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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三五章 威吓

    喝了几口茶,将茶杯摆回去,陈御医张了张嘴,出言之前,先看了我一眼,像是担心我又会打断他。见我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才道:“相爷所言极是,这太医院直接伺候皇上和主子们,平日里大事小情皆是一丁点儿也马虎不得。我朝自开国以来,历任太医院院判都是鞠躬尽瘁,尽心非常。当然,要论功劳最高,最鞠躬尽瘁的,朝廷之中,还是要数相爷了。”

    这个糟老头倒是很会拍马屁,夸尹老头夸得水到渠成,自然妥贴得很,我开始相信,他至少有本事凭着一张嘴哄得主子高兴了。

    “陈御医对家父真是客气,改日见了父亲,我定会同他说说陈御医是何等和善之人的。”还他一个顺水人情,我道。“谢郡主美言!”一听我要替他说好话,陈御医顿时高兴起来,不等他再扯出一堆没用的话,我道:“方才陈御医说,我朝自开国以来,历任太医院院判都是鞠躬尽瘁,尽心非常……这……陈御医鞠躬尽瘁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陈御医的前任是位怎样的御医呢?”

    一听我这么问,陈御医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似乎是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他酝酿出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重重在膝上拍了一下,叹道:“唉,此事……微臣真是难以启齿啊!”

    这老头儿还真是有意思,做戏的水平不如尹老头,还敢在我面前卖弄演技,真是笑话。我且面色如常的看着他,像是看耍猴一般。“既然陈御医不方便开口,那我便不问了。”心知他这么无病呻吟一番,就是等着我细问,我顺势逆其道而行之。反倒不问了。

    见我不追问了,陈御医却是急了,“郡主误会微臣的意思了。此事并非微臣不方便开口,只是……唉,只是觉得说出来。丢了太医院的脸。不过,事已经出了。微臣遮遮掩掩的也没有用,还是如实告诉郡主吧。”又是那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陈御医摇头晃脑的叹着。

    “却不知,前任太医院院判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笑盈盈地问。“郡主前些日子离了墨都,有些事您自然不知道……”拈着胡子,陈御医将王居璟的父亲如何借着院判之职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我讲了一番,和画竹告诉我的相比,何止是天壤之别,听他的意思,王居璟的父亲完全就是个十恶不赦人人不耻的下作之人。

    尽管陈御医的遣词造句还算小心,话说得也并不激烈,但言语间的失实和故作清高却是显而易见的。看来,王居璟父亲被举报的这件事,真的别有内情。

    “陈御医公务繁多,我就不多留你了。”没什么话好说了。站起身,我下了逐客令。“呃,微臣告退”,没有从对王御医的指摘中脱离出来。陈御医显然有点回不过神,楞了一下才发应过来我是在逐客,忙躬身请辞。

    “画竹”,我看了画竹一眼,她立刻会意,从旁边的小桌上提来一个餐盒,呈给我。“陈御医,这是一品攒盒龙凤描金攒盒龙盘柱

    ,里面随上了干果蜜饯八品,你拿回去尝尝鲜。”将食盒递给陈御医,我笑着道。

    “这、这……微臣当不起啊……”因我突然送客,陈御医许是一位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过,惹怒了我,故而不敢伸手接,只是一个劲儿地摆手。“陈御医为了给娘娘治病劳心劳力,怎么会当不起?这盒点心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陈御医尽管收下便是,日后,娘娘的病还要靠陈御医细心调养呢。”将食盒搁在桌上,我道。

    “还是说……陈御医因在给娘娘治病时没有尽全力,故而……不好意思收这食盒?”我挑了挑眉,语气轻扬。此话一出,陈御医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道:“微臣冤枉啊!自从微臣受命给娘娘诊治之时起,微臣没有一日不在担心娘娘的病,微臣每一次来瞧病,都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微臣开出的每一味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细细斟酌的,微臣或许医术平平,可微臣的确是在尽心竭力地给娘娘治病啊,决计没有糊弄了事的意思,郡主明鉴!”

    我懒得推敲他此话中有几个字是真的,只笑道:“陈御医快快请起,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呢!快收下食盒吧,不要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对这样的人,达到震慑的效果就可以了,不必逼得太急,将他们逼急了,反而不好。

    “这、是……既然如此,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郡主赏赐。”站起身来,陈御医双手拿起食盒,又深深对我鞠了一躬。我笑了笑,“我还要去娘娘那里守着,就不亲自送陈御医出去了”,又对画竹道:“画竹,送送陈御医”。

    画竹福了福身应下,一副等着送客的架势站在门边,陈御医哪里还敢多留,又拜了拜我,立刻抱着食盒欲走。他刚一转身,我便道:“陈御医留步!”吓得他身子一抖,怔了怔才转过身来,“郡主有何吩咐?”我不禁在心里暗笑,瞧他那点鼠胆!

    “陈御医走得匆忙,忘了自己的药箱。来画竹,替陈御医拿着。”我笑着将桌上的药箱提起来,递给画竹。“是微臣糊涂了,还好有郡主提醒,不然微臣可就闹了笑话了!”讪笑着,陈御医道。

    “那陈御医慢走”,我笑着送了客。看着陈御医的背影,和他不甚稳当的动作,我目光一凌。身为医者,竟能忘了自己的药箱?若非被我戳中了真相,心中惊慌,怎会有这样的疏忽?陈御医,比起用你的人,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却不知,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弄清了这陈御医不但是个庸医,更是个棋子,如果想让德妃的病真正好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让皇帝下令换一个御医治疗德妃的病。

    心中一动,顾不得细想,我径直出了门,朝御书房去了。这会儿正是午后,皇帝大约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凭着记忆快步走到御书房外,果然瞧见皇帝贴身的太监正守在门外。

    “奴才拜见容月郡主”,远远瞧见我,那太监便冲我行了个礼。“公公有礼了,皇上可是在书房里?我有事要面见皇上。”我说着便要往书房里走。

    “郡主留步!皇上吩咐了,他要精心批阅奏章,让旁人不要打扰,要不您改日再来……”那太监正说着,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张福,让她进来吧!”声音和上次在康寿殿时听到的一样,有些疲乏无奈。“奴才方才冒犯了,郡主您里面请”,深深躬了躬,张福让出路来,我回他一笑,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一抬头,便见皇帝端坐于桌前,桌上笔墨纸砚摆得分外齐整,倒是地上三三两两扔着几个奏本,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惹他动了怒一般。桌上的香炉徐徐生烟,烟雾缭绕间,皇帝的面孔显得有些朦胧。

    “容月拜见皇上”,倾身一拜,我依礼请安到。“起来吧尹丫头”,皇帝一手指着额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闷着声道。“是……”我轻轻答一声,站起身来。没有看我,皇帝拿起笔在一张折子上批画了起来。

    “尹丫头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手上写字的动作不停,皇帝淡淡问道。“呃,是这样的……”真正站到皇帝面前了,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百年难遇的,竟有些语塞。

    “皇上可不可以亲自下令……给德妃娘娘换一个御医?”犹豫再三,我终于开了口,但我眼尖的发现,就自我说这话的时候,皇帝写字的笔明显顿了一顿。

    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皇帝继续行云流水地写着,不疾不徐地问:“尹丫头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德妃唤御医了?”我想了想,答:“皇上,陈御医给娘娘治病也有段日子了,可娘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而且竟是有愈演愈烈之势,再加上,月儿今日正巧瞧见了陈御医如何给娘娘诊治,发现他所说的娘娘的症状和脉象根本就是敷衍了事,全然不是认真治疗的样子。所以,月儿想,定是陈御医的所为,耽搁了娘娘病情好转,故而……月儿请求皇上为娘娘换一个御医。”说完之后,我心如擂鼓,十分的惴惴不安。

    果然,听了我的话,皇帝索性搁下了笔,向椅子后面靠了靠,许久都没有出言。就在我以为他也打算将此事不了了之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尹丫头,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德妃的病是积劳成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好的,上次听陈御医说德妃她需要静养,要慢慢调整,这不是一朝一夕能一蹴而就的,急功近利只会影响德妃的恢复。”

第二三六章 杳杳琴音

    没想到皇帝会站在陈御医那边,我心中大惊,却听见皇帝接着说:“况且,德妃的身份高出常人许多,我朝自古像德妃这般地位的人,只有太医院院判才有资格为她问诊。即便陈御医看起来酸腐了点,但他到底也是个太医院院判,没道理说换就换的。”

    看出我并未被说服,皇帝顿了顿,像是放低了口气,接着道:“尹丫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德妃的病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怎可能一时片刻便能痊愈呢?你还是不要太心急,静下心来等等吧。现在你也没什么好忙的事,又住在德妃寝殿旁,平日里便多花些心思照顾她,做些让她开心的事。至于其他的……就别想太多了。”

    语毕,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似是安抚,又似是施压。至此,我彻底明白,想要给德妃换一个御医,是决计行不通的事了。

    “月儿明白了,”低下头来福了福身,我道:“皇上说的极是,是月儿一时心急,乱了方寸,说了一番糊涂话。月儿这就回毓淑宫去好好照顾娘娘,绝不再生事了。”说话间,我的头低垂着,看起来像是毕恭毕敬,实际上不过是不愿看见皇帝冷漠的表情罢了。

    “尹丫头一向聪明,一点就透。对了,你离家这么久,与你父亲也是许久没有见面了,要不,你挑个日子回府探望一下你父亲?”见我终于松口,皇帝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一些。“谢皇上厚爱”,我摇了摇头,“如今娘娘重病,月儿放心不下,恨不能时刻守在床边。还是待娘娘病愈之后,月儿再回府探望父亲吧。”

    “既然尹丫头你都这么说了,便依你的意思吧。行了。孤还有奏章要批阅,就不留你喝茶了”,面含三分笑意。皇帝下了逐客令。“月儿告退”,我会意地福了福身。轻手轻脚的出了书房。守在门外的张福见我出来了,忙行了个礼:“郡主您可还有什么交代?”

    “没有了,公公辛苦了,容月先回毓淑宫去,不扰着皇上了。”我笑着同张福客套了几句,便离了书房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我虽神色不改。心中却是沉重非常。方才皇帝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就算碍着规矩,德妃必须由院判亲自问诊,就算德妃真的是积劳成疾需要慢慢调养,皇帝他为何要在我放弃之际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难不成,皇帝就是担心我会死揪着不放,硬要给德妃换御医?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皇帝这么不愿我插手此事?

    思来想去,我全然找不出一丝的头绪,自打从岐川回到宫内开始。种种奇怪的现象纷纷显露出来,它们之间似乎有着一条线索将其串联,但我就是找不到那条线索,只能被那些纷乱的现象弄得焦躁非常。无从排解。

    浑浑噩噩地回了毓淑宫,还没走到德妃寝殿外头,便听见画柳焦急的声音:“郡主,您可回来了!娘娘刚睡醒,药服下去没多久便全都呕了出来,一直咳个不停,您快去看看吧!”画柳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显然是被吓得厉害了。

    我心中一震,忙加快步子往德妃卧房里走,一把推了门进去,德妃挠心挠肺的咳嗽声立刻充斥了我的耳朵。“娘娘!”心中焦急,哪里顾得上礼仪,我掀了帷帐便往里冲,一进去便看到,德妃正靠在床头拼命地咳着,站在一旁的画竹一手端着水一手为她抚背,她的情状却是丝毫不见好转。

    “我来!”替下了画竹,一下一下抚着德妃的背,听她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声音,我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娘娘,吸气,放松,呼气,吸气……”在一旁劝导着,我心急如焚。

    过了好一会儿,德妃的咳声才见减弱了下去,眼疾手快的接过画竹手里的杯子,我一边缓缓喂着德妃喝水,一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折腾了半天,德妃才平复下来。

    静静靠在床头,德妃一脸倦色,看向我的目光也是涣散无力的,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孔因为剧烈咳嗽而发红,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现在容成聿远在千里之外,他的母亲病重至此,而我……竟然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让我如何自处呢!

    大概看出了我心中的自责,德妃柔弱地拉过我的手,一边轻抚一边道:“月丫头,别皱着眉头,好端端的美人,应该多笑笑。我没事的,躺躺就好。”躺躺就好躺躺就好,每次都说躺躺就好,可事实上却是,德妃每次睡一觉起来,面色就会比之前差上几分,从前虽然一直虚弱无力,却也并未见她咳得这么厉害,她的病,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好转!

    我心中有气,却根本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面对德妃,我只能感受到自责,感受到自己是何等的无能,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德妃好受一些?

    “月丫头,我有些累了,扶我躺下吧!”德妃的声音很轻,似乎不用心听就会听不到一般。我沉重的点了点头,抚着她躺了回去,替她细细地将被角掖好。“还记得那次宴会吗?”德妃突然出言,我侧过脸看她,没有出声。

    “那次……似乎是你第一次跟着我学怎么筹办宫宴吧,那时候你才刚进宫不久,谨小慎微的紧,总担心自己会有个行差踏错,当然,现在的你和那时候差不多,还是很小心谨慎。不过,那时候的你,显然更稚气一些……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打断了德妃的回忆,我正要劝她不要耗费力气,好生休息,她却接着说了起来。

    “你虽然谨小慎微,但却不是那种独善其身的人,你一门心思要帮着岚萱重得皇上的疼爱,竟然能不惜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那时候我便知道,你和其他的姑娘们不同,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呵,瞧我,说远了!我啊,是想再听一次,当日宫宴上你奏的曲子,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曲子婉转迂回,撩人心弦,让人想忘都忘不了。还有月丫头你奏琴时自在婀娜的模样,唉,真是说不出的曼妙,说不出的动人……”

    德妃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唇角带着一丝暖暖的笑,连眼中都有了些光。我想了想,道:“娘娘,您稍等一下,月儿这就将琴取来,把那首曲子再弹一次给娘娘听。”

    闻言,德妃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月丫头!你……好啊,去拿吧!”看得出,她是真的高兴。对画竹点点头,示意她好好照顾德妃,我站起身来,快步回了偏房,打开门发现,小遥不在。

    淡淡想了想小遥大概去了哪里,我踮着脚从书柜上取下温弦琴,抱着它快步回了德妃的房间,进了帷帐一看,她正半阖着眼,似乎是睡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琴抱回去,将灯吹了,德妃睫毛一颤,却是又睁开了眼:“琴拿过来了?坐吧,想弹什么曲子都行,月丫头弹得曲子,我都爱听。”

    画竹早已搬了矮几过来,还体贴地为我在地上铺了个蒲团,将琴取出来摆在矮几上,我理了理裙子顺势跪坐在蒲团上,食指轻挑,试了试音,顿时,铮铮的琴音轻撞耳边,悠远温厚。德妃含笑的看着我试音,不语。调好了弦,我低头想了想,眼神一定,手指翻转间,琴音随之倾泻而出。

    弹的,正是当日宫宴上,为岚萱和的曲子。

    我原本挂心着德妃的病,有些心神不宁,琴音也有些虚浮,曲过一章,我却是渐渐定了神,平了心气,琴音也随之温和起来,不知何时,陶醉于乐曲,我轻轻合了眼。

    待到一曲弹毕,重新睁开眼,我抬头一看,德妃已经安然睡去,一丝满足的微笑仍是挂在嘴边。

    对立在一旁的画竹点了点头,她立刻会意,过来帮着我收了琴,将矮几搬了出去。静静看着德妃温和的睡脸,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替她重新掖了一回被角,将床头的灯吹熄,轻手轻脚地出了帷帐。

    画竹细心,已经替我将琴抱回了房,我将德妃卧房的门仔细掩好后,走入院中,抬起头望天。因着今日晴好,夜里的天空格外的黑,星子也格外的亮。夜空中,星子忽明忽暗,交相呼应,原本寂寥的夜竟有了几分热闹的意味,而月亮则端庄静谧地悬在苍穹一角,缓缓散发着淡淡的光,像是在冷眼看着星子们的热闹。

    初春的夜仍是冰凉的,夜风吹过,迎春花淡淡的香萦绕鼻端,偏偏带了一丝冷气,沁人心脾的同时,免不得让人打个寒噤。我顺势朝院子的角落一望,蜿蜒俏丽的迎春花正迎着月光微微颤着,细碎的花瓣交叠在一起,一簇簇的,很有些可爱。只可惜,在这料峭的冷意之中,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

    都说迎春花生来带着暖意,昭示着春来天暖,但宫闱之中的迎春花,只让我觉得讽刺。寒风刺骨,平白几树迎春花的绽放,根本就是粉饰太平。

    冷,依旧。

第二三七章 怒和泪

    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转身回了屋,刚坐下没一会儿,房门便被推开了:“小姐……”我一抬头,小遥正扶在门边,喘得厉害。“什么事这样急?快进屋里来。”提了裙摆跨进门槛,不忘将门仔细验好,小遥凑到我面前,呼吸不甚均匀的道:“小、小姐……方才我、我看到……”

    “别急,坐下慢慢说”,一把拉她在身边坐下,又到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我安慰道。点点头,端起杯子将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小遥抓住我的袖子道:“小姐不是让我粘着画梅姐些,瞧瞧她不在毓淑宫的时候都是朝着什么地方去了么,今儿傍晚的时候,我本来在伙房帮忙来着,隔着窗瞧见画梅姐谨慎地在院子里左瞧右瞧的,像是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到她,才快步出了毓淑宫去。

    我心觉不对,便瞧瞧除了伙房小心地跟着她,一直跟到毓淑宫外,眼见着她朝西边去了。本来还想再跟过去瞧瞧她究竟要去哪里,但小姐你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让我跟着,是以我只能退了回来。”说到这儿,小遥抬头望了我一眼,神色间颇有些试探的意味。

    “还有什么没说的?”我自是了解小遥的性子,她是个直肠子的丫头,心里向来藏不住秘密,但凡心里憋了点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脸上从来都是写的真真儿的。果然,见我眉毛一挑语气一扬,小遥立刻便招了:“还有就是……我退回来等了一会儿子,估摸着画梅姐走远了,才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留心瞧了瞧一路过去的几条岔道和这些岔道上分布的宫苑……”

    “然后呢?”我依旧是语气上扬,听不出情绪。小遥望了我一眼。咽了咽唾沫,又添了舔嘴唇,才道:“那边儿几处宫苑的主子里。有几个是小姐打过照面的。”“哦?”我扬了扬眉毛。

    “让我猜猜……是婉妃,绫贵人,唔……觅妃……还是怡贵人?”手指支着下巴。我转了转眼睛,低声念道。“小姐好生厉害!”小遥不禁拍了拍手:“的确。诚如小姐猜测的,是觅妃娘娘,还有怡贵人的宫苑。至于小姐说的婉妃娘娘和绫贵人,她们的宫苑也是朝着那个方向过去的,只不过到一处岔路朝着另一头拐了,画梅姐应当不是朝着那头去的。”小遥越说越激动,脸上的得色丝毫也遮掩不住。

    “行啊小遥。翅膀长硬了,主意正了,我说的话可以当耳旁风了是吧?既然如此,不若以后你想做什么边做什么,我一概不过问了可好?”面上带笑,我语气却是凌然。

    我这一变,吓得小遥原本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猛地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噗通便跪在了我身边:“小姐息怒。小、小遥知错了,小姐别不要小遥,别不管小遥啊!”说着说着,两只眼睛竟包了泪。泪水忽闪忽闪的像是马上就会掉下来。

    我心中一疼,眼看着便要伸手将她扶起来,却是强忍住了,硬生生板着面孔道:“知错?敢问小遥姑娘知道什么错了?”听我阴阳怪气的,小遥明显瑟缩了一下,身子抽了抽道:“我、我……我哪儿都错了……求小姐莫要生气了……”

    本来我还不算太气,一听小遥这么说一股怒火蹭的一下便烧到了头顶,我本来手中执了个茶杯,此时铿的一下被我放在桌上,动静有些大,吓得小遥险些坐倒在地上。看她这幅楚楚可怜模样,我这火却是没法发出来了。重重叹了口气,我转开脸,低声道:“行了,起来说话。”

    原本小遥还只是噙着眼泪,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一听见我这冷淡的语气,竟是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边哭还边一抽一抽地道:“小姐、小姐别生小遥的气,是小遥的错,都是小遥的错,小姐莫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都好,不要不理小遥啊!”

    眼角看着小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我分外无奈也分外心疼地转会脸来,双手扶着小遥的两只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进座位里坐下,长叹了一声,像个老太婆一般老气横秋道:“罢了罢了,真是服了你这丫头了。行了行了别哭了,你小姐我方才是吓你呢,放心吧,我不会不要你的……听话,快把那泪珠子收起来,我瞧着心里酸的慌!”

    闻言,小遥睁大眼睛望着我,两滴泪不受控制的又滴落了下来,由悲转喜,但见她抡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将小脸儿蹭得隐隐有些发红了,却是丝毫不管不顾,兴奋的重复着:“小姐当真不生气,当真不会不要小遥?”

    兀自望了回天,我不由暗叹,这丫头怕是天生就是克我的,拿她我真真是没有一丁点而办法。放弃的点了点头,我也懒得再装了,抬眼望着她,一脸严肃道:“小遥,现在你听好了,我今儿生气,不为别的,就为你不听我的话,私自跟了画梅过去!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跟着,你怎的还是跟了过去?别跟我说你是等着她走远了才跟上的,你可曾想过,她若是半路回转过来,同你正面撞上了,你却要如何说?”

    小遥自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听我一说,才知道自己大意了,小脑瓜低低垂了下去,全然不敢看我。我也不强迫她,只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但你得记着,你得时时刻刻记着,我从不想让你因我而有任何的闪失,你若是因我而出了哪怕一丁点儿事儿,我定是会恨死自己的!这里不比琼鸾峰,这里是皇宫,动辄便会要人命的地方,你这样莽撞,却让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说到这儿,看小遥脑袋垂得都快贴地上了,我也不忍心再训她,只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下不为例!”小遥仍是兀自低着头,用力的点头,不肯抬头看我。我不禁无奈的有些想笑,伸出手来捏了她的小尖下巴,顺势将她的脸抬起来,却见这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的,泪水吧嗒吧嗒直往我手上掉……

    “小姑奶奶,您别哭了成么?左右小生我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没打没骂的,你这样哭却是为哪般呐?”见这丫头动了真格的,我心中一急,只得说浑话哄她,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丫头,一听我这半真半假的话,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算是笑了我的小姑奶奶,来来来,快将你那一脸的泪珠子擦擦罢,又哭又笑的,像什么话!”说着,我径直掏了自己袖中的绢子,给她抹眼泪。小遥止了哭,抽抽搭搭地道:“小、小姐,小遥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做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以后绝不让小姐担心……”

    “下次?你还想着下次呢?”我笑着拿手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敢有下次,仔细我将你嫁人了去!”我说的本是句玩笑话,哪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遥一听,刚止住的泪竟是又要重新掉下来:“小姐,小遥不嫁人,小遥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一辈子陪着我?”我做出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道:“你却是要你家小姐以后的夫婿将你也收了填房么!小遥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小姐独断专横,是个十成十的妒妇,你若是想给你未来姑爷做填房,当心你家小姐给你小鞋穿!”说着,我还送上一个坏坏的笑。

    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小遥一抻脖子凑到我面前,紧张兮兮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小姐,小遥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同小姐抢姑爷,小遥也绝对绝对没有存那个心思!未来姑爷是小姐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我被这丫头信誓旦旦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却是一本正经的继续往下说:“小遥的意思是,小遥要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的,小遥要一辈子给小姐做丫鬟!”

    本来我还存着玩笑的心思,可见这丫头如此的一本正经,心下却是一慌,这、这、这!赶明儿要真是有个不错的男子瞧上我家小遥了,这小妮子若是我自岿然不动,一门心思给我当一辈子丫鬟,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不行不行,万万不行!阻碍别人姻缘的罪名我可是担不起。抬眼瞧了瞧小遥那小眼神儿,我心道,这事儿还是先缓缓,这丫头到底年岁小,嘴快,赶明儿寻个机会再好好劝上一次,她总会明白过来的。

    这么一想,我倒也不打算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只笑了笑道:“成成成,我们家小遥姑娘心比金坚,你小姐我服了!”我正欲往下说,却见小遥眼睛骨碌一转,挤出抹坏笑来:“对了小姐,分别这么些日子了,你可惦记未来姑爷?”

    这、这、这!这混丫头!方才是谁哭的梨花带雨来着?方才是谁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来着?方才是谁一本正经忠心耿耿来着?是谁?哼,定不是眼前这个一脸坏笑的臭丫头!

第二三八章 一种可能

    面上一红,我强装镇定的干咳了一声,脖子一梗便道:“你说的未来姑爷却是哪个?我怎的不认识?”到底我和容成聿的事瞒得还算严实,这丫头怎么着也不能知道,依我看,她八成是诈我的,我若是真说出个什么来,倒是真就被她拿住了。

    自信满满等着她吃瘪,哪料,这小丫头嘴角一勾,竟是凑到我耳朵根上,不轻不重的来了一句:“永邑一去山高路远的,却不知聿王爷身体可还好……唉,也不知他老人家多久才能回来……”闻言,我像是被踩了一把的猫一般,立刻便炸了毛,想都不想便冲口而出:“谁告诉你……”

    话没说完,小遥嘴角上挂着的坏笑便明晃晃的提醒我——本小姐,今儿,栽了!我哪里是轻易认栽的人,张了张嘴,本想讲话圆回来,哪知小遥却道:“得了吧小姐,别费心思糊弄我了,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放心吧,小遥嘴最严了,管保不会说出去的!”

    我被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片子堵得半天说不出来话,撑了半天,桌子一拍道:“呔!反了你了!看我不收拾你这死妮子!”说着,一记饿狼扑食,向小遥腰间袭去,这丫头最怕痒了,被我手指头一挠,没一会儿工夫便缴械投降了:“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遥再也不敢了!”

    寻思着教育的差不多了,我收回手来一手叉腰一手支颐,一副轻浮公子哥的模样道:“小丫头片子,日后仔细着些,再惹小爷不高兴,小爷指定好好疼爱你一番!”小遥倒是配合着我胡闹,竟含羞带臊的瞟了我一眼。娇滴滴的道:“公子好生轻浮,奴家、奴家都要羞死了!”

    语毕,我二人笑作了一团。好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其实,正如小遥了解我一般,小遥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方才我狠下心来训了她一顿,我心里有多心疼。她定是知道的。她之所以这么快恢复过来同我笑闹,除了因为心思明澈,更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再沉溺于训斥她的自责……这丫头,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我却不知该如何还报她。

    罢了,趁她还在身边。好好护着她吧,来日找个好男子将她娶了,我也就放心了。心思这么一转,我忍不住暗笑,瞧我,这全然是一副嫁闺女的心思啊!天可见怜!至于这妮子是如何晓得我同容成聿的事……看来,这丫头竟使扮猪吃虎,一直以来把我和容成聿间的纷纷扰扰看了个真真切切,只管等着挑个机会吓我一吓呢!

    遇人不淑啊!我兀自仰天长叹。

    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和温暖。想来细心如小遥,已经发现了自打回宫,看到德妃无故患病,我便整日神经紧绷。像只张满了的弓一样,在绷就会折了,她的这番笑闹,不得不说,很大程度的和缓了我的情绪,浇透全身的冷意,也被无意间烘干了去。

    笑够了,闹够了,我坐直身子,正色道:“今儿的事,你做都做了,我且当这一页翻过去了,以后你莫要再卤莽。倒是你一路跟去查到的,却提醒了我,宫里有些人,安分得过头了,安分地……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小姐说的是……婉妃娘娘和绫贵人?”小遥反应快,一下就想起了曾经屡次挑事儿的二人。我点了点头:“这也只是我的感觉,她们毕竟什么都没做。小遥,日后见了她们可千万要绕着走,对她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

    小遥认真点头,应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洗洗睡吧小遥,你家小姐我困了!”捏了捏小遥因哭过而有些发红的鼻尖,我宠溺地道。“小遥这就给小姐打水去!”说着,小遥一路袖子,旋风般的便跑了出去。

    和小遥各自洗漱了之后,我又逗了她两句,才回里间睡下,因我特意交代了,小遥并未将我房中的灯吹熄。一灯如豆,微微跳动的烛光映在我眼中,让我的心也跟着晃动起来。

    觅妃……么?

    让我想想,上一次我瞧见觅妃是在什么时候来着?似乎……是那次宫宴……那晚德妃还同我细细讲了她同觅妃的一些陈年过往。觅妃的母亲是德妃的姑姑,二人说起来也算是表姐妹了,只不过,觅妃是庶出,而德妃的姑姑却是后来才进门的当家主母,她们只有亲缘关系,却没有血缘关系。

    虽然自那晚之后,德妃再未同我多说过关于觅妃的事,但我却仍是清晰的记得,她说起自己幼时同觅妃亲密的岁月时,脸上的快乐。纵然侯门深似海,两个年少的孩子,心意却是真切赤诚的。只可惜,这些都随着时间的过去,一去不复返了。

    努力在脑海里追索觅妃的样貌,突然,当晚觅妃值得玩味的表情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时,觅妃似乎是刚小产后不久,听德妃的意思,那孩子本是觅妃费尽心思才怀上的,可饶是她小心小心再小心,足不出户的养着胎,孩子却还是掉了,且掉的莫名其妙,宫里竟没有个统一的说法。

    德妃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只是一脸惋惜,没有什么旁的情绪,想来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幼时好友的,只是,那晚宴会散去时觅妃的言语和神情……我却是越想越不对劲。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在我的脑海中——会不会……会不会觅妃小产的事……同德妃有关?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还未细细举证,我的心便在大声呼喊着,这根本不可能!德妃她……对我那么好,待人也一向宽厚和顺,觅妃又是她的幼时密友,更何况,德妃的地位本就比觅妃高一级,又有容成聿这么个成才的儿子,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为难觅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但是……一个声音有弱弱的冒出来了——但是回想当时,觅妃看德妃的眼神是那么曲折迂回,似乎是含了太多的情绪,那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幼时旧情就能解释得通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觅妃滑胎的事真的同德妃有关,那是不是意味着,德妃突如其来的病,以及宫内诡谲的,不利于德妃的氛围也和觅妃脱不开关系?

    心下瞬间凉透,看来,若想查清德妃的病,以及一系列奇怪的现象究竟是何原因,我必须要同德妃好好谈谈她同她的幼时密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纠葛了。我信任德妃,我要亲自证明,亲自说服自己,德妃是无辜的,觅妃滑胎的事,同她丝毫没有关系。

    待查清了这些,我再溯源而上,继续追查德妃究竟为何而病。

    想清了这些,虽然心口的大石仍是放不下,我却豁然了一些。起身吹了灯,在一室黑暗中,我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清晨,我早已打算好了速速查清心中的疑虑,继而丝毫没有耽搁,洗漱了之后便往德妃卧房去了,而我没有料到的是,帷帐之内,德妃床前,已经坐了个熟悉的背影。

    “容月见过怡贵人”并退了画竹画柳,我对怡贵人略略一施礼,像是刚察觉到我进屋,怡贵人忙站起身来,十分周全的回了我一个礼,笑道:“容月郡主起的真早,可用了早膳?”

    我脸上挂着淡笑:“还是怡贵人更早些,如果容月没有记错的话,怡贵人的春暖阁离毓淑宫可有段路程呢,能这么早便赶到,可见怡贵人是起了个大早了。若是怡贵人还未用饭,稍后便同容月一道吧。”其实,除了十分相熟的人,我惯来不爱同人在言语上教个高下,可不知怎的,一看见怡贵人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我就浑身不爽利。依我看,她这装的功夫可是都深到骨子里去了!

    如我所料,怡贵人并未在言语上纠缠,只笑了笑道:“容月郡主费心了,我不过是路过毓淑宫,便顺道进来探探姐姐罢了,昨儿个太后支会各宫苑的妃嫔,今儿一早去翀郁宫里吃茶,是以我才起了个大早,赶着去给太后请安。哟,瞧我这说着说着,竟忘了时辰!本来我是打算坐坐就走的,见了郡主没忍住多说了两句,现下耽搁了时辰,怕是得快快往翀郁宫赶了。容月郡主,怡珍告辞了。”说着,怡贵人对我袅袅一福,转身走了。我这才注意到,她是只身前来,未带一婢。

    实在是个聪明人啊,知道面见太后时,自己定会因出身平平而被各宫妃围攻,便索性连婢子都不带了,将自己的短处尽数搁在案子上,且看哪个不怕掉了价的,非要与她不对付,她倒能装一回无依无靠,管教他人拿她没法子。

    目送着怡贵人走远了,我吩咐画竹煮一锅清粥,收拾点小菜出来。瞧着时辰,德妃差不多也该醒了,待喂她吃了早膳服了药,我还要细细同她询问一下,她同觅妃间的旧事。只盼结果,莫要让我后悔自己的坚持。

第二三九章 美人如花

    回身挑了帷帐进去,德妃果然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半靠在床头,被画柳伺候着穿衣裳。见我进来了,画柳忙向我俯身行礼,被我摆了摆手支出去了。上前牵起德妃未系完的衣带,我垂着眼皮手指交缠,一边忙活一边轻声道:“娘娘睡了一宿,可觉得精神好了些?”

    “方才听画竹说,怡珍来过了,怎么不叫我醒来?”由着我帮她穿衣,德妃声音略哑的问。说话的功夫,厚厚的几层衣裳已经穿好,我索性伸手扶了德妃下床,一边缠着她往帷帐外头走,一边答:“怡贵人赶着去赴太后的邀,怕多说了耽误时辰,坐了坐便走了。”

    画柳端了兑好的温水放进盆架里,垂首站在一边,见我扶着德妃出了帷帐,立刻走上前来搀了德妃,熟练地将浸了水的棉布放进德妃手中,接着便转到德妃身后,替她拢住头发。我没被正经伺候过,不大熟悉如何伺候宫妃洗漱,于是便向后退开半步,在旁瞧着。

    这边德妃收拾得差不多了,画竹刚好端了清粥小菜进来,摆好碗筷,我也陪着德妃一起坐下,随意吃了些。“画梅呢?”停了筷子,我回身问立在一旁的画竹。“回郡主,画梅在伙房煎药,一会儿就回来了,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摇摇头:“就是随便问问,行了,将碗碟撤下去吧。”深色淡淡的,我将筷子搁下,身旁的德妃正拿绢子擦着嘴角,没有出言。待画竹画柳端着碗碟出去了,我微微笑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儿太阳照得很好,院子里暖了许多,迎春花儿都开了。漂亮得紧。”

    德妃听了顺势往窗子的方向一瞧,见几扇窗都紧紧闭着,抿了抿嘴道:“镇日困在屋子里。太阳是个什么模样我都快忘了,走罢,陪我出去透透气。屋里这药味熏得我头疼。”我笑着扶起德妃。放慢了步子陪她往外走。

    推开房门,才踏出了一步。德妃便扶了额摇头:“许久没出屋了,猛一见太阳,真是晃眼得很”。我抬头望了望穿透薄云并不甚刺眼的阳光,心中不由一沉。强笑着,我道:“娘娘若是觉得晃眼,月儿去拿把伞给娘娘遮遮?”

    “不必了,我哪儿有那么娇气!习惯就好了。走吧。咱去瞧瞧迎春花开的好不好。”说着,松了我的手率先朝前去了,我忙追了上去,重新搀住她,“还是挽着娘娘亲密些”,送上甜甜的笑,我道。

    阳光又匀又暖地铺了一院,沐着春光,德妃嘴角噙笑,苍白的肤色似乎也红润了一些。“月丫头喜欢什么色儿的迎春花?”院里迎春花开得很热闹。各色儿的都有,一眼望过去乱花迷眼的,很有些喧闹。

    “桃色的吧……”我望了望墙角一株开得不甚旺盛的桃色迎春花,“桃色的瞧着暖和”补了一句。“是啊。眼看着开了春,风还是凉渗渗的,别的色儿瞧着花哨瞧着热闹,桃色的却带了丝暖意。”德妃笑了笑,轻叹一句,往前走了。

    “那娘娘喜欢什么色儿的呢?”紧随其后,我轻声问。回身望了我一眼,德妃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没有作答,径直走到一树纯白的迎春花下。抬起右手来,广袖垂地,纤白的玉指一勾,便压下一簇花枝来,正搁在鼻端。

    浅白的花瓣和如玉的容颜相互交映,淡色的唇在花朵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如瀑的黑发轻垂腰际,在风中不时漫卷,衬得那一袭白裙愈发轻薄欲飞。

    眼前一切就像画上的场景一般,美得那么不真切,美得……让我失神。

    “娘娘,该服药了”不知何时,画梅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本静谧美好的画面。德妃两指一松,被她压致面前的花枝便重新弹了回去,又微微颤了颤才静下。收回手来掩进袖中,没有回身,“拿过来罢”,画梅忙捧了药送到德妃手边,不一会儿,德妃便将空碗递还给了她。“娘娘还是回房歇着吧,屋外头风大,对娘娘身子不好。”接下碗后没有退下,画梅轻声劝了一句。

    德妃这才正眼瞧了瞧画梅,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画梅始终低垂着头,德妃不言她也不言。良久,德妃抬眼对我道:“回去吧月丫头,风有点冷。”我忙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没有看画梅一眼,径直和德妃一道回了房中,当着画梅的面将门掩上。

    画竹画柳去伙房洗碗筷了,房内空无一人,我见德妃面色有些不好,便问:“娘娘,要不要躺躺?”德妃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这才出去走了几步,我便浑身乏得厉害了,唉,放在以前我是如何也不信自己这般不中用的。”

    我扶她躺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笑道:“娘娘说笑了,现在您是在病重,体力不佳也是正常,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娘娘要喝杯茶么?”

    见德妃摇了摇头,我便拿铁签子翻了翻火盆里的炭块,待炭块烧得旺起来了,才起身站回德妃床前。“这样就暖和了。”替德妃掖了掖被角,我笑道。

    “月丫头坐吧,有没有外人在,站着做什么!”德妃伸手拍了拍床,示意我坐过去,我想了想,还是搬了小凳过去坐下。“月儿想同娘娘聊聊天,娘娘会不会嫌我烦?”拘起笑来,我问。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肯花时间陪我这个重病的无趣老人,我刚醒还来不及呢,哪会嫌你烦!况且,我们月丫头说话向来讨人喜欢,让人听了一遍还想再听,我啊,正高兴你乐意同我多说些呢!”伸出手在我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德妃笑得一脸宠溺。

    “娘娘才是,什么重病的无趣老人啊,娘娘这么年轻这么美,旁人瞧了,只道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呢!”我的话逗得德妃噗哧笑了起来,“我算是瞧出来了,我们容月郡主最甜的不是那娇美的笑脸,不是那玲珑的身段,是那张永远像含了蜜一般的嘴!”

    我顺杆而上,只道:“月儿方才可是实话实说,娘娘若是这么说,月儿便只当娘娘是夸我了”,说着,我还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来。德妃摇摇头:“你呀,说不过你!罢了罢了。”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候。我们像对最普通的母女一般,说着简单的话,聊着简单的话题,没有皇宫,没有利益,单纯而幸福。

    “娘娘……”现实是永远无法逃避的,即便此时再幸福,该面对的总得面对,那个事实,我必须弄清。“有件事,月儿想问问娘娘。”“怎么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了?方才那个伶俐的丫头哪儿去了?”德妃并不知我要问什么,仍是一脸笑意。

    “月儿想问……觅妃娘娘滑胎之事,娘娘您当真不知是何缘故?”我本是打算迂回些的,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只想最直接的问她,没有任何迂回,不兜圈子不做假。

    德妃脸上暖暖的笑因我的问题而瞬间消了下去,垂下眼皮,看着被子的一角。她沉默了。

    我心中一震,难道她!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我还没有听她解释,我不能妄下定论,我不能不信任她!不自觉的捏紧了十指,我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来。

    “觅妃的闺名是……洛雨茗……”就在我以为德妃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出言。“月儿,我曾同你说过,觅妃算是我的表妹了,我们幼时常在一处,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直到我们及笄,因我为沐府嫡女,她为洛庶女,身份的差别让我们的生活差异变大,她也慢慢疏远我了……”德妃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很小心的说着每一个字。

    “我入宫比雨茗早些,在我成为宸贵人之后不久,雨茗也被她父亲送进宫里,成了觅贵人,从那时起,我们原本变得生疏的关系,才因共同在宫中生活而变得渐渐亲厚起来。”说到这里,德妃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丝浅笑。

    “后来,我怀了身孕,自此,雨茗越来越少同我联系,好不容易恢复的感情,似乎……又断了。我诞下聿儿后,皇上封我为从一品宸妃,继而又封为正一品德妃,位列一品三妃之首,而雨茗,因很讨皇上喜欢,终是由一个贵人,成了从一品觅妃,地位仅次于我。作为从小到大互相陪伴的亲人、朋友,我是真的为她高兴。”德妃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浅,消失。

    “但,觅妃她并不满足于从一品四妃之首的地位。”不知德妃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次她没有宠溺地唤觅妃雨茗,而是非常生疏客气地称她为觅妃。“多年无子,御医已诊出觅妃的身体不宜受孕,但觅妃为了跻身正一品三妃,托她父亲在民间遍访名医求药方,不惜对自己用了重药……”

第二四零章 拜访

    “那种药,的确可以让不宜怀孕的女子怀孕,但用那样的药,对身体伤害极大,日后生出的孩子也会非常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岁。我母亲将此事告诉我,希望我劝着她,但自从知道我得知了此事,她便对我避而不见,我根本无从劝她,待到我数月之后再见她之时,她已怀有身孕。”

    德妃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仍坚持着往下说:“当时我想,既然她已怀了身孕,我便尽可能多照顾她一些,让她少受些苦,但她却像是怕我害她一样,根本不愿见我。不见就不见吧,她深居简出反倒能保护好自己,我也不怨她,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的孩子终究还是掉了……”

    “觅妃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掉的,宫里没有几人清楚,都是在这深宫中生活的人,谁都清楚什么事当问,什么事不当问,这件事就这么被揭过去了。孩子滑掉之后,皇上便鲜少去看望觅妃了,没有孩子,跻身正一品三妃也已是不可能的事了,觅妃自此更是深居简出,避不见客了。”紧蹙着眉,德妃的神情有些黯然,虽然她始终表现得很冷静,我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痛。

    我没有一同长大的玩伴,也不大懂姐妹之间的感情,但我能感受到,德妃对于那个从小相伴长大的姐妹,有着怎样特殊的感情。彼时,她们不过是单纯的少女,不在意嫡庶之分,只用一颗真心相待,一块绢子,一张花样,就足够她们开开心心地聊上一个下午。纵然年华似水,往事不可追,但失去这样的密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不想,痛苦和惋惜却是一丝一毫也少不了的。

    沉默了一会儿。德妃轻声道:“月丫头,我有些乏了……”“娘娘睡吧,月儿先出去了。”看德妃闭上眼轻轻点头,我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将火盆往床的方向挪了挪,才挑了帷帐出去。

    回身刚将房门合上,画竹画柳便回来了:“郡主”。我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身,眼光一转,画梅也在门外立着,大概是知道我不待见她,福了福身便将头低低垂着。“画竹画柳。娘娘刚睡下,你们进屋伺候着吧。画梅,我看西厢房一直空着没人住,想来落了许多灰了,你去仔细打扫一下。”如今的画梅太可疑,我不能放任她和德妃独处。

    三人得了令便要各忙各的去,我走了两步突然回身道:“对了,以后煎药的活儿就让画竹去做吧,画梅你多花些心思在打理宫苑上,虽然娘娘现在病着。但毓淑宫的气派却是不能失的,该添置什么物件,该整理那些东西,你跟着娘娘这么多年了。想来也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说完,我转身便走,只留画梅喏喏的一声“是”被风吹散。

    其实,就在德妃愿意开口讲述往事的时候,我就已经相信,觅妃滑胎的事同她没有关系。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个中原因,竟然连德妃也不清楚。本来,确定了觅妃小产的事与德妃无关,也便排除了觅妃因失子而报复德妃的可能,我应该放下心来才对。但,方才德妃眼中的痛,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不行,我要去见见觅妃。如今德妃病重,容成聿又远在永邑,如果觅妃能放下过去,亲自来探望德妃的话,我想,这对德妃的恢复会有很大的益处。

    皇帝封锁了德妃重病的消息,大概此时觅妃并不知道德妃的近况。我若是将此事告诉觅妃,或许会被皇帝知道继而责罚与我,但我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回房向小遥问了觅妃寝宫的所在,又好说歹说地将小遥留在毓淑宫里,我横下心来,忐忑地往觅妃所有的落雨轩去了。我本是个不认路的人,好在落雨轩离毓淑宫不算太远,出了毓淑宫往西走,基本上一路通过去,岔口不多,关键的几处岔口小遥都细细叮嘱过我了,是以不至于走错了路。一路左转右转的,我忍不住想,我离宫才几日,小遥已经将宫里的路摸得差不多清楚了,跟我这个路痴比,这丫头的小脑袋实在是灵光的很,以后若是我不在,相信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周全了。

    落雨轩占地不大,两座精致可爱的小石狮子蹲坐门口,衬得整个门脸愈发玲珑可爱。和毓淑宫的简约大方不同,落雨轩很有几分南方小宅的味道,飞檐翘角,青瓦白墙,进了门去,一条鹅卵石小径曲曲折折,路旁的新竹绿生生的,十分讨人喜欢。

    甫一进门,在院子里忙活的一个小宫女立刻赢了上来,脆生生地请安,我和善一笑,问:“觅妃娘娘在么?”小宫女迟疑了一下,似是有什么顾虑,我也不急,温声道:“你不妨先去问问觅妃娘娘愿不愿意见我,她若是不愿意,我便回去。”

    见我这么好说话,小宫女露出一丝赧然的神色,点点头便快步往里去了,我站在原地,打量着院子里的布置。抬眼望左手边一瞧,隔着错落有致的新竹,似乎有一池水,沿着乱石小路走过去,小心地挑开新竹,一处清碧的池塘跃然眼前。

    池塘并不大,一面靠着假山,一面围了石栏,池塘上驾了座木质的小桥,拱起得很高,好在小桥围了栅栏,扶着走还算安稳。手扶栅栏,上了木桥,低头望池塘里一看,池内莲叶似是要冒头了,点点绿意惹得池塘很有生机。莲叶间,一尾尾鲤鱼灵动地游着,不时触一触莲叶,又飞快的转各方向游走,偶尔露出水面,在平静的水面上牵起涟漪点点。

    正后悔自己没有随身带着小点心的习惯,不能喂一喂池中的鱼儿们,方才那个机灵的小宫女便找到了这里,站在桥下福了福身道:“容月郡主,娘娘邀您进屋一叙。”我转过身来,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句:“这池鱼儿长得真好,只可惜我没有带些吃食,喂喂它们。带路吧。”说着便下了桥。

    小宫女很懂礼数,始终躬着身子在前带路,话也不多,走到岔路的时候会停下步子略低着头等我,待我走到跟前了才继续往前走。兜兜转转走了一阵,她停在了一处看上去不怎么阔气的房子前,回身对我深深一拜:“郡主,娘娘在房里。”

    我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小宫女伶俐地替我将门推开,我随即进了门去,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被合上。抬头一看,觅妃坐在正堂,姿势很端正,手中捧着杯茶,正低头吹着,像是没有看到我进来。“容月拜见娘娘,娘娘金安。”向前走了两步,我倾身一拜。

    低着头,我看不到觅妃的表情,只听得轻轻一声瓷杯撞击的声音,接着又是杯子搁在桌上时的轻响。“容月郡主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快请坐吧。”觅妃的声音淡淡的,透着股疏离,显然并不怎么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

    站起身来,在她下首的座位上坐下,我含笑道:“素问娘娘深居简出,鲜少见客,今日娘娘愿意见容月一面,实在是给了容月莫大的面子。”听了我的客套,觅妃只是牵了牵嘴角,露出个不怎么实在的笑来:“郡主说笑了,如今宫里谁人不知,容月郡主深得皇上喜爱,长居德妃的毓淑宫内,同德妃母女般相待,同几位皇子更是甚为亲厚,如此的郡主,造访我的落雨轩,我怎敢怠慢了?”

    听出觅妃话中带刺,我也不恼,依旧笑着道:“娘娘真是折煞容月了,容月不过一介民女,承蒙圣恩才入得宫中,德妃娘娘善良宽厚,由着容月这样粗俗的民女共处一苑,容月心中惶恐,怎敢再有妄想。”觅妃终于抬眼望了我一回,眼神却冰凉凉的:“郡主不必兜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觅妃此人,我见过的次数不多,因着德妃的叙述,我对她的印象仅是冷淡凉薄,不好相处,没想到,她竟比我想象的更加拒人千里。微微皱了皱眉,我暗觉今日之行未必会如我设想的一般顺利。

    笑意不改,我抬起头来,轻声道:“容月今次前来,是要告诉娘娘一件事,而容月说出这件事,便是违背圣意,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会有重罚。”

    闻言,觅妃原本冷淡的神情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将视线投在我身上:“既然皇上命你不得说出此事,你为何还要冒着被罚的危险前来告诉我?莫非,郡主打了什么别的主意?”语气虽是淡淡的,却散发着一丝威慑。

    看来,我惊到她了。

    “娘娘误会了”,我笑着摇了摇头:“皇上的这个禁令并非针对娘娘,而是对宫内宫外的所有人,不,也不对,说起来,这条禁令算得上只针对容月了,是以,无论发生何事,皇上如何怪罪,也同娘娘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这一点,娘娘大可放心。”

第二四一章 惊痛

    到底是久在深宫之内宫妃,听了我这番话,觅妃立刻收敛了冷意,勾出一个笑来:“郡主此行究竟想说些什么,直说吧。”我点点头,略带沉吟地道:“娘娘大概不知,德妃娘娘病重……已有半月了。”

    说话间,我不着痕迹的把视线移向觅妃的脸上,清楚的看到了觅妃听到此话后,表情细微的变化——瞳仁骤然一缩,眉心微蹙。

    还好,她是这样的反应。

    觅妃表情的变化一纵即逝,我却已略略安心,静静坐着,只等她开口。沉默了许久,觅妃张了张嘴,声音有些生涩:“德妃……因何而病?为何她病了半月,宫内却全无消息?”

    轻叹了一声,我答:“娘娘,这便是容月方才说的“有违圣令”。德妃娘娘重病之事,宫内知道的人极少,容月回宫后得知此事不久,便被皇上召唤……皇上命我不得将此事外传,以免引得宫内谣言四起。据陈御医所言,德妃娘娘的病是积劳成疾,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调养得好的,是以,如今已过了半月有余,娘娘依旧缠绵病榻,日日服药,精神不佳。”

    “怎会如此……”觅妃垂着眼低声念着,神情中的忧虑绝不是装出来的。“方才你说……据陈御医所言?”觅妃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我,目光中满是疑惑。“王御医去哪儿了?他作为太医院院判,怎的不给德妃问诊?公众谁人不知那陈御医是个只知溜须拍马的庸医!让他问诊,还不如从宫外找个乡野土郎中!”觅妃秀眉微竖,目中含怒道。

    我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觅妃竟然不知太医院院判早已易主!以我对觅妃的印象,她处心积虑想要跻身正一品三妃的位置,即便平日里一副深居简出避不见人的样子。但暗地里,对宫内的大小事宜一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照这个情况看,觅妃竟是消息如此闭塞。或者说,她竟然真的如她表现的一样,不问宫内之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会不会……她怀孕直至流产的这一系列事。都别有内情,并非如德妃所知所想的那样?

    这种可能性让我心如擂鼓。我该怎么办?是按照原来设想的那样,只将德妃生病的事告诉她,劝她去探望德妃?还是……借此机会,问清内情究竟是什么?直觉告诉我,觅妃和德妃之间,有着很深的误会。

    思及此,我横了横心。扬声对神色焦急的觅妃道:“娘娘,王御医因受到举报而入狱,如今,陈御医代任太医院院判之职,因而德妃娘娘的病由他亲自问诊。容月曾试图求皇上为德妃娘娘换一位诊治的御医,却被皇上勒令不许过问此事……娘娘,容月近日来,只想告诉娘娘德妃娘娘重病之事,并不愿将娘娘引入泥潭,故而。希望娘娘也不要追究此事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娘娘,德妃娘娘曾同容月说过,娘娘和德妃娘娘本是表姐妹。自幼一同长大,情谊甚笃……”不待我说完,觅妃突然出言打断:“够了!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小玉,送客!”说完,觅妃不顾礼数,衣袖一挥便进了后堂,留下我错愕地站在前堂。听到了觅妃陡然提高的声音,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宫女推了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冲我福身道:“郡主见谅,娘娘最近身子不适……”“没事,既然娘娘不便见客,那我就先告辞了”,笑容不改,我径直出门,回了毓淑宫。

    如果说,方才开口之前,我还在怀疑觅妃与德妃之间是否真的有误会,那么,觅妃方才的表现,就清清楚楚地向我证明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没有内情,觅妃听到我的话,只会含着淡笑不置可否,甚至还会像模像样地同我说说她曾与德妃是何等的情真意切,但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不想她。

    现在,该做的我都做了,就等觅妃自己静下来好好想清楚了。

    回了毓淑宫,瞧着约莫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没有回房,我直接进了德妃的卧房。屋里只有画柳一人在,见我回来了,画柳轻手轻脚地走到跟前请安。“画梅画竹呢?”我轻声问。

    “回郡主,画梅姐在整理东厢房,画竹姐在伙房煎药。”画柳细声细语道。我点点头:“去膳房交代一声,晚膳做得清淡些,另外,加一道进补的汤,就乌鸡党参吧,记得味道要淡。”画柳福身称是,行了个礼便走了,看着她将门掩好,我才回身挑了帷帐往里走。

    “月丫头回来了,今儿你都忙了些什么,同我说说!”德妃已经醒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人声的缘故。走上前,抚着她靠床头坐好,又将被子裹紧了些,我笑道:“月儿不过是四处走了走,也没做什么要紧的事。娘娘可觉得好些了?”我这句话明摆着是明知故问,打从一进帷帐我就发现,比之今儿早上,德妃的面色又惨白了许多,眉眼间的虚弱更是明显了。

    勉强勾出个笑来,德妃轻声道:“不知怎的,就觉得胸口发闷,脑袋沉……”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我连忙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还将自己的绢子递给她掩口,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德妃咳了半天都没有顺过气来,一声一声,活像是要将心肺咳出来一般,听得我心惊胆战。

    咳了好半天,德妃剧烈起伏的动作终于慢下了一些,我忙回过身去倒了杯茶端来,可刚走到近前,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生生向后退了半步——德妃手中的那块绢子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一大片殷红的血迹,那片殷红刺得我眼睛发疼,半晌,我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娘娘……这……”手颤抖着伸过去,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德妃转过脸来看我,原本淡色的唇上因那一抹血色而染上了些许妖冶。勉强挤出个笑容,她道:“傻丫头,怎么,吓到你了?没事的。”看德妃毫不惊讶的样子,难道说,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咳血!

    “娘娘!”我再也忍不住了,脱力地跪伏在床边,颤抖着双手握住德妃的手腕,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颤动,二字出口,后面的话,竟是哽咽的说不出了。

    将染了血的绢子丢开,德妃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上我的脸,笑得一脸温柔:“怎么突然就哭了呢?瞧你,跟个泪人儿似的,这副模样若是让聿儿瞧见了,还不知他会多心疼呢!乖,别哭了。”说着,德妃用微凉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还替我将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娘娘……这是……多久的事了?”又一串眼泪坠下,我的声音抖得不可思议。“别担心,月丫头,没事的。”依旧是安慰之词,丝毫不提她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怎样的境地。

    看德妃如此隐忍的模样,我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心中,一个压抑已久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的在我耳边回响——瞧,这就是忍耐的下场,这就是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下场!她已病得这样重了,却为了皇帝后宫的安稳一直遮遮掩掩,甚至连换个好些的御医都不行!多可怜呐!多可悲呐!

    毁了这一切吧,去他的后宫安稳,去他的流言四起!现在就去皇帝面前,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在那个被他遗忘了的毓淑宫里,那个爱了他一辈子的女子如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现在,就让所有人知道,那个高坐金殿的帝王是多么的无情!

    我的手抖得厉害,眼神却坚定了起来:“娘娘,我要去见皇上,我去求他给娘娘换一个御医,求他将王御医从牢中放出来给娘娘医病,我这就去!”说着,我踉跄的就要起身,可德妃,却拼尽了所有力气拉住我:“月丫头,别冲动,不要去!”

    “娘娘,您别忍着了,都病得这样重了,你难道还相信那陈御医说的话?让我去吧娘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受这样的折磨!”我声泪俱下,身子抖个不停,德妃也哭了,手指却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指节泛白了也不肯松开。

    我心下不忍,终于还是跌坐回了地上,伏在床边哭了起来。德妃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不语,我却感觉到,她温热的泪,一滴一滴坠入我的发间。

    由着我哭了许久,德妃才缓缓开口:“月丫头啊,你一向冷静,方才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动?”

    是啊,我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冲动?是因为心疼德妃,还是因为感同身受?方才那样激烈的情绪,是我鲜少有过的,直到现在我还能感受到它喷薄而出时,带给我的震撼和颤抖。很明显,这不是一时而成的情绪,而是积攒了多年,终于在顷刻间爆发了的情绪。

    没错,德妃的隐忍让我想起了自己自出生起直至现在十几年的身不由己,十几年的隐忍,让我想起了这么多年来我所受的煎熬,想起了在不远的未来,我即将走上的,或许和德妃如出一辙的道路……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慌了,怕了,崩溃了。

第二四二章 安抚

    “好孩子,别怕”轻轻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德妃的声音柔柔的从头顶飘下,带着不可抗拒的安抚。她原来看出了……我在害怕。可不是,方才的我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只受了惊,还妄图咬人的,软弱的兔子。

    德妃拦住我不让我去找皇帝,自然是不想让她的隐忍付诸东流,但更是因为想要好好护着我。我被爆发的情绪遮蔽了眼睛,失去了辨别的能力,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方才我的念头是多么的愚蠢和幼稚。如果我真的冲到皇帝面前,硬要为德妃讨个说法,如果我真的要求着皇帝将王御医放出来给德妃看病,那么,皇帝只会用言语宽慰我几句,而后不了了之,更甚者,以顶撞御前的罪名将我投入牢中。

    什么都不会变,德妃依旧病重,依旧被姓陈的庸医糊弄着,依旧隐忍的受着苦,而我,连在她身侧照顾的机会都会失去。

    尹月,你无能!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我轻叹了一声,再也哭不出来了,只能静静依偎在德妃怀里,贪婪的感受着她怀中的温暖。

    “吱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了,隔着帷帐,画竹小声问:“娘娘,郡主,可要传晚膳了?”我看了看德妃,见她轻轻摇头,便道:“不必了,去将乌鸡党参汤盛一碗过来。”待画竹得令走了之后,我强挤出一丝笑来对德妃道:“娘娘,乌鸡党参汤是入春食补最佳的汤品,若是没有胃口,喝些汤也是好的。”

    德妃点点头,算是应下,很快。画竹端了碗清汤过来,身后跟着手拿托盘的画柳,那托盘里放着的。正是乌黑的汤药。

    由着画柳在旁立等,我接过画竹手中的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德妃喝。时不时的,用绢子为她擦擦嘴角。德妃笑得很温柔,我也觉得很幸福。许是因为汤做得比较淡,易入口,即便没有什么胃口,德妃还是将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欣慰地将碗递回给画竹,我只坐着陪德妃闲聊,不肯接画柳托盘中的那碗药。见我一直不动作。一向心直口快的画柳便急了:“郡主,娘娘该服药了,不然药凉了会折损药效的。”说着,还将手中的托盘又朝我递了递。

    我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睛都不转一下,依旧同德妃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旁的画竹画柳显然十分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奈何我就是不搭理二人,由着她们在旁干着急。“月丫头,把药端给我。再等会儿药可就凉了!”带着笑,德妃轻声道。

    我自是知道德妃不过是想给两个丫头台阶下,便接下了药,打发二人出去了。手里捧着药碗。我丝毫没有喂德妃喝下的意思,而德妃像是猜中了我心思一般,靠在床头,柔柔的对我笑。

    “月丫头,药里没毒。”德妃的语气很肯定。

    “月儿知道……”垂下眼帘,我低声道,“月儿就是不想让娘娘再多受一丝的苦了。娘娘明明那么怕苦,那么不爱服药……而且,这要根本就没有效用!服它……作甚!”说到最后,语气中竟带了分孩子气。

    “傻丫头!”德妃轻笑出声,“不过是药效慢些罢了,陈御医虽然医术平平,却还没有胆子在我的药里做手脚。况且,太医院里开出的每一个方子,用的每一味药都是有明确记录的,想在药里做文章,绝无可能。行了月丫头,再不把药给我,可就真不能喝了!”

    我别别扭扭的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看了看德妃,终于还是用汤匙舀了汤药,送到德妃嘴边。

    从德妃卧房中出来时,已是星子满天。我站在院中,久久望着天边如钩的月亮出神。十几年前,生我的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魂归九泉时,我还什么都不懂,等我渐渐懂了什么叫做“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那个几乎从未谋面的人,毫无感觉。她在,或者不在,对我而言没有丝毫的差别。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并不了解,但我知道,她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一个母亲应该给予孩子的一切。

    但,这些,德妃给了我。

    是她,教会我如何绾出最高雅大方的发髻,如何描绘出最美的妆容,是她,手把手地教我她最最得意的灵气活现的绣活,也是她,教会我如何用最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对宫妃的挑衅,教会我如何在这深深宫闱之中生存……她给了我太多陪伴,太多理解,太多教诲,她就像一个最最温柔,最最睿智的母亲,给了我所有的温暖。

    我怎么可以看着她过的如此悲戚?

    干涩的眼眶似乎再也流不出泪来了,但心里的疼却是愈发的铺天盖地。

    “小姐,回房吧,院里风大……”不知什么时候,小遥到了我身边。转头看了她一眼,我点点头,不语,迈开步子回了偏房。

    进屋后,小遥先将门插好,便立刻去了块打湿的棉布过来递给我,“小姐,快敷敷眼吧,看你的眼睛,通红通红的!”没有追问原因,小遥语气带了些郁卒,却是一如既往的纵容。

    在桌边坐下,接过棉布搭在眼上,原本燥热干痛的眼眶因湿凉的触感而得到缓解,我不由的轻叹了一声。正享受着,我忽觉袖子被拽了一下,紧接着腿上一沉——好么,红枣这厮一如既往的见缝插针,趁着我仰头敷眼睛,不能收拾他,便舒舒服服的团成个圈缩在我腿上窝下了!

    将一只手放下来,在腿上一探,果然,触手皆是毛茸茸的一片。感觉到我的抚摸,红枣似乎巴着又往我手心里蹭了蹭,蹭得我直想发笑。不由得坏心一起,我道:“小遥啊,这阵子你都给红枣吃了些什么啊?这家伙怎得又重了这么多!”

    小遥轻笑了一声,答:“不是我给他吃的好,而是他自己对自己太好!小姐你是不知道,这家伙镇日偷偷往膳房跑,今儿偷鸡明儿偷鸭的,偏偏膳房的厨子们知道他是你养的狐狸,一星半点儿的不敢怠慢,到最后,竟是准备好了鸡肉鸭肉搁在门口,等着他去取!你说吧,这么吃下去,不胖才怪了!”

    听小遥带笑地说着,我突然想起似乎已经被我遗忘了的,在尹府的日子。彼时,红枣这厮刚被尹老头的那房小妾送给我,却是如同现在一般,狡诈非常,总会在尹府伙房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常被伙房的厨子们咒骂,却又奈何不了他。当时,我并不能护红枣周全,是他自己的机灵保着他一直活到了现在。而时至今日,我终于能保住红枣了,却发现,自己能保住的太少,自己能做的,太少。

    取了搭在眼上的湿棉布递还给小遥,我垂头看了看缩成一团偎在我腿上打瞌睡的红枣,忍不住伸出两只手来,向红枣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抓去。须知,狐狸的耳朵是十分灵敏的,不待我抓住它们,那对可爱的小耳朵便刷的一下耷拉了下去,堪堪躲过了我的魔爪,而红枣这厮却是双眼紧闭,睡得十分安逸。

    我不死心,又伸手去抓,哪知那对耳朵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又刷的分开向两边垂了过去,我仍是没有抓到。也不知是被红枣逗乐了,还是我的脾气被激出来了,我索性挽了挽袖子,一个饿狼扑食,用手掌覆住了红枣整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接着便是一顿胡乱的揉搓。

    红枣本是睡得好好的,被我这一番蹂/躏,不得不睁了眼来瞥了我一下,大尾巴一扬,趾高气昂地跳到地上,扬长而去了。

    看这厮神气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姐,红枣这家伙虽然贪吃,却是最懂你心思的了……”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小遥一边帮红枣收拾一个竹篮做的,铺了锦被的窝,一边道。待她铺好了,红枣又甩了甩它蓬松的大尾巴,理所应当地跳了进去,在锦被上蹭了蹭,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缩成个团,睡了。

    我没有答话,心中却很明白,的确,红枣虽然是尾又懒又馋,又傲慢又狗腿的狐狸,但他的确很懂我的心思。方才打从进门起,我就一直沉浸在悲戚无力的情绪里难以自拔,红枣及时跳到我腿上来,不闹我,但他的存在,却让我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这是只属于红枣的安慰我的方式。我很喜欢,也很受用。

    “小遥,今儿你都做什么了?一直也没瞧见你!”我一边洗漱一边问道。“小姐陪着娘娘在院子里晒太阳那会儿,我正收拾屋子呢,后来小姐不是调画梅去收拾打扫了么,我便跟着去了,帮她打打下手,也看她究竟有没有做些不该做的事。”小遥帮我铺着床道。

    “若是她真要做不该做的事,哪里能让你瞧见!你只管注意些她什么时候离开毓淑宫,每次离开多久就成了,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不待我说完,小遥便不耐烦的和我异口同声道:“不要跟着她去,要小心!”从内间出来,小遥撅着嘴道:“小姐一遍一遍的也不嫌累,我记下了,真的!别当我记性这么差嘛!”

第二四三章 邀约

    无奈的摇了摇头,小遥这丫头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挤兑起我来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斜乜了她一眼,懒得同她扯下去,我径直钻了被窝,只听得小遥不知低声念叨了句什么,而后便将灯吹了,轻手轻脚出了里间。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记忆中那块绢子上殷红的血迹生生刺着我的眼,明明四下一片死寂,我却总觉得德妃掏心掏肺的咳嗽声不绝于耳,咳得我胆战心惊,不敢入眠。

    容成聿,你现在在哪儿,可还安好?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突然觉得有些泄气,我和容成聿似乎从来都是在各自苦苦支撑着,无论是在互不信任的初初相识时,还是互相算计的认识不久后,甚至是互白心迹后的现在,我们总是各自面对着各自的难题,属于我们的共处的机会,太少了,以至于此时此刻,我竟想不起多少可以温暖我的幸福的片段。

    且存下一些好的念想,相信我和他缺失的时光可以有朝一日补回来吧。现在,最让我心焦的,仍是德妃。

    翌日清晨,我正对着镜子挽发髻,小遥突然气喘吁吁的冲进门来,上气不接小气的道:“小姐、觅、觅妃娘娘来了!”闻言,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将梳子搁下,我转回脸对着镜子又左右照了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见我如此镇定,小遥顿时急了:“小姐,你不去瞧瞧么,觅妃娘娘来了啊!”

    趁着她唠叨的功夫,我已然将发髻打理得服服帖帖,站起身来,将衣袖理了理。我笑:“觅妃娘娘此行想来是同德妃娘娘闲话家常的,你急个什么劲?若是真闲得发慌,不若拉了画梅去将后院的柴房收拾收拾。”闻言。小遥先是一愣,后立刻回过味来,点点头便奔出房去了。我心下赞许。这丫头到底还是知道我的心意,如今的画梅不得不防。觅妃突然来访,大小也算是个事了,被画梅知道了总归不好,将她支远些了,我才放心。

    将自己收拾得利整得体之后,我快步去了德妃卧房外,刚走到门前头。便瞧见昨儿在落雨轩瞧见的那个小宫女背对着我,正准备从外将门合上。隔着慢慢变窄的门缝,我看见觅妃纤细的身影堪堪绕进了帷帐。

    将门合上之后,小宫女转回身来,抬眼瞧见我,忙快步凑过来请安,还问我要不要进去,我只是笑:“画柳画竹呢?”“回郡主,二位姐姐被德妃娘娘遣去熬汤了,觅妃娘娘吩咐奴婢守在这里。”熬汤?我暗暗想笑。德妃这支开人的借口,跟我惯用的那招,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你便守在这里吧,”交代了一句。我利索地转身便走,留了那小宫女一脸莫名地立在当场。

    我倒不奇怪这小宫女的反应,按说如今德妃的情势,真真是需要人小心小心又小心地护着守着,偏生我们一个两个的都还那么放心,说走便走,让外人瞧见了,不奇怪才怪。若说画竹画柳那两个宫女被打发走了倒也正常,主子吩咐奴才照办本是常情,但我这个做郡主的大大方方地转身走了,留德妃和觅妃独处,委实显得没心没肺了些。

    以我对觅妃不多的了解,凭她的性子,定是不会将多少心里话讲给那小宫女听的,是以,德妃觅妃间的过往,那小宫女也必是不甚知晓,自然,她更不会晓得为何我能如此放心的让她们独处。此番觅妃上门,说起来,也算是在我意料之中了。昨日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觅妃若是还毫无表示,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如今,只盼着将觅妃激来探望德妃这件事,我没有做错。若亘在心中多年结能解开,或许,德妃会因此而开怀些,病势也能收敛些,不求别的,至少坚持到容成聿回来,再作打算。

    本想回菡园,去容成聿留下的一屋子书中寻一本有趣的拿来看看,可脚还没踏出院子,便见远处一个小太监溜着一对短腿儿朝我这边跑来,因宫中礼数,那太监低垂着头,头上的帽子将脸挡了个严严实实,我一时也不知这小太监是哪宫哪院来的。正犹豫着是当没看见走我的路,还是站着等上一等,那小太监已然到了我跟前儿,也不知是没刹住脚还是习惯性的,噗通一声,利利索索的便跪在了我脚边。

    “奴才小喜子,给郡主请安。”那小太监如是道。我挑了挑眉,在脑中寻思了一番,并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儿,不待我想起来,小喜子已自报了家门和来意:“郡主,奴才是祀王爷的近身内监,此番是带了王爷的口信和信物前来。”

    说着,小喜子从袖中摸出个物事来,双手呈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一块泛着蓝光的透明晶石牌子迎着早春的阳光,闪闪的耀着我的眼,上面用篆书刻着的,可不就是一个“祀”字!

    摆了摆手,我示意小喜子快快将那牌子收起来。听容成聿讲,这牌子可是大炎皇子们身份的象征,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东西,也亏的祀王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着了这小太监拿着到处跑,也不怕给他丢了!要是真丢了也便罢了,跟我扯上干系却是万万不可!

    “不知祀王爷的口信是?”凉凉看了小喜子一眼,我问。“回郡主,祀王爷说,有件着紧的事需要说与郡主听,但此事非同小可,需同郡主面谈。”面谈?我心中狐疑。要说祀王会害我,我是不信的,毕竟我们一同去了琼鸾峰,一年多的相处下来,我只觉得他有时孩子气了些,性子却是好的,对我也很是客气。但,我虽不觉得祀王有意害我,但他的亲娘,他的亲祖母,我却是忌惮得很。我完全相信,那二位看我就跟看那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只不过碍着德妃,碍着皇帝,动不了我。加上我又没直接去惹她们,她们也只能对我暗暗不忿。

    转念一想,虽则太后皇后厌恶我已久,但毕竟我没有直接做过什么扰了她们太平的事,她们应当不至于这么急着对我不利,或许,真的是祀王有事找我。会不会,他这次找我,同德妃的病有关,或者,同宫中的暗涌有关,又或者,跟前线战事有关?

    想到这儿,我也不打算犹豫了,当机立断道:“领路吧。”小喜子没料到我这么痛快,楞了一下,才弓着身子引着我曲曲折折地往一处去了。跟在小喜子身后,我打量着周围,发觉越走越陌生,虽则我没有去过祀王的落霞殿,但依稀记得落霞殿的位置定不在此,就在我暗自踌躇犹豫的功夫,小喜子已引着我又拐了个弯。抬头一看,竟是个藏在翠竹之后,影影翳翳的亭子。

    “郡主请,奴才便在此处候着。”说着,小喜子朝我行了个礼,竟是不打算再往前走了。我踟蹰了一下,还是迈开了步子,沿着卵石小径,穿过翠竹林,踏着形态各异的石阶往亭子上走。到了近前,但见一人身着浅黄绸质长衫,头发用玉冠绾得一丝不苟,手拿一柄精致的玉骨扇,上书“云淡风轻近午天”。

    此人不是祀王,又是哪个!

    其实我对祀王此人本是有几分好感的,虽则他亲娘,他亲祖母对我很是虎视眈眈,但我同他好歹还有一次一同被山贼劫上山去的经历,也有过不多不少一年多的交情,加上他也从未做过什么与我不利或者让我不快的事,是以,我一直还很同情他摊上了那样的亲娘,那样的祖母,一心想着对他客气友善些。

    但此番看着他扇上所书招摇的几个大字,我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是我挑剔,实在是这“云淡风轻”这四个字,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与祀王不合得很。倒不是我差别对待,平心而论,各人有各人的气度,谁也没道理评判这样的气度是好的,那样的气度是不好的。但,每人的气度不同,做自己便好了,若是非要循着别人的气度,便没意思了。

    就比如现在的祀王,他明明是个张扬爽利的性子,却拿了个风骚的扇子在这初春不甚暖和的时候扇乎,这也便算了,附庸风雅也没什么错,但,一个张扬爽利之人故作云淡风轻,还明目张胆地写在扇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私以为,所谓云淡风轻,不是拿个扇子故作风雅便能做得出的。我虽所识之人不多,但也很清楚,真正的云淡风轻,是不假他物,浑然自成的风骨,是眉眼间千山万水的辽阔,是举手投足间的怡然自得,是……好吧,是容成聿……

    咳咳,反正,努力营造出自己很“云淡风轻”的祀王,让我瞧着很不舒服。若是此时他像往常一样,或许我还能爽利些。唔,我绝不承认,自己蓦然生出的不爽利,是因为在过度想念某人的时候,恰恰被触中了霉头。

转视角番外 嫡庶之分

    一室静默。

    桌上的两只莲纹香炉悠然吐着缕缕紫烟,沉水香的香气与满室的浓重药味混在一起,似是要熏得人恹恹欲睡。垂地的厚重帷帐之内,一面色惨白,形容憔悴的女子倚在榻上,两眼似开似阖,即便带着面带病色,眼含三分倦意,却有种说不出的美。

    塌边,亦坐着个姿容端庄女子,但见她发髻高梳,不饰珠花,配上一身素色长裙,端的是清雅大方。不同于榻上女子的神色恹恹,她坐得端端正正,神情亦是认真严肃。

    “姐姐”,她开口,打破一室沉寂。榻上女子望向她,笑了笑,不语。“昨日容月郡主亲自到落雨轩来,同我说了……姐姐的病,我这才知……”“我就知道是月丫头去找你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怎会来我这毓淑宫。”榻上女子打断道,语气中满是宠溺。

    望着她的笑容,素衣女子顿了顿,喃喃道:“姐姐多年不曾这样对我笑了……”榻上的女子似乎并未听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素衣女子捏紧了手心,似是字斟句酌地慢慢道:“姐姐……昨个夜里,雨茗辗转反侧,终不能寐,有些心里话……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说与姐姐听。”

    “妹妹且说”,勾出个温和的笑来,榻上女子和善地道。“姐姐可还记得方清卓?”似是带着小心,素衣女子问。“方清卓……?”喃喃将这名字重复了一遍,榻上女子摇了摇头:“约莫有个印象,这名字大概是听说过的,人……却不记得了。”

    像是料到她会有如此的反应,素衣女子苦笑了一下,道:“就知道以姐姐的性子。定不会记着他”,不知为何,言语间。竟带了些许的自嘲。不等榻上之人接话,她便兀自接着往下道:“方清卓是我父亲府上的门客,后来。在姑父的指点下算是谋了个官。”

    听素衣女子提起自己的父亲,榻上女子偏头想了想。莞尔一笑:“妹妹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入宫前的日子里,曾听父亲说起过,你父亲府中有个学识不错的门客,被他举荐入朝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父亲对那人倒还算赏识,也曾夸过他年轻有为。现在一想,那人似乎的确是叫方清卓。”

    素衣女子点点头,语气生涩:“雨茗从小和姐姐一同长大,视姐姐为亲姐姐,更视姐姐为闺中挚友,彼时年幼,雨茗镇日粘着姐姐,只道同姐姐在一处时是最快乐的时候,却忘了嫡庶有别。蒙姐姐不嫌弃,仗着姐姐宠溺。雨茗度过了这辈子最快乐的几个年头。”榻上女子眼中闪了闪,似也是回忆起了年少时快乐的日子。

    “姐姐定是不知道吧,自方清卓第一次由我父亲引荐,去姐姐府上拜见姑父。机缘巧合瞧见了姐姐,便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了。”垂着眼,素衣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闷。闻言,榻上的女子面露错愕之色,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素衣女子,道:“难道,你……”

    头垂得更低了些,素衣女子答:“姐姐猜的不错,自从方清卓成了父亲的门客,雨茗便……便倾心于他的才学风度了……”说到这儿,她的脸绯红一片,手指更是紧紧绞着裙子,一副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样子。

    “我当时并不知……”榻上女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似是劝慰,又似是自言自语。“是妹妹心事重,瞒姐姐瞒得紧”,抬起头来,素衣女子语气中满是自嘲。“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意,雨茗便很矛盾,一面清楚自己的念想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一面又忍不住想偷偷看他,那时真是痛苦极了。好在有姐姐陪着,我虽不能讲出这心事,倒也不至于太难过。”

    苦笑了一下,她接着道:“即便后来发现他去姑父府上去得很勤,甚至知道了他偷偷倾心于姐姐,雨茗也是不气的。男女之情向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喜欢姐姐不喜欢我,不关姐姐什么事。可后来一次……雨茗忍不住又偷偷去看他时,却听见……”

    说到这儿,素衣女子突然哽咽了,倚在榻上的女子担心地想要起身,却被素衣女子扶着躺了回去。强挤出笑来,素衣女子接着道:“雨茗听到方清卓同父亲的另一门客道,‘雨茗小姐姿容才学尚可,本当得佳人二字,却是不顾嫡庶之分,镇日同沐府嫡女一处,实在失了本份……’”素衣女子像是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话也因此断了。

    榻上女子一脸惊愕,竟是无法接受方才听到的一切,怔了片刻,才拉过素衣女子的手,眼泪大滴的滑落:“雨茗莫不是听了那人的话,才疏远了姐姐?你……唉!怎的如此迂腐!”说着说着,便素衣女子相拥哭了起来。

    像是哭尽了当年的委屈,素衣女子顺过气来,总算恢复了些平静,接着道:“后来,姐姐入宫,成了宸贵人,一举得男,诞下聿王爷,升为宸妃,说实话,雨茗是真的为姐姐高兴。后来父亲将雨茗也送进宫来,雨茗心想,就这样做一辈子的觅贵人也好,只要同姐姐相伴,定是不会觉得孤单的。”素衣女子说着,笑着,眼中却尽是凄凉。

    “但雨茗没有想到,父亲……父亲送我入宫,全然是要让我保全他的官位,助他更上一层楼!得知雨茗体质不易受孕,父亲遍寻民间秘方,竟寻得了一方重药,姐姐想必听姑姑说过的,那重药能让不易受孕之人怀孕,却是个极阴损的药,不但伤服药之人,也伤腹中胎儿。雨茗本是抵死不愿服药的,但父亲为了他的权柄,竟以我娘亲的性命相要挟!姐姐知道的,不同于当家主母,我娘亲在洛府一向无甚地位,我假如宫中后,她更是备受欺负,若我不服药,父亲真的会对娘亲下毒手……”

    凄冷一笑,她道:“雨茗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身为庶女,注定只能如器物一般,被利用,被舍弃。可是,”语气一转,她的延伸陡然变得坚定:“雨茗不在乎被任何人瞧不起,单单,单单怕看见姐姐不屑的眼神……自服下那重药,怀了身孕,雨茗便知道,在姐姐眼里,雨茗早已成了为求品阶不择手段的人了……只是,饶是如此,雨茗也不愿亲眼看到姐姐不屑的神情……于是……”

    榻上女子早已泪如雨下,却还是接过话头:“于是你便假装对我冷淡,对我防备,避不见我?你、你这傻丫头,叫我说你什么才好!”握紧素衣女子的手,她眼中满是心疼。素衣女子笑着,眼泪也不曾停下:“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父亲虽气我无能,却也不再逼我了。没有了孩子,皇上本就对我无心,自此变更是疏远于我,不过我本就不奢望圣宠,只是自打孩子掉了,又无颜再接近姐姐,心中凄苦无依,觉得生无可恋,于是,便有些厌世了。宫门紧闭,深居简出,雨茗只想就这么冷冷清清过一辈子,对任何人,雨茗都无所求了。”

    榻上女子的嘴唇有些发抖,大滴的眼泪自她眼中坠落在床榻之上。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素衣女子却突然抬了头,目光由凄冷变作了心疼:“可是,昨日容月郡主告诉雨茗,说姐姐病重,皇上却秘而不宣,雨茗纵然再羞于将从前种种说与姐姐听,纵然再不愿让姐姐见我这‘为品阶不择手段’之人,却还是再也忍不住,想要见见姐姐,想将所有一切坦诚给姐姐听,哪怕姐姐会气我怨我,只要能见姐姐,雨茗便知足了。”

    颤抖着伸出手来,小心地抚上榻上女子苍白的面孔,像是抚摸着易碎的琉璃盏一般,她道:“姐姐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要将姐姐重病之事秘而不宣呢?还有御医之事,未免太蹊跷了些,姐姐明明按时服了药,为何病却迟迟不见好转呢?”

    安抚的笑着,榻上女子不顾重病的身体,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抹去了素衣女子脸上的泪珠,道:“我那只爱粘着我,遇事只会掉眼泪的雨茗,终于回来了”,说罢,自己却先掉起了泪珠子。素衣女子顿时泣不成声,却还是呜咽着道:“姐姐倒是说啊,为何病成这样?”抱头痛哭的二人,看起来,竟像两个还未及笄的孩子。

    榻上女子终究还是没有说清自己究竟为何而病,没有道出为何皇帝对她的病秘而不宣,也没有提及所谓御医的事。似乎天地之大,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尽管含着泪,她眼中却全然是满足。素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只一遍一遍重复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让她保重,她笑着点头,尽数应下。

    紧阖着的窗外,春风拂过,迎春花轻颤,枝头分外香。

第二四四章 思慕

    “容月见过祀王爷”,心中纵使万般腹诽,我仍是拘出了一捧恰到好处的笑来,盈盈一拜道。“月儿多礼了”,祀王忙上前半步,动作有些许急切,一双身在半空的手似是想要扶我,却又碍着礼数堪堪顿住了身形。面上含笑,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他道:“许久不见,月儿比之从前,又美了许多。”

    他说,月儿?

    努力保持着微笑不让自己破功,我咬着牙,故作温柔道:“祀王爷,虽说容月比不得王爷血脉尊贵,但总算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还请王爷言语间着紧些,唤容月一声郡主才好。”叫我月儿?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了!容成聿都不叫我月儿,你还敢叫!我跟你很熟么?很熟么!

    听了我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祀王明显顿了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却是立刻重整了旗鼓,笑着道:“郡主说的是,是本王唐突了,还望郡主莫怪。”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朝我拱了拱手。

    耐着性子,我含笑问:“不知今次祀王爷约容月来此,究竟有何事相告?”只见他哗的一声收了玉骨扇,右手紧紧攥着那扇骨,指节都泛了白,像是十分挣扎的模样。身子一侧做出个请的姿势,他道:“郡主先请坐,我们慢慢说。”他指着的,正是他身后的一方石桌,石桌边围了几个石凳,凉渗渗的模样。

    冷飕飕的初春,我莫不是闲疯了,拿自己的热屁股去捂那冷冰冰的石凳子!心中一百一千个不愿意,我踟蹰了一下,面上的端庄情态不改,含笑到:“容月站着听便好。还请祀王爷说明今日邀约的缘由,免得容月心中忐忑。”

    见我打定了主意不愿坐,祀王忙陪笑到:“也好。那……那本王便说了。”祀王脸上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变了变,变得有些尴尬和讪讪然:“郡主……郡主可知……郡主可知本王与……与李思韵婚期将至?”祀王磕磕巴巴嚼了半天的舌头,竟吐出这么一句来。让我着实有些茫然。他同李思韵成亲这事儿,和我基本上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我不由暗忖,此情此景倒是该做何反应才对呢?

    总之,笑脸相迎是没错的。我笑盈盈地答:“恭喜祀王爷即将同李小姐喜结连理,至此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因我脸上的确带着十二分真诚的笑,是以祀王突然垮下脸来,让很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字字句句,都很合情合理啊!难不成。祀王是觉得我这番祝贺之词说得很没有特色,于是便甩了脸子给我看?

    罢了罢了,看在他就要办喜事的份上,即便我如何不待见他未过门的媳妇,如何不待见他的亲娘和亲祖母,我还是准备在搜肠刮肚说出些有特色的祝贺致辞来。且说我刚摆出个笑脸来,嘴还没张开,忽见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祀王已经牢牢抓了我的右手腕。双目圆瞪的望着我,抖着身体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眨巴眨巴眼睛,错愕的看着祀王,心中斟酌着此刻我究竟该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大呼登徒子,还是娇滴滴的哼哼着让他松手,含羞带怯地一溜小跑躲得远远的去。可不待我斟酌出个结果,祀王已自顾自的替我做了个选择——两手抓了我的肩,他拼命地摇,一边摇还一边嚷嚷:“你总是这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实则却是将我推得远远的!”

    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又挣不开他,只能苍白劝地道:“祀王爷请自重!”而面前的这位祀王爷显然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不知自重为何物了,还一个劲儿的嚷嚷着:“你心里到底有谁?你知不知道,打从在土匪山寨里,你扑进我怀中唤我祀郎的时候,我的心便被你偷去了,可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儿!”

    听清祀王吐出的这句乱七八糟的话,我心中一震,一时竟忘了挣扎,堪堪呆立在当场。见我不挣扎了,祀王也像是回过味来了一般,猛然松开了握在我肩上的手,失魂落魄的向后退了几步。

    他、他、他方才说什么?土匪……山寨……祀郎……偷……心?我、我的天哪!我却不知,两年前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在土匪面前同祀王扮夫妻,竟让他心中存了这般的念想!

    当下便慌了神,我睁大眼睛望着早已乱了方寸的祀王,张了张嘴,也不知过没过脑子,出口便道:“祀王爷如今已是有婚约之人了,言谈举止,莫要失了分寸。大婚在即,让新娘子听说些捕风捉影的事去,总归是不好的。当年在土匪寨中,王爷想必清楚,容月所为实乃情势所迫,并非真的有心同王爷暗通款曲,若容月当年之举让王爷心生误会,容月只能在此向王爷赔罪了。”

    话一出口,我便心道,糟了!果然,但见祀王伸直了胳膊指着我,又惊又怒道:“你、你!你怎待如此伤我真心!”心知不妙,我忙补救到:“祀王爷,不是容月心冷,实在是形势逼人,如今祀王爷与李小姐即将大婚之事已传得人尽皆知,而你二人的婚事又是由太后一手撮合,此时,容月若是横插其中,便不只是背上骂名那么简单的了。王爷若是……若是真心待容月,便莫要推容月落入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今日之人若是换做别个,我自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他摆事实讲依据,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对与不对错与不错说个清清楚楚,也会明明白白告诉那人,他欢喜我不欢喜我与我尹月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我面对的是祀王。

    以我对祀王的了解,多年来,他被万千宠爱的贤王,深得人心的容成聿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受不得的便是被人直接的否定。我若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说我对他一丝丝一毫毫爱意也没有,想当然耳,他定会暴跳如雷,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为今之计,当是先安抚住他,然后逃得远远的,待他平平安安把李思韵娶回家,也就消停了。

    果然,听了我一番百转千回隐隐晦晦的话,祀王明显冷静了许多,眼中带了抹欣喜,他突然凑上来问我:“依月儿的意思,是说,若没有那一纸婚约,你是愿意嫁给我为妻的,对不对?”

    对你姐夫啊对!我忍不住想要骂人了!祀王这颗看起来还算清俊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我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哪一句哪个词哪个字表达了我想嫁给他的意愿了?合着我方才绞尽脑汁相处的那番迂回百折的话,竟是对驴弹琴了!

    牙咬得咯噔噔直响,我的笑容几近扭曲:“祀王爷,如今的形势已是不容你我左右的了,既然注定无果,祀王爷何不早早放下?李小姐才貌双全,性子又温和顺贴,祀王爷还是惜取眼前人吧。”

    “那你呢,月儿,那你怎么办呢?”祀王一脸悲戚地看着我,一副我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他,并决意落发为尼遁出红尘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忿忿想,你若是感情丰富没地方发泄,就去找你那没过门的妻子去吧,虽然李思韵人暴躁了点,长得却是不错的,依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自恋,一样的自以为是。

    “人与人是不同的,每个人自出生起便注定了他要走的道路,王爷有自己的路要走,容月同样也要沿着自己的命运走下去。只盼王爷勿要执念太深,伤了自己。”别开脸去不愿看他的眼神,我闷声道。

    从前,我觉得祀王虽然是后党一派的,但到底不像太后皇后那么讨人厌,甚至在琼鸾峰上的时候,我一度认为祀王是个孩子性情的人,即便有时候迂腐了些,倒也尚在容忍范围内。可今次,祀王却是真的让我由衷的怒了。

    说也奇怪,想来普天之下的女子,得知自己被一男子思慕已久,即便那男子并非自己心之所系,却也大抵还是会暗暗自喜一番的。可现下的情状,却是由不得我有一丝一毫的自喜,甚至容不得我安抚祀王思慕我的这份心意。

    在我看来,男女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来不得勉强,没道理你思慕别人,便要别人也一样思慕你。可祀王显然不懂这个道理,不但失仪在先,还指责我不回应他,不理解他?真是笑话!

    此番我将话说的如此迂回曲折,其实,也还是存了应付他误导他的心思,想来,自今日之后,我与他容成祀,再也不会有甚瓜葛了。至少,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祀王沉默了,亭中只有风过翠竹的声音,我静静立在一旁,看他双拳紧握转过身去,背脊僵直。不知为何,心中竟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后来,我每每想起这庭中一幕,便很后悔,若是自己能设身处地站在祀王的角度想想,或许,便不会那样看待他了,而有些事,也便会大不一样了。但是,人又怎么能改变过去呢。

第二四五章 惦记

    “如果祀王爷没有其他事要说的话,容月便先行告辞了,大婚降至,还望王爷能谨言慎行,容月也由衷祝愿王爷和李小姐百年好合。”对着祀王的背影,我倾身福了福。听到我的话,祀王身体猛地一颤,却终究没有转过来看我,只背对着我摆了一下手。离开亭子,穿行在翠竹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耳边风吹竹叶,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吧。

    回毓淑宫的一路上我都十分小心谨慎,确信没有人发现我今日私会祀王,这才放下些心来。进了毓淑宫的宫门,我一抬眼,真巧见觅妃带着那小宫女往外走,快行了两步,我福身道:“容月见过觅妃娘娘,娘娘金安。”

    “容月郡主不必多礼”,觅妃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抬头一望,果然,她眼圈正微微红着,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娘娘这是要回落雨轩么?”我明知故问到。“嗯,身子有些乏,先回去了。”觅妃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如此,容月恭送娘娘。”略略颔首,我摆出送客的姿势,觅妃迈了半步,却突然停下身来,轻声道:“谢谢你”,我依旧低着头不语,她似是望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走了。待到她走远了,我才直起身来,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郡主回来了”,我回过身,见画竹正站在不远处福着身冲我行礼。“嗯,娘娘睡下了么?”一边朝里走,我一边问。“回郡主,娘娘吩咐奴婢张罗一桌好菜,正等着郡主回来一同用午膳呢。”画竹笑着答。“娘娘气色如何?”走到德妃卧房外,我站定步子问。

    “娘娘她……唔……奴婢不大会说。郡主还是自己进屋瞧瞧吧!”画竹努了努嘴,表情有些奇怪。怎么?还卖上关子了?这倒是怎么回事?心中狐疑,我伸手将房门一推。却见德妃正往门边走,发髻梳得很齐整,衣裳也比平日的亮眼些。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神劲儿,就是眼眶和觅妃一样。也是微微有些发红。

    “月丫头回来了啊,画竹,传膳吧!”德妃出了门来,打发画竹走了之后,拉过我的手,一边和我一道往正厅走,一边道:“月丫头。今儿我让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来来来,快进屋吧。”我乖顺的点了点头,心里寻思着,德妃这般情状,大概方才和觅妃是开诚布公地深谈过一次了,若有什么误会,大概也是解除了。瞧她精神振奋了许多的样子,我暗暗庆幸,激觅妃过来探望。总归是没有做错。

    刚一坐定,德妃笑盈盈便问:“月丫头这一早上到哪儿去了?”闻言,我怔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暗呼。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要把祀王今天干的荒唐事说的荒唐话都告诉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且不说德妃会不会误会我和祀王间是不是有猫腻,单说她作为容成聿的娘亲,我就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不然的话……她要是觉得我有伤妇德,不够矜持,有碍风化什么的,那我跟容成聿可怎么办呐!

    见我半天没回话,德妃扬了扬眉,“月丫头今儿话怎么这么少?”我忙摇摇头:“娘娘,月儿……月儿想去看看岚萱公主,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大合适,便又折回来了。”思来想去,我在宫里能看望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想给离开毓淑宫找个理由真真是不容易,也就是岚萱同我有过些许的交情……呃,勉强算得上是交情吧。

    “岚萱啊……”德妃了然的点点头,“你是很有些日子没去瞧过她了,她做的那些事,我多少也听兮寰说过些,的确有些……离她远些也是好的。不说这些了,快吃菜!”说着,德妃夹了一块鱼放进我碗中,目光闪闪。

    一顿饭吃的很和乐,德妃虽然自己吃得不多,却一直笑着,精神也很不错的样子,看她精神好些了,我也就放下心了。上午的那件事,还是早早忘了的好。

    看着德妃笑盈盈的侧脸,横亘在我心里许久的一个问题又有冒了出来。这些天德妃的状况一直不好,看她卧床不起,我哪里敢问她,而现在……“月丫头想什么呢?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又为我夹了些菜,德妃笑着道。

    到底要不要问呢?我很是煎熬,若说不问,这个问题折磨我太久了,几乎让我夜不能寐,若是问了,万一触到了德妃的伤心处,却该怎么办呢?“犹豫什么,想问便问吧!”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德妃端了杯茶,语气里满是鼓励。

    “嗯……娘娘……这么多天了,月儿也无从……无从听说前线战事,不知,不知……”说到这儿,我的声音小了下去,后面的话,我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见我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德妃竟是笑了出来:“傻丫头,你是想问,聿儿现在如何了,是否安好吧?”又说完接着笑了起来。

    被窥破了心思,我只觉得一阵窘迫,脸上火辣辣的,偏偏溃破我心思的还是德妃,是容成聿的亲娘,我的心里真是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的别扭。

    “哟,还脸红了!”许是精神好了,德妃竟打趣起我来,我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做声,见我窘得厉害,德妃拍了拍我的肩,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羞什么啊!你念着他,这是好事,若是他知道你远在千里之外,一心一意的惦记着他,心里定是很欢喜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德妃,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的确,我真的很惦记容成聿,打从他离开岐川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惦记着,一直担心着,回了皇宫,我的担心和惦记更是与日俱增。偏偏德妃病重,我又要忧心于她的病,提防着不知从何处便会射来的暗箭,这样的感觉,实在是让我身心疲惫。

    在从前没有容成聿的时候,我同样是靠自己苦苦支撑,那时觉得也没有那么凄凉,但如今有了他之后,我发现自己有意无意的,总是希望他能在身边,不一定要替我支撑,但是,至少能让我觉得安心。而现在,我不但不能安心,还要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远在前线的他出哪怕一丁点儿的事。

    “这些天我一直在寝宫养病,避不见客,皇上……也未曾来过,前线战况如何,我还不清楚。”收了笑意,德妃望着桌上的茶,轻声道。我心中一慌,生怕德妃又伤起心来,却见她神色如常的抬了头,笑笑对我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皇上,想来,他是会告诉你的。”

    我在心里暗暗摇头,恐怕不会的。我和容成聿的事,皇帝一直不知道,他还一门心思的想把我和贤王凑做一对,如今我若是贸贸然向他问前线战况,他定会起疑,若是被他知道我和容成聿……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不应该,至少短期内不应该让他知道我和容成聿的事。

    “你若是这样突兀的前去面见皇上,问他前线战况,自然是不妥的”,德妃悠悠道,“不过,你若是同皇上说,这些都是替我问的,皇上自然会告诉你的。”我想了想,觉得德妃说的有道理,皇帝虽然一直未来探望德妃,但他对德妃的重视我却是知道的,或许他一直不来,是有自己的理由,但若知道我是替德妃询问战况,他大概不会不告诉我的。毕竟,德妃是容成聿的母亲,她的心情,他应该可以理解。

    “如此,那月儿晚些时候便去拜见皇上,问一问前线的战况。”点点头,我轻声道。

    用过午膳,德妃照例回房小憩去了,我回房中枯坐了几个时辰,十分煎熬,熬来熬去,终于熬到了下午,估摸着皇帝这会儿应该是不大忙的,我顾不上带个宫女,便只身往康寿殿去了。

    “福公公”,刚走到殿外,我便瞧见随侍皇帝的那个太监正端了个托盘准备进去,于是唤住他打了个招呼。“奴才拜见容月郡主”,福公公说着便要往下跪,我忙扶住他:“公公手里拿着东西,就不必多礼了。”说着,便随他一道往里走。

    “郡主可是要见皇上?”福公公语气很客气,“有件事,德妃娘娘命我面禀皇上,怎么,皇上莫不是不在殿内?”他若是不在,我岂不是白跑了一趟?这一路上我可是酝酿了许多遍要说什么话的,可别让我白白浪费了心思!

    “在的在的,皇上在书房,奴才这便引郡主过去”,福公公笑的一脸和善,让我的心也放下了些。和他一路快行,很快便到了书房外,他端着托盘先进去了一趟,没一会儿便出来与我道:“郡主快请进吧,皇上唤您呢。”我朝他称了声谢,又顺势塞了他一块元宝,才整理好形容,进了门去。

    绕过屏风,我低着头径直倾身下拜:“容月拜见皇上”。“起来说话吧”,皇帝的声音有些随意,我抬头一看,见他正持了毛笔,饱蘸浓墨,在纸上写着什么,约莫,是一首词。我离得有些远,只依稀辨得那是狂草。

第二四六章 词中之意

    专注于挥毫泼墨,皇帝一直没有出声,我便静静立在桌前候着。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皇帝才毛笔挂回了笔架上,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并无落印的意思。“尹丫头,来,瞧瞧孤的这幅字”,扬了扬下颌,皇帝招呼我过去。

    走到近前,低头细看,唔,写的却是“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不枉东风吹客泪,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这……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绿杨庭院,暖风帘幕内的那位憔悴之人,若是看到了这首词,会做何感想?相思难表……思的,却不知是何人。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崩浪雷奔,百钧弩发”,我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这词中之意,只赞了句皇帝的笔体。“尹丫头找孤可是有什么事?”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也同样没有提及词中之意,皇帝绕过书案,负着手立于窗前。

    “回皇上”,我轻声道,“容月此来,是受德妃娘娘嘱托,向皇上询问前线的战况”。室内一阵沉默,只有窗外吹进来的风,掀得纸镇下的宣纸不时扬起一个角来。我心里有些忐忑,看不到皇帝的脸,也不知他现在是何表情。

    过了许久,皇帝才转过身来,却并未看我,只淡淡道:“聿儿已至前线,正在永邑与肃郡王的兵马隔江相对,如今刚开春,江水半消未消。冰层薄弱,既不能踏冰而过,亦不能乘舟强渡。肃郡王只等江水消融,乘船渡江,在此之前。两兵尚不会交战。”

    也就是说,现在容成聿安然无事?我心下稍安。看来。肃郡王没有料到,今年的春天比往年的冷了许多,冰融得晚了,却耽误了他挥兵直下的计划。听皇帝的语气,对此事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鲜明,或许,长久的相持。对我方也是极大的消耗。

    不管怎么说,确定了容成聿安然无恙,我此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其实对于两兵相持,我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我很清楚,这场仗早晚是要打的,拖得越久反而越不利,而且,越早结束这一切。我就能越早见到容成聿。但另一方面,我却又希望这场仗能拖一天是一天,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难保容成聿会受伤,比起其他的,他的安全才是我最最忧心的。

    “容月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娘娘,让她放心”,我福了福身,准备告辞,皇帝摆了摆手,神色恹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待我将要绕过屏风时,他却突然开了口:“她……”我忙回身看他,却见他转开了视线,低声道:“无事,你去吧。”心知他若是不愿意说,我再问也是没有用的,于是,福了福身,我兀自出了门去。

    一回到毓淑宫,没做耽搁,我直接进了德妃的卧房,画竹画柳两个丫头正守在帷帐外,见我回来了,纷纷上前请安。“娘娘可醒了?”我压低声问。“回郡主,娘娘尚未醒来”,画竹答。午间小憩是不能睡太久的,我去了康寿殿这一趟,花了至少一个多时辰,德妃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挑了帷帐进去,果然,德妃双眼微合,呼吸均匀,正是熟睡着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我走之前她的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现在看上去,确实只一般的苍白。看她在梦中仍是眉心紧蹙,我心里一揪,忍不住走上前,轻轻唤道:“娘娘,起身喝杯茶吧。”

    想来德妃睡得很有些沉,我唤了两遍她也未醒,无奈之下,我只得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就这样,她才悠悠转醒过来。“哦,月丫头啊”,声音低哑。

    “娘娘,起身坐坐吧,总躺着对身子不好”,强忍住心疼,我扶着德妃靠在床头,又拿了几件衣裳给她层层套上,端了杯热茶放进她手中,这才略略安下心来。“去见过皇上了?”低头啜了一口茶,德妃淡淡的笑着道。

    “嗯,见过了,恰逢皇上不忙,月儿便将那事问了皇上一回。”垂着眼,我轻声答。“皇上怎么说?”尽管德妃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我却在其中听出了些许紧张和急切。想来,在这件事上,她和我会是一样的心情。

    “皇上说,聿王爷正与肃郡王的兵马隔江相对,因尚无方法渡河,两军并未交战”,说着,我看向德妃,想知道她对此作何反应,却见她只是淡淡的“噢”了一声,表情却是我读不懂的平静。

    我正犹豫着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是不是要将自己的心思说给她听,却见德妃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不同往次,这回她像是咳得无法呼吸了一般,紧张得我几乎慌了手脚。“画竹,快去请御医来!画柳,进来帮忙!”

    画竹闻声立刻出了门去,画柳掀了帷帐进来,一脸紧张地给德妃抚背,我转身去倒水的功夫,却听见身后的画柳惊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德妃覆在口边的手心里渗出了屡屡血迹,血顺着她的手腕淌了下来,染在白色的衣袖上,触目惊心。

    “娘娘!”我手一松,杯子应声而碎,顾不得地上的碎片,我扑了过去,半拥着她,慌张的问:“娘娘,你怎么了,不是上午气色好了许多么,怎的……怎的咳血了!画柳,御医怎么还不来!快去催!”看着沾染得到处都是的血迹,我早已慌了神,明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忍不住让德妃倚在我身上,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陈御医终于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来了,瞧见我和德妃皆是一身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惊得向后退了一大步,颤着声便问:“郡、郡主这是怎么了!”我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冒了出来,若不是要留着他给德妃瞧病,我或许真会冲动之下,一招柳叶飞花丢过去,把他扎成个马蜂窝!

    “娘娘咳血了,御医快来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我语气急切,陈御医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凑到跟前来,我忙将自己随身的帕子取出来,覆在德妃手腕上,陈御医这才开始切脉。

    怕影响陈御医诊治,我让到了一边站着,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简直心惊肉跳。这庸医到底会不会瞧病?还是说,德妃的病真是药石无医了?他那一脸痛苦思索的表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在一旁煎熬的等了两柱香的时间,陈御医终于出声了:“郡主,娘娘此番咳血,皆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积劳早已浸进肺腑,形成血块,剧烈的咳嗽激出了这些血块,并非脏器出血,郡主大可放心。”陈御医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说的我云里雾里,尽管他让我放心,我却是直觉的不信任他。此时此刻,我多希望王居璟大神医能从天而降,将这庸医踢得远远的。

    “那依陈御医的意思,娘娘的病该如何治呢?”强忍住怒气,我耐着性子问。却见这陈御医像是得了保证一般,态度突然悠然起来了,一边抚弄他那花白的胡子,一边老神在在地道:“娘娘的病,关键在于止咳,咳止住了,咳血便止住了。”这庸医是哄孩子呢么?说的是什么话!

    我正欲发作,他已招了一旁的画竹到跟前:“来,拿了这方子去太医院药房取药,”说着,信手在纸上写了起来,待他写完,我凑近看了一眼,大多是些连我都知道的温补的药物,看上去药性强些的,似乎只有黄麻和白胡椒两味了。我不懂医理,现在德妃病急,我也只能姑且信他了。

    “娘娘,服药期间,莫要疏忽膳食,此病宜静养不宜劳动,平日里多吃些温补的东西,像乌鸡汤,党参汤之类,皆有不错的养生之效。臣先行告退,娘娘请静心养病,切莫劳心劳力,大喜大悲。”拱了一回手,陈御医站起身来向德妃告辞。

    咳了这么久,德妃十分虚弱,没有出言,只轻轻点了点头。我却叫住了那御医,问:“娘娘咳了血,是不是该服些补血的汤药呢?”这庸医光说止咳,眼睁睁看着德妃失血,却是无动于衷,只字不提补气养血的事。

    “噢,对对对,微臣再加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娘娘一并服了便是”,陈御医衣服恍然大悟的模样,拍了拍后脑道。对什么对!你这庸医,该怎么行医治病还需要别人提醒么?看他这副样子,我如何能放心让他给德妃诊治。

    “娘娘好好休息,微臣先行告退”,逃命似的,陈御医草草行了个礼,便提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画竹拿了方子跟在他身后去取药。我坐在床边,一边轻抚着德妃的背,一边问:“娘娘,可觉得好些了?”身边的画柳端了杯茶过来,我摸了摸,觉得不算太烫,便直接递到了的德妃手里。

第二四七章 每况愈下

    接下茶杯,德妃看了我一眼,虚弱的笑了笑,道:“傻丫头,快去换身衣裳吧,”我低头一看,原来方才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地半拥着德妃,竟沾得前襟点点血迹,瞧着十分渗人。

    “月儿先给娘娘换一身衣裳吧”,我站起身来,正要去取衣裳,却被德妃喊住了:“你去换你的吧,这里有画柳在。别净顾着我了,听话,去吧!”德妃一脸坚持,而画柳已经先一步取了干净衣裳来,我只得点头道:“月儿先去换件干净衣裳,一会儿就回来。”

    “月丫头你去歇着吧,奔波了半日,方才又受了惊吓,不好好歇歇怎么成,一会儿画竹就回来了,这儿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德妃坚持不让我回来,我想了想,觉得让德妃静养比什么都重要,也便没有坚持,嘱咐了画柳几句便走了。

    回房刚将沾了血的裙子换下来,小遥便进门了,甫一看到桌上沾着点点血迹的裙子,小遥吓得惊叫一声,立刻奔到我面前抖着声问:“小、小姐啊,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传御医?快让我瞧瞧!”看着她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光,我不由得心里一疼,忙道:“我没事,衣裳上的血不是我的。”

    一听我说自己没事,小遥这才收了眼泪回去,“既然小姐没事,那衣裳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呢”小遥一脸疑惑。“娘娘她……咳血了……”犹豫了一下,我缓缓道。“陈御医方才来开了方子,说没什么大碍,但依我看,情况不像他说的那样乐观。”

    “那该怎么办呢小姐!”小遥一向很敬重德妃,听我这么说。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我看了看她,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是啊。该怎么办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不能出宫求助,在宫内也没有地位。所谓郡主根本就是个空架子,根本使唤不动任何人。皇帝又不给德妃换御医,也明确禁止了我参与此事,眼看着德妃的病越来越重,我该怎么办?

    心中忧虑,连用晚膳的心情也没有了,本想去陪着德妃,却被画竹挡在了门外。说德妃命我今日休息,不许在跟前伺候。无奈之下,只得又折返回来,在房中来回踱步,上次从菡园书房里取的几本书都搁在桌上,我却一点看的心思也没有,红枣甩着大尾巴围着我转,我也不想理他,好容易挨到了天擦黑,随意洗漱了一下。便钻了被窝,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德妃完全成了药罐子,每日要服许多种汤药。一进她的卧房,铺天盖地的便是阵阵浓重的药味,在她房中待久了,我和画竹画柳身上都带了药味,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连我的卧房都有了股药味。

    饶是如此,德妃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陈庸医基本上每日都要来一到两次,每次来说的话都差不多,开的方子也没什么差别,匆匆数日过去了,我们已对他完全失去了信任,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觉得奇怪了,只能按着方子煎药给德妃服下,每日换着花样做菜,以期她能多吃一点。

    这段日子里,怡贵人常会过来探望德妃,每次都是小坐一会儿,陪德妃说说话便走,每次她来时,德妃都会寻个理由把我支出去,等怡贵人走了才唤我回来,我却也不问她都和怡贵人聊了些什么。我相信,她这么做,有她自己的理由。

    不知是不是德妃越来越重的病情吓到了小遥,她竟壮着胆子真的跟踪了画梅几次,而她跟踪的结果虽不至于让我吃惊,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寒。从前我还在怀疑,会不会现在的这个画梅同那婉妃绫贵人有关,而照这个结果来看,恐怕,怡贵人此人,心怀叵测。

    我曾试着劝德妃远离怡贵人,她却只道我多心,加上我数天来一直小心提防着怡贵人,发现她并没有做什么异常的事,即便她和画梅交往过密,我也找不到理由制止二人,或是以此为线索挖出什么阴谋来,我只得由着怡贵人每日前来小坐。

    德妃的病每况愈下,从前尚能在院子里走走,现在却是根本下不得床,不想让她觉得太闷,我便时常抱了琴来,奏曲给她听,每每我弹琴的时候,她总会双眼半开半阖地倚在床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手指微微随着音乐动着,看起来十分自在享受。

    有时候,德妃会拉了我坐在床头,双眼微合,却并未睡去,只轻声同我讲一些从前的事。“最近我这记性越来越差了,有些事若是不同你说说,怕是就真的忘了”,她总笑着这样讲。“聿儿打小就心思重,半大的孩子,不学人家玩闹戏耍,整日跟个夫子一般,捧了本书一读就是一日,也就是萦絮能说得动他。后来萦絮去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难过的紧,萦絮出殡的那夜,他坐在房顶上,吹了一夜的萧,闻者无不心酸。”

    德妃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不由的想起了初次入宫的那夜,我在深宫中迷路乱走时,曾听到过一阵怆然如龙吟般的箫声,当时我知觉那箫声萧杀,弄箫之人必定心有乾坤,不成想,当年隔着一堵宫墙弄萧的那个人,如今竟住进了我心里。实在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细想来又觉得有些甜蜜,这样一来,当年我虽未同容成聿照面,却也算是间接最先“遇到”了他。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德妃的病愈演愈烈,而在皇宫另一头,祀王和李思韵婚事的筹备却是一点都没有耽搁,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红绸宫灯随处可见,连宫女们都换上了亮色的衣裳,据说因祀王还未及冠,宫外并无他的府院,为了迎娶李思韵,他的落霞殿很是好生修葺了一番。和宫中的喧闹比,毓淑宫中更显得冷清寂静,画竹画柳曾小声嘀咕,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喜事,实在是伤德妃的心,我听后放轻步子离去了,并未训斥二人,因为打从心底里,我也是分不满皇帝此举。

    他儿子的婚事自然是重要的,但又何必急在一时,即便太后皇后催得紧,他身为一国之主,为何就不能拿出他一国之主的权威来,将此喜事推上一推,好歹等到德妃的病好些了再办也不迟。

    说来可笑,此番祀王和李思韵的婚宴,虽然据说排场是如何如何的大,但真正能到场的有分量的宾客却没有几个,完全比不上容成聿及冠礼那次来的人多。首先,大皇子二皇子一个在山阳监修水利,另一个在永邑前线对峙反贼,二人自是不可能回来参加婚宴,再说兮寰公主,容成聿及冠的时候她曾和驸马一道回过一次门,但此次祀王和李思韵的婚宴办得实在仓促,悭山路途遥远,纵然兮寰公主和韩家人如何快马加鞭,怕也是赶不上那桌酒席了。

    有趣的是,就连止郡王也告了假,称陵嫣此去岐川受了伤,一时没有好利索,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便离开,是以婚宴上他和陵嫣都无法到场。再加上绝对不可能去吃那酒席的我,细数下来,祀王和李思韵的婚宴还真是空出了不少座位。

    止郡王不去参加婚宴的原因,我一时没有想明白,按说他完全没有道理得罪太后皇后,还驳了皇帝的面子,且他一向都是和善的性子,很少将事做得这么绝,也不知皇帝或者太后皇后哪个惹到了他。

    如今祀王和李思韵大婚将至,皇宫内外除了一片贺喜声外,还有不少暗地里的议论,大抵都是在疑惑为何祀王和李思韵的婚事办得这么急,他们订婚不过也就数月,决定办婚宴更是只留了半月的准备时间,如此快马加鞭地让二人成亲,太后只怕不光是急于抱曾孙那么简单。

    对此,坊间众说纷纭,说来说去却也没说出个什么道理来。荒唐些的,便说二人之所以如此快的成亲,就是因为祀王和李思韵情难自抑,一时冲动,春风一度之下,便珠胎暗结,皇家丢不起那未婚先孕的人,只得快马加鞭地将婚事办了。稍微正常些,却明显带了说书色彩的说法是,祀王有婚约在身,却瞧中了某某绣坊的某某俏娘子,为免婚事生变,李思韵她爹李期才催着赶着求太后降旨让二人速速成婚。

    我心中也有些疑惑,陪德妃闲聊的时候曾提起过此事,德妃听后的反应却很平淡,既不气皇帝在她重病时张罗着办喜事,也不奇怪为何婚事这样仓促,仿佛这件事跟她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一般。只在听我说了不愿去参加婚宴的时候劝了我两句,说我不该因她而驳了太后皇后的面子,况且我同祀王还算有些交情,他大喜的日子我总该去捧捧场,说几句场面话。不过最后,见我打定了主意不愿去,她也便不提此事了,只笑说我到底还是个性情中人,喜欢感情用事。

第二四八章 喜事

    的确,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客观,足够理智,但实际上却不然,正如我当初义无反顾地帮了岚萱是出于感情用事一样,后来的很多时候,我也总是感情用事,只不过因身边总有人帮着我,护着我,才走到了现在,并且仍未改变感情用事的习惯。

    如此想来,我是何其幸运。

    手里拿着祀王亲随太监送来的两张烫金喜帖,我坐在德妃床边的贵妃榻上出神。自打德妃病得无法离床后,我便让画竹搬了个贵妃榻放在德妃床边,通常我都会陪在德妃床边,以就近照顾她。“月丫头看什么呢,那么出神?”德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偏着头问我。

    “噢,娘娘你瞧瞧吧,是……祀王爷和李思韵婚宴的请帖。”说着,我将手中的喜帖递到德妃面前。“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祀王已经要娶亲了”,翻开喜帖,德妃嘴角噙着笑意。我在忍不住腹诽,不是日子过得快,是太后她老人家催得紧!

    一抬眼,见我面色不愠,德妃轻笑出声:“聿儿也该娶亲了,唔,等他从前线回来,就将你们的亲事办了,你们俩抓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让我也乐呵乐呵!”德妃突然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让我着实一愣,愣过之后便是满面绯红。将脸偏过去,我不作声。

    “哟,还不好意思了!放心吧月丫头,有我在,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聿儿那臭小子若是敢有一丁点儿对你不好,我定是会好好替你收拾他的,你呀,就安安心心等着给我做儿媳妇儿吧!”这几日。德妃始终面色苍白,说起容成聿,她面上终于有了些神采。嘴角的笑意更是深到了眼中。

    一听德妃说“嫁得风风光光”,我不由想起在岐川分别之前,容成聿说的话。“十里红妆,娶你过门”……脸上一热。什么心思都不见了,只知道傻笑。

    也不知自己傻乐了多久,待回过神来时,德妃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仿若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我窘迫不已,忙转开话题道:“娘娘。两日后便是祀王爷和李思韵的婚宴了,依娘娘看,月儿告假不去的这事儿,该同谁说呢?皇上,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德妃敛了笑,想了想道:“你去同皇上告假吧,太后和皇后那里,你还是少去为妙,皇上一向喜欢你,你若是同他好好说。想必太后皇后那里,他也会替你周旋的。”我本来也觉得应该去找皇帝说说此事,虽然在给德妃治病的这件事上,皇帝表现得非常不近人情。但在心里最深处,我还是相信皇帝并非那样狠心的人,若我不去参加宴会是为了照顾德妃,他应该不会阻拦什么的。

    事情的结果同我想像的差不多,辞了德妃,我径直便去了康寿殿的书房见皇帝,和上次一样,仍是福公公引着我入内,皇帝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了我要告假,不去参加婚宴,他只顿了顿,便语气淡淡的问了一句:“礼可做足了?”

    我忙答他:“回皇上,已遣宫女送了贺礼到祀王爷的落霞殿,父亲也托内监送了贺礼,德妃娘娘的贺礼月儿也一并命宫人送到祀王爷和李将军府上了。”听我说完,皇帝赞许的点了点头,虽不像从前那样笑着看我,却也不再绷着脸了。“礼做足了便好,婚宴那日,孤自会替你与德妃周旋,这些日子照顾德妃有功,待德妃病愈,孤定会好好赏你。不如,这些日子,你便好生想想,要同孤讨个什么赏,只要不过分的,孤,定然满足你!”

    我忙俯身推辞:“德妃娘娘照顾月儿已久,如今娘娘重病,月儿侍奉床前本是本分,何须赏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月儿愧不敢当。”说着,还项目像样的俯身拜了拜。“你这丫头,几时变得这般顽固了,孤说要赏你便一定要赏你,孤堂堂一国之君,怎的还不能赏个当赏之人?”

    见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是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于是,又是一拜,我道:“如此,月儿便谢皇上赏赐了”,这就是我最讨厌皇宫的地方之一,动不动赏还没发到手里呢,就要先谢赏,真是莫名其妙。

    满足了自己上次别人的成就感,皇帝摆了摆袖子,示意我可以退下了,我面朝着他退了几步才会转过身来,不出意料的又听见他欲言又止地突然发话:“尹丫头……好生照顾德妃……”我回身称了声是,已经习惯了皇帝的反复无常,也不多问,转了身便走。

    从接到喜帖到婚宴开办的这两天,不知在旁人眼中是不是过得很快,我只知道,陪在德妃身边,看着她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地白得像纸一样,看着她形销骨立慢慢微突颧骨,我只觉得这两日分外漫长。现在的德妃,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发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唇色淡得几不可辨,层层叠叠穿在身上的襦裙空空荡荡的,原本丰腴的手腕手指,现在变得很有些枯槁吓人。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我开始学着忽视德妃越来越差的情况,学着每天安慰自己她正在好转。陈庸医开出来的温补药每日还是会按时让德妃服下,每日三餐尽管德妃无甚胃口,我也还是会让膳房做些调理身体的膳食。德妃咳血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从一开始的心惊肉跳,我和几个丫头都慢慢变得习惯起来,几个丫头到了晚上会偷偷抹眼泪,被我瞧见了,便宽慰她们几句。

    每每看到我神色如常地安慰她们,几个丫头就露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来,我也不追问,只说了几句便又回转到德妃床边守着。现在,陪着德妃几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白天我坐在床边,夜了,就靠在美人榻上小憩,几个丫头时常劝我,我也不听,只一味守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祀王大喜那日,宫中的吹打之声始终未断,因祀王还未出宫自立,李思韵便直接由李府嫁进了祀王的落霞殿。有东宫门至落霞殿,所不至于要途径毓淑宫,但却势必要经过一条靠近毓淑宫的主路。一大清早的,德妃还在沉沉睡着,吹吹打打的声音便由远及近,生生将德妃扰醒。

    我本欲劝德妃多睡睡,德妃却坚持要坐起来,我拗不过她,只得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抚着她坐起身来。“月丫头,将窗打开吧,让我瞧瞧窗外的花开的好么。”我犹豫了一下,确定德妃穿得足够暖和,才将厚厚的帷帐挑起,用金钩挂了,然后将正对着帷帐的那扇窗推开。

    窗外的迎春花开得正盛,花瓣儿在风中轻轻颤着,分外的可人。吹打声还未走远,我颇有些无奈,倒了杯热茶递到德妃手里让她暖着手:“祀王爷的正常婚事排场似乎很是不小,听这动静,约莫是在宫里绕了个大圈才往落霞殿去的,此番,太后和皇后娘娘倒是很长了一回精神,却不知那对新人是如何的心思。”

    “你这丫头,小嘴倒是利得很!皇后就祀王这么一子,他要娶亲,这做亲祖母做亲娘的自然想将排场做的大些,加上李思韵又是李将军的独女,娇宠惯了,此番嫁人,如何不得大张旗鼓一些。至于那对新人的心思……莫非,月丫头你知道了些什么?”德妃一脸虚弱,却仍是想逗我,看她一脸期待,我很想笑给她看,却发现自己的脸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完全……笑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不太会笑了……大概,是接受了德妃的病无法好转的那时起吧。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我道:“月儿并没有知道些什么,只是在单纯的猜测。祀王爷是皇后娘娘的亲子,也是太后嫡亲嫡亲的孙儿,他虽性子不差,却难免傲气些。而李思源,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骄傲泼辣的名气在墨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人都是不服输的人,见了面,冲突自然不会少。

    更不用说,李思韵甚喜出入军营,不顾男女之防,平日素爱舞刀弄剑,持家处事皆是敬而远之……而祀王爷……据月儿所知,还是十分看重礼教,十分保守的。是问,如此的二人,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完婚,其心中所想……至于二人婚后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便更是不必猜测,一目了然了。”

    “祀王是个好孩子……”听我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大一通,德妃只淡淡的回了我这样一句。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德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却见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好好的一个孩子……怎舍得……唉……”听的出,打从心底里,德妃也是不希望祀王娶李思韵的,不,应该说,打从心底里,她希望祀王能娶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在祖母和母亲的逼迫下,娶一个自己不爱,甚至会很厌恶的女子。

    许是因为病重的原因,德妃变得比从前感性了许多,若是在她身体健康的时候,对这样一段莫可奈何的姻缘,恐怕只会沉保持默,然后温和高贵的送上祝福,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叹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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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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