀王的衣角哭个不停,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样子不知去了哪里,容成具眉头紧锁,一脸怒气地抓着船舷,贤王则一直趴在船边盯着水面。

    船体渐渐下沉,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贤王喊道:“大家注意,待船完全入水时,便将床板抛在湖面上,然后卧在床板上,等待过往的船只相救。”

    睿王牵着我到了船舷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别怕,我先将床板扔在在湖面上,待甲板接近水面,你便立刻跃到床板上,我随后便过去。”我想回答他,但完全张不开嘴,只好点了点头专注地看向湖面。

    “跳”,睿王喊道,我顾不得害怕,抓紧裙摆,紧闭着眼睛跳向了床板。我刚跳到床板上,床板便开始剧烈晃动,我慌张不已,我只好瘫坐在床板上。

    我紧张地望向睿王,他点头示意之后便自船上跳下,刚要过来,我身下的床板突然开始开裂,我吓得惊叫出声,随后扑通一声,我便掉入冰冷的湖水中。

    我拼命地挣扎,衣裙却紧紧缚在我身上,我喝了许多口冰冷的湖水,开始无法喘息,耳边祀王的呼喊声渐渐变小。在我终于感受到湖水盖过头顶的绝望时,便没有意识了。

第十四章 湖上惊魂(下)

    周

    围一片黑暗,我一个人站着,不知该往哪里走。远处似乎有滴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回声,告诉我这里的空旷。我很害怕,不知道留在原地和向前走,哪个更安全些。

    火光骤亮,借着火光,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睿王。他正打着火把,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温柔像水一样流动着。火光明明暗暗,他的脸庞美得很不真实。我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缓缓向我走来,伸出了他的手。火光慢慢向我靠近,我身后骤然亮起。我回过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崖边,崖下是湍急的河水。我赶忙抓住了睿王伸过来的手。

    我正要借着睿王的力量往前走,突然看到,睿王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他猛然松手。我身后的悬崖开始掉落,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睿王,仍是看不到他的眼睛。然后我开始坠落,掉入了冰冷的河水。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便将我淹没,我奋力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

    猛然转醒时,我发现自己似乎仍在船上,身下的床在轻轻晃着,身上并无黏湿之感,想必已有人替我换了干净的衣服。

    我刚坐起身,房门便被推开,瑾儿端着碗走了进来,见我正醒着,顾不得正端着东西,大声喊道:“姐姐醒了!你们快来啊!”

    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向瑾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她包了捧眼泪,将药放在桌上便冲到我床前,哭着道:“姐姐,瑾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若是……瑾儿可怎么办啊!”我刚想出言安慰,其他的人便鱼贯而入,将本就没多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尹姑娘,那块床板应该是被虫蛀过了,猛一入水,才开裂了。害姑娘至此,实属我之过错,恳请姑娘原谅。”贤王一脸愧疚。我连忙回道:“此事与贤王爷无关,王爷不要自责,如今见大家都安然无恙,尹月也便安心了,只是不知,我们现在何处,又是如何获救的呢?”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作声的睿王端起碗走到我面前,把碗递给我说:“先把姜汤喝了。”想起刚才的梦,我忽然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双手接过姜汤,捧着碗一口一口啜饮。

    “你落水后,我离你最近,便借着浮木将你救起,搁在另一张板上,未过多久,正巧有一画舫经过,将我们救下。”睿王收回手,缓缓道。

    画舫?夜里为何会有画舫?我正觉得奇怪,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那姑娘可是醒了?”伴着笑声,一红衣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着血红长裙,黑发及腰,发顶的三支长钗分外惹眼,耳后别着朵大丽花更衬得她笑靥动人,扶于下颚的如玉手指上涂着鲜亮的蔻丹,为她平添了几分风情。行走间,挂在她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姑娘可以叫我红夙,我便是这画舫的主人。今个我本想乘着画舫一路漂去莫阳,谁料在路上遇见你们,我这画舫虽简陋,却也能容得下个把人。你们若是不嫌弃,自是可以一直坐到莫阳去。”红夙笑靥如花的对我说。

    “如此,尹月先行谢过红夙姑娘了。”我微微鞠了一躬,笑着对她说。

    “我瞧着尹姑娘颇合眼缘,正巧我稍懂点占卜看相之术,就让我为姑娘看看相吧!”红夙说着便向我床边走来。

    看相?好端端的看什么相啊?我心中狐疑,但也只好笑着说:“那便有劳红夙姑娘了。”红夙拉过我的手,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后,轻笑一声道:“尹姑娘日后……定能……嫁个极好的如意郎君!”

    这红夙倒真是喜欢玩笑,我忍不住笑道:“倒不知姑娘说的极好是怎么个好法呢?”“没瞧出来,妹妹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主”,红夙笑了一下,松开我的手。“也罢,我便同你说说,依我看啊,恐怕只有这世上顶顶坏又顶顶好的男子,才能做得你的如意郎君呢!”说完,红夙的眼睛不知向谁瞟了一下。

    我本想调笑她,竟反倒被她调笑了。顶顶坏又顶顶好的男子?我此时本是不信的,谁料后来,确是有如此一个男子,与我纠缠难了,让我又爱又恨。

    红夙走之前对我说:“我与你有了这看相之缘,你便别再唤我姑娘了,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声姐姐便好。”说完,她便摇曳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了。

    红夙走后,所有人仍稳稳坐在我屋中,想来还有一番官司。“方才船进水时,船家已然不知所踪,可见此次定是有人预谋已久,打算让我等葬身鱼腹,不知此人究竟是谁。”贤王沉声道。

    “大哥不是说水路太平么,若非遇上这画舫,我们的命今个便交待在这儿了。”祀王还是一副忿忿的样子。我小声道:“大家都安然无恙便好,如今敌在暗我在明,除了小心行事,却也别无他法了。”祀王见我开口调解,便没有再说话。我眼光一瞟,发现聿王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睿王突然起身走到我床前,从我手中接过空碗,冷冷清清地说:“你着了凉,早点休息。”说完便推门走了。余下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也纷纷起身,各自回房。瑾儿出门前,又特意为我掖了掖被角,坏笑着告诉我李思韵这次被吓得够呛,这会儿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呢。我摇了摇头,这李思韵真真是外强中干啊。

    瑾儿走后,我独自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究竟是谁欲取我们性命?能得知我们改走水路,此人想必一直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跟着。是皇帝?应当不是才对,都是他的儿子,就算有帝位之争,皇帝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后党?也不应该啊,祀王也在我们一行之中。

    再说这画舫,这画舫来得也太巧了,我深觉红夙说的并非实言,却也想不出其他原因。相处之下,我觉得红夙不像是坏人,顶多是行事有些乖张罢了。如今在这湖上,我们孤立无援,除了信任红夙,倒也别无他法了。还是尽快赶路,越早到琼鸾峰越好。

    安心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打算走出房门,在这画舫中四处看看。推开房门,我发现这画舫比我想象的大许多,走廊中饰有字画和花草,朱红的楼梯隐匿在画舫的两端。顺楼梯而下,入目的便是画舫的一层,此层并未由木板封住,四周皆是及腰的围栏,几位妙龄女子正坐在围栏上嬉戏,同这奢华的画舫一道,汇成了幅华美奢靡的风情画卷。

    这红夙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如此奢华的画舫,又豢养这样一群美艳绝伦的少女,是什么支撑她这样一个女子独身在外漂泊?可是,虽说我对红夙存有许多疑问,但我依旧忍不住对她喜欢,想来,我是十分羡慕她这样自由来去,不受束缚的生活吧。

    在一张茶桌坐定,我一边为自己添茶,一边向湖中望去。清风徐徐,湖平如镜,身处如此的平静之下,昨夜的惊慌像是不曾发生过。思及昨夜的惊险,我不禁又开始担忧自己的卿卿性命。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如果当时在宫里,我寻了个理由让皇帝厌恶我,会不会此时我还安安生生地在相府做我的大小姐,虽不保安稳一世,却也总能安生地活上几年。

    当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前路的未卜就愈发让我不安,我找不到理由安抚自己,也没有人来告诉我,我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我的希望有达成的可能。这样的自我怀疑让我惶恐不安,连同昨夜的遭遇,我顿觉压抑得无法喘息。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若是因噎废食,人生又有何乐趣,还是放远眼光,胸怀高远的好。”听声音便知是贤王,说来也怪,此人竟先后猜中我的心思,我不由对他生出几分“知己”的感叹。

    我回过头,笑着对他说:“贤王爷总能看懂尹月的心思,如果有机会,尹月倒是很希望可以把酒会知音,不知贤王爷是否觉得尹月莽撞。”贤王把手背在身后,身体稍稍倾向我,小声说:“如果尹姑娘愿意,我倒是很乐于做你的知音。”说完,他便直起身,向前走了半步。

    我面向他,问道:“那……我可否问问王爷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次,贤王认真地望着我,一字一顿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而我想做的,是让更多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心中一震,看来,贤王对这皇位是志在必得了。我虽然已隐隐在心中视他为知己,但关于我的计划,却还是不能轻率做决定。我还是应该再耐心等等,细细观察所有皇子,考虑周全后才能下结论。

    “不知我们距莫阳还有多远?”我及时将话题转开,“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了。”贤王了然地接过话。

    半个时辰?这么快!“如此,尹月便先去收拾一下,王爷请便,尹月先行告退。”说完,我赶忙回到房中去收拾我那晾了一地的湿银票。

第十五章 生命之轻(二更)

    画舫一靠岸,我们一行数人便鱼贯而出。我正要同红夙告别,她却也从画舫上走下来,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在这莫阳湖上漂得太久,都不大会走路了,我想同诸位结伴去樊都,待到了樊都,咱们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位意下如何?”

    一路上这种大的决定向来是由贤王做的,是以我们都没有出声,齐齐看向贤王。“有何不可,红夙姑娘率性洒脱,能与姑娘同路也是一大乐事。”他竟如此爽快答应了?我还以为他会想个法子回绝红夙呢,他莫不是被美人迷了心窍!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在心里默默叹。

    见贤王首肯,我们也不便直接唱反调,于是只好同红夙结伴而行。从莫阳往樊都走陆路,红夙手下的一干人一部分留在莫阳守着画舫,一部分随红夙往樊都去。红夙不在自家马车上待着,一路上一直在我们的马车内。

    虽说我同红夙刚认识不久,但她见多识广,尽说些江湖趣事给我听,且我本就十分喜欢她的性子,是以我同她相处得十分愉快。

    李思韵虽骄纵了些,但红夙只是言语间戏弄了她两句,并未显得十分讨厌她,倒是瑾儿,红夙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喜。一路上红夙同我说说笑笑,却很少搭理瑾儿,我只好时时准备着接起瑾儿的话头,免得瑾儿的话掉在地上,令她难堪。

    有红夙作伴,原本无趣的旅途变得愉快和短暂,很快我们便到达了樊都。进入樊都城时天色尚早,我们一行人决定穿城而过,赶到琼鸾峰脚下的碧水村休息一夜,第二日上山。红夙见我们急着赶路,也未多留,称自己找了家不错的客栈,打算在樊都多待几日。

    分别之前,红夙把我叫到一旁,拉着我的手说:“妹妹,李思韵那丫头虽然骄横,性子倒也不坏,应不至于害你,即便她真想害你,凭妹妹的聪慧,自然能应付得了。倒是那夏瑾,姐姐瞧着她眼里总藏着算计,奉劝你离她远些,莫要与她交心。这是我无意间得的件宝贝,方便藏匿,且削铁如泥,姐姐对你实在是欢喜得紧,又担心你日后遇险,便将这宝贝送与你,希望能在危急时保你周全。她的名字是紫鸢,今后你便是她的主人了。”

    说着,红夙将一柄小巧的佩剑递给我。我接过佩剑细细端详,发现此剑的却精致非常,剑柄处镶有莲花金扣,剑鞘上嵌着紫色宝石,复杂的纹饰将宝石紧紧环绕,使得其触感十分温润。缓缓将剑身拔出,我隐约能感觉到来自那精良剑身的凌冽剑气。

    将剑合上,我望着红夙,不知说什么才好,红夙笑着抚了一下我的发顶,温柔地笑着说:“别想推辞,就这样罢,有缘还会再见的,妹妹保重。对了,妹妹可要擦亮眼睛,不要看错了人。”说完红夙向众人福身示意后,便洒脱地转身离去了。

    “如此美艳女子,若能得之,也算是得意非常了。”望着红夙窈窕的背影,具王叹道。这王爷真以为所有女子都巴不得对他以身相许了,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俗不可耐。说起来,这一路上具王就没说过几句话,通常不是驾马行在最前面,便是躲在房中不见人,我见过的只有他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样子。

    对了,这一路上,被我忽略的还有一人—容成聿。这位聿王爷真的是像云一样飘忽,看起来十分合群,实际上却总是游离在众人之外,迄今为止,我们尚未进行过一次有意义的对话。我想,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人,或许更加不容小觑。

    坐回马车,我们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碧水村。

    碧水村是琼鸾峰山脚下唯一的村子,我们进村时,发现村内的人极少,且都是老人和妇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碧水村里的地少,气候也不怎么好,光靠种庄稼无法养家糊口。村里的男子大多离了村子,到富庶的市镇去做长工了。

    村子很小,没有驿馆可住,好在村子里的人十分友好,商量之后,我们便分开借宿在了居民家中。

    我借宿在一位老婆婆家中,她本育有一子,机缘巧合得了有钱人家小姐的芳心,便去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后来,那有钱人家破落了,她的儿子也染疫病死了,儿媳改了嫁,只将她的孙女带回了碧水村。

    虽说命途多舛,但这位婆婆的孙女倒是十分懂事,每日尽心照料久病的祖母,邻里都十分怜惜她。

    “小遥,同姐姐说说琼鸾峰的事罢!”用过晚饭,我拉着婆婆的孙女问到。“村里人都说琼鸾峰上住着活神仙,但没有人真的见过,曾经有人想要上山寻神仙,可是上到半山腰便迷了路,还好他误打误撞的又安然回来了。对了,穿过琼鸾峰就是皓雪国的地界了,从前曾有那里的人途径我们村子往秦州去,不过近些年倒是未再见过。”小遥的眼睛很清澈,说话的时候眼角还有隐隐的笑意,十分可人。

    “小遥今年多大了呢?”我一边抚弄她的发髻一边问,“虚岁十四了”,原来同我也差不多年纪,只是这穷苦生活让她长得十分纤细,倒也显得有些小了。

    我们正聊着,忽然听到内间传来老婆婆的呻吟声,我们连忙跑到老婆婆的床边。婆婆似乎有些是神志不清,双眼紧闭着,口中却喃喃地念着什么。小遥伏在婆婆身侧急得眼泪直流,不停地唤着老婆婆。心急之下,我跑出房去找郎中,无奈人生地不熟,待我终于带着郎中回来时,婆婆已经去了,小遥将一块白色的绢子覆在婆婆脸上,缩在床脚嘤嘤哭着。

    递给郎中一些碎银两,示意他先行离去,我叹了口气走到小遥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顶,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生离死别,人的生命如斯脆弱,眨眼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没了,便看不到日出日落,看不到人间苦乐,亦看不到心爱之人怎样悲痛,然后怎样,慢慢忘记自己,一旦被心爱之人忘记,曾经活过的证明便也不复存在了。

    我心中隐隐有些难过,若是我死了,又有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由于家中没有长辈,小遥只能尽早将婆婆入土为安。为婆婆烧着纸钱,我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小遥:“你家中可有远亲可投奔?”小遥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就算有,也没有人会收留我的。”我接着问:“那你娘呢?”“娘将我送回碧水村时我尚年幼,如今连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又哪里会记得娘住在哪里呢。”小遥一边抹眼泪一边回答。

    看着小遥如此可怜的模样,我心下不忍。考虑再三后,我问小遥:“小遥,姐姐问你,你可愿随姐姐离开碧水村?”小遥迷惑地看着我,我接着道:“若你愿意,便随我离开,在琼鸾峰上住三年后,我便会离开此地,返回墨都,到那时你若想离开我自然不会勉强你,若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便用心为你寻门好亲事。”

    小遥睁大眼睛道:“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自然是愿意同姐姐在一处的。我无依无靠,跟姐姐在一起,小遥便什么都不怕了。”见她同意,我坐正身子,认真地对她说:“既然你答应了,有些事便要说给你听。首先,姐姐虽不愁吃穿,日子却不见得会是一帆风顺的,跟了我,或许会受苦,甚至有性命之忧,这一点你要想清楚。第二,你既愿跟着我,需得明白我的性子,我平日里无甚规矩,唯有一点,最忌讳别人嚼舌根传闲话,不论什么话,你听了便烂在肚子里,若是你想要做那墙头草,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遥擦干眼泪认真的看着我说:“姐姐,我既跟了你,便是把命交给你了,和姐姐出生入死,小遥是愿意的,虽然小遥没读过什么书,但什么是忠心小遥还是知道的,出卖姐姐的事,小遥宁死也不会做。”

    我是真心觉得小遥是个不错的孩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希望能为她找个好的归宿。为了让她能像从前一样自由,我并未和她签卖身契,她却坚持以随身丫鬟自居。

    我想,从今以后,我的身边总算有了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我也不会觉得那么孤单了。

第十六章 琼鸾峰

    我把小遥的事告诉其他几人,大家都表示不反对,我便带着小遥和众人一道向琼鸾峰进发。

    青鸾峰距碧水村并不算十分遥远,但村民却未曾登上峰顶。都道仙家自有日月,这入山之法想必也是不为外人道的。站在山脚下,贤王自袖中取出一幅图来,一边交给我们传阅,一边说:“若要登上琼鸾峰,需得知道些独门秘法,否则只能在山中徘徊,进退不得。此为琼鸾峰上的玉骞真人所绘的图纸,我们需按途中指示行事,切不可马虎大意。”说完,贤王把图收回袖中,便率先朝山上走去。

    自上次红夙一番劝告后,我不觉间对瑾儿有些疏远,还好如今身边有小遥相伴,这样的疏远倒也不显得突兀。紧随在贤王之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按着他说的行事。在山中行了两个时辰,我们看到了一座草亭,李思韵嚷嚷着累得不行了,便兀自进了草亭。长途跋涉实在是疲惫,其他人也跟着她一同进去休息。

    我们正享受着山间的习习凉风,忽然,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入亭中,原本坐着饮水的李思韵见状飞身而起,想要扑那蝴蝶,谁料那蝴蝶似是逗她,飞得忽低忽高,李思韵气恼地追着蝴蝶跑,谁料跑着跑着,身影被山间大雾遮住,不见了。

    眼看着李思韵失去踪影,贤王赶忙将手中的图递给容成聿,然后飞奔着去追李思韵,但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仍没有回来。祀王终于沉不住气了,约着同样一脸焦虑的容成具一道去寻人,之后,也便没有回来。

    我想回头提醒小遥和瑾儿小心些,谁料一回头,却发现小遥,瑾儿,睿王皆不见了踪影,只余下聿王一人云淡风轻地望着我。

    “聿王爷,你可知……”一路上我都没怎么跟聿王说过话,所以猛然独处,让我觉得有些尴尬。“是奇门遁甲”聿王倒是处之泰然,理了理袖子,不疾不徐地对我说,“自我们入了这亭子便已落入阵中”。什么?他这么早便知道我们中阵了,那为何在如此紧急的情形下,他还能保持这样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难道他竟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又或者,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丝毫不怀疑自己有可以安然脱困的能力。

    “那么,依聿王爷看,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按下心中的不安,试探着问道,“修道之人清修之处常会设有此类阵法,若无破解之法,便只能被生生困死于阵中,除非……”“除非结阵之人有所感应,亲自来救。”

    我回过头,看见一位白衣执剑男子正站在不远处,衣袂飘飘间,挡不住眉间的凌烈英气,他板着脸,虽然英俊非凡,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两位可是来自墨都?我乃琼鸾派俗家大弟子仲长逸,感应到此阵有异象,我便自山上赶来,其余几位我已让本门师弟带上了峰顶,二位也随我上山吧。”

    容成聿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后道:“在下容成聿,这位是尹月姑娘。劳烦少侠带路了。”我也赶忙朝仲长逸福了福身。仲长逸拱手回礼之后。便向山上走去,容成聿不近不远的跟在他身后,我则小心翼翼地踏着容成聿的脚印向前走。

    望着仲长逸的背影,我在心里念叨,此人倒是很有几分道骨仙风,面目俊逸自是不必说,最是他周身的飘逸之气,让人忍不住心生敬重。我偷偷瞄了眼他的佩剑,这把剑同我以前所见过的均不甚相同,较其他剑,这把剑更显得棱角分明,霜白的剑鞘四四方方,并无弧线。这剑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凌冽的寒气。

    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仲长逸停下脚步,回过头对我说:“此剑名为雪魄,剑鞘由生于皓雪国的千年雪玉雕成,剑身锻造自千年寒铁,是柄至寒之剑。”“若无深厚内力,定会为此剑寒气所侵,逞论使用此剑,由此观之,少侠的内力定是十分深厚了。”容成聿接着道。

    好厉害的内力,没有回头便感受到我的目光!方才他说自己是琼鸾峰俗家大弟子,又是那阵法的结阵之人,如此说来,此人在琼鸾派的地位想必是极高的了。

    有仲长逸引路,很快,我与聿王便到达了琼鸾峰顶,也就是琼鸾派的山门。自山门至琼鸾派中有一道极长极陡的碧绿石阶,拾级而上,没多久,我便看到了其余几人正站在琼鸾派的前门等候。

    我们走上前,瑾儿跑向我,关切地问我是否受伤,我摇了摇头,也询问了她们几人的情况。瑾儿的回答同仲长逸说的差不多,她们走进亭中后,便被一阵迷雾困住,不久后,琼鸾派的弟子便赶到,将她们救出,然后指引她们上了峰顶。

    “几位此次前来琼鸾峰的目的先掌门曾告知与我,诸位大可放心,虽然先掌门如今已然仙逝,诸位的酬神之事定不会有所耽搁。我琼鸾派分修道弟子和俗家弟子两系,修道弟子重文,习的是我派道法奥义,俗家弟子重武,习的是我派剑法阵法。按先掌门事前所定,今后诸位每日卯时初于清明台上早课,辰时正早课结束,诸位可至千粟馆用饭。我派弟子中修道者皆修习辟谷之术,是以千粟馆中只有素食,还望各位见谅。”仲长逸一边引我们往派中去,一边说。

    “先掌门曾交待与我,诸位在琼鸾峰可自愿修行,除了每日必修的早课,其他时间诸位皆可自行安排。我派中有善药理医理的弟子,亦不乏剑法精深的弟子,若诸位需要,我自会安排同门进行授课。”

    “敢问仲兄,派中可有女弟子?”贤王问道,“自然是有的,我的几位师妹均聪慧勤奋,这几位女子若想修习本派剑法阵法,我亦可以让几位师妹代为教导。”仲长逸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仲兄了”,贤王十分有礼地向仲长逸鞠了一躬。

    将我们带到一处独峰后,仲长逸说:“诸位不必客气,以后唤我师兄便可,若实在不习惯,也可以直唤我的表字,云湛。此处曾为我派俗家弟子住处,因诸位身份特殊,我特将俗家弟子迁去主峰居住,今后,此处便留给诸位,房间可以自行选择。诸位先行休息,酉时初可至千粟馆用晚膳,届时有何要求便可告知于我。派中有些杂事,仲长逸先行告退,诸位请便。”

    说完,仲长逸便离开了这座独峰。

第十七章 最可悲的兄弟之情(二更)

    仲长逸离开后,贤王缓缓开口:“我们离开墨都之前,玉骞真人曾来信说明琼鸾峰近日的情况。不久前,琼鸾派的掌门仙逝,处理完掌门的丧葬事宜后,派中的长老有的闭关,有的云游,如今掌门之位未定,派中大小事务皆由仲长逸代为处理。”

    一听贤王这样说,具王立刻急了,问到:“大哥,这玉骞真人送的图,寄的信,为何只有你一人拿到,我们兄弟几个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祀王也跟着问:“是啊大哥,为何这琼鸾峰上的事,我们丝毫不知,你却知道的甚多!

    贤王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我并非刻意向你们隐瞒,只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希望弟弟们可以顺顺利利,所以,很多事,我能自己承担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困扰。”

    具王显然不满意,提高声音抱怨道:“你自小便占尽父皇宠爱,有什么好的东西,父皇总是最先给你。你总想着独占,根本不曾挂念我们弟兄几个,在你眼里,想来从来就没有我们着几个弟弟!”

    在具王说出这番话时,我清楚地看到了贤王眼中闪过的沉痛。的确,生在皇家便注定了与常人不同,兄弟间的感情,时刻都在遭受着怀疑,质问,甚至利用。他们是亲兄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对手,这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情。

    我忽然有些同情这些表面风光的可怜皇子,我虽然自小也过得不快乐,但我却没有这样关系尴尬的兄弟姐妹,我只有我自己。很多时候,越是复杂的感情,越是让人无法面对。

    场面渐渐有些紧张起来,我虽然着急,但这终归是皇家自己的家务事,我不便出言。具王和祀王的情绪都有些激动,贤王又不为自己辩解,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聿王开口了:“大哥是长兄,按我朝历法,长子本就拥有不同于其他子女的地位,所以,即便是大哥多得一些,于法于礼也都没有错。更何况,这些年来,大哥得了父皇的赏赐,有哪次没有惦记着分给我们兄弟一份。今天的事本就是小事,我们兄弟之间应该和睦友爱,而不是相互猜忌,若连这些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父皇的儿子。”

    聿王说完后,具王和祀王都闭上了嘴,贤王望向聿王,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兄弟之情。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贤王,你太重感情,竟因此而失去了冷静和细心。

    刚才聿王说的一番话,看似一心向着贤王,向着他们兄弟几人的感情,但实则,那一字字,一句句,都在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兄弟间利益的不均衡。而那些对贤王的感谢之辞,更是在挑起这些骄傲皇子对于贤王那些“施舍”的怨恨。贤王没有发现,具王和祀王虽然都不再说话,但他们的手,却是在紧紧地握着拳。

    这便是贤王最大的弱点了,他太重情义,以为其他几兄弟会和他一样重视兄弟之情,但他自小便独占了皇帝的宠爱,怎么会了解到那些不被父亲喜爱的弟弟们的心声。他以为自己努力地为弟弟们着想,时刻想着把自己的好处分给他们,却从未想过,那些他最善意的疼爱,在他的弟弟们眼中,只是施舍和炫耀,他的每一次示好,只会换来弟弟们更深的嫉妒和怨恨。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很明白这是根本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贤王却想不明白。若他有一日真的想明白了,只会更加的痛苦,因为,会是那种他最无法承受的,来自于他亲弟弟们的伤害,让他真正认识到这个事实。

    我从心里为贤王感到难过。

    停止争吵后,场面有些尴尬,睿王率先离队为自己找住处,余下的人也渐渐各自散了。

    派中弟子迁走后留下了许多空院落,我们每人选了一间院落住下,尚有空房。

    我选了处极小的院子,只有三间卧房,一间伙房,和一个小小的后院,我与小遥各住一间房,余下的一间我计划着做书房。最让我欢喜的是,院中的玉兰开得很美,还有一棵同落春园中一样的大榕树,我暗暗盘算着若能也在这榕树上架一只秋千,想必是十分圆满的。

    这处独峰占地很广,几处院落离得也较远,所以,除非刻意相约,倒也不会同其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大致收拾好房间,我便支小遥四处打探,看看其余人都住在什么位置。

    我在伙房烧了一壶水,小遥很快便回来了。接过我手中的壶,小遥一边往盆中倒水,一边说:“小姐,咱这处院子偏得紧,几位爷都住在靠北的位置,李小姐和夏小姐的院子也离那里不远,住在南边的只有咱们和聿王爷。”

    要的就是离他们远些,我心道,镇日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岂不是坐等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聿王想必和我存了一样的心思。说起来,刚才聿王的一番话说得着实有技巧,这一路上就数他和睿王的话最少,没想到他却是一柄深深隐藏在剑鞘里的利剑。

    虽然我对贤王有些知己之情,但这却不能影响我对聿王的欣赏。的确,作为亲兄弟,如此蓄意的挑拨是十分卑劣的,但是,他们是皇子,注定要相互算计,贤王期望的兄弟情义是无法存活在皇室中的。渺小如我都算计着如何好好活下去,聿王为自己的未来算计又有什么错呢。

    或许,比起太重感情的贤王,永远风轻云淡的聿王才使我更好的选择。

    “小遥,你可想学些什么?”我不想继续衡量利弊,索性拉着小遥说话。小遥想了想道:“能识些字便是好的。”我想了一下,对她说:“那好,从今以后,每日用过早膳你便在书房临字,等我下了早课回来再教你新字,长此下去,别说识字,便是文采也能好过其他丫头,到时就算做个正室,也定是威风八面的。”

    闻言,小遥羞红了脸,小声说:“小姐尽打趣小遥,什么正室什么威风八面的,小遥只要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不过,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小遥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小妮子倒学会以退为进了,我玩心大起,拈了块帕子作娇羞状,装出一副羞涩小姐的样子,捏着嗓子对小遥说:“本小姐生性愚顽,想是没有哪家的公子能瞧上眼了,纵然桃花泛滥被哪个瞧上了,本小姐善妒善专,与侧室也无法太平相处,到时家中不合,怕是得被人赶回娘家去呢。”说完,还应景地假装抽泣了两声。

    小遥正要回嘴,忽听身后有人道:“方才在下敲了数下门,见久久无人应声,便私自做主进来。在下想邀尹小姐同去千粟馆用晚膳,不知尹小姐可是准备好了,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第十八章 君子如剑

    我回过身,看见聿王正站在院内望着我,身后的玉兰随风轻轻颤着。此时此刻,我开始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容成聿。

    不同于睿王那惊若天人的美,聿王更像一柄被重重包裹着的剑,他的俊美就像是从层层包裹中溢出的一缕缕剑气,看似是绕指的温柔,实则锋利得让人心痛。

    迷人,却更加危险。

    见我愣着,聿王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回过身,福了福身道:“是我们说得太入神,未听到王爷的敲门声,失了礼数。我们已收拾妥帖,这便随王爷一道去千粟馆。”

    一路上,我拖着小遥与聿王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也不甚在意,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走在前面。小遥冲我挤眉弄眼,提醒我刚才同她说的那番话皆落入了这位聿王爷的耳中。看小遥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把她推到一边,不再搭理她。

    当我们三人走进千粟馆时,众人已然落座,仲长逸也在。觅了处席尾的位置,我同小遥匿在人堆里,准备瞧瞧诸位王爷要提上些甚要求。

    “若方便的话,伯奚还请云湛兄为在下在奇门道法上指点迷津”,贤王报出了自己的表字,又对仲长逸用表字相称,既显出了自己对仲长逸的尊重,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与他深交的愿望。

    仲长逸回礼道:“在下尚有派中琐事缠身,不过,我派道法修为颇高的人不在少数,不如今后,便让我的师弟楚云时常同伯奚论道,伯奚意下如何?”

    “如此便谢过云湛兄了。”贤王的礼数很是周全,也颇懂得与人相处之道,三言两语间,已与仲长逸相谈熟稔了。

    不出我所料,祀王和具王分别找了位琼鸾弟子修习剑法,就连李思韵也是随一位唤作水昕的女弟子学剑的。倒是瑾儿,同一位对医理药理颇有研究的女弟子殷琳习了医术。

    睿王并未修习道法和剑术,只愿在山中藏书最多的奉经殿读书度日。

    对于睿王,我一直觉得他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他若高兴了,便像上次在聚香坊茶座那晚一般地逗着我玩儿,他若不高兴了,便连着数日的不同我说一句话,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忽而高兴,忽而不高兴。

    那夜在深宫相遇后,这位绝美的男子曾让我十分着迷,自墨都来琼鸾峰的路上,虽然我不断提醒自己该做什么,但眼光总会不受控制地朝他飘过去。这样的迷恋让我有些厌恶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每次我想要鼓起勇气靠近他时,他便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而每当我想要放弃,专心做我自己的事时,他却又会主动出现,扰乱我的心神。

    在这样一次次的反复中,我对他的迷恋终于被磨光了,我也开始渐渐看清自己的心。我对睿王的着迷,大概只是一种对美人的爱慕。美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他有自己的世界,不愿为我落下,而我也有自己的路走,不会逐月而去。

    想明白了这些,我不再为睿王的忽近忽远而烦恼,无论他对我冷淡也好,他忽又接近我也罢,他依然是我眼中的美人,依然是那轮无法触及的月亮,但这月亮,却不再会影响我过自己的生活了。

    所有人将自己的选择告诉仲长逸后,我站起身,慢慢说道,“师兄,不知派中可还有得空的女弟子,尹月想学习轻功之技,尹月不求能御风而行,只愿行走间轻盈些罢了。

    我心里的打算是,学会了轻功,纵然不能飞檐走壁,日后逃起命来,总也比旁人快些。

    “如此,师妹日后便随我那二师妹凌霄修习轻功罢,明日早课时,我的几位师弟师妹均会到清明台,你们若是还有疑问,到时可以亲自和他们询问。只是……聿公子果真没有要求?”仲长逸说着,望向容成聿。

    “我是个喜静之人,向来同他人疏远惯了,不大喜欢同人打交道,也不习惯热闹的生活。我还是安心在院子里翻翻书,品品茶,侍弄侍弄花鸟吧。”聿王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却透着让人无法质疑的坚定。仲长逸也不好再多言,令后厨传膳后便先行离去了。

    千粟馆的饭菜全是素食,派中修习辟谷之术的弟子对这饮食方面不甚在意,可盯着这满桌的青青白白,我原本高涨的食欲却被尽数堵了回去。没错,尹大小姐我素来是无肉不欢,让我每日吃素不见荤腥,还不如生生饿死我来得爽快些。

    十分伤神地咽了几口白饭,我拉着吃得十分香甜的小遥偷偷遁了。回去后,我饿得在院中来回踱步,小遥自是不知我心中苦楚,勤快地在伙房烧水,想着晚上让我好生在桶中泡一阵,解解乏。

    当我在院中走到第八个来回时,有人轻轻扣了扣院门,我将门打开,但见我的新邻居---聿王正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外,脚下正卧着……卧着一只……野鸡?

    没错,是野鸡,且尽管这野鸡仍十分不安份地扑腾着,却丝毫不影响聿王谦谦公子形象。

    好事的小遥此时又蹭了过来,很有眼色地捡起地上的野鸡,向容成聿行了礼后,便坏笑着溜去了厨房。

    “呃……聿王爷,这……”我愣在院门口,不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说点什么。“尹姑娘,不邀我进院中坐坐吗?”聿王温文一笑,我回过神,连忙退后一步,为他让出路来。

    院中很安静,只有伙房中隐隐传来的声响。我请聿王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正想进屋为他端杯茶,他忽然开口:“尹小姐可是还在观望?”

    我茫然的回过头望着他,“一路行来,我们几人的性子,尹姑娘想来也猜得通透了吧,不知姑娘心中是否已经有了计较?”他竟知道我一路上一直暗中观察着几位王爷,甚至,他有可能知道我一直在算计着谁会是最终的胜者,知道我不会按照尹老头的计划行事,而是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不知聿王爷所谓何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装糊涂试探,“许多事,见得多了方能有个清醒的认识,日后多来我院中坐坐罢,虽说匿于暗处过得安稳妥帖,但只有站在高处,方能看得长远。尹姑娘聪慧,此话,我应当不必说得太细。”

    “敢问尹月这样一名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得聿王爷如此赏识。”这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并未向他投诚,他为什么会主动向我示好?“鼠目寸光者才会小瞧女子,成大事者自是不拘小节,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只要能有所助益,其余的便全然不重要。且在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女子做得,男子却做不得。”

    我静静听他说着,不作声,聿王也毫不心急,站起身,背对着我说:“方才在下说的,尹姑娘大可多考虑些时日,在下能等得。”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小遥捧着一盘红烧鸡块走到院中时,我正盯着院门发呆,见院中没了聿王的身影,小遥将烧鸡搁在石桌上,伸开五指在我面前挥了挥,“回魂啦小姐!”瞪了小遥一眼,不想跟她解释聿王缘何而来又为何忽然离去,我十分欢喜地大快朵颐起来。

    嗯,山中野鸡果然比家中饲养的鸡滋味好上甚多!

    扶着吃得滚圆的肚子,我十分满足地蹭回了卧房。将窗子打开,我望着院中的玉兰出神:自墨都至琼鸾峰,一路上,话最少的当属容成聿,无论是路遇劫匪时,湖中遇险时还是困于山中时,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直以来,他有意无意地同众人拉开距离,使得我甚至未曾太过注意他的举动。若不是上次他那番说得很有技巧的话,估计到现在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寡言平庸的绣花枕头。

    只是,一直以来他都用心隐藏自己,为何现在会主动向我示好?他是如何了解到我心中计较的?又是什么让他笃定我会选择同他合作?容成聿,德妃之子,德妃在宫中深受皇帝青睐,他的母系宗族也在朝中占了不小的地位,这支夹在帝后两党中间的力量,会不会才是这场豪赌的最终赢家?

    他方才说站得高才能看得长远,那么,他是站在怎样的高处俯视着这权力的战场,是怎样悄无声息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愈发对容成聿感到好奇,或许,我真的应该如他所言,常去他的院中坐坐,看看他的花草,品品他的好茶。待我摸透这位聿王爷的行事之法,弄清他真正的实力,我再决定,是与他合作,还是将筹码投注在别人身上。

第十九章 外练筋骨皮(二更)

    小遥用力敲门时,我正梦见自己偷偷将成箱的银子往地下埋,埋得正起兴,我的小遥大人便将那美梦生生打散了。忿忿地将门开了,也不管小遥碎碎念着早课时间快到了云云,我兀自走到一边洗漱,将那辣手摧梦者晾在一旁。

    收拾妥帖后,我十分大度地原谅了墙角那位不知自己做错何事的某人,见四下无人,便拎起裙子朝清明台飞跑而去。赶到清明台时,早课刚刚开始,同众人一道盘腿坐在殿上,我一本正经地支起头,假装无比虔诚地听着那位唤作玉骞真人的老道士口中不知所云的之乎者也。

    坐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我的脑袋变得越来越沉,继而在我的脖子上自作主张地晃了起来,我心道,不好,昨夜睡得不好,方才又一路小跑颇费了些气力,现如今瞌睡来了,叫我如何挡得住!

    正当我天人交战之时,忽听得容成贤朗声道:“敢问玉骞真人,一儿臂粗的黄金蟒盘坐于尹小姐脚下……”什么!蛇!大惊之下,瞌睡虫均没了踪影,我定睛细看,却发现脚下并无那劳什子黄金蟒。我刚想弄清容成贤说了些什么,容成贤的话已问完,玉骞真人抚着胡子,一边笑一边说:“贤公子懂得举一反三,日后在道法上定有极高修为……”

    谁能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黄金蟒,什么举一反三?被惊走了瞌睡,我重又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虔诚地望着玉骞真人,心中却还在念叨容成贤到底说了些什么。

    早课散了,仲长逸还未到,我瞧着容成贤身旁无人,便不着痕迹地蹭了过去,小声问道:“方才早课上,不知贤王爷向玉骞真人问了何事,竟让真人如此赞不绝口”容成贤一副我早知你会如此的样子,笑着道“玉骞真人讲到万物轮回,我便问他,若是二人死前约定三生,入了轮回,渡了忘川却将前世的情谊尽数忘记,今生相遇时已是人妖殊途,是否乃因果循环,不可逆其道而行。”

    这跟黄金蟒有何关系?我还要再问,容成贤接着说:“我便是借着那“妖化的黄金蟒”,好心‘叫’醒了堪堪睡着的某人罢了。”是叫醒还是吓醒啊,我在心里埋怨。这容成贤,我是真不知该谢他好还是怪他好,窘迫之下,我随便寻了个理由,赶忙溜了。

    很快,仲长逸携他的一众师弟师妹到了清明台,一番简单的引荐之后,我们便各自找地方修习去了。

    凌霄,人如其名,是位极有气势,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子。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凌霄先开口道:“今后唤我凌师姐便可。轻功倒也并不难学,只是千金小姐素来养尊处优,身体羸弱,修习之前,需得先有爽利的体魄。自今日起,每日自千粟馆用过早膳后,你便来这竹林修习,竹林深处有处泉眼,你须在午时初之前,取泉中之水将此桶灌满,你的工具便是此碗。”

    这就开始了?如此小的碗,如此大的木桶,这凌霄是如何想出这般阴损的法子的!凌霄轻轻松松交代完便走人了,留下我一人盯着这一桶一碗,暗自神伤。

    午时初,凌霄回到竹林时,我才将那木桶灌了堪堪一小半。我本以为会受到她的奚落,哪知凌霄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样子,无视了木桶中浅浅的水,她道:“今日回去后,你必会觉得身体酸痛难忍,热敷一下便可,你须记得,无论在怎么辛苦,切不可中断修习,否则永远都不会成功。明日我会依约在竹林等你,今日便练到这儿吧。”说完凌霄向我演示了她绝佳的轻功,刷的一声没了踪影。

    手软脚软的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挪回了我的小院子。还未进门,小遥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心疼地搀着我说:“聿王爷方才来过,给小姐留下了一包东西,说是按不错的方子搭配的草药。小姐晚上睡前将这草药煮沸添入水中,浸泡酸痛之处,明日便不会觉得身子困乏难耐了。小姐,聿王爷当真是好人,只是,如今看来这轻功练起来如此辛苦,不若……不若……”

    “不若趁早放弃落得清闲?小遥,有些苦不得不吃,即便此时可以逃避,日后总会为此所累。”劝慰了小遥几句,我便央着她为我开小灶,将昨日剩下的半只鸡炖了鲜汤。

    小遥这傻妮子,真当容成聿是什么好人呢,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若无所图,又何必对我如此费心。不过,既然他能给我所需之物,那即便是与他走得近些,又有何妨。如此想着,我出了小院,摸索着寻找容成聿的院子。

    在附近转了没一会儿,我便看到了一处院子,院门处立着一块巨石。走到近处,我看见,石头上刻着“不释动以求静,虽静而不离动”,我本以为会是些附庸风雅的句子,却未料到是这样的禅语。轻抚石上的字迹,我发现这些字似是才刻出没有几天。

    轻轻扣了扣院门,不一会儿,容成聿便亲自出来相迎,“我料想尹姑娘也快到了,刚沏了壶好茶,快进来尝尝。”容成聿一副同我十分熟络的样子,为我指了一间房,自己向伙房走去。

    我推门而入,见房中干净整洁,并无容成聿所谓的花鸟,倒是书摆了满满两架。这间房的采光极好,阳光自轩窗照入房中,正落在书架旁的一把藤摇椅上,摇椅边立了个小桌,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小香炉,映着阳光,隐约能看到屡屡紫烟。

    香炉旁搁着把折扇,我忍不住走上前,拿起折扇,轻轻地展开。扇子的一面是空的,另一面上,题着一首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字迹同院外巨石上的如出一辙,琉璃恢廓间更有超逸之气度,笔锋圆润而有力,好一个绵里针!

    我正端详着扇上的字体,容成聿拿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走了进来。见我手中拿着纸扇,容成聿笑了一下说:“今个早上闲来无事,便随意临了首诗上去,让尹姑娘见笑了。”说完,示意我到八仙桌旁坐下。

    我一边挪步过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如此说来,院外巨石上的字也是出自聿王爷之手了。”容成聿点了点头。这容成聿的剑术恐怕十分高超,挥剑间便能刻下如此精妙洒脱的字,难怪他不需指点之人。

    “聿王爷从何得知我会身体不适?”我端起茶杯,轻吹了一下,“昨日你说想要修习轻功,凌霄姑娘今日想必会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法子法,你的身子羸弱,猛然做那样劳累的事定会吃不消。在下想着,眼见佳人受苦却无动于衷,定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将药草奉上,望能为姑娘缓解一二。”

    容成聿的语气颇有几分轻佻,却十分巧妙地让我免于尴尬,我不禁更加欣赏他的从容细致。“如此便多谢王爷了。”我没有起身,只是坐着微微向他倾了倾身。”

    “尹姑娘以为这茶如何?”容成聿起身为我添茶,“香浓夺兰露,色软欺秋菊,的确是好茶。只是,我们这一路颠簸流离,行李物事遗失不少,不知王爷是如何得此好茶的?”想来这才是问题的症结罢,我们的行李路上都丢得差不多了,而这琼鸾峰普通人难以到达,容成聿也与派中之人无甚来往,他到底是如何得到这茶的?反言之,若他能得此茶,想必自然能得到其他的东西,比如山下的其他物事,更比如来自墨都的消息。

第二十章 安园

    “自然需得花些功夫”容成聿笑得从容。“当日若是我们未曾去那草亭中休息,便不会落入阵中。”我回忆了一下当日的场景,忽然明白了容成聿所谓的“花些功夫”。

    那日容成贤去追李思韵前,曾将上山的地图交给容成聿,若真如容成聿所言,不入草亭则不会入阵,那么,这便意味着,只要遵从图上所指不走错一步,便能安然上山。那日后,容成贤并未向容成聿索还地图,是以,容成聿完全有机会复制一份,以某种方法送下山去。

    “不知聿王爷是否方便告知,你是如何将那地图送下山去的?”我试探着问他。容成聿点了点头,赞赏地说:“尹姑娘果然伶俐,只是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你在自家院中养着的鸟儿?”

    我养的鸟?他竟连这都知道?我惊出一身冷汗,就连尹老头都以为我养那些鸟儿只是为了逗乐,他却猜出了我的意图!他是从何时开始把手伸向我的生活的?

    “尹姑娘勿要忧心,若我想对姑娘不利,便不会让姑娘入得这院子,逞论将我的事说与你听了。此番来琼鸾峰,我养了多年的一只鸢一直随着我,只不过它气性大,不喜人多之地,所以平日总是远远跟着,你们都未曾注意过它。”

    “如此说来,王爷的心腹想来已混入琼鸾峰了。”我继续试探,“是,却也不是。其一,此人并不算混入山中,他来去自由,只有在我需要找他的时候,才会知会他。其二,此人并非我的心腹,若实在须说个名目,只能说是位……同道中人。”

    容成聿倒是十分有诚意,不但向我说明了他手中的牌,更未隐瞒他还有其他帮手。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拿到过地图的只有容城贤和容成聿两人,虽不知容成贤是否也暗自留了一份,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容成聿在消息灵通这一点上,远超了其余几人。恐怕这便是容成聿送我草药的目的,他希望我知道,相较于其他人,他的胜面更大。

    “尹月尚有一事想要向聿王爷求证。”容成聿点头道,“但说无妨”,我拂了拂衣袖,轻描淡写地说:“不知聿王爷是否剑法精妙绝伦?若聿王爷不想回答,自可以当做尹月未曾问过。”

    容成聿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再精妙绝伦的剑法,总抵不过千军万马。”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望着窗外出神。

    想着小遥的鲜鸡汤怕是炖好了,我放下茶杯,站起身,向容成聿行了行礼:“王爷,多谢你的好茶,尹月获益良多,若王爷能托那位‘同道中人’捎些油盐酱醋回来,小遥定会十分欢喜的,尹月先行告退了。”

    我向容成聿讨了东西,又亲口承认了那位“同道之人”,日后这院子,我怕是得常来走动了。不过,我倒是的确需要那些油盐酱醋,小遥炖鸡的调料均是她从碧水村带来的所谓“秘制调料”,很快便会用完,我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每日自千粟馆用过饭,我还要在院中开小灶。有了容成聿的支持,我的小日子想来会过得舒服些。

    走到门前,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转身问道:“聿王爷,那只野鸡可是你亲自猎的?”我清楚地看到容成聿风轻云淡的脸上飘过一丝尴尬,他理了理袖子,轻咳了一声道:“是我的那只鸢猎的。”

    目的达成,我在心里奸笑着,迈着闺秀的步子离开了容成聿的院子。

    第二日,凌霄果然在竹林等我,同上次一样,她仍是不冷不热地交代我运水,然后飞快消失。稍有进步的是,这次虽说我仍是只灌了小半桶水,但好歹不似前一日那般精疲力竭。

    在回院子的路上,我远远看到了容成祀,正想装没看见绕着走,他却飞跑过来,欣喜地道:“月儿,山中的日子过得可还习惯?”我跟你又不熟,谁许你叫我月儿的!我心里十分不舒服,但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又不好不给面子,只得又装出闺秀的样子,柔声道:“尚可,不知祀王爷可有不顺心之处。”

    容成祀笑得没心没肺:“虽清苦了些,倒也习惯,月儿,今日师兄同我讲了运气之理,我发现自己的气力很有些长进,想来这仙家的道法自是不一般的。”

    我记得初见容成祀时,觉得他心高气傲,如今他又这样傻呵呵的毫无防备,如此孩子气的皇子,如何在权力之争中保全自己!虽有些怒其不争,我却也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于是逗他说:“如此说来祀王爷定是力能扛鼎了,那么,不知尹月能否拜托王爷一件事呢?”

    见容成祀乐呵呵地应下了,我道:“尹月想在院门外立块石头,写几个酸句子,不知祀王爷可否帮忙寻块合适的石头,搬到院门外呢?”容成祀点头道:“自是可以,只是风闻月儿你文采卓绝,写的又怎会是酸句子呢!”我不理他的奉承,福了福身,率先朝前走去。

    一番挑挑拣拣之后,我相中了一块比容成聿院外的那块稍小些的石头,容成祀口中碎碎念了一会儿,便将石头举了起来,随着我往院中走去。我本想在路上讲些笑话引得他破功,后又担心他一笑不打紧,石头没拿稳砸到我可就不好了,于是只能一路无言地回了院子。

    容成祀将石头搁下时,脸色颇有些红,我十分体贴地唤小遥端了杯茶出来。待容成祀喝完,我很有闺秀自知地道:“男女有别,尹月便不请祀王爷进屋休息了,祀王爷一路小心。”

    容成祀像是对我的闺秀做派很受用,丝毫不介意连门都进不去,十分欢喜地走了。我不禁在心里摇头,这位单纯的王爷,不但孩子气,还迂腐得很,若非他是皇后之子,我实在想不出他在这权力之争中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容成祀刚离去,容成聿便到了,他像是没有看到是何人搬来的这块石头,说道:“我着那人有些事办,是以姑娘所托之事需得耽误几天,还望姑娘见谅。”我答,“并不是急需之物,聿王爷无须挂心,不过,尹月正巧有一事望聿王爷相助。”

    “何事?”容成聿问道,我笑答,“尹月深觉王爷院外的字写得甚好,是以,也东施效颦地弄块石头来,请王爷赐字。”

    同我料想的一样,容成聿并未谦虚推辞,而是爽快地回去拿了剑来,问我想要写些什么。我思忖了一会儿道:“便写个‘安’字罢”,容成聿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一世长安在普通人家已是不易,在朝臣家中更是难上加难,愿尹姑娘终能得偿所愿。”说完,利落地拔剑,行云流水地在石上刻出了个‘安’字。

第二十一章 惊梦(二更)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已在山上住了大半个月。如今,我运水的功夫大有精进,已能灌上半桶的水,虽然凌霄整天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着我,我却觉得十分充实愉快。

    昨天小遥给我炖蘑菇汤喝的时候念叨说,她存的秘制调料已然见底了,再不想办法弄一点调料,要么我就得乖乖去吃千粟馆可怕的斋菜,要么我就得面临饿肚子的危险了。经小遥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曾经托容成聿给我带调料,后来因为忙于修习,再加上对容成聿仍有防备,我一直都没有再找过他。照现在看,我不得不再去见一次容成聿,一则去取些调料,二则,我不能与我的合作者太过疏远,免得失了诚意。

    到了容成聿的院子外面,我发现那块写着禅语的大石不见了,现在此处摆着的,是一块同我院外那块差不多大小的,上面刻着“静”。唉?容成聿这是什么意思?

    扣了扣门,这次容成聿没有出门相迎,而是在门内应了一声,让我直接进书房找他。不知为什么,当我站在院外听到他应声说:“来书房,我泡了好茶”时,我心里隐隐有一丝暖意流动,这种感觉,像是我曾无数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又像是一直以来,我都在期待着这样的场景。那么理所应当,那么熟悉。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容成聿正悠闲地坐在藤摇椅上看书,小桌上的茶还热着。听到我进来,容成聿的眼睛没有离开书,只说了句:“坐吧。”

    他这样的毫无防备,让我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对象是容成聿,我必须谨慎再谨慎。

    虽然我知道容成聿看不到我的表情,我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坐了一会儿,见容成聿仍是没有说话的打算,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尹月此次前来,是想向王爷讨上次托王爷置办的调料。”

    容成聿盯着书,没有看向我,表情不变地说:“东西数日前便到了,只是尹姑娘一直未来我院中,自然不知。”我在心里忿忿道:我不来你就不能给我送去啊!然后假笑道:“是尹月的错,有求于人却还没有个求人者的姿态,还望王爷海涵。”

    容成聿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书搁在桌上,转向我道:“我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强迫自己,无论是你的喜也好,怒也好,都是出自本心的。”说完,不看我的反应,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看着容成聿的背影,我的心里似有一处隐隐疼了一下。细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真正的心情。

    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心里一闪而过的酸涩,容成聿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雕工精美的镂空檀木盒。看他将木盒搁在桌上,我走过去问到:“这是……”,容成聿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将盒子打开。

    盒内躺着一把温润厚重的琴。

    我忍不住将手指轻轻抚在弦上,熟悉的触感让我忘了将手指移开。“喜欢么?这是前朝满乐师亲手制的琴,名为温弦,本为前朝皇后所有,后来朝中动乱,琴便从宫中流落到了民间,几经辗转,到了一位富商手中,我曾在他府中见过此琴,深以为好琴惟有懂她之人才能驾驭,落在那富商手中,很有些可惜。几日前,我便着人去购此琴,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买到。能为这把绝世好琴觅个良主,倒也是功德一件。”

    说完,他似有所指地看向我。需得承认,我十分中意此琴,若是我能凭自己买到此琴,一定会十分欢喜,只是,她现在为容成聿所有,一则我不希望这样的好琴成为交易的筹码,二则我不希望在与容成聿的合作中落了下风,是以,无论我再喜欢,也只能是喜欢了。

    “我不善琴技,却又十分喜欢这琴,不知尹姑娘可否看在相邻而居的份上,常来弹弹此琴,免得明珠蒙尘,暴殄天物。”我惊讶地看向容成聿,他竟没有直接相送,而使用了这样迂回的法子!坦白讲,我十分感动。

    既然不是送给我的,那么我常来弹弹也并无不可。我心中很欢喜,本想像从前一样管好自己的表情,可想起容成聿方才说的话,以及他如此顾及我尊严的举动,我不禁放松了自己,真心笑了出来。

    我抬起头想要同容成聿道声谢,却看到容成聿正望着我出神,我瞬间羞怯起来,顾不得周全礼数,随便福了福身,匆匆离开了。

    晚上我仍没有去千粟馆用晚膳,一个人躲在房里望着院中的玉兰发呆,忽然,院门被叩响,我本想叫小遥不要请人进来,谁料门只是开了一会儿便复又了上了。

    过了一会儿,小遥敲了敲我的房门,在门外道:“小姐,聿王爷方才送了些柴米油盐过来,我本想请他进来喝杯茶,可他却说不必进来,把东西交给我便走了……小姐,你看……要不要送些回礼呢?”

    我道:“不必了小遥,你烧些水罢,我乏得厉害,想沐浴了。”小遥应声道:“我这就去,顺便把上次聿王爷送的草药熬一下加进水里……”边说边向伙房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发呆。

    在浴桶里把自己泡得皮肤发皱了,我却还浑然不知,直到小遥担心我洗着洗着睡着了跑到内间看我,才把神游天外的我给叫回了神。

    “小姐,你倒是怎么了啊,从外面回来开始就一直怪怪的,叫你你也不说话,总是出神,水都泡凉了,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着凉了可怎么办啊!”小遥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唠唠叨叨的。

    “我在挂念家里的厨子做的冰糖蹄髈、蜜汁烧鸡、糖醋鲤鱼、酱香烤鸭、红焖牛肉、葱爆羊肉、红烧鹅肝……”“小姐!知道你想吃肉,可你没必要这么夸张吧!”小遥实在受不了我像念经一样的报菜名,连忙出声打断我。“不过小姐啊,这些才是怎么做的啊!”

    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对小遥进行这些尹府经典宴客菜的教育,“这蜜汁烧鸡啊,最最重要的就是那蜜汁了,蜜汁要是调不好,整盘菜都会显得暗淡无味,更有甚者,会让这才变得难以下咽。而这蜜汁呢,不光要甜,还要加许多调料,大火熬煮……”

    小遥听得很认真,一边听还一边发问,其实我虽然爱吃,却从没认真研究过,是以我所说的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我自己猜的。终于在我连蒙带猜地胡诌了一番后,小遥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走之前还念叨着日后一定要试试。

    看着小遥的裙摆终于消失在门口,我深深呼了一口气。

    终于应付完了。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遥的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连连发呆,又或者说,是我自己不愿意面对这个原因。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睡,苦苦熬到大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风吹开了书房的窗,透过窗可以看到,一位穿着鹅黄襦裙的女子正握着笔在桌上画着什么,她的头低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画到一半,一位男子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笔,俯下身在画上填了几笔,女子看了看那画,掩面笑了起来。

    男子把笔搁下,站直身,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女子的脸颊,女子羞怯地侧过身拿起桌上的笔,打算继续作画。在她落笔之前,男子一只手握住了她拿笔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从身后环抱住她。

    女子顿了一下,没有推开他,并任由男子引着自己在纸上画着。

    我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似乎能感受到那女子的幸福。正当我想会心一笑时,忽然有一道亮光闪到了我的眼睛。我定睛一看,天哪!男子环抱着女子的那只手上,竟握着一把尖刀!

    那把刀带着刺骨的寒意向着女子缓缓刺去,我急得想叫那女子赶快躲开,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我拼尽全力也喊不出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眼前一晃,我变成了那个女子,身后的容成聿一边环抱着我,一边引着我作画。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喊着:“离他远一点,他会要了你的命!”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理会,没有离开,微笑地看着容成聿手中的刀一点一点刺向我。

    在刀刺进我身体的一瞬间,我突然惊醒。

    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我止不住的颤抖。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我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不是醒过来了。

    我抱紧不断冒着冷汗的自己,小声说着:“别怕,是梦,别怕……”不知什么时候,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十二章 纸扇无言

    朦胧间,我听见小遥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回荡。我变成了一片云,在高高的天上飘着。然后我又变成了雨,哗啦啦地落向人间,融入河流,欢快地向前奔跑。接着,冬天来了,我结成了冰,周身冒着寒气,沉重地陷在河床里无法移动。

    突然,河床变成了一口大锅,我迅速的融化,被烧成了一锅沸水。我难受地咕嘟咕嘟冒着泡,小遥的脸出现在锅的上方。她手里拿着一把大勺子,一边搅拌着我,一边笑着说:“聿王爷是个好人,我要给他炖一锅汤喝。”

    我吓得大声叫着:“别拿我炖汤!别拿我炖汤!”然后忽的坐起了身。

    我眨巴眨巴眼,傻傻看着站在床边洗帕子的小遥,小遥也眨巴着眼睛看我。我稍稍偏了偏头,发现屋子里坐满了人。“小姐,谁要拿你炖汤啊?”

    太丢人了!我迅速钻回被窝,用被子蒙住头,巴不得一辈子都别见人。

    小遥扯着被子,试图把我挖出来。“小姐,你昨夜着凉了,今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人都迷糊了。几位爷和小姐们见你没去上早课,又担心你住得远出什么事,便商量着过来看看,谁料你都烧糊涂了,不停说着胡话。你这会儿可好点了没?”

    天哪天哪,居然全来了!几位爷啊,我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都快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儿看我丢人了。

    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选这个小院子了,这小破院儿连个能会客的房子都没有,书房小得只能坐下一两个人。小遥是名义上的丫鬟,她的房间也不好让客人待着,又不能让客人站在院子里,是以着一尊尊大佛门就这么稳稳当当地挤在我房里,并极其有幸地看我丢了一回人。

    正当我又急又窘地快憋死在被窝里时,容成贤清清嗓子道:“尹姑娘醒了,大家也该放心了,都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等她大好了我们再来探望。”说完,他似是又转向了我,说道:“姑娘好好休息,我们告辞了。”

    我仍是装死不吭声,又憋了一阵子,隐约听着众人起身离开。终于,听到小遥笑着说:“小姐,出来吧,都走了。”我才缓缓从被窝里钻出来,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小遥拿过刚洗净的帕子,一边给我擦脸,一边叹:“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病了。小姐你可不知道,今个我见你没起来上早课就觉得不对劲,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应声。

    还好你窗户没插,我踩着凳子从窗户爬进来,发现你正缩在床上说胡话,一会儿冒冷汗,一会儿又烫得要命,我急得不得了。还好后来几位爷和小姐们来探你,瑾小姐近日学了治风寒的方子,她从附近采了草药给小姐敷在额头,小姐这才好了些。”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记挂着刚才的丢人事。“对了小姐,方才聿王爷最后走的,他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个你。”小遥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着的纸和一把扇子。

    我把纸展开,上面写着:尹姑娘,见你染疾,我心中焦虑难安,但碍于人多不便多谈。若姑娘愿意,便将此扇收下,明日酉时初我再来探望。若姑娘不愿,便将此扇放在院外的石头上,明日酉时初,我在院外见到此扇,便不会再打扰姑娘。

    我把纸重新叠好,问小遥:“聿王爷向你讨过纸笔?”“不曾”,小遥说:“不过他去过书房,那会儿我忙着给其他几位沏茶,只给他指了书房的位置。”

    我点了点头,“哎呀!药!”小遥喊着冲向了伙房。

    等小遥回来时,她手中已然多了碗黑黢黢的药汤,见我露出嫌弃的表情,小遥摇了摇头说:“小姐,这是瑾小姐开的内服方子,小姐必须喝下去,否则病好不了。”

    在这样的事情上,我通常拿小遥没办法,只得乖乖接过药,狠了狠心一口气灌了下去。小遥递给我一杯漱口茶,看着我咕嘟咕嘟把茶水吐得差不多了,便把东西都撤走,让我躺回被窝。

    “小姐,好好睡一觉,下次醒来你就好得差不多了。”我点了点头,看了看枕边的扇子,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我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小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想吃辣白菜的要求,说我大病期间只能吃清淡的,然后手脚利落的给我熬了一碗小米粥。

    我实在讨厌这清清淡淡的小米粥,赌气地把它搁在一边,完全不理会。小遥想要劝我,但见我一脸坚决,只好默默站着不说话。

    我拿起枕边的扇子,不断展开又合上。这便是上次在容成聿的书房看到的那把扇子,一面题字,一面空白。

    我缓缓将扇子合上,叫过小遥,轻声嘱咐了几句,把扇子交给了她。

    小遥去而复返没多久,院外传来敲门声,我示意小遥去开门。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

    我抬起头,看见容成睿正站在门口,还是那副君子如玉的美好模样。

    容成睿走进来,找了把凳子坐下,眼光扫到我床边小桌上搁着的粥,皱了皱眉道:“粥都凉了,怎么不喝?”不等我找借口,小遥抢先说道:“小姐嫌这粥没味儿,想吃辣的。”

    容成睿站起身,走到我床边,把粥递给小遥说:“你拿去热一下。”然后又回去坐下,不再说话。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看谁先憋不住!我在心里嘀咕。

    很快,小遥端着热好了的粥回来,容成睿接过粥,走到我面前,把粥递给我道:“把粥喝了。”要是在往常,我肯定又会装成大闺秀,用最好看的姿势接过粥,细嚼慢咽。

    但是,容成睿是我曾经爱慕过的美人,向往过的月亮,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我的合作者,他也无关任何人任何事,这样冷淡疏远的他,让我觉得很安全。

    于是,我态度十分明确地扭过头,表示不理睬他的命令。

    对于我的不配合,容成睿表现得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地拉过一把凳子放在我床边,悠闲地坐下,不疾不徐地说:“你可以选择自己乖乖把它喝下去,或者让我亲手喂你把它喝下去。”说完,轻轻扬了扬眉毛。

    又来了,这尾冷淡的狐狸又来欺负我了!我恨得直磨牙,他却已然舀了一勺粥向我递了过来。眼看着勺子离我越来越近,我终于很没有出息地小声道:“我自己来。”

    容成睿把粥递给我时,从来冷冰冰的美人脸竟带了一丝笑意。我不禁起了玩心,说道:“想笑就笑,干嘛还绷着个脸。”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容成聿曾经跟我说的“我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强迫自己,无论是你的喜也好,怒也好,都是出自本心的。”眼睛不禁望向窗外。

    已经是酉时初了啊!

    容成睿又坐了一会儿便向我告辞了,小遥送容成睿出门后回来跟我说:“小姐,你让我放在石头上的扇子不见了。”我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话,示意小遥回去休息。

    容成聿,我很想留下那把扇子,但是我不敢,也不能。

第二十三章 柳叶飞花(二更)

    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天,小遥才让我自由行动。我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门,站在院里轻轻闭着眼,感受晨光抚摸皮肤的温暖。

    “叩叩叩”,我转过身,看见凌霄正站在院外,敲着半开着的院门。我赶忙走过去,请她进门。“凌霄师姐……”我刚要往下说,凌霄便打断了我。“我听师兄说你病了,便让你休息了些日子。今日我想着你也好的差不多了,便来叫你恢复修习。”

    看着凌霄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着让我恢复修习,我不禁有一种自己犯了大错的感觉。见我一直不吭声,凌霄以一句“那便走吧”结束了她的训导。

    凌霄走得很快,我在后面追赶得很是辛苦,等到我们终于到了竹林时,我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我曾说过修习不可间断,如今你稍稍有所长进便又停了多日,再练起来自然会觉得十分辛苦,你要做好准备。好了,继续运水罢。”

    凌霄像往常一样,说完话便飞走了。我站在原地,盯着那巨大的木桶发呆。嗯,我不能忘记自己是想要靠这轻功逃命的,今后的修习,绝不能懈怠。

    凌霄说的没错,今天我拼尽了全力,才运了很少的水。结束了运水折磨,我一个人坐在竹林里懒懒不想动弹。我正享受着阵阵的凉风,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簌簌之声。

    我起身循着声音寻找,终于在一片竹子之后,看到了正在舞剑的仲长逸,虽然离得很远,我仍感受到了来自雪魄的凌冽寒气。

    “何人!”我正欣赏着仲长逸行云流水的剑法,他突然停下,剑尖笔直的指向我在的方向。

    唉,被发现了。我走过去,因为畏惧来自雪魄的寒气,我只是远远地站着,福了福身道:“师兄,方才我在竹林中修习,结束后听到此处有声音,便过来瞧瞧。”

    仲长逸把剑收起来道:“原来是尹师妹。上山半月有余,不知师妹过得可还习惯?”我点了点头,“蒙几位师兄师姐照应,尹月在山上过得很好。”

    “山中饮食较为清淡,想来师妹也吃得倦了罢。”仲长逸一边示意我在附近的一块大石上坐下,一边说。

    见他说得这样肯定,我倒不好说自己习惯天天吃素了,只好默默坐下。“有几位王爷曾向我说过不习惯食素,我便准许他们在山中猎些野味自己做来吃,还着千粟馆的弟子定期送去一些佐料。尹师妹不若他们有剑术傍身,想来即便想吃些野味也无能为力。”

    说的不是废话么,我在心里腹诽道,最近我这蘑菇汤喝得想起蘑菇就反胃,再不进些荤腥,我的脸都会变成菜色。“不如从明日起,尹师妹每日未时正在此处等我,我教尹师妹一招‘柳叶飞花’。此招数练起来不需太多功底,但胜在轻便灵活,猎个把野味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敢情好,有了招功夫傍身,虽不是什么致命的大招,想来危急时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而且这招还能猎野味吃,我瞧着甚好,甚好。“那便谢过师兄了。”我压抑心中的欢喜,礼数周全的向仲长逸道谢。

    第二日,我早早便在林中等候,仲长逸十分守时,很快便到了。客套了一番后,仲长逸说:“我先示范一次给你看。”说完,随手一捻,一片竹叶便落入他手中,紧接着一瞬间,竹叶离手,一只飞鸟应声而落,惊得我目瞪口呆。

    好生猛的招式!

    “此招虽为‘柳叶飞花’,但初练时,还是用些坚硬锋利的物事练习较有效果,你便用这盒针罢。”说着,仲长逸从袖中取出一盒针递给我。

    想象着仲长逸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的样子,我突然很想知道。若我问他这盒针从何而来时,仲长逸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想到以后还要仰仗他老人家教我活命的招式,我便早早放弃,不敢戏弄于他了。

    “你试试”,我正胡思乱想着,仲长逸让我自己试试。我打开针盒,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捏出一根针,刚想学着仲长逸洒脱的样子将它丢出去,仲长逸却很不给面子地喊了句“不对”。

    我悻悻地收回手看向他,他倒是丝毫没有打击到别人积极性的自觉,认真严肃地说:“拿针的姿势不对,你这样拿针根本使不上力,更别说准确地把针丢出去。”

    仲长逸一边说着,一边轻巧的取了根针,让我看他拿针的姿势。我照着他的样子纠正了自己的动作,刚想再丢一次,他又打断道:“不对”。

    我收回姿势,等着他发话。“柳叶飞花靠的是腕力和指力,你把胳膊扬得太高了,针只会丢在地上。”仲长逸说完,又给我示范了一次。

    在我确定了自己拿针的姿势和用力的位置都如他所说,准备发力试一次时,他老人家果不其然又说了句“不对”。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出招的时候下盘要稳,不要晃,腰背要挺直,眼睛不要一直盯着针,要看向目标。”我深深呼了口气,压抑住满腹的怨气,乖巧地又照着他说的纠正了自己的动作。

    整个下午,整个下午!我就是在仲长逸的无数声“不对”中苦苦熬过的,而在此期间,他没有给我一次把针丢出去的机会,每次针离手之前,我一定会听到他说“不对”。

    看了看西斜的太阳,仲长逸理了理袖子对我说:“今日便练到这儿,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要领,明日继续。”说完,他便潇洒地走人了。

    确定他人已经走远,我拿出针拼命在竹子上扎,以此来补偿自己整个下午都没有机会把针丢出去的憋屈。

    扎了个够本后,我把针收好,拍了拍手,神清气爽地回了安园。用过晚饭,我对小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她明白了我这招功夫的水平决定了我们以后伙食的水平。是以小遥十分淡定地表示她会无视我今后在家里的惊险训练,然后施施然躲到后院,拾掇她那块刚开出来没多久的菜地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仲长逸表现出了他超出常人的耐心和毅力,日复一日地纠正我的站姿,手法,发力部位,并十分持之以恒地不让我丢出一根针,我心中的憋屈就像尹老头的肚子一样日渐膨胀。

    白日里仲长逸不让我把针丢出去,夜里我回了安园便开始自我补偿。小遥第一次被半夜院中的奇怪响声吵醒时还吓得够呛,到后来,她习惯了我大半夜在院子里戳木头的行为,于是不管我折腾到多晚,她都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十四章 琼鸾派的混世魔王

    自从那日拒绝了容成聿的单独探望,近日我都在尽可能地躲着容成聿。上早课时挑着离他远远的位置坐,走在路上也会左右张望看看他在不在附近。容成聿倒是一片泰然,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这让我对自己的战战兢兢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我照例在竹林等候仲长逸的指点,没想到,来人却是容成聿。躲了他这么多日,如今猛的这么单独相处,着实让我惊慌了一下。

    我在这边眼神躲闪,默不作声,容成聿却十分云淡风轻地说:“尹姑娘,仲长逸让我告诉姑娘,今日他有些派中的事务耽搁了,不能如约来此等候姑娘,望姑娘谅解。”

    我故作镇定,福身道:“师兄他派中事务繁忙,尹月自然十分理解,还要谢过聿王爷向尹月传达此事。”我说完,心里便开始打鼓,要是容成聿追问我为什么不见他,我该怎么办。

    谁料,容成聿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回了个礼走人了。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想不出容成聿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明台上人已到齐,玉骞真人却没有前来授课,过了一会儿,我远远看到仲长逸向清明台走来,身后还跟了个比我身量稍高些的人。

    仲长逸走到我们面前,环视众人之后道:“昨日,桑庾面壁半年的惩罚到期,从今日起,她便恢复修习,同诸位一同上早课。”说完,仲长逸便留下桑庾,潇洒走人了。

    从那被唤作桑庾的人登上清明台时,人群便有些躁动,在阵阵讨论声中,我听到有人说:“这混世魔王怎的又被放出来了,完了完了,好日子到头了……”

    我心中好奇,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位“混世魔王”。

    桑庾的年纪大概十五六岁,皮肤很白,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漂亮的葡萄,眉间的朱砂痣十分殷红,此时她正嘟着小嘴,端的个灵动的小姑娘。

    我正在心里赞她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突然听到凌霄上前向桑庾行了一礼,道:“凌霄拜见师兄。”

    师兄?!他是男的!辈分还这么高!我被凌霄的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眼睛更是黏在了这位漂亮的瓷娃娃脸上。

    “师妹请起,快让为兄看看,这半年你是不是又长漂亮了些。”桑庾说着,便要再靠近凌霄一步。凌霄连忙退了两步道:“师兄,凌霄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管桑庾回没回话,嗖的一声便飞走了。

    “凌霄师妹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桑庾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突然,他的眼光瞟到了我,叹了句“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我怎的没见过”,然后飞快向我奔来。

    我还没回过神,桑庾已站在离我不到半步的地方,凑近了盯着我的脸看,念叨着:“美人儿,确实是美人儿。”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容成祀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怒道:“登徒子!休得欺侮月儿!”

    桑庾完全忽视了容成祀,目光仍停在我脸上。“我跟你说话呢,娘娘腔,你……”容成祀刚要往下说,桑庾突然转过脸看向他,眼中的杀气慑得容成祀说不出话来。

    见容成祀乖乖闭嘴,桑庾转过脸冲我笑了一下,小声说:“这里真吵,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跟美人好好亲近亲近。”说完,不待我反应,拉起我便向前飞奔。许是因为他使了轻功,转眼间我们便远离了清明台,到了一处亭子。

    松开我后,桑庾先一步走进亭子,向我招了招手。我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桑庾拉着袖子将亭中的一个石凳仔细地擦了擦,拉着我坐了上去,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趴在石桌上,撑着下巴冲我笑。

    “美人儿,你从哪里来的?”我稍考虑了一下,将我们到琼鸾峰上酬神的事挑了些不重要的部分说给他听。听我说完,桑庾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方才冲我大呼小叫的倒是个正经的王爷了!”我点头表示肯定。

    桑庾张了张嘴,正要再说话,我身后突然传来仲长逸的声音:“桑庾!刚解了禁怎的又不老实了!”

    我站起身向仲长逸行礼,仲长逸回我一礼道:“师妹,桑庾随性惯了,心却不坏,惊到了师妹,师兄代他向你陪个不是。”我摇了摇头说:“桑庾性子活泼,尹月倒是十分羡慕。”

    仲长逸又客套了几句,便要拖着桑庾离开,桑庾一边拼命回头一边冲我喊:“美人,我们来日方长!”我暗暗扶额。

    回到安园,我还没开口,小遥便迎上来道:“小姐你没事儿吧,今儿的事我听人说了,可吓死我了,快让我瞧瞧你伤着哪儿没!”小遥边说边拉着我左右看,在确定了我安然无恙后,小遥把我拉进书房,凑到我耳边讲述她今天无意中听到的墙角。

    小遥今日想去主峰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菜种,结果在树后听到了两个琼鸾弟子的讨论。原来桑庾是仲长逸唯一的嫡亲师弟,他们都师承前任掌门,所以在这一代弟子中辈分最高。

    琼鸾派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下山,先掌门死后,桑庾不知为何偷偷溜下了山,后来被仲长逸抓了回来,按照门规罚了半年的面壁思过,昨个期满刚刚被放出来。

    要说这桑庾真真是琼鸾派的混世魔王,先掌门在世的时候他便十分不安份,三天两头惹些事让先掌门和仲长逸收拾。提起这位嫡传二弟子,先掌门总是十分头疼。其实桑庾比仲长逸更早拜在先掌门门下,但碍于他实在是太过恣意妄为上不了台面,先掌门便对外称仲长逸十大弟子,桑庾是二弟子,年深日久,旁人也忘了此事。

    先掌门一生只有仲长逸和桑庾这两个嫡传弟子,小遥没有听到其中的原因,据我猜测,这大概又是上一辈的官司了。虽然先掌门收了桑庾这么个泼猴儿一样的弟子,但一个仲长逸,想来为他挣足了所有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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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挖新坑一枚,另类欢乐仙侠文,欢迎跳坑~书友群:229573545重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