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华归TXT下载重华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华归全文阅读

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七九章 男儿妆

    我正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小遥已经拿了东西回来。“小姐,找到了,你看这个行么?呀!小姐!你怎么变了个样子!”我转身一看,小遥正捧着一匹厚实的白棉布,伸手摸了摸,很柔软舒服。“怎么样,不错吧!是不是有点能以假乱真了?我就是要这个棉布,你等着看吧!”说着,我拿起白棉布,绕到了屏风后面。

    将干净的白棉布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我甚至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仰着脖子用力的呼吸了几下,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憋晕过去,我这才换好衣裳,出了屏风。

    看到我,小遥惊得捂住嘴,呐呐说不出话来,我邪邪一笑,学着纨绔子弟的模样,伸手捏了小遥的下巴,粘腻腻地说:“哟,这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可真俊!跟爷回府去吧,爷保管你顿顿有肉吃!”小遥一时忘了反应,竟真的就抬着下巴,怔怔望着我,由着我占足了便宜。

    我扑哧笑了出来,收回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啦!”她这才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小姐……你这是……你该不会是……哎呀!这可不行啊!多伤身体!你快拆下来拆下来!”说着她便要扑上来,我忙将她往远推,一边推一边说:“小遥你镇定一点,没事的,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嘛!”

    “小姐你还说我大惊小怪!这、这……亏你想得出来,你就不怕日后聿王爷嫌弃你是个面板?你瞧瞧人家祀王妃,宫里人都暗暗议论,说她是‘人未到,胸先至’,你倒好,索性给裹起来了。要是以后都变这个样子回不去,聿王爷不嫌弃你才怪!快去拆下来!拆下来!”小遥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对于我这种裹胸的行为非常的不能接受。恨不能直接把我按在床上,将那块白棉布亲手扯了扔掉。

    我还是一个劲的笑,边笑边说:“小遥你别急嘛。先说说,你家小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像足了翩翩公子啊?”我说着还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好让她从各个方向审视我。小遥已经被我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在她再次爆发之前,我忙凑到她身边拖着她的胳膊道:“小遥,你想啊,你家小姐可是要在男人堆里蒙混过关的,要是不做得像一点。被人抓住了可就不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的!”

    小遥愤愤道:“知道危险你还非要去!”我笑着不说话,小遥又瞥了我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随你吧随你吧,你永远都有理!还得准备男装的吧,小姐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准备一件长袍吧,要白色的,显得不那么瘦,再给我找一套太监的衣裳,对了。准备几双男子的鞋,女子和男子的脚一眼就能看出分别,底子做厚些,这次一去。怕是要走许多的路。对了,你还要给我多准备几双袜子,这样穿起男子的鞋就不觉得松了。”

    小遥虽然心里有气,却还是点头应下,又念叨了我几句,她便匆匆忙忙的准备去了,我心知她心疼我,觉得窝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我此去定是凶险,若是我真的丧命在外,小遥在宫里该如何自处?我只后悔自己没能早些给她安排好去处,若是能早些将她嫁个不错的人家,她也不必时时受我牵累了,我最怕的,便是将她带出碧水村,是害了她。

    天色渐暗,从匣子里翻出师兄送我的那一小盒针,接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里面的针。自打从岐川回宫,我便常常夜班在后院练习柳叶飞花,没有师兄的指导,进展很慢,练了这么些日子,也只勉强恢复了当年在琼鸾峰上的水平,要想以此招防身御敌,只怕还远远不够。可惜我从未想过学习施毒术,不然准备些毒药藏在身上防身也是好的。

    虽说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今晚正是该好好养足精神,我却如何也睡不下,披了外衣往外间一瞧,小遥还点着灯为我缝鞋底,眼中一热,我慢慢靠过去,轻声道:“都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睡?毓淑宫里没有纳好的鞋底么?还要你亲手做到现在?”

    眼睛盯着手上的活计,小遥轻声道:“这鞋是给你穿的,旁人做的我如何能放心。这次小姐你一去便是千里远,还不知要受多少苦,路自是要走许多的,鞋底纳得密实些,你也不至于太辛苦。长袍已经准备好了,小姐你穿上试试,我正想着这双鞋底做好便进里间叫醒你,没想到你却还没睡。”

    我顺势往旁边一看,一件雪白的长袍正柔柔搭在床上,光是这样看,便觉得料子极好,想必穿着一定很舒服。我倒不觉得自己一定有机会穿上这件衣裳,此番出行,除了着太监服,便是戎装,并不见得会穿平常的衣裳,但有备无患,况且,所谓白衣胜雪,我一向觉得雪白长袍看起来遗世独立,飘飘欲仙,很有几分味道,心中不时有几分向往,这回扮作男子,自然也是想穿上一回的。

    拿了长袍进屋,重新用棉布将自己裹上,换了长袍又绾了发髻,往镜中一看,嚯,可不就是个浊世佳公子!带了几分沾沾自喜,我乐颠颠跑到外间给小遥看,小遥抬头瞄了我一眼,虽然嘴上说着“也就这样嘛”,但嘴角却是微微上翘,泄露了她的情绪。

    趁小遥纳最后一只鞋底的工夫,我将房中的药匣子拿出来,取了些伤药放进包袱里。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无法御敌自保,至少要多做些准备。红夙送我的那柄紫鸢除了那次割兔肉便没有用过,我拔开刀柄,只见刀刃锋利如初,闪着阵阵寒光。将它也放进包袱里,我打算着出了宫门后便将它藏进腰间,危急时或许真的要靠它保命。

    小遥终于完工,揉了揉眼睛,她又将所有东西整整齐齐的帮我收进包袱里。“小姐,时候不早了,快去睡下吧,明儿什么时候出门,我去叫你。”我摇头:“不必了,你且安心睡着,到时候了我自会起来的,你熬到现在定是很累了,不要强撑着,快休息吧。”说完,我便起身回了里间。

    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外间的烛火终于熄灭了。我轻轻叹了一声,却连自己都不只是为何。

    天还未亮我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正想摸黑点灯,却突然听见嗤的一声,抬头一看,却是小遥吹亮了火折子,替我将灯点了。“小遥你……”不等我说完,小遥便自顾自将我按坐在镜前:“小姐马上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如何能睡得安生。小姐自己来描眉吧,我给你挽发髻。”

    我点点头,拿起螺子黛一下一下的描,有了小遥这个帮手,我的男儿妆更加逼真了些,裹了胸,换上小遥找来的太监服,我本想再同小遥交代些什么,却哽咽的最终只得夺门而去。小遥始终忍着眼泪,一声也没有哭出来。

    借着天色的遮掩,我快步赶到了若幽馆,才一推开门,便听见睿王在院中道:“君主果然守时,来得真早。”我没有接话,只顾着走到他面前。“喏,这是小云子的腰牌,你且收好。我们这边出发往康寿殿去吧,要赶在父皇早朝前向他辞行。”

    我点点头:“王爷的行囊可收拾好了?奴才去替您拿。”睿王怔了一下,突然笑了:“你入戏倒是快!我都还没有习惯呢,你却很放得下身份。行囊在这里,你确定要替我拿?”

    睿王手往我面前一伸,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包行囊来。我瞧了瞧,没想到他会只带这么点东西。将两个包袱一同跨在臂上,我福了福身:“时候不早了,还请王爷移步康寿殿。”睿王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点头道:“好,这便出发。要记得,皇上向来看重你,对你的样貌身形也还算熟悉,等会儿向皇上赐行的时候,你莫要开口,只管低着头行礼便可,其他的由我来说。”

    我点点头:“但凭王爷吩咐”,睿王轻笑了一声:“如此,便走吧,小云子!”“是,王爷”,我丝毫没有反抗情绪,乖乖的应下,学着普通太监那样弓腰驼背地跟在睿王身侧,随着他一起往康寿殿走。

    这次没有去书房,福公公在康寿殿的大门外见了我们,便直接引了我们往康寿殿正殿而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努力缩着身子,终于到了高阶之前。“儿臣拜见父皇”,我随着睿王一同倾身下拜,没有作声。

    努力将头垂得低低的,皇帝熟悉的声音从高阶上飘下来:“睿儿,这次运粮是件大事,孤将此事交给你是因为信任你的能力,你可莫要让孤对你失望。”睿王在一旁认真地躬了躬身子:“谢父皇信任,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望,还请父皇放心。”

第二八一章 换衣风波

    印象中,我似乎从未见过睿王喝酒,宫里的几次宴会上,睿王都是默默坐在席尾,偶尔喝几口茶而已,当年离宫时,他似乎也是滴酒不沾。看着章大人诚惶诚恐捧着的托盘,我不由想,饯行酒想必是烈酒,我在这里都能闻见浓重的酒味,也不知睿王是不是沾酒即醉的人,若真是的话,这一大碗烈酒灌下去,今日可如何能顺利出发!

    我这边还揣度着,睿王却已爽快地端了酒碗,仰起头便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那豪放的架势,同平日里优雅公子的形象相去甚远,倒让我一时觉得很新鲜。

    一碗酒灌了下去,我仔细瞧了瞧,惊讶地发现睿王白得很好看的脸上丝毫看不到醉酒的痕迹,甚至一丁点都没有泛红,大概,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又或许,实在是他隐藏太深,表面上滴酒不沾的睿王爷,实则却是海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队长,你那里可有新的军服?这是我的亲随,你且为他寻一件干净的军服换上,行路也方便。”睿王转向站在一旁的韩江道。韩江点点头:“禀王爷,干净的戎装是有的,请这位小哥随微臣来。”我看向睿王,心里有些忐忑,他安抚地冲我点了点头,我这才犹犹豫豫地跟着韩江往后头走。

    原来,这支队伍里的补给不光有粮草,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大致瞧了一眼,似乎后两辆车上装的便是一些备用的兵刃和衣物,不过量倒不算特别多,大概是为了尽量多带些粮草。

    韩江走到最后一辆车前,回身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笑道:“这位小哥身量倒是单薄得很。只怕最下的军服穿在身上也有些松垮,眼下出发在即,咱也没有多余的工夫给小哥改制。所以,还要委屈小哥穿那不合身的衣裳了。”

    我忙摇头道:“韩大哥客气了,小弟能有件衣裳穿就行。你也看出来了,小弟我……”我说着。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太监服,接着道:“韩大哥不嫌弃小弟,小弟已经很感激了,又怎会觉得委屈。”

    韩江倒是个好的人,不但并未笑我是个“太监”,反倒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道:“这人呐,在这世上讨生活。总会有无可奈何,小哥你且放宽心,在老哥眼里,你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汉子……我额际流下一滴冷汗,却还是讪讪应着:“没错,韩大哥说的对,小云子一定要做个顶天里的汉子!那个……韩大哥也甭跟小弟客气了,小哥小哥的叫着多生疏,不然这样,以后小弟便唤你韩大哥。大哥你便唤小弟云小弟,如何?”

    韩江果然是个爽快人,一听我的话,哈哈笑着。用力拍在我肩上,差点将我拍翻在地上:“好!今儿哥哥我就认下你这个小弟了,来,云小弟,快把这件军服换上,让哥哥瞧瞧精神不精神!”说着他便塞了一套衣裳在我怀里,我看看他,再看看怀里的衣裳,非常的郁卒。

    莫非,他是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换衣裳?虽说太监服底下穿有中衣,但让我一个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裳,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比较痛快。纵然我现在是个“汉子”,但打心底里,我却是个十成十的姑娘啊!

    “怎么着,云小弟,还不换衣裳?怕羞了?不是刚说过要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么?咋这会儿又跟个娘儿们似的扭扭捏捏了?放心换!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儿,换衣裳不丢人!”韩江哪里知道我心中所想,自顾自的使劲怂恿我,我的脸已经涨红了,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看我“娘儿们兮兮”的样子,韩江实在看不过,一把抓住我的肩,恨铁不成钢地道:“算了!等你想同天都黑了,来,哥哥给你换!”我吓得差点尖叫出来,正想着要不要先踹他一脚,保命要紧,却听见,身后有人道:“韩队长且慢。”

    睿王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听的我有些憋火,但好在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韩队长有所不知,小云子常年在宫里生活,重礼重仪已经深到骨子里了,在众人面前宽衣总归有些失礼,他做不出来,你也就别勉强他了。”睿王不轻不重的劝了韩江一句,接着转向我道:“那边有个房间开着门,你还不速速去换上,是想耽误时辰么?”

    我如蒙大赦的朝他拱了拱身子,抱着一套军服逃命般地跑向那间房子,冲进屋里,将门插得紧紧地,我靠在门背上大口喘着气,脸上一阵阵的发烫,也不知究竟是难为情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不管再怎么羞愤,我还是飞快地换好了军服,抱着换下来的太监服往外跑。出来时,睿王和韩江还站在那里,看到我出来了,睿王淡淡道:“还不快些?”说罢转身便向队伍前头走去,韩江看了看睿王,又看了看我,也跟了上去,难为我抱着一捧太监服,颠颠的追在后头。

    追到队伍最前面的时候,睿王已经上马了。看着他身着戎装,器宇轩昂地端坐马上的样子,我不由在心里又轻轻叹了一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怎个潇洒风流了得。叹罢又忍不住想,还未见过容成聿着戎装的样子呢,但是想想便觉得,定是……唉,好想看看。

    摇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将太监服收进包袱,挂在马鞍边上,我抓住马鞍很有些生疏地往上爬,虽然实在不太轻松,但总算没有丢人的挂在那里,将将坐在了马背上。握住缰绳,我转脸一看,睿王正望着我,似乎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又似乎……有点遗憾。

    “出发!”我还在出神的时候,睿王已经收回了目光,扬声传令。于是,骑马跟在睿王身边的韩江转身也大喊一声:“出发”,队伍便这样开拔了。

    睿王策马行在最前面,我抚了抚马/的脖子,轻声念道了一句,小马乖,我会对你好的,你也要对我好点啊,然后也生疏的驾着马跟了过去。韩江是队长,要实时掌控整个队伍的情况,所以一直策马在队伍的前后巡视。

    队伍行得很快,想来是因为刚出发,大家的体力还很充足。我正沾沾自喜着虽然许久未骑过马,骑术却还勉强够格,身边沉默了许久的睿王突然轻声道:“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转脸一看,他的嘴角果然弯弯的!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脑袋到底怎么想的,脱口便道:“是啊,自然比不得睿王爷柔情似水,温婉可人!”话一出口我就悔得恨不得抽自己,这一路上我可都得仰仗睿王他老人家照应呢!若是真惹恼了他,他特意放慢行军速度,我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正犹豫着怎么把话圆回来,睿王却笑了:“还是牙尖嘴利的尹月正常些。”我一时有些发怔,睿王怎么突然来这这么一句?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沉浸在忧虑中,郁郁寡欢无精打采,没想到睿王注意到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接话,睿王却很合时宜地策马走快了几步,我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意外。

    行军第一日过得很平静,也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行在旷野中,自然是不会有地方借宿,更何况押运军粮也不允许我们随意宿于驿站。在一处空旷平坦的地方停下,睿王下令全队休息,于是运粮的车被整齐的停放在一起,有人轮流看守,剩下的人开始生火烧水做饭。

    因我在名义上是睿王的亲随,所以睿王刚一下马,我便麻利的也下了马,很自觉地接过睿王手里的缰绳,想将马牵去吃草。睿王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韩江却凑过来先一步道:“哟,云小弟这是要去喂马?走走走,哥哥我正好也要去,前头那一片草地瞧着肥的很,马儿一定喜欢!就是路黑了些,云小弟你一个人去,怕是会跌跤的!”

    有人陪自然是好事,本来我瞧着前面地上黑黢黢的就有些胆怯,韩江愿意陪我去,定是要安全许多的。我乐滋滋地直点头:“韩大哥真是好人!”韩江憨厚的笑了笑,冲睿王躬了躬身子,便从我手里拉去一匹马的缰绳,另一手大大咧咧地挽了我的肩,半拖半拽的带着我往前走。我一边仓促地顾着脚下,一边勉强回身对睿王道:“王爷,小的先去喂马了,一会儿回来。”我不知道睿王有没有说什么,因为不修边幅的韩江已经拖着我走了老远。难为这三匹马居然没有反抗他这样强硬的拖拽,乖乖被牵着往前走。

    事实证明,韩江果然是有经验的,马儿吃得很欢实,我在旁边欣慰地一个劲儿的抚着马鬃,时不时还念叨几句,大抵是夸它脚程好,跟它商量着要保持这种友好合作的状态一直到把我安然送入容成聿的军中。

第二八二章 铺“床”

    “云小弟啊,你家是哪里的?听口音不像是小地方来的。”笑呵呵地抚着马背,韩江问。“我家……是墨都的,父亲是个落魄的秀才,后来得了重病死了,母亲也相继得了重病,家里只有我一个娃。后来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其他亲戚又都很穷,为了给我娘治病,我不得不进宫……做了太监。”

    一番谎话编下来,我居然脸不红气不喘,暗暗惊讶自己竟能将扯谎这门技术练得如此炉火纯青,韩江却很是信以为真:“云小弟的遭遇真是……唉,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怎么样,云小弟现在过的日子,比从前定是好了许多的。”

    说完,他还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还是那个大得出奇的力量,这会因为事先有所准备,我总算是生生受下了,没有被拍得东倒西歪。嘿嘿笑着,我顺势接话:“那韩大哥家是哪里的?我去过的地方不多,听不出口音的。”其实,我是觉得他的口音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非常的熟悉,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要说我是哪里人,这话可就远咯,说出来你也不一定知道。我家在樊都附近,是个很小很穷的村子,叫碧水村,我们那村子要什么没什么,但有一样,村子附近有一座山名叫琼鸾峰,据说上头住着神仙,只是没人真的上去过。”韩江抬头远目,语气有些悠长。

    一旁的我早已惊愕的张大了嘴,见我一直没接话,韩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的异状,忙问:“云小弟!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我摇摇头回过神来,激动的一把抓住韩江的袖子。就差跳起来了:“碧水村!真的是碧水村?琼鸾峰下的碧水村?”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他的口音有点熟悉,现在一想,他的口音可不就是跟小遥的很像么!只不过后来我把小遥带离了碧水村。她说话的口音渐渐被我影响得不那么重了,以至于我一时竟没想起来。

    韩江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你知道那里?”何止是知道,简直太知道了!没想到韩江和小遥竟然是老乡!虽然小遥不在。但我已经替她兴奋开了,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合适的时候,要是让韩江知道我不但是个女子,还是尹相的女儿,皇帝认下的郡主,那他……算了算了,还是先别告诉他了。

    压制住兴奋的情绪,我笑着说:“知道!宫里有个……有个相熟的太监。他家就是碧水村的。小弟与他很合得来,方才我一听韩大哥说自己是碧水村的人,没忍住有些激动。”

    “什么?你认识我的老乡!哎呀,你哥哥我离家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老乡的消息,虽然没见着面,但心里还是开心!想必我那老乡一定跟你说过,我们村里人丁本就单薄,加上身体好的年轻的都迁走了,村里只剩了些老弱。你哥哥我本来是不会离开村子往外跑的。但爹娘去得早,我一个人留在村里也没什么意思,这才变卖了家里那点东西在樊都附近投了军,后来因为运气好。才被调到了墨都。我们那村子离墨都太远了,村里人即便迁出来了也不会走得太远,像我这样能到天子脚下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韩江也变得兴奋起来,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开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惆怅,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那老乡……只怕我想见也没机会见,他是太监,是一定要老死宫中的,不像云小弟你混得明白,还有机会出宫。唉,可惜了,知道了有这么个老乡,却没机会见上一见。”

    我忙道:“怎么会呢!说不定机缘巧合,大哥你还能见他一面呢,不要这么悲观嘛!”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即便小遥不能随意出宫,但若是一切纷争尘埃落定后我还有命,定是会想办法让他和小遥见上一面的,想来若是能在墨都见到老乡,小遥一定会很高兴的。

    韩江只当我是在安慰他,嘿嘿一笑:“那就借云小弟你的吉言了!咱说了这么会儿工夫,马也该吃饱了,走吧,回去吃饭了!”说着,韩江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拖回了营地。靠近营火的时候,我看到坐在火堆旁的睿王抬起头,轻轻瞥了韩江放在我肩头的手一下,没说什么,又将目光移开。我训了个借口挣开韩江的胳膊,蹭到睿王身边,哈着腰问:“王爷有什么需要么?”

    睿王没有看我,只说了一句:“坐下吃饭吧”,便不再理我,低头认真吃了起来。我瞟了一眼,他正在吃一块饼,再扫视周围,其他人吃的和他一样。见我一直没坐下,他又道:“怎么了?快吃,动作慢些就没有了。”说着指了指地上,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家吃的都是烤过的干粮。干粮的表面被火烤得硬硬的,甚至有些发亮,烤好的干粮全都被摆在地上的一张布上面。

    睿王没有摆王爷架子,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就是不知他如此简朴,究竟是亲民政策,还是真的对这些小事完全不计较。

    没有再多想,我也坐下,拿着还有些发烫的干粮吃了起来。别说,烤过的干粮实在比原来的好吃了许多许多,加上火架子里挂着的大锅烧了水,就着水吃,倒还觉得别有一番滋味。这虽然比不得宫中琳琅美食的精巧丰富,却也很是与众不同,让人印象深刻。

    “尝尝这个”,我转过脸,睿王正要递给我一根树杈,树杈上串着……一只果子!隔着不近的这么段距离,我已经隐隐闻到了果香。“王爷,这不是才刚开春没多久么,怎的都长出果子了?”我很有些好奇。

    “方才听人说,东面的泉水是热的,我便去瞧了瞧,那里的确是处温泉,靠着温泉,那里的果树自然长得好,早早结果也不奇怪。”睿王说完,又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烤果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睿王晾在那里,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失礼失礼。

    接下烤果子凑近闻了闻,唔,果然很香甜。想来那些果树即便借着温泉早早结了果,毕竟时节不对,果子定是无法熟透的。但被火烤了之后,果子的香甜被充分的发挥了出来,想来原本的酸涩也便没有了。

    “王爷……不吃么?”我觉得此情此景似乎有必要谦让一下,睿王却没有看我,继续吃自己手里的烤干粮:“不吃”。没有谦让成功,我还有些沾沾自喜,凑近了果子很“汉子”地咬了一口,蜜汁四溢,滋味好得出乎意料。

    本来想对睿王表示一下感谢,但偏过头看见他侧脸冷冷的线条,不由作罢。唉,容成聿说的没错,我果然不适合同睿王这样性子的人走得太近,因为……我实在是有些把握不住他情绪的变化。

    饱餐一顿后,如何解决睡觉问题成了头等大事,我环顾四周,除了守夜巡视的人,其他人都是席地而睡,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但他们习惯了不代表我也能一下子习惯,地上总归是凉的,若我真的躺上去,明天能不能好好爬起来还是个问题。

    我正在犯难,身边来了个小兵,小声跟我说:“我说,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啊,快去给睿王爷铺床啊!你这亲随怎么当的,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小兵一脸的鄙夷,我却迷糊了,铺床?这荒郊野外的,铺的哪门子床啊!

    抱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我又追问了那小兵一句,意料中的被撇了个白眼,我听见他道:“说你傻你还真傻,也不知睿王爷为什么要带你这么个傻帽!你瞧!”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树丛。“去采些柔韧些的树枝,要带叶子的,厚厚的铺一层,给睿王爷过夜用,记着别离火堆太远。”

    这小兵说话虽然直了点,人倒是好的,谢过他的提点之后,我小跑到树丛跟前,拔起了树枝。别说,一直这么养尊处优的,我越发觉得自己很不中用了,才没卸了几根枝杈,我已经觉得腰酸背疼,手心还被划出了好几道小血痕,怪疼的。

    平日里我向来是最怕疼的,但一想到这次多亏了睿王我才能出宫,便觉得自己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所以又鼓了力气再接再厉。经过好一番折腾,我终于搬了一堆树枝回来。

    “铺床”倒是比较简单,将带了叶子的树枝交叠着铺得又细又密,没一会儿工夫,一张纯天然的软床便做好了。我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老农看收成的心情。

    拍干净手上的土,忍着伤口有一下没一下的疼,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睿王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拉了个巡夜的小兵一问,他指了指远处,我眯着眼一瞧,唔,那里约莫是有个挺拔的黑影来着。

第二八三章 一块干粮引发的争斗

    穿着松垮垮的军服,我凑到睿王身后,见他似乎在望着远处出神,便轻轻干咳了一声,小声问:“王爷,就寝的地方收拾好了,您现在可要过去歇下?”

    睿王转身看了我一眼,“你收拾的?”我点头:“我从前没做过什么活儿,手笨,收拾得简陋,还请王爷暂且将就一下。”睿王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阔步往营火的方向走,我颠颠跟在他身后,心中一边猜测他看到那张树枝床后会做何反应,一边担忧自己这一夜究竟该如何熬过去。

    亦步亦趋地跟着睿王走到营火边,他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床”。我以为他会对这张“床”进行一番评价,可他却仅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直直看着我道:“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语气冰凉得让我回不过神。

    不知怎么的,我下意识的便要将双手往身后藏,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强行摊出手掌。方才扯树枝时在手上划出的条条血痕还未生痂,映着火光看上去,一道一道的很是嫣红。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在看清我手上伤痕的瞬间,睿王抓着我手腕的手猛地收紧,抓疼了我也不自知。

    实在被他抓得手腕生疼,我不得不小声求饶:“睿王爷……请松手……”睿王这才松开手,目光却一直紧紧随着我藏入身后的手。“伸出手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我却很不乐意,试图转移话题到:“王爷,您还是快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总归是拗不过他,最后睿王隔着袖子扯了我的手腕。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药瓶子,开始给我手上细细的伤痕擦药。

    他的动作非常认真,目光始终投注在我手上的伤口上。没有料到这药如此刺激,刚轻轻沾我一下,我便疼得“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睿王却很执着。一直到将每一道伤口涂了药,才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腕。在他松手的瞬间。我忙将手凑到嘴边轻轻吹,以缓解药膏带来的刺痛。

    “现在觉得疼了?弄伤自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怕疼?”睿王的声音不冷不热的,我却知道他是气我对自己太马虎。将头垂得低低的,我不知如何接话才好,睿王看了我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生我的气很没有意思,便收回了目光。

    伸手一掀衣摆。睿王伸长腿上了“床”,直接坐在了上面。我准备站在一边守着,却听他说:“还不上来?”上来?什么意思?天!他、他该不会是让我今晚也在这张树枝床上过夜吧!

    “王、王爷……这,这于理不合,您歇着便好,不必理我的。”我有些慌,说话颠三倒四的。“让你上来你便上来,都是男人,你计较个什么!跟个姑娘似的!”睿王倒是很放得开,一手撑在膝上。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

    他、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这里一直来来往往有巡夜的兵士经过,他说的话自然被别人听到了。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是还不过去。倒是显得我很不男人,加上我“太监”的身份,明日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本来我就不想真的眼巴巴站一夜,加上被睿王逼到这个地步,我索性豁了出去,也坐上了树枝床。唔,别说,这床坐起来还挺软的,地上的潮气凉气被厚厚的枝叶阻断,坐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冷。“睡罢”,睿王没有再看我,说了一句便自顾自躺好,背朝着我翻了个身。

    不再被他双目灼灼的盯着,我也觉得松了口气,将将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睡意,侧躺在了树枝床上。习惯性的缩成一团,被暖洋洋的营火烤着,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便沉沉坠如了梦中。

    翌日大早,我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已经有兵士陆陆续续起来了,因为昨夜睡在地上,他们起身之后皆是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闲聊。我正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件长袍滑落,低头一看,瞧式样似乎是睿王的,我曾见他穿过。大概这是昨个夜里,他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来的衣裳。

    怀着满心的感动,我捧了长袍四处张望,试图寻找睿王的踪迹,一扭头才发现,睿王正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同悍将说着什么。想了想,我觉得自己似乎不适合过去打扰,于是便将睿王的长袍叠得整整齐齐,收了起来,然后随着几个要去取水的兵士去了溪边,冰冰凉凉地洗了脸。倍感神清气爽。

    再回来时,睿王和韩江已经不在一处了,韩江大约是去清点车马物资,睿王则站在营火边,不知在想什么。身为亲随怎么可以离主子太远,我快步凑过去,笑着说:“王爷早”,睿王回身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昨晚睡得可好?”

    他此话一出,我顿时感到了短暂的尴尬,但由于昨晚我甚至还来不及忐忑便睡了过去,已经错过了表现矜持的最佳时机,现在再害羞就显得太过矫情了。于是,我索性厚着脸皮点头答:“谢王爷关心,小的睡得很好。王爷要不要简单用些早膳?”

    “不必了,你呢,那边还有剩下的靠干粮,你去吃一点?”睿王指了指不远处兵士围坐的地方,看样子他的心情似乎比昨晚突然好了许多,大约是因为睡饱了的原因。我想了想,觉得要赶一上午的路,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便点点头,径直跑去拿干粮吃。

    凑到那几个兵士身边,我见缝插针的伸出手,穿过众人正要拿碗里的最后一块干粮,却半路被人截住,抽不回胳膊。若是那人抓了我手里的干粮,我直接松手给他了便是,了不起就是饿饿肚子,但那人偏偏是抓了我的袖子,让我完全挣扎不开。拨开挡住视线的几个人,我这才发现,抓着我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那个鄙视我不会做亲随的小兵!

    “是你!”不等我说话,他倒是先开口了。一见是我,他索性跑到我身边来,叉着腰道:“你小子别以为自己是王爷的亲随,便可以从我李二铁手里抢干粮!告诉你,没门儿!这辈子还没谁能从我手里抢走吃的呢!”

    瞧他那神气活现的样,我一时有些发怔,没做反映,一旁却来了另一个小兵,劝道:“二铁!你差不多点!瞧瞧你什么身板,云小哥又是什么身板,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抢吃的!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你!快松开人家!”

    这倒是个热心的好人,我对他陡生好感,正想问他如何称呼,却听见李二铁不乐意了,梗着脖子便道:“王鼠,你给我边儿呆着去!你吃饱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饿着肚子呢!他身板儿单薄怎么了,他可是骑马的,那能费多大力气,我可是要支着这两条腿走的!”

    王鼠?这名字好奇怪,我正好奇呢,这人自己给了我解释:“去你姥姥的,怎么说话呢!说了多少次不许乱叫我的名字!”李二铁顿时乐了:“怎么着,还不乐意了?我倒是觉得王鼠这名字比王虎适合你多了,你瞧瞧你整天没脾气的样儿,哪里像老虎了,老鼠还差不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王虎和李二铁虽然嘴上一个比一个不客气,我却觉得他们很真实,比宫里那些口蜜腹剑的人简直好上太多了。一个没注意,我不由笑了出来:“呵,你们别吵了,二铁,这干粮你拿去吃,我不饿。”说着,我将干粮往他面前递了递。

    李二铁低头看看我手上的干粮,又抬头看看我,正要说话,一旁的王虎打断了他:“云小哥,你甭搭理他,这块干粮你自己拿去吃就行了,他这小子皮糙肉厚的,饿一顿一点儿事儿没有!”李二铁一听又呛呛起来了:“今儿你要不说我也就不跟他抢了,你一说,嘿,我还骗就抢了!皮糙肉厚怎么的,我说要就要!”

    李二铁说着便拿了我手里的干粮,示威地看着王虎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显摆:“瞧见没!还是进我嘴里了吧!”许是他说的有些激动,干粮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不断往外喷,那样子有趣极了。我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我这一笑,打破了李二铁和王虎间的对峙。“云小哥,你笑什么?”王虎关心地问。我一边止不住的笑一边摇头:“没、没事,我就是觉得,二铁他,太逗了!”说完又笑了起来。

    被我这么一笑,李二铁原本骄傲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嚼干粮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李二铁和王虎说:“你们二位性子这好,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直爽的人!”被我这么一夸,二人皆是面露赧色,“你、你小子倒挺会说话!”李二铁有些不自然的说了一句。我嘿嘿笑着没接话,王虎接着道:“是啊,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比我们这些粗人说话好听多了。”

第二八四章 “汉子”的生活

    我忙摇头:“哪里哪里,还是像你们这样好,简单直接,想什么说什么”。这句话得到了李二铁高度的肯定:“你小子这句话说的在理!就冲这,打今儿起,你就是我李二铁的兄弟了,你放心,以后只要你伸手,绝对没人敢跟你抢干粮!”

    我对李二铁的仗义“感激”一笑:“那以后就全靠二铁哥护着了”,博得了李二铁和王虎一致的爽声大笑。“既然你已经是我李二铁的兄弟了,那这干粮哥哥我可不能一人独享,喏,云弟,拿去吃!”说着,李二铁大方地将已经咬了一大口的干粮递到我面前,还扬了扬。

    我表情一僵,这……这可怎么办,难不成,为了表示“兄弟”情谊,我真的要吃?见我迟迟不动手,李二铁急了。“咋!嫌弃兄弟咋的?”这话可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我一向是不忍心当面拒绝别人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单纯善良的人,更是不忍看他们面露失望。我紧张地捏紧了拳,正艰难地缓缓抬起胳膊,却听见身后有人道:“云小弟,干嘛呢?睿王爷叫你呢,还不快回去?”

    我如蒙大赦的回过头一看,韩江正阔步向这里走来,身边的李二铁和王虎一见队长来了,那里还顾得上管什么干粮的事,都乖乖住了嘴。“你们俩,是在这里偷懒么?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还不快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韩江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全然不同于和我说话时的样子,简直是吹胡子瞪眼,很是唬人。李二铁和王虎听了,忙站直身子:“是!”说罢,皆是偷偷看了我一眼,便遁了。

    “云小弟果然好性子。这么快已在军中有了朋友,不错不错。”韩江恢复平日好说话的模样,笑眯眯的跟我说。我点点头:“是啊。他们人很好的,跟他们说话特别有意思。方才韩大哥说睿王爷找我?那我先过去了,队伍要出发了。韩大哥快去忙你的吧!”

    韩江冲我点了点头,我便回身往睿王那边走。睿王已经整装待发了,虽然其实他自己没什么可准备的。牵回我和睿王的马,等着睿王上马坐好后,我才拉着自己的马往上爬,这次,显然比昨日熟练了许多。我坐在马背上,一边轻抚马鬃。一边小声说:“小花,今天要辛亏你了。”“小花?”不料这一番轻声呢喃竟被睿王听了去。

    我讪讪一笑:“这马儿毛色不纯,我便称它小花,此去永邑一路上都要靠它,我自然对它很仪仗,时不时便会说几句好听的哄它开心。”“哦?那照理说,此去永邑你也是要仰仗我的,怎么没听见你时不时说几句好听的来哄我开心?”睿王突然跟我较起了真,让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犹豫了一下,见他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我只得硬着头皮道:“此行的确是诸多仰仗睿王爷,我也实在应该多说些好听的让王爷高兴,可……我确实不知王爷喜欢听什么,怕说多了反而惹得王爷不快。只得尽力做好分内之事,努力服侍好王爷了。”

    说完,我小心地偷看了一眼睿王的表情,见他神色淡淡的,说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便垂了头,不再开口。“拿去吃吧”,睿王突然递给我一个纸包,我看了看,双手接下打开一看,竟是几块点心!“这……王爷……”我语无伦次,也不知究竟是要问这荒郊野地的,哪里来的点心,还是要说王爷不必对我这样好。

    “从宫里带出来的,本来想昨晚给你,但……快吃吧,一会儿就要出发了。”睿王说完,便轻夹马腹走开了去,留我在原地捧了包点心发呆。看来睿王是看到方才我同李二铁“抢”干粮的事了,不知道在他眼里,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个粗野无矩的姑娘,不过,我似乎并不太在意他怎么看我,又似乎,我觉得让他觉得我粗野无矩,也还不错。大概,我本来就该是个随性恣意的野丫头,而不该是中规中矩的尹月大小姐。

    我喜欢任意妄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感觉。

    吃了几块点心,觉得饱了,正听见韩江骑着马喊集合。忙将剩下的几块点心包好,放进包袱里,不一会儿工夫,全队已经集合完毕,队伍又恢复了昨日的齐整。我驾马追上睿王,补了一句:“谢谢王爷的点心”,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队伍继续前行。

    有了那几块点心垫在肚子里,一直行到日上三竿我也没觉得饿。从墨都往永邑走,一路上多山,行了大约四个时辰,我们才翻过了一座小山。见众人皆是疲惫,韩江问了睿王的意思后,便传令全队原地休息,用些午饭。我勉强从马背上爬下来,腿一软,一下坐在了地上。

    爬山不比在平路上走,马辛苦,人也辛苦,我不但要时时抓紧缰绳,两腿夹紧马腹,双脚也丝毫不敢离开马蹬,腰更是挺得直直的,生怕会从马背上跌落。四个时辰下来,我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在酸痛。其实,若是我下马步行,或许也没有这么辛苦,但我的脚程根本比不上这些长年当兵的兵士,任意步行只会拖了队伍的后腿,延缓所有人的速度。而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耽误时间,又如何肯冒险呢。

    我一抬头,睿王已经下了马,不想被他看见这样狼狈没用的样子,我勉强站起身来,正准备去问他是要和大家一起吃东西,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吃,突然觉得肩上一沉,回头看,李二铁这厮正把胳膊搭在我肩上,笑得像个土匪:“走,云弟,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再看他身后,果然跟着笑得一脸温和的王虎。

    我本打算婉拒他们,可再转头一看,睿王已经没了踪影,于是便笑道:“那就全靠二铁哥了”,就这样,李二铁和王虎把我带到了众兵士围坐的地方,一见我们过来,已经有活跃的小兵站起来笑道:“哟,二铁跟王虎回来了,嘿,还有云兄弟!来来来,快来坐!”他这么一吆喝,周围几个小兵都活跃了起来,纷纷邀我们坐过去。

    李二铁脸一板,斥道:“嚷嚷什么!都坐下,人是我带来的,谁都别跟我抢!云弟,到这儿坐!”说着,他拉着我在一处空地上坐下,他和王虎坐在我左边,我的右边则坐着方才那个最先出来说话的小兵。“云兄弟,咱们兄弟几个昨儿晚上还在说,你是从宫里来的,大概嫌弃我们这些粗人,不愿同我们来往,所以吃饭的时候也就没去找你。没想到,你跟我们想的不一样,今早听王虎说,云兄弟人很爽直,很好相处的。”

    我笑着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大家都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没道理谁看不起谁。再说了,哪有什么粗人细人之分,我倒觉得做人实在一点好,那些酸腐的话,说的越多越招人烦。”围坐在一起的众兵士一听我这话,全都笑了起来。身边这个小兵笑得最厉害:“王虎说的没错,云兄弟的想法果然非同一般!”

    我笑着接话:“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呢”,他一拍脑门:“瞧我,光顾着自来熟了,都忘了自报家门,我叫王进川,大夥儿都叫我川子,我和王虎是同乡,所以我们几个比较熟。”“哦,川子,你也别跟我客气了,叫我云弟小云子什么的都行!”“好,云弟!”

    这些兵士都是分散围坐着的,大约围坐在一起的都是平日里交好的。和他们边吃边聊的空当,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韩江坐在离我很远的那个圈子里,从那边人的神情来看,大约平时和韩江也是挺熟的,时不时还会有人笑。但比起我们这边,实在是严肃多了,有李二铁这个活宝在,笑声从来就没断过,好在休息的时候似乎并不限制这些,大家都很放松。

    我始终没看到睿王去了哪儿,正暗暗叹自己是个不称职的随侍,身边川子塞给我一碗水,我的心思便又被拉了回来。正好李二铁又讲起了一个新的段子,说的是谁家小寡妇的风流韵事,我一边跟着乐,一边,一边想,若是容成聿知道了我不但男扮女装混迹军中,跟一帮男人勾肩搭背兄弟相城,还能连不红心不跳的跟他们一起听荤段子,不知道会做何反应呢。呃,还是别让他知道这最后一条了,不然,我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许是因为一上午爬山大家都很辛苦,这次休息的时间还算长,我们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听见韩江传令各归各位,准备继续前行。

    笑了这么许久,我肚子都有些疼了,扶着腰站起来,告别了李二铁,王虎和川子,我回味着方才那几个有趣的段子,去牵马,一抬头,睿王就站在拴马的树后,双手抱臂,眼睛微阖,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第二八五章 熟悉的声音

    “睿王爷?”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觉得他大概是睡着了,就上前几步轻声道。回答我的是睿王猛然睁开的眼睛,一双眸子亮闪闪的,一点也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王爷,准备出发了……”我没由来地有些怯懦,垂了头说。

    睿王点点头,先我一步走在前头,我挪着步子跟在后头追,总算及时赶上,把缰绳递进他的手里。上了马,出发前的一会儿工夫,我忍不住问:“王爷用午膳了没有?方才没有瞧见你。”睿王看了我一眼,“用过了,你不必挂信,照顾好自己便可。”

    语气里的生疏,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从前。是啊,睿王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不,也不能说是喜怒无常,只能说,他心情的变化实在不是我所能及时把握和捕捉到的,即便偶尔能察觉到,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容成聿说得对,睿王的性子,实在是让我不得不敬而远之。纵然他对我极好,但我也只能抱着感激的心思,小心的保持一段距离了。

    经过一番休整,行军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高,我骑着马跟在睿王身后,在心里计算着以这样的速度,应当会比祀王的军队更早到达永邑。只要途中不生变故,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据我估计,祀王的军队现在已经离开墨都境内了,即便朝着皓雪方向佯行了一段时间,这会儿也该掉转马头,往真正的目的地走了。我曾经仔细看过一遍从墨都往永邑走的地图,如果祀王为求最快速度赶赴永邑,一定会从北线直取,而我们一行靠南,基本不可能会与祀王在路上相遇。

    只要按计划行军。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再往后的几日,睿王的表现依旧让我觉得难以捉摸,每每到了全队休息的时候。我总是会被李二铁,王虎和川子他们拉过去,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渐渐的,我不但学得像他们一样放声大笑。时不时的还能冒出几个荤段子给他们听。这样的变化,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尹月啊,你还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女诫礼仪的大家闺秀么?呵,其实这样才好,脱去那虚伪的光环。这才是真的你。

    行军的日子里,我和李二铁,王虎和川子他们一群小兵结下了深厚的“哥们儿”之情,韩江对我也很照顾,虽然我大多时候跟那群土匪厮混在一起,却也常常同他一起去喂马,听他说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感慨之余,愈发希望介绍他和小遥认识。

    对于我一闲下便和那些小兵厮混在一起这件事,睿王的态度始终淡淡的。甚至每到了休息的时候,不等我跟他说一声,他早已没了踪影。于是我便更是放心地和这群土匪称兄道弟,插科打诨的好不自在!

    行了五日之后。我们终于进入了永邑境内,当韩江告诉我,驻军就在城内,我们只需穿过密林便可入城时,我激动得险些掉下泪来。只要过了这片密林便好,过了密林,我就能见到他了……我真的好想他。

    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我不由催快了马,睿王看了我一眼,没有制止,却策马追上我,不让我落单。我一心想着快快穿过这片林子,什么都顾不得了,当穿着和我们不同军服的人从四周涌出时,我一时竟傻了。

    “有埋伏!快撤!”我听到韩江大声地喊着,埋伏的军队人数多出我们许多倍,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许多人相继倒下,浑身是血。他们昨天还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打闹,可就在这短短的几乎一瞬间的时间里,他们全都倒下了,死了,冷了。

    “发什么呆呢!快跑!”突然有块石头击中我,我被打醒,看见李二铁怒目圆瞪,保持着刚丢出石头的姿势。见我回过神了,他操起刀,抡圆了胳膊便和敌人对砍,血花四溅,我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刀入骨肉的声音。

    血,到处都是血,我骑在马上原地打转,看到李二铁终于寡不敌众,被两个人前后用刀贯穿,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涌,我甚至读懂了他最后一句话,他说,你奶奶的……我还看到王虎和川子背靠着背被围进了一个圈子,不多久,王虎倒下了,接着,川子也倒下了……

    还有许多我还没有来得及认识的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鲜血染透,倒下……

    猛烈的撞击感之后,我和马一起摔在了地上,剧痛之下,我终于清醒过来。原来,睿王一直在身边护着我,若没有他,像我刚才那样傻傻坐在马背上,必死无疑。我挣扎着从马身下怕出来,只觉得脚踝刺痛不已,几乎无法站立。睿王骑着马追过来,伸出手想拉我上马,但我看到他身后追着数十个人,个个手拿尖刀,面目凶狠,若是他真的停下来拉我,一定会被他们从背后偷袭。

    另一边,韩江骑在马上,摆脱了几个人的纠缠,一边爆呵:“王爷小心身后!”一边策马飞速过来。看了看周围,我们已几乎全军覆灭,剩下的敌人正快速地向我们这边聚拢。

    大势已去。

    我定了定神,决定孤注一掷:“睿王爷,不要救我了,你快赶到永邑城告诉聿王爷,祀王已经和肃郡王联手了,不出一日他便能赶到永邑,聿王爷千万不要相信他,一定不能开城门!王爷若是执意要救我……”我顿了顿,横下心,从腰间拔出紫鸢,架在脖子上:“那我就自刎于此!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现在的情况于我们大大不利,我在地上,还受了伤,睿王和韩江要是救我,只会被敌人寻到空当,最后大家一起死。若是不救我,凭着韩江和睿王的功夫,加上两匹快马,突破重围也是大有机会的。我若不被救,一切尚有转机,我若被救,不但我会死,睿王韩江也会死,接下来,得不到消息,容成聿被祀王和肃郡王内外夹击,他也会死。再往后……我简直不愿往下想。

    “韩大哥,快带王爷走!我大炎的存亡,全靠你们了!”我一手拿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大声地喊着。韩江虽然对我好,却是个重责的人,身为队长,身为大炎的军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至于睿王,我先前不放心他,总怀疑他不知是不是真的不会觊觎皇位,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此行的真正原因。到了现在,我却只想相信他,相信他知道了这件事后,不会隐瞒,相信他一定会把一切告诉容成聿。我也只能相信他了。

    一切明明都发生的那样快,可在我眼里,似乎又是那么的慢。我甚至清楚的看到,韩江杀出一条血路,赶到睿王身边,看到睿王定定看着我,眼里那深沉又难懂的意味,看到他的手紧紧握住缰绳,看到他掉转马头前,流下的那行泪。

    再见了。

    在韩江的护卫下,睿王一路策马狂奔,很快便冲出重围,往远处去了。我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终于脱力跌坐在地上,紫鸢坠地,发出好听的声音。

    剑光一闪,我觉得颈间一凉,侧过脸,却是一人手执长剑,抵在我颈上。此人似乎是首领模样,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一双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的眼睛。

    他没有杀我。

    他说:“尹月,竟然是你”,声音也是我曾听过的,只是我一时竟想不起来。“大人,这女人怎么办?”旁边有个人问他。女人?我低头一看,原来方才坠马时,绾发的簪子摔断了,我现在头发披了一身,自然是女态毕露,也难怪他会认出我。

    “捆了带回去,王爷见了她,一定会很高兴。”蒙面人说完,收了剑便翻身上马离去,接着,我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接着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皇叔为何改变计划,急急召侄儿回来?”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是我的头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你先别急,我带你见一个人。”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道,这是我所陌生的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困在木架上,手腕脚腕都被捆了绳子,丝毫动弹不得。这里似乎……是个营帐,而且大约是内间。我的眼前是一张极大的屏风,屏风外隐隐有人影晃动。

    接着,脚步声响起,两个身影绕过屏风,来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其中一人我并不认识,而另一人,我实在太熟悉了。

    容成祀。

    “月儿!”一见是我,祀王脱口便道。“你怎么在这里!”我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转开视线,一个字也不想跟他多说。“皇叔,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问身边的人,语气慌张。

    原来这就是肃郡王。我定睛细看,果然,眉目间有几分皇帝的影子,只不过,比起皇帝,他显得苍老许多。脸上的皱纹大约是因为边关长年风沙的侵蚀,而那双眼睛,如此深沉,充满算计和野心,一眼便能看出。比起皇帝的不动声色,肃郡王显得太过沉不住气。

第二八六章 真面目

    “皇叔,月儿为何会在此?快将她放下来啊!来人……”祀王一边招呼身后的随侍,一边冲上前来就欲解开我手腕上的绳子。肃郡王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声音阴恻恻的:“祀儿何必心急,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方才你不是问我,为何急急改变计划,招你过来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进来吧。”

    营帐的帘子再次被掀起,又一人绕过屏风来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却是那蒙面之人。

    看到我的目光直直盯在他脸上,那人目光一闪,转开视线向肃郡王行礼。“爷”,肃郡王对他摆了摆手,他立刻会意,抬起手来,取下了蒙面的黑布。再看到他面容的一刻,我先是惊鄂,接着,一切都想通了。

    侍卫统领,邝宇。

    “容月郡主,好久不见了”,他客气地向我行了个礼,语气里却全无恭敬之意。我冷冷看着他:“好一个狗奴才!我道是谁吃里爬外,没想到竟然是你!当初皇上命你护送我和聿王爷,止郡王前往岐川,一路上我早就觉得你可疑,却没有料到,你竟深沉至此,做了肃郡王的走狗!难怪肃郡王对岐川之事了若指掌,有你这只忠实的狗在,他自然是什么都能知道!”

    我说的这样狠,邝宇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只轻描淡写道:“郡主入宫太晚,自然有所不知。奴才的确是一条狗,一条忠实的狗,奴才的主子从来就只有肃郡王一人而已。在进入御前侍卫之前,奴才便是肃郡王手下的人了,一步步成为御前侍卫统领,被皇帝信任。奴才只是在依郡王爷的计划行事罢了。谈何吃里爬外。”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开脸去。祀王一把抓住邝宇,急躁地问:“究竟怎么回事!”又对一旁的肃郡王道:“皇叔。不管怎么样,月儿是个弱女子,还是先放她下来吧。”

    “弱女子?哼!”肃郡王向我走近几步。一双眼睛阴鹜地看着我,“邝宇。将你今日所见告诉祀王,让他听听,眼前的这个到底是不是个弱、女、子!”“是,爷”,邝宇看向祀王,语气诚恳:“祀王爷,今日奴才前去截粮时。不但看到了押粮的睿王爷,还看到了化作男装的容月郡主。押粮队伍被围后,容月郡主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逼睿王爷不要救她,突出重围,带消息给聿王爷,相信此时,睿王爷已经在永邑城中,聿王爷也已经知晓了您和肃郡王内外夹击的计划,做好了准备。”

    “祀儿。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让你改变计划,不去投奔聿王,而是直接同我会合了吧。”肃郡王捋着胡须。声音像一只吐着信子的蛇。祀王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件事,楞了许久,才突然问我:“月儿你为何会在运粮的军队中?还有,我和……我和皇叔的计划,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斜睨着他不语,眼神中满是冷意,倒是邝宇答了他的话:“祀王爷,容月郡主何等聪明,想必王爷早已十分了解,她能猜到王爷和肃郡王联手,也不足为奇。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连素来冷情冷性的睿王爷也对容月郡主言听计从,冒着欺君之罪,将郡主偷偷从宫里带出来。”

    邝宇果然是潜伏在皇帝身边多年,对宫中之事如此清楚。能隐藏这么多年,不但不被皇帝怀疑,反而屡屡被委以重任,可见他正如我当初看到的那样,心机深沉,难以揣测。

    “皇叔,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已经截到了粮,五弟跑去给二哥报信我们也拦不住了。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在为难月儿了,皇叔筹划了这么多年,我们有充足的军给和兵力,根本毫无畏惧,成功指日可待。所以,还请皇叔放过月儿吧。”祀王突然向肃郡王行了个大礼,却是为了给我求饶。

    肃郡王抚着胡子看他,良久,突然笑道:“放了她?祀儿啊,我留着她可是有大用处的,好不容易抓到了她,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了?说不定,她可是能关系到我们此战的存亡啊!”

    肃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要用我做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我死死盯着他,但他却越发的不紧不慢起来。

    “邝宇,你说”,肃郡王笑咪咪地拈着胡子,眼中却满是冰冷的算计。“祀王爷,您是否还记得,皇帝曾派奴才护送聿王爷,止郡王,陵嫣郡主和容月郡主前往岐川一事?”邝宇还是谦和有礼的模样,祀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轻轻点头。

    “王爷,当时奴才一路护送,除了为肃郡王收集消息外,还收获了意外的惊喜……原来,一向温和疏远的聿王爷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无意于男女之事,而素来端庄自持的容月郡主,也并非没有意中之人。”邝宇的话说了一半,我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

    完了,他、他都知道了!是了,在去岐川的路上,我多次和容成聿独处,荒郊野外,根本无法察觉到被人跟踪……他,竟是早已知道了我和容成聿的事!

    “你什么意思?”祀王也隐隐察觉出不对,有些沉不住气了。“王爷别急,听奴才细说。奴才这一路上小心查证,终于发现,聿王爷和容月郡主……早已暗通款曲,密约偷期。甚至……二人对彼此,可谓用心甚笃了。这一点,从容月郡主宁死也要睿王爷向聿王爷报信这一点,便能看得出了。”邝宇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每字每句,都如同砸在我的心上。

    “怎么样,祀儿,现在你可明白我的用意了?”肃郡王拍了拍祀王的肩:“睿王前去报了信又能如何,以聿王对容月郡主的用心,只要将容月郡主捆于军前,想来为了美人的性命,聿王不会不答应我们的条件。而聿王若是真的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弃三军颜面于不顾,军心必定动摇,到那时,我们便可举军相击,如入无人之境,挥兵直入墨都!大炎,尽在我手!”

    肃郡王越说越激动,仿佛他下一刻便能得到天下,而我早已如坠冰窟,冷得无法呼吸。

    容成聿,我们该怎么办?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你父皇的江山?

    听了邝宇的话后,祀王始终垂着头不语,不看我也不看肃郡王,那神情像是失望极了,落寞极了,而我,根本无暇顾及他做何感想。

    “行了,祀儿,计划便是如此。现在聿王紧闭城门,易守难攻,我们强行攻城只会徒增伤亡。这些天下来,我们伤亡不少,先休整一夜,明日,我们便带着容月郡主去见一见她心尖尖上的人,这一次,我势要拿下这永邑城!”

    肃郡王说完便挥袖而去,邝宇留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祀王,没有说话,静静退了出去。

    祀王始终沉默着站在那里,看也不看我一眼,过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终于默默地走了。

    屏风后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脚腕上的伤似乎更严重了一些,剧痛之下,我几乎无法站立,身体的重量一大部分都由被绳索困在木桩上的手腕来承受着。被粗糙的绳索捆得那样紧,我只觉得手腕像被火烧一样的疼,腕上的伤口被来回的磨着,这样的疼,像是没完没了,再也不会结束一般。

    身上到处都在疼,我却觉得越发清醒了起来。方才肃郡王说,他要用我来要挟容成聿!我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纵然再希望容成聿真心对我,却也不希望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的真心。若他为了我有所让步,受难的会是整个大炎的百姓!我何德何能,要用一城一国的百姓,来换自己的性命!

    若真是这样,毋宁死!

    可事到如今,局势已非我所能掌控,即便我不愿意,肃郡王还是会把我带到军前,容成聿还是要面对这个选择……不行,我要冷静,绝不能坐以待毙,快想想现在还有谁能帮我,纵然没有人能帮我活下去,有人能帮我死也是好的。

    祀王,对了,还有祀王!

    我承认此刻的自己很卑劣,明明对祀王无情,却还是要利用他对我的感情,但,我真的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若不死,会有更多人死,其实,能活到现在,我也知足了。我本以为自己会终生为尹老头所控,以为自己永远都无依无靠,可并不是这样,我有德妃母亲一样的关怀,有小遥陵嫣这般姐妹的感情,有贤王这样的知己,更有……容成聿这样死亦难忘的爱,我已经知足了。

    那个我曾经不惜一切追求的自由,或许,也是时候该放下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已经是自由了,不是么。我尹月此生,虽然有诸多遗憾,却也能说一句不悔了。我从不后悔自己费劲心力离开尹府,不后悔自己在宫中的龃龉难行,不后悔和容成聿的爱恨交加。所有的苦和甜,现在看来,都是那样的值得被记住。

第二八七章 不得不狠心

    屏风外,一豆烛火隐隐跳动着,我一边清晰感受着身上每一处的疼痛,一边想现在大约是什么时辰。营帐外很安静,偶尔有巡逻小队经过时整齐的脚步声。我低着头盯着鞋面,猜想自己现在的模样大约十分的狼狈。

    屏风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一个人影正被烛火映在屏风上。那人似是在屏风外犹豫了许久,终于绕过屏风,走到我面前。

    “月儿,你……还好吗?”祀王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是想为我抚平鬓发,却在半途中顿住了手。我抬眼看着他,没有出声。意识到自己所谓失仪,祀王收回手去,侧过身不看我,那神情,像是在同自己置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保持着侧身的姿势,低声道:“月儿,此生我……许是就拿你没有办法了。你明明早已拒绝了我,我却始终无法死心。若是你谁也不爱,我倒也觉得欢喜,可当我知道你为了二哥,不惜以身犯险,一个弱女子竟只身扮作男儿行于军中……我如何能接受!”

    祀王越说越激动,我却只是深色淡淡的看着他不语。

    “二哥他究竟哪里好,竟让你做到如此!你说话啊!为什么会是二哥!”祀王突然冲到我面前,拼命晃着我的肩,手腕的伤口被扯动,更是疼痛不已,我咬紧了牙,始终不哼一声。

    看到我因疼痛而在额际渗出的点点汗,祀王终于意识到不对,猛地松开我,小心翼翼地虚扶着:“月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白成这样?快告诉我啊!”我放缓呼吸,试图缓解身上的疼痛,却只觉得浑身愈发冷了起来。

    “王爷觉得……祀王妃如何?”缓了一会儿。我轻声问他。祀王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李思韵,怔了起来,良久才道:“月儿怎么突然说起她了呢……她不过是同我有一只婚约的女子罢了。再无其他。”与其如此轻描淡写,倒让我替李思韵觉得有些可悲。

    “王爷,祀王妃如何喜欢王爷。王爷必是知道的吧。”我看着祀王的眼睛轻声说。祀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接着道:“王爷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祀王妃即便性子再不好,对王爷却也是一片真心,可王爷呢,可曾试着接受她一分一毫?”

    祀王听了浑身一顿,我接着道:“不曾吧,正如王爷方才所说,王爷正一心扑在我的身上。顾不得其他。王爷不妨以己推人,当我无法接受王爷的心意时,王爷心中是作何感想,王爷冷待祀王妃时,王妃心中便也是作何感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想来王爷心中也明白,情之一字,任谁也拿它没个办法,王爷既无法逼自己喜欢上祀王妃,又如何能做到一定要我喜欢王爷呢?同样。正如祀王妃无法放下对王爷之心一般,我又如何能放下对聿王爷的心思?众生是否平等我并不可知,但我知道,在情字面前。任谁也是无法幸免的。”

    语罢,我静静等待祀王的回音。

    “月儿说得对,是我偏激了。我喜欢月儿,月儿却没有必要一定有所回应,更没有必要因此而放弃喜欢别人。我明白。一切,只是我不甘心罢了。”祀王冷静下来,终于又肯直面我了。

    我点点头:“王爷能这样想,便是好的,纵然月儿不曾对王爷有过旁的念想,却还是希望王爷可以过得好。”我顿了顿,接着说:“其实今晚王爷能来,月儿心中实在是万分感激……”

    我还没说完,祀王便出言打断:“我不需要月儿的感激,我也只是想见月儿罢了。更何况,我不但不能救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实在是当不得你这感激二字。”

    我摇摇头:“并非如此,王爷何须妄自菲薄,如今有一件事,也只有王爷能帮月儿了,就是不知王爷愿不愿意帮月儿。”“何事?只要你说,我一定帮!”祀王激动地又险些握住我的肩膀,我淡淡道:“王爷先别急,听月儿把话说完。”

    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接着道:“王爷,如今形势,想必你已十分清楚,我们各自的立场,也是十分分明的。有战争就必会有牺牲,谁也怨不得谁。肃郡王已经决定将我捆于军前,让聿王爷决断,那么,无论聿王爷作何决定,于我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若是聿王爷一心救我,向肃郡王示弱,那我尹月只会成为大炎的罪人,终有一日死在悠悠之口下,而若聿王爷以江山百姓为重,愿意牺牲我,那么为振士气,肃郡王也一定会用我的性命祭旗。所以,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都会死。”

    我说得很冷静,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我知道,这一番话已在祀王心中掀起滔天波浪。如果说先前我还怀疑自己在祀王心中是否还有足够的影响力,那么祀王深夜来此,便是证明了他仍对我有意。只要这样,便够了。如今我已不求独存,只要他还能听进我的话,足矣。

    “月儿……你同我说这些,可是因为,你……并不恨我,你,还是信我的?”祀王有些动容,语气充满了忐忑和不敢置信。我直视着他,慢慢点头:“月儿何曾恨过王爷。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甚至有些时候,亦无法选择自己的立场。如今这样的局面,并非你我的选择,形势所迫罢了。在月儿眼中,王爷一直都是那个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的祀王爷。纵然如今不得不对立,但从心底里,月儿从不恨王爷。”

    这番话虽有一部分出自我的真心,但对祀王,我确是有怨的。若没有他的帮助,肃郡王对容成聿的威胁不会这样大,我也不必这样早便做这生死抉择。纵然前路坎坷,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容成聿还可以有很长的路走,但现在,一切都不得不戛然而止了。我如何能不怨!但怨又能如何,除了祀王,没有人可以帮我,只要能让他帮我,说些违心的话,也不算什么了。

    “月儿!”祀王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几乎又要抚上我的脸:“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一起远远的离开墨都,不,我们离开大炎,去皓雪,或者去朔莫,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我没有想到祀王竟会想要带我离开,惊讶了片刻,我忙摇头:“王爷,不行的,来不及了,我们身处肃郡王的军中,怎可轻易脱身?王爷你自己也明白的吧,肃郡王对你并非完全的信任,而整个大军能掌握在王爷手中的,实在少之又少。王爷若执意待我离开,只会白白丢了性命罢了。王爷,其实事到如今,月儿早已看开了许多事,人并不一定非要为了得到而存在,有时候给予也是幸福。只要在意的人安好,做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月儿你……是什么意思?”祀王察觉除了不对,动作变得有些僵硬,我静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王爷,既然月儿注定要死,王爷可否给月儿一个成全?”

    听了我的话,祀王惊得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月儿……你、你!”我接着道:“王爷,其实你很明白的吧,如此形势之下,月儿是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若能死在王爷手上,对月儿来讲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这样,却多少会牵累王爷一些。不过王爷放心,即便王爷现在杀了月儿,肃郡王纵然生气,也不会真的对王爷如何,毕竟以后,他还有诸多地方要靠王爷辅佐。月儿今日求死,并不为此战胜败,只为……只为自己,还求王爷成全。”

    祀王仍是直直望着我,也不知究竟是不愿接受我说的话,还是不愿答应我的请求。我捏紧了手心,饱含期待的看着他,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如此期待一死,真真是造化弄人。

    “月儿,你好狠的心,明知我心中如何待你,却要求我杀你!”祀王看着我,眼中也不知是伤痛多一些,还是怨恨多一些。

    我依旧平静的看着他,嘴边不觉带了丝苦笑:“狠心?说来可笑,我向来知道我所生活的世界里人人心狠,但到了我自己,却很少真的能狠下心来做什么。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时至今日,我仍不得自由吧。王爷你想想,我这样求王爷成全,又何尝不是在成全王爷?既然我注定要死,能死在王爷手中,合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王爷,或许即便死了,魂魄仍记得王爷的模样,来生,便寻了王爷,报今世之恩。”

    祀王眼睛有些闪烁,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挣扎。

    打从心里,他是真的在意我的,因而才会这样难以抉择吧。我明白自己向他求死的确是狠心,但事到如今我更觉得,伤心并不算什么,只有活着,才有命伤心,若连命都没了,伤不伤心狠不狠心的,又有什么好说呢。

第二八八章 终于重逢

    “月儿,你可知有多少次,我都在梦中听到你同我讲这样的话?但……那都只是在梦中,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听你亲口说出……你可知,听了这些话,我有多欢喜,又有多心痛?魂梦相依……我多希望你能真的这样想……”

    祀王从不是个愚蠢的人,我心中所想,他必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他才会既高兴,又难过。我,到底是狠心了些。

    “月儿,我纵然再希望能住进你心里,希望来生与你结缘携手,也断断狠不下心来取你性命,你……死心吧。”祀王眼中闪烁,深深看了我一眼后,终是头也不回的绝然而去了。

    望着烛光绰绰的屏风,我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一夜过得极快,又似乎极慢。我能感觉到营长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新的一天慢慢到来。等待的心情是这样的矛盾,我既希望天永远都不要亮,容成聿永远都不要面对这个两难的抉择,又希望天可以快些亮起来,这样,在死之前,我总能在见容成聿一面。一别月余,我的思念有增无减,能再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于我,是多么欢喜的事。

    长相思,摧心肝,终于相逢之日,怎料确实如此境地……

    不管我再怎么矛盾,天光终于大亮。意料中的,屏风外一阵嘈杂之声,肃郡王带着几名近卫进了屏风来。“容月郡主这一夜休息的可还好?是否准备好了,会一会你的情郎?”我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开了脸去。

    肃郡王冷哼一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了,容月郡主这副模样恐怕是不行的。来啊,给郡主‘上上妆’,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聿王爷。也免得聿王爷怪本王对她照、顾、不、周。”

    肃郡王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几名近卫立刻涌上来,我惊惧的看着他们。却逃无可逃。一个近卫最先出手,胳膊一挥便扯出一条极细的鞭子。“容月郡主,此鞭名叫龙筋鞭。可是难得的很。它的金贵,便在于被这鞭子抽了之后。虽衣裳会开裂,但决计不会见血,仅留下一抹红痕,而疼痛,却是普通的百倍!等会儿聿王爷离得远,奴才怕他看不清郡主的妆,只好出此下策。让王爷瞧个真切了!”

    说完,不待我反应,那人扬手便是一鞭,正抽在我手臂上。如他所言,饶是我穿了厚重的军服,衣袖应声便绽开了一道口子,顿时,我只觉得臂上火辣辣的疼,泪水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却终于没有落下。

    “郡主真真女中豪杰。挨了龙筋鞭一下,竟然一声不吭,奴才真是佩服。就是不知这下一鞭,郡主能否受得住了!”说完。又是一鞭直直抽来,我侧脸一躲,只觉得颊边连着颈子一痛,想来,本要抽在我肩上的鞭子硬生生打在了脸上和脖子上。我自知他们就是要听我痛哭求饶,但我决不会如此,咬紧了牙,仍是一声不发。

    肃郡王在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本王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皇帝如此看重你了。容貌佳的女子天下何其多,但能如你这般聪慧的却不多,而能像你这般坚忍的,只怕更少。把你留在身边,皇帝定是做了长久的打算的,但他一定想不到,就是因为你,他的儿子不得不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作抉择。结果会如何,本王实在是期待啊。继续!”

    肃郡王令下,几个近卫哪里会偷懒,鞭子纷纷落下,我躲无可躲,只能被抽打得衣衫破烂,周身疼痛欲死。

    “住手!”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的时候,祀王终于还是救了我。肃郡王自然不满祀王的所为,皱着眉便问:“祀儿这是为何?莫非你也被这狐媚子迷惑了心智?”

    祀王恭恭敬敬向肃郡王鞠了个躬:“皇叔,自然不是这样。祀儿这样说,只是为了我们的大计。皇叔你也说了,容月郡主对于我们此战非常重要,所以,若是这些奴才下手不分轻重,取了郡主的性命,我们所做一切准备,岂不付诸东流?”

    祀王他竟是做的这般打算?我气得险些呕出血来!好啊容成祀,我真真是看错了你!我以为你有情有义,却不料你终是这等小人!

    听了祀王的话,肃郡王显然是觉得有理,清了清嗓子道:“祀儿说得对,是本王太心急了。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出发!”肃郡王说完便带着几个近卫出去了。我知道祀王正看着我现在狼狈的模样,却始终垂着头不看他。

    祀王离开不久,来了几个兵士将我从木架上解下,双手反剪身后又捆了起来。被他们压着刚一出营帐,一阵冷风吹来,方才鞭子抽出的口子便开始进风,伤口刺痛不已,加上脚踝的伤,我不受控制的摔在了地上,身后押着我的人反应不及,由着我直直摔在冷硬的地上,满身灰土。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我是何其狼狈,衣衫褴褛,满面灰土,头发四散,面容憔悴。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以这般面目见容成聿,我如何能不心酸。我自然知道,肃郡王所以让人将我折磨得这般狼狈,就是想要激怒容成聿,让他失去冷静,做出冲动的决定,因而,若是我表现得脆弱不堪,只会更遂了肃郡王的心意。

    所以,我偏不会脆弱,我就是要坚强给他看!狼狈又如何,憔悴又如何,我尹月从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我也相信,纵然容成聿如何在乎我,也会和我心意相通,知道我希望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肃郡王此次显然是充满信心,志在必得,我粗略估计之下,他竟只带了不到一小半的将士,想来,是打算容成聿让步之后,轻松夺取永邑城。如今祀王和肃郡王联手的消息容成聿已然知晓,自是不需再回避什么,因而此次肃郡王并未随行,而是命祀王带了邝宇前往。

    肃郡王的兵马就驻扎在永邑城郊外,我随军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看到了永邑城的城楼。

    今日的天色尤为阴霾,插于城上的旌旗在烈风之下舞得及其张狂。因有恃无恐,军队直至了城下,我甚至可以看清守城将士的面容。

    想来,守城已经报了容成聿,祀王兵临城下。看着城上守卫依旧有条不紊,并无慌张之色,我顿觉欣慰不已。容成聿果然有治下之才,能如此,我既觉得放心许多,又觉得由衷自豪。我的心上人,自是同旁人不一样的。

    我正暗暗欣慰,祀王手下的一名将士却已沉不住气了。我正被匿于众人之中,看到那人策了马又向前走了数步,手中长枪铿的一声便插于地上,却见他叫阵道:“容成聿!还不快快开门投降!你日日避不出战,可是要做缩头乌龟?”

    此话一出,这边的将士们立刻哄然大笑。我顿觉气愤不已,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却听得城门之上,悠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高远,宁静从容,却字字入心:“素闻卢将军颈上旧伤始终未愈,长年求医而不得,却不知李将军对自己如此苛责,任何时候都不忘提及此事,如此不避其短,倒是值得学习。”

    我正眼一瞧那叫阵的将士,见他脖子似乎的确有问题,也不知是曾经受了什么样的伤,脖子像是直不起来了一般,缩得很短,可不就是个缩头乌龟么!

    他的旧疾,众将士自然是比我清楚得多,一听这话,众人立刻会意,只听城上传来阵阵小声,而这边,即便众将士极力忍耐,却也还是偶有笑声传出,平白显得讽刺。

    再看那卢将军,被刺到了痛处自然是又窘又恨,缩着脖子极力望着城上,怒骂:“卑鄙小人,只会逞口舌之快!有本事出城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我静静看着城上,那人风度一如从前,一身戎装衬得他愈发英武,手中没了那柄不离身的折扇,却握了柄为出鞘的剑。我是从未见过这柄剑的,记得在岐川黄府遭到伏击时,容成聿手无寸铁却轻易取了一干刺客的性命,武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如今利剑在手,我更觉得他无往不利,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分。

    我曾无数次地猜测与容成聿重逢时的场景,猜测自己的反应。我以为自己会哭,会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当我看着他立于城上,英姿勃发的样子,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竟如此的平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似乎仅这样望着,便已是地老天荒。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温和从容,宁静高远,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眼中,又仿佛世间万物,无一能入得他眼。容成聿,你正想着什么?见到睿王,你便以为我已死了吧。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看到你因此而消沉,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果然是那个最让我倾心,最得我心意的容成聿。

第二八九章 生死时刻

    “卢将军何必白费力气?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容成聿含笑睨着城下,如王者般让人心生膜拜。

    听昨日肃郡王所言,我也大抵猜出了一些如今的战况。永邑城铜墙铁壁,易守难攻,只要容成聿不开城迎战,对于攻城的肃郡王而言,僵持越久,消耗越大。这也是为什么肃郡王抓到我后如获至宝的原因,只要用我逼得容成聿应战,情势便会对肃郡王极为有利了。

    果然,卢将军早已得到肃郡王的授意,只听他不怒反笑:“聿王爷,今日这话,你怕是说得快了些。末将今日并非空手而来,而是为王爷准备了一份大礼,王爷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与末将切磋一二吧”说完,他手臂一挥便:“给我带上来!”

    站在我身边的几个兵士立刻一左一右架住我,不由分说拖着我往队列的最前面走。突破人群,我被直直带到了军队的最前面,而祀王不知何时也策马跟了上来。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我根本毫无挣扎之力,左右二人只按住了我的肩,便让我丝毫动弹不得。站定后,卢将军笑得极其张狂:“聿王爷,你快瞧瞧,这位,你可认识?”我站得离卢将军不算太近,他手持马鞭向我遥遥一指,一脸的得色。

    我仰着头直视城上,正遇上容成聿投下的目光。对视的瞬间,仿佛时间也停止了,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世界上只有我和他,再无旁人。

    我看到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读出了他眼中的惊喜和心疼。

    他说,真好。

    “怎么样,聿王爷。认出她了没有?末将说的没错吧,她是不是一份大礼呢?如此大礼,应当值得王爷开城相迎了吧?”卢将军突然开口。无情地把我扯回了现实。是啊,现在不是温馨的重逢,而是生死抉择的时候。

    容成聿。你应该知道我希望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说出你的条件!”沉默了很久,容成聿的声音淡淡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卢将军得意的大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聿王爷,末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条件很简单,请聿王爷开城迎战!王爷若是迎战,城门开启时,便是她重获自由时。若王爷不迎战,哼!末将便用她的血来祭旗!希望到时候。聿王爷不要舍不得才好。”

    早知会是如此,我根本懒于再看那卢将军一眼,只望着城上那人,等待他的决定。

    容成聿亦是望着我,纵然相隔这样远,我却恍惚间又回到了岐川的客栈里,自己坐在他腿上,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

    不需要任何语言,我静静的,笑了。

    “怎么。聿王爷如此难以抉择?不如,就有末将来替王爷做个选择吧。”说完,他向这边使了个眼色,一柄寒刀立刻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慢着!”容成聿悠悠开口。“卢将军且等上一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我的视野。

    容成聿这是何意?他这是。下了城楼?

    很快,他便揭晓了答案。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城门缓缓打开,容成聿策马而出,很快,城门又在他身后合上。

    “聿王爷这是何意?”卢将军不明所以,语气有些慌张又有些气愤。看着孤身出战的容成聿,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这么些天了,卢将军一直称要本王迎战,现下本王亲自迎战了,卢将军为何还要问本王的用意?”

    果然!容成聿竟是要单枪匹马和卢将军死斗?他、他是疯了么?我气得捏紧了手心,用力挣扎着,却被身边二人死死按住。

    “如今本王只身一人,你大可以直取本王性命。但,若你不能一举取下本王性命,她,本王便要带走了。”容成聿说得不紧不慢,仿佛谈论的根本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而非这样的生死攸关。我拼命摇头,想让他快快回去,可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始终盯着卢将军。

    我根本就不信!纵然容成聿有能力战胜卢将军,但这大军面前,他如何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还要带上我这个拖累?我现在被牢牢制服,他根本连靠近我都做不到,要是强行杀到这里,入敌太深,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突然想起在琼鸾峰上时,容成聿说得那句话——再精妙绝伦的剑法,总抵不过千军万马。不想一语成谶,事到如今,他却违背了自己的想法……

    卢将军坐在马上似乎有些烦躁,大概是在计算得失和自己的胜算。我心急如焚,却根本无能为力。难不成,我真的要在这里咬舌自尽?

    突然,身边控制我的兵士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溅在了我的脸上。我甚至来不及多想,右边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个困住我的兵士也应声倒下。我只觉得被缚于身后的双手一松,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我用尽了全力想着容成聿的方向跑去。

    鼻端满是腥味,方才溅在我脸上的,定是那兵士的血,而能这样快取下二人性命的,只有一直策马跟在我身边祀王。

    他到底是救了我。

    容成聿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绕开卢将军策马向我飞奔而来,我亦拼尽全力向他跑去。在终于握住他的手时,我听到身后祀王几乎破音的喊声:“月儿小心!”接着,便是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以及刀剑入肉的声音。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我却清楚的感觉到,容成聿拥着我的手臂颤了一下。

    “容成聿!”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什么都不顾的就想看他到底伤在了哪里。他却温声在我耳边道:“没事,抱紧我。”我条件反射的抱紧了他,天地猛然旋转,再回过神时,我已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城门随即而开,容成聿飞也似的催动马儿,我四散的头发飞扬得更加放肆,我却咬紧了牙死死盯着眼前的城门。近了,近了,马上就要到了!身后马蹄声和脚步声如此紧迫,我紧张得快要崩溃,却还是拼命捏紧了手心。

    穿过城门仅在一瞬。城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紧紧合上,追兵被狠狠地挡在了城门外。终于脱困,我还来不及庆幸,身后拥着我的容成聿骤然脱力,从马上跌落了下去,我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抓,也随着他掉了下去。脚腕上本就有重伤,这样直直坠马,我只觉得剧痛来袭,接着便坠入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营帐的顶子。我刚想坐起身,突然觉得脚腕上一阵剧痛,疼得我嘶了一声,不得不乖乖躺好。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感觉?闭上眼用力回想……容成聿!我猛地坐起身来,不顾脚腕上的伤,挣扎着便要下床。刚挪到床边,一抬头,却见一个小兵端着托盘正看着我。

    “姑、姑娘当心!”他先是怔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将托盘搁在地下便来扶我,可还没碰到我,又缩回了手去。“姑、姑娘快躺好!你右脚踝受了很重的伤,不能着地的,本就是伤上加伤,若是再磕着碰着,是会留下毛病的!”

    我哪里理他那么许多,张口便问:“容成聿呢!他是不是受伤了?伤的重不重?他现在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我一口气问了一堆问题,这小兵却呆呆看着我不回答。

    我心中一凉。容成聿他……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用这受了重伤的脚踝冲到那小兵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地摇:“他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他没事的对不对?他只是受了点小伤对不对?”

    小兵被我摇得眼看便要翻白眼了,终于咕哝着说:“姑、姑娘别担心,王爷……王爷他没有大碍,就是,就是……”“就是什么!快说!”我不知自己竟能泼悍至此,吓得那小兵几乎缩成一团:“就是左肩受了箭伤,所幸肩上无毒,箭头也已经取出来了。王爷正在休息,军医说好好休养,不日便可复原。”

    他……没事……

    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我的右脚踝又要命地疼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明明那样疼,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变成了大哭,似乎此刻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能就这样一直哭到天荒地老。

    小兵在一旁看着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吓得手足无措。“姑、姑娘你别哭啊,王爷他没事。你先起来好么,地上凉。”他又想伸手扶我,却不敢碰我,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一边嗡嗡地劝我,一边围着我转。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哭累了。打了个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那小兵一眼:“扶、扶我起来”。他这才胆战心惊的向我伸出手,扶着我站起身来。

    “方才你愣着做什么,还害我以为容成聿他……”我有些埋怨这小兵,都怪他不合时宜地发呆,不然我怎么会这么丢人!这小兵却一脸的委屈:“不是啊姑娘,方才你开口闭口直唤王爷名讳,小的哪里听过谁这样大胆的,所以……一时惊讶……”

第二九零章 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痛

    什、什么?我竟然当着他的面对容成聿直呼其名?天呐天呐!我真是急昏了头!直呼亲王名讳,这是大不敬啊!

    我正悔不当初,小兵却吭吭哧哧地接着道:“姑、姑娘放心,方才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我转过脸看他:“这位小兄弟当真是好人!我会记着你这份情的。容、呃王爷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小兵吱吱唔唔地半天才说:“可是姑娘脚踝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根本不能随意走动的,若是落下病根,那该如何是好呢!”我自是不愿放弃的:“你怕什么,这不有你在吗,你扶了我去便好,伤不到我的。”

    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一想,只觉得心中一惊!

    方才这话,是尹月会说的出的吗?这话说得、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的样子!一定是这几日扮作男子,又和李二铁,王虎他们厮混在一起,不知不觉竟受了影响,说话变得这样没规矩了。

    想起李二铁,王虎,还有川子……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就在前天,他们还在活蹦乱跳的抢饭吃,跟我勾肩搭背讲荤段子,现在,却是丢了性命,横尸荒野。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他们已经过世的事实,似乎下一刻,他们便会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笑嘻嘻地拉着我去吃饭。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呢?”小兵唤了我一声,我这才发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流了下来。

    “没事”,胡乱擦干眼泪,我道:“别犹豫了,快带我去见王爷,你若不带我去。我便不让你走!”说着便一把揪住了小兵的袖子。他哭丧着脸无奈的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姑娘跟我来吧。你可得扶好我。千万别摔着了!”

    被小兵搀着,我用没受伤的左脚一跳一跳的往前走,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到了最大的一个营帐外。

    “姑娘,王爷就在里头。你看……”“扶我进去!”不等小兵罗嗦,我拽着他便要往里冲,他拗不过我,只得硬着头皮扶我进去。

    挑起厚重的帘子,入目是两排整齐的椅子,上首摆着巨大的屏风,绘了复杂的地图。小兵扶着我往后走。我这才发现,屏风后面又是一层帘子,将整个营长分成了两个部分。

    “姑娘,王爷的寝帐就在帘子后头,他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小的不敢……”“行了,我自己进去便好,这回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小的叫伍仁。”“五仁?”我忍不住乐了。

    伍仁一个劲摇头:“不是月饼馅的那个五仁,是姓伍的伍……”伍仁显然是常常被人拿来玩笑。脸都红了。我点点头:“知道了,伍仁,嗯,我记住你了。你快回去歇着吧。夜深了。”

    伍仁有点不放心地看了看帘子,又看了看我:“那……那小的先回去了,姑娘你……唉,小的虽然不知道姑娘是什么身份,但……大概也猜得出,姑娘你进去,想来王爷是不会责怪的,那……那小的先走了,姑娘你……好、好好休息……”

    伍仁这话一说,却是把我逗乐了。他定是猜着我是容成聿的哪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机缘巧合被捆到了军前。笑笑不语,我径直挑了帘子进去。

    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浓重的药味,呛得我险些咳出声来。抬起头,没想到这帘子后面竟有这么大的地方,简直像个卧房了。入目先是一张圆桌并几只凳子,然后是两排书架,再往后是一块绘了鹰击长空的屏风。屏风后面大概就是容成聿的床了。

    我单腿跳着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往前走,不留神撞到了一个凳子,发出哐的一声,吓得我差点坐在地上。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发现屏风后面并无声音,大概容成聿睡得沉,没有发现。

    长出一口气,将凳子扶好,我继续单腿跳着往前走,这会小心翼翼的总算没有再碰到东西。绕过屏风,果然看到了一张床榻。

    床上的帷帐正垂着,看不到里面。我放轻了步子一点一点往床边蹭,飞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碰到了帷帐。深吸一口气,容成聿,终于可以在近处看看你了。

    轻轻挑起帷帐,我刚把头伸进去,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定睛一看,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正手持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容、容成聿……你干嘛?”我吓得有些结巴,容成聿忙收回手上的匕首,“安安……是你……”当容成聿用我无数次梦回的声音唤我安安时,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安安,一世长安,这个只属于他的称谓,这个他给我的承诺,再次听他这样唤我,竟是恍若隔世……

    “慕渊……”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相拥的瞬间,却感觉到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忙离开他,我紧张地问:“怎么了慕渊,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说着便要在他身上寻伤处。容成聿伸展了双臂由着我看,嘴角始终带了淡笑:“是小伤,很快便能复原。”我却不理他,毫不顾忌地扯开他的衣襟——包扎过的伤处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还说没事,都渗出血了!我心疼得直哭:“容成聿!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只身一人下来迎战?那卢将军只要一声令下,让手下将士一拥而上,纵然你武功再惊世骇俗也逃不出去!你若是死了,大炎将士怎么办?一城百姓怎么办?我……怎么办……”

    容成聿淡笑着拥我入怀,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轻声道:“别急,我真的没事。你当我那般无用,傻到以身犯险?不会的,我自是因为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这么做的。你不知道,卢世钏生性多疑,又无将兵之才,我孤身应战,他反会疑心有诈,定不敢放手一搏。我只要攻其不备,必可一举劫下你,带回城中。只是没有想到,老三会放了你。总之,能救回你,我便安心了。”

    我缩在容成聿怀里,尽量避开他的伤口,靠在他胸前小声呜咽着:“你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那个卢,卢什么的带了那么多兵,要是真的一拥而上,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我本来打算,你若是脑筋不清楚,真的要答应他的条件,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我话还没说完,容成聿拥着我的手臂突然加大了力气,勒得我轻哼出声。“说的什么混话!你倒是死了轻巧,留我一人独活?”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容成聿用这么凶的语气同我说话,印象中的他除了谦逊温和,便是笑里藏刀,从未像现在这样动气,对谁都不曾如此。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僵在那里,他却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容成聿的声音听起来那样脆弱,那样伤感。

    “你一定想不到,当我在城上看见你遍体鳞伤地被捆着,心里有多疼。我只恨不能立刻从城上跃下!但是,你看着我的目光那么坚定,你提醒我还有这一城的百姓,还有大炎的将士在等着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心神不宁,第一次犹豫不决。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不是容成聿,这样,我便是为你负了天下人,又如何!还好,还好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还好……”

    一直以来云淡风轻得似乎无所牵挂的容成聿,第一次这样脆弱,像个孩子一样反复的重复一句话,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体轻轻的颤抖。

    “我是真的怕了,怕你自尽,怕他们会真的下杀手……我从没有这样怕过……”容成聿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闷声说着,我听得心疼不已,眼泪止不住的流。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倒是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我抽抽搭搭地语无伦次,容成聿轻轻摇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快让我看看,你到底伤在哪里了!”

    容成聿说着便松开我,要看我身上的伤。我立刻红了脸:“别看了……好丑……”

    容成聿却突然将我拥住,放我躺在床上。“等我一下”,他说完便掀了帷帐出去了。我躺在充满了容成聿气息的床榻上,心突然跳的快了许多,脸烫得一塌糊涂。一种像是慌张,又像是期待的情绪在我心头升起,又被我按下

    在我这样天人交战的时候,帷帐又被掀起。

    容成聿靠近我,轻声说:“这是从宫里带来的伤药,坚持用就不会留下疤痕。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紧紧抓着衣襟的手竟然一点一点松开,由着容成聿轻轻解开我衣襟上的绳扣……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时,微凉的感觉让我忍不住轻轻颤抖。容成聿一点一点靠近,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然后我像是真的不怕了一样,放松了身体,慢慢接纳他。

第二九二章 无懈可击的解释

    停!天哪,我在想什么,难道我还希望……尹月尹月,你的脸皮真是越发厚实了!

    又羞又窘地将脸浸在清水里,让自己清醒。

    洗净了脸,将头发梳整齐,我有些发愁。本来我在包袱里装了螺子黛和替换的鞋袜,可现在包袱丢了,没有这些东西做掩饰,我该如何扮男装下去?这里是军营,私藏女眷是大罪,容成聿他……准备如何应付?

    我兀自烦恼着,没有留意身后。“在想什么?”猛然回身,容成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冲我温和的笑。

    想起昨晚,我忍不住又脸红起来,低了头说不出话。他又走近了一些,摊开手掌,手心正放了一枚石黛。我有些发怔,呆了一下才问:“这是哪里来的?”

    容成聿轻轻扬了扬手掌,示意我接下石黛。我伸手接过,听见他说:“你忘了,你现在正在永邑城里,城中自然有脂粉铺子,何愁买不到一块石黛。”

    我顿时觉得惊奇:“城中商铺竟没有歇业?肃郡王不是已经兵临城下,围了永邑多日了吗?为何……”容成聿笑了:“城中百姓的生活作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不能任意进出城门。”转身给我倒了杯热水,他接着道:“还记得岐川吗,商铺歇业百姓闭户,那样的环境必会动摇民心。相反,如果能给百姓信心,让他们相信此战必胜,而丝毫不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百姓才会有积极的心态和勇气面对此战。别忘了,智者工心。”

    的确,古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说,如今强敌环伺。唯有稳定民心,才能做长远计。容成聿果然有经世之才,我没有看错。

    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既然我们已在永邑城中。为何未住房屋,而是搭了营帐来住呢?”

    “若是养尊处优,军心懈怠。仗还怎么打?城中自是有府衙别院可住,但既然是打仗。就要有打仗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虽然我鼓励城中百姓维持正常活动,但却不能不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我命将士在距城门不远处的空地上扎营,而全城百姓则向城内退居,这样,即便真的不幸城破,百姓也不会直面屠杀。只要我大炎将士还有一个,定会誓死护卫身后的百姓。”

    容成聿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我却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容成聿生来就该是王者,他属于大炎,属于百姓,他是那样的适合做一个帝王,一个受万民爱戴,让万民安居乐业的帝王。

    “在想什么?”见我久久不语。容成聿轻声问。我摇摇头:“有镜子吗?”“在那边”,我顺着容成聿的目光看去,看到床榻边小桌上搁着的铜镜。

    本以为以容成聿通透的性子一定会避开,哪知他却一直站在我身边等候。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回避。我只得硬着头皮端了小凳坐在镜前,颇为不自在地描眉。

    容成聿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我不时在镜中装上他的目光,紧张得险些将眉毛画得像虫子一样。原本一两笔就能完事,我却画了好一会儿才让眉毛恢复了昨日的“英气”。

    我并不擅长束男子的发髻,正吃力的对着镜子兀自忙活,容成聿突然接过了我手中的头发:“我来”,说着,便动作轻柔地帮我束发。望着昏黄的铜镜,我忍不住觉得,明明是如此细致的动作,容成聿做来却没有丝毫的女气,毫不拖泥带水,反而让我觉得很贴心,很温暖。偶尔感受到他手指的轻触,柔和不失力度,让我怦然心动。

    “怎么样?”我望向镜中,发髻绾得干净利落,的确很好。用力的点了点头,感觉到他的手臂正不松不紧的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匆忙站起身。“今日不议事吗?”

    容成聿点点头:“正好,要对几位将军解释一下你的身份,走吧。”说着,便往外走。我有些奇怪,卢世钏那日虽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蹊跷。那日卢世钏无意中说出了“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的话,任谁都该猜到,我跟容成聿的关系不简单。更何况我当时头发披散,女态毕露,我女子的身份定是人尽皆知。

    单就这两点,容成聿该如何应对?

    我自己烦心得要命,容成聿却一脸的胸有成竹,轻松自在得很。跟着他出了营帐,我发现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正有序地在各营帐间穿行。看到我和容成聿一起从营帐内出来,他们竟是毫不侧目!也不知究竟是容成聿在军中的威信太大,还是容成聿提前做好了铺垫。

    心中忐忑地被容成聿带到一处很大的营帐外,他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我:“准备好了?”我抬起头望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怎样叫准备好了呢?我甚至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他却没有再问,伸手便挑起了营帐的帘子。

    跟着他走进去,我这才发现,这营长里坐了很多人,皆是身着戎装,精神抖擞,其中还有两个我熟悉的面孔——睿王和韩江。

    容成聿没有停顿,一直走到了上首的座位坐下,我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过去,站在了他身侧。从我们走进营帐那刻起,众人议论声纷起,嗡嗡响在耳边,让我紧张不已。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对我的出现持强烈的反对态度,若是影响了将帅间的和睦,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诸位”,容成聿的声音并不大,议论声却骤然止住。“我知道诸位对于我身边这位女子的身份充满疑虑,今日,我把诸位召集在一起,便是要就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聿王爷!这军营里出现女眷,实在是于理不通啊,不是末将迂腐,行军打仗之人都知道,军中不能有任何女眷,把这位姑娘接进军中,只怕三军将士,都会心存龃龉啊。”容成聿刚说完,一个又高又壮,面如枣色,看起来将军打扮的大汉便道,虽然话说得不怎么客气,但却能感觉到他对容成聿的敬畏。

    他说的很在理,军中不能有任何女眷,是古往今来不成文的铁令,即便是容成聿,也不能违反。我忍不住又悬起了心。

    “单将军说得不错”,容成聿点点头,语气依旧是淡如止水,“但个中内情,各位恐怕不知,还是听我细细说与各位听。”说完,他看向睿王,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暗示。

    “诸位都知道,前日,奉父皇之命押送粮草的睿王受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也失了粮草,拼尽全力才突出重围,进入永邑城。但所幸,睿王不但生还,还带来了重要的消息,否则,我们不知容成祀已和敌人联手,到时对容成祀城门大开,定是会受到敌人内外夹击的”众人纷纷点头。

    “但,各位只知睿王奉命押送粮草,却不知还有一人,亦是奉皇命前来。她带着父皇的密旨,不得不乔装打扮,隐于押粮队伍中,却不料在伏击中被敌军抓获,成了人质。”

    容成聿顿了顿,接着道:“她便是我身边的这位女子,大炎的容月郡主。”说完,看向我。众人闻言皆是震惊,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纷纷下拜:“微臣/末将拜见容月郡主,郡主金安!”

    到现在,我自然领会了容成聿的打算,摆出自己从前的闺秀派头,矜持又不失大方的点点头,微抬了抬手:“诸位请起,身在军中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此番我受皇上之命,带密旨给聿王爷,一切礼度都当从简,为了不影响军心,平日仍会保持男装,也请诸位不必过于介怀。”

    容成聿的确用了最好的方法来解释一切。我本打算偷偷来偷偷回去,不惊动任何人,但事到如今已闹得人尽皆知,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索性亮明我的身份,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至于究竟是我私自离宫还是受皇命前来传密旨,首先,容成聿如此言之凿凿,皇帝之外的人肯定不会怀疑真假。至于皇帝自己,他若在这个时候说我和容成聿假传圣旨,只会动摇军心。

    更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即便旁人不知,皇帝也该知道我和容成聿之间没有他想得那么疏远,甚至更加亲密。如今容成聿身负退敌重任,就算是为了安抚容成聿,他也一定会默认容成聿的说法,保住我。

    这些将士就更不会多事了,虽说表面上看,明明睿王押粮,密旨却偏偏由我带给容成聿,这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些外臣们身处朝廷斗争的漩涡,自然十分理解皇子间暗滔汹涌的关系。在他们看来,即便皇帝绕过睿王,命我穿密旨给容成聿,也是可以理解的。

    把原本我要告诉他的事说成是睿王带来的消息,这样的解释顺理成章,至于皇帝让我传给他的“密旨”究竟是什么,谁也不会傻到去猜,去打听。连睿王都不能知道的事,别人更是没有资格知道了。而韩江虽然知道这消息是我告诉睿王的,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拆台。

第二九三章 逝者已矣

    众人先后起身落座,我望向睿王,他的表情并无多大的变化,想来是已看出容成聿的打算,而韩江看上去的确有些愕然,但一如我想的那样,并没有说什么。

    “不知容月郡主传旨后有何打算?是留在军中等待凯旋后和大军一同回朝,还是先由一队精英护送而归?”另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开了口。

    我客气的笑了笑:“照理说,容月身为女子,在军中自是多有不便,但如今大战在即,形势如此危急,让聿王爷再另拨一个军队送我回墨都恐怕不妥。”

    我还未说完,一直沉默的睿王接口:“郡主所言不错,军情危急,在这个时候分散力量于我军大大不利。更何况,照现在的情况看,敌人既然能准确掌握我方粮食补给的时间、数量,还有路线,这说明敌方在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掌握着我军动向,如此,若是贸然送郡主回朝,只怕是置郡主于险地了。”

    睿王语毕,众人纷纷点头议论,很是赞同。

    “五弟所言不错!”容成聿适时打断众人的议论,“我也认为此时并非将郡主送回朝的最佳时机,好在郡主肯屈尊降贵,不嫌弃军中生活艰苦,如此,便只能委屈郡主在军中多待些时日,等时机合宜,再作打算。”

    “还有一件事,算是容月的不情之请”,我轻声道,“诸位都是我大炎的肱股之臣,自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容月一介女流,在国事上无能为力,但实在不愿成为拖累。在军中的日子里,希望各位将军只把容月当成普通的兵士,千万莫要以国礼相待……对下。便一致称容月是聿王爷新进收的文书,名为容安。至于那日卢世钏所言……当时在城上的人并不多,听到这些话的人有哪些。想必各位也很清楚……私下叮嘱一下,莫要对外多言便好。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我始终保持着姿态。不露一丝破绽。过了好一会儿,议论声止。容成聿并未开口,方才说过话的那名将军冲我一拱手,道:“容月郡主实在是识大体,末将等对郡主钦佩不已,郡主能如此考虑,实在是我大炎之福!一切,就如郡主所言。至于那日哪些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末将等自会处理,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我淡笑着点点头,看向容成聿,他亦看向我,目光短暂的相交后,他正色对众人道:“今日便如此吧,诸位请回。大战在即,未时校场练兵,本王会亲自到场,还望诸位做好准备。”

    容成聿话音一落。众人便纷纷起身拱手,陆续出了营帐,不一会儿,营帐便空荡荡的。只余睿王坐在那里,身侧站着韩江。

    容成聿和我对视一眼,起身朝睿王走去,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五弟,看到容月郡主如此,你也该放心了”,容成聿淡笑着,语气亲切中带着疏离。

    睿王先是直直望向我,眼中暗光流转,不等我明白其中意味,他已转开脸去,对容成聿道:“二哥,粮草已失,战事又一触即发,我无将兵之才,一切悉听二哥差遣。”

    容成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有五弟这句话,为兄便放心了。去休息吧,未时和为兄一同去校场。”

    睿王点点头,没有再看我,转身便离去了。韩江似是有许多话想对我说,但许是碍着我的身份,不敢多言,顿了顿也跟着睿王一同离去了。韩江他本就算是护送睿王的人,如今他的兵不在了,但他保护睿王的职责却还在。更何况他初来乍到,无法立刻融入众人,只能时时跟随睿王了。

    等他们掀开帘子出去,我转身看着容成聿,有些犹豫:“慕渊……有件事……”“城郊战士们的尸身,我已命人连夜带回城中,好生安葬,你不必挂心。”容成聿轻声道。

    见我怔怔望着他,他还以为我对这样的处理方式不满,接着道:“虽然不能再归故土,但身为将士,就注定了马革裹尸,他们在入伍前就已做好了准备,对此,你就不要太过介怀了。”

    我用力摇头:“我明白的。我就是……有些意外,你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从未和你提及此事啊……”容成聿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方才你望着韩江的目光那样歉疚,我便知道你又想起了那些死在你身边的战士了。你一向心软,又从未直面生死,对那日的经历,定是很难放下。我这么做,只希望能尽力减少一点你心里的难过……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能太过沉溺。”

    我本不想太早和容成聿说起德妃身故的事,但当容成聿用这句话来劝慰我时,我便无法抑制地想要将此事告诉容成聿。或许……这样的隐瞒在我心底里,一直是个沉重的负担,夜以继日地压抑着我。

    “慕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怎么了,这样为难?”容成聿抚着我的鬓发轻声安抚。捏紧了手心,我努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不敢看他,自顾自盯着鞋面:“德妃娘娘她……去了……”

    话一说完,眼泪不受控制地坠下,压抑了太久的悲痛在这个时候终于爆发。我无法抬眼看他,只能努力低着头,让眼泪大滴地落在地上。

    容成聿没有说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就那么静静站在我对面。我很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样不动声色的他让我更担心。不顾身在军营,我上前几步环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一遍一遍的轻声说着:“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在我触到他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身体猛地颤动,接着,便是紧紧拥住我,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一样,勒得我有些疼,却又甘之如饴。

    他始终没有说话,把脸埋在我的颈间。我不知他有没有哭,但我却哭得难以自抑,沾湿了他的整个衣襟。

    过了很久,容成聿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有些发红,眉心皱得很紧。我心疼不已,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他没有躲闪,由着我在他的眉心轻轻抚摸。

    “因果……你一向明白了?”我哑着嗓子问。容成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若是我告诉他德妃身故,此事背后的一切他只需顷刻便能想得通透。我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多解释什么,罪魁祸首是谁,他都懂。

    手指沿着眉骨滑到他的眼角,我能清楚感觉到他眼眶的热度,那样的灼人,那样的让我心疼。很多痛,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此时此刻,我除了陪着他心痛,什么也做不了。

    “此战,我必要取胜!”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用力的点头:“会的,你一定会赢。”他面对的,不仅是这场和肃郡王的战争,更是和整个后党的战争。德妃不会就这样白白死去,她的丈夫不能给她的公道,他的儿子一定会给他。大炎欠她的,皇帝欠她的,容成聿一定会替她讨回。

    平复了心情,容成聿带着我离开议事营帐,回到了他所住的那个营帐。“军中不比宫里,衣食简单,不过我想你应该很快就可以适应。”进了营帐,桌上正摆了两碗白粥,一碟馒头,一碟咸菜。白粥还腾腾冒着热气,看上去很诱人。

    这时我才想起来,自己有整整两日没有吃过东西了。饿着肚子再看这些吃食,我的肚子不由咕噜叫了一声。

    容成聿轻笑:“吃点东西吧,饿了这么久,吃慢些,否则会伤到胃。”说着,他拉我坐在他身边,把白粥端到我面前,递上筷子和馒头,还体贴地将咸菜往我面前挪了挪。

    “你也吃啊……”因为刚才的声音,我有些窘迫,红着脸道。容成聿点点头,就着白粥吃起了馒头,看着他细嚼慢咽的样子,我不有在心里暗暗叹,唉,人与人真是云泥之别。明明同样是吃干馒头,优雅如容成聿,可以吃的那样赏心悦目,让人浑身舒畅,而换作李二铁他们,只能一边啃馒头一边喷馒头渣,一双筷子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心念一动,我忍不住双眼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努力强忍住泪意,我端起白粥,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容成聿说的没错,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能太过沉溺。日子还是要继续的,我要学会更加坚强的面对一切。

    路,还长。

    吃过些东西,又陪着容成聿看了会儿文书,很快便将近未时了。容成聿收好东西,对我笑了笑:“走吧,为夫带你去瞧瞧何为沙场点兵!”

    我被那“为夫”二字弄得脸上一阵发烫,窘迫的道:“这是军营,你说话仔细些,被人听去了又是风波!”容成聿点点头:“夫人教训的是,为夫确是一时情难自已,逾越了。”

    说完便笑着起身往外走,我在原地很恨恨地瞥了他一眼,才又颠颠地跟上了。

第二九四章 突如其来的病

    营帐外巡逻的士兵果然比早些时候少了许多。容成聿去军马处牵了他的马,又命人给我寻了匹乖巧温顺的马。“校场不近,骑马去快些。”容成聿温和地笑着把缰绳递到我手上。

    我突然想起在去岐川的路上,容成聿教我骑马的样子。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心里不由涌起一丝淡淡的甜,翻身上马,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容成聿轻扯缰绳,马扬了扬前蹄,嗒嗒地朝前跑去,我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随即赶上。

    “不错,骑术精进不少”,我追上之后,容成聿没有转头看我,只淡笑着说。我没有接话,只问:“如今军粮已失,肃郡王的兵马又紧逼城下,你有什么打算?那些粮草总不能白白让他们抢去……还有,没了那些粮草,大军还能支撑多久?若是支撑不下去了,这仗要怎么打?”

    容成聿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皇叔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自然也是要还一份大礼给他的。至于这仗该怎么打,我已有了打算,合适的时候再说与你听。”

    他既这样说,我便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策马行了月末一炷香的时间,容成聿带我到了一处高台。沿着折转的阶梯登上高台顶端,附近一切尽收眼底。

    高台上早已有人在等候,我大致瞧了瞧,全是在议事军帐中见到的那几位。“末将见过聿王爷,见过……”几人作势要行礼,我忙眨了眨眼,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没有再往下说。

    “今日操练得如何?”容成聿把马鞭递给一旁的人,负手往前走了几步,俯视着校场中整齐排列的士兵。那位单将军忙上前答话:“回王爷。今日三军将士斗志昂扬,精神饱满,只待一战。”

    容成聿没有再问他什么。只凝神望着高台下的士兵,我站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他气势非凡。甚至让我有些无法触及的感觉。那样的光芒万丈,那样的疏离高贵。

    “将士们。你们打仗,不是为了皇上,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为了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所以。为了你们肩上的责任,秣兵厉马,势必凯旋!”容成聿话音一落,众将士大受鼓舞,整齐地跟着道:“秣兵厉马,势必凯旋!秣兵厉马,势必凯旋!”

    容成聿的侧脸是我从没有察觉到的坚毅和果敢,那样的让人信赖,让人可以把身家性命交给他。

    一旁的几位将军也受到了这样场面的鼓舞,互相点头。赞口不绝。我已经可以想象,在深入军中的这段日子里,容成聿已经逐步建立了自己在军中的威信,更是理出了将兵作战的铁则。假以时日。容成聿在军中的影响,一定会达到一个皇帝根本不曾预想到的程度,到那时,他与贤王的储位之争,只会更加残酷。

    “开始吧”,容成聿看了单将军一眼,点点头道。单将军忙上前几步,对一众将士道:“演练开始!”此令一下,原本列成方阵的将士在各自队长的命令下拉开了距离,有的排成单行,有的分左两列,过程整齐有序。

    很快,分列开的队伍开始了演练的项目。因为人数很多,训练的项目也各有不同。有些是两排将士正面相对,练习肉搏,有些则是以方阵为单位的阵法训练。看上去有些复杂,我一时也弄不清其中的奥妙。

    这些复杂的训练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我暗暗猜测,听单将军的意思,在我和容成聿来之前,将士们就已经开始训练了。再加上这一个多时辰,将士们的日常训练,也实在是辛苦。但是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有了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将士们在战场上才多了一分生还的可能。

    容成聿说的没错,对于这些将士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皇帝如何,不是国家如何,而是自己家中的父老妻小能否安居,自己的生活能否安泰。所以,对他们负责的最好的方式,其一是尽可能的训练他们,让他们尽可能生还,其二,则是用最好的方式带领他们打仗,取得胜利。

    我正望着高台下大汗淋漓的将士们唏嘘不已,身后突然传来睿王的声音:“二哥,我来迟了”,我顺势回过头,看到睿王正站在我们身后,身体挺得笔直,不可忽略的是,他面色煞白,嘴唇也干裂的厉害。

    容成聿亦回头来看,发现睿王的异状,忙问:“五弟,你这是怎么了?”说着,便快步上前,关切地扶着他的肩。

    睿王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他身边的韩江却急了:“聿王爷,从今儿一早回了营帐,睿王爷就觉得身体不适了。小的本想向您汇报,请军医来瞧一下,可睿王爷他就是不肯,非说睡一下便会好。结果从上午睡下就一直昏迷着发低烧,一直到刚才才醒,醒了一问小的时辰,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校场来。这样一路颠簸,脸色就更差了!”

    睿王他……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

    我心里自是急得不得了,容成聿同样面色焦急:“不必多说了,命人牵一辆马车过来,速速带睿王回军营,让军医好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容成聿的声音,显然也是有些火了,身边的那些人哪敢耽搁,飞快地跑下高台去找马车。

    睿王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还不断的轻声咳嗽着,容成聿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额际,惊讶道:“这么烫!韩江,睿王发热到这个程度,你怎还让他到校场来!”睿王却摇着头勉强说着:“二哥,不怪他,是我硬要来。视察校场练兵是如何鼓舞士气的事,我心里清楚,怎好不来。”

    方才那人很快便回来了:“聿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他话还没说完,容成聿已扶着睿王往下走,竟是不让他人插手。我跟在后头,自知帮不上忙,却总归是放心不下。

    扶着睿王上了马车,容成聿亦进了马车,我想了想,也跟着进去。马车摇摇晃晃,我总觉得它走得那样慢。睿王脱力地倚在车壁上,面色已由煞白变作了微红,咳嗽声始终没有断过。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赶回了兵营。

    我们刚一下马车,便看到韩江等在那里,我本来还有些奇怪他怎么比我们回来的还早,但一瞧见他身边累得厉害的马,便知道他是如何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了。

    韩江背起睿王就往营帐里走,容成聿已命人去请军医,我们在睿王塌边没有等多久,军医就已背着药箱匆匆忙忙的赶来了。

    我们皆是不懂医术的人,只能退开些让军医忙活,待一番检查后,军医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们一干人到外面说话,我们便随着军医往外走。“睿王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大夫可有办法治好?”容成聿刚一出营帐便问。

    军医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地道:“王爷且放心,睿王爷并无大碍,只不过近几日忧思过度,肝火太旺,加上初到永邑有些水土不服,因而发热,喝些理气的汤药,静养一下,很快便会好的。倒是王爷自己,虽说肩上的箭伤不重,但还是不要过多操劳为好,如今天气日益变热,若是不小心些,伤口发了炎,那就又是一桩麻烦事了。”

    我听了军医的话,忙往容成聿受伤的地方看,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失仪,便生生又转回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如此就有劳军医多多费心睿王的病情了”,容成聿客气地道。“王爷放心,老朽这便去给睿王爷煎药,顺便为王爷煎一副活血生肌的药,好让王爷的伤早些恢复。”军医说完便拱了拱手走了。

    “睿王爷怎么突然就忧思过度,肝火过旺了?”军医走远后,我忍不住轻声念道了一句。

    “还不都是因为你!”韩江突然出声,语气还不怎么客气,吓得我朝后退了半步。“你什么意思?”我问。

    韩江别过脸去,神色有些奇怪。“您是大炎的郡主,小的方才一时不慎,冲撞了您,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究竟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急急追问。

    韩江犹豫了一下,才说:“郡主那日被劫后,睿王爷一直十分担忧,恨自己当时没能救你,更是担心你的处境。好不容易你活着回来了,睿王爷一向很少笑,看到你没事却笑得那样开心……今天议事结束后,睿王爷本是心情很好地去帐中找你,可刚到了聿王爷帐外,也不知听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很恍惚,接着就病倒了。”

    这么说……睿王是听到我和容成聿的那些玩笑话了……我……我从没想过自己对睿王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在我看来,他是人情寡淡的人,那些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对他来讲其实根本就不重要。我也以为……那些过往,他和我一样,早就放下了,却没想到……

第二九七章 沐浴风波

    很快,我就明白了容成聿所谓“攻心为上”的意思。

    当日晚上,容成聿一直捧了本书坐在桌边读着,更都敲过一回了也没有要睡的意思。我比不得他精力充沛,早早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黑甜了过去。

    梦到酣处,也不是几更的时候,军帐外头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王爷!好消息!”我顿时吓得七魂飞了六魄,腾地一下坐起身,瞪圆了眼睛看着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的容成聿。

    天呐!要是被人撞见我睡在堂堂聿王爷的床榻之上,一传十十传百,我都不用发愁回了皇宫怎么跟皇帝解释,现在就可以早早死了干净了!

    容成聿倒是淡定的很,安抚地冲我笑了笑,扬声对外头说:“在外间等我。”说完便绕过屏风到帘子外面的隔间去了。

    我裹紧被子伸出脑袋,警惕的听着外头的声音。

    “禀王爷,按您的安排,今夜丑时,小的带领一队人马趁敌军休息,巡逻的打瞌睡的时候,奇袭了敌军军营,没有惊动任何人,放火点了粮草便速速撤了回来,没有损伤一兵一卒。现在敌营正是火光连天,隔着老远都看得到,只怕别说他们抢去的粮草,就连他们自己带着的粮草,也烧得差不多了!”

    我就说容成聿今天怎么到这会儿还衣冠整齐,原来竟是在等这夜袭的汇报!火烧粮草,果然是一份大礼!军粮是军队的支撑,若是失了军粮,军心就会不稳,而一旦军心不稳,则其军危矣!这就是容成聿的攻心之策!

    光听外头那人说话的兴奋劲儿,就知道此事一出。我军会是何等的军心鼓舞。这么一想,方才的慌乱总算放下了些,我也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和振奋。

    “辛苦你们了。传令下去,从今夜起,全军加强戒备。你带的那队人马。安排他们好生休息。好了,下去吧。”容成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乍听去像是情绪毫无波动,但我却听得出,他很高兴。

    “是王爷,时候不早了,您快歇着吧,小的先退下了。”那人识趣地走后,容成聿掀了帘子回来。抬眼瞧见我正伸着脖子偷听,笑道:“听到了?放心了?”

    我用力点点头,“果然是‘攻心为上’,聿王爷还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呢!”我说着还配合着啧啧的赞叹,惹得容成聿无奈的笑着摇头:“这次你偷偷随着押粮队伍到前线来,也不知路上结识了些什么人,虽然性子比从前开朗了是好事,但这冷嘲热讽,却实在让人却之不恭。”

    容成聿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次押粮之行确实改变了我不少。从前的尹月只是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日循规蹈矩,端庄持重。但离开那个笼子之后,我发现自己竟是这样属于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喜欢说自己想说的。而不是三思而后言,我喜欢大家亲密地勾肩搭背,而不是口蜜腹剑的明争暗斗,我甚至喜欢很多人围坐在一起抢饭吃,而不是三两个人坐拥一桌精致的吃食,却各怀心事。

    容成聿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开朗了,不,应该说是我本就该是这样开朗自在的,没有了那些束缚,真实的本我在一点点的苏醒。

    容成聿说这是好事,我却不这么认为,如果还是要回到那个笼子里,保持原来的性子或许对我来讲更加安全。但正如我不愿意想后果,只想就这样陪着容成聿一样,现在的我同样不想想究竟什么样的性子更适合我生存,至少现在,我享受做这样的自己。

    得到了消息后,容成聿便开始宽衣,准备休息。在他上床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缩到了床的最里面,和他隔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见我这样,容成聿停了手上的动作,问:“怎么回事?”

    我拼命摇头。“靠过来些,里面冷。”我还是拼命摇头。“到底怎么回事?”容成聿眉头一皱,认真起来,我摇头的动作僵在那里,接着,变成了低垂着脑袋。

    “我……没……别……”闷着声道。“看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完了,他生气了!我不得不抬头看他,重新说了一遍:“我……我受伤以后就没洗过澡,别靠我太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容成聿的轻笑声给打断了。“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还不简单,买个浴桶给你不就好了,明日命人多烧些水来,你想怎么洗便怎么洗。但在这之前……”容成聿突然扑上来拥住我,“你别想躲!”

    第二天,容成聿说话算数地命人抬来了个浴桶,因为是白天,容成聿要忙着和将军们议事,我便躲在营帐里欣喜地刷洗这个崭新的浴桶。考虑到白天营长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我虽然心动不已,也只能强行压抑着,等待夜幕降临。

    好容易到了晚上,容成聿还没回来,就已经有几个小兵来来回回送了好几桶热水过来,因为不知道我的身份,还以为这水是给容成聿准备的,我自然是乐呵呵地把谁收下了。

    我倒是问过容成聿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解决个人卫生问题的,他只是笑:“城东有一条河,河水清冽,我会和将士们同去,正好可以增进感情。”当时我还颇为担心的问他会不会着凉,他却说这样其实对身体很好,也并不是很冷。

    我想想就觉得渗得慌,刚开春的天气在河水里洗澡,怎么会不冷!更难得的是容成聿可是个堂堂的王爷,这样与民同“乐”,实在是难得的很。好在他的身体似乎一向好得很,也不需我担心太多。

    送走了那个小兵,我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心动不已。但容成聿的营帐虽然大,有隔间,却自然是没有门的,容成聿这个看门的不在,我可不敢贸然行动。

    就在我守着浴桶心急如焚的时候,容成聿终于回来了。看到我巴巴地等在浴桶旁,他立刻明白了过来,笑道:“等急了?快洗吧,我吩咐了今夜谁都不许来打搅,你放心洗吧。”

    “你……不回避?”我抱臂看着他。“哦,我忘了……我拿本书,在外间等着。”忘了?亏他说的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慢悠悠地从书架上翻了两本书,又慢悠悠地出去,确定他在外头坐定了,我才开始解衣裳。

    钻进浴桶的一刻,我只觉得自己舒服得快要飞起来了,忍不住哼哼了一声。外头立刻响起容成聿的干咳声,我被拉回现实,忙管好了自己的嘴,规规矩矩地泡在水里。

    抬起胳膊看看,当时的鞭痕已经淡得几不可见了,脚踝的伤也早已经好了。现在回头想,当日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我却不那么害怕了。在营中的这段时间,我每一日过得都很开心,和容成聿朝夕相处竟是这样幸福而简单的事。每天陪着他行走军中,和他一起吃简单的饭菜,我却觉得一切都甜蜜得像个梦,让我舍不得醒来。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相处方式的改变,现在的我们面对对方时是那样真实,没有顾虑,亦没有怀疑,我们所做的只是用最单纯的方式对对方好,爱对方。这样的幸福,是我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也正因为这样,即便终有一日我会失去这份幸福,现在的一切,也足够我珍藏一生了。

    把自己洗的舒舒服服干干净净,我起身爬出浴桶,一转身却发现自己忘记把要换的干净衣裳落在床上了。刚从水里钻出来,我冷得直哆嗦,又实在不愿意穿换下来的脏衣服,只好趿拉着鞋子,往床边蹭。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曾到床边,刚把手伸向干净的衣服,我只觉得脚下一滑,来不及反应,就砰地一下摔在了床榻上。

    行军在外,即便是容成聿的床榻也不会软到哪里去,我直直磕在床板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有些发晕,还没来得及振作精神爬起来把自己裹好,就听到容成聿飞奔进来。

    虽然我背后没有长眼睛,但据我猜测,容成聿奔进来后看到的场景应该是,我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表情迷茫,一只鞋挂在脚上,一只鞋甩了老远,干净的中衣捏在手里还没有穿上,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

    天哪!我在干嘛!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猜容成聿看到了什么!顾不得还迷迷瞪瞪的脑袋,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坐好,飞快地胡乱把衣裳裹在身上,一不小心顺带着把湿漉漉的头发也一同裹了进来,凉的我一阵哆嗦。

    垂着脑袋不肯看容成聿,我的脸却早已经烧得快能煮粥了。天呐天呐,尹月,你可以再笨手笨脚一点,你可以再丢人一点。没关系的,反正你什么丢人事没被容成聿看见过,多这一件也没什么的!

    我已经快要被自己气糊涂烧糊涂了,虽然一直垂头不语,心里却是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好不热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153/ 第一时间欣赏重华归最新章节! 作者:陶梓夭夭所写的《重华归》为转载作品,重华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华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华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华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挖新坑一枚,另类欢乐仙侠文,欢迎跳坑~书友群:229573545重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