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烟火灼热
听宫娥太监们暗地里的讨论,此次婚宴大概要从清早一直折腾到晚上,宫里特意请了个极有名的戏班,待新人拜过天地行过礼之后,戏便会开场。说起请戏班进宫,我便不由想起德妃带着我筹办宫宴的那次,曾让我做主挑戏班。让我尤为印象深刻的,是那戏班在台上与众不同的戏路,甚至两个武生一路打到了台下,对了,当时的那个班主也让我觉得很有些深藏不露。好在那次宫宴并未出什么差错,对那戏班的怀疑最后也变不了了之了。
此番祀王和李思韵的婚宴竟是要一直庆到晚上,除了戏班表演,晚上的宴会还有宫娥献舞,宫乐助兴,安排得很是满当当。这个热闹我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凑的,比起探究这场婚宴究竟办得多么有排场,我更希望他们能早些消停下来,不要扰了德妃安睡。
守在德妃床边,看着她睡熟了,我才站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筋骨,挑了帷帐出去,准备给自己跑个热水澡放松一下。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德妃床边,忙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闲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已。
走到院内,天已黑透了,没踏出几步,忽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响,抬头一望,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妖娆的绽放,变色,陨落。几乎是争先恐后的,皇宫上方的一片天空里,各色的烟花争相绽放,伴随着声声闷响,那点点光像是能洒进人的心里一般。
我不由得停下步子抬头观望,偌大的烟花如同开在我眼前一般,让我有种触手可及的错觉。烟花遍布的夜空是那么热闹。那么繁华,而在这寂寂院落里,只有随风轻颤的迎春花。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药味。
低下头,我心里有些黯然,默默回了房。将那满天的烟火关在了门外。屏风后,小遥刚兑好的热水腾腾的冒着白气。将衣衫褪去,走进浴桶,像是想要洗尽一身的无力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顶没入温暖的水中。
被温暖的水包围着,我觉得很安全,很舒服。似乎在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不必担忧德妃的病,也不必挂念远在前线的容成聿。在这个独立的温暖的世界里,我只需要静静的沉睡。
被小遥叫醒时,我正倚着浴桶,桶中的水已经变得有些凉了。“小姐,怎的洗着洗着睡着了呢?当心着凉!”将手软脚软泡得皮肤发皱的我从浴桶里扶出来,小遥手脚俐落地给我裹了厚厚的毯子在身上。毯子大概是小遥在火盆边烘过了的。又软又干燥,裹在身上暖暖的。
“是小遥的水温调得太好,我在里面洗得舒服了,一不留神便睡着了”。微眯着眼享受着小遥用灵活的手指用干棉布给我擦头发的感觉,我闷声道。“明明是小姐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过觉,镇日绷着一根线,稍一放松,疲惫的感觉便全都出来了,怎会不困呢!”
小遥的语气颇有些埋怨,我笑呵呵的打哈哈,也不争辩,只眯着眼,恣意享受这片刻的放松。“小姐,头发已经擦干了,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了。”我睁开眼,身旁的桌上摆了许多块半湿半干的棉布,摸摸头发,竟是完全干了。
为了让我能早些睡下,小遥这丫头真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生怕我湿着头发睡了头疼,准备了这么多跳干棉布挨个给我擦了一遍,这份心,我怎好浪费。点点头,我道:“听你的,我这就去睡,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我不睡,你也跟着我一起熬着,现在我要去睡了,你也乖乖去睡吧。”
将衣裳换好,我推了房门正要出去,小遥忙问:“小姐不是说今晚要好好睡一觉么,这又要去哪里?”我抿了抿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些:“我去娘娘那屋睡,没人守在跟前,我实在放心不下。”“那……那小姐可怎么休息啊……”低了头,小遥的声音有些委屈。
“所以啊,我的小遥,还不多抱几床被子过去,将那贵妃榻铺的厚实暖和些,让你家小姐我也能睡得舒服些?”小遥立刻会意,转了身便去衣柜里翻找了,我没有等她,先一步出了门。
烟火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散场了,隐隐能听到,从落霞殿的方向传来若有似无的靡靡乐声,叹了口气,我轻手轻脚地将德妃的房门推开,画竹画柳两个丫头这些天来的确是十分辛苦,这会儿显然也支持不住了,皆是坐在桌边手拄着下巴打瞌睡。
小遥抱了几床被子进了屋,看见两个打瞌睡的丫头,和我对视了一下,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叫醒二人。小遥明白过来,点点头,抱着被褥先进了帷帐内,我到外间的衣柜里拿了两件衣裳,瞧样式似乎是她们二人的,便轻轻给她们披在肩上。
再进帷帐时,小遥已经将美人塌上铺了厚厚的两床被褥,还将一条叠好的锦被搁在榻上,别说,光是瞧着,我就觉得睡意浓浓了。压低声,我道:“小遥,回去睡吧,你家小姐我也要睡了。”说着还摆了摆手作出赶人的架势。小遥看了看我,看了看睡得正沉的德妃,又看了看被铺的很厚实的贵妃榻,终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听见外头几不可闻的关门声,确定小遥是出去了,我才搬了小凳又坐在德妃床边,将她的被角掖了掖,又替她理了理站在唇边的几丝乱发。如豆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烛光里,德妃苍白的面色似乎生动了一些,看着忽明忽暗的她的脸,我突然十分怀念初次见她时,她发髻高梳,眼角带笑的模样,对了,我记得,那时她戴了一对儿泪珠般的耳坠子,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记得那时,我是很提防她的,也有些怕她。打从一开始,我的心思她便猜得准准的,她时常说些话来吓我唬我,待我紧张起来了又安抚我。呃,这么说来,我突然有些明白,容成聿那猫玩老鼠般的恶劣性子是哪里来的了,原来,竟是从德妃那里学来的,还真是深得“亲传”,这么想着,我不由的牵了牵嘴角,却发现自己笑得很有些苦涩。
守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我觉得有些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于是便缩进了贵妃榻里。裹着暖哄哄的锦被,眼才合上没多久,便睡着了去。看来,我是真的有些乏了。
第二日睁眼时,德妃正躺在床上望着我,眼神充满宠溺,“醒了,月丫头”,声音哑哑的,德妃微微笑着。我忙翻身起来,哎呀我的天,昨个睡得太香甜了,这一睁眼竟这么晚了。正打算问德妃有没有服药,小遥已经挑了帘子进来,手中正托着一碗汤药。
“小姐你醒了啊,今儿娘娘醒得早,见你睡的香,便嘱咐我们莫闹醒了你。娘娘已经用过早膳了,小姐要不要吃点,伙房还温着粥。”我起身接过小遥手上的汤药:“我不饿,不必准备了。画竹和画柳呢?”舀了一勺药,吹得温些了递到德妃唇边,我问。
“画竹画柳去晒被褥了,今儿阳光很好”,我点点头,正要再舀第二勺,突然听见帷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画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郡主,祀王爷和李呃祀王妃来拜访了,这会儿正在前厅坐等呢!”
闻言,我先是一惊,很快又想明白了缘由。按说,新媳妇嫁来的第一个早上是要给公婆敬茶的,德妃虽说不是正宫皇后,却也是名正言顺的正一品德妃,他们过来敬一杯茶倒也没什么错。只是,现在德妃病得这么重,说话都耗力气,哪有精神招待他们?不行,一定不能让德妃为了这样的事白白耗费气力,想了想,我对德妃道:“娘娘,你好生休息,月儿去前厅招待祀王爷和祀王妃。”
说着,我便将手里的药碗递到了小遥手里,德妃望着我,似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月丫头,这恐怕……”“娘娘放心,月儿知道分寸,娘娘还是安心养病吧,莫要劳神,月儿去去就回”,说完,我便挑了帷帐出去。
赶到前厅时,祀王和李思韵正坐在主坐下首的两个座位上,瞧见我进来,祀王忙起了身对我道:“月、容月郡主……”我快步走上前,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福了福身道:“祀王爷,祀王妃”。一旁的李思韵也走了过来,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回了我一礼。
“王爷王妃请坐”,我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二人又在方才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在主坐下首的另一边坐下,与他们正向对。不待我开口,李思韵先抢道:“容月郡主,德妃娘娘,呃,母妃呢?怎的只有你一人过来了?本宫与我家王爷此番特来给母妃敬茶,母妃莫不是有事耽搁了?”
第二五零章 夫妻干戈
本宫?听了李思韵这样一番话,我忍不住在心里嗤笑,这李思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头没脑,才刚嫁入宫内便已经端起了王妃的架子,言语间还本宫长本宫短的。她莫不是忘了,大皇子二皇子都还尚未娶亲,她如此这般张扬炫耀,让皇帝听了,心里会有多不舒坦。
心中纵然万般不屑,我还是摆出个笑脸来,温声道:“恭喜祀王爷祀王妃新婚,二位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昨日的婚宴,容月本是要随娘娘一同前往的,未曾料想娘娘偶染风寒,因而……容月便留在毓淑宫照顾娘娘了……”
我的话还未说完,祀王便接口道:“母妃病了?可着御医瞧过了?严重么?快带我去瞧瞧!”说着,嚯的一下便站了起来。见他起身了,我也不好再坐着,只得也站了起来,他身旁的李思韵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望了我和祀王两眼,总算觉得自己这么干坐着有些不好看,伸手扯了扯祀王的衣摆,干巴巴地劝道:“王爷莫急,先听容月郡主说完。”
正想着李思韵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突然,祀王唰的一把收回了胳膊,将衣袖从李思韵手中拽了出来,许是用力过度,竟让李思韵不受控制的向后仰了一下,躺进了凳子里!这一幕生生吓了我一跳,祀王这亲娶得憋屈,明眼人都知道,但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他没必要做得这么直白吧,李思韵再怎么泼辣,好歹也是个姑娘,如此落她的面子,她心里必是会怀恨的,恨祀王爷就算了。若是连带着恨上我这个无辜的旁观者,我可真就冤枉死了。
果然,跌坐在凳子上的李思韵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怔了怔,突然回过味来,砰的一下一掌拍在手旁的小桌上。虽然她没有能力将小桌震碎,却震得桌上的茶杯一跳。随着那砰的一声,我的心也跟着狠狠的跳了一跳。
秀眉倒竖,一手叉腰,李思韵破口便吼:“容成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个小浪蹄子?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嫁给你?今儿我就跟你把话说开了,你娶我,那是明媒正娶人尽皆知的。别以为你是个王爷我就怕你,皇祖母和母后同我说了,只要我嫁给你,落霞殿就是我当家!你还敢嫌弃我?哼,告诉你吧,嫁给你,我心里已经够憋屈了,想另娶个你喜欢的是吧?今儿我就告诉你,你、妄、想!别说我还好生生在这儿呢,就是哪天我死了。咽气之前,我也要求一道让你终生不得续弦的圣旨!”
哎呦我的天,李思韵这话说的可真是够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祀王和她有杀父之仇呢!等等,她方才说。太后皇后许诺她,只要她嫁给祀王,落霞殿就是她当家?这话……细细想来怎么有股阴谋的味道呢?太后皇后何以如此放纵李思韵?
李思韵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恐怕不只是因为那个“小浪蹄子”,呃,玉帝作证,这个小浪蹄子肯定和无我关……或许,更是因为,李思韵心里已经有主了,没嫁成心上人,还嫁了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并且这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还很是不待见她,唔,无怪李思韵心里憋屈,这种事给谁谁都憋屈。不过,她要是真捆着祀王一辈子不让他纳妾,也是够狠的了,是二者相较,还真是各有千秋,分不出个高下来。
他们夫妻有矛盾是他们自己的事,闹到我面前却是让我尴尬不已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此番李思韵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吼出来了,我就是假装自己没听到,也……也不太可能。此情此景,我却是该如何反应才能将自己撇清呢?
我正思量着怎么说一番场面话把这通尴尬遮过去,祀王却又跟着裹起了乱来:“李思韵!你这个泼妇!真当本王治不了你么!你不愿意嫁我?你当我乐意娶你这泼妇么?我的落霞殿何时需要你来替我当家了!真是笑话!我堂堂一个王爷,岂会受你一介女流的气!不想嫁是吧?本王还就不娶你了!你现在就可以走,回你的将军府去!本王若是挽留一句,本王就不是个男人!”
我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这两人生来就是气我给我找难题的罢!随你们怎么吵怎么闹,回你们的落霞殿去!在这里吵到这个份上,传出去,指不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有好事者说是我从中挑拨,到那时,我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祀王撂了狠话,李思韵又岂会善罢甘休,牙关紧咬,面容几近扭曲,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祀王面前,挥手便是一个耳光——不过被祀王稳稳地抓住了手腕。恼羞成怒,李思韵顿时如同街头悍妇一般又踢又打起来,祀王原本整齐体面的衣裳被她抓挠得乱七八糟,绾发的玉冠也歪斜了,几缕乱发垂在额际,满是狼狈之态。
而李思韵自己显然也没有讨到好,随着她的扭动,一头插得玲琅满目的簪花步摇唰啦唰啦的往下掉,砸在地上叮当作响,有些尚未掉下来的,半悬在她发间的,也是摇摇欲坠的有些可笑。“容成祀!你听清楚了,是我不要你,不是你不要我!我这就回将军府去!你放心,就算以后你跪在将军府外求我,我也不会回来的!”李思韵说着便要往外走。
看着这情形,我若是再不做声就真的要出事了,上前半步,我轻声道:“思韵留步……”我说的是思韵而非祀王妃,此时她正在气头上,我若是再唤她祀王妃,可就真的是把火往自己身上引了,呃,虽然我现在要做的事也不像是能把自己撇清的。
停了步子,李思韵侧过脸来看我:“容月郡主有何见教?”哟,瞧这火气大的,说话都夹枪带棒。拘出捧和善的笑来,我道:“瞧思韵说的哪里话,我哪有什么可以‘见教’的,只不过……我们总算是姐妹一场,有些话,想说给思韵你听。”
许是觉得我的话中听,李思韵转过身来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问:“月儿你说吧”,嗯,还好她说的是“月儿”,看样子,她对我总算没有特别抗拒,如果是这样,后面的话可就好说了。“思韵”
,我接着道,“按理说,夫妻间的事,旁人总不该过多置喙的,但……今日月儿在旁看了,便少不了为思韵考虑一番。”
“考虑什么?”李思韵扬了扬眉。“月儿以为,思韵文韬武略向来不输男子,心中一直十分钦佩,此番思韵大喜,月儿也是打心底里祝福你。只是,并非天下所有人都同月儿这般,觉得女子英气些是件好事,说句实在话,思韵成亲之事一传出,定有许多好事者在暗暗观望,只等着思韵出些什么状况,好应证他们女子必须示弱,否则便是不贤德的说法呢。”我语气轻柔地道。
其实想必李思韵自己也很清楚,她常常出入军营,仗着父亲宠爱,举止又颇为百无禁忌,再加上平时说话泼辣直接些,那些酸腐的卫道士很是不喜她的作风,虽不能当着李斯的面说他女儿不好,可暗地里,坏话没少说。李思韵虽然从未表态,但心里多半是很不喜甚至愤懑的,继而,对那些卫道士的看法,她多少还是会忌惮一些。
尽管还想强撑,但她的语气却明显弱下去了许多:“那些老家伙怎么想,我才懒得管!”就知道她不是好劝的主,不会善罢甘休,我笑意不改,接着道:“思韵说的没错,别人怎么想,确实与自己无关,但依月儿看,思韵这么孝顺,自然是不希望父亲因自己而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的,对吧?可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愿成全别人的孝心,喜欢把无关的事生拉硬扯在一起……”
说到这儿,我停住了,只等着李思韵自己消化。我的言外之意是,她自己不怕丢脸没关系,但她总不能带着她爹的脸一起丢了。果然,听了我这番话,李思韵收起了方才如同炸毛的猫一般的气势,收敛了许多,语气也缓了下来:“月儿的意思是?”我笑着走上前,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边,被我挽住的瞬间,李思韵明显僵硬了一下,却并没有挣开。
确定祀王听不到我们的话了,我附到李思韵耳边,小声道:“思韵,祀王爷显然是孩子性情,你哪能跟他当真啊!方才月儿在旁听着,觉得他不过是大孩子闹脾气罢了,当不得真的。思韵你想啊,祀王爷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被宠着长大的,有些习惯嘛,难免……了些,你何必同他计较,就当让着他好了……”我这几句是针对一切混乱的开端,祀王挥开袖子不让李思韵碰的那一节。哪知,不等我往下说,李思韵先扯了扯我的衣袖打断道:“不是的……月儿你不知道……”
第二五一章 调停
说到这儿,李思韵突然脸红了起来,有些吞吞吐吐的,面色很窘迫,我茫然的看着她,不知她怎么突然羞起来了。我耐了心等着她矫情,兀自别扭了一会儿,她才凑到我耳边,一改常态地小声道:“他不是不习惯被人碰,他绝对是心里有人!昨晚……昨晚洞房……他都……他都没有碰我……不是心里有别人,又是什么?”
好么,我说这两口子怎么新婚第二日就火气这么大,合着昨晚洞房花烛竟是白白荒废了!真不知这祀王是怎么想的,李思韵虽然泼辣了些,长得却是不差,如此如花美眷在旁,他竟能岿然不动?还真是……真是……好耐力!
也难怪李思韵这么大的气性了,女子一辈子就只能嫁这么一回人,未能嫁给心上人已经是人生的憾事了,如今再摊上祀王这么一位坐怀不乱的主,这一辈子可得怎么过?这么一想,我又觉得对李思韵很有些怜悯。斟酌了片刻,我附在李思韵耳边到:“思韵,月儿虽然没有嫁人,却也多少听说过些,夫妻间相处,哪里能事事顺心呢?说不定王爷他只是怜惜你累了一天,并没有旁的心思,你若是硬往那方面想,不但误会了王爷,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将王爷本欲靠近你的心推远了去……”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虽然李思韵和祀王明显是各有所爱,心不在一处,但就李思韵而言,无论祀王今后是否娶侧妃,他都是她此生唯一的夫,这是不能改变的现实。更何况,即便太后皇后当真如此看重李思韵。她想悔婚已是不可能了,毕竟这桩婚事的背后,是整个皇家的尊严。所以。与其让李思韵和祀王撕破脸,闹得不死不休,还不如劝得二人都各退一步。这样,至少李思韵可以得全妇道。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也是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知道即便我真心真意帮她,李思韵也必定不会领我的情,但我本就没想过要她感谢我,只不过觉得同为女子,又认识一场,我实在狠不下心来眼睁睁看着她往绝路上走。所以能劝的,就尽量劝着她些。
“真的?”,听了我的话,李思韵虽然满脸不可置信,但她眼底的一丝喜意却也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看来我猜的不错,即便李思韵心中并无祀王,但打从心底里,她还是把祀王看作自己的丈夫了,昨日那场排场铺张的婚宴,不光让一种宾客接受了二人成婚的事实。同样的,也潜移默化地让李思韵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个事实。是问,有哪个做妻子的,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疼惜自己?
所以。现如今,只有劝得李思韵相信祀王会是一个疼她的好丈夫,她才会学着尽量收敛自己火爆的脾气,也只有这样他们夫妻二人才有走下去的可能。
趁热打铁,我道:“自然是的,哪有做丈夫的不疼自己媳妇的道理,你且放宽心,依月儿看,祀王是断断没有想着别人的。倒是……月儿有句话要好好劝劝思韵。”说到这里,我卖起了关子。
“月儿想劝我什么?”李思韵抓了我的衣袖便问,不着痕迹的将我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我笑:“月儿先问思韵一个问题”,见她点头,我接着道:“依思韵看,天下男子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李思韵怔了一下,眨眨眼,试探道:“喜欢……貌美的?”
我不置可否,只道:“还有呢?”李思韵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有才气的!”我继续微笑着问:“那还有呢?”李思韵秀眉紧蹙,又想了想,犹豫地问:“难不成……是……是狐媚子那样的?”李思韵话一出口,我先是一愣,后险些笑出声来。呵,真亏她想得出来!
算了算了,循循善诱这一招不适合用在李思韵身上,我还是直奔主题吧。摇了摇头,我笑道:“思韵说的是,却也不是,至少不全是……依月儿看,天下男子,或有喜欢娇美如花的,或有喜欢才华横溢的,当然,也或有喜欢……媚一些的……但,让所有男子都会心动的,只怕,便是温柔了。”
这话我说的其实十分底气不足,说实在的,天下男子大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怎的会清楚!只不过此情此景,唯有这样说,才能佐证我劝服李思韵罢了。后来,我无意中想起了此事,便问了容成聿,作为男子,他觉得天下男子大多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只是静静看了我一会儿,而后突然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一如春风拂水时漾出的层层涟漪,让我怦然心动。他说,“我已有你,旁人喜欢什么样的,与我何干?”
“温柔?”李思韵低声呢喃了一遍,像是对这个词十分不认同或者十分陌生似的,而她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此刻,就如同当年那个被尹老头请来教我女诫的夫子一般。“是啊,都说女子似水,为何呢,不光是因为我们女子柔弱,更因为女子温柔。不同于男子的阳刚之气,女子的柔情似水同样是让人,尤其是让男子无法抵挡的力量呢。”好吧,我已经从教女诫的夫子一跃成为江湖骗子了,天可见怜!
“思韵,女子若是一直强势,只会让男子觉得她太过强硬,不自觉的就会忽略她女子的本质,说话做事也就难免会过分,会伤人,而女子若是以柔克刚……相信不用我说思韵也会明白的,哪有男子忍心对柔弱的女子恶言相向的,你说,是也不是?”完全就是一副花满楼老鸨子的语气,我规劝到。
李思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月儿说的是……可是,我……我从小到大任性惯了,哪里是说温柔就能温柔的起来的?我……我得慢慢改……依我看,王爷不会有耐心等我的……”她的语气有些低落。
我忙安抚道:“怎么会呢?夫妻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你们可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呢,而且,以思韵这般伶俐的性子,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能学出十成十的温柔模样来!”被我的马屁捧到了天上,李思韵终于露了笑脸,可没一会儿又垮下脸来:“可是……可是方才……方才我们闹的那样凶,我……我拉不下脸来先向他低头……”
我就知道,她定是不愿意先服软的,含着笑,我柔声道:“思韵且放宽心,月儿今日便做你的马前卒,替你旁敲侧击一下,断断不会失了你的气势,还管教王爷他先服软,你看如何?”我话刚一说完,李思韵便激动的扯了我的袖子,不等她开口,我眉毛一挑,道:“又急了不是?”
李思韵忙收回手去,讪讪地藏到身后,我换上一脸认真,道:“思韵,你要答应我,既然选择了努力,就不要轻易放弃,好么?我相信,只要努力经营,你和王爷会过得很美满的。”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管我对这二人的态度如何,不管他们的婚事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这毕竟是他们的婚姻,是他们一生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经历。我不想,也不忍心看着这桩婚姻毁掉他们两个人。
看出了我眼中的认真,李思韵也回了我认真的表情,看着她不住点头,我开始有点相信,或许,他们真的可以过得圆满一些,至少,比原本的要圆满。
示意李思韵在原地等我,绕过她,我向祀王坐着的方向去了。方才和李思韵耳语了半天,想来祀王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碍着我的面子,却也不好意思直接拂袖而去,于是便坐回了椅子,端了杯茶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神色恹恹。
见我过来了,他立刻搁下茶杯站起身来,一改方才的木然表情,笑得春光灿烂。我忍不住暗暗扶额,回头看了看,还好李思韵正背对着这边,把玩着小桌上的一只玉壶,若是祀王方才的大变脸让她瞧见了,只怕我说的那一箩筐的话全都要付之东流了。
“祀王爷,借一步说话可好?”我虽是笑盈盈的,语气中却全然是疏离客气。“好说,郡主请!”祀王自然是乐意的,但我当然不能把他带到太远的地方去,向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同李思韵那边拉开了距离,我便停下了步子。
李思韵毕竟是女子,压低了声说话祀王那边也听不到,但反过来,以刚才的距离,祀王说话却一定多多少少会被李思韵听去一些,而我是一定不能让李思韵听到的,不然,估计我的话还没说完,她便要暴跳着冲过来给我点颜色瞧瞧了。我可没忘记,她说起那所谓的“小浪蹄子”时恶狠狠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若是真被她误会了我对祀王有情,那……估计我就见不到明儿早上的太阳了。
第二五二章 终究不是我的
确定在这样的距离下,李思韵听不清我和祀王的对话,我扬起笑脸,道:“祀王爷今日之举,实在让容月大开眼界”,虽满眼笑意,我这话说的却是毫不客气。
祀王原本洋溢的笑意因我这句话而僵在了脸上。“月、容月郡主……并非我……”不等他多说,我柔声打断到:“王爷,你们夫妻间的事,按理说容月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但今日王爷的言行,不得不说,实在是有些欠妥。”
祀王似是有些萎靡,肩略垂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我接着道:“诚然,祀王妃在同王爷成婚之前便是这般的性子,这一点,想来不用容月提醒,王爷也是很清楚的。”顿了顿,我继续道:“纵然祀王妃性子急了些,却也并非不能安然相处之人,方才容月在旁看得真真切切,若是王爷没有那样失仪地用力抽回衣袖,后面的这许多争执,便不会发生了。王爷,即便王妃比平常女子性子激烈了些,她也总归是个女子,王爷莫要因她强势,便忘了她也是个女子,她也需要自己的丈夫用温和的态度相待。”
听了我一番话,祀王低下头沉默了,想来,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我正盘算着该如何劝他待李思韵好些,劝他好好同李思韵过日子,他忽然抬了头,吞吞吐吐地小声念叨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在,我才……”因他声量不大,我只模糊的听到了前几个字,想着将他二人劝得好好回去过日子才是正理,我便没有多想祀王究竟念叨了句什么,而是专心继续进行着我的游说大业。
和方才劝李思韵时一样,我依旧走迂回路线。采取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之道:“不知王爷以为,真正美满的婚姻,当是如何?”一脸认真严肃。我问。祀王似乎一思考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从方才开始,他的眉毛便没有消停过。总是时不时的要挤在一起一会儿,尽显其主人纠结的内心。
思量了许久。祀王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的望着我,似有些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真正美满的婚姻,当是同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起,共育一双儿女,相互扶持,白头偕老。”祀王说这话的语气很有些不同往日。他那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的目光,让我一时间有些失神和无措。
这氛围显然不是我想要营造的那种,迅速的反应过来,我忙将氛围往我需要的那个方向规范。“那容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祀王希望能有一个女子,同你共同抚育一双儿女,与你相互扶持,白头偕老呢?”
祀王还是那难以言说的眼神,点了点头。“王爷,相信即便容月不说,王爷也很清楚你和王妃这桩婚事的分量。无论王爷和王妃愿意与否,婚事已成。无论是皇上,太后还是皇后娘娘,亦或是李将军,都绝不会乐见这桩婚事生变的。正因如此。在结果不能改变的前提下,王爷是不是该考虑不一下完善过程呢?就算是为了王爷自己,即便不能恩爱情深,若是能有个举案齐眉的王妃,也算得上是圆满了,不是么?”
语毕,我静静看着祀王,等待他的反应。他似乎有些本能的抗拒去想这些事,眉头皱得更紧了。心知此事急不得,我也不出声,只等着他自己好好考量,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私事,若他不愿意改变,没有谁能逼得了他,纵然太后皇后能逼着他娶李思韵,却对无法逼着他善待李思韵,逞论与她举案齐眉地好好过日子了。
纠结了一番,终于,祀王声音低哑的问:“容月为何要劝我?”直直迎上他沉重的目光,我毫不避讳地答:“因为容月想让王爷的婚后生活圆满些……”祀王面露喜色,“也希望王妃能过得好些”,我接着道,祀王脸上的笑意隐去,只剩下一派平静和心灰意冷般的失落。
我接着劝到:“王爷,王妃总归是个女子,纵然性子……了些,王爷还是多容忍些吧,王爷要相信,这桩婚事给王妃带来的不快绝不会王爷少,王爷一向是怜香惜玉的性子,想来不会忍心让一个女子因你而受苦的吧……方才容月已同王妃好生谈过了一次,她也知道事已至此,除了努力经营这桩婚姻,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不知王爷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有了这样的觉悟?”
祀王的身体显得很僵硬,如同一张满张的弓,紧绷绷的,他眼中的挣扎我也瞧得清清楚楚的。他和我一样清楚,他的回答决定了什么,若他答了是,便意味着打从这刻起,他便彻彻底底地选择了放下对我的那些情愫,投身经营自己的婚姻,他曾想要拥有的那些美好,便真真正正地与他分隔两界了。
语气比之先前硬冷了许多,“既然郡主这样希望,‘本王’便如你所言。”我看到了他微微颤着的双拳,却视若无睹,微笑着道:“容月就知道,像王爷这般聪慧睿智之人,定不会做错选择。王爷,方才王妃和你做了相同的选择,不知可不可以看作,王爷和王妃很有可能会是一对默契的夫妻呢!不管怎么说,容月要先恭喜王爷了,相信在达成了共识之后,王爷和王妃定会慢慢互相体谅,互相关心,假以时日,定会缔造一番夫妻恩爱的佳话。”
福了福身,我真诚地说道。祀王却不语,只定定地望着我,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眼神像是无形的绳索,紧紧的束住了我,让我无从动弹,又像一道无法抵挡的箭,直达我眼底,刺得我的心没由来的一痛。
兀自强撑着,我硬着头皮接着说场面话:“身为女子,容月要提醒王爷一句,再刚强的女子,也是喜欢被哄着,喜欢被疼着的。像王妃这样的直率性子,其实不难相处的,只要王爷在言语上顺着她些,平日里多体贴呵护着她些,她定是会十分欣喜,对王爷,也便会十分体贴上心了。”
祀王仍旧不语,我接着道:“还有就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心思无不细腻敏感,像方才那样骤然抽回衣袖的事,王爷以后,还是莫要再做了,或许你觉得没什么,在王妃眼中,却是莫大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王妃气愤如斯的原因了。还是那句话,女子是要用来呵护的,你对她一分好,她便会还你三分。”
这时,沉默许久的祀王突然问:“那容月呢?你是否也是那种,别人对你一分好,你便还人三分的女子?”祀王的这个问题实在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睁大眼睛望着他,我怔了怔,才垂下眼帘,轻声道:“容月是那种,知道哪些能还,那些不能还的女子。”
听了我的回答,祀王像是轻笑了一声:“果然,果然你还是……罢了,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便这样了罢,不知容月郡主是否还有其他见教,若是没有了的话,本王便先携王妃回落霞殿去了。”后面几句,祀王有意提高了声量,想来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李思韵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带着三分不自在,三分羞涩,四分跃跃欲试,李思韵快步走到祀王身边不远处站定。我望了她一眼,见她满头珠花仍是那副将掉不掉的滑稽样子,便上前伸手替她整理了一番。照祀王现在的脸色看,他定是不会有心情提醒李思韵这一点的,若李思韵就顶着这么“摇摇欲坠”的发髻从这个大门里出去,相信过不了一个时辰,宫内上下便会开始盛传,德妃不满李思韵这个新王妃,动了家法云云。
勉强将她的发髻恢复了原状,我望着李思韵朝祀王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又若有似无地指了指衣裳。她立刻明白过来我的意思,面上先是一红,又瞧了神色不明的祀王好几眼,才挪着步子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顿了顿,她伸出手来,动手整理祀王被她弄得有些歪斜的衣领。
在被李思韵的手触到的一瞬间,祀王明显地全身一震,却是没有像方才那样一把挥开李思韵,而是想和谁较劲一般,强撑着,纹丝不动。而见他没有反抗,李思韵面上一喜,手上的动作更轻柔殷勤了些。
夫妻二人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中终于完成了整理衣衫的大业,转过身来,李思韵笑盈盈的对我道:“既然母妃病了,思韵和王爷便先行回落霞殿去了,待母妃身体好转些了,思韵再同王爷一道来探望,免得母妃因思韵和王爷来访而耽误了休息。对了,若是郡主不嫌弃,得了空便来落霞殿多走动走动吧,思韵有许多体己话,想同郡主讲呢。”
我笑的很体面:“这是自然,待娘娘身子恢复了,容月定会登门拜访的”,我本想习惯性的说一句“画竹,送一送祀王爷和祀王妃”,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看着情形不对,已经使了个眼色将画竹支出去了,便只得笑着道:“容月送送王爷和王妃。”
第二五三章 不悔
一团和气地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毓淑宫的大门外面,祀王像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一般,始终绷着背走在最前头,倒是李思韵十分热情的又同我客套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得走了。我依礼站在门外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送了一阵子,才回转身来。
画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迎着我福了福身,转到我身侧,语气忿忿地道:“可算是送走了,祀王爷和祀王妃还真是……倒难为了郡主,还要两头忙活,饶是如此,也并不见得能落个好字……”见她一副不胜唏嘘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何时也学得同小遥一般口无遮拦了!当心祀王妃突然杀回来,听了去!”
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画竹半真半假地念叨:“完了完了,祀王妃那般生猛,撞在她手上,定是要死一百回一千回了!”无奈的摇摇头,我一边往德妃卧房走,一边道:“偷瞧人家两口子打架,让你很是开怀么!”
画竹煞有介事,表情严肃地答:“是祀王妃嗓门儿忒大了些,奴婢在厅外都听得一清二楚,担心她杀红了眼,误伤到郡主,奴婢不得不仔细听着厅内的情形!”我只是笑,不语,她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郡主,您说像祀王妃那般火爆的性子,祀王爷以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好过了吧?”
我的心没由来的沉了沉,画竹这话说的虽然直了些,却是很在理。方才同祀王和李思韵分别谈的那些,看起来有效,但说实在的,并非长效之计。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思韵娇纵的性子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了对所有人颐指气使,如今又远离了宠溺她的父亲。可以想见李思韵的心理根本是无法平衡的,即便她现在一时心动,想试着改变。试着和祀王一同经营这桩婚事,但真正能做到的可能性。太小了。
至于祀王,不用想也知道,他不会给李思韵任何放肆的机会,一旦李思韵暴露出本性,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袖而去,纵然这桩婚事已无法改变,但他若是想让李思韵过的不好。却也是轻而易举的。
堪忧堪忧!罢了,总归是旁人的事,如今我尚且自顾不暇,他们夫妻能不能真的走下去,我是无论如何也管不了的了。
经他们这么一闹,一个上午又这么过去了,待我进了屋,德妃已经在午睡了。画竹很有眼色地端了小凳来搁在床边,我坐下,伸手掖了掖德妃的被角。手指却意外的触到了一团柔软,将其取出来一瞧,却是一张沾了血迹的帕子!
像是被摄住了魂魄一般,我死死盯着手心。一动不动。
虽说这些天她总是咳得很厉害,我却像是不曾看见一样自我欺骗着,画竹画柳都很体贴,不待我看见那些证据,便将它们手脚利索地收拾掉了,我也就装作没有看到,骗自己一切都还好。现在,这张斩血的帕子就躺在我手上,明明是块凉丝丝的帕子,却仿佛热得将要灼伤我的手心,而我明明被它刺痛了,却无论如何也松不开手。
“郡主,奴婢来吧”。画竹附在我耳侧,轻声道,手上的动作很柔和,像是怕惊到我一样,非常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抽走了去。丝滑的帕子从我指缝间滑走,指尖的凉意激得我浑身一颤。“郡主?”画竹紧张得凑过来,我摇摇头,摆手示意她出去,耳边乒乒乓乓响起几声杯碟作响之声,端了冷茶,画竹静静出了帷帐。
这样守在德妃的病榻边侍茶奉药已有多少日了?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弄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看着德妃憔悴的病容,心里酸涩不已,这些天来故作坚强轰然倒塌,猝不及防的,一滴泪珠子坠落,正打在德妃放在被子外的手指上。转了转眼睛,她幽幽醒转,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微眯着眼,哑着声问我:“月丫头,怎么哭了?祀王那两口子欺负你了?”
我怔了一下,连拿帕子都顾不上,抬了手便抹眼睛。想来是顶了一对兔眼的,我挤出个笑脸道:“娘娘也太小看月儿了,怎的月儿就会被人欺负了去?”听我语气轻松,德妃露出个放下心来的表情,抬了抬脖子道:“来,扶我起来。”
我忙起身扶她坐好,将软枕垫在她腰后,又加了层衣裳,“娘娘怎么也不在多睡一会儿?”轻轻咳了几下,德妃笑得一脸虚弱:“这不是想听听你今儿是怎么招待祀王两口子的么。说吧,我听着。”
德妃虽然非常虚弱,笑容却暖暖的,我寻思了一下,不太确定要不要对她实话实说。见我面色犹豫,德妃很快猜到了我的想法,艰难的拉过我的手,覆在手心里拍了拍,她笑:“说吧,我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了,你且说出来,让我听听自己猜的对与不对。”
看她的目光温柔却坚持,我突然明白,即便重病至此,她从来都是那个睿智内敛,气度无双的德妃,那个傲立宫闱孑然自若的德妃。美的不动声色,聪明的不动声色。
略颔了颔首,我如实相告:“祀王妃性子未改,祀王爷不惜她的言行,二人……有些剑拔弩张。”非常简略的介绍了一下足足消磨了上午的事,抬头看了眼德妃的表情,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想来对这个结果,是早已预料到了的,也难怪昨晚她会感叹可惜。
“依思韵的性子,不闹的人仰马翻,她定是不会罢休的,同祀王争执之后,她有没有说自己不想嫁了?”不得不承认德妃的精明,我明明已经说得那样简略了,她却还是听出了端倪,猜的也是正中靶心。
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我没有出言,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除了表示肯定,对这件事该用怎样的措辞。笑眯了眼,她接着问:“而以祀王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由着她坐大的吧,他是不是也说了不娶的话?”这、这!德妃也太厉害了吧!要不是她病得下不了床,画竹又一直在前厅偷听,我真要怀疑德妃是亲耳听到了厅中发生的一切!
沉浸在佩服和茫然之中,我不由地又点了点头。这时,德妃却突然笑了起来:“月丫头,你说,如此剑拔弩张,甚至不避讳是在别人府上的祀王两口子,怎么会就这样乖乖的走了,也没发出什么过大的动静呢?”
我面色一僵,心说,我莫不是要同德妃承认,祀王对我一片情深,被我一番连推带堵的客气话逼得气急到心灰意冷,才说要接纳李思韵,继而带着春心泛滥的李思韵回了落霞殿?这也太……
不行,一定不能这么说!
想了想,我答:“其实今日祀王爷和祀王妃本就是在气头上,才显得水火不容了些,但一来王妃貌美,人比花娇,王爷即便一时气不过,却还是更愿意怜香惜玉的。二来而王妃毕竟是女子,也知道王爷毕竟是她相守一世的夫君……因而,月儿只是简单劝了几句,给他们二位个找了个台阶下,此事便这样过去了。因娘娘你身体不适,他们便没有前来请安,直接回去了。”
“哦?”德妃声量不大,声音轻轻上扬,不知怎的,听得我心虚不已。正忐忑她会不会再追问什么,她却换了个话题:“月丫头,虽然聿儿性子难于相处了些,但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只想盼着他好。今儿我就问你一句,选择跟他,你会不会后悔?”
怔了一下,我连眼睛都忘了眨,半天才反应过来德妃问了我一句什么话,我正要开口,她却摇摇头道:“别急着回答,先好好想想”。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开始“好好想想”。
其实,在我看来,我对容成聿的感情,早已过了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时候,现在,我对他的感情很稳定,也很平缓。倒不是说我的感情失去了热情,只是,比之初初的心动,后来的由于困扰纠结,现在的我,对这份感情有一种超乎想象的信任,打从心底里,我相信容成聿同我是心意相通的。
纵然有那么多个伤人的曾经,有那么多未知的以后,但我非常坚定的相信,我是愿意陪着他跨越过去,直面未来的。
决不轻言后悔。
“月丫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虽然我没有开口,德妃却笑得很开心,“真好啊,有这样一个好姑娘,不但瞧上了我家聿儿,还懂他知他信他。月丫头啊,只要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什么!好端端的,德妃做什么讲这样的话!我心中一急,脱口便道:“娘娘怎的这样讲,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听得月儿心里发寒!娘娘以后还是莫要这样吓月儿了!”我虽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心中却是又急又慌。
第二五四章 凋谢
德妃只是笑,“你同聿儿能走到现在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彼此,无论世事如何无常,别忘了,你们还有对方。”德妃很少这样直白的说起我和容成聿的感情事,虽然她脸上笑容熠熠,虽然她话中的温暖溢于言表,我却是越听越怕。
“皇上虽然一时压下了你同贤王的婚约,但他并未真的放弃了这个打算,待到贤王回朝,四方安定之后,皇上定会重提此事的。月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不明白皇上为何一定要你做贤王的王妃。皇上那么偏爱贤王,一心想将皇位传于他,打从贤王年幼时起,皇上便时常亲自在旁督导,无论他的骑射还是文章,皇上都十分关心。不但如此,便是他将来继位后的路,皇上也早已为他打算好了。”
歇了歇,德妃接着道:“这些年,皇上与太后一直暗中较劲,为的就是在贤王继位前,尽可能地打压后党,让贤王日后可以少些阻力。皇上为了贤王如此尽心,自然考虑到了所有的方面,对一个帝王来说,除了掌控朝廷,还要有一个极其信任,极其聪明的女子替他掌控后.宫,而月丫头你……皇上之所以一再留与宫中,又不给你一个明确的身份,就是为了让你在宫中学着如何做一个可以让贤王无后顾之忧的未来的皇后。”
这些我一早就已经明白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德妃会如此毫不避讳的当面把它讲出来。若说从前我还会考虑如何在皇帝的这番如意算盘之下给自己谋得些好处,到了现在,我选择了感情,选择了容成聿,再听到这件事,心里就只剩下沉重的负担了。
是啊。我光顾着欢喜容成聿说的,待他凯旋便……却忘了,在皇帝眼里。我还是那个贤王妃的最佳人选,现在贤王远在山阳,国内战事又一触即发。皇帝自然会将此事先行搁置,可一旦贤王回宫。前线战事了结……皇帝一定会……我想,即便贤王仍同上次一般拒绝,皇帝却不会再那么轻易的妥协了,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处?难不成,真的要让容成聿放下一切,和我远走高飞?且不说容成聿舍不舍的下。光是我自己,想到容成聿这么多年来的隐忍筹划,就不忍心让他为我而放弃一切。
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同容成聿商量,可……哪里有机会呢?隔着千里,我连他是否安好,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伤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同他说这些呢……
不管怎样。这些总归是我和容成聿自己的事,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即便要承担再重的后果,也是我们应当应份的。绝不能让德妃为我们的事而忧心。
“娘娘。月儿明白娘娘的意思,也明白皇上的打算。娘娘放心,月儿既然选了这条路,便断断不会后悔,即便是再大的险阻,月儿还是会同聿王一起面对,绝不逃避。至于放弃……哪怕皇命难违,月儿也决不放弃,至于聿王,月儿相信他会和我一样,不会放弃。所以,娘娘就不要为我们忧心了,我们自己做的选择,我们自己来承担后果,我和他心在一处,再大的困难,也会一起想办法解决的。”
我的语气很坚定,直直迎着德妃的目光,听我说完,德妃莞尔一笑:“聿儿果然没有选错,我也……总算没有看错人。月儿,我有些累了,扶我躺下吧。”一连说了这么多话,自然是会累的,我忙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好,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月丫头……”我以为德妃是想睡了,可她只是躺着,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聿儿选了那条路……从一开始我是不赞同的,毕竟皇上意属的只有贤王,他若想……必定困难重重。他知道我不会赞同,便从不与我说他的打算,他不说,我也不问。聿儿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会不知道,他的聪慧比之贤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条路太难了,我如何舍得。后来,我也慢慢想开了,既然他愿意,便由着他吧。只是以后……唉……”
德妃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身为母亲的无奈。容成聿的孝顺我是知道的,饶是有无数面具的他,在德妃面前,永远是听话的好儿子,虽然德妃觉得他不愿同她说自己的想法,但我看来,却是因为他太想护着她,不想牵涉到她罢了。
“月儿,还好他身边有你……”德妃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马上就要随风而去一般,我突然觉得很害怕,紧紧握住她的手,想靠她手心的温暖来给自己一点安慰。她的手一如看起来的柔滑细腻,柔若无骨,我不由羡慕起来,不知我到了德妃的这个年纪,能不能也像她一样,不留岁月的痕迹。
“月丫头,就是你这副眼睛发红,半含着泪的模样,最让人心疼了……若是日后你想同聿儿讨些什么,他又不允,你便用这招来唬他,担保他乖乖就范。”没想到德妃居然会开这种玩笑,我牵了牵嘴角,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似乎是没有同容成聿撒过娇的……吧,客栈里那次……不算!
“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笑盈盈的样子,月丫头一笑,就像那枝头的玉兰尽数开放了一般,美得让人晃神。你那股温而不露的风华,放眼整个后/宫,还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虽然我存了私心,一心想让你做我亲亲的儿媳妇,却不得不承认,皇上挑你做贤王的妃,做大炎未来的后,的确是极有眼光了。”
被德妃几句话这么一夸,我一下有了些飘飘然的感觉。德妃一直是我很尊敬也不由自主模仿着的人,得到她的肯定,实在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心中一喜,笑容不由得也便绽在嘴边了。
“月丫头,你说,女子这辈子,究竟要为爱付出多少?”无缘无由的,德妃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我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平心而论,我是个不怎么有奉献精神的人,为爱付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曾经为爱付出过,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为了爱情而放弃一切。关于情爱的事,似乎我总是想不通透的,从开始到现在,我不过是被感觉带着走罢了,对于付出或者其他什么,从没有过清晰的界定。
不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答,德妃突然幽幽叹了一句:“不是我的,终归不是我的”。我心中一震!这话祀王今日也同我说过的!祀王说这话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德妃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想上一句,会不会……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德妃心里的苦,她为了皇帝,隐忍地受着病痛之苦,而皇帝之所以不为所动,总归还是因为在他心里最重的永远是那个已故的华贵人,而如德妃这般对他掏心掏肺的人,却不在意了。
为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付出所有,这是怎样深沉不计回应的爱?这会是怎样绝望怎样痛苦的感觉?
换作是我,如果容成聿选择了别人,我会不会像德妃一样,死心不改,倾尽一切的付出呢?
不会,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正因为我爱他,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委曲求全。我一定会离开他的,哪怕心里再疼,我也一定会离开他。我要对得起自己爱过他的心。
“月丫头,千万莫要学我”,声音轻得不可思议,德妃喃喃道。我惊讶的抬起眼,没想到,德妃她,竟然了解我至此!只怕她也知道我能猜到了吧,让我惊讶的是,她竟会这样劝我!像个母亲规劝女儿一样,哪怕对象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顿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一热,又有些想哭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管不住自己的泪珠子。
“月儿明白”,忙不迭的点着头,我抖着声答。
“月丫头,怎么说你也是要嫁给聿儿做我儿媳妇的人了,我也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待,唤我一声娘可好?我想听。”德妃眼角微微上挑,笑得很温柔,就如同真的是我的娘亲一般。其实,一我们现在的身份,我若是唤她娘,实在是不合礼数,但打从心底里,我却是把她当作娘亲来看待的,听她这么讲,我很是激动,却也有些怯生生的感觉。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母妃……”德妃听了轻轻摇头:“不是母妃,是娘”。我怔了怔,又抿了一下嘴,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娘”。
我话音未落,便见德妃不住的点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好……”一连说了三声好,让我原本忐忑的心立刻平复了下来。见她费力地想要抚我的脸,我忙凑上前拉住她的手放在我颊边。就这样四目相对,如此的温情,使我此生都未曾体会过的。
“乏了,月丫头,我先睡睡……”德妃突然面露疲色,我忙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守在床边,看着她闭上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像是要把这笑容印进心里一般。
我就这样静静守在旁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德妃始终保持着这样温柔的淡笑,呼吸浅得似乎消失了一般。心中一惊,我突然醒悟过来,忙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探向前去,只在空中不住的抖着。
终于探到她的鼻端,指尖冰冷的空气让我瞬间化作了雕塑,动弹不得。
第二五五章 帝王无情
没有呼吸。
一瞬间,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僵硬的保持着一个动作,像是就要这样一直到时间的尽头。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
“郡主?”身后,画竹的轻声询问打破了沉寂的一切,我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想站起身,却脱离的跌坐在了地上。眼前一黑。画竹不明状况,忙到我身边来扶我,可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站不起来,还碰倒了一旁的小凳。
凳子倒下的重响引来了画柳,见我一脸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画柳搁下手里的托盘,和画竹一同来扶我,在二人扶持之下,我才面前站起来。眼前依旧是一阵一阵得发黑。我不得不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她们二人身上。
“郡主,您怎么了?”画柳语气急切。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用尽了所有力气,我才几不可闻地说出一句:“娘娘她……去了……”
“什么!”画竹画柳情急之下,根本忘了礼法,脱口而出。我闭了闭眼,轻轻点头。扶着我坐回小凳,二人跪扑在德妃床边,不敢触碰,只是手指紧紧扣着床榻,放声大哭:“娘娘!娘娘!”
我始终闭着眼,不知究竟是因为怕看到这凄凉的场景,还是怕一睁眼,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
待两个丫头哭得没力气了,我睁开眼,轻声道:“把眼泪收了,伺候娘娘更衣,换上她最喜欢的那套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发髻梳成倾髻,簪花用云脚珍珠卷须簪,千叶攒金牡丹步摇,耳环用景泰蓝红珊瑚耳环。配上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白银缠丝双扣镯,还有。柜子下层有双我新近做的赤乌履,给娘娘换上。”
我的语气始终很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听我说完。两个丫头带着哭腔称是,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各自忙了起来。将裙子抚得周正,对镜整理了一番,我径直出了房间,朝着康寿殿而去。
香炉腾起阵阵紫烟,无端的悠然。我垂首静静跪在书案前,皇帝背对我站着,不知是何表情。
他始终不语,像是在悼念,又像是在出神,我无从猜测,也不愿猜测。我是恨他的。他对不起德妃。但我也知道,德妃走之前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能再见他一面。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告诉他德妃的死讯。等他去送别德妃。
“起来吧”,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我依言站起身。皇帝依旧背对着我。我本没有兴趣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我恨不能掀了他的书案,烧了他的书房。
他说:“容月,德妃病故之事,不得宣扬。”不得宣扬?我气得浑身颤抖,德妃等了那么久,苦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换来的就是一句“不得宣扬”?就连她死了,都得不到你的一丝丝疼惜吗?
紧咬着下唇,我死死盯着皇帝的背,像是要把他的背盯出个窟窿来给德妃抵命一般。他却依旧不肯回身。“就在昨日,肃郡王大军已经渡江,两军交接,战事一触即发。聿儿在前线,若是此时传出他母妃病故的消息,定会影响他的心绪,心一乱,定会影响他的决断,这场仗容不得他败,孤决不允许任何事影响到他。你可明白?”
心绞成了一团,有无数质问涌到嘴边,我却突然不知该问哪个。问他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过德妃?问他怎能狠心至此?问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德妃?太多太多质问,我却悲哀的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问的必要,因为结果还不都一样。问得再多,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所以,我只问了一句最重要的:“皇上,娘娘如何下葬?”像是早已做好了打算,皇帝低声道:“今晚孤会派人去毓淑宫带走德妃的尸身,好生安放于地下冰室,待到聿儿凯旋,再行大葬。”
呵,他一早就想到了吧,他一早就知道德妃撑不住的,他一早就打算好了的!只有我!只有我还傻傻相信,相信德妃总会好起来的,相信她还会再像从前一样,气度无双地睥睨后/宫。
心里的恨已经化为了无尽的冰冷,我没有抬头,福了福身道:“容月明白,这就回去准备。”说完,也不待他再说什么,起身便走。
他始终都没有回过身来。
回到毓淑宫,画竹画柳已经为德妃认真打扮好了,她静静躺在床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花上的流苏静静垂下,一如沉沉睡着的她的面容,沉静,绝美。
“皇上有命,娘娘故去之事,不得外传。夜里皇上会派人来带娘娘走,你们去歇歇,夜里,送送娘娘。”说完,我忍不住讽刺地轻笑了一声:“堂堂正一品德妃,去得竟这般凄凉,连纸钱纸衣都没有,真是可笑……”
“郡主……”画竹声音有些抖,“奴婢识得广储司管祭祀用度的太监,想来,可以从他那里,拿到些纸钱纸衣……”我闭了闭眼,心冷的已经失去了知觉:“去吧,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画竹点点头,退了出去,画柳望着我,自己明明还红着眼眶,却还一副很担心的模样,我摆了摆手,让她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郡主,小遥和画梅回菡园打扫去了,此事……要不要告诉她们?”
我想了想,道:“你去唤她们回来吧……”画柳应下也出去了。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画梅,但想到她就住在毓淑宫,即便我有心隐瞒,也是瞒不住的,索性让她知道,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将此事外传。
坐回德妃床边,静静看着她淡淡微笑的面庞,我轻声问:“娘娘,即便如此,你也不悔吗?为了这样的人……值得么?”回答我的是一室的寂静。
在死寂的房里坐了许久,我愈发清醒了些,即便再难过,我还是必须尽快振作起来。现在德妃去了,整个毓淑宫只能由我来主事,我若是垮了,这一宫的人,又该怎么办?我必须好好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就像德妃还在时一样。
既然皇帝已经下令隐瞒此事,我若是让此事在毓淑宫内传开,便是拿这一宫的人命开玩笑,我决不允许她们有一丝一毫闪失。现在德妃不在了,我要替她守住这个毓淑宫。
至于皇帝的这个命令,我只觉得好笑。我并不认为若是容成聿知道德妃病逝便会影响战事,相反,他知道了以后只会更快的不惜一切的夺取胜利,回宫送别他的母亲。这就是容成聿,是我爱的那个人,他有担当,有强大的内心,不会轻易动摇。
皇帝根本不了解他。
可笑啊,身为一个所谓英明的皇帝,根本不了解自己最优秀的儿子,也根本不懂,在宫闱一隅,有个女子怎样用一生的年华来爱他。
想到德妃已故,容成聿却被蒙在鼓里,我就心痛不已。早在数月前,容成聿就已搬到了宫外,即便从前宫内安插了他的许多眼线,出宫后便也留不住了。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不惜拒婚,把我留在宫内做他的耳目了。
我该怎样让他知道这件事呢?我没有皇帝那么冷酷,做不到在眼睁睁看着德妃死去之后,还要在做隐瞒容成聿的帮凶。
天色刚暗下,几个丫头便陆续回来了,小遥眼眶也红着,进屋一见我,便扑上来拉着我的手带着哭腔安慰:“小姐,节哀……当初婆婆去世时,你不是说她走后会过得很好吗?娘娘心地这么善良,在那边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小姐不要太难过了。”
我点点头,让她去见了德妃最后一次,和她一同回来的画梅神情有些凄然,只静静看了德妃一会儿,便退下了。
之后,我便静静坐在德妃床边,等着夜幕降临,几个丫头也不去休息,和我一样静静等在房中。天彻底黑下后,画梅想点灯,却被我拦了,于是,待到星子满天,房中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隐隐有几声抽泣,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又忍不住哭了,我心里一酸,想安慰,却说不出话。纵然面色如常,我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但我不若不坚强,谁来替我坚强?
皇帝的心腹来时,已是半夜,见一室黑暗,几人有些惊讶。“郡主,奴才奉皇上之命……”“小遥,将灯点了”,我打断了那人的话。小遥应下,很快,将房中的几支蜡烛全点燃了,满室通明。
来的正是福公公并几个皇帝身边的太监,从他们手中拿过几尺长的素锦,我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再看德妃最后一眼,只得狠了狠心,将素锦交给小遥,几个丫头会意地小心翼翼覆住德妃的身体。裹好之后,几个太监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抬起德妃,我忍不住说了一句:“手下谨慎些!”
喏喏应着,几人战战兢兢地抬着德妃往外走,我带着几个丫头跟着出去,看着他们将德妃安放进门外的马车内,将帘子小心掩好。
第二五六章 守灵
“郡主,奴才还要向皇上复命,就先行告退了,更深露重,郡主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免得着了风寒。”见我直直望着马车动也不动一下,福公公上前劝了一句。
我没有挪开视线,语气平平地道:“有劳公公一路上多费心,莫要让娘娘觉得颠簸,请娘娘下车的时候要当心些,仔细磕碰到……”“奴才明白,郡主,奴才告退。”福公公言罢,见我毫无反应,深深叹了一句,摇着头摆了摆手,一众太监便拉动马车,朝毓淑宫外走去。
我跟在马车后面亦步亦趋,福公公数次转过脸看我,像是想要劝我,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几个丫头也跟在我身后,跟在马车后面走。出了毓淑宫,又转了几个弯,福公公终于忍不住了,命牵车的太监停下,对我深深躬了躬道:“郡主,您还是请回吧,您和几个宫女这般跟在车后,被人瞧见了,此事便遮盖不过去了,若是走漏了风声,皇上定会怪奴才办事不力,治奴才的罪的。郡主心善,还请郡主体谅,莫要害奴才了。何况,若是娘娘在,也不愿见郡主这般……”
我这才转过脸去,正视福公公,像是被我直接的目光刺到了,福公公忙垂下头,我望了他一会儿,道:“容月这便回去,有劳公公好生照看娘娘。”说着,我从袖间取出张数目十分可观的银票递与他。抬眼望了望我,福公公顿了顿,双手接下银票,叹了句:“有郡主这般挂心,娘娘也不枉了。”说完,将银票藏进袖口。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行,之后冲我行了个礼。便追上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再跟随马车,几个丫头也跟我一样。静静立在青石路上望着远去的马车。没有人开口,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渐行渐远的德妃。
回到毓淑宫,画梅守在宫门口等着我们,方才她自发留下,我也没有闲心顾她做什么。见我们回来了,她小跑到跟前来行了个礼,我视若无睹的从她面前走过,直奔了德妃的卧房。
“小遥画柳。将毓淑宫所有的素锦全都取来”,二人得令便出了门去,“画竹,近日你可从广储司拿到了纸衣纸钱?”画竹点点头,“郡主稍等,奴婢怕一路上被人瞧见,便将那些东西藏匿在皂粉车底下带出来了,这会儿还在奴婢房中,奴婢这就去取。”见我点头,画竹匆匆回了房。
小遥和画柳拿来了许多匹素锦。我向来不善女红,自然不懂得如何用素锦挽成个花,同小遥画柳简单说了一下,两个丫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伶俐地将素锦匀称地裁作长条,挽出花形。画竹拿了个篮子进来,篮子上覆着黑布,瞧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将篮子搁在桌上,画竹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嚅嗫了一下,她道:“画梅……还在院子里……要不要……”“随她去吧,若觉得冷了,她自己知道回房。”说罢,我掀了篮子上的黑布,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崭新的几沓纸钱,制作精良的纸衣也有几套,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几把香,五支儿臂粗的白蜡烛。
“车底的地方有限,广储司又人多眼杂,奴婢只能拿到这么多了……”画竹低声说着,很有些自责。我忙道:“已经比我想的好很多了,画竹,这次多亏了你。好了,你们快些把这些素锦裁好,挂起来,纵然皇上不在意,我们却不能草草了事。这些素锦,姑且当作丧幡来用吧,留下一块完整的,给我做件丧服,今夜我要为娘娘守夜。”容成聿不在,我又视德妃为亲母,为她戴孝,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留下三个丫头忙着摆白烛,挂丧幡,我径直回了房,认真洗了脸,换上一身纯白的裙子,取下身上所有的饰物,将发髻梳散,直直垂在腰际,用一根白布条扎了。再回去时,德妃的卧房已经被三个丫头收拾成了简易的灵堂,一张小几摆在房间正中,充当灵桌,桌上整齐地摆了两只小香炉,一盘蔬果,和一个四脚香鼎。小几上平整的铺着一张素锦,肃穆端庄。
灵桌前摆着一只单薄的蒲团,五支白蜡烛分别摆在灵桌四周,影影绰绰,映得悬于房梁的几条丧幡忽明忽暗,似有些欲语还休之感。
“小姐……”回过头,小遥手中拿着一件素锦做成的丧服,我转个身,将丧服穿上,一旁的画竹递了三炷香给我。倾身用白烛燃了香,我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深深叩了三回首,然后起身,将香插/进香鼎中,再摆了摆,跪回蒲团上。
围着火盆,三个丫头也随着我跪了下来,望着跳动的火焰,我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发热,酸涩的感觉比流泪时还要难受些。拿过纸钱和纸衣,小心地放进火盆里,被火舌一卷,纸钱纸衣瞬间燃起,火光中,我似乎又看见了德妃的笑靥。
“郡主,别哭了,当心身体”,一旁的画竹劝道,我摇摇头:“没事,被烟熏到了眼睛。来,你们也拿一些,烧给娘娘,有什么心里话想同娘娘说,也趁现在说吧,我想,娘娘应该还没有走远,你们说的话,她应该能听见。”
画竹画柳看了看我,又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画竹开了口:“郡主,奴婢知道您心善,但奴婢身份低微,没有资格给娘娘……”不待她说完,我便打断道:“娘娘如何待你们,不用我再多说吧,依你们看,娘娘可是会拘泥这等虚礼的人?你们若是坚持,我也不强迫。”说着,我做事要收回手上的东西。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将东西递回给她们,我不再开口。过了一会儿,画柳嚅嗫了一下,一边将纸钱放进火盆,一边抽抽搭搭地道:“娘娘……画柳入宫最晚,说话没遮拦,脑子也不灵光,总是闯祸,可每次娘娘都不责怪画柳,连嬷嬷都说画柳顽愚,娘娘却不嫌弃画柳,还把画柳留在身边,赐了名……娘娘,来生,画柳还要在您身边……”
被画柳一引,原本绷住不哭的画竹也哭了起来:“娘娘……您是画竹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您把奴婢带回毓淑宫,奴婢早就被卓贵人生生打死了,断然活不到今天的……从娘娘救下奴婢的那日起,奴婢就暗暗下决心,这辈子就是为娘娘而活……画竹没有爹娘,被舅舅卖进宫里,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在娘娘身边的时间,是画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娘娘……”
一时间,房中哭声一片,被二人感染,就连一旁的小遥,也暗暗抹起了泪来,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许是想起了已故的婆婆。
和德妃这不算短的相处下来,我多少明白些她的性子,且不说画竹画柳当初被她带回毓淑宫,是否是因为她要为自己培养心腹,至少,来到毓淑宫的她们都过得很好。结果是好的,这样不就好了。
抬头望了望门外,画梅正跪在门槛后,头垂得很低,看不到表情,我犹豫了一下,道:“进来吧,主仆一场,送送娘娘吧!”闻言,画梅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滴的眼泪滑落,悲恸的表情似是真的一般。
抖抖索索地进了门,画梅轻轻跪在画竹身边,对着灵桌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深深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由着她跪在那里,我摇头制止了想要拉她起来的画竹。
夜凉如水,烧完了仅有的纸钱,灵堂里只剩下燃了一半的白烛,烛光跳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天慢慢亮起的时候,最后一支蜡烛也熄灭了,守了一夜,每个人俱显疲惫之态,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困乏。跪了一夜,双膝都失去了知觉,起身的瞬间,不待我反应过来,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幸得小遥和画竹离我近,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我,才让我免于跌倒在地上。
“小姐,回房歇歇吧,你这样难过,又守了整整一夜,身体哪里受得了,你可千万不能病了啊,如今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你若是病了,我们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一旁的画竹画柳连声附和,我低头看了看跪伏了一夜的画梅,想了想,点头道:“我先回去,你们将灵堂锁好,这三晚,我都要亲自为娘娘守灵。”
三个丫头本想劝我,见我目光坚定,只得将话咽了回去,点点头。
回了房,疲惫的洗了脸,还未走到床边,房门便被推开了,小遥跑得很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扑到我身边便道:“小姐!不好了!婉妃娘娘和绫贵人来了!一来就说有事要见娘娘!小姐,这可怎么办呐!”
第二五七章 马前卒
婉妃和绫贵人?不觉皱了皱眉,一边快步往外走,我一边嘱咐小遥:“快去告诉画竹,快快将灵堂锁上,任何人不得靠近,还有,让画梅到前厅找我”,逍遥点点头便立刻跑开了。婉妃绫贵人来得未免太巧了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德妃去世后第二天来,看来,德妃身故之事已被泄露出去。昨晚画梅虽和我们一起守了一夜,却并非同我们一起进的屋,她被我晾在院子里的那段时间,完全够她往婉妃或者怡贵人宫苑报一趟信了。
现在来的是婉妃和绫贵人,是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我就怀疑错了人,怡贵人是无辜的,而这个画梅是婉妃和绫贵人的耳目?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说,德妃的病,真的别有内情!
心中一震,我简直不敢顺着这个猜测往下想……
努力定下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走进前厅,正瞧见一红一粉两道身影袅袅立在前厅,听到我的脚步声,一同回过身来望我。“容月见过婉妃娘娘,见过绫贵人”,上前几步,我周全的行了个礼。
久久未听见二人让我起身,我只能一直维持着福身的姿势,双腿曲得有些发酸。过了好一会儿,婉妃才用傲慢的调子道:“哟,容月郡主这是怎的了?怎还不站起来?莫不是要等我和绫妹妹亲自来扶么?”
她的声音一如初次听见使得令人厌恶。置若罔闻,我站直身,略低着头道:“容月不知婉妃娘娘和绫贵人前来,未能相迎,多有怠慢,还请娘娘和贵人赎罪。”说着。我又深深福了福,这次我索性福完身自发站好,免得又被她们变相折磨。
“怠慢?何止是怠慢!依本宫看。郡主明明就是拒人千里”,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婉妃道:“而且,听你这语气。仿佛整个毓淑宫就你一人说了算似的,这么一副主子的口气,大约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照理说,郡主怎么想同本宫是无关的,但本宫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你这样以主人自居,怕是会让德妃姐姐心中不悦的吧!”说完。嘴角牵起一个讽刺的笑来,眉毛一挑,完全是要看戏的架势。
装得可真像!虽然我始终面上含笑,实则却是咬紧了牙关。这婉妃,明摆着是知道了德妃过世的消息,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这几句恐怕只是开场,后面还有更狠的后招,看样子,今日是要万分小心地应付了。
皇帝命我不得泄露德妃去世的消息。若是我今日同婉妃和绫贵人闹得太僵,此事定会立刻传出去,到时候,想来就连德妃去世的消息也会一并被散播出去。若真是这样。我就是违反了圣意,皇帝心冷如铁,定是会狠狠治我的罪,如此一来,正合了她们的意。
想到这里,我定了定神,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将这前来滋事的二人风平浪静的送走,不要掀起风浪,哪怕她们言辞再激烈,我且生生受着。我必须挨过这一关,绝不能如她们所愿被皇帝治罪,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是要做——德妃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必须查明真相。
正想着,画梅便垂着头小跑进了前厅,在我面前行礼道:“小遥说,郡主找奴婢有事”。我点点头,没有再搭理她,只看着婉妃,含笑着对她和绫贵人道:“娘娘,贵人,先请坐,容月不过是一时愧疚继而言辞上出了偏差,还求娘娘和贵人网开一面,莫要同德妃娘娘讲。”
我的话刚一说完,婉妃和绫贵人二人届时立刻瞪圆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对视了一下,交换了个怀疑的眼神,婉妃率先出招:“没想到郡主还有些孩子气,”绫贵人面色却有些微变,看来,我猜测的虽然不能说全对,大概也错不了太多了。他们早就知道德妃故去,知道德妃会突然故去的原因,甚至……就是她们,设计夺了德妃的性命——只是我不懂医理,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方才我那句话不过是想诈她们,看她们是不是知道了德妃故去之事,也不轻不重地提醒她们,德妃其实并没有死。
德妃不过是昨日才过世,即便画梅前去通风报信,一切总归发生的太快,德妃究竟是不是真的去世了,想来她们心里也是没有底的,不然,她们也不至于急得今日一大早便前来试探了。
心中有了打算,我笑笑,接话道:“德妃娘娘待容月十分宽厚,容月很敬重娘娘,实在不愿娘娘对自己有一丝的不悦,因而……便孩子气地想求婉妃娘娘莫要让德妃娘娘知道了容月说话有时分寸的事,免得娘娘对容月失望……”我说着,还装模作样的低了低头。
“瞧容月郡主说的!本宫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皮笑肉不笑地,婉妃道,不待她接着往下说,我转了脸对一旁的画梅道:“娘娘醒了么?娘娘服药的时辰到了,快去伙房将药端了送到娘娘房里去。昨儿夜里娘娘娘娘突然病情加重,定是因为着了凉,待伺候娘娘服下药后,你便再熬一锅姜汤,给娘娘服下。”
说完,我便不动声色地直直望着画梅的眼睛,她怯怯望了我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立刻福了个身,转身出去了。我再转头一看,婉妃和绫贵人面面相觑,想来,完全没有猜到德妃居然只是加重了病情,并没有死。
趁着她们没有回过神的空当,我接着道:“既然婉妃娘娘和绫贵人已经来了,便去探望一下德妃娘娘吧,前些日子娘娘着了风寒,身子有些虚弱,昨晚不慎吹了风,病又加重了些,咳得厉害……”我还未说完,一旁的绫贵人便拉了拉婉妃的衣袖,一个劲儿的摇头。
婉妃也是面色紧张,语气中完全没了刚进屋时的轻慢:“不、不必了,既然德妃姐姐病了,本宫和绫贵人便先行回去了,待德妃姐姐身子好些了,我们再来探望。”说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天眼见着都暖了还咳得厉害,这病怕是要过身的,还是离远些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温和:“娘娘还未说,清早来毓淑宫,可是有什么事”,听我一问,婉妃面上一僵,颇为尴尬的笑了笑道:“本宫本是想……想同德妃姐姐要几个新的花样呢,可巧姐姐要养身子,这事儿变先搁一搁吧。方才听那宫女说,姐姐像是已经醒了,郡主还是先去瞧瞧德妃姐姐吧,本宫和绫贵人就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如此,倒叫婉妃娘娘和绫贵人空跑了一趟了,那容月送送娘娘和贵人吧”,我说着便作势要随她们一同往外走。婉妃和绫贵人急着要走,自然顾不得我为何要送她们,只点点头,径直往门外走,我跟在她们身后,趁她们视线朝前,警惕地望着周围,确保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引得她们驻足。
终于将她们二人送至毓淑宫外,目送着她们走远了,我才略略安下些心来。背后隐隐有些湿意。
这婉妃和绫贵人,未免太过好打发了些,以她们的资质,似乎做不来替换画梅,谋害德妃的事。想来,她们不过是被真正的幕后之人利用了一番,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冲动地来了毓淑宫,做了马前卒。
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她为何要害死德妃,连她死后也不放过她?这次是婉妃和绫贵人,下次呢?下次我又该如何应对?
心中沉重不已,加上连番的衣不解带,忙忙碌碌,我眼前猛然一黑,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我以为自己会这么直接摔在地上,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隔着衣料,一阵属于别人身体的暖意传来,鼻端,隐隐有兰花的香气。
身体依旧发软,我费力的抬起头看下扶住我的那人——逆着缕缕春光,那人一袭鸦青广袖长衣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垂于腮际的发上落了瓣浅粉的迎春花,美丽如那花瓣,与那人的面容相比,却是黯然失色。
“尹姑娘……”那人开口唤我,声音像是隔着匆匆的时光而来,也不知是否因为那春光太过明媚,我竟有些恍惚。“还站得了么?”他又问了一句,我忍着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努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些。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我勉强的福了福身,身体随即又是一晃。
好在,在他伸手欲再扶我一次之前,我稳住了身形:“容月见过睿王爷”,我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一下子就被风吹得老远了一般。
“不知睿王爷此来所为何事?”垂着头不看他,我轻轻问。睿王没有立刻回答,我能感觉到,此刻他正望着我的发顶。捏紧了手心,我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
时至今日,当年对他的那一丝丝的心动,早已如东去之水一般不见了踪影,留在心里的,不过是一句轻轻的感叹。只是,许久不见,已经有些陌生了,再被他这样定定望着,我实在觉得有些不安。
第二五八章 他是好人
“尹姑娘身子不适,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似乎执着于称呼我为尹姑娘,睿王作势又要扶我,却被我避开。“睿王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对王爷和容月的清誉,只怕都会有所影响。王爷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请在这里说吧。”
睿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定定望了我一眼,良久,才压低声音道:“我来为母妃上一炷香。”我惊得猛地抬起头来!睿王他怎么会知道此事!难道……不会的!我绝不相信此事同他有关!
“王爷屋里请”,我侧了侧身,为睿王让出路来,他又看了我一眼,才朝前厅去了。跟在他身后,我心里乱成了一片。
待睿王坐定,我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道:“不知方才王爷所言何意?”这次睿王答得倒是很痛快:“昨晚福公公和那几个太监为了避开旁人,特意绕了路走,正路过人迹罕至的若幽馆。昨晚我去若幽馆取了些东西,出门前听到福公公嘱咐牵马车的太监仔细些,说容月郡主交代了,莫要颠簸了德妃娘娘。”
顿了顿,他继续道:“待他们走远了些,我在后看了看,那马车并非母妃这毓淑宫的马车,也非敬事房的马车,那个时辰,照理说母妃应当不会出行才对。心中狐疑,我便暗暗跟在后面,发现他们将马车停到了地下冰库外,鬼鬼祟祟从车内抬出裹着素锦的什么物事,藏进了冰库里,然后将马车驱回广储司,他们便回了康寿殿。自始至终,母妃都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加上这么久以来,母妃一直避不见客。我便猜测……”
睿王的聪明我一直是知道的,他能根据这些推断出德妃已故,我也觉得这合情合理。只是,没想到睿王竟会为此而特意来一次毓淑宫。像他这样聪明又懂得隐藏的人,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像个旁观者一般藏匿在暗处。冷静的看着一切,如他这般独善其身之人。怎会不了解昨晚之事的蹊跷,怎会不明白这样的事,即便发现了,也要当作没发现?他为何要冒着将自己牵连进来的风险来毓淑宫?
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一个真相,更不相信他和德妃之间有如此的情谊。
“王爷今日究竟是为何前来?”心中纷乱,我甚至失了往日的稳重,语气中满是慌张。又是那样不可名状的眼神。睿王直直望入我眼中,目光里似是蕴含了千言万语。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只是来看看……罢了。”说罢,便转开了视线,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直觉的,我相信睿王绝不会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也相信他方才所说的前因后果都是真的,但不知为何,气氛无端变得十分尴尬。
“父皇定是让你隐瞒此事吧。以他的性子,想来是将母妃移至冰室,等着二哥凯旋,再为母妃风光大葬。父皇实在不了解二哥。以二哥之能,即便知道此事,他也决不会让前线的数万将士因他一时的心情波动而丧了性命,他决不会让一己之情,毁了自己脚下的土地。二哥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应该知道此事。父皇实在不该瞒他。”
睿王说的虽然是皇帝不了解容成聿,但更深的,是感同身受的对这个父亲的失望吧。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听得有些心酸。生于皇家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父不父,子不子。若没有皇帝对贤王的独爱,对其余数子的冷漠,便不会有容成聿选择的这条荆棘路,不会有祀王惶惶不可终日的现在,不会有具王时刻阴鹜的虎视眈眈,也不会有睿王十几年来的清冷悲凉。不,也不对,在皇储之夺这件事上,根本说不清谁是谁非。
纵然皇帝无情,他对于贤王来说,的确是个极好的父亲,对于整个大炎来说,也是个负责人的好皇帝。说到底,只可怜其他几位皇子的生母,不是那位让皇帝终生难以释怀的华贵人罢了。都说母凭子贵,但其实,在皇帝这里,却是子凭母贵吧。该怪谁呢?皇帝对故去的华贵人痴心不改,不能算是有错,但即便他对德妃没有那份情谊,却也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些。对容成聿,对其他众皇子,亦然。
我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有些失神,睿王似乎很享受只是这样静静坐着的感觉,一直没有出言打扰。
过了许久,画柳进屋,才打破了一室的沉静。“郡主,您这么久都没回去,奴婢和画竹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先朝无端端出现在这里的睿王行了个礼,画柳才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睿王爷,请随我来”,说着,便径直出了前厅,听脚步声,睿王似乎是毫不迟疑地抬脚便跟着我来了。暗暗有些欣慰,总算,我尹月还是个让人信得过的人。
带着睿王来到房门紧锁的灵堂外,我回身望了他一眼,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垂挂腰间的玉佩,立刻会意,将玉佩解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小遥。在将身上所有配饰除下后,睿王非常认真地理了理衣摆,冲我点点头。
“把门打开”,我对一旁的画竹道。随着吱呀一声,门内一片白色映入眼帘,用素锦做成的丧幡因从门外吹进的风而飘动,扬起满室凄凉。没有想到我竟真的为德妃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灵堂,睿王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屋里。
取了三支香,我回过身来,睿王已经跪在蒲团上,对着没有灵牌的灵桌拜了起来,我在一旁静静等着,待他起身,才将香递到他手中。睿王的表情很肃穆,很虔诚,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觉得他在拜的,并不是德妃,而是那位销声匿迹的兰幽若,他的生母。
每次想起睿王,我都会忍不住猜测,他的母亲究竟为何失去了踪迹,是病故了,还是离开了?但显然,皇宫里的一部分人早已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兰幽若存在,而另一部分,则是刻意的不愿提起这位美艳无双,传说中相貌和华贵人极其相似的舞姬。
我想,对此德妃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从前,我一直没有想过要弄清个中缘由,毕竟这个深深的后/宫里藏了太多秘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但现在,我却忽然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兰幽若抛下睿王。舍弃孩子,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除非她真的已经死了,不然……
不过,我现在似乎也没有办法了解到其中的内情了,更何况,如今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毓淑宫内还要我一手支撑,毓淑宫外,更是不知酝酿着怎样的阴谋,我自顾尚且不暇,那些陈年旧事,还是不要过问了。
我走神的这会儿功夫,睿王已经站起了身来,“虽然我身无长物,或许也帮不了你什么,但若是需要,你尽可以去若幽馆找我,这些日子我都会住在哪里。”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根本不打算去找他帮忙。欠人家的,总归要还,欠了东西还好说,但若是欠了情,却是难还的。
“为免别人生疑,我不便多留,今日我先回去,别忘了,我在若幽馆。”又强调了一遍,睿王才准备离开,我使了个眼色给小遥,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替我将睿王送了出去。站在门口,睿王又回头看了看我,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叹了一声,便走了。
空气中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那三炷香在三足鼎上缓缓腾着烟,似是说也说不尽的悠长。整个灵堂空落落的,似是衣角摩擦都会有回声一般的空旷,我脚下轻飘地走到内室,厚厚的帷帐早已撤下,绕过屏风便是那张熟悉的床榻。
还是那驼色的床帷,绯色的被面,床脚还是那个红木雕花的小凳,一切都和昨天毫无二致,甚至床头那只花瓶里的一支迎春花,也还鲜艳的开着。只是,床榻之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母亲一样温和地对我笑,宠溺地和我说话,用她温柔的手为我挽发梳妆。
我要学着习惯这种改变,即便这实在太难。
“小姐,睿王爷回去了”,小遥脆生生地道。我眨眨眼,把又要偷溜出来的眼泪藏了回去,走出屏风,还没开口,小遥便凑过来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睿王爷他对你……”说完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又想什么呢!睿王爷同我交情实在不深,连亲厚都算不上,也就是他好心,才会过来瞧瞧,你可莫要想多了!”也不知究竟是在说给小遥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的口气没由来的十分坚定。
“是是是,小姐说是就是”,小遥点点头,一副对我没办法的样子。
第二五九章 真心真意
“画柳画竹呢?”正了正神色,我道。“她们说小姐你这些日子劳累过度了,怕你伤了身子,去伙房给你煲汤去了。”我点点头:“那画梅呢?”“小姐这一说我才想起来,画梅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半天都没瞧见她的影儿。小姐是有事吩咐她么?要不我去找找?”
“不必了,她不在倒也好,得空你找个机会私下同画竹画柳说一声,这些日子,这灵堂要看严实了,切不可让任何人靠近,若是毓淑宫内有谁鬼鬼祟祟时常在屋外观望,定要及时告诉我。”小遥点头应下。“娘娘每次用的药方,还有煮剩下的药渣,你可有记着留下?”
“小姐交代的小遥哪里敢忘记,全收着了,只是不知小姐让我留下那些做什么”。我默了默,轻叹:“现下可信之人的确太少,若是王御医父子还在宫中……”我还没说完,小遥便接了口:“呀!小姐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前些天我去太医院给娘娘取药,听见有人议论,说是止郡王向皇上求了情,皇上顾念着止郡王的情面,将王御医父子从牢里放了出来,只是削了官罚了银两,并未重罚。我本来打算回来了将此事说与小姐听的,但回来却赶上娘娘……”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了,小遥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她只当我是想起了德妃,难过不已,实则,除了难过,我心里还生出了一种想法——或许,我可以想办法联络止郡王,通过他,让王居璟查查德妃究竟是不是被害死的,或者说,是用何种方式害死的。
只是。若要见止郡王,就必须要出宫,如今的情势。皇帝根本不会准许我出宫,更何况,毓淑宫外强敌环伺。我若是不在,难保不会有人前来挑衅。若真是那样,这一宫的人便真的是要任人鱼肉了。可是,我若不出宫,如何能见到止郡王呢?
等等,对了,还有陵嫣!即便我不能出宫,陵嫣却是可以入宫的。想到这儿,我忙问小遥:“小遥,你在宫里待了这些时日,可有了些相熟的太监?”甫一听我说完,小遥脸一红,忙道:“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
我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可识得那种常被指去出宫办差的太监?”小遥松了口气,点点头:“有的,小姐你也不说清楚,害小遥以为……”红了红脸。她接着道:“小遥识得御膳房一个叫小山子的太监,虽算不上十分熟稔,倒也说得上话,他在御膳房当差。常有出宫办事的机会,因而宫里的宫女太监常托他带银两给宫外的家人。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小遥,那小山子为人如何,可能信得过?”小遥想了想,答:“毕竟不常在一处,他为人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只是相识这些日子了,我觉得他人似乎也不错的样子,听说很讲义气,从不私吞别人托给他的银两,有时还会捎书信回来,让托付他的太监宫女安心。”
这么说,这个小山子应不是个奸猾之辈。“小遥,你快去一趟御膳房找那小山子,托他下次出宫时绕路去一趟止郡王府,替我传话给陵嫣,告诉她我想她的紧,让她得了空便到宫里来寻我解闷。记得带上些碎银,嘱咐他口风紧些。”
小遥连连点头,取了银两便朝御膳房去了,我将灵堂锁好,独自回了房中,很是心焦,根本无心歇下,红枣垂着尾巴无精打采的坐在我脚边,动也不动一下。
现下,只能寄希望于明日那小山子正要出宫办差,能顺顺利利地把话带到。
枯坐了半个时辰,画竹画柳端了参汤来,我刚勉强喝了几口,小遥便回来了。示意她不用避讳画竹画柳,她点了点头道:“小姐,可巧小山子明儿要出宫办差,我便将事情托付给他了,他倒也没有推脱,直说明儿定将事情办到。依我看,他的口风也是紧的,当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心下稍安,将喝了一半的参汤搁下,又嘱咐了几人这些日子一定要仔细谨慎些,天还未暗,我便回了灵堂,接着为德妃守灵。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快,没觉得待了多久,窗外便隐隐亮了起来,几个丫头见我要守灵,一个个的也都跟着彻夜不眠,眼见着天亮了,便都忙活着打水的打水,熬粥的熬粥。不忍拂了她们的心意,我勉强吃了点东西,才回房睡下。
一沾枕头,脑袋一下变得沉了起来,本以为自己还会胡思乱想睡不着,不成想实在是乏的厉害,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约莫未时的时候,我被敲门声吵醒,让我惊喜的是,来人竟是陵嫣!我全然没有想到她能来的这样快。忙将她迎进屋里,这丫头还是那副急性子,拉了我的手便道:“月姐姐,可见着你了!自打回了墨都,我哥就一直不让我出门,非要我乖乖在家养伤。其实我脚上的伤早就好了,可他就是不放心,也就是因为姐姐亲自着人传话,我哥才放我出府的。姐姐可真是救了我一命,要是再不出府,我可就真的被憋死在房里了!”
我含笑着看她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很是触动,静静听她抱怨了许久,待她终于说够了,我才道:“陵嫣,此番姐姐找你,一则是想见见你,二则……却是有要事托付于你,却不知你是否方便帮姐姐这个忙。”
陵嫣秀眉一竖,道:“瞧月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把姐姐当亲姐姐看的,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法!姐姐快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我点点头:“听说,止郡王向皇上求情,赦免了王御医父子?”
“是有这么回事”,陵嫣点头,“我哥和居璟大哥一向交好,他落难,我哥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本来我哥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就想去求皇上的,但考虑到皇上当时还在气头上,便拖到前些日子才向皇上提了此事。皇上体恤老王御医在宫中侍奉多年,心一软,便将他们父子赦免了,只是削了他们御医之职,赶出了宫来。好在,命是保住了。”
“原来是这样”,我接着问:“那王御医,我是说小王御医现在何处呢?”“他啊,正住在郡王府里呢,皇上下令没收了王家府院,老王御医心灰意冷,回老家奔亲戚去了,居璟大哥本来也是要同他一道回去的,却被我哥给强留下了,说他着一身才学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要给他张罗着开医馆呢。现在医馆刚选好门面,正是修葺的时候,他也没工夫没余钱购置新的府院,便先住在郡王府里了。”
没想到真让我猜着了,王居璟果然留在了止郡王府,如此一来,或许我真的可以查明德妃突病的真正原因,继而牵出其后隐藏的暗涛汹涌。
“陵嫣,实不相瞒,此番姐姐找你帮忙,实在是逼不得已,本来姐姐是该亲自登门的,但……你也知道的,姐姐现在不便出宫,只能让妹妹辛苦一趟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姐姐一时也不好同你讲清,但你要相信,姐姐来日定会细细解释给你听的。今日你回去时,姐姐希望你替姐姐带两样东西回去,交给王御医。”
说着,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囊,交给陵嫣:“这里面装了一份药渣,和一张药方,烦劳王御医帮我瞧瞧,这幅方子可有什么问题”。陵嫣看了看我手上的锦囊,伸手接下,也没有打开,直接藏进了袖中:“不过是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姐姐尽可等着消息便好,明儿我便把结果带进宫里来。至于前因后果,我相信,姐姐做什么事都是有理由的,说不说都不打紧。”
我心里满是欣慰,突然很庆幸,能被陵嫣这样真心相待。都说皇家的子女薄情,依我看,却不尽如此,陵嫣和止郡王,皆是心善之人,虽生于皇家,却仍保有一颗愿意相信他人的心,实在不易。
“那一切就全靠妹妹了,姐姐在宫里等着你的消息”,我还未说完,陵嫣已经站起了身来:“那妹妹就先回去了,也不知居璟大哥要用多长时间验这些药渣,我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耽误。”我忙道:“陵嫣不必心急……”“姐姐虽然一直笑着,眉心却一直藏着一缕愁意,真当妹妹瞧不出来么!姐姐在宫中无依无靠,定是受了诸多委屈的,姐姐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只是,我看得出,姐姐是很急需这个结果的,我又怎忍心耽搁。姐姐且歇着吧,瞧你,满眼憔悴,定是许久都未睡好了。”
陵嫣口气虽硬,我听了心里却是暖暖的,被人这样打心底里的关心,实在是件幸福的事。“那姐姐便不留你了,回去的路上仔细些,脚下当心,莫要走得太快,牵动旧伤。”我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
第二六零章 似是而非
陵嫣一一应下,不再多留,我便起身将她一直送到了毓淑宫外,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回了房。
小遥终于对我的水米不进忍无可忍了,刚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她便伙了画竹画柳两个丫头,端了十几道菜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我桌上,一副我若是不吃定叫我好看的凶悍模样。画竹画柳显然也是被她带坏了,全然没有了平时好说话的样子,一人给我添汤一人给我盛饭,打定了主意不肯放过我。
在三人灼灼的目光之下,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拿起沉重的筷子拨了两口米饭,小遥立刻唠叨起来了:“小姐,这道桂花干贝可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画竹画柳也没闲着,纷纷向我介绍今儿的菜又是何种花样,我连连点头,硬生生吃下。实在是好笑,民间百姓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肉,我面对着这一大桌的山珍海味却是胃口全无,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几日我水米不进,这几个丫头又何尝不是跟着我一起不吃不喝,眼见这几个丫头都瘦了一圈,我心里如何舍得。将碗筷搁下,我板着脸道:“你们几个都别戳在这儿了,去吃东西吧,吃不饱别来见我,今晚守最后一夜,你们要是还想和我一起,就都得把精神养好了!”
几个丫头交换了个眼神,似是担心她们一走我便又不吃了,无奈的摇摇头,我道:“放心去吧,我自然不会拂了你们的心意的”,几个丫头这才略放下心来,又唠叨了我几句才往外走。画梅似乎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也乐得她在外头,左右她不是自己人,离得远些倒也安心。
小遥手脚利索。我刚用完膳,正想着把碗碟收拾收拾,她已经回来了:“吃饭也不慢着些。同谁抢呢!”我忍不住说了她一句,她倒是理直气壮。一边抢过我手里的碗碟,一边道:“就知道小姐要同我抢活干,不然我哪儿能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小姐你也真是的,要是摔破了碟子割伤自己,我可怎么同聿王爷交代呢!”
我只觉得额际一滴冷汗,什么叫摔破了碟子割伤自己?我有那么笨么!而且,她也没必要跟容成聿交代什么吧!难不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容成聿跟小遥搭上了线,暗中让这小丫头把我看牢了?若真是这样,容成聿也未免太“贴心”了些,待下次见他,我定要好生“答谢”他一番。能把我最要好的侍女收买了,他倒是好本事。
小遥自然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这番迂回曲折,手上忙活着,嘴里也没闲下:“小姐啊,这会儿天还没黑。你先去睡会儿吧,到时辰了我来叫你,这几日你哪里好好睡过,陵嫣郡主说的没错。你啊,真是一脸憔悴之色,瞧着就让人心疼。”
自知说不过她,我点头:“也好,我在回去小憩一会儿,记着告诉画竹画柳一声,不要让任何人单独靠近灵堂。至于画梅,她一时半会儿怕是也不会回来了,不用去找她了,天一黑她自己就回来了。毓淑宫里其他人,你也不好支使,有些事,就让画竹出面来做吧,她到底是毓淑宫的老人了,宫女太监们也服她。”
小遥应下,端了碗碟便出去了,我担心自己睡得太沉,便只在桌边托腮小憩了一会儿,醒转的时候,天色正是要黑了。开了门出去,正迎上要来叫我的小遥,带了她,身后跟着红枣,一道去了灵堂。
画竹已经将门打开,又点了几只蜡烛,守灵的最后一晚,心中的伤感更甚昨日。夜渐渐深了,望着跳动的烛火,我无端端的想起了尹府,想起了落春园。在我离开尹府前的十几年里,几乎每夜都是如今夜这般,在黑洞洞的房里守着一豆不安的烛火,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这样说也不对,那时我的确孤单,但现在——望了望守在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我忍不住笑笑。现在,我身边有这么多可以信任的人,她们真心的为我好,不谋求我的什么,也不算计我的什么,这样相互信赖,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以前曾听德妃说过,在宫中生活,一定要有御下的手段,若是连手下的几个人都驾驭不了,其他的,便更不消说了。可依我看,所谓御下有方,也是要分人的,对那些只知为奴为婢的人,自然不需要有太多的情分,只要赏罚分明便可。但是对那些有情有义的人,仅仅用金钱去收买是远远不够的。真心要用真心换。
在暖暖的烛光里,我轻笑着在心里对德妃道:“娘娘,这件事上,月儿坚持自己的态度”,正想着,眼前似乎浮现出德妃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笑脸来。是啊,她总是这样,每每见我固执己见,她也不劝我,只这样望着我笑,就像个对孩子无限宠溺,无限娇惯的普通母亲一般。这么一想,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骄傲来,容成聿,这样的福利,只怕你享受的可不多呢。
“小姐,想什么呢,这都半个时辰了,净见你对着蜡烛笑个不停”,小遥突然凑过来碰了我一下,“看你一脸娇羞的模样,莫非……实在想……”她还未说完,门外突然想起细碎的脚步声,画竹神色谨慎地起身,将门打开,我们顺势朝外看,瞧见消失了大半天的画梅正站在门外,一副踟蹰着不敢进来的样子。
“进来吧,门外风大”,说完,不再理她,我转身坐好。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是画梅找了个角落跪下了。小遥偏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小姐,你不问问她这大半天跑哪儿去了?”
我摇摇头:“她既然敢跑出去那么久,自然是准备好了理由,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且打起精神提防着便好了。”说罢,我坐正身子,不再出声。画竹画柳都没有问什么,屋里只有烛芯不时发出的爆裂声。
天光放亮时,房中的蜡几近燃尽,画竹画柳起身将残烛收拾了,我看了一眼站在角落垂头不语的画梅,想了想,道:“画梅,守了一宿,大家想必都饿了,你最会熬粥,就先去熬一锅绵稠些的小米粥吧,大伙喝了好暖暖身子。”
画梅福身应下便出去了,待她走得远些了,我唤过三个丫头,嘱咐道:“这灵堂也不能一直搭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来找麻烦,我们已经为娘娘守了三日灵,娘娘也该走得安心了,这些丧幡灵桌还是先收起来吧,快把房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房中其他的东西不要搬动。”
三个丫头立刻忙轻手轻脚地忙活起来,我正欲出门,眼角突然扫到墙角并立的那三只香鼎。心中一动,我走上前去,伸手沾了些香灰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正是熟悉的沉水香味。略一沉吟,我扬声问:“这香鼎里的香一直是谁在换?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换过?”
停下手里的活计,画竹答:“郡主,娘娘房里的香鼎一直是画梅照看的,因她自己本就精于制香,娘娘最喜欢的沉水香向来都是由画梅亲手制的,更换也是她在留心。停郡主这么一说奴婢才想起来,画梅的确是有几日没有换过香了。”
“究竟是几日?”我心中一急,语气不由严厉了些。画竹面色有些紧张,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手道:“奴婢想起来了!正是三日!自打娘娘……那日,画梅便没有再换过香。奴婢还以为是因娘娘仙去,画梅心里伤感,才没有换香,所以也就未提此事。”
香鼎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看样子,画梅一直没有机会清理这些烟灰。“小遥,去我房里取个干净的瓷瓶来”,拍了拍手上的香灰,我道。小遥没有问原因,快步便去了,不一会儿便拿回个精致的瓷瓶来,看样子,似乎是从前用来装香露的。
打发了她继续收拾房间,我打开软塞嗅了嗅,确定瓷瓶里没有其他的味道,才伸手用瓷瓶灌了些香灰进去。仔细将瓶子收好,我道:“这香鼎就先不要收拾了,得空跟画梅说一声。还有,以后娘娘的卧房不要进来了。”
“要不……索性将房子锁上?”小遥建议到。我摇摇头:“不必,掩上便好,画竹,记着召集毓淑宫上下所有的太监宫女,告诉她们,娘娘身子虚弱,任何人不得靠近娘娘卧房。你们三个这些日子多留点心,谁若是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带他来见我!”
说完,我便出了房间。
此画梅虽然已非彼画梅,但熬粥的功夫却丝毫不比真的画梅差,看着她端进我房中的那碗熬得正到火候的小米粥,我不由想,这位“画梅”究竟是何人派来的,要说她会伪装,为何没多久便被我敲出了破绽?若说她不会伪装,为何画梅生活中的细节却被她学得如此传神?
第二六一章 所谓伎俩
我望着碗里的粥出神的空当,小遥气喘吁吁的跑进屋里,凑到我耳边道:“小姐,陵嫣郡主来了,正在前厅坐着呢”,我点点头,示意画梅退下,带了小遥一同往前厅走。小遥很贴心,待我进了前厅,便从外面将门掩好,守在了外头。
“陵嫣来得这样早,怕是天还没亮便起了吧,虽说已经开了春,早上露气还是很重的,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着,我添了杯茶递给陵嫣。
“姐姐怎得跟我哥似的,你可不知道,他一大早就等在卧房门外头,我刚一出门就被他训了一顿,强押着我又回去换了身厚衣裳,加了披风他才满意。”陵嫣一脸忿忿然,我却不由失笑:“止郡王那是疼你,担心你着凉,我怎么就不信他能对你那样凶。”
陵嫣努努鼻子:“我哥那是差别待遇,跟姐姐你说话的时候,他是恨不能温柔的滴出水来,一跟我说话,比我父王还要有架子,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我暗暗摇头,都说长兄如父,止郡王对陵嫣本就有愧疚,如今靖郡王和王妃都已不在,止郡王更是要连同父母的那一份来疼爱陵嫣,爱之深责之切,言语间急了些,也属常情。陵嫣毕竟还小,不能体会止郡王的心情,何况止郡王镇日陪着她,所谓当局者迷,或许只有等到陵嫣嫁了人,不能再与止郡王相伴时,方能感觉到兄长的用心吧。
“不说这个了,反正姐姐你向来也是向着我哥的,我在你这里也讨不到好。喏,姐姐,这是居璟大哥让我带给你的信”,陵嫣从袖里取出一张叠得极小的信笺递给我。没有避讳陵嫣。我当着她的面将信笺展开,上面用小楷简单的写了几个字——寻常补血理气之方,无毒。
果然如此。
将信笺重新叠好。收入袖中,拉着陵嫣的手,我道:“陵嫣。辛苦你了,姐姐还有两样东西。劳你带给王御医,只是……”“姐姐犹豫什么?”陵嫣眨眨眼问,我苦笑了一下:“只是又要麻烦陵嫣宫里宫外两头跑了。”
“瞧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陵嫣小嘴一厥,不乐意了:“陵嫣都说待姐姐如亲姐姐一般了,怎的姐姐总是这样生分!再说了,郡王府离宫里左右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何况我又不是戳着两只脚走。一路上有马车有小轿,断断累不到我的,姐姐你又何必挂记着!”
我点点头:“是姐姐的错,姐姐给陵嫣赔罪了”,说着,我作势要朝她拱手,这才逗乐了她。“姐姐,这次要带什么东西给居璟大哥?有没有什么话要陵嫣带到的?”正了正色,我从袖里取出装了香灰的小瓷瓶,并一个纸包。“陵嫣。这瓶子里装的是香灰,纸包里过了一小块香料,你将这两样交给王御医,呃。王公子,劳他检查一下,这香灰是否就是这种香燃成的,以及……”
“有无毒性?”陵嫣补了一句。我点点头,看来,她多少也觉察出我想要查些什么了,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陵嫣并未细问缘由,只点了点头,将两样东西小心的收了起来。“姐姐,陵嫣先回去了,这事儿怕是不能耽搁,你瞧着神色不佳,就不要送我了。”
见她一脸坚持,我只得点了点头。“对了,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德妃娘娘?”陵嫣突然问道。我神色一沉,半晌没有说话,陵嫣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只说了一句:“姐姐,万事小心”,便匆匆地走了。
陵嫣是个聪明的孩子,纵然不能猜出全部,多少也猜的差不多了。总归是皇家子女,即便没有身处斗争的漩涡中,从小到大,也都耳溶目染,习以为常了。
陵嫣刚走没多久,福公公便到了,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我自然要对他礼让三分,没让他等,我直接迎到了门外:“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贵干?进屋喝杯茶,慢慢说吧。”
福公公忙向我行了个礼:“郡主客气了,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请郡主往康寿殿走一回。皇上刚批完折子,才歇口气,您快请吧”。我回头看了一眼画竹画柳,她们立刻会意,认真点了点头,没有搭理画梅,我只道:“小遥随我同去吧”,福公公并未作何反应,想来我带个贴身的侍婢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同上次一样,皇帝仍是在书房召见我,将小遥留在门外,我独自进了屋里。我照例一番请安之后,皇帝清了清嗓子:“这些日子辛苦尹丫头了,瞧你这神色,像是几日都未睡了。长情是好的,但因此而伤身,却不值当。”
我在心里冷笑,自然比不上您心冷如铁。“容月惶恐,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有话快点说,说完了我就走人,眼不见为净。皇帝沉吟了片刻,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孤担心你忧思过度,正得了空,便唤你过来,同你说说话,让你宽心些。德妃走后,你在这宫里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想来,心中定是憋闷得很。”
我低着头没有作声,“听说这些日子陵嫣常进宫里来?”皇帝突然出声,惊得我心中一沉!皇帝莫不是怀疑我将德妃去世的消息通过陵嫣泄露出去了?他怀疑我不打紧,若是因此而怀疑陵嫣,我就真的是害了陵嫣!
正当我心焦不已时,皇帝接着道:“陵嫣这丫头性子讨喜,连孤也很喜欢她,有她常陪着你,孤也放心些”。没想到皇帝竟没有反对和阻止!不,他这是在提醒我,我不要自己的命没关系,但我不能拿陵嫣的命开玩笑。我和陵嫣常来常往可以,但若是因此而泄露了半个字,后果绝不是我可以承受的。
好一招敲山震虎!
“谢皇上体察,陵嫣性子的确可人,容月待她就像待亲妹妹一般。陵嫣脚伤刚愈,在府里闷了月余,心里不大痛快,便常来宫里同容月说说体己话。止郡王虽然疼爱陵嫣,但毕竟是男子,有些姑娘家的事,还是不方便同他说的。”我以退为进。
皇帝点点头:“是啊,王兄王嫂去得早,累得陵止这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的将陵嫣带大,确实不易。丫头你有空就多陪陪陵嫣吧,也算是替孤照顾照顾侄女。”没想到皇帝这么痛快就放过我了,我还以为他会深究。不过也对,警示到了即可,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绝。这便是高位者的伎俩。
“容月明白”,我乖顺地点了点头。眼光飘到皇帝桌上厚厚的一沓奏折,我忍不住想问问前线战事如何,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我强行按了下去。正如德妃所说,皇帝恐怕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让我做贤王妃的打算,若是让他瞧出端倪,知道我对容成聿有情,只怕他会强行提早婚期,甚至在贤王还没有回朝的时候便将我和贤王的婚事定下。若真是这样,以尹老头的性子定会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即便贤王有意成全我和容成聿,却也无法反抗舆论的压力。更不用说,若是他为了夕湘雪而一意不娶我,单是悠悠之口便能逼得我走投无路,即便容成聿想娶我,却也要担着莫大的压力了,我和他即便真能走下去,中间也会横亘着那一纸荒唐的婚约。
越往下想,我心里的寒意就越深。我担忧的这些,想来即便容成聿从不曾同我提起,却也是同样忧心的。只是世事实在无常,根本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除了小心谨慎,我们实在做不了什么。
不由在心底轻嗤了一声,尹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样畏首畏尾,妄自菲薄了?从前的尹月虽然进退有度,却全然不是这般怕事的样子。怎么,接连的打击让你怀疑自己了?还是说,你根本放弃自己了?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容成聿,那你一直以来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情势的确诸多不利,但因此而斗志全无,最终面对的,只会是满盘皆输,任人宰割。既然选择了和容成聿一道走这条荆棘路,怀疑能否成功已是无用,该发生的也总会发生。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罢,即便到最后什么都失去了,至少,还要留着对彼此和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
皇帝负着手在我面前踱着步子,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示意我退下。据我猜测,通常这样的时候,他大概是在犹豫,只是,现如今有什么事会让他在我面前犹豫?我实在是想不透。
耐心候着他一圈一圈地踱步,过了许久,他终于站定,沉声道:“贤儿在山阳监督河工时,查出了当地贪腐的案子,被绊住了手脚,回朝的日子怕是又要推迟一阵了。”他怎么突然说起贤王了?被绊住手脚……这就意味着,说不定容成聿会比贤王先回来,若真能如此,我们就有机会商量对策了!
第二六二章 撞破奸.情
心下一阵暗喜,我不露声色地垂着头,只等皇帝继续往下说。“你……罢了,先回去吧,孤还有些折子要看。”我从容的福了福身:“容月先行告退,皇上国事辛劳,还要保重身体才好”,客气了几句,见皇帝摆了摆手,我才退出了书房。
小遥在门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出门的的时候,她正在同福公公低声闲聊。见我出来了,她忙迎了上来,一旁的福公公也随着她到我身前行礼。“福公公,皇上操劳国事十分辛苦,就有劳你多多照顾了”,福公公连连点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自然自然,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倒是郡主,实在是体贴入微,不枉皇上如此看重郡主。”
我只笑笑没有接话,点了点头便带着小遥离开了康寿殿。福公公算是皇帝的心腹了,皇帝有什么打算,他心里多少也有些数,同样的,他状似无意的几句话,也常能起到不可小觑的作用。对此人,还是客气敬重些为好。
出了康寿殿,我轻声问小遥:“方才你同福公公说什么呢,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小遥笑着眨眨眼:“小姐你猜!”瞧着四下无人,我伸手在这小丫头额头上点了一下,嗔道:“你这小丫头,越发无法无天了,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快说,你们究竟说什么呢!”
小遥吐吐舌头,笑道:“小姐进屋那么久,我在外头没事做,反正皇上书房外头也没有别人,不怕被人瞧见了说三道四,我便同福公公闲扯起来。我们说的,不是别的。正是近日里宫中盛传的趣闻……”说到这儿,小遥又忍不住捂嘴笑了,见我瞪她。才勉强收了笑意,左右看了看,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听福公公说。最近宫中上下都传遍了,说祀王爷和祀王妃的落霞殿里整日吵闹不断。摔杯砸碗的声音不绝于耳,再这么下去,广储司里的杯碟瓷器怕事都不够补的了!”说完,小遥又哧哧笑了起来。
我停下步子,定定望着小遥:“此话当真?”“比珍珠还真!”小遥一个劲儿的点头。我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接着往前走。小遥迈着碎步跟上,见我不说话,也不敢出声。
我早就料到祀王和李思韵不会过得顺当,但这未免也太过火了些,闹得这样人尽皆知,丢的可是整个皇家的脸,也亏的皇帝居然一声不吭地由着他们闹。不过,依我看,即便皇帝不插手,太后皇后总归会绷不住插手去管。至于能不能管得了,就不好说了。
对此,我倒是没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我同那李思韵远日无缘近日无仇。没必要笑话人家的家务事。说起来,虽然不怎么愿意想起,但我心里对祀王多少还是有点歉疚的,纵然他喜欢我是他自个儿的事,怪不着我什么,但总归是我让他生了这份念头,说到底,我也不能算是全然无辜。
“小遥,这事儿你听听就算完了,莫要拿出去同别人嗑牙,事关皇家体面,虽然现在无人出面惩治,但总会有人收拾残局的,你莫要一时不慎,做了那炮灰。在宫里过活,比不得宫外的自由自在,有些话,听进去了也得烂在肚子里,别人说不说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却是千万莫要淌那混水的。可明白了?”
“小姐教训的是,是小遥失了分寸”,小遥垂下头去。我拍拍她的肩:“行了,知道了就好,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看了倒不习惯!”小遥这才扬起脸来,笑着说:“还是小姐好!”
听了我一通说教,小遥老实了许多,默默跟在我身后不再出声。走了一阵子,我突然想到容成聿从前住的翊阳殿去瞧瞧,和他分离了这么些日子,我连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既然现在出了毓淑宫,就索性去翊阳殿看看吧。自从容成聿离宫分府后,翊阳殿一直没有易主,想来那里也没有什么人的,我这会儿过去,应当不会被人看到。
“小遥,你可知道翊阳殿怎么走?”宫里的青石路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模样,饶是我如何努力的想要记路,只要身边没有宫女太监带路,我定是会迷路的,更不用说记住那根本就没去过几回的翊阳殿该怎么走了。
小遥偏着脑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小姐不在宫里的时候,德妃娘娘曾派我去翊阳殿取过些东西,路……大抵是记得的,不记得的地方,想来走着走着就能记起来了。”我不放心的问:“不会迷路么?”小遥忙不迭摇头:“不会不会,只有小姐才会迷路呢!”
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加上我想去翊阳殿的愿望十分强烈,竟鬼使神差地由着小遥带路了。被小遥带着左拐右拐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见着周围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靠谱的一个决定,这丫头还敢说自己不会迷路!这明明就是迷路了!
“停停停!别走了!越走越远!”我拉住还想往前走的小遥:“这就是你说的‘去翊阳殿的捷径’?你倒是说说,哪里‘捷’了?是不是我不喊停,你还准备带着我一路走到黑?”小遥尴尬的笑了笑,吱吱唔唔道:“小姐……本来……本来是有条捷径的……可……”
她正念叨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完了完了,要是被人撞见我带着小遥在皇宫里面乱转,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还是先躲起来吧,等人过去了再说,我可不想被人质问为何会跑到这样荒凉的地方来。
一把捂住小遥的嘴,不由分说的拖着她藏到一旁的杂草丛后面,我探头探脑地往外瞧着。小遥在我耳边小声问:“怎么了啊小姐?”我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指了指草丛外面,小遥顺着我的动作往外一瞧,连忙捂了自己的嘴。
见她消停了,我这才往外瞄,这一瞄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外头站着的正是那时时想着无事生非的婉妃!真是奇怪了,她跑到这荒凉的地方来做什么?也没见她带贴身的宫女。倒是这一身衣裳穿得是十分的花哨,发髻绾得比平日更加俏丽些,瞧她这一副含羞带怯,既急切又紧张的模样,难不成……她是在……偷情?!
玉帝啊,这种秽乱后/宫的事儿,该不会真让我碰上了吧!这、这叫我情何以堪呢!我这边又窘又好笑,婉妃那里倒是一副春意泛滥的模样。没过一会儿,又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我透过草丛一看,来人装束似乎是侍卫模样。天呐天呐,真的是偷情!我还是先逃出去吧,偷看别人偷情是会长针眼的!
慌忙的打量了一下身后,我悲哀的发现,此处除了这个杂草丛,皆是一片荒凉,连个断垣残壁都没有,我根本不可能在不惊动二人的情况下溜走,更何况我还要带着小遥,这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这可怎么办呐,难不成真要留在这里观赏人家偷情?
小遥双手捂着嘴,眼睛却是睁得老大,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我,惊讶得不知做什么才好。我无奈的在心里长叹,罢了罢了,还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事已至此,总不能跳出去说:“你们的丑事被我发现了,还不快快走开!”
且说我正是窘迫的时候,外头私会的二人却是火热了起来。那侍卫刚走到近前,婉妃跺着脚便娇嗔道:“你这死人!跑哪儿去了!到现在才来,叫我一番好等!”那侍卫忙掬起一捧讨好的笑脸来,安抚道:“这不是临时被队长叫去训话了么……呃……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该罚该罚!美人儿你且说想怎么罚吧,全都依你。”
听着他那腻腻歪歪的话,我不住的在心里翻白眼,心说,你们速战速决行么,别没完没了的,也不嫌恶心人!小遥倒是听得乐呵,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吓得我直担心被外头的二人发现。
“这还差不多,算你识趣”,婉妃娇笑了一声,扭着水蛇腰上前半步,媚眼如丝地望着那侍卫,伸出食指来,用尖尖的指甲沿着他的肩膀一直往下滑,一路滑到了腰间,勾住了他的腰带:“就罚你伺候得卖力些,不许偷懒!”
侍卫顺势搂住婉妃不安分的腰肢,往身前一拉,嘿嘿笑着:“小的遵命,定然伺候得娘娘舒舒服服”,说着,开始上下其手,动作麻利地解起了婉妃的衣带,婉妃在他怀里咯咯直笑:“慢点慢点,急什么!”嘴上说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但见她早已经把手伸进了侍卫的衣领里面,忙碌得很。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心里暗骂,你们这对……咳咳,难道打算就这么幕天席地的……干活?这也太“洒脱”了点吧!拜托你们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
第二六三章 活春.宫
眼前的二位自然是听不到我的心声,一边奋力和对方的衣带纠缠着,一边往旁边一张老旧的石桌旁挪。完了完了,这回真要长针眼了!我还是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能看这种……这种场面!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正打算回过身去,却见身旁的小遥早已经瞪直了眼睛,捂在嘴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来了,脸上一片酡红,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草丛外滚作一团的二人。这个丫头!我也说不清自己个什么心情,条件反射地在这丫头脑袋上拍了一下,用口型斥道:“看什么看!快转过身来!”
小遥惊得差点叫出声,见我怒目圆瞪,脸上更红了些。用力点了点头,小遥脑袋垂得低低的转过身,连耳根都是红的。
和小遥一起背对着外头的二人,我恨不能把耳朵藏进衣服里,那奔放的二人倒是越来越起劲儿,饶是我两手捂了耳朵,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我耳朵里钻。
“哟,慢着点!死男人,你这是要作死么!”婉妃的声音陡然拔高,身旁的小遥闻声抖了一抖,连带着我也跟她一起抖了一抖。那侍卫一边哼哼哧哧的,一边答:“我这不是照你说的,‘卖力’伺候娘娘您呢么,怎么,娘娘不喜欢?”
婉妃立时发出一阵惊悚的娇笑:“就你会说!我可不是来听你夸海口的……”话音没落地,便被侍卫粗哑的声音打断:“别急啊,这就来了!”应和他的是婉妃一阵破碎的呻吟声。
我拼命缩着脑袋,捂着耳朵,不断在心里默念: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但自我安慰显然是没有用的。现实是如此的残酷,“你这妖精,腰怎的这样软!是想要我的命么!”侍卫粗嘎的一句话。让我的自我安慰变得不堪一击。
“我就是想要你的命,怎么,你不想给?”婉妃娇嗔的声音粘哒哒的响起。“给给给,怎么不给。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给你!”侍卫的声音很急躁,婉妃听了却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一阵娇笑。
“上次你写给我的信,我看了,也不知是你从哪儿弄来的淫词艳句!”好不容易安生了一会儿,婉妃又开口了。“你喜欢不。那可是我费了老大劲儿从宫外弄到的!我没念过书,不会作诗,但那是从专门画春.宫的酸秀才那里买的,听说可带劲儿了!你读的书多,觉着如何?”
什、什么?这两人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些!还交换艳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这!我真是没话说了……
“我觉着嘛……”婉妃还卖起了关子,“呵呵,”又是一声妖媚的娇笑,“我都写在这儿了,想知道……自己拿回去看!”“这是什么。还缝在荷包里了?”侍卫问。“唉!不许拆!拿回去再拆!”婉妃娇斥道。
侍卫的声音带了些不快:“你明知我不识字,还要写下来!是瞧不起我么!”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只听婉妃突然轻叫了一声,半晌才断断续续地答:“我……我哪儿瞧不起你了!你只管拿回去看。保管……保管你认得。你知道么,这荷包可是我亲手绣的……用的……是……是我的肚兜……”
好一个热情如火的婉妃,还真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了!玉帝啊,您老人家发发慈悲,让我失聪一个时辰吧,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唷!原来是个宝贝!那我可得收好了”,“急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先甭管它了……”婉妃不耐烦的斥了一句,侍卫像是得到了鼓励,立刻乐颠颠地答:“来了来了……”接着就又是一番悉悉索索的怪声。
时间终于在我的度日如年中慢慢爬过了,确定在没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我才慢慢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胳膊一阵阵发酸,耳朵也很热,看看身边的小遥,依旧是那副满面红霞,一直红到耳根的模样。
“我得回去了,绫贵人跟我约了描花样,我已经迟了……行了行了,别没完没了的!”婉妃的声音很不耐烦,侍卫讪讪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下次什么时候啊?”外头一阵悉悉索索,大概二人是在慌忙的穿衣裳。“老规矩,什么时候我把镜子挂在窗外,你便什么时候来。行了,我得走了,等我走远了你再走!”
一阵慌忙的脚步声慢慢远了,我听见侍卫在外头低声骂了一句:“糟了,该交班了!这下非得被队长骂死不可!”接着,他似乎匆忙的跑了。
我不放心的躲在草堆后面,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确定不会有人再回来,才准备起身,谁知因为蹲得太久,两腿早已麻了,猛然起身,完全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幸得小遥在身后拉了我一把,才让我倒在了她身上。
但因我这次是完全站不住,小遥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我一倒,小遥跟着一块儿往后倒,于是,我终究没能逃脱倒地的命运,和小遥双双躺在了地上。我倒在小遥身上,倒没觉得什么,可被我压着的小遥估计吃了大苦头。
听见她闷哼了一声,我不顾双腿的酸麻,忙从她身上连滚带爬的起来。小遥双手撑着地,哼哼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身:“小姐,你没事儿吧?”我使劲儿摇头:“我自然没事,你呢,伤着没有?”说着,我凑到她身边上下摸索着,检查她有没有伤到。
“放心吧小姐,我没事儿!”小遥说着便站了起来,瞧她表情轻松的样子,我略略放下心来,看样子,的确没有伤到。
虽说我二人都没有伤到,但因这突然的倒地,我们的衣裳全都沾了土,看起来灰扑扑的,十分狼狈,加上脸上的红霞尚未退去,放眼一瞧,我和小遥就如同染了疫病,发着高热逃难的难民。看着对方落魄的可笑模样,我和小遥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够了,我和小遥互相扶持着从草堆后面出来,一抬眼,入目的正是方才那对……咳咳的破石桌。我不由的脸上一热,欲别开脸去,却瞧见了桌底的一抹艳红色。
“唉,小姐,你做什么去?”小遥伸手想抓我,却抓了个空。我挣开小遥的手,快步走到桌边,蹲下身来,死死盯着那抹艳红色。“小姐,这是什么啊?唉!小姐!别碰!”小遥又一次没能阻拦我,她出言阻拦时,我已经伸出了手,将那艳红色的物事拿了起来。
“看样子……似乎是个荷包……只不过,料子未免太艳了些,谁会拿这种色儿的料子做荷……”小遥说到这儿,立刻明白了过来,忙捂住了嘴。
没错,这正是方才婉妃所说,用她的肚兜所做的,藏了艳诗的荷包。呃……一想到这料子从前是被婉妃贴身穿在身上的,我就忍不住想把它扔远些。小遥显然跟我是同样的态度:“小姐!这脏东西你怎么拿在手里啊!快扔了!当心脏了手!”
“小遥,你带帕子了么?”我风马牛不相及地突然问。“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小遥一脸的疑惑。“给我就是了,有没有?”点点头,小遥从袖里取出一块帕子来,看样子,还是个九成新的,唉,可惜了。
拿过她手上的帕子,将这个红艳艳的荷包裹起来,我苦笑:“这样总算能好点”。小遥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手上的那团东西,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小姐……这么……的东西,你收着它做什么啊!”
我忙安抚道:“放心吧,回去给你个新帕子,保证比这个帕子漂亮十倍!对了……这个好像是你自己做的……那要不……我亲手做一个补给你?”
小遥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是啦!小姐想哪里去了!不就是个帕子么,有什么好心疼的!我就是奇怪,这种东西,小姐你干嘛要留着啊!”
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证据,传说中的把柄!”说着,我还应景的掂了掂手。“后妃和侍卫偷情,这是多大的罪过,想想就知道。婉妃一直视毓淑宫为眼中钉肉中刺,没事儿就爱找茬,以前没东西能治她,现在,呵,有这东西在手上,管保让她很‘受用’!”
小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小姐,好秒的法子!”我脸上笑地一副“我很厉害我很聪明”
的得胜模样,心里却在哀叹:这份证据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啊,我可是北坡听了半天的活春.宫啊!我容易么我!
“小遥啊,你袖兜是不是比我的大些啊?”笑够了,我凑到小遥耳边问。小遥点点头:“是啊,这件衣裳特意缝了个大的袖兜,怎么了小姐?”
我阴谋得逞的一笑,将手里的那团东西往前一递:“那……就有劳小遥姑娘了,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