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九章 忧心忡忡
迷迷糊糊的似乎又睡了个回笼觉,再睁开眼时,容成聿正坐在床边眼中含笑的看着我。“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他说着,伸手在我脸颊上轻抚,我舒服得直想哼哼。
草草穿上衣服,我趿拉着鞋子走到桌边,心里想着自己现在真是越发洒脱了,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衣冠不整,换做从前的尹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等等,这是……“酱鸭?!”
容成聿点点头:“从城里一家老字号店里买的,还有这个,你最喜欢的墨云糕,剩下的是当地的一些小点心,据说味道不错。”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多!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肉了!”
他笑着摇头:“尝尝”,我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取了一块酱鸭咬了一口,滋味美得飘飘欲仙。我在那里大快朵颐,容成聿只是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给我添点水,自己什么都没有吃。
“你不饿?怎么一口都不吃?”我说着把酱鸭朝他推了推。容成聿摇头:“早上和几位将军一起吃了点,不饿。你吃好了?要不要出去转转消食?”我想了想,觉得吃的这样撑实在有必要消化消化,于是表示了赞同,整理好衣裳。
“让我来”,我对着铜镜绾发的时候,容成聿从身后握住了我的手,从我手中接过了头发。我点点头,看着铜镜里容成聿的模样。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手中的并不是一束头发,而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让他那样的珍惜。
我得承认,容成聿在太多方面都表现优秀,比如绾发这一项。我左右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肃郡王那边有没有什么行动?被烧了军粮,他一定急得火烧眉毛了。”我一边端详容成聿给我绾出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一边状似无意的问。
容成聿放下梳子:“今晚乖乖在帐里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城上。”我不解:“怎么,今晚有什么事?”他点点头:“你不用想太多,乖乖等我。几位将军还在等我议事。今晚就不陪你用晚膳了,你自己吃过以后就早点睡。我先走了。”
听容成聿这么说。我没有来的觉得心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一样,我却无力阻止。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望着他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他笑着看我:“书架上的书挺多,你自己挑几本喜欢的打发时间,明早醒来。一定能看到我。”
“说话算数?”我孩子气地看着他。“说话算数,放心吧。”容成聿轻轻摸了摸我的发顶,我终于放开了他的衣袖,当衣袖从我指间离开的瞬间,我的心也随之一颤。
原来,我对容成聿的依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容成聿走后,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突然想起床榻还没有收拾,趿拉着鞋过去。拉开被子,却看到了床单上突兀的落红。我定定地看着那抹红色,心没由来的特别疼,眼睛酸酸的。很想哭。
经过这个晚上,我到底告别了什么,这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我不知道在跨过了这个界限之后,等待我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一切从新来过,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揭下床单,换上干净的,我把它连同昨天换下的衣裳一同塞进木盆里,出门找了个小兵打听哪里可以洗衣裳。按着小兵的指点,我左拐右拐的离开营帐,到了那处溪边。
这是我第一次在溪边洗衣裳,这会儿大家都在忙着训练,溪边就我一个人。把床单浸在溪水中,看着它随着流动的溪水浮浮沉沉,我的心也随之浮浮沉沉,似乎下一刻就要随着那溪水而去。沾了皂粉揉搓后,那抹红色渐渐淡去,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怕现在的一切也会轻易的逝去。
这样想着,我又忍不住想笑自己,笑自己的患得患失。
心不在焉的洗了所有衣裳,把湿衣裳和床单晾在帐外,眼看着到了饭点,想起容成聿不会回来陪我吃晚饭,心中的兴趣缺缺又多了几分。不想一个人寂寥的对着一张饭桌,我索性取了本书来读。
从傍晚一直读到天色渐暗,我放下书挑了挑烛芯,一跳一跳的烛火一如我的心那样不安。大约半个时辰前,我隐约听到了帐外有士兵在奔走相告说要在校场集合,加上容成聿离开前的嘱咐,可以联想到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除了等,我什么都做不了。
一本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直到把书合上我也不知道这本书究竟讲了些什么。已经丑时了,军帐里静得可怕,心里的恐惧慢慢蔓延扩大,几乎将我吞没。我从没有这样害怕失去什么,也许从前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才那样的不怕失去。
隔间外的帘子似乎响了一下,我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睿王。
“失望了?”他放下帘子朝我走来,嘴角带了一丝苦笑。我丝毫没有料到睿王会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与他面面相觑。睿王似是料到我会如此,也没有难为我,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并把其中一杯朝我的方向推了推。
我会意地坐下,捧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今晚夜袭”,睿王突然开口,我手上的动作一抖,杯中的水洒出来许多。兀自强撑着,我问:“他……亲自去了?”睿王点点头:“二哥自幼就好读书,兵书自是看过不少,他做的是最好的决定。攻心之后,在敌人精神最紧张的时候发动奇袭,事半功倍。何况他拖了敌军这么些时日,敌军的斗志早就溃减了许多。”
我紧张的看着睿王,等待他的但是,通常这样的一段话后面,都会被加上一个但是。
见我直直望着他,睿王扬了扬眉毛:“怎么?”我想了想,说:“……但是呢?”睿王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但是?”“通常在说了这么多之后,不都会加上个但是么,你的但是呢?”
睿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果然是关心则乱。哪有什么但是,二哥为此战做了充足的准备,你只管安心等他就好。”睿王顿了顿,接着道:“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必想太多,从前待我如何,今后仍那样待我便好,而我,亦会如从前那般待你。至于你和二哥的事,父皇那里还等着你们的交代,我帮不上忙,你们只能自求多福了。顺便告诉你……大哥,快回墨都了。二哥这么急着发动夜袭,结束这场战争,也与这有莫大的关系。”
“贤王……要回墨都了?”我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容成聿说,赐婚的事他会想办法,让我不要担心,但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呢。从小到大,我从不相信自己可以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次也是一样。
我总觉得自己和容成聿不会这样顺利地在一起。
“从前我只觉得你对二哥感情是一时冲动,不会长久,眼见着你为了他千辛万苦来到永邑,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才开始接受,你是真的用心爱他。而他对你……呵,或许我所处的位置不适合说这些话,但我还是想说……二哥是我这么多年始终看不透的一个人,他的心太深,目光又那样远,你这样跟着他……”
我突然很怕听下去,拼命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睿王立刻停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又空坐了一会儿,睿王站起身:“我失言了……你……早些休息……”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
我始终垂头坐在那里,心一阵一阵的发凉。
睿王说的没错,一点错都没有。就是因为他说的太对了,太现实了,我才不愿听,不敢听。
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我对容成聿的印象,他就像高远的云,捉摸不透,也不会为谁停留。我没有信心可以让他为我停下,也同样舍不得让他为我停留。
的确,现在的甜蜜实在是太过短暂和危险了,一旦战争结束,回到墨都,等待我们的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容成聿有军功在身,皇帝为了贤王一定会对他更加忌惮,在这个时候,皇帝绝不会允许我和他的事成为可能。
我不仅仅是尹月,还是尹相的女儿,代表着相府的势力。虽然尹老头在我身上没有投注一丝的真心,但在所有人看来,我的婚姻就代表了尹相的意向。
皇帝绝不会让容成聿在获得军功后,紧接着再得到尹老头的支持,哪怕名义上的也不行。
更何况,即便我和容成聿真的能走下去,但之后呢,睿王没说出的那些话,我也知道。
睿王看人向来清楚,他自然知道我忍受不了高墙里的生活,更忍受不了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爱,我和容成聿最大的困难,或许不是即将面对的那个,而是在尘埃落定之后的漫长岁月。
第三零零章 崩溃
睿王走了很久,我却一直守着那一豆烛光坐在桌边。帐外依旧是寂静如死,偶有几声乌鸦的啼叫,却是那样的让人心惊。一开始,我是希望能快些得到消息的,可等着等着,突然就变成了希望谁也不要来,谁也不要告诉我任何消息,就让一切这样静静延续下去也好。
大约是在卯时左右的时候,帐外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听上去所有人的情绪都很高涨。我没有急切地冲出帐外寻找容成聿,而是用剪刀小心的剪短了灯芯。烛火带着淡淡的温暖和坚持在我手边燃着,我专注地盯着烛芯,直到觉得晃眼才转开视线。
望了一眼整齐垂在那里的帘子,我似乎是想叹口气的,但却并没有这么做,只轻轻吹熄了蜡烛,钻进了被窝里。
我该放宽心的,帐外的将士们那样鼓舞,定是打了胜仗,我没有必要太过担忧。他只是忙,刚得了胜仗,还要写战报送回墨都,要和几位将军议事,还要处理战俘……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说的对,我不必等他。
在床上一直躺到了辰时,我始终没有睡着,隔间外的帘子却发出了一声轻响,听得出,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容成聿走路向来没有声音,我面对着床的内侧躺着,虽没有回身,却知道他正站在床边看着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容成聿似乎是脱下了戎装,只着单衣上了床榻。我没有出声,由着他轻轻从背后拥住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经过这么一仗,他也的确是累了,我一动不动的被他拥着。舍不得吵醒他。
容成聿的鼻息就在我的耳边,我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容成聿有力的心跳,但这一切并不能让我觉得心安。相反的,我更加害怕起来。我怕自己无法承受失去这一切,怕结局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更怕身后这个我深爱的人最终让我失望心碎。
在这样的时候,我本该欢喜雀跃。为他庆祝得胜而归,但我根本做不到。我甚至不愿面对他,我怕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如果真是这样,我又该怎么跟他解释我的感受呢?他那样理解我,我承受的他同样要承受,我怎么忍心告诉他我的想法……
就是因为太理解。才会觉得痛苦。
我想我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了担忧和绝望,我的那些担心他会一一宽慰,但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没有人能解开这个难题。我想要两个人简单自由的在一起,又舍不得让他放弃自己多年来的追求,他想和我一起走完一生,却无法改变帝王该有的生活方式。
但正如我告诉睿王的,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即便要面对这样无望的结局,我还是深深爱着容成聿。无法自拔。
大约是在未时,容成聿动了一下。他的睡相一向很好,整晚都不会翻身,更不用说其他的坏习惯。我知道他醒了。闭上眼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身对他笑:“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下?”
容成聿目光奕奕的望着我,好一会儿,突然紧紧拥住我,用下颌摩挲着我的发顶,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里满是欣喜:“安安,我说过我必会取胜。”我点点头,伸手环住了他的颈子,“我知道。”
静静躺在他怀里好久,容成聿一直没有说话,我闭着眼睛,贪婪的听着他的每一声心跳。他一定不知道,我在笑着的同时,心里有多么的惊惶。
他是无往不利的容成聿,他擅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给我一个好的未来。
但我是那个被当作工具培养长大,不敢依靠任何人的尹月,没有任何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被困围墙中的绝望,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害怕成为一个男人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从小到大,我受够了看着尹老头带回府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子,受够了她们之间的明争暗夺……一想到最终的结局只会是四壁宫墙和寂寥深闺,我就害怕得几近崩溃。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别人强加于我的,我还有理由反抗,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个会带给我这样生活的,是我深深爱着的容成聿……这让我有什么勇气来反抗?
“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容成聿松开我,起身穿外衣,我也起来打理了一下自己。
出了军帐,我随意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是欢欣雀跃的,脸上洋溢着荣耀和期待。是啊,仗打完了,大胜而归,他们都急切地想要回到家乡,和家人团聚。
没有人像我这样,畏惧回到墨都。
怀着心事,容成聿带我走了许久我也没有看路,知道他说“到了”,我才抬起头来,打量眼前。
这是军营极为偏僻的一隅,只有几个军帐,帐外守卫森严。
其中一名守卫看到容成聿来了,忙上前行礼,容成聿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把门让开。
我抬头看着容成聿,想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没有说话,我却隐隐猜到了原因。
容成聿掀开帘子进去,我紧随在后,抬眼一看,果然,祀王正坐在空荡荡的帐中,手上脚上,都锁了铁链。在我的印象中,祀王一向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我从没有看过他像现在这样潦倒。
头发没有像往日一样用玉簪绾得一丝不苟,下巴上的胡渣冒了头,戎装有些破散,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中衣,靴子上还溅着血迹。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他如此,我忍不住心里一疼。
祀王他……何其无辜,生为皇后的亲子,太后的嫡亲孙子,却得不到母亲祖母的疼爱,还要受到父亲的提防。在他的祖母需要的时候,他还要顶着叛国的罪名帮助祖母的亲儿子,他的亲叔叔造反,和自己的亲兄弟刀兵相向……
他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我仍记得那日在城下,他挥刀救下我时的表情……他在笑……他在告诉我,喜欢我是他此生做过最对的事,是唯一出自他自己意愿的事。
我轻轻走向他,听到脚步声,他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蹲下身,我轻声问:“你……”只说出了个你字便没有了下文。我该说什么?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你准备怎么办?你希望我帮你什么?不,我说什么都不对。
祀王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有些闪烁,然后,他突然笑了。他说:“你来了……”他知道容成聿会带我来看他。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祀王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说着便伸手向他的额头探去,他来不及躲闪,而我,被那高热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烫!他是不是受伤了?”我扭头看向容成聿。他摇摇头:“我下令任何人不许伤他,应不至于……”容成聿话没说完,我已经开始伸手解祀王身上的戎甲。
祀王一时惊愕,没有来得及拒绝,容成聿顿了顿,也没有拦我。当我终于接下祀王的戎甲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祀王的中衣上满是血痕,这个痕迹我太清楚不过了,是鞭痕!和我受的鞭伤不同,祀王的伤口血肉模糊,伤口向外翻卷,很明显,用的是带了倒刺的鞭子……
我早该想到的,肃郡王那么看重我这个“道具”,怎么可能轻易饶恕放走我的祀王!但他又不得不倚靠祀王,祀王向来孝顺,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背叛肃郡王,所以,摸透了他性子的肃郡王才敢这样重重地罚他泄恨!
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没有好好医治,又被所在这冷冰冰的军帐里,如何会不加重病情!
我捏紧了手心,两眼通红,容成聿先我一步出了军帐,很快帐外的守卫便抬起祀王往外走,我紧随在后,看着他们把祀王抬进军医的帐子里,看着几个军医围着祀王一人忙碌……
容成聿强行把我从军帐里带了出来,直接拉进了刚才的那个军帐。他按着我的肩膀,逼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会没事的,相信我。不要自责了,不怪你。”
我用力的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喊:“你胡说!全都怪我!全都怪我!要是我能早点发现画梅有异心,德妃娘娘就不会死,要是我能想到肃郡王会伏击押粮的队伍,二铁川子他们就都不会死,要是我没有偷偷跑到永邑来,就不会被肃郡王抓住,祀王就不用手这么重的伤!全都怪我,怪我……”
祀王的重伤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我再也承受不了积压在心里的自责和恐惧,终于崩溃。一瞬间,所有负面情绪倾泻而出,除了放声大哭,我再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第三零一章 一夜惊慌
容成聿用力拥住我,什么都没有说,由着我挣扎哭喊。像是要哭尽所有的自责和恐惧,我抓着容成聿的衣襟哭得歇斯底里,到最后,我连嗓子都哭哑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眼睛却疼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脱力倚在容成聿怀里,我轻轻抽泣着,容成聿抚着我的鬓发柔声问:“好点了?”我点点头,黏着他不愿意离开。把下颌支在我的发顶,容成聿轻声道:“安安,我说过,不要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肩上,你有我。母妃的事……不怪你,你根本无需自责,这次押粮队伍被伏击,更怪不到你。至于老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既然选择了喜欢你,选择了成全你,说明他早已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我没有说话,积压在心里的自责不是容成聿的几句开解就可以让我放下的,而我对未来的恐惧更是难以对他启齿。
“去看看他吧……”我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迹,仰着头看他。
回到了军医的帐外,我手持帘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军医已经为祀王打理好了伤口,现在他正躺在榻上,浑身缠满了浸过药的棉布。
看到跟我一起进来的容成聿,军医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来,行了个礼道:“王爷,祀王爷的高热是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引发了炎症。祀王爷的伤势太重,伤口已有腐烂的迹象,微臣不得不下了重手,刮去了腐肉,又上了重药。目前,祀王爷的伤势还不太稳定,若是能熬过今晚。修养些时日,便可恢复,若是熬不过……”
“不会的!”不等军医说完。我脱口打断道。祀王不会有事的,我决不会让他有事!
军医被我吓了一跳,转脸瞧了我一眼。见容成聿没说话,便接着道:“方才为祀王爷刮腐肉的时候。王爷他已经昏迷过去,因而并未感觉到疼痛,待他醒来,一定会无法忍受痛苦的折磨,届时,一定要有人陪在他身边,防止他剧痛之下咬舌自尽。还有……若是王爷出现了高热。一定要及时用冷水冰敷降温,若是不能控制住他的体温……”
军医说到这里,看了看容成聿,没有接着往下说。容成聿摆了摆手,他拱手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容成聿并退了帐中其他人后,我忙走到塌边,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祀王,此时正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连呼吸都是那么微弱。
我捏紧手心,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容成聿轻轻环住我,我随即抬起头看着他:“今晚我留下照顾他。”
容成聿的眉轻轻一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好。我留两个人在这里帮你,免得出了状况你一人应付不得。”我点点头,转身看着祀王,心里也不只是愧疚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容成聿本来要陪着我一起守着祀王,但因为第二日大军就要开拔回朝,许多善后事宜还需处理,容成聿不得不先走一步,去和几位将军议事。他走之前,我反复重申,让他结束之后直接回去休息,明日大军开拔还要他主持,他必须养足精神。容成聿见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了。
容成聿走后,我打了两桶溪边冰凉水来以防万一,容成聿留下的两个小兵一直本本分分守在一旁。
祀王一直都没有醒来,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心里有些着急,却更担心他会发热,所以时不时的在他额上探着。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暗下之后,两个守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的小兵实在太过无所事事,支着脑袋在桌上大气了盹。我一直不敢分神地盯着祀王,所以他的眼皮刚微微一颤,我便察觉到了。
看着他悠悠转醒,我向前倾了倾身,轻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祀王眨了眨眼,神色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定睛一看是我,竟想要坐起身来。我忙轻轻按住他:“别动,你身上还有伤,军医说了要静养。”
祀王看着我,点点头,乖乖躺了回去。
“你……何必救我呢……你明知道我对你没有……”我垂着头闷声说,手指轻轻在床单上划着。
祀王轻咳了一声:“我就知道,若是能活着见你,你一定会这么问我。”我沉默不语。他却笑了:“傻丫头,我是自愿的,你以为我忍心看着你受伤受辱,被像个器物一样任人交易?不,你是我心爱的人,纵然你心里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我也宁死不会允许你受一点伤。”
我心里酸极了,努力让声音不发抖,我问:“为什么呢?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你我的相处并不多,并不足以让你对我用情至此……”
祀王望着帐顶,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喜欢与不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好讲,又何须太多的时间朝夕相处?如果我现在问你喜欢二哥的原因,你能说得出吗?你和二哥朝夕相处的时间,也同我多不了多少吧。”
我张了张嘴,觉得他说的在理,我的确一时说不出究竟为什么喜欢容成聿,而我和容成聿在一起的时间,亦是少得可怜。
祀王突然笑了:“你知道么,救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为自己做的一件事。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为了母亲而活,都在唯祖母之命是从。我没有哪怕一天是为自己活着的。对我来说,你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一只可望而不可及,似乎轻轻一触就会振翅飞走的蝴蝶。只要能守护着你,看着你快乐飞舞,我就觉得满足了……只是,恐怕到如今,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我抬起头,正想安慰他,却发现他的脸又惨白了许多,还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迹。心下一惊,这就是军医说的剧痛难当?一定是药效发作了!祀王忍着剧痛还要强装镇定的和我说话,怕我担心,这让我心里的负罪感又重了一层。
“是不是觉得伤口疼?这样吧,我讲故事给你听,分散了注意力就不会那么疼了!”我紧张地问,并且开始病急乱投医。
祀王笑着道:“这样和你独处,也只出现在我的梦里过。真好。你要讲什么故事?快开始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祀王闭口不提自己的伤,反想要装作轻松,让我放心。
调整了一下情绪,我用平常的语气,准备开始讲自己在书上看的段子。
“从前我看过一本志异,讲的都是些古灵精怪的故事,其中一个挺有意思。说的是一个痴情的妇人,丈夫打仗,常年在外,无法相见……”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祀王的目光有些涣散,苍白的面色多了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难道是……我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被烫的忍不住往后一缩。天,这么一会儿工夫,祀王竟然发了这样的高热!顾不得叫醒打盹的两个人,我端过凉水浸湿了巾子,搭在祀王奇烫的额头上,然后又拿了块巾子来,一遍一遍的擦拭这祀王烧得发红的脸,和烫的可怕的手心。
祀王烧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呢喃我的名字,一会儿在床上挣扎,我用尽全力加快换水的速度,眼看着冰凉的水变温,祀王却一点都不见好转,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想起军医说的话,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让祀王再这样持续高热下去,那……根本不敢再往下想,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换着水,一遍一遍擦拭祀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后来,我甚至已经来不及去探他的体温,而只顾着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当寂静的军帐外终于再度响起人声的时候,祀王的面色终于恢复了正常,我忐忑地伸出手去探了一下,万幸,高热已经退下,而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说胡话,呼吸比刚醒来是平稳了许多,似乎是睡着了。
伸手擦了擦额际,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早已被汗水浸湿,胳膊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一夜没睡,脑袋沉得厉害,如果再不休息一下,我想下一个晕厥的就会是我了。靠在床幔边,我打算眯上眼睛小憩一下,等着有人进来抬祀王上马车,可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朦胧的视野似乎在轻轻摇晃着,我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靠在马车壁上,身边躺着还没有醒来的祀王。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到马车上了?祀王在这里不奇怪,可我怎么说也是容成聿的文书,怎么就这么大咧咧地睡着被人抬上马车了?这影响也太不好了吧!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弄清情况。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去,我问赶车的那个小兵:“兄弟,军队开拔多久了?”没有直接问我为什么在马车上,我打算迂回一下,先探探口风。
赶车的小兄弟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倒是很自然:“你醒了啊,跟你说,你今儿可真是走了大运了!听说昨儿个你照顾受伤的祀王爷有功,累得连人推你都没反应。聿王爷可是亲自把你抱上马车的!可惜了,那会儿你睡得正香,啥都不知道。”
第三零二章 扎营
什、什么!容成聿抱我进马车的?!这可是军营啊!幸亏我现在是男装,在其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聿王爷亲自抱我这个有功劳的小兵上车,是一种莫大的恩赐,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那小兄弟接着道:“队伍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了,聿王爷说,等你醒了告诉你一声,让你一路上都不必跟着他了,在马车里好好照顾祀王爷,到了晚上扎营的时候去他那里报个到就行。”
容成聿真的很贴心,他知道如果不能亲自照顾祀王,我一定会于心不安,让我留在马车上既可以照顾祀王,我也不用骑马那么辛苦。心下一阵柔软,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赶车的小哥看了后直说:“呀!兄弟,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像我们村里最漂亮的那个小媳妇!”
我听完脸上一红,忙粗着嗓子道:“胡说什么呢!谁像娘们儿了!”说完便钻回了马车里,帘外尽是那小兄弟哈哈的笑声。
我刚一坐好,祀王就睁开了眼,看样子方才那小兄弟的话全都被他听到了,眼见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坏笑,我不自在地问:“醒了,渴不渴?”
祀王的嘴唇干得都有些破了,我睁着眼睛问完这番废话后,也不听他回答,直接倒了碗水来,扶着他起身喝下。
“要不要吃点东西?”刚才我目光扫到桌上摆了个篮子,说着话便拿了那篮子过来,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摆的全是吃的东西,馒头自是不必说,还有些点心肉干什么的,甚至还有一把晒干的红枣和几颗果子!
容成聿既然能知道当年我在尹府里驯养鸽子。自然不会不知道我讨厌吃红枣,所以,这把红枣肯定是专门为祀王准备的。拿出红枣递到祀王面前。我道:“来,吃点红枣补补血!”说完便自顾自的笑了。
祀王见我突然笑得那么开心,有些莫名其妙。我解释道:“我想起自己那只叫红枣的狐狸了,要是他听到我刚才说的这句话。一定吓得毛都炸起来了,然后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把自己藏起来,那样子,绝对有很有意思!”
好想红枣,也好想小遥……离宫半个多月了,也不知他们好不好,还有陵嫣。想必皇帝早已经听说我到达战场的事了,她倒是不用再替我遮掩,但愿皇帝没有迁怒于她。
“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又变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祀王丢了一颗枣进嘴里,扬着眉毛问我。
我摇摇头:“吃完枣,估计也就开胃了,这里有馒头和汤,你要多吃点,伤才好得快。”祀王定定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被你这样关心着,我怕我会食髓知味。以后会更加放不下。”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祀王突然说这样的话,让我很不习惯,更不知该如何应对。见我僵在那里。他笑道:“逗你的,说什么你都信!快把汤给我,不知道还热不热,‘本王’可是喝不惯凉汤。”
知道他是怕我尴尬,故意转开话题,而我又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自然是顺着台阶下来。那罐汤被裹得很严实,我一打开盖子,热气立刻冒了上来,扑鼻的香气让人食欲大振。
“来,尝尝!”我要了一碗端给祀王,撑着下巴看着他。“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从来都不爱搭理我,现在突然这么看我,我很不习惯呐!”我有些窘迫,忙道:“你快喝啊,管我做什么!”“你看着我,我喝不下去!”
祀王突然变回了从前的孩子气,让我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一丝安慰。“好,我不看你了,你快喝吧”,我转开脸去。祀王嘿嘿笑了几声,开始滋溜滋溜地喝汤。
我觉得很无聊,突然发现角落里放了几本书!知我者,慕渊也!我兴奋地拿过书一翻,正是我前些天没看完的那几本!顿时兴致勃勃起来,正要好好品读一番,祀王干咳了几声:“你怎么不吃啊?瞧你现在瘦的,大风一吹都会被刮跑!你要是被饿晕了,谁来照顾我?”
祀王的话说的在理,我的确得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以后的事情还多着呢,容不得我病病怏怏的。
放下书,我也给自己舀了碗汤,把馒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祀王,自己专心地吃了起来。配上容成聿准备的肉干和果子,一顿饭我吃得非常满足,而祀王足足吃了三个半的馒头!吃饱了以后,又被我劝着睡下了。
对此他还非常不满地说,我这是在把他当猪养。
哄着祀王睡下后,我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缩进角落开始读书,因为内容太过精彩,再抬眼时,马车外的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见大军似乎并没有停下扎营的意思,我索性从车厢里翻出了灯台,开始秉烛读书,一直到了天色擦黑,马车才停下。
赶车的小哥在外头喊了一声:“兄弟,准备扎营了,你还不去聿王爷那里报到?是不是马车上待得太舒服,又睡过去了?”
我忙钻出车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小声点,祀王爷正休息呢,别吵到他!那王爷这边你守着点,要是我回来得晚,你就早点先伺候着王爷用饭。”
交代完之后,我准备如容成聿所说,去他那里“报个到”,但……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的,一眼望不到头,我到哪里去找容成聿啊!
正发愁呢,眼前突然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心中一喜,摆摆手喊道:“韩大哥!是我!”韩江停下步子往我这边一看,顿了顿,向我走来,却是要向我行礼。我忙阻止他:“别别别,这里这么多人,被瞧见了不好!你以前不是说把我当兄弟么,那就继续拿我当兄弟吧,别整着些虚礼了!”
韩江这才站直身,表情却还是有些不自然。“韩大哥,你知道聿王爷在哪儿吗?”,“哦……刚才我看到他和睿王爷一起,在那边。”说着,韩江给我指了个方向。我点点头,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没有急着走开。
果然,犹豫了一下,他道:“那个……那天我也不知怎么了,不过脑子的一通胡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立刻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笑着道:“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韩大哥你担心的太多了。我知道你是担心睿王爷,我也担心他啊。放心吧,咱们还是好兄弟!”
韩江听了我的话,脸有点泛红,一个劲的点头。
“韩大哥,那我先去找聿王爷了,咱们改天再叙叙兄弟情份!”说完,我冲他摆了摆手,朝容成聿那边去了。
绕过拥挤的人群,经过一番费力的寻找,我终于找到了正在溪边饮马的容成聿,以及……他身边的睿王。
见到我来,睿王平静无波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丝什么情绪,我还来不及弄清它的意味,它就已经一闪而逝。
“见过聿王爷,见过睿王爷”,因溪边还有几个小兵在洗脸,我上前几步,向二人行礼。
二人皆是摆了摆手,睿王负手站在那里,转开视线并不看我。容成聿温和的笑着问我:“祀王可还好?饭吃得好吗?觉得书怎么样?”我立刻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想起他的贴心举动,忍不住有些想笑,却只能绷着脸,像模像样的回答。
“回聿王爷的话,祀王爷恢复得不错,醒过一次,吃了不少,这会儿应该还在睡,书……很喜欢。”
说话的空当,几个洗脸的小兵完事后离开了,旁边没了闲人,我不由放松了些,问容成聿:“祀王爷身上的伤是不是要换药?我没有在马车上看到药瓶,等会儿你把药给我吧,我去给他换药。”
容成聿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有此疑问,笑道:“男女有别,你一个姑娘家,帮他上药只怕会多有不便。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给他换药了,还带去了晚饭。”
听容成聿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晚上住哪里?营帐?”这个问题我比较关心,上次幕天席地睡了一夜,那痛苦的滋味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也不想跟祀王挤在马车里过一夜。
“你瞧”,容成聿扬了扬眉毛,我回身一看,将士们的效率实在是很高,一会儿工夫,几座军帐已经搭了起来。
“走吧,进我帐里坐会儿”,容成聿拍了拍睿王的肩。睿王却摇头道:“不必了,我回自己帐里休息便好。”说完,也没有搭理我,径直走了。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凉凉的,抬头一看,容成聿正望着我,于是扯出个笑脸给他:“走吧,去你帐里坐坐。”说完抬腿便要走,走了几步,想起自己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容成聿的军帐,于是只得停下步子,悻悻地回头看容成聿。
他果然笑得像只狐狸。
跟着容成聿回了他的营帐,我刚走进帘子,还没站稳,只觉得眼前猛然一花,接着就被容成聿抱了个满怀。他拥得很紧,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却又觉得有点安心。
“我嫉妒了。”
第三零四章 凯旋
经过数日辛苦的跋涉,大军终于行至墨都城外。容成聿让赶车的小兄弟把车驱快了些,跟在他的马后,所以我掀起马车上的窗帘,就能清楚地看到了城门口迎接大军凯旋的阵仗。
墨都的城门打开着,守城的士兵整齐的一字排开,分列两边。通往城内的主路两旁,拥满了百姓,他们被官兵拦在主路外,却还是争相探出头来。我知道,他们是在寻找自己的亲人,期待在凯旋的大军里,看到自己的儿子,丈夫,或者兄弟。
看着他们欣喜期待的表情,我心中也染上了一丝欣慰。
容成聿打马在前,穿过城门,主路正中搭了个台子,上头摆了张供桌,并一个香炉,以及若干祭品。有个太监打扮的正手拿方盒站在台子上翘首以盼。
看到容成聿进城,他忙不迭地从祭台上匆匆跑下来,行至马前向容成聿行礼。
“奴才恭迎聿王爷凯旋。王爷,皇上有道旨意给您,还请您下马接旨。”容成聿下了马来,那太监从方才的盒子里取出圣旨,恭恭敬敬地展开,扯着嗓子,力求让道路两旁的百姓都能听到圣旨的内容。
“孤之次子容成聿,平乱有功,赏黄金千两,别院一座,五子容成睿运送兵粮恪尽职守,赏黄金百两。兹肃郡王叛乱一事,因果已有公论,孤本欲请肃郡王卸甲归田,颐养天年,然世事难料,肃郡王不堪旅顿,途中病亡。孤甚哀之,念其膝下无子,特将孤之三子容成祀承其名下,封为祀郡王。传承肃郡王之血脉,以慰肃郡王在天之灵。钦此。”
听完这道圣旨,我深感皇帝老谋深算。心中冷意更甚。
圣旨光说容成聿有功,却没有给出有实际意义的奖赏,战后军权的归属只字未提。而关于肃郡王的说法……难怪我一直没到容成聿说起肃郡王的去向。而军中对此也毫无传言,原来。皇帝早就做好了打算,又或者说,是容成聿早替皇帝做好了打算。
不管怎么说,肃郡王既然反了,他的性命是断断留不得的。但他又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若是皇帝下旨杀他,即便事出有因。却难免被天下人指摘。而容成聿若是在外界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除掉肃郡王,又一封快报加急送到宫里,说肃郡王不堪旅途,劳顿死在了路上,这就既满足了皇帝的愿望,有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皇帝怎么会不顺水推舟呢。
容成聿自然是善用权谋,而皇帝,也真不愧是她的父亲。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将祀王投敌的事昭告天下。对此。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他还是忌惮着韩家的势力,即便知道太后有心助肃郡王造反,却也动她不得。因而,也就不好对祀王下狠手。我绝不相信皇帝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儿子,才有所包庇。
此次名为过继,实际上是顺理成章地把祀王赶出了宗家,降低了位分,让他终生再无获得继承权的可能。
我看了看祀王,他一直闭眼躺在那里,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当念到让他过继给肃郡王为子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转开脸,我没有做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也无法替谁承担什么,谁也无法改变谁的命运。
容成聿接旨之后,被那太监迎着上了祭台,上了几柱香祭天之后,才重新上马,带着大军往城内走。
大军自然不可能直接在城中解散,几个将领带着军队回了军营,大概是要清点人数之后,士兵才能解散回家。这次打了胜仗,皇帝是一定会犒赏三军的,我很为这些士兵高兴。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像二铁川子他们一样埋骨他乡的战士,我更觉得,那些犒赏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和大军分开之后,马车跟着容成聿和睿王一行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我放下帘子,不愿再朝外看。一想到自己要再一次踏入这个冷森森的皇宫,厌恶和恐惧紧紧包裹着我,让我坐立难安。
真希望马车永远不要停下,这样,我就还可以逃避,不用面对那让我畏惧和厌恶的一切。
马车终于还是慢慢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看到西宫门外正停了三台小轿,几个侍卫俯首帖耳地等在那里。
“许你不必回军营报到,直接回家去吧,明儿再到军营里去。”容成聿对那个赶车的小兄弟道。一听可以直接回家,小兄弟喜上眉梢,跪下谢了恩之后,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一个面生的太监走上前来,恭敬地对我们行了礼:“祀王爷,睿王爷,容月郡主,奉皇上的旨意,奴才特来此迎接诸位。皇上说了,容月郡主一路舟车劳顿,就先回毓淑宫休息吧,不必急着请安。二位王爷还请先去康寿殿,皇上有事要交待您二位。至于祀郡爷……皇上的意思是,让奴才们先送他回落霞殿,让郡王妃照顾他好好养伤。”
我没有做声,默默站在一旁,容成聿对他笑了笑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上了小轿,抬轿的太监径直抬着我朝毓淑宫的方向去了,我没有再同容成聿说什么,只听到祀王所乘的马车碾压在地砖上的声音慢慢远去。
突然觉得很讽刺,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像现在这样,沿着各自的命运走下去,无法选择,也无法回头。
回到熟悉的毓淑宫门外,我下了小轿,让几个抬轿的太监随我进去,我现在身无分文,该给的打赏,只能回屋取了。
踏进院子,是扑鼻的桃花香,附近似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以极快的速度由远而近。不及我反应,一个白色的影子刷的一下撞进我怀里,我忙拥住它,用脸颊轻轻蹭着它的小脑袋。
我的红枣。
狐狸一向鼻子灵,只怕我还没进门他就已经嗅到了我的气味,这才从房里冲了出来。小遥和画竹画柳很快便跟了来,一见我正站在院子里,她们皆是惊讶地捂着嘴,怔了怔,才突然跑向我。
“小姐,你可回来了!”小遥刚说了一句,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小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嘴角还带着笑。
我单手抱着红枣,腾出手来摸了摸小遥的发顶:“别哭了傻丫头,让别人瞧去了笑话!”我说着,向相对来说镇定一些的画竹使了个眼色。画竹立刻会意,取了钱来递给方才抬轿的几个太监。
待他们离开之后,我笑:“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进屋说吧”。
带着三个丫头回了房,让她们关好房门后,我抱着红枣坐下。“你们就别站着了,快坐吧,我仰着头跟你们说话很累的。”
三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红枣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笑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有没有好好儿的?方才我四处看了看,画竹似乎把毓淑宫打理得很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假以时日,画竹定会在宫中崭露头角,到那时,宫女们怕是要唤你画竹姑姑了!”
我试图逗笑她们,可她们个个苦着张脸看我。画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郡主……您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说睿王爷的押粮队伍半路被劫了,全军覆灭,无一生还!奴婢都快被吓死了,听了这消息,小遥连着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快哭瞎了,还天天念叨着要逃出宫去找您。后来又有消息说睿王爷安全到了永邑城,身边带了个随侍,奴婢们想着那八成就是您,小遥这才不闹着要逃出宫去了。”
我就知道,运粮队伍被劫的消息一定会传到这里,一想到让小遥为我这样担惊受怕,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既然她们已经误以为我和睿王一同回了永邑城,那就让她们一直这样以为吧。若是让小遥知道,我还有被肃郡王掳获,受了鞭刑的经历,她只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都高兴点,别哭丧着脸了”,我笑着对她们道,实在不忍心看她们因我而这样消沉。
小遥抹了抹又沁出的眼泪,点点头,没说话,画竹和画柳也点头。
我笑:“这才对,都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苦着个脸多难看啊。对了,我走了的这些日子,陵嫣怎么样?”
一听我说起陵嫣,小遥立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点点头示意她快说,小遥道:“小姐,你走了以后,陵嫣郡主经常来毓淑宫里,所以没人怀疑小姐为什么久不出现。倒是有一次,皇上亲自来了,见陵嫣郡主一个人接驾,就问了一句小姐怎么不出来。陵嫣郡主说你染了风寒在屋里养病,怕病气过给皇上,所以没来接驾。小姐你可不知道,当时我们都紧张死了,皇上一直站在那里不走,我们生怕他会坚持见你。”
第三零五章 官复原职
“还好最后皇上说了一句让你好好养病,然就走了,这些日子也没再来过。现在郡主安全回来,这事总算是过去了。”画柳接了一句,小遥连连点头,身边的画竹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道:“郡主出走的事,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方才郡主怎么会是乘着小轿回来的。”
我笑了,画竹果然聪明。
小遥顿时紧张起来:“皇上知道了!天呐!小姐,这可怎么办啊?欺君可是大罪!要不你快修书给老爷,让他救你?”
我摇摇头。别说我不相信尹老头会为了我趟浑水,即便他真的为了留住我这颗棋子而向皇上求情,我也不愿承他的情。何况,皇帝现在的态度还不甚明朗,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不打算要我的命。
“别瞎担心了,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光干着急有什么用。对了,刚才你们说到陵嫣……她怎么样了?”
“陵嫣郡主自己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刚听说押粮队伍被劫的时候伤心坏了,将全部事情告诉了止郡王,还央着止郡王带她去前线找你。别说,止郡王真是仗义,竟然真的答应了要带郡主去!还好在他们出发前睿王爷回到永邑城的消息来了,不然只怕这会儿陵嫣郡主和止郡王正在荒山野岭里寻你呢。”
小遥说的前部分我倒是料到了,陵嫣一向性子急,会绷不住把一切告诉止郡王也在我的意想之中。只是没想到,止郡王竟然会答应陪着陵嫣一起去寻我!
突然有些明白止郡王为何朋友遍天下了,他为人如此仗义,难怪人们乐意与他相交。
“小遥。找个相熟的太监带信到郡王府去,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止郡王和陵嫣不要担心我。记得信要装得密实些。别被人瞧见了。”小遥点点头,跑去外间研磨了。
画竹和画柳对视了一眼,起身道:“郡主。差不多是时候用晚膳了,奴婢们先去伙房里做点吃食吧。郡主在外面那么久,吃不好穿不好的,都饿瘦了!郡主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我想了想:“要吃米饭,做几道有肉的菜,还要汤!好些天没吃你做的东西了,我惦记得很呢!”画竹画柳忙不迭点头应下。出门做菜去了,里间只剩我一人,不用再顾及形象,我伸了个懒腰,舒服得直哼哼。
“小姐,信写好了,我等会儿就去找人……呀!小姐你怎么还穿着这身男装!”我点点头:“习惯了习惯了。你去送信吧,我自己找件衣裳穿就行了。”
好说歹说的把小遥赶去送信,我打开衣柜,开始挑挑拣拣。
穿了这么些日子的男装。突然要我再穿回女装,怎么就觉得这么奇怪呢?嫌弃地翻翻拣拣之后,我勉强挑了件淡绿的裙子出来,解下捆得结结实实的裹胸布。换回女装。
画竹画柳果然不负我所望,没多久功夫就搬上了一大桌的菜,玲琅满目香气诱人,最重要的是,几乎每道菜里都加了肉!
兴奋地捧着碗大快朵颐,我忙活得话都顾不上说。两个姑娘见我吃得很欢畅,像个没事人似的,似乎也放下心来。
天还没黑,几个丫头就开始催着我去睡了,理由是我在外面颠簸了半个多月,看面色就知道没怎么睡过安生觉。我只好连连点头,打发她们出去。
躺在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床榻上,我翻来覆去很久,完全没有睡意。熟悉了颠簸慌乱的军营生活,突然回到这冷寂的皇宫里,实在是很不适应。一切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安。
不想惊动睡在外间的小遥,我轻手轻脚地把蜡烛点上,守着轻微跳动的烛光发呆。
脑中的思绪在这个静得可怕的夜里,变得不安和混乱,不断有各种念头在脑海里冒出,又在我来不及弄清的时候消失。
其中最多的……还是关于容成聿。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也和我一样守着烛光,不过手里大概会有一本书。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想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忙摇摇头,试图把它从脑海里赶出去。承认自己如此对一个人魂牵梦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懦弱了。
不知道皇帝会在什么时候见我,也不知他会怎么处置我的行为。猜不到他的打算,就无法做好应对的准备,现在我完全处于被动,而容成聿又不肯告诉我他的打算。太多问题等着解决,毫无头绪。
自我折磨到了半夜,头痛得厉害,趿拉着鞋子回了床上,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睁眼时,日头已经很大了。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平静得极不正常,皇帝没有召我,容成聿也没有来。睿王大概回了自己的若幽馆闭门不出,而祀王那里,一直没有消息。
我能感觉到,在这样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汹涌的暗涛,等待爆发。
打破平静的是朝中的一件大事——独掌兵权多年的李期突然因贪污而被降职。
外界对此议论纷纷,猜测各异,有人说是李期揽权自大,威胁到了皇帝的地位,也有人说是李期暗中支持祀王意图夺位。但我知道,原因自然是因为李期派给祀王军队支持肃郡王谋反。
随着李期的贬谪,一向与李期交好的一众官员也受到了不少的打压,相反,一直以来和李期针尖对麦芒的尹老头却是顺风顺水,扬眉吐气,他结党的行为也愈发明显了起来。
随着李期一党的没落,朝中迎来了一场大的变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干通过考试入朝的年轻官员被委以重任。
众人只道是皇帝力主发展新人,和后党对抗,却不知道,更深层的是,这些被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人,却是容成聿培养出的。记得在琼鸾峰的时候,容成聿曾经给我看过一份朝中新晋年轻官员的名单,其中有很多都用笔圈了出来。
那些被圈出来的,就是自幼在容成聿和他舅舅的资金支持下读书考官的学子。书生一向最重知恩图报,收了容成聿这样大的恩惠,他们如何不对容成聿忠诚。
容成聿的夺位计划……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次朝中的大变动,表面上是尹老头一党得势,更深处则是容成聿的心腹深入到朝政的核心部分,开始为容成聿的夺位计划铺路。而祀王……不,现在该称他为祀郡王了,他从亲王变成了郡王,而郡王妃李思韵因为李期的贬谪,受影响不少,这样的打击之下,我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
皇后和太后,大概不会救他,更救不了他。
如今我自顾不暇,即便担心他,也只能乖乖留在毓淑宫里,足不出户了。
回宫后第三日的清早,我在院子里抱着红枣晒太阳,毓淑宫来了一位我等了很久的客人。
“福公公来得真早”,看到他进了园子,我把红枣搁在地上放他去玩儿,上前对福公公笑道。“奴才给容月郡主请安,月余未见,郡主这一病,真是清减了不少,看来要让王院判为郡主好好调养调养了。”
“王院判?太医院的院判不是那位陈御医吗?怎么……”我有些迷惑。
福公公笑着解释道:“昨夜德妃娘娘病逝,郡主悲伤过度,因而皇上没有将此事告知郡主。这不,奴才今儿就是来跟郡主解释原委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福公公,心中惊诧,却没有说话。
德妃昨夜病逝?难道是……皇帝终于准备处理德妃身故的事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王居璟的父亲刚刚官复原职,或者即将官复原职,而原因,一定和德妃身故脱不开干系。
“公公请说”,定了定心神,我轻声道。
福公公赞许的点点头,道:“昨夜,久病的德妃娘娘仙逝,原因是一直为娘娘诊治的陈御医开出的药方出了问题。事发时皇上和聿王爷正在书房议事,赶到时已经来不及。皇上连夜审讯了陈御医,查出是其药方的偏差导致了娘娘病情久治不愈,一怒之下,皇上赐死了陈御医,并下旨召老王御医回朝,重任太医院院判之职。”
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
“从今日起,宫中大祭,与大丧礼同,皇上说,要以皇后仪制下葬德妃娘娘,一切事宜,让容月郡主主持,和聿王爷商量着办。”
让我主持德妃下葬祭祀的事宜?也对,谁都知道我自入宫以来一直住在毓淑宫,和德妃最是亲厚,“如今”她去了,我理应尽全力让她走得风光。
只是……让我和容成聿商量着办?难道容成聿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说,皇帝对德妃和容成聿母子心怀愧疚,所以想以此表达对德妃的补偿?又或者,是皇帝在借机试探我和容成聿?
不管究竟是出何原因,此事必须处理得小心谨慎才行,让我主持仪制只是皇帝出的第一招,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光是想想,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第三零六章 仪制
“容月明白,有劳公公了。皇上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我浅笑着问。
“郡主,一个时辰后,礼部的大臣会在康寿殿的议事房等您,届时您赶到即刻,此次丧葬事宜究竟该怎么办,仪度几何,花销多少,礼部大臣们已经拟出了些草文,您若是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就和聿王爷商量着改改。皇上的意思是,德妃娘娘要尽早进入皇陵,入土为安。”
“有劳公公提点了。”我颔了颔首以示感谢。
“不敢当不敢当,那郡主就好生休息吧,奴才还要赶回去向皇上复命”,福公公刚要走,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福公公……方才你说皇上让你给我去康寿殿和礼部大臣们议事,那皇上……”
到底是常跟在皇帝身边的人,福公公很是通透,立刻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笑着道:“皇上等会儿要去兵部阅兵,不在康寿殿。不过奴才会留在康寿殿陪着郡主的,郡主尽管放心。”
我点点头,福公公鞠了个躬离开了。
“小姐,福公公来什么事啊?是不是皇上要……”小遥大概躲在远处偷听好一会儿了,见福公公一走,立刻跳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
“小遥,画竹呢?”我不答反问。
和小遥一起在杂物间找到正在忙活的画竹,我把她带回房间,交待到:“画竹,从我离宫那日开始,这个毓淑宫就托付给你照看了,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上行下达不曾出过一丝纰漏,和毓淑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相处得很好。我对你的能力和为人一向放心。也相信你和我是一心的。”
画竹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说这些话,有些发怔,接着忙道:“郡主。奴婢对你绝无二心,天可为鉴!”我笑:“你别急,听我说完。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有重要的事要交待给你。”
画竹认真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画竹。你记着,昨夜丑时,德妃娘娘病故,皇上亲自赶来,并连夜审问了陈御医,查出他医术不精最终致使娘娘病危。明白了吗?”我看着画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交代到。
画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又立刻变成了然的表情。
“用最好的方式,让整个毓淑宫上下口径一致,要做到无论任何人来问,都不会有任何差池。能做到吗?”画竹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看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要做到无懈可击,整个毓淑宫必须是凝在一起的整体,这次皇帝把德妃的丧葬事宜都交给我,宫内和外朝一定都会把视线转向我,整个毓淑宫都会被所有人盯得死死的。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任何人的从毓淑宫宫人的口中得知,德妃并非死于昨夜,那整个后/宫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到那时,下一个替罪羊就是我了。
“对了。太后安插进来的那个小宫女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你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避开她。”我突然想起被我派去外院的小宫女,若是她听到了风声,把信传出去,那我就危险了。
“郡主放心,您刚走没多久,她因为和别宫的宫女口角,最后打了起来,事情闹得很大。当时她和那个宫女就被拖进慎刑司了,打得不成人样拖出来之后,就送去了浣衣局,现在已经不在毓淑宫中了。”
竟是如此?虽然觉得她走得蹊跷,但能支开这个太后的眼线,我却是很乐意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件事你速速去办,最近让阖宫上下都打起精神来,任何大事小情都要小心谨慎,不能出纰漏,比较重要的事你一定要亲力亲为,免得在这紧要关头出事。”
又交代了画竹几句,反复确定之后,我才让她下去。算着时辰,此时出发去康寿殿也差不多了。
赶到书房时,时间还早。福公公早早等在了那里,见我到了,笑咪咪地引着我进书房坐下,等了不一会儿,礼部的几位大臣也纷纷赶到。
因有皇帝的旨意,几位大臣在开销上倒没有太过苛刻,预算给的很足,只是在怡度的问题上,他们和我有一些意见相左的地方。
皇帝跟我的说法是要以皇后的仪制安葬德妃,在我看来这是应当应份的,德妃活着的时候为他牺牲了那么多,现在人去了,以皇后仪制大葬也算是聊表心意。
但几个礼部大臣对此却很是迂腐,坚持认为皇帝并未追谥德妃为皇后,所以即便以皇后仪制大葬,在很多细节上却不能真的从皇后仪制。
比如祭祀当日的钟究竟要鸣几杵的问题,若是以皇后仪制,需鸣三百杵,而若是正一品德妃位,则只能鸣两百杵。再比如礼乐仪仗的人数,皇后可有百余人的礼乐仪仗,而一品德妃位却只能由五十余人。
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胜枚举,几位大臣虽然对我毕恭毕敬,但在这些问题上却是丝毫不肯松口,毫不妥协。
而我亦不愿妥协,德妃生前我已不能为她争取活下来的机会,如今她去了,我至少要努力为她争取这最后的尊荣。
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大的事宜已基本敲定,但那些关乎所谓“国体”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定论。几位大臣大多是年事已高的老朽,我也不忍心看他们一个个花白着胡子还跟我据理力争,于是打发他们回去休息,明日再商议。
送走了一干老腐朽,皇帝还未回来,我正打算直接回毓淑宫去,福公公却叫住了我。
“容月郡主……方才奴才无意中听到,您和几位大人,似乎有些问题相持不下啊……”我看向他,点了点头。此人跟随皇帝一辈子,深知皇帝秉性,又很得皇帝信任,我对他一向是敬重的。
“公公可是有什么指点?”我认真问道。
“瞧郡主您说的!指点可万万谈不上,奴才就是想起来,皇上不是说了么,让您跟聿王爷商量着办。依奴才看啊,有些事儿不好太软着来,您弱他就强!所以啊,或许这事儿您应该跟聿王爷说说,德妃娘娘是聿王爷的生母,除了郡主您,没有谁比聿王爷更想让娘娘走得风光了。有些话,他说比您说合适,也有力度,您说是不是?哦,忘了跟您说,这些日子,皇上准了聿王爷住在宫里,还是住翊阳殿,聿王爷他喜欢清静。”
福公公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若非是碍着皇帝那一层,我倒是真的很想去找容成聿说说这事。
但话说回来,皇帝那边有没有正式表态,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德妃下葬的事。皇帝不至于授意福公公来试探我,所以……或许我真的该去找找容成聿。
谢过福公公之后,我没有回毓淑宫,而是直奔了翊阳殿。上次被小遥那个路痴带着到处乱走,走到宫东头也没找到毓淑宫,这次我长了记性,出发前先跟福公公打听了路该怎么走,所以并未耗太多时间就到了翊阳殿的大门外。
还未进院,我便听到了一阵怆然的箫声,如泣如诉,让人心疼。
忍不住驻足,在院子里听了很久,箫声一遍一遍,萦绕在心头,难言的伤感不可抑止地从隐藏最深的地方溢出,让我难以自持。
箫声终了,我轻手轻脚地循着方才箫声传来的地方往里走,在荷花池边的小亭里看到了容成聿。
他正出神地望着荷花池,因有树木的遮掩,在我慢慢走近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容成聿。
如此的神情已非“落寞”二字可以说清,冷淡的面无表情中,透着深深的情绪……就这样远远望着,我觉得他眼中的伤感浓稠得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流出来一样。
荷花池上满是盈盈的荷叶,花开的时节还未到,但我却觉得,这一池的荷花像是不会再开放了一样。
“慕渊……”我轻声开口,声音却意外的有些沙哑。
容成聿立刻准确的找到了我所在的方向,望向我时,方才那让我心碎的神情早已被隐藏得很完美。
“我还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见我。”容成聿牵了牵嘴角,轻声道。
不知为何,我听了这话突然有些孩子气地忍不住想反驳。嘴先于头脑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不主动去见我呢?难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若我不来找你,你也不去找我?”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不已。这样的语气,多像个怨妇。
“当然不是。只是,若你不主动来找我,就说明你还无法劝服自己,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主动去找你,只怕你也不肯见我。既是见了,也会心神不宁吧。所以,何必呢,我还是想等你自己想清楚。我不急,不想逼你。”
容成聿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那样温柔,瞬间安抚了我所有的不安。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的那些顾虑,我这么多日以来的忧心忡忡,他全都知道。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等待我自己想明白。
是啊,有些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若过不了自己这关,即便别人主动伸出手来,也无法鼓起勇气接受。
第三零七章 筹备
坦白说,我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没有想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很感动于容成聿的理解和体贴。
避开刚才的话题不谈,我道:“依皇上的意思,这次德妃娘娘下葬的仪度,我们和礼部的几个大臣商量着办。今日下午我已经见过几位大人了,也和他们讨论了用度的计划。大部分问题上,几位大人可以接受我的意见,但有些……我无论怎么说也说不通,所以,这才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是祭祀方面的问题?他们说若是以皇后的仪制祭祀,会伤及国体?”容成聿淡淡道,却是胸有成竹。
我点点头:“就是你猜的这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甘心让德妃娘娘就这么去了,她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身故之后,我不想她再受任何一点的委屈。”
容成聿看着我,轻轻牵了牵嘴角:“果然是母妃亲自挑选的儿媳,对她这样挂心,母妃若是知道了,会很欣慰的。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便好。”
既然容成聿说了此事交给他,我就可以很放心的等待结果了。说完了正事,我抬起头,正巧和容成聿四目相对,气氛突如其来变得有些尴尬。
这道坎,果然还是没有迈过去……
沉默了一会儿,我轻声问:“皇上……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容成聿一副“就料到你会这么问”的表情:“父皇这些日子忙着安抚因新臣上位而心中惶恐的老臣,又在和一干年轻臣子商讨阀清太后党羽的方法,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的事,即便他心有芥蒂,却也不得不放一放了。事有轻重缓急。我们的事和前朝只是比起来,自然是可以缓办的。”
原来皇帝现在没空搭理我和容成聿……我说回宫这么久,皇帝怎么始终没有单独找我说过什么。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趁着皇帝在前朝忙得晕头转向,容成聿或许能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准备他没有告诉我的那个解决方案。
“那……我先回去了。礼部几位大人那边,你要抓紧些。娘娘不能再等了。”德妃的尸身现在还停在冰窖里,虽然尸体不会受损,但让已过世之人久久不能入土,是在是件残忍的事,对此,我一直心中不安。
容成聿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沉重。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离开了。
第二日的正午,毓淑宫来了个小太监,说是福公公的徒弟,替他师父捎话给我,说皇上下了旨,明儿必须把祭祀办了!送走了那个小太监,我心中火急火燎,皇帝逼得这样急,原因我是理解的。但做起来却太难了,让我和那些深谙如何打太极的老大臣们打嘴仗,我实在没把握能速战速决。
但这件事却没有让我忧心太久,小太监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来了个太监,说是送来了聿王爷和几位礼部大臣拟定的德妃祭祀仪度。我一听,先是有些生气,因为这些大臣不经我的同意就草拟了祭祀仪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有容成聿在,这些老头子应当不至于得偿所愿。
有些忐忑地打开信奉,我仔细察看了上面所列出的仪制用度,惊讶地发现昨日相持不下的那些问题,今天几位老大臣都做出了妥协,德妃的下葬,完全是按着皇后仪制来做的。
惊喜之余,我又忍不住开始猜测,容成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打赏了送信的太监,我顺口问了一句:“几位大臣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小太监一看便知很是通透,笑呵呵地道:“回郡主的话,早在几天前礼部就开始准备祭祀用品了,断不会出什么缺漏的。”
由此可见,礼部的那帮老大臣不是没东西,也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太迂腐了。真好奇容成聿是如何说动那些个老古板的。
祭祀……就在明日了……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明明一切都如此平静,却让我心神不宁。
傍晚的时候,礼部的大臣又送来了一份明日祭祀的详细流程汇报,包括了几点开始做什么,祭台设在哪里,棺木从哪个宫门抬出,取哪条道去皇陵,到场的人有哪些,等等。
看着这些,我突然有些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其实我在这件事上能做的太少了,就算没有我,礼部的大臣们照样可以不出丝毫差错地将整场祭祀办下来。
但是,皇帝知道,若是他开口让几位大臣提高德妃下葬的仪制,朝中又会是一阵风波,这对刚刚有过震荡的朝廷是极不利的。而他是的确想要补偿德妃的,所以,他不能做的事,就交给了我和容成聿做。我以为他是在试探我和容成聿,但现在看来,他只怕已经无暇顾及我和容成聿的事了,在他眼里,我和容成聿的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不急于一时,而一直停在冰窖里的德妃却等不住。
送流程书来的小太监还带来了几位大臣的口信,说让我明日卯时先到祭坛,主持相关事宜。但其实,我在那里不过是充个门面罢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我便梳洗完毕,穿上一套庄重又素雅的裙子,只简单的绾了发髻,未着粉黛。
赶到祭坛时,礼部相关的下级官员已经在指挥着一众宫女太监收拾摆放祭祀用品了。按照先前的计划,德妃的棺木要从华光殿上抬下,在一众亲族的注目下离开祭坛,自西宫门送往邳山的皇陵。容成聿会亲自带送葬的队伍去皇陵。
太监宫女的手脚很利索,我到的时候,自华光殿至祭坛的整条路,包括高而陡的阶梯,都被覆上了白色的毯子,宫灯也被罩上了白色的灯罩,包括朱红的柱子,都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既肃穆,又悲凉。
祭坛的高台建得很结实,又宽又高,上面的供桌已经摆满了贡品,两旁的香炉皆是我所见过最大的,足见此次祭祀的重要程度。礼部的大臣请了录法寺的数十名和尚前来做法,待到祭祀开始时,他们就会整齐地排坐在高台上,为德妃念经超度。
德妃的尸体已在昨夜被请入棺木中,按照法度,死者入殓前非亲属的女眷不能在侧。我很遗憾没有见到德妃最后一面,所以趁着所有人都在忙活的时候,我独自进了华光殿。
德妃的棺木就摆在华光殿的殿中,棺木被白色的花簇拥着,显得那样冰冷。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棺木上的纹路,那一笔一划的阴文,明明雕刻的那样光滑,却生生刺痛了我的手指。
那个像母亲一样疼我的人,现在就静静躺在里头,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容了,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边笑着一边唤我月丫头。
阴阳永隔。
大滴的眼泪落在棺木上,溅得支离破碎,一瞬间,我想不顾一切地掀开这棺木……哪怕一次也好,让我再看看她。
我守在棺木边久久不肯离去,礼部的大臣看时候差不多了,到华光殿里请了很多次,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华光殿外,一干亲族已经陆续到齐,只等皇帝和太后皇后前来,祭祀便可开始。止郡王和陵嫣皆在受邀之列,我本想趁此机会见见他们二人,四处寻找之后,却发现只有止郡王一人前来,陵嫣并不在。
趁着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我走到止郡王身边,行礼问好,止郡王看到我过来,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立刻回复了常态,冲我回了个礼:“郡主果然清减不少,忙完之后,还是招个太医来瞧瞧吧,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我应承了之后,压低声问他:“怎么不见陵嫣?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若非如此,像这样的大事她不会不出现。
止郡王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一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他道:“陵嫣那丫头……和那位桑庾公子走了……”
什、什么?止郡王此话一出,惊得我倒退半步!这怎么可能!陵嫣她怎么会跟桑庾跑了呢?还有,桑庾什么时候到墨都的?居然不知会我一声!
不过也对,我在深宫之中,他自然无法直接现身见我。
见我消化了这个消息,止郡王沉沉叹了一声,道:“桑庾公子是在你回宫的当日来到墨都的,原因……似乎是武林大会即将召开,不少门派呼吁选出一个新的武林盟主。比试的地点就在距墨都不远的剑鸣山庄。陵嫣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你,得知你安全回了宫,她这才放心下来。因为时间赶得紧,她匆匆跟了桑庾公子前去了剑鸣山庄,说是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后速速赶回,向你请罪。”
陵嫣这话真是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向我请罪呢?我就在皇宫里,她什么时候想见都可以。她一向向往江湖生活,有机会去看武林大会,若是让她生生错过,定是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我只是没有想到,止郡王竟真的放心让她跟着桑庾去了,更没想到桑庾会来找陵嫣。
第三零八章 平静从容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当时在岐川,桑榆为了救陵嫣伤成那副样子,陵嫣看不出来,但止郡王不会看不出来。或许就因为这,让他相信桑庾不会对陵嫣不好,所以才点头放陵嫣去了。
就是不知……桑庾究竟有没有告诉陵嫣,他就是她的那个“师父”。
“桑庾的功夫,止郡王也是亲眼见过的,有他在身边护着,陵嫣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而且……止郡王总归不能留陵嫣一辈子,多给她一些选择的自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我说这些有很大的成分是因为我对桑庾的私心,我希望能成全他和陵嫣,他自幼没有母亲照顾,父亲生前又过于苛责,现在就连师兄也回了皓雪,我不忍心让他这么寂寞,很想有人可以陪他。
而且,如果陵嫣不自己早作选择,那么对于她这样的皇亲贵胄来说,等待她的婚姻对象,只会是官宦子弟。陵嫣那样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如果一生被困于富贵豪庭中,该是多么悲哀。若她能和桑庾走下去,远远离开墨都,桑庾一定会给她自由幸福的生活。
止郡王点了点头:“容月郡主说得在理,只要她平安无事,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给她的了。”
“止郡王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给她的,远比你以为的多多了。不要再自责了,如果……如果陵嫣寻找到自己想要的未来,那止郡王你……也是时候寻找自己的未来了。这墨都,终归不是你喜欢的地方,我想,那个纵情山水。无所牵挂的止郡王,才是真正的止郡王。”
止郡王怔怔看着我,良久。牵起一个深深的笑。
不远处有个太监扯着嗓子喊:“太后驾到,皇后驾到!”我们忙上前行礼迎接。这是回宫后我第一次见到太后和皇后,我借着人群的遮挡抬头看了看。太后一如往常的面色严肃,嘴唇抿得很紧。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面色比上次见时差了许多,可见皇帝在前朝大刀阔斧的改革让她头疼不已,而亲儿子肃郡王的死对她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打击。
皇后的面色相比太后要好上许多,大概对于前朝的争斗,她并不如太后那么上心。而今日是德妃的下葬之日,她恨了德妃半辈子,现在能亲眼看着她下葬,心里一定很是痛快解气,以至于面上都带了些呼之欲出的欢欣之气。
“容月郡主呢?这次祭祀皇帝不是指了她主持张罗吗?她人在哪里?”太后不可一世地目视前方,语气平平地问身边的一位礼部大臣。
知道她又要“敲打敲打”我,我很识趣地自己走了出去,恭恭敬敬地福身请安。
“皇后,哀家就说那毓淑宫地气好,净出人精。昔日的德妃在宫中是何等的风光!吃穿用度样样不比你这个皇后差,皇帝更是喜欢她,连宫女太监们私下都惦记着能被分进毓淑宫里伺候!现在呢,走了个德妃。又来了个尹月,一样是占尽风头,备受荣宠,连这主持祭祀的事都让她做了,你说,你这皇后是不是成了空架子?”
太后张口便是咄咄逼人,表面上跟皇后说话,目光却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剜在我身上。
“母后教训的是,臣妾年长色衰,自然比不得尹月姑娘年轻貌美,讨人喜欢。不过……恕臣妾愚钝,依臣妾看,只要是皇上喜欢,臣妾就也该喜欢,不管合不合礼数。”
皇后和太后明摆着是商量好的,她这一句根本就是暗中讽刺我和皇帝有染!这若是传了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尹月以色侍人,明为郡主,实为皇帝的近宠!
这样的讽刺我如何能接受!
深深一福,我道:“回太后皇后的话,此番皇上之所以让容月主持祭祀,原因有二,其一,皇后娘娘半月前曾重病不起,祀王爷,不,是祀郡王为您亲率军队前去猎云豹,求取珍惜的药引。如今皇后娘娘重病初愈,皇上不忍您劳累伤神,这才没有将此事托付与您;
其二,众所周知,容月入宫后一直住在毓淑宫内,德妃娘娘待容月如同亲母,容月对娘娘亦是充满敬重。容月自幼没有娘亲,岁余的相处下来,容月对娘娘的感情甚笃,甚至把娘娘看作了亲母,如今娘娘去了,容月于情于理都该送娘娘最后一程,皇上让容月主持祭祀,实是皇恩浩荡,成全容月为娘娘做这最后一件事。
所以,若是此事容月做得不对,还请太后和皇后责罚。”
说完后,我低垂着头,等待太后和皇后发难。
“皇上驾到!”福公公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皇帝径直走向这里,见我仍屈着膝,便问:“容月可是做错了什么?母后这是在责罚于她?”
太后面无表情:“有皇上宝贝似的护着,哀家怎么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皇帝没有接这句话,转向我道:“起来吧容月,时辰到了,祭祀开始吧。”我点头起身,一抬眼,看到了皇帝和站在他身后的容成聿。
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我径直走向唱礼的太监,告诉他宣布祭祀开始。
祭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是太监宣读皇帝对德妃的谥文,将德妃的生平和德才简单叙述一番,接着是皇帝进香,妃子进香,皇子进香,然后太监们将德妃的棺木从华光殿沿着阶梯抬下,录法寺的几十名高僧在祭台上齐声念经,超度德妃。
我眼睁睁地看着德妃的棺木被抬上祭台,一系列冗长的祭祀活动挨个进行完,最后,德妃的棺木被抬上一辆精致恢弘的马车,容成聿引着一队人马,将马车带离了宫外。整个过程中,我没有再掉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的泪都已经流干,再想起德妃,心中不会再有滔天的悲恸,只有沉静的悲凉。
德妃的尸身被容成聿送往邳山皇陵,队伍离宫后,祭祀结束,一众亲族依礼离开了宫中。
我以为皇帝会唤我和他一起回康寿殿,就我私逃出宫的事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只说,德妃去后,毓淑宫便是我的宫寝,宫中宫女太监皆转入我名下,自此我便是毓淑宫的一宫之主。说完便走了。
太后皇后现在自顾不暇,除了在嘴皮子上讽刺挖苦我一二,也没有余力多做些什么,祭祀一结束,她们便匆匆离去了。
这次祭祀,祀郡王告病未来,郡王妃也称要照顾祀郡王无暇抽身,所以我并未见到祀郡王。也不知他身体恢复得如何,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一向心气高的他,但愿不要太过执念。
结束了祭祀的善后,我刚回到毓淑宫,小遥就冲到院里迎接我:“小姐小姐,方才福公公来了,说皇上把毓淑宫赐给你了!”我点点头:“今后这一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是我的责任了,等会儿你跟画竹说一声,让她仔细整理一份毓淑宫里宫女太监的名册,包括他们的籍贯生平和月钱,尽可能记录的详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小遥点头应下,我正要进屋,见她似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停下步子问:“怎么,还有什么想问的?”
小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小姐……听说睿王爷病了,一直闭门不出,今日祭祀他去了没有啊?”
我有些奇怪小遥为何突然这么关心睿王,但想想又觉得她在宫里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对少数几个认识的,难免关心些,于是便告诉她:“睿王今日没有来祭祀,你若是挂心,便准备些可口的点心送去若幽馆,探望一下。”
小遥欢喜地点点头,乐颠颠地跑去了伙房,我暗暗摇头,只希望她别把我交待给她的事情忘了。
容成聿此去皇陵路途遥远,来回需要十日有余,皇帝和前朝的顽固老臣周旋,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找我问话,太后皇后被皇帝一系列新政逼得手忙脚乱,也没功夫整治我,祀郡王身体初愈,已经携郡王妃迁出宫去,住进了郡王府,睿王整日在若幽馆里闭门不出,小遥整天带了点心往他那里跑。
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我闲着。
我又搬回了菡园,白天,我就抱着红枣坐在秋千上晒太阳,偶尔听听画竹向我报告毓淑宫里是否一切井然,晚上,我就躲进容成聿的大书房里,守着烛光看满书架玲琅满目的奇书。
日子平淡又从容,我开始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一日清早,小遥慌张地冲进门来,告诉我:“不好了小姐!皇上、皇上要把你送去朔莫当质子!”
当时我正在看一本书,听了小遥的话,我手上一抖,书页嗤的一声被扯开一个大口子。
她说,皇帝要把我送去朔莫当质子!
见我晃神,小遥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像是要摇醒我一样,我目光涣散,久久不知作何反应。
第三零九章 诀别
“你究竟听说了什么?仔细告诉我。”终于找回神志,我看着小遥,语气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是朔莫的新帝赫连宥!他突然挥兵东来,军队已经驻扎在大炎和朔莫的边界了!他派了使节来,说要大炎的容月郡主去朔莫住住,以显示两国友谊,若是皇上不允,便是瞧不起朔莫,朔莫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上怎么说?”我仍是淡淡的。
“皇上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啊!小姐,这可怎么办呐!现在德妃娘娘不在了,宫里没人会帮咱们,偏偏聿王爷现在人又在皇陵,一时赶不回来。祀王爷刚被降了爵,皇上定是不愿见他的,对了!我这就去找睿王爷,让他去劝劝皇上!”小遥说着就要冲出门去。
我忙拉住她,摇了摇头。睿王一向不得皇帝的喜爱,而他自己也总是置身事外,皇帝不会听他的,我也不想让这件事牵累到他。
“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听说皇上现在正跟大臣们在朝堂上商议此事呢,那些老臣们都觉得不能为了小姐跟朔莫打起来,但那些新晋的大臣却是向着小姐的,说若是轻易答应朔莫,等于践踏了我大炎的颜面。现在还不知道皇上更倾向于哪一种意见,但不管怎么样,小姐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那些新晋的大臣大多是容成聿的亲信,朝中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定已经火速书信通知了容成聿,但皇陵距墨都城太远了,容成聿即便得到消息后立即快马加鞭往回赶,五日之内也回不来。
五日。还能有五日的时间吗?
不会了。皇帝他……一定会答应赫连宥的条件,因为他是大炎的皇帝,一个贤明的好皇帝。
大炎刚经历内战。前朝又刚经历改革,正是政治经济都有所动荡的时候,此时赫连宥陈兵。皇帝怎会冒险迎战?他不可能拿这百年基业儿戏!他或许会矛盾,会挣扎。但结果是一定的。哪怕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赫连宥为何突然要以我为质,他也不得不答应。
“父亲的态度呢?”我凉凉问。
“……”逍遥看着我,没有开口。
果然。
尹茂修那个老狐狸,一定也是主张答应赫连宥的条件的。朝堂之上,尹相的态度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的态度就是尹相的态度,皇帝不方便表达的。尹茂修会替他表达,尹茂修所表达的,一定是皇帝的授意,即便不是授意,也是最准确的猜度。
在尹老头眼里,我永远是一颗棋子,现在到了不得不弃子的时候了,瞧他做的多干脆!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小遥,不要急了,两国交战。已非你我之力可以干涉的,皇上……有他自己的决断。”
“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难道你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你是不是气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若是皇上真的答应了,你就要被孤伶伶地送去朔莫了!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回不来,聿王爷怎么办!红枣怎么办!我……怎么办……”
小遥说着,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
我静静看着她哭,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她说的没错,若是真的被送去朔莫,或许我此生都无法再回到大炎了,我的自由,我的爱情,至此都要永远的终结了。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多年的筹划和努力,终抵不过命运的玩弄,所谓自由,不过是我的异想天开罢了。我的命总是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以为我做了最周密的计划,可事实呢?从三年前离开墨都去琼鸾峰开始,我觉得我是在一点一点实施自己的计划,但却忘了,一切变故,皆不由我心。
是时候放弃了,我是注定无法自由的。从尹老头的棋子,到大炎的筹码,我向往的所谓的自由,现在想想,多么可笑。
小遥也不知哭了多久,等她终于停止大哭,开始抽抽搭搭的时候,我凉凉道:“哭够了?哭够了就去帮我收拾包袱吧,别带太多东西,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够了。别的东西不用准备,我只带走温弦琴,书……算了,不带了。”
说完,不再理会小遥,我径直回了房。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是静静坐在床边发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心里似乎连悲哀的感觉都没有了,不想哭,也不想发泄,只默默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虚空。
小遥没有来打扰我,其他人大概也被叮嘱过,不要靠近我的卧房。我沉溺在死寂中,即将忘记一切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步履泰然地来到我面前,没有出言。我默默坐着,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那人似是料到了我会有此反应,没有生气,兀自寻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我。良久,他道:“尹丫头,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连头都不转一下,仍是执着的盯着虚空。
他似乎叹了一声。“你可以怪孤狠心,但你要相信,孤……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丫头。你应该知道的,孤一心希望你能嫁给贤儿,来日待他继承大统后辅佐于他。孤没有想到你会和聿儿……,知道你们的事后,孤想了很多,坦白讲,孤还是存了私心,想把你留给贤儿。但孤已经亏欠德妃太多了,也亏欠聿儿太多了,在这件事上,孤始终无法狠心决断。”
原来皇帝迟迟不向我和容成聿发难,竟是因为对德妃的那一丝丝的愧疚。
“此番,赫连宥只说邀你往朔莫住住,并未要求娶你,也未明说要留你多久,孤答应你,待大炎恢复元气,定会把你带回,届时,孤亲自为你和聿儿赐婚。”
如果这话皇帝是在昨日告诉我,只怕我早已喜不自胜,跪下谢恩。可现在?可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我无名无份地去了朔莫,定会备受欺凌,能不能活到大炎恢复元气还难说。更何况,即便大炎恢复元气,谁会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再次发动战争?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会忘记曾有一个容月郡主被“请”到了朔莫,不管是真的遗忘还是假装遗忘,我再也不可能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百姓是厌恶战争的,一个好的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弃子置万民于不顾。
见我不理他,皇帝默了默,放弃了对我的劝说,沉声问:“尹丫头,你可知,赫连宥为何独独要你去朔莫?你和他,可曾见过?”
“皇上这是在怀疑我暗通敌人,还是怀疑我以色侍人,勾引了朔莫王?”心灰意冷之下,我哪里还管那劳什子的君臣之礼,毫不客气地冷冷道。
皇帝听后一顿,面上有些尴尬。
他显然是在怀疑,如果我和赫连宥没有一段所谓的“过去”,他为何不要别人,偏偏要我尹月呢!
“皇上只管放心,尹月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做不得吃里爬外的事。至于我究竟和那朔莫王是否有什么‘旧情’,皇上您不妨想想,但凡我能勾搭得上朔莫王,这些年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苦?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不妨再多说几句,尹月活了这么久也算是看明白了,人不能和命争,我不会轻生的,我要活着,让所有有愧于我的人,愧疚一辈子!”
皇帝今日来的目的只有三个,劝我不要反抗,问清我到底是不是暗中投敌,以及确保我不会再被送去朔莫之前轻生。我看破了,说破了,就是因为不想在和他共处一室,不想再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我受够了这些虚伪的做作,尹茂修如此,皇帝亦如此。
“朔莫使臣就住在宫里,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皇帝说完,站起身来欲走。走之前,他又问了一句:“下午孤会安排你父亲进宫和你话别。”
我冷哼了一声:“不必。”皇帝也没有发作,默默走了。
果然和我估计的分毫不差。皇帝担心容成聿回来会阻挠,而祀王对我的感情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也不希望祀王有时间帮我逃走。至于睿王,我想皇帝已经派人将他看管起来了,直到我“顺利”出发之前都不会放出来。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不光彩,不必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是越悄无声息,越迅速越好。
早早把我送走,皇帝也就可以放心了。
其实皇帝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我现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我也没有想过逃跑或者反抗。没用的。我知道。
我不想等容成聿回来,不想和他分别。我舍不得。
我更舍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在我和他那么多年的坚持之间做抉择。这么多日子了,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些,容成聿注定是要睥睨天下的,他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子,我不愿争,不愿抢,更不想要施舍。所以或许离开也是一件好事。
第三一零章 相忘
如果我留在他身边,或许随着时间的过去,时势的逼迫,很多问题会无法避免的出现,甚至把我和他的感情逼至绝境。但若我离开了,就会永远记得自己多么爱着这个人,而这个人又是如何的爱着我。
记忆中的爱是不会变的。这样,其实也很好。
朝廷对这件事处理得极为低调,第二日清早,福公公带了一抬小轿亲自来毓淑宫接我。小遥坚持要送我最后一程,拿了我的包袱和琴一路跟着轿輦。
小轿直抬到了康寿殿外,我下轿入内,皇帝正在院中等我,身后是一队高度警惕的御前侍卫,而他身侧不仅不远的地方,站了两个陌生的男子,从衣着打扮来看,大约就是赫连宥的使臣了。
“这位女子想必就是艳冠墨都的尹小姐,不,应该是容月郡主吧。”一名使臣率先开口,倒是不怎么给皇帝面子。我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们二人一眼,自然是也没有答话的。
那使臣倒不觉得尴尬,笑道:“大炎的姑娘果然和我们朔莫不一样,我们朔莫的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大炎的姑娘却很自持,不轻易表露感情。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皇帝适时干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道:“此去朔莫路途遥远,容月身子弱,希望各位好好照顾与她,莫让她有什么闪失。”
另一位使者比方才那个有礼一些,先是冲皇帝拱了拱手,才道:“陛下放心,外臣此来带了一支精英队伍,宿在墨都城的驿站里,这会儿应该已经等在西宫门外了。这支精英队伍会一直护送容月郡主到朔莫,绝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的。就算陛下不相信外臣,至少要相信。有我王的命令在,外臣不敢出任何差池。”
他这话说的却是很在理,赫连宥费尽心思要把我拐去朔莫。不会让我死在半路上的。我的安全,至少在到达朔莫之前。可以得到完全的保障。
皇帝转向我,深深望了我一眼,眼中似有许多的情绪,我却根本不想读懂。
转开视线,他道:“你们还要赶路,就早些出发吧。”两个使臣称了声是,其中一名伸手想从小遥手里取过我的包袱和琴。小遥却死抓着不愿给他。我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对皇帝道:“皇上,容月临行前,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皇帝看了看我:“说吧。”“小遥这丫头跟了我很多年,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了,我自知无法带她去朔莫,却还是想为她好好安排。睿王爷的若幽馆里似乎扫撒服侍的人并不多,就……就让小遥去若幽馆照顾睿王爷吧,她和睿王爷也算相熟,我相信睿王爷会好好待她的。”
这么些日子下来。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小遥的心思。虽然不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喜欢睿王,却是真的。小遥性子单纯,喜欢和不喜欢都藏不住。我想不光是我,就连睿王自己也发现了。
我对睿王是有歉意的,但也无力回报了,他一向人情寡淡,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照顾,把小遥留在他身边,既能让小遥好好照顾他,又满足了小遥的一片痴心……日久之后,即便冷情如睿王也多少会被小遥打动,到那时,小遥即便因为出身做不了王妃,做个侧妃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样的结果,对小遥来说,算是不错了。
皇帝倒是没有犹豫,点头道:“就依你。”睿王向来不是他喜欢的儿子,他自然不会为他考虑太多。
“谢皇上恩典。”我福了福身,算是谢恩,也算是告别。
小遥终于哭了出来,我走到她跟前,理着她的鬓发:“傻丫头,快别哭了,答应我,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太想我,明白了吗?该为自己争取的时候就要争取,别等到错过了再后悔。”
小遥点着头,泪珠子大滴落下:“小遥会好好等小姐回来的,小姐、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枕头底下有封信,等睿王回来,你找个机会交给他。”
小遥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我回来的希望,使劲点头。我淡笑着看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不知容成聿看到我的信后,会不会生气……大概……不会吧,他一向是淡定自持的人,很少会表露感情。但是抱了私心想想,我却还是希望自己的离开在他眼里可以有些重量,不要太多,不要太少,刚好。
那是一封极简单的信,只有寥寥数字,昨夜我盯着纸呆了数个时辰,最终只写下了这些:不如两相忘,愿君珍重。
没有什么抵得住岁月,现在容成聿爱我,不代表他永远爱我,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他永远爱我。离开之前,我希望还他自由,让他可以早些放下我,开始新的生活。而我,会守着自己的爱情过完剩下的每一天。
福公公一直把我们送到了西宫门,离宫之前,我认真地对他道了谢,他却是老泪纵横:“老奴舍不得郡主啊……”他是宫里的老人,看惯了世态,能为我的离开如此动容,我倒是没有想到。
出了宫门,果然有一队人马等在宫门外。我径直走到马车旁,正要登上去,却被其中一名使臣叫住:“郡主不再看看身后的皇宫吗?或许郡主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我没有回头,冷声道:“不必。”说完,径直进了车内。
马车被收拾得很舒服,可躺可坐,上头铺了极厚的绒毯,软软的很舒服。桌上摆了几个盘子,放了时令水果和一些点心,车里似乎点了香炉,有淡淡的香味。
我扫视周围,发现角落里竟整齐地摆了一摞书!一向以为朔莫都是些蛮子,没想到却会细心到准备书在车上。
一路上我一直在算日子,行到第四日的时候,我在想,容成聿大约已经赶到皇宫了,信……大概也看到了,就是不知他做何感想。
两个使臣都是健谈的人,我却不太愿意搭理他们,通常是他们骑马行在外,时不时凑上窗口询问我要不要停下歇歇,而我则是看我的书,几乎很少回答。
从出发开始,一直到进入朔莫境内,足足走了十日。
过了边界之后,窗外的景致变得不太一样了,现在已是快入夏的时候了,这边的草木全还是不甚繁茂,而且草木的种类也和大炎那边不同,都是些叶子极小,看起来遒劲干瘪的草木。一路上的水源也少了很多,每次都要派人去很久才能带回水来。
入境后,我们最先到的一个镇子似乎叫托他镇,这是我从一个使臣那里听来的,因为音调有些奇怪,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
在镇子里停下之后,我挑开帘子四处打量,发现这里的居民生活方式和大炎的很不一样。大炎的女子通常是不会抛头露面地做生意的,但这镇子的市集上,却有很多女子在叫卖,而且声音洪亮,丝毫没有矫作之气。
这里的建筑风格也和大炎的完全不同,大炎的建筑崇尚精致巧妙,从房檐到窗棂都是精工细作,对形态的要求很严苛。但朔莫却截然相反,建筑大多形态随意,去看起来极其结实简单,而且,这里的房屋房顶几乎不怎么倾斜,而是一个平而广的平台,我留意到有人爬到自家的房顶上晾晒作物。
大概因为朔莫少雨,阳光又很充足,房顶不需要太多的排雨能力,反倒可以节省地方晾晒东西。
使臣直接带我去了当地的一个客栈入宿,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人,见我们一行都带着兵刃也不害怕,反倒积极招呼我们想吃什么直接点,菜单上没有的也给做。
在大厅坐下后,使臣甲问我要点什么菜,我没有理他,他便兀自跟老板娘报了许多的菜名。
我一直没有问这两个使者的姓名,总归他们只是受人之命,待我到了朔莫皇宫就不会再见他们了,何必问。他们倒很识趣,也没有上赶着自报家门。为了辨认方便,我在心里称那个话多的为使臣甲,重礼数的那个为使臣乙。
老板娘很上心,菜不一会儿就上了桌,都是我没吃过的。
使臣甲兴致勃勃的跟我一一介绍:“这是朔莫有名的扒羊肉,是用又肥又嫩的小羊羔做的,肉质肥美鲜嫩,让人欲罢不能。这是酥油茶,现在天气热了,喝的少,在冬天的时候,酥油茶是我们朔莫人最爱的东西,喝了它,再冷的天也不怕!这是酥馕,跟你们大炎的馒头不一样,酥馕是搁在炉壁子里考出来的,比馒头香多了……”
使臣甲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停地说着每道菜的来历和特色,我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还挺有意思。所谓异域风情,说的便是这个吧。不一样的菜式,不一样的饮食文化,孕育着不一样的人。
第三一一章 刺客
使臣乙终于出言打断了使臣甲的自我陶醉,客气的冲我笑了笑:“郡主请用。”我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扒羊肉尝了尝,果然如使臣甲所说,味道鲜美,肉质柔滑。
这顿饭吃得很舒心,每一道菜都出乎意料的极和我的胃口,两个使臣在欣慰自豪的同时,也很疑惑,没想到我这个生长在大炎的女子竟然会如此喜欢朔莫的菜式。
晚上我们直接宿在了客栈里,使臣甲和使臣乙的房间分别在我的两边,大概是担心我会逃跑。入夜后,街上熙攘的人声沉寂下来,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没有丝毫的睡意,还仿若置身马车中一般,感觉到轻微的晃动。
心烦意乱,我起身倒了杯茶,刚要把茶杯送到嘴边,鼻端突然嗅到一阵甜腻的芳香,紧接着浑身脱离,跌在了地上。迷糊中,一道带着冷意的刀光直直向我劈来,我想躲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感觉不到害怕或者放弃,在我惊呆的瞬间,忽闻一声猛烈的兵戈相撞之声,一片漆黑中竟溅出星点的火花!我这才反应过来,是隔壁的不知道使臣甲还是使臣乙赶了过来,何来人厮杀在了一起。
来人见事情败露,无心恋战,想要越窗而逃,却被使臣生擒,这时,其他人闻声赶来,将房中的蜡烛点燃。房中灯火通明,我看清了来人——瘦高的黑衣蒙面男子,手中的兵器是两柄泛着寒光的弯刀。
擒住刺客的是侍卫甲。闻声赶来的侍卫乙恭敬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郡主是否受伤?”我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
侍卫乙走上前去,右手一翻。我还未看清怎么回事,只见他手中多了把短小的匕首,正抵在刺客的咽喉。匕首上沾着血迹,而刺客的脸颊不知何时被豁开一个极深的口子,鲜血横流。十分可怖,蒙面的黑布也从伤口处裂开。露出了刺客的脸。
“说,是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一路上我一直以为使臣乙比较温和有礼,可此刻的他看起来非常的恐怖,面冷如霜,煞气凌然,我能清楚的看到此刻的喉间已经开始冒血。
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刺客不但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笑意诡谲。使臣乙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扼住他的下颌,却还是来不及了,乌黑的血从刺客的嘴角里大股的涌出。身体剧烈的起伏之后,刺客露出可怖的狰狞表情,身体因疼痛不自觉的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最终,抽搐停止。
他死了。
双目圆瞪。
屋里满是血腥味,我似乎有些恢复了。身体开始恢复灵活,捂住嘴,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是职业杀手,口中事先藏有毒囊。任务失败后为了不泄露秘密,会咬破毒囊自尽。是我疏忽了。”使臣乙收回自己的匕首,拿出手绢小心的擦拭着,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边跟着的是怎样冷血的人。
“郡主,今晚的事是意外,请放心,以后我们会加强防御,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屋子怕是不能再住了,我去让老板娘再安排一间干净的房间出来。”使臣乙说完便出屋去了,还带走了刚才和他一起闯进来的几个护卫。
见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使臣甲走过来,问道:“郡主可是身中迷香还未恢复?”我想了想,觉得手指似乎还有些发麻,许是迷香还未完全解开,于是缓缓点头。
使臣甲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放在我鼻端让我嗅一下,我没有防备的用力一嗅,被呛得直咳嗽。一阵凉意从鼻端一直传到头顶,浑身猛地一颤,我发现身体的麻痹状况减轻了很多。
“这刺客……是谁派来的?”平复呼吸后,我忍不住问。
使臣甲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使臣乙却回来了,身后跟着老板娘。让我没想到的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死尸躺在自家的房间里,这老板娘竟然丝毫面不改色,还笑盈盈的冲我道:“这位小姐到东边那间屋子去住吧,我已经叫人打扫干净了,还点了安神香,时候不早了,小姐早些歇息吧。”
我看了看使臣甲,又看了看使臣乙,没有再多问什么,起身跟着老板娘去了另一间房。
再次熄灯躺下,我更是无法入睡了。究竟是谁派来了这个刺客?是皇帝?不会的,他不至于想要我的性命,没有理由。太后皇后?动机是有的,但她们现在自顾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尹老头?不至于,对他来说我永远是一枚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能为他所用,他不会断了自己的路子。
最重要的是,从那刺客所使的兵器看,并非是大炎人常用的直型武器,而是有很大弧度的弯刀,这样的兵器杀伤力极大,却很难控制,并不受大炎人的喜爱。
如此推断,派出杀手的应该是朔莫或者皓雪的人了。其中最先排除的自然是皓雪,我在皓雪所认识的只有师兄一人,而师兄是绝不会害我的。那么……只能是朔莫了。
难道是赫连宥?先把我拐出大炎,再在路上杀了我?不会,可以看得出使臣甲和使臣乙是真心护我,不然也不会及时出现来救我。那还会是谁呢?我在朔莫,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故人才对……
再说那个刺客,能清楚的掌握我们的行踪,以及我所住的房间,可见护送的一行人中有他的内应。不管究竟是谁要杀我,一日不查出这个内应,在到达朔莫国都之前,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刺客前来。防不胜防。
不知那两个使臣对此有没有什么打算,是否发觉了内应的存在,又是否能查出谁是内应,顺藤摸瓜,以绝后患。
算了,听天由命吧。
翌日清晨,老板娘早早准备了早膳,用过之后,我们一行再次上路。上马车之前,我环顾四周,发现跟随的侍卫似乎少了一个,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也没有多问,径直上了车。
这两个使臣倒是很聪明。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别说刺客了,就是连个陌生人都没有见过。自从出了托他镇,一路上都很荒凉,根本没有人烟,我怀疑是他们临时改变了路线,大概是为了担心侍卫中还有其他内应。
在荒野中穿行了几日后,我们来到一座城门外,使臣似乎给守城出示了什么,守城客客气气地放行,马车经过城门时,我特意掀起帘子往上瞧了瞧——赤勒城。
如果我没有记错,赤勒城,正是朔莫的国度。
使臣带着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内城赶,我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入目的是有些熟悉的场景。服侍艳丽在街边叫卖的女子,苍劲的建筑形态,热闹的氛围,和男子大方打闹的漂亮姑娘。
这就是朔莫的风情。
将帘子搁下,我闭上眼睛养神。就要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朔莫新王赫连宥了,此次他究竟为何把我带回朔莫,原因很快就要揭晓了。
马车停下后,我听到车外人的对话,大抵是宫门守卫认出了两位使臣,行了礼,使臣说明马车中坐的是谁。依大炎的礼仪,任何人不得随意乘车进入皇宫,出乎我意料的是,使臣并没有掀开帘子让我下车,而是让车夫驾着车直接进了宫门。
为了不招惹事端,我没有再掀开帘子,静静坐等。
马车再次停下后,使臣甲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郡主请下车”,我掀开帘子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心里一动。
不同于辉煌富丽的大炎皇宫,朔莫的皇宫充斥着严肃和克制,在尽显统治者魄力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其内政的勤勉。一个皇宫若是极尽奢靡之能事,也就离亡国不远了,而朔莫的皇宫恰恰相反,严肃而克制的氛围似乎在诉说着当政者的治国理念,利落,清醒。
这是一个让我意外的地方。
“奴才给容月郡主请安”,迎接我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监,他身后跟了不少宫女太监,却没有正主赫连宥的影子。
“公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我伸手虚扶了他一下,如今在别人的地界上,对谁都是礼让些的好。何况从这太监的年岁看,他应当是辅佐过先帝的老人了,这样的人在先帝死后要么会被杀,要么会被重用,既然他活到了现在,可见赫连宥对他还是信任的。
对他客气一点,于我也有利。
老太监没想到我对他这样客气,惊讶之余又多了一丝了然:“郡主唤奴才一声瑞德便好。”“瑞公公。”我笑着道。
瑞公公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郡主,皇上这会儿正和几位大人议事呢,不方便来见郡主,就由奴才带您去您以后住的地方瞧瞧,看您喜欢不喜欢。”
议事?管他是真的议事还是假的议事,不见就不见吧,他既然大费周章地把我从大炎带回来,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我有的是耐心。
第三一二章 他乡遇故人
瑞公公身后的宫女从使臣乙那里接过了我的包袱和琴,出于礼貌,我还是对两位一路护送我到赤勒城的使臣福了福身。瑞公公和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带着我往东边去了。
整个朔莫皇宫都充斥着克制和严肃的气氛,包括建筑的形态和色彩,相得益彰的形成一种压制,让人忍不住臣服。一路走来几乎很少看到色彩艳丽的花,大多都是些常绿的灌木和高大的松柏,虽然少了些鲜活之气,却也不会觉得晦暗。
瑞公公一直把我带到了一处宫苑外,门脸不大,但修葺的似乎还算精致。门额上的牌匾由苍劲的笔体写着——浮湘园。
“郡主,这浮湘园原本是我朔莫的先皇后刚入宫时住的地方,后来先皇后擢升,搬离了这里,浮湘园便空下了,不过这里一直有奴才们收拾打扫着,倒也不至于破落。对了,此处距离皇上的勤政殿很近。”瑞公公笑呵呵地提醒道。
赫连宥这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有意思,他是不是也太高估我了些,凭我孤身一人,在这深深朔莫皇宫里能翻出什么浪来?他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浮湘园内比我想象的更加精致,不同于整个皇宫克制的风格,浮湘园内更多的是温婉细致,譬如一池碧水,田田荷叶,迎风飘摇的玉兰花,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青草气息。
让我意外的是,庭前一株极壮实的榕树上竟挂着个秋千架!我忍不住上前去瞧,伸手摸了摸,绳子触感很是光滑,可见它曾经的主人对它很是偏爱,时常抚弄。
“郡主。打今儿起,这几个宫女太监就留在浮湘园伺候您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只管跟奴才说。按皇上的意思。内务府每月会拨月例给您,到时候您支个奴才去内务府领就是了,平日的吃穿用度缺了什么。也只管让奴才去内务府领。”
还给我发月例?赫连宥这是真要把我养起来呢。
“郡主,浮湘园里有小厨房。几个宫女太监做饭的手艺都不错,您平时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他们去做便是。”福公公很是和善,我也乐得听他说。
“还有一件事……”瑞公公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良久道:“皇上让奴才跟郡主说一声……”瑞公公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太后驾到”打断了他,眼看着瑞公公跪伏在地上请安,我有点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太后?我转脸看向来人。却是一张极其年轻漂亮的脸。
我想我知道她是谁。
容成安若。
大炎的大公主,数年前和亲嫁给朔莫先帝,赫连宥的父亲为妃。方才瑞公公提到这浮湘园是先皇后曾住的地方,可见这位皇后在赫连宥即位后或者继位前就已经故去,因而由容成安若替她坐了这太后一位。
倒是很风光。
“容月给太后请安”,我低头福了福身,没有行太大的礼。
容成安若的妆容妖冶艳丽,和这严肃的朔莫皇宫很是违和,她的服制一看便知做工精巧,价值连城。可见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唯一的乐趣便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精美的花瓶一样。
虽说她是容成聿的姐姐,我却很不喜欢她,从第一眼就觉得不喜欢。
容成安若端着架子走到我面前。微扬着下颌,很有高高在上的意味,上挑的眼角魅惑中带着阴狠,看得出,她对我同样没有好感。
“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把我的几个弟弟迷得团团转,就连我那父皇都把你当个宝贝。”容成安若一开口就很不客气,我没觉得如何,一旁的瑞公公立刻白了脸,显然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很不合时宜。
没有接话,我笑着对瑞公公道:“公公辛苦了,后面的事容月自己打理便好,公公去忙吧,不必担心容月。”
瑞公公显然是想要早走为妙,忙点头道:“如此奴才就先回去向皇上复命了。”说完又冲容成安若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
“你倒是真把自己当主子,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质子!”容成安若对于我做主打发走瑞公公的行为很不满,血色的唇一张一合,语气凶狠尖刻。
我微微一笑:“太后误会容月的意思了,容月是想着,太后是大炎皇族,而容月是大炎子民,能在异国相见实在是缘分,不希望有外人打扰罢了。”
容成安若嘁了一声:“果然牙尖嘴利!罢了,懒得跟你多费唇舌,今日哀家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不要仗着自己生得一副狐媚样子就花枝招展得到处招蜂引蝶,这朔莫的后/宫还是哀家做主,容不得你造次!”
容成安若此话一出,我瞬间了然。她如此急急赶来,无非是向我炫耀自己的地位,警告我不要妄想和她比肩。不得不说,她的想法还真是幼稚得让我无话可说。且不说我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即便我真有心跟她抢什么,如今她是太后,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我便是再“花枝招展招蜂引蝶”,又能影响她什么呢?
等等,我明白了!她担心的不是这个……真是没想到,一朝太后竟会有这样的心思!容成安若啊容成安若,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自己名义上的儿子!
身为一朝太后,容成安若的妆容不仅不克制自持,反而如此妖冶魅惑,毫无威严可言,可见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份威严,而精益求精的细致打扮,自然是为了吸引某个人的目光。如果她不同我说方才那一番话,或许我还无法确定,但她说了,她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大费周章地把我从大炎带回来的人是赫连宥,好吃好喝养着我的是赫连宥,整个朔莫皇宫唯一敢“动”我的,也是赫连宥。能让容成安若如此忌讳我的存在,充分说明了,赫连宥对我不甚明朗的态度让她很不安,而这份不安,源于她对赫连宥不该有的爱意。
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赫连宥究竟为何要把我带到朔莫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原因绝对和容成安若想象的不一样。能把朔莫治理到如斯境地,赫连宥绝不会是个好色之徒,不,应该说不会是个单纯的好色之徒。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一定是他的江山。
容成安若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虽然这份担心她本来就没有资格拥有。
容成安若说完话后我就一直低头不语,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在她看来都会是狡辩,所以我索性什么都不说,由着她把想说的说完。
“怎么,装起哑巴了?哀家跟你说的话你最好放在心上,若是你日后不小心检点,被哀家发现了……哼,哀家可没有那么多的怜香惜玉之心!”容成安若说完后,气势汹汹地挥袖而去。
刚一进门就吃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一方面是猜测我这个主子的性子,另一方面是在明哲保身。
我轻笑了一声,惊得几人匆忙交换眼神。
“打今儿起我就住在这浮湘园了,平日还要你们多多照顾,来,这些银子你们收着吧,自己没机会用就托人带回家里,给家中老人添置些衣物米面。”
我打赏下人一向出手大方,几个宫女太监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领了赏,纷纷跪下谢恩。
“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并不多,每日把园子打扫干净了,到了饭点做些吃食,夜了烧些水来洗漱,这就够了。我不想为难你们,你们也不要让我为难你们,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若是在大炎的皇宫里,恩威并施绝对是御下的不二法门,但在朔莫却不是这样。我毕竟不是朔莫人,住在朔莫皇宫总归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受了欺负也不会有人替我说句话。所以,对这些宫女太监,既不能太客气讨好,也不能太颐指气使,态度温和些,出手大方些,不要有太多的情绪,是最好的。
毕竟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很多东西还要靠他们来做,和他们处好关系很重要,但同时,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软柿子。这其中轻重的拿捏,很有讲究。
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我把每个人和他们的名字都对上了号,记得清清楚楚。三个宫女两个太监,年纪最长,看起来比较稳重的是个叫兰漱的宫女,几句话的功夫,我便觉得她沉稳聪明,人也很温和,遇事向她询问,应该会比较稳妥。
另两个宫女一个叫绿俏,一个叫鹂音,年纪比小遥还小些,性子都很活泼,是否表里如一还要进一步观察。
两个太监中我比较看好小安子,说话利索脑子灵光,打点关系一定很在行,另一个叫小丁子的只能说是尚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据他们说,兰漱善烹茶,绿俏和鹂音厨艺很好,我想了想,为了防止日后出现有活没人干的情况,直接给每个人安排了必须做的工作。
兰漱细心周到,所以我的生活起居就全都交由她来打理,绿俏鹂音两个丫头负责做饭烧水和相关的一些活计,每月领月例和补给就由小安子去,至于一些粗活,就交给小丁子做。
第三一三章 阴谋
来到朔莫皇宫的第一日,除了容成安若的挑衅之外,过得还算风平浪静。绿俏鹂音两个丫头为了讨我喜欢,特意做了大炎风味的菜式,味道还算正宗,显然私底下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兰漱告诉我,在我来到朔莫之前,赫连宥就已经开始着人收拾浮湘园了,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为我准备了一屋子的书!显然,他很清楚我的喜好,也不避讳投我所好。就是这,让我觉得他心怀叵测。
从书房里随便寻了本出书来,我倚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看着,偶尔回想起途中遇刺的事,却只是淡淡想起,不愿深究。
接下来的几日,赫连宥一直没有出现,我却相信,整个浮湘园哪怕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他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只不过,或许是我太安生了,乖乖守着浮湘园什么都不做,是而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出现。
刚开始的几日我还会猜测赫连宥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何时出现,但到现在,我已经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了。如今的情势下,只能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亦不动。
我很想念容成聿。别离的痛苦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难以承受。
看到我的信后,他做何感想?会不会气愤?会不会真的忘了我?还是说,他会去找皇帝协商解决的办法,要将我带回去?
现在想来,突然觉得好笑,留下那残忍的几个字时,我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刺伤别人的同时,是不是自己的伤口就不那么疼了?尹月,你以为你能做到若无其事。以为你能安然度过没有容成聿的日子,但是现在,当一切真正发生了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你以为你是在成全,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你如此难过?
对容成聿无法抑制的思念始终折磨着我,让我寝食难安。唯有手指触碰到温弦琴时,心里的痛才会得到一些缓解。
通常,我会坐在玉兰树下奏琴,弹的是从前常弹给容成聿听的《归来去》。庭前的玉兰花开得很好,像极了毓淑宫里的那些。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颤着的样子,总能让我失神。一想到此时容成聿或许正站在毓淑宫里。和我一样闻着满园花香,我的思念仿佛也找到了寄托之处。
一曲奏罢,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琴弦,温弦琴独特的触感,温润柔和,像极了容成聿给我的感受。
抬起眼帘,我正要把琴抱回房去,却看见了站在十步之外的一个陌生男子,惊讶之余,我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龙纹玄色长袍。袖上滚着金边,腰间玉带精致中透着严苛,黑发用玉簪束在发顶,眉飞入鬓。双眼不怒自威,面如刀刻般锋利,薄唇紧抿,显示出极强的自制。
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让靠近的人感到无形的压迫。
将温弦琴重新放回案上,我绕过石桌,上前倾身一福:“陛下万安。”
“孤和你想象的,是否一样?”赫连宥没有让我起身,居高临下地道。
“陛下说笑了,陛下天颜岂是我等小民可以臆想的。”我垂着头轻声答。
“容月郡主真是谦虚,请起吧。”赫连宥径直走向石桌坐下。我起身面对着他,看见他伸手抚弄温弦的琴弦,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得不忍着不发。
“郡主的琴艺比之一年前,精进不少,尤其是带上一丝惆怅的相思之意后,更让这曲《归来去》动人心弦,真是闻者伤心。”赫连宥的手指不断抚弄着琴弦,动作轻柔,语气却很是耐人寻味。
他说……一年前?我不曾见过他,他如何听过我一年前的琴音?而且,他居然准确地说出了琴曲中的相思之意!这绝不是随意才出来的!
“陛下的意思是?”我努力沉住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问。
“当日郡主一舞,真是婉若惊鸿,只可惜那支舞是教给容成岚萱的。不过……能让郡主为之当众合舞一曲,孤倒也不枉此行。”赫连宥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我,嘴角挂着诡谲的笑。
竟然是他!这眼神!我想起来了!原来一年前宫宴里请来的那个戏班班主就是他假扮的!以他所言,当时他早已蛰伏宫中,还在无意间看到我教岚萱那支舞,然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毒哑了岚萱,好逼我替岚萱当众奏曲!
“当时,是陛下毒哑了岚萱?”我一字一顿的问。
赫连宥点点头:“孤无意中瞧见你在芙兰馆教容成岚萱合舞唱曲,深以为你的无上琴音应该让更多人欣赏,于是随手在容成岚萱的茶水中加了点东西。”
无意?怎么回事无意!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明明听到房顶瓦片翻动的声音,出门后却没有寻见任何痕迹,一定是赫连宥!
这件事其实并不重要,我更关心的是他当时为何会出现在大炎的皇宫里。
“当时,陛下为何会在宫中,还有,当时陛下距离我大炎皇上只有咫尺,为何没有动手?我想,陛下前去大炎皇宫,不会只是为了看容月跳舞抚琴的。”我淡淡道。
赫连宥轻笑了一声:“进入大炎皇宫不过是个巧合,至于为何没有动手……很简单,因为你们大炎的皇帝有个好儿子,他一早发现了我的存在,并且时刻掌握着我的动向,威胁我,绝不能动那老家伙分毫……他就是老家伙的二子,你的心上人,容成聿。”
我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不光因为他说容成聿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更因为他说,我的心、上、人。
看我露出惊愕的表情,赫连宥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是时候跟你解释我为何请你来朔莫小住了。”说完,他一挥手扫出一阵凌厉的琴音,起身负着手走到我面前。
“想必容成聿已经告诉你,这次容成肃造反是我暗中支持的。我本想调虎离山,帮容成肃攻下大炎,再里应外合吞并大炎,没想到皇帝派了容成聿迎敌,更没想到你会混在军中!”
“我想吞并大炎已非一日,既然不能利用容成肃的谋反,就只能别求他途。只是,就在我以为此次帮助容成肃是白费工夫的时候,我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惊喜……这个惊喜让我在及早抽身战争的同时,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主意。”
赫连宥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并不多,但此时,他的双眼却如此光彩熠熠,可见他对于自己的那个主意是怎样的自信。
“那个惊喜就是……我不但发现你的师兄,皓雪的新帝云逸对你如此钟情,更重要的是,你……居然爱上了容成聿,而容成聿为了你,几乎可以不惜一切!容月郡主,你说,这对于我来说,是不是一个意外之喜?”
赫连宥嘴角挂着深深的笑意,却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大炎?呵,这么多年来,大炎内斗不断,敌后两党相持不下,我本可以一举攻之,但容成聿却是挡在我面前的一道几乎坚不可摧的墙,大炎的老皇帝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容成聿的实力,但我知道,所以我只能按兵不动。”
“但,但那道几乎坚不可摧的墙终于出现了几不可闻的裂缝,而那个裂缝就是你尹月!还记得祀王为你做过什么吗?想想吧,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如果等到容成聿得到皇位,我在情景重现,你说,容成聿会为了你做多少让步?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赫连宥竟然是打算用我来挟制容成聿!他一早看出容成聿是唯一有能力匡扶大炎的人,所以他未雨绸缪把我先行质于朔莫,好让容成聿为他所制!
我捏紧了手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赫连宥却丝毫不以为意,接着道:“容月郡主,一个是最有能力继承大炎的容成聿,一个是皓雪的新帝云逸,能同时得到他们两人的真心,孤对你实在是佩服,当然了,让你的这份能力为孤所用,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短期之内,孤还不会对大炎做什么,郡主有大把的时间好好祈祷,容成聿不要太早地道那个皇位吧。时候不早了,孤还有事,郡主自便,只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赫连宥说完,笑着离去。
这就是原因!容成聿,我该怎么让你知道赫连宥的打算?不,我决不能再次成为让任何人妥协的筹码!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容成聿在我和天下之间抉择!
是不是我的存在导致了这所有一切?如果没有我呢?如果没有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容成聿不会再受到威胁,师兄也不会,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我……这是在怀疑自己的存在?还是怀疑容成聿和师兄的能力?
顿了顿,我轻笑。
尹月,你中计了。方才赫连宥说的的确是真话,但更多的是暗示。他在暗示你不断的怀疑自己,怀疑别人,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继而破绽百出。
第三一四章 书信
方才赫连宥说的的确是真话,但更多的是暗示。他在暗示你不断的怀疑自己,怀疑别人,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继而破绽百出。
你的破绽就是容成聿的破绽,试想,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没错,想尽一切办法告知容成聿或者师兄。然后呢?看到你慌张的诉说,容成聿和师兄会做何感想?
他们会担心,关心则乱,紧接着便是露出破绽,让赫连宥有机可乘!
我微微一笑,赫连宥,我倒要让你瞧瞧,你的计策是不是真的能无往不利!
正如瑞公公所说,赫连宥的勤政殿离这浮湘园很近,接下来的几日,赫连宥经常从园外路过,顺便进来小坐,通常他来的时候,我都正好在奏琴,他也不打扰,就着杯茶能听个把时辰,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一转眼半月过去了,一日我一曲奏罢,正要起身,他突然一反常态的开口:“郡主离开大炎也有些时日了,想必已是十分想念聿王爷,孤可以命人代为传信。郡主放心,孤绝不会私阅。”
我在心里轻笑,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在等我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容成聿,最好我能再添油加醋一番,让容成聿觉得我的处境如何岌岌可危,继而自乱阵脚。
虽然我知道他的打算,却不能直接拒绝,因为这样做太反常,会让他生疑。
倾身一福,我道:“容月谢陛下好意,既然如此,容月就不客气了,今晚容月修书一封,还请陛下明日命人来取。”
赫连宥客套了几句。目的达成,自然起身离去了。
是夜,我挑灯坐在案前。面前裁得四四方方的纸被纸镇稳稳压在桌上,从开着的窗里溜进来的风吹得纸页轻轻翻着角。打发走了几个丫头,我持笔出神。
这信究竟该怎么写?分寸的拿捏实在需要字斟句酌。
考量良久。我抬笔写下:聿,见字如晤。一别数日。不知君可安好,妾自无恙,望君好自珍重,勿念。
寥寥数字,我看着便觉得心酸,但又很清楚只能如此,一个字也不能多加。
如果赫连宥真如他自己所说。不会私阅,那么,看到这封信后,容成聿一定不会轻举妄动,他一向谨慎,虽然尚无法知道赫连宥带我回朔莫的原因,却一定不会自乱阵脚。而我,也的确想用这只字片语让他安心。
但是,不能排除赫连宥会私阅这封信的可能,所以信中的话一定要合乎情理。在赫连宥看来。我和容成聿自是情谊甚笃,如果我写给容成聿的信太过生疏,赫连宥一看便知我看出了他的用心,所以。我必须写得像真的一样,让他放心的同时,不得不失望。
当然了,看到这封信如此的平淡无味,赫连宥很有可能会将这封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毁了,这我也并不在意,左右我从未想过能和容成聿联系,即便这封信无法寄出,我也不会失望。
第二天,赫连宥果然亲自来取信,接下信后,我看到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信封,显然是在猜测信的长短。我像模像样的又谢了他一回,恭敬地送着他出了园子。
赫连宥带走信后,这件事便石沉大海,似乎被所有人忘记了,而赫连宥也像是忘了我的存在一样,接下来的十几日都没有再来过浮湘园。
毫无征兆的,一日,当我坐在浮湘园的石凳上望着荷叶出神时,赫连宥又出现了。
“看来郡主在朔莫住的还算习惯,孤也不算是照顾不周了。”他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我一跳,慌忙站起身向他行了礼,我故作镇定道:“陛下对容月的确十分照顾,容月无以为谢。”
赫连宥挑了挑眉,笑着坐下:“郡主谦虚了,怎么会是无以为谢呢?眼下,就有一个让郡主表达谢意的机会,只是不知郡主是否愿意了。”
“陛下只管吩咐就是”,我略一颔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我在他的地界上,自然不能忤逆他的意思,至于他怎么说,只不过是客套罢了,我不能当真。
“既然如此,孤就直说了。昨日孤的随侍摔断了腿,回去将养着了,如今孤身边没个得力的人,觉得很是不便。素闻容月郡主心思细腻,天资聪慧,想必很擅长照顾人,这样吧,在孤的那名随侍恢复之前,就劳郡主多多费心,在孤身边代为打点了。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让我给他当丫鬟使唤!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看来他的确看了我写给容成聿的信,瞧出我对容成聿粉饰太平,他的计划很有可能受阻,赫连宥生气了,所以想出这个阴损的招数来整我!
该怎么办?用什么理由才能拒绝?身体不适?说不通,那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怎么前几天我还好好的,一听要我去干活我就病了?不行。男女有别?也说不通,他提的要求虽然不合理,却也不算特别过分,不过是端茶倒水铺纸研磨之类的活计,没什么好避嫌的。
想来想去,我竟然丝毫没有办法拒绝。
无奈之下,我只得点头:“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嫌容月粗笨愚钝,容月便代行随侍之事。”
赫连宥满意地笑道:“容月郡主果然和善温慧,这样吧,白日里你就随着孤行走,每日酉时正你便回浮湘园歇息,如此,应当不算劳累了。”
我点头:“但凭陛下吩咐。”
“今日便算了,就从明日开始吧!孤还有事,先回去了。”赫连宥离开后,我静静坐回石凳,满腹怒火却无从发泄,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这还只是个开始,在以后的时间里,还不知赫连宥还会想出多少办法来,让我不好过。
用过晚膳后,瑞公公带了两个小太监来宣旨,说的不是别的,正是赫连宥又赏了我些金玉之器。这算什么?恩威并施?
宣过旨后,瑞公公正要离开,我忙上前笑着道:“公公留步”,说完给身边的兰漱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支开了两个小太监。
递了块银锭给瑞公公,我道:“容月留公公说话,其实是有事相求。”瑞公公笑咪咪地收下银子:“郡主这说的是哪里话!郡主您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了,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我笑着点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了,皇上让容月这些日子替那名受伤的随侍在皇上服侍,容月想着,放眼整个后/宫,只怕没有人比公公你更了解皇上的作息了,若是能得公公的几句指点,容月就不怕做错事冲撞皇上了。”
瑞公公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不是奴才自夸,郡主您这事儿可真是问对人了,奴才伺候了朔莫两任皇帝,对怎么伺候主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其实啊,咱们皇上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只要在有些事情上多留留心,就一定不会出错了。”
瑞公公一口气跟我说了许多照顾赫连宥日常起居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他喜欢喝什么茶,几成热的茶,每天几点起几点睡,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每天固定会做的几件事,等等。
听完瑞公公的交代,我深感伺候主子是件如此劳心劳力的事,既要顾着他的喜好,又要在他开口之前把他想要的都准备好。
突然觉得未来一片惨淡。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洗漱之后,我对着镜子一再犹豫,终于决定除去所有发饰,只淡而无味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听瑞公公说,赫连宥每日卯时初便起了,梳洗之后,卯时正开始和朝臣议政,一直到午时初左右才能结束。所以我这个临时的随侍必须在卯时初之前等候在赫连宥的房门外。
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算了,最让我无力的是,赫连宥身为皇帝,自然不可能夜夜独守空房,所以,他每晚都会在嫔妃的宫苑里留宿,而这便意味着,我必须留心敬事房的记录,知道皇帝前一夜是宿在那个嫔妃那里了,第二日好早早赶到门口候着。
昨日皇帝留宿在楚美人的揽芳园里,所以,在离卯时还有一刻的时候,我便站在揽芳园楚美人卧房的门外,等候赫连宥。
瑞公公说的没错,赫连宥是个极其守时的人,卯时刚一过,只听门吱呀响了一声,赫连宥衣冠整齐地从房中出来。楚美人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到了门外,我正好瞧见了她的模样。
因忙着伺候赫连宥更衣洗漱,她自己还穿着单薄的衣裳,看得出,楚美人是个极其妖娆的女子,不但身材凹凸有致,一双柔荑更是漂亮纤长,加上十指精心涂过的蔻丹,十分的勾人。
看到我在门外,赫连宥似乎并不意外,但这位楚美人显然不明白我为何会在这里。之前她并未见过我,加上我今日着装打扮十分简单素朴,她便以为我是个宫女,瞥了我一眼问:“你是哪个宫苑的?这么一大早来揽芳园做什么?”
话说得倒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语气和眼神都极其恶劣,明显是在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