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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七章 软弱

    陵嫣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马车的帘子被掀起,陵嫣和红夙先后进了马车。上车坐定后,陵嫣仍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一会儿动动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完全闲不下来,而红夙坐在我的正对面,虽然面色依旧姣好,但神情却很有几分焦急,似是有话,欲吐还休。

    其实,我既已想明白了,便断断不会既纠结着自己,又困扰了别人,若那真是他们二人的选择,那么,谁也不必困扰,我完全可以成全,其实,说成全似乎有些不准确,因为我更认为我的选择成全了自己的自由,无碍于他们二人。

    红夙终究是没有说出些什么来,我不忍自己喜欢的人如此焦虑,便率先展露出一个最真诚的笑容,寒暄到:“红夙姐,月儿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当是你情我愿,强求不得的,月儿也不愿做那强求的痴人。正如叶落花谢,大雁南飞,本是天性使然,他人无从指摘,也不该强求。更何况,花鸟本就是身外之物,为外物所缚,便是不自由,而若是不自由,岂不是连花鸟都不及?”

    闻言,红夙表情一顿,正欲开口,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陵嫣突然凑过来,接口道:“月姐姐怎么突然说起什么花啊鸟啊的了?”我笑答:“冬日里百花凋榭,大雁也早已没了踪迹,天地间空荡荡的,我觉得有些感触,便随口说了几句。也不知红夙姐是不是赞同我的想法。”说着,我将视线转回红夙那边。

    红夙的嘴唇微微一抿,睫毛轻颤,眼波流转之际,语气无奈地吐出一句:“妹妹总是心意坚定,若是认定了什么。一般人是决计劝不动的。虽则我与你看法不同,但我可不想同你争辩,因为我定是辩不过你的,还不若早早投降,等着真正有本事的人来治你。”

    我眨了眨眼,仔细玩味了一番红夙的话,私以为,此时红夙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我有偏偏抓不住症结所在。罢了罢了,只要她知道我没有生她的气。不会纠结于那件事,就好。

    马车摇摇晃晃的加速。跑了起来,我靠在窗边望着小桌上的纹路发呆,红夙用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左手腕上的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发出轻微的声音,陵嫣一反常态地静静坐在角落里。下巴撑在膝头,不知在想什么。

    车厢里一片压抑的安静。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因这分外静谧的氛围而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违和感,过了没一会儿便习惯了大家谁也不说话。随着马车晃啊晃啊的,不知什么时候,我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大概是午间,天气暖和了许多,一缕阳光透过没有掩好的窗角照在我的脸颊。我的肩头,暖洋洋的很惬意。我转过身去,索性将帘子卷起来捆好,让阳光照进冷飕飕的车厢里。红夙和陵嫣相互倚靠着都在熟睡,照到阳光后均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陵嫣嘟囔了一句什么,蹭了蹭。便不做声了。

    回过头看向窗外,此时似是已经行到了一处城郊,四下一片空旷,看不到田地,只有纵横的道路绵绵延延地通向远处。窗外的景致比昨日的更加荒凉萧瑟了,尽管有温暖阳光的照射,可地上万物枯黄的样子,仍是让人心生凉意。

    一直坐在车上没怎么动,我们都没有觉得饿,可前面骑马赶车的几位总归是会累的,而且,马也是会累的。想了想,我隔着帘子对邝宇道:“邝大哥,咱们也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了,我们坐在车里倒没什么,但你们却累了几个时辰了,劳你知会一下聿公子和止公子,停下歇歇吧!”

    邝宇沉声答了句是,便提高声量喊了策马在前的二人一声,容成聿和止郡王似是都掉转了马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止郡王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怎么了?邝宇?”

    邝宇将我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帘外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止郡王和容成聿交换了一下意见。“在前面停下休整片刻”,容成聿淡淡道,说完马蹄声便一点一点的远了。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才停下,我轻轻拍了拍陵嫣和红夙的手,告诉她们车停了,问她们要不要下车走走。

    陵嫣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我们到哪里啦?”我摇摇头:“还不清楚,大概是城郊了。”陵嫣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故弄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扯了扯我的袖子道:“月姐姐……我想如厕。”

    如厕?这、这四下一片开阔,几个男子都在外面,她却是到哪里如厕去!我头皮一麻,正想着该带她去哪里如厕,一旁的红夙突然开口道:“嫣儿,红夙姐陪你去可好?”陵嫣转过身看着红夙,忙不迭的点头到:“好啊好啊,我们快走吧,我不行啦!”红夙笑着点点头,让陵嫣先行下车,而她在下车之前,却回身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言语。

    待二人下了车,我悠哉游哉地掀了帘子走下马车,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陵嫣和红夙已经走远了,容成聿止郡王还有邝宇都在马车的另一面,于是偷偷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呼~舒服。

    偷偷摸摸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我绕过马车打算在附近随便走走,不得不说,在马车上坐了这么久,腿都软了,现在迈步子还有点打弯的感觉。软手软脚的走了几步,我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什么情况!我惊得向下一看,发现自己被一只手臂不松不紧地环着,耳边风生呼呼。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身后阵阵传来的温暖触感,不是容成聿,又是何人!

    僵硬地被容成聿环着,我惊讶得一时失语,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任凭容成聿带着我不知往哪里去。

    双脚终于着地的时候,我两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容成聿先一步扶住了我,确定我站稳之后才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在原地顿了顿,一直保持着从落地时背对容成聿的姿势,良久之后,才缓缓转过身去,一点一点抬起头,看着眼前之人。

    当他那熟悉的俊美面庞再一次映入我眼帘的时候,我的心猛然一震,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释然,那些所谓的成全,那些所谓的自由,根本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其实,打从心底里,我是如此向往着眼前这位白衣飘飘风神俊逸的男子,如此的被他吸引。

    双目相对,我们都没有转开视线,就这样一直定定的看着对方,没有丝毫的无所适从,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对,就是那双眼睛,表面上如平静无波的湖水,实则深邃得探不到底,他的每一个眼神,都犹如带着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就是那绝美的脸孔,让我每每身陷向往,无从抽身……

    尹月,承认吧,你动摇了。

    一种揉和了苦涩和辛酸的味道自心间升起,很快便席卷了我的全身,当我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属于我的那个世界也便在晃动,如果我放弃了自己的决定,放弃了对自己的信任,那么我的世界也就会坍塌了。

    尹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明明知道不该再纠缠下去,你相信自己可以放下,可现在呢?为什么动摇,为什么怀疑,为什么如此的溃不成军?

    就在我深陷自我怀疑的泥沼无法自拔时,容成聿突然迈开步子,在我不及反应之际,用力的将我拥进怀中,紧紧的抱着。我僵直地站在原地,两只手无所适从的垂在身侧,眼睛则是睁得大大的。属于容成聿的气息缠绕在我的鼻端,一阵风吹过,扬起他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扫过我的面颊,似在提醒我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不经思考的便开始奋力的挣扎,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喊着:“这样是不对的!快离开他!离开他!”可是,这次容成聿抱得是那样紧,任我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出他的怀抱,我犹如困兽一般,在挣扎无果的情况下,身体竟不受控制的踢打起来。此时心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我不知被何种力量支撑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拍打着可以接触到容成聿的地方。我的手一阵阵的发疼,动作却停不下来,容成聿始终没有出声,一直用力的抱着我,一丝一毫不肯松开。

    不知挣扎了多久,我像是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脱离般的垂下双臂,身体无力的倚在容成聿怀中。这时我才发现,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早已沾湿了容成聿的衣裳,靠在这熟悉的胸膛,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是问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还是问为什么从前那个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尹月,变成了如今敏感脆弱,心志不定的软弱样子。

第一八八章 解释

    容成聿轻轻抚着我的背,任我又哭又喊,等我声嘶力竭哭不出声时,他在我耳边用仿若倾尽了一世柔情般的声音低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都说了信我,何不直接来问我?”我抽噎着站直身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又没有告诉我……”

    容成聿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抹去我脸上的眼泪,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地说:“你给我机会了吗?”我一愣,有些尴尬的想要转开脸去,却被他用双手捧住了脸颊,而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望着他深邃暗涌的双眼,我忍不住又沉溺其中,良久他才开口:“答应我,以后,无论在任何时候看到任何事,如果没有得到我的亲口承认,就不要随便相信。”

    他的眼神如此真挚又如此炽热,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让我忍不住微微脸红,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我点了点头,而后,便看到了他的嘴角一点一点牵动,化作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微笑。

    这就是只属于容成聿的微笑,淡淡的,绝美的,动人得让我不敢呼吸的微笑。每当他这样笑着,我总觉得眼前是一位好看的神仙,带着不染尘世繁杂的脱俗微笑,让我神往非常。

    收回手去,容成聿以他惯用的姿态负手站在那里,目光似是投向了千里之外,那随风飘逸的广袖更显得他仿若随时会羽化登仙一般。我在一旁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他开口,我才犹如梦醒一般,回过神来。

    “红夙她……是我的下属”,容成聿淡淡道。哦……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等等!什么?下属?我睁大眼睛看着容成聿,对这个解释表示了充分的不能理解和惊讶。红夙她、她可是两年多以前我们在去琼鸾峰的路上偶遇的人呐!怎么、怎么就成了你的下属了?!

    回过身来,容成聿似是早已料到我会如此惊讶。不疾不徐地继续道:“红夙是我六年前去莫阳时救下的……”六年前!我心中一惊!六年前容成聿才不到十五岁啊!那时候他不应该是在皇宫里才对吗?怎么能自由的随意到莫阳那么远的地方去?

    见我一脸疑惑,容成聿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一般,接着道:“容成聿并没有离开皇宫”。语气竟带了一丝笑意。容成聿并没有离开皇宫?什么意思?难道是……替身!我的天!怪不得都说容成聿冷淡疏远,如果皇宫里的那个容成聿通常都不是正主。为了不暴露身份,那人自然是越少同人接触越好。

    心下唏嘘不已,没想到,容成聿竟然从这么早就已经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了,又或者,其实比这更早一些。跟他一比,我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实在是稚嫩。心中想着要如何逃离尹老头,可实际上却是毫无行动。

    “那次我去琼鸾峰,途经莫阳,在城郊遇到了和家人出游却遭遇劫匪的红夙,当时她的父母已经被劫匪所害,在她即将被劫匪掳走之前,我命同行的下属救下了她。救她之前,我本不欲收留她,但她父母双亡,又无亲友可以投靠。既已救下了她便不能放任她自生自灭,是以我让她与我们同行,后来她便坚持要做我的下属,我也就随她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六年前……你去琼鸾峰做什么?”容成聿顿了顿,答:“还记得在无逸山庄时,仲长逸同你讲的那些话吗?”没想到容成聿会突然提起师兄,我愣了一下,不待我回答,容成聿接着道:“那时他说,我帮他报父仇,他帮我制造琼鸾峰的混乱,好让我有机会在琼鸾峰上取一样东西。可想起来了?”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让是我只顾着生气了,对这件事倒是没有细究。难不成,早在六年前,容成聿就已经和师兄……就在我暗暗猜测时,容成聿看出我心中所想,接口道:“我和仲长逸是在三年前才达成协议的,六年前那次我去琼鸾峰,一是为了确定我要寻的那样东西真的在琼鸾峰上,二是为了计划如何拿到那样东西。那时我只是大致摸清了琼鸾峰的情况,并未深入接触仲长逸,因为若想事成……需要契机。”

    六年……如此长的伏线,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容成聿不惜三次前往琼鸾峰,设下这样精妙的局?看着真真实实站在我面前的容成聿,我突然不想急着问出答案了,容成聿有太多我不曾参与的过去,正如这次,我完全不知红夙与他的关系,只能漫天吃飞醋一般,他有太多秘密,太多计划,我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理清,与其追根究底,倒不如静下心来,一点一点的接受。

    思及此,我决定主动迈出一步,一点一点靠近容成聿的秘密,便问:“六年前随你前往琼鸾峰的下属是……”容成聿没有想到我会细问,顿了顿,才答:“一开始,我只能借舅父的势力人力,后来,我培植了自己的属下,便慢慢脱离了舅父。”

    容成聿答得简单,我却知这短短几句背后隐藏的沉重。最初的容成聿作为深宫里的皇子,没有皇帝的独爱,没有母妃的帮扶,如何能有自己的势力,唯一能倚靠的,便是外戚了。容成聿的舅父,作为皇亲国戚,自然是希望在朝堂之中多分一杯羹,既然妹妹德妃不争名不夺利,他只能寄希望于容成聿了,在他看来,若是掌握了这位清清淡淡的小皇子,不说盼着他来日继承大统,便是他日后做个闲王,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是以,他只能在瞒着德妃的情况下,暗中接触容成聿,表示自己愿意出人出力,支持容成聿。容成聿是何其聪明的人,即使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一副顺从的样子,但其实,在暗地里,容成聿定是一步一步,先摆脱对外戚的完全依赖,而后接着外戚原有的力量,慢慢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该是多么艰苦的一个过程,充斥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在暗涛汹涌之中,他既要提防着被别人吞噬,又要有条不紊地发展自己,这条路,我甚至不敢想象。

    尽管我陷在对容成聿过去的浮想联翩中,容成聿自己却没有沉湎于对过去的回忆,用最平淡的声音,他继续道:“我在宫中时,红夙跟着我多有不便,而在这几年中,她心思坚定,武艺进步很快,所以,我便让她离开墨都,在大炎的许多重镇间游走,收集信息。”

    哦……这就是为什么红夙会去过那么地方的原因了,原来她并非游历山水,而是有任务在身呢。难怪当初在莫阳湖上,红夙会出现的那么及时,看来,早在出发之前,容成聿便已知会了红夙,让她在路上接应,以防不测。

    这么说起来,红夙的一身武艺多少还跟容成聿有点关系,既然容成聿的手下有如此高人,能将红夙教成这般的武艺高强,那么身为主人的容成聿,武功岂非更加深不可测?对了,方才他似乎就是用轻功带我到这里的,那时我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双脚离了地,这样想起来,当年在琼鸾峰上,让我叹为观止的师兄的轻功,也不若容成聿的这般飞速,轻盈。

    我不禁暗暗叹一句,好一个深不可测的容成聿!

    “昨晚,红夙只是例行向我汇报其他几处下属传来的消息罢了。”容成聿以此作为结语,结束了对整件事的解释。我暗暗猜测,容成聿的实力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得多,以他方才所言,似乎不仅是红夙,整个大炎的几处要紧的重镇,大概都分布了容成聿的心腹。看来,容成聿早已把握了大炎的脉动,对大炎境内,或许甚至是其他两国发生的事,他都能了若指掌……

    容成聿安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我默默与他对视,心中反复筛选着合适的词句,却发现此时此刻,我真真切切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怨气,没有疑惑,没有质疑,我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我久久不语,容成聿突然微微一笑,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并没有让你给我一个答案,只是向你解释此事的前因后果罢了,你清楚了这些就好,不必难为自己,非要寻一个妥帖的答复。”惊异于容成聿的体贴,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见他依旧云淡风轻的微微笑着,眉间的温暖让我如沐春风。

    他是真的了解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定是在为如何回应他而想破了脑袋。他能这么说,我实在是很开心,也很安慰。我该庆幸,我所倾慕的这个男子,不仅也倾心于我,而且更加懂得我的心思,懂得我每一丝念头的转变。他不逼着我作出承诺,不逼我承认自己的软弱多疑,他是如此的……温柔。

    “回去吧”,他道,语气温柔,沉静。

第一八九章 铁口直断

    心中满溢着柔情和温暖,我含笑点头,不语。容成聿也带着淡淡的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轻声道:“回去了”,而后抱起我,足下生风,很快,我们便又回到了马车后面的那块空地上。

    小心地将我放下,容成聿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为我拂了拂鬓发,弯着嘴角道:“过一会就要继续出发了……”我点点头,笑着说:“你回去吧,我先上车了。”容成聿又轻轻的,似是不舍地抚了抚我的脸颊,才收回手去,略一颔首,便转身绕过马车,往前面去了。

    我脸上一片燥热,属于容成聿的触感此时仿佛仍停留在我的脸颊,让我的心蠢蠢欲动。在原地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安抚好狂跳不已的心,我才绕过马车,朝前面看去,正好看到容成聿走回止郡王那里,二人不知再说些什么,邝宇则在二人的不远处喂着马。

    “公子都告诉你了?”我正在猜测容成聿和止郡王在说些什么,红夙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我回过身看着她,见她面含笑意,神色明快,不禁在心中生出了几分赧然。点了点头,我道:“昨晚……是月儿失礼了,还望姐姐莫怪才好。”说着,便深深地福了福身。

    红夙忙上前一步扶住我,朗声道:“瞧妹妹说的,都怪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同你细说此事,才让你在心里同公子生了芥蒂,你和公子没有怪我,我已经很庆幸了,又怎么会怪你呢。”我站直身子,笑道:“我们还是别怪来怪去的了,不过是误会罢了。把话说清便好。”

    红夙点了点头,“嫣儿去哪儿了?”我见陵嫣并未跟在红夙身边,便问。红夙指了指我身后。我回过头去,看到陵嫣正扯着止郡王的袖子,似乎是在撒娇。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我回过身来看着红夙。道:“嫣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就是性子古灵精怪了些。”

    红夙笑着点头:“是啊,想什么便说什么,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顿了顿,红夙向我靠近了一些,带了抹坏坏的笑,轻声在我耳边道:“妹妹。你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猜到我和公子早就认识?”说着,眼波流转,似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偏着脑袋想了又想,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从在莫阳湖上遇到红夙,一直到这次在白壁镇重见红夙,还有这一路的同行,似乎……没有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证明,容成聿和红夙之间有什么干系,若非昨晚被我撞见,我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发现红夙竟是容成聿的下属。不得不说。容成聿伪装得很好,不,应该这么说,容成聿的性子本就是这样。与其说他刻意伪装,倒不如说他只是没有特别说明而已。

    看我想不出个究竟,红夙笑了笑,提醒道:“妹妹记不记得,两年多前,你在我那画舫上幽幽转醒时,我曾为你看过一次相?”说着,还轻轻挑了挑眉。

    经红夙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记起,的确,当时在莫阳湖上,我们坐的船半夜漏水,我落入水中挣扎了一阵便昏迷了过去,才刚刚醒来,救下我们的画坊主人红夙便莫名其妙地说与我有缘,非要给我看相来着。当时,她说……对了,她说我日后定能嫁个极好的如意郎君,还说恐怕只有这世上顶顶坏又顶顶好的男子,才能做得我的如意郎君!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意有所指的不知瞟了谁一眼。难不成……她当时说的人就是……

    我惊讶的抬起头看着红夙,她像是猜出了我心中所想,肯定的点了点头。“其实……当时不过是我的一时意气之举,蛰伏在莫阳的时候,我收到公子的书信,他称与他同行的有位名唤尹月的小姐心思玲珑,或许会成为他重要的合作者。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公子夸赞别人,便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那位尹月小姐。”

    容成聿说我心思玲珑?心中玩味着这三个字,我忍不住觉得甜丝丝的。“公子在信里说,他设计引你进了花满楼,暗暗观察了你一番,你的表现让他很惊异,从那时起,公子就已经有了同你合作的打算。当时他说,女子之中,聪敏者不少,才貌双全者亦不少,但像姑娘你这样心思坚定,刚柔并具的却不多。

    更何况你深知如何利用尹相之女的身份,在坊间塑造自己才貌双绝的才女形象,不仅让百姓对你的芳名口口相传,就连官贵达人间,也常谈论你的才貌。这一举,让尹相爷长足面子的同时,也的确保住了你在尹府乃至整个墨都的地位。可见,你是何等的聪明,有远见。公子最讨厌鼠目寸光的人,有远见,算得上是公子对人极高的称赞了。”

    呃,虽然容成聿是在夸我,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一阵尴尬。我一直以为自己装淑女装闺秀的把戏还是有几分水平的,没想到,远在宫里的容成聿,却早已将我的把戏看了个真真切切。唉,亏我还屡次在他面前装大家闺秀,一想到当初容成聿是如何一脸淡然的看着我装闺秀,我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真是……唉……

    我在心里叹声连连,红夙却是浑然不知,接着道:“公子在信中断言,去琼鸾峰的路上定会有波折,交待我小心地尾随在你们之后,以防不测。公子估计得不错,你们行舟莫阳湖之上时果然遇了险,我一直乘画舫远远跟着,见你们落了水,便让舵工将画舫摇了过去,接你们上船。我未曾料想到,第一次见到的传说中的尹月小姐,竟是一个浑身湿透,脸色青白,失去了意识的小姑娘。当时舵工把画舫摇过去时,你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开始往湖底沉了,好在睿王爷总算是拉住了你,但你已经昏迷了过去。

    众人上了画舫后,睿王爷面色铁青的抱着你,冷声问我可有热水,虽然我从公子那里听说过,睿王爷生性冷淡,但在那时的情境之下还是着实吓了一跳。他紧紧抱着你,我画舫上的几个丫头要接手,他理也不理,死活就是不肯放手,我只能引着他到一间房里,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你搁在床上,而后便是一脸凝重的看着你,不肯擦干自己身上的水,也不愿离开一步。”说到这儿,红夙似是想起了当时睿王的样子,表情变得很严肃。

    想象着当时睿王脸色铁青,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忍不住有点想笑。眼睁睁看着我沉进湖里的,睿王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也难怪他把气全都撒在红夙身上。

    见我突然嘴角含笑,红夙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摇了摇头,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实在无法想象当时是个怎样的场景。”也不知红夙是听出了我不想细说,还是相信了我的说辞,她没有追问,接着道:“你醒了以后,我说是同你有缘,想给你看相,其实不过是想借机与你交谈,探探你的底,总之……我想知道,为何当时公子如此的欣赏你,你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值得公子不惜在你身上花那么大的功夫。”

    如今将此事摊开了谈,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了,红夙说得语气平常,我听得也心无波澜。“我的那句‘如意郎君’原本是句玩笑话,与其说是在逗你,倒不如说是在说给公子听。公子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不笑也不多说话,我当时其实是想看看,公子会不会因我逗你而给我脸色看。说白了……就是想看看,当时的你,在公子眼中是如何的分量。”

    这倒是符合我印象中红夙的性子,大方恣意,不修边幅,心直口快。这次去岐川的路上,红夙明显比从前收敛了许多,两年多前带着锐气的感觉似乎消失了,现在的她,更显得大度从容一些,也更成熟了。

    “没想到啊,我竟是一语成谶,兜兜转转,你和公子还真是走到了一起!唉,我这样铁口直断,参尽天机,不如就开个卦摊,帮人家算算姻缘,倒也能积许多的功德了!”红夙说着,便笑了起来,她耳间红色的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让人忍不住随之心动。

    我微微一笑,心中也满是感慨。将时间倒退回从前,当初的我,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红夙的一句玩笑话,在两年多后的现在竟会成真,那个让我为之心动,让我为之心忧的男子,真的便是当时一脸淡然,坐在一旁不语的容成聿。而容成聿,真的就如红夙所言的一般,是个顶顶坏,又顶顶好的男子。说他坏,是因为他冷情冷性,伏线千里,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偏偏他又很好,因为他懂我,知我,总能发现我心思的每一丝转变,及时的安抚我的不安。

    他总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第一九零章 旧人

    “既然现在妹妹你已清楚了我真实的身份,以后在你面前,我便不必再遮掩和公子的联系了。公子交代过,以后所有的事,只要你问,我便要事无巨细的告诉你,在你这里,不必有任何的隐瞒和防备。

    此番我之所以出现在白璧镇,正是为了和公子回合,你们此去岐川实在是凶险万分,暗中的保护总归束手束脚,能贴身保护是最好不过的了。公子自身的安危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公子的武功实在是……可公子担心一旦出事,妹妹你根本无法自保,所以才让我这个与妹妹你有过一些交情的人时刻跟着妹妹,既保了妹妹的周全,又不会让妹妹你觉得不舒服。”红夙含着笑意道。

    没想到容成聿将红夙召到身边,竟然是为了……保护我!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无措,容成聿是为了我的安全才唤来红夙,而我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吃干醋,不但没有领容成聿的好意,更是让红夙陷入了尴尬。我实在是……笨啊!

    见我一脸自责,红夙忙道:“妹妹你千万不要自责,此事我和公子都没有向你说明,你会误会本是常情。”说到这儿,红夙突然表情一变,带了丝坏笑道:“其实啊……看到你吃醋,公子虽然面上没有表示,心里其实是一半担忧一半高兴的。”

    “真的?”,我不敢置信的看着红夙,她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不答反问道:“你可记得我和公子昨晚交换烤兔和烤鹰蛋的事?”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

    红夙不知我心中的愤愤然,笑着继续到:“其实那兔肉是我半路截下的,公子本来是想把肉地给你来着。至于鹰蛋,我也是故意给公子的。原因嘛……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公子。”

    什、么?!红夙她居然故意给我干醋吃!这、这实在是、太狠了!

    看出我表情中的不满,红夙笑着继续到:“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公子昨晚说起此事,斥我一番,不许我再逗你。我当时便告诉他,你这小妮子吃干醋吃得厉害。说明你对公子他情谊甚笃。公子虽然表情未变,但后面说话的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可见……对于你吃干醋这件事,公子的确是高兴的。只不过,被你撞见我们夜会,看见你铁了心误会我们,公子便真的担忧起来了。不然的话,又怎么会今儿一有机会,便将你掳到远处去,一股脑的完全交待了事实真相呢!”

    听完这些,我真的是苦笑不得了,也不知我究竟该高兴容成聿对我的用心,还是郁卒这平白生出的一场风波。

    “月姐姐!红夙姐姐!准备出发啦!”陵嫣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回过头,我看到陵嫣正提着裙摆朝马车这边跑,她身后。跟着邝宇。

    让陵嫣先上了车,我和红夙才先后钻进马车,帘外邝宇一抽鞭子,马车便行了起来。坐在车内,我和红夙默契的不再提及方才的事,陵嫣问起时,我们也只道是说了些无聊的话。

    马车轱辘轱辘地跑着,我盯着桌上的一只昨夜剩下的残烛出神,脑中不由想起了方才红夙说的一些话来。

    睿王……我有多久没有见到此人了?似乎自琼鸾峰回到宫里之后,睿王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方才红夙说睿王性子冷淡,依我看,像容成聿那样的人才算是性子冷淡,而睿王……可以说是孤僻了。

    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皇子龙孙果然同平常人是不同的,他们的性子,实在是复杂到难以言说。且不说嫡子贤王是个什么性情,就说说容成聿和睿王吧。容成聿,表面上总给旁人一种温文重礼,谦和疏远的感觉,而实际上,却是又冷淡又狠心。

    呃,狠心……不知道这个词说得是不是有点重,回头看,容成聿在琼鸾峰上假装倾心于我,实则心中藏了那么多的算计,不能说是不狠心;他曾设计让我怀疑师兄,为的是让我无依无靠只能同他合作,不能说是不狠心;他在我们初回宫时,在德妃面前,在贤王面前刻意做出对我情谊甚笃的样子,最终造成当日宴会上我被两次拒婚,皇上为了圆场面,不得不赐我一个郡主的封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一个留在宫中,为他收集消息理由,这,不能说是不狠心……

    就是这样一个狠心的,诡谲的容成聿,却又是那么温柔,那么懂得我的心意。我常常觉得,若是让我用语言来形容如此复杂的容成聿,或许给我一整张白纸,我将其写满了也无法说出个究竟,而偏偏,就是这个复杂得如同一团迷雾的容成聿,让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心动,感受到了蚀骨的爱意。

    至于睿王……说来有趣,皇帝拢共就生了五个儿子,对在我看来最怪的两个——容成聿,睿王,我都有过爱慕之心。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对于睿王,我的确是“有过”爱慕之心,既为有过,便是说曾经有,现在没有,而对容成聿……呵。

    爱慕睿王……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觉得恍若隔世。还记得初遇他时,他身后的那一树玉兰花开得那样妖娆,如玉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画面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梦幻,时至今日,我仍记得自己当时加快的心跳,和飞红的脸颊,还有他甫一出言,带给我的震撼。

    可后来……这位睿王爷实在是让我迷茫,诚如当初容成聿所言,尽管我和睿王互生爱慕之心,但睿王他实在不擅长同人相处,尽管知道他或许对我有心,但每每他不知所措的若即若离时,我便会觉得非常不安。不同于能够及时发现我的不安,及时让我安心的容成聿,那时的睿王显得太过青涩,太过……脆弱。

    其实睿王也是个比较复杂的人,所以我才说他们这些龙子皇孙都很奇怪——初遇睿王时,他表现得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可几次接触下来,又觉得他心里其实有几分狡黠,就比如在秦州的那晚,他就曾对我出言相激,言语间,狡猾得像一尾狐狸。再往后,他又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就像红夙方才所说的,在莫阳湖落水之后,连我都看得出他对我的关切,可事后,他又躲得远远的了,让我连个同他道谢的机会都没有,逞论与他互诉心意了。

    上了琼鸾峰,他彻底失去了踪迹,在山上的那段日子,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容成聿和师兄吸引,大多时候,我不是在同容成聿品茶奏琴,一起读书,便是和师兄一起,对师兄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央着他教我柳叶飞花。哦,对了,有时候我还会被桑庾缠着,遍寻琼鸾峰上的山丘山谷,抓野兔,采野花,甚至在桑庾偷千粟馆里的存粮时,帮他放哨……在那段充实的日子里,我对睿王,便渐渐的淡下来,也渐渐的死心了。

    可偏偏,回了宫以后,他不知怎么的,似乎又想通了,在我已经将一切放下之后,却要旧事重提,奈何我当时,早已尘封了那初初的心动。他……似乎总是错过最好的时机,却又总是在机会失去后,才幡然醒悟,不知为时已晚。

    从前,我没有细想过,为何睿王会这样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现在想想,或许,那时的我也和他一样青涩,一样不懂得对方的心中所想。

    曾听尹老头说过,睿王的母亲是那位异族进贡的有名的舞姬兰幽若,她与皇帝最爱的女子华贵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时之间享尽了皇帝所有的荣宠。后面的事,尹老头说得很模糊,只道兰幽若在诞下睿王不久后,便渐渐失去了消息,坊间再也没有了关于这位绝代舞姬的传言,也不知她是死是生。

    记得我第一次遇见睿王,就是在兰幽若的宫苑若幽馆,那时若幽馆内一片漆黑,没有一豆灯火,也没有一个侍奉的奴才,仅有睿王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后来住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不曾听到过关于兰幽若一丝一毫的消息,宫内也没有任何能证明她存在的蛛丝马迹。可见,那位名动一时的舞姬,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试想,在那偌大阴森的皇宫里,没有皇帝的重视,又没有亲母的庇护,睿王是如何长大的?容成聿至少有德妃在生活上的照拂,而睿王,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

    容成聿曾对我说过,睿王不善同人相处,当时我还不太懂容成聿这句话的深意,现在想起来,容成聿对兰幽若之事的来龙去脉,想必十分清楚,是以,他定然也同样清楚睿王是怎样成长的。不善同人相处……倒不如说,从小到大,身边无人与他相处。

    呵,我不禁觉得讽刺,我,容成聿,睿王,在这一点上,实在是可哀的相似。

第一九一章 荒城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其实睿王也算得上是位不错的皇子了,不同于容成聿的深藏不露,他的细心和聪明都在细微之处。加上生性孤僻,又不若容成聿有一层温和谦逊的面具,平日里总给人冷脸,也难怪他在一众皇子里,显得并不出色。

    我能感觉的到,对睿王,容成聿还是心存欣赏的,只不过,睿王势单力薄,纵然他有坐天下的才干,在夺嫡方面,却还是无法同其他几人中的任何一个一较高下的,毕竟,他甚至连发展自己势力的基础都没有。他那在大炎毫无根基的生母,是他的一块硬伤。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唉,尹月啊尹月,我看你是一时一刻都闲不下来,镇日里脑子里不是担心这个,就是分析那个,真不怕早早地愁出一头白发来!

    嗤笑了自己一通,我摇了摇头,掀了小窗上的帘子,靠在窗边瞧着窗外的景致。随着马车的行进,我看到远处的几条驰道慢慢蜿蜒着向同一处汇聚,抬起头,一座老旧的城楼远远的出现在了眼前。

    这样远远地看着岐川,我丝毫想象不到,城内其实是怎样一番人心惶惶,百事衰废的模样。因岐川是边境重镇,城墙修得很高,所以即便是远望,也让人不由觉得肃穆萧瑟。可在慢慢走近后,我却发现,此时城楼上空空荡荡,没有巡视的官兵,也没有旌旗。

    作为重镇,这样松散的防卫也太反常了。

    马车终于行至了城门之下,我忙放下帘子,只留了一条小缝,偷偷向外看。在城下。我清楚的看到了这座城的古老和衰旧,砌起城楼的砖石不知经历的多少年的雨雪风霜,如今已是斑斑驳驳。放眼望去,有许多砖石间,都已松动出了很宽的缝隙。而作为一座城池最重要的守卫——城门。已经朽得剥落了黑漆,微微扭曲着。像一张耄耋老人的嘴一般,衰弱地大张着。

    整个城门楼,如此没落衰败,让人心生凉意。

    看着这样的场面,我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城门尚且破落至此,城内……岂非更加破烂不堪?城内的百姓。在如此恶劣的地方,究竟是如何生活下来的?

    前面的容成聿和止郡王慢了下来,骑着马谨慎地入了城,邝宇驾着马车,紧随在后。我们一行刚通过城门,骑马在前的容成聿和止郡王便被拦下了。我偷偷瞧了瞧,拦下他们的,是两个穿着大炎兵服的守城,大致数了一下,守城的卫兵。加上在一旁巡视的一队人,拢共也就七个。

    让七个穿戴不正,行止轻浮的卫兵来守城,岐川的混乱可见一斑。

    “干什么的!进了城还不下马!”其中一名守城对容成聿和止郡王喝道。容成聿和止郡王对视了一眼。一同下了马,止郡王从袖中取出两块碎银分别递给二人,陪着笑脸道:“二位大哥辛苦了,这点心意还请收下,天冷了,喝壶酒暖暖身子。”

    两个守城立刻收了方才凶恶的嘴脸,堆着笑脸接下银子,笑呵呵地道:“倒是个聪明人!行啦,过去吧过去吧!”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将路让了出来。容成聿和止郡王牵着马向前走了没几步,邝宇正要驱车跟上,却又被拦了下来。“你是干什么的!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我忙将帘子掩好,陵嫣却被这一声喝给吓醒了,她迷茫的看着我,刚要开口,我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陵嫣不明状况,还要再问,还好被红夙眼疾手快的先一步捂住了嘴。

    车外又传来止郡王的声音:“两位大哥,车里坐的正是舍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不敢见人的。”那守城一听车里坐的是女子,立刻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们带着未出阁的妹妹来岐川做什么!”

    止郡王将上次容成聿编好的身份故事周全的说了一次,那守城似是信了,我正要放下心来,突然听见那守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妹妹长的什么模样,让老子瞧瞧!”说着,便将帘子掀起了一个角。我正要向后躲,却听见容成聿淡淡道:“舍妹一路颠簸,不慎染了病症,浑身起疹,也不知这病是不是过人,若是不怕过了病,您便请看吧。”

    一听容成聿这么说,那守城掀帘子的动作明显一顿,我提着心,紧张的看着那掀起一角的帘子,过了好一会儿,那守城大概是觉得为了瞧满脸长疹子的姑娘而冒着过病的危险实在不值当,手一松,帘子便复又垂落了回去。

    看着稳稳当当垂在那里的帘子,我和红夙、陵嫣,均是松了一口气。都说民不与官斗,即便容成聿和红夙都是武艺高强,现在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若是真与守城起了冲突,还是会麻烦缠身。更何况,我们此番是要暗中调查岐川,若是在城门口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面的调查一定会举步维艰。

    我听到止郡王连声道了谢,那守城又碎碎念了几句,不一会儿,马车便慢慢动了起来。估摸着离城门远些了,我才又小心地掀起了一角帘子。窗外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虽则在城门外时,我已经暗暗猜测了城内会是怎样荒凉的场景,可真正目睹了之后,我才觉得,自己的猜测远远太过美好,太过想当然。

    我们此时正行在城内的一条主路上,原本是石板铺成的道路年久失修,石板早已碎成了一块一块,高高低低的,让整条路都变得十分颠簸,石板间的泥土翻了出来,到处都是尘土。路边的树早已枯黄,落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更显得这条路脏乱不堪,十分破败。

    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可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是房门紧锁,门上贴着的福字早已破烂不堪,被风吹得微微颤着,更显凄凉。

    街上的行人很少,且均是行色匆匆,犹如逃难一般,飞快的绕过巷口,一会儿便不见了,我暗暗猜测,难不成岐川的治安已经差到连白日里上街都会横遭不测?

    止郡王像是早已有了打算,看到眼前如此荒凉的景象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策马一直向前,偶尔遇到岔路时转个弯。就这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我们深入了一条巷子,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外。

    下了马,止郡王走到马车外道:“我们进去吧!”我随即掀开帘子,一边下车,一边抬起头看这门头上的牌匾——悦来。上下看了看,我发现此处似乎是后门,门脸不大,牌匾做的也十分简单,从构造来看,似乎并非民宅。

    红夙和陵嫣也先后下了马车,止郡王转身叩了叩门,门内一片寂静,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应门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缝里露出了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谁啊?”门内之人哑着嗓子道。止郡王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道:“周掌柜,许久不见了。”一听到止郡王的声音,门内的老人猛地拉开门,惊讶的看着止郡王,我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位穿着鸦青色长衣的清瘦老人,他的头发花白,略有些蓬乱地绾在头顶,面色发青,眼窝深陷,一脸的忧色。

    “止公子!你怎么回来了!”周掌柜的语气与其说是故人重逢的惊喜,倒不如说是难以置信和责怪。不等止郡王细说,周掌柜忙将另外半扇门也打开,招呼道:“别说了别说了,赶快先进来!”止郡王点了点头,示意我和陵嫣红夙先进去,他们随后便牵着马,赶着马车也进了门来。

    马车刚一进门,周掌柜立刻将门掩上,还上了三重门揷。我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里大概是一处后院,地方很空,有井有伙房,甚至还有马棚,只不过那马棚像是许久未用了一般,堆满了杂物,十分脏乱破落。

    上好了门,周掌柜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语气苍凉的又叹了一次:“止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他是很不愿止郡王回来的,而且,似乎是为了止郡王好。

    “周掌柜,此番我回到岐川,是有家事在身,这几位都是我的家人。”说着止郡王向周掌柜将我们介绍了一番,我们皆是恭恭敬敬地对老人家行了行礼。止郡王接着道:“这位是周掌柜,上次我在岐川,便是住在周掌柜家的悦来客栈里,周掌柜为人和善,古道热肠,若非由他相助,我是无法混在一队商贾中离开岐川的。”

    周掌柜摆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止公子,你明知如今岐川如此混乱,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唉!现在岐川的光景比你离开时更加不如了,估计你也看到了,现在根本没有哪家店敢开门做生意,城中百姓有门路的都逃了,那些逃不了的,家里人多的,只能像我们这样,在后院挖一块地,种些菜来,勉强维持生计。现在天冷下来了,种不出菜,还好有个地窖,锄了些过冬的菜。”周掌柜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开得十分工整的地,因为天冷,土上泛着一层霜。

第一九二章 落脚

    止郡王从袖中取出几锭银子,拉过周掌柜的手放了进去,道:“周掌柜,我知道现在在岐川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什么,但这些银子你还是先收下,岐川……总会好起来的。”周掌柜看了看手中的银子,摇着头,一边将银子收起来一边叹:“好起来?这个天高皇帝远的鬼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的起来!罢了罢了,你既然已经来了,便住在这里吧,我家如今虽然破落了,但空房间还有的是。不过……现在店里没有伙计,房间一直没人收拾,你们只能将就着住了,洗漱的话,就用这口井里的水。若是不嫌寒酸,吃饭就一起吃我家那老婆子做的便饭吧。”

    诚如止郡王所言,这位周掌柜的确是个好人,一下子解决了我们住食这两个最大的问题,有了这个落脚之处,我们才有精力细查岐川这一片荒凉背后的真相。

    我们忙向周掌柜行礼致谢,他摇了摇头,一边向内走,一边道:“你们随我来吧,我带你们看看房间”,说着,便颤颤巍巍地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我跟上前去,这才发现,门内是木质的阶梯,顺着阶梯上去,便是二层,转过阶梯的转角,入目的是一条走廊,以及一列房门。

    “这些都是客房,你们随意挑吧,快到饭点了,我去帮我那老婆子到地窖里取点菜出来,饭好了我来叫你们。”说着周掌柜从另一面的台阶上下了楼。我跟过去,向前走了几步,往下看了看,这才弄明白,原来从另一边的阶梯下去,便是这家客栈的大厅。虽然现在大厅里的桌子都已摞在一起,只留了一张较大的圆桌,柜台上也空无一物。但从大厅的大小来看,我依稀也能才想出,这家悦来客栈从前是怎样的光景。

    转回走廊。其他几人都已经挑好了房间,不知是不是红夙刻意成全。众人挑了连在一起的一排房间,独独空下了红夙和容成聿二人房间中间的那一间。站在门外,一想到容成聿就在隔壁,我便忍不住脸上一阵发热。

    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收拾自己的房间,我也开了门,打算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间。周掌柜说得不错,这房间的确是很有些日子没打扫过了。地上桌上的灰落了厚厚一层。我从门后取了扫帚,反复扫了好几遍,才觉得地上干净了些。拿了盆子,我正欲下楼去井里打些水,出门却看到邝宇提了一大桶水上来,给陵嫣盆里倒了一些,给红夙盆里倒了一些,而后来到了我面前。

    “月小姐,要水吗?”看我微微发怔,邝宇问了一句。我点了点头。端好盆子,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量,缓缓地将桶里的水倒在盆子里,没有溅一滴水在我的身上。倒过水之后。邝宇对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向前走了,我端着一盆水,忍不住又走了神。

    邝宇此人……未免太周到了些,宫里的侍卫平日又不伺候主子,他怎么在这方面做得如此周全?一路上,我不止一次的暗暗观察他,却发现他除了特别会照顾人之外,没有一丁点的异常之处,而这,才是最为异常的地方。

    或许我该找个机会问问容成聿的看法。

    摇了摇头,收回心思,我端着盆子回到房间,将抹布沾湿了,一遍一遍的擦着桌子椅子,终于让他们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最后,我坐在梳妆镜前,小心仔细的擦拭铜镜,看到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在镜中变得清晰。

    这几天连着赶路,我一直没有机会照照镜子,凑近了些,我郁卒地发现自己神情明显带了几分憔悴,叹了口气,我赌气的转过身,不愿再看镜子,可一回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容成聿。

    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不出意料的话,方才我赌气的样子全都被容成聿看了个真真切切。唉……

    “在气什么?”果然!容成聿一边向我走近,一边柔声问。我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是为了面色憔悴而郁卒。好在容成聿没有追问,只是接着道:“方才我发现,房间的衣柜里有洗过的干净被褥,就过来提醒你一下。”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心中十分疑惑——这件事有任何需要提醒的必要吗?想了想,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位一脸淡定的翩翩公子,这次罕见的找了个极差的借口。

    容成聿自己显然也回过味来了,我确定自己看到了他脸上可疑的微红。尴尬地咳了一下,容成聿自说自话到:“那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去,我忙止住笑,叫住他道:“我不笑了,你别走。”他这才回过身来,脸上的微红仍是没有散去。

    其实我很高兴容成聿主动过来看我,尤其是一想到聪明如容成聿,却找了这么拙劣的一个借口,只为同我单独相处。我便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甜蜜如同蔓草般在我心里滋长。

    和容成聿闲聊了几句,我突然想起方才之事,便正色问容成聿:“邝宇此人……你怎么看?”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起这个,容成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也看出来了。”是肯定的语气,没有疑问。

    看来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压下心中的小欢喜,我轻轻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的确,邝宇一路上做得太好,好得超过了一个大内侍卫的本分。通常,不寻常的表现都有其不寻常的原因,我在想,父皇让他随行的目的,是不是真的仅仅是为了安全起见。”

    容成聿所言正是我担心的地方,邝宇他是皇帝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作为皇帝亲自选择的随行侍卫,我很难不怀疑他是带着皇帝的密令和我们一同前来岐川的。而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最需要弄清的,就是这道密令究竟是针对谁的,因为这很可能会影响到容成聿的全盘计划。

    又或者,我和容成聿都是过虑了,皇帝派邝宇同行,只是为了监视我们而已,并不会有太多影响我们地方,这顶多说明了皇帝对我们一行并没有十足的信任,让邝宇同行以保证他能确切掌握岐川的动向。

    沉默了一阵,容成聿微微一笑,道:“不必太忧心,有我在。”

    简单几个字,却如同有魔力一般,让我所有的担忧如同有了支撑一般,变得不那么沉重。不由自主的牵动嘴角,我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答。

    “晚饭做好了,你们下来吃吧!”周掌柜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和容成聿对视了一眼,先后出了门,从那一侧楼梯下去。远远看了一眼,我看到客栈大厅的那张圆桌上摆了很大的一盘菜,走近了才看清,盘里盛的是满满的白菜。

    “公子小姐快坐吧,现在天冷,地窖里只存了些白菜土豆,所以……菜色上不得台面,你们不要嫌寒酸才好。”在一旁摆碗筷的一位老妇一边在围裙上蹭着手,一边略带赧然的道。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问道:“您便是周掌柜的夫人吧,辛苦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大一盘菜,我们怎么会嫌弃呢。”

    老妇听得很开心,面上溢满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话间,其他几人也已经下了楼,看到桌上孤伶伶的一盘炒白菜,陵嫣脸色明显变了,在她出言之前,我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嫣儿,现在我们是在岐川,能有东西吃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周掌柜他们夫妻在地窖里存下些菜很不容易了,现在他们这么慷慨地分了这么多给我们吃,我们若是还挑挑拣拣嫌这嫌那的,岂不是太不懂得感激了?”

    陵嫣认真的听着我的话,时不时的点着头,待我说完了,她扬起脸笑着道:“月姐姐,我知道了,我们快过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我笑着点点头,随着陵嫣回到桌前。

    拿起筷子,就着糙米馒头,我们和周掌柜夫妇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这个萧瑟的城镇里,这样的场景,显得分外温暖。让我欣慰的是,陵嫣听进去了我说的话,她一边大口吃着炒白菜,一边笑着告诉周夫人这菜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说得周夫人高兴极了。

    吃了一阵儿,周夫人突然抹起了眼泪,见状,周掌柜斥道:“老太婆,好端端的哭什么哭!”周夫人摇了摇头,带着笑意,一边擦泪一边道:“我只是觉得,咱们有太长时间没有和别人一起吃饭了,这么热闹的场面,我们是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啊……唉……我是高兴,高兴!”

    看着一边笑一边抹眼泪的周夫人,我心里酸酸的,一座城的混乱,会让多少像周掌柜夫妇这样的平常百姓过上苦楚难捱的生活?他们何其无辜,没有他们,哪里来的城,哪里来的国,可就是这些他们,却要为了从不曾谋面的权贵,阴谋者,而颠沛流离,痛苦心酸。

    这是何其的不公平。

第一九三章 沉重

    周掌柜低声念叨了一句:“你这老太婆……”后面的话声音太小,听不清了,我猜想,虽然周掌柜嘴上不说,但心里大概也和周夫人一样,十分的感叹。

    用过饭后,陵嫣嚷嚷着不放心那一对奕鸟,早早跑回了房间,红夙不知忙什么去了,吃过饭便没了踪影。我留下帮着周夫人收拾一桌的碗筷,她见状,忙阻拦道:“小姐你身子金贵,可别做这粗活儿!”说着便要抢我手里的碗。

    我笑着摇了摇头:“周夫人,不过是收拾个把碗筷罢了,我们这么多人,平白吃了你们那么多菜,还要给你们添麻烦,做这么点小事,不值一提,您还是别跟我客气了,不然,我心里的愧疚不知怎么排解才好呢!”

    周夫人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得一边继续收拾一边感叹:“现在像小姐这样勤快的姑娘,实在是不多了。如今甭管家里有没有钱,丫头们一个个的成天都只知道涂脂抹粉,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办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言,我表情一僵——不会做饭……嫁人了可怎么办?我的天,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不知我心有戚戚焉,周夫人依旧碎碎念着什么“女子要贤惠,女子要持家,女子要会干活,女子要先拴住男人的胃才能拴住男人的心,女子做饭不好吃,男人都不愿意回家……”云云云云,说得我透心凉。

    说起女红,我也就从德妃那里学了一点绣花的手艺,裁衣做鞋缝衣补袜,我是一样都不会。做饭……那就更不必说了,上次跟小遥学做饭,我差点把伙房给点着了,饭更是糊成了一块碳,唉,当时那慌乱的场面。到现在我还觉得历历在目。

    诚如周夫人所言。像我这样不会过日子的主,嫁了人,却要怎么办呐!难不成,要让容成聿来缝缝补补。做菜烧饭?

    这个想法让我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满面飞红,尹月啊尹月。谁告诉你将来你一定会嫁给容成聿的?何况,就算你愿你嫁,人家还不愿意娶呢!哎呀哎呀!想什么呢想什么呢!都想哪儿去了!现在我们人在岐川。前路未卜,你哪来的闲心想那些嫁人的事!

    红着脸,我收回心思,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便继续跟周夫人聊些别的话题。收好了碗筷,周夫人端着一盆碗碟往后走,我拿了最大的那个盘子跟在她身后。周夫人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我紧随其后,出去了才发现。这个门正通向后院,直对着的便是伙房。

    和周夫人一同进了伙房,将碗碟放下,我又另取了一个盆子,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些清水,准备和周夫人一起洗碗。周夫人还想阻拦:“小姐啊,碗筷收回来就行了,剩下的我来做。这么冷的天,你就别碰冷水了,小心冻伤了手!”

    我不听劝,非要帮忙,周夫人只能退让一步道:“那我洗净了,你在这盆清水里再淘一遍,然后拿干布子把碗碟擦干净,可好?”我见周夫人一脸坚持,只得点了点头。

    周夫人呵呵一笑,开始洗起碗来,洗过一个,便递给我,我小心地将其接下,放在清水里又认真涤过一次,才用干布仔细的擦拭干净,放进桌下的碗柜里。擦拭的时候,我发现这盘子的质地很是优良,花色也是时下墨都正受追捧的花色,便忍不住问道:“周夫人,这些碗碟好生精致啊,是原来店里用的吗?”

    周夫人手下的动作一顿,像是忆起了往昔,语气颇为苍凉地叹道:“唉,这是多久前的事了……从前岐川虽然也不是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地方,但总算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我们做客栈生意的也能赚些钱。当时,店里常会来一些尊贵的客人,为了招待这些贵客,我家老头子特意托人从墨都捎回来了一批精致的碗筷,全都是墨都的官爷们喜欢的样式。

    贵客们很喜欢我家店里的碗筷,是以每次途径岐川,都不再去别家店住,而只来我家了……那时候,我们悦来客栈在整个岐川,都是很有名气的。”周夫人说到这儿,那因岁月而失去光泽的双眼闪烁起了快乐的光,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幸福,让我这个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满足。

    “可后来……岐川不知怎么的,连连出事,乡绅一夜间被灭门,闹得人心惶惶,府衙紧闭,知府不知去向,有人将黑/道的头目杀了悬尸,黑市里乱成一片,物价飞涨,百姓穷得连菜都买不起了,店铺只得都关门休业,免得亏损更多。更要命的是,明明没了知府,城里却行了宵禁,守城还严格控制城门,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你说说,这岐川本就是个四通八达的驿城,不让人走动,谁还会来!没有人来,我们这些做客栈生意的,哪有还有饭吃!”

    我安静的听着周夫人的抱怨,心下暗暗吃惊,没想到,当时祀王说的竟一点都不夸张,岐川的混乱,真的是如此突如其来,没有头绪。

    又长长叹了一声,周夫人接着道:“唉……自从岐川没了生人,我们这些客栈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你想啊,连我们悦来客栈都开不下去了,其他的客栈如何能支撑得住……后来,我家老头子看店里的生意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只能遣散了店里的伙计,关了店门,在地窖里存了些菜,自给自足地过日子。那些碟子……唉,客人都没有了,看着徒生伤感,我本来想把它们都好生收起来,可老头子说,这么贵的东西,闲放着全都糟践了,于是就都拿了出来,平日里我们自己用。老头子他说的对啊,赚不了钱,好歹我们自己能享受一下都城官贵们的用度。”

    听着周夫人的讲述,我突然觉得手里的碟子沉了许多,仿佛我拿着的,不是一个制作精良的漂亮碟子,而是岐川百姓沉甸甸的希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

    一边清洗碗筷,周夫人又同我絮叨了一些家长里短,我有时接着她的话头说上两句,有时则只是默默听着。洗好了一盆的碗碟,我和周夫人一同出了伙房,站在门外等周夫人关好了门,我们一同从边门上了楼。“小姐你早些歇着吧,我先回房去了”,在走廊上,周夫人对我道。点了点头,目送着周夫人回了房,我才转回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了房,我从柜里拿出干净的被褥,妥帖的铺好床之后,突然觉得困乏不已,唉,一直赶路,我都多久没碰过热水了,这么一想,我更是觉得周身一冷。看着房间角落里堆了厚厚一层灰的浴桶,我暗暗叹气,看来想泡个热水澡是决计不可能的了,还是用热水洗洗脸,泡泡脚比较实际。

    这么想着,我站起身出了门,复又去了伙房。打开火房的门,我暗暗庆幸,还好灶台的火没有熄。将壶放在灶台上,我寻了个伙房里的小凳子坐着,一边等水开,一边望着灶底的火苗出神。火像是有生命舞娘一般,自由的舞动着,裙摆粘到一截干草,那干草便立刻泛起了亮亮的红,接着,干草一点点卷曲,如同被那裙摆吞噬了一半,终于变成了黑色的一片。

    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干涩,大概是被烟灰熏到了,我扭过脸,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我看见邝宇正站在伙房门口。见我抬起了头,邝宇忙低下了头,闷着声道:“小人不知小姐在此,冒犯了小姐,请小姐赎罪。”

    我忙站起身来,柔声道:“邝大哥不必多礼,大哥来伙房是要……”我没有出门,他也没有进来,我们隔着一道门槛说话。“小姐,小人是想给几位主子烧些洗漱用的水,既然小姐在忙,小人便晚些时候再来。”邝宇仍是低着头不看我。

    “劳邝大哥白跑一趟了,我这边很快就烧好水了,你要不要先等等?”我客气了一句,邝宇倒是很知进退,摇头道:“小人先行告退,小姐若是有吩咐,直接叫小人过来便好。”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快步走了。

    我望着门外空空的院子出神,火上突然传来水沸的声音,我连忙跑过去,用布子裹着把壶提下来,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壶开水出了伙房,费力地回了房间。

    把洗净了的盆子放在床边,我先兑了些凉水进去,将鞋袜脱了,刚倒了热水进去,舒舒服服地把脚泡在水里,门突然被叩响。我动作一停,扬声问:“谁啊?”门外默了一默,传来容成聿淡淡的声音:“睡了吗?”

    我看了看自己赤着的脚,又看了看门的方向,郁卒的不知该如何作答。说我睡了?其实我还挺想跟容成聿说会儿话的,说我没睡?没睡干嘛不开门?因为……在洗脚?

    摇了摇头,我只觉得一阵恶寒。

第一九四章 花卷

    见我半天没反应,容成聿又问了一句:“怎么?”我一时脑子发蒙,稀里糊涂的就回了一句:“我现在不方便!”话一出口我就悔得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什么叫我现在不方便?这、这让容成聿听了,会做何感想?尹月在里头干什么呢,怎么会不方便?莫不是……云云云云,一通乱七八糟的猜测和臆想。

    等等,容成聿不该是这种人……吧。

    就在我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容成聿的声音淡淡的从门外传来:“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说完,不等我想出个挽留的法子,就已经没了声音。

    看着门的方向,我长长叹了口气,唉,好端端的,我急着泡脚做什么,晚点还不是一样?白白浪费了一个花前月下,呃不,是月黑风高的晚上啊!亏死我了!神仙啊,你显显灵,把时间倒回去一点,我肯定不泡那劳什子的脚,绝对会乖乖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坐等容成聿过来敲门。

    喂!尹月!你想什么呢!太不矜持了吧!亏你还号称大家闺秀,谁家的大家闺秀像你一样,不知羞!

    就这么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的,我活活把一盆水泡凉了,觉得冻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胡思乱想了这么久。愤愤然地擦了脚,我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钻进冰凉的被窝里,唉,本来还想泡热了脚好好睡一觉呢,这下可好,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还睡什么睡啊!

    躺在被窝里,我只觉得越睡越冷,冻得不行了。我只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快睡觉,快睡觉。睡着就不冷了……”就这样,不知折腾到什么时辰,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又被冻醒了,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我下了床,坐在镜子前梳理发髻。昏黄的镜子里,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子正没什么精神的看着我,凑近了些,我越发觉得自己气色欠佳,一副疲惫劳累的样子。不知道小遥有没有给我收拾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放进包袱里,我这么想着。转身在桌上拿了我的包袱,将其打开,摊在桌上翻找了一回。

    没想到真有胭脂水粉!小遥这丫头,还挺有远见的!我喜滋滋的拿起那几个瓶瓶罐罐坐回镜前,用水晕开脂粉,细密的薄薄在眼睑下的青处遮盖了一下,又小心地描了一回眉。用指腹沾了一点胭脂,我轻轻在颊边上了一点,轻轻涂匀,最后用了一点唇脂。

    一番折腾之后。再看看镜中之人,肤若凝脂,黛眉纤巧,明眸善睐。唇若红缨。唔,还挺美!

    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突然想起从前兮寰曾说过,我缺一副耳坠子。是啊,小时候没人管我有没有穿耳洞,等我长大了,就更不会有人管了。而我自己……不知为何,也总没想过要穿耳洞戴耳坠。

    罢了罢了,不管它了,现在这样就不错。这么想着,我心情雀跃地站起身,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去。

    推开门时,走廊里很安静,估计大家都还没有醒来,想着先去伙房,看看灶火有没有熄,我从边门下了楼。走到伙房外,我正要推门,却听见门内有声音。心下狐疑,推门一看,原来周夫人起的更早,已经在忙活着张罗造反了。

    见我进了门,周夫人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却和善的问:“小姐起的真早!你稍等等吧,早饭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做好呢。”我笑了笑,走进伙房,一边挽袖子一边问:“要做这么多人的早饭,周夫人怕是忙不过来吧,我来给你打打下手。”

    周夫人本是还要再推辞的,可见我连袖子都挽好了,完全是一副准备开始干活的模样,只得笑着道:“好吧好吧,喏,锅里煮着粥,你时不时拿勺子搅一搅,别让踏糊锅了就行。”说着,便递给我了一柄又长又重的铁勺。

    我掂着铁勺,小心地把它放进锅里,生怕手上没拿稳,把勺子掉进去了不打紧,把滚烫的粥溅出来可就危险了。看着勺子缓缓没入一锅粥里,我开始慢慢地用勺子搅拌起来。这粥看样子是已经熬了一阵子了,粥的上层慢慢浮起了一层厚厚的粥油,粥的香气也随着热气散发出来。

    我一边搅着粥,一边看向周夫人,却见她正熟练地将和好的面切成一段一段的,手指一捏,手腕一翻,一个漂亮的花卷就捏好了。看周夫人捏花卷捏得那么轻松,我也忍不住手痒起来。

    见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花卷,周夫人以为我是饿了,笑着道:“小姐再等等,花卷好蒸,搭在火上一会儿就能熟。”我忙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不饿,我就是惊奇,周夫人捏花卷的手艺可真熟练!”

    周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上捏花卷的动作没有停顿,望了望这边锅里的粥,道:“粥已经熬好了,那边有个瓷盆,你把粥舀进去温着就成,弄好了之后,我教你捏花卷。”一听我也能去玩儿面团,我忙欢欢喜喜地答了声是,如周夫人所言地把粥舀进瓷盆,盖好盖子,便小跑到周夫人身边去,道:“周夫人,我来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瞧,先将面切成这么小的团……然后用手掌在桌上按一下,接着……把面饼拿在手里,先扯一扯,在这样捏一下,然后再翻一下,再捏一下,把这两边捏在一起,喏,一个花卷就捏成了。”

    周夫人这个花卷是捏成了,我在一旁却是看傻了眼。什么先这样再那样,一会儿捏一会儿翻的?我……我根本没记住!

    见我目光仍停留在刚捏好的花卷上,周夫人立刻明白了过来,笑着安慰我道:“小姐别急,多看几遍就会了。来,我再慢慢做一次给你看。”说着,便又放慢动作,捏了一个花卷来给我看。

    这次我睁大眼睛,努力记住周夫人的每一个动作,待她捏好之后,我连忙也取了个面团,在桌上按了按,把面饼托在手里扯了扯,正要接着下一个步骤,却被周夫人叫住了:“等等,刚才那一下,扯得要用点力,面扯不开,后面就不好捏了。”

    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重将那面饼扯了一回,见周夫人一脸赞许,才接着下面的步骤,先捏了一下,又翻了一下,再捏了一下,最后把两边一扭,呵!一个奇形怪状的花卷终于在我的手上诞生啦!

    见我像捧宝贝一般的捧着一个形状诡异的面团子,周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不气,自己也傻呵呵的跟着乐。

    这次有所斩获,我更是来了兴致,又拿了个面团,按着刚才的顺序做了一遍,成果是另一个形状奇怪的面团子。如此反反复复了几回之后,我终于捏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花卷来。如同邀功一般,我双手托着一个刚捏好的花卷,对周夫人兴奋地道:“周夫人,你快看!这个花卷是不是很像花卷!”

    周夫人连连点头:“小姐学的真快,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掌握了精髓,不错不错。好了,这些画卷差不多够吃了,现在我把它们放进笼屉里,开始蒸花卷咯!”说着,走到另一张桌子边,准备拿桌上摆着的一只很大的笼屉。我连忙跑过去,端住笼屉的另一头,和周夫人一起,将这个巨大的笼屉端到了旁边。

    周夫人拿出一张棉布,平展地铺在笼屉里,然后把捏好的花卷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上面。我在一旁帮忙,看着和周夫人捏出的正常花卷相差甚远的出自我手的花卷,连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两相一比较,我做的花卷显得实在是幼稚,不过,到底是出自自己的手,我左看右看,还觉得这些小家伙长得挺讨喜的。

    将一笼屉的花卷搭上了锅后,周夫人倒了满满一盆水,还体贴的在里面加了热水。“来,小姐,洗洗手吧!”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上占满了面粉,嘿嘿一笑,我走过去,温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回手。“周夫人,别叫我小姐了,叫我小月就行!”我一边洗手一边道。

    “哎呀,那哪儿行啊!小姐是金枝玉叶,小姐的闺名哪是我这老婆子能随便乱叫的!不行不行!”周夫人一边说一边摇头,我笑着道:“瞧您说的,什么金枝玉叶啊!我家虽然在墨都,却并非什么显贵,哪里算得上金枝玉叶呢!更何况,众生平等,哪来的什么金枝玉叶的说法!周夫人您呐,就安心唤我小月吧!”

    周夫人拗不过我,只得说:“那……好吧,老婆子我就唤你小月姑娘吧!”闻言,我连连点头,笑着应了声:“哎!”见我这么配合,周夫人一下就被我逗笑了,她一边笑一边道:“小月姑娘啊,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好姑娘也算见过不少了,可像你这样……怎么说呢,唉,我嘴笨,不会说话,反正啊,像姑娘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第一九五章 亲上加亲

    通常,在这种被夸奖的情况下,我比较习惯于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远了去,原因无二,和别人深入讨论自己有多好这件事,我实在是做不来。自恋这样的事情,偷偷藏在心里就成了。

    又和周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我嗅了嗅,发现炉火上的那一笼屉的花卷似乎已经熟了,笼屉周围白气缭绕,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周夫人回身看了看,笑道:“小月姑娘,花卷好了,咱们先把笼屉抬下来吧!”

    我忙不迭的点点头,走上前去,正要用手去抓那笼屉的把手,却被周夫人拦住了:“等等小月姑娘,笼屉这会儿烫得要命,喏,用这个!”说着,她递了一块厚厚的粗布给我。我会意地接过粗布,将它垫在扶手上,然后和周夫人一同用力,笼屉被抬起的瞬间,锅底的白雾一下子漫了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花卷的香气更是四溢,惹得我一下子来了食欲。

    将笼屉抬到桌上后,周夫人说她去拿几个大盘子出来,我便先行开了笼屉的盖子,随着一阵扑鼻的香味,隔着肆意蔓延的白雾,我看到一排一排的花卷整整齐齐地码在笼屉里,一个个端的是玲珑可爱,香气诱人。

    趁周夫人躬下身子取盘子的功夫,我忙将这一笼屉的花卷挨个审视了一遍,发现所有花卷的大致形状都差不多,并没有那个显得特别幼稚或者特别难看,心中一下轻松了起来。看来,捏得再奇怪的花卷,放进蒸笼里一蒸,也就跟其他的花卷没什么区别了。

    真好!若是蒸出来的花卷跟我刚捏出来的时候一样奇形怪状,端出去一定会被人笑话的!现在好了。我不但不会被笑话,说不定还能用着些花卷以假乱真一回,假装自己“下得厨房”。贤惠非常。

    就在我暗暗窃喜之际,周夫人已经拿了几个大盘子过来,见我揭了盖子。周夫人以为我饿的紧了,便取了个花卷递到我面前:“小月姑娘。饿了就先吃一个!”

    我连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看看花卷被蒸成什么样了。”周夫人呵呵一笑,将手里的花卷放进盘子里,嘴上念叨着:“这会儿大伙儿怕是都已经醒了,咱得赶快把饭端到大厅里去。”我忙点了点头,凑过去帮忙,刚拿了一个花卷在手里。就被烫得差点把它给扔了。

    左手右手倒来倒去,我这才没让花卷掉在地上,终于把它搁进盘子里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唉,这刚蒸出来的花卷还真烫!见我手忙脚乱的滑稽样子,周夫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边跟着一起笑,一边又拿了个花卷,如刚才一般地弄进了盘子里。

    待把所有花卷都放进盘子里之后,周夫人道:“成啦。再捞点咸菜出来就齐活儿!”咸菜?还有咸菜!我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和周夫人一起凑到伙房角落的一个大缸旁边。周夫人手下一用力,缸上盖着的厚重盖子就被取了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咸咸的味道。

    我朝缸里望了望。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片,还没弄清里面都是些什么,周夫人已经伸了手进去,接着,便颇有些吃力的从里面取了个东西出来,待周夫人的手从缸里拿出来,我才看清,她手上正捧着一块大石。

    “周夫人,这大石头是做什么用的啊?”我忍不住好奇的问。周夫人将石头放在案板上以后,回身对我道:“这石头啊,一是用来挤干菜里的水,好让它入味,二来是为了把菜封闭起来,免得菜会坏。这些咸菜够我们吃一个冬天,啧啧,有口咸菜,有口花卷,再来一碗米粥,在这样的冬天,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周夫人这样说着,一脸的满足。我怔怔的看着一缸黑乎乎的咸菜,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墨都里的达官显贵们,即便到了冬日,照样是赏花饮酒,歌舞升平,别说吃菜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无一不有,无一不精,饶是如此,他们仍是不满足,镇日挖空了心思捞钱。再看看周夫人这样的贫苦百姓,有口咸菜吃都已经这样满足了……这是怎样的天壤之别!

    突然觉得很有罪恶感,虽然我并非贪图享乐之人,但从小到大,因着在尹府,我也算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了,这么些年来,过的也一直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尹老头时时刻刻算计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但我的生活却一直很优渥。和周夫人一比,我只觉得自己很不知足。

    周夫人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乐呵呵地拿了个大碗,用一双特别长的筷子从缸里捞出了几颗黑乎乎的疙瘩,形状像土豆,但似乎又不是土豆。将黑疙瘩放在案板上,周夫人娴熟的将它们切成了均匀的条,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周夫人,这咸菜叫什么名儿啊?”

    周夫人一边熟练的切着,一边答:“这是芥菜,好种好养活,冬天冻不死,我们腌咸菜一般都用这个。”我了然的点点头,在一旁将周夫人切好的芥菜收进盘子里摆好。不一会儿,几个芥菜疙瘩都已经切成了细细的条,我和周夫人相视一笑,端着花卷和咸菜便朝大厅去了。

    掀了帘子一看,大家果然都起来了,周掌柜正在同止郡王说着话,容成聿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什么,陵嫣正粘着红夙,表情不怎么愉快。

    “早饭好了!”周夫人扬声道了一句,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到我们这边,一瞧见我,陵嫣忙小跑过来道:“月姐姐,你一大早的到哪里去了,我一醒来就去找你,可我怎么敲门都没人答应,我还以为你被坏人给掳走了呢!”

    我耐心听完陵嫣啰啰嗦嗦的唠叨,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中的花卷在她眼前绕了一下。闻到了香味,陵嫣立刻停了絮叨,“哇!好香啊!哪来的花卷!”我笑道:“你说呢?好了好了,快去做下吧,准备吃饭了。”陵嫣一听吃饭,那里还记得刚才在做什么,立马小跑着到桌边坐下,眼睛闪闪地看着我……手里的这盘花卷。

    呵,陵嫣这丫头,素日里山珍海味吃得多了,看到寻常百姓家的花卷,难免觉得新鲜。我暗暗想着,将花卷搁在桌上,便又回身去伙房取那一盆米粥了。

    端了米粥回来时,众人都已上了桌,坐在那里等我。我忙将粥摆在桌上,道:“大家吃吧!”却发现众人皆是望向我,表情各异。我心下一片狐疑,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我有哪里不对劲吗?越想越觉得不安,我正欲开口问,陵嫣却率先憋不住了:“月姐姐,这些花卷真是你捏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等等,什么叫真是我捏的?怎么的,我会捏花卷很奇怪吗?很奇怪吗?好吧,虽然我是刚学会的,但我也是会了,会、了!而且,照这情形看,周夫人应当是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是今儿才刚学会的。

    这么想着,我不禁心生了几分自豪,虽然面上一派平常,心里却还是带了几分喜意地道:“这些花卷是我和周夫人一起捏的,怎么了?”得意归得意,最起码的谦虚和尊重事实还是要有的。

    “没什么……”陵嫣摇了摇头,顿了顿道:“没想到月姐姐还会做饭!哥,你瞧月姐姐多贤惠!你快把她娶了吧!”陵嫣语气颇为自然的来了这么一句,把我惊的是冷汗直流!陵嫣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啊!

    本想着止郡王会把这话题绕过去,哪知,他不知什么地方不对了,竟然接口道:“娶回家给你做饭吃?你也不问问你月姐姐乐意不乐意!”什、什么!什么叫我乐意不乐意?这根本就不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啊我说!

    陵嫣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周夫人打断了:“我看啊,嫣儿小姐的这个主意不错!小月姑娘她不光人长得美,心也好,又贤惠,绝对会是个好媳妇!止公子你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与小月姑娘实在是般配得紧。而且你们又是表亲,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要不,你们就在这儿把亲定了!”

    什么亲上加亲啊!什么定亲啊周夫人,您别在这儿裹乱了成吗?我脸上飞红,心里急得不得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成聿幽幽开口了:“周夫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不可缺,如今我慕家刚遭横祸,父亲又还未寻着,实在无心顾及婚娶之事。拂了周夫人的一片好心,还请周夫人见谅。”

    平平淡淡几句话,却将场面迅速控制住,容成聿,你厉害!

    陵嫣张了张嘴想插话,却被红夙眼疾手快地堵了回去——“来嫣儿,吃个花卷,你月姐姐亲手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周夫人笑了笑,道:“聿公子说得对,是老婆子我多事了……大家吃饭吃饭,再不吃粥都凉了!”众人遂都动起筷子来,方才的话题便这么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去。

第一九六章 石头

    吃着自己亲手捏出的花卷,我仍是压抑不住狂跳不止的心。方才,容成聿是真的不高兴了,我能感觉到,容成聿表面平淡的话里暗藏的冷意。

    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和他这段感情所面临的现状,可是就在刚才,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要想走下去,我们要面对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很多。我和容成聿都很清楚,在现在的情势下,我和他的感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公之于众的,而这便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小心的维系着彼此间的信任,更要有足够的聪明和忍耐来面对来自外界的种种有意或无意的挑战。

    就比如刚才,如果是一对寻常的爱侣,哪里需要又慌张又含怒,直接讲明真相就好了,可我们,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苦苦支撑,像方才那样的情况还算好,至少周夫人本是好心,但是我无法想象,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些来自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战,我和容成聿该如何应对。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打发得了的了。

    对前路充满了忧虑,我只觉得口中原本应该香甜的花卷,变得酸涩非常。心中沉重不已,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容成聿,透过他一如往常的淡然神态,我暗暗猜测,此时的他,是不是也同我一样,充满了担心和忧虑。

    就因为陵嫣的一句无心之言,好端端的一顿早饭吃得十分憋屈,我随便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站起身,我道:“大家慢慢吃。我吃饱了,先回房去一下。”说着,对众人福了福身。便回身从正面的楼梯上了楼。

    绕过楼梯拐角时,我听到陵嫣可怜兮兮的声音:“刚才……我是不是说错了话,惹月姐姐不高兴了?”“怎么会呢。你月姐姐哪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我一步一步走上二楼。红夙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默默走回房间,将房门合上后,我脱力般的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耳边一阵嗡嗡作响,连我自己也听不懂那些混乱的声音,额际突突地跳着,脑袋涨得发疼。迷乱中。有一丝神志在幻想着,很快,容成聿便会上来,用他平静如水的声音,隔着这扇门,安抚我此刻混乱的情绪。但几乎是同时,有另一个声音诚实却残忍的告诉我,理智如容成聿,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来,方才都已经忍了。现在无端端弃下一桌人过来安抚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方才的容忍,且,还会给我们以后的路埋下难以想象的危机。他不会这么做。换做我,也同样不会这么做。

    突然觉得很悲哀,我和容成聿都是如此冷静甚至残忍的人,不同于所有人,我们太擅长忍耐和隐藏,以至于我们永远都无法做到放纵和任性,即便是为了对方,我们也会用最理智,最冷静的方式思考和行事,虽然这些选择都没有错,但是,我们对自己,太残忍了。

    真希望自己可以放肆一些,任性一些,哪怕就那么一次,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去他的长远计划,去他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此刻能在一起,互相安抚,就是最最幸福的事。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呵,来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摆在我和容成聿面前的,是一条不归路,稍有行差踏错,便毫无转圜的余地,要么忍,要么死,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残忍。我们注定不能像旁人那样,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相携,在别人的祝福的中相守,当初我们选择在一起的时候,本就该想清楚这些了不是么,如果没有做好承担孤单痛苦的准备,就一时冲动的选择了一起走下去,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将对方推向绝路。我们同样身处绝境,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心志不定,那么,我们的爱便是推对方坠入深渊的祸首。

    思绪转得飞快,思及此,原本的压抑和孤寂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感,这是我对自己所做选择的责任,这是我对这段感情的责任,更是我对容成聿的责任。这份责任如此沉重,却又如此熨帖,让我有一种安稳感,似乎,就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我感受到了自己和容成聿之间无法斩断的联系,那是无言的承诺,那是我永远割舍不下的在意。

    一阵幸福感慢慢在我心中升起,是啊,不管怎么样,我和他是在一起承担。

    突然想起今天在伙房里看到的那块石头,我和容成聿对彼此的这种责任,就如同那块石头一样,安全地,稳稳地压在我们之间,让我们更加紧密的靠在一起,依靠彼此,信赖彼此。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等等!按刚才的说法,如果责任是那块石头,那我和容成聿不就成了……咸菜?!这个想法让我不可抑止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尹月啊尹月,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咸菜?容成聿?尹月?实在是……太和谐了。

    我正靠在门上傻乐,门外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努力抑制住笑意,我稳住声问:“谁?”“妹妹,是我”,红夙顿了顿,答道。我心下了然,回过身,将门打开,红夙正袅娜地站在门外。

    “红夙姐快进来坐!”我说着,让出路来,红夙在门外踟蹰了一下,点了点头,走进门来,我将门合上后,一边招呼着红素坐下,一边问:“红夙姐,有什么事吗?我看你一脸忧色,可是有心事?”

    红夙似有些惊奇的看着我,那表情似是在说,“我有心事?有心事的该是你才对吧!”见红夙不语,我笑着坐到她身边,本想习惯性的给她倒一杯茶,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将空茶壶放回原处,我道:“红夙姐是为刚才的事而来吧!”

    红夙点了点头,柔声道:“方才……其实公子心里一定很想上楼来宽慰于你,但……你也知道,如今你和公子处境并不安逸,且不说止郡王和陵嫣郡主是个什么态度,单就邝宇来说,他显然是皇上的心腹,是皇上放在你们身边的眼睛,方才公子出言拂了周夫人的心意,本就已是冒险之举,若是他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单独见你,邝宇怎么可能不起疑心?他若是生疑,皇上那边,恐怕就真的难以交代了,你可千万莫要因此而怪公子不体贴,同他生了间隙……”

    红夙还要往下说,我却摇了摇头,打断道:“红夙姐,我都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们的事劳你费心了。你说的没错,他……和我一样,我理解他,真的。你别担心了,我不怪他。现在我和他恐怕不方便单独相处,有机会的话,劳姐姐替我带句话给他——我相信他,就如同他相信我一样。”

    没想到我想得如此通透,红夙显然很惊奇,怔了片刻,她崭露笑脸,道:“从前我一直在想,能让公子另眼相看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公子心志不定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公子为了她不惜改变计划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现在,我明白了,妹妹你……值得他为你做出这些改变。”

    红夙说着,脸上满是欣慰和欣赏,我也不客气,笑着照单全收了。红夙站起身来,一边理了理袖子,一边含笑到:“看来,此番是我多事了,这样才好,知道你想得如此通透,我便放心了,公子那边,我一定把话带到。”说着,红夙便向门口走去。

    我也站起身,送着她走到门口,正要出门,红夙突然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我,认真地道了一句:“妹妹,你那颗信任公子的心,永远都不要变。永远。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公子他,绝不会让你失望,绝不会对你不住。”说完,不待我反应,转身便走了。

    望着红夙远去的婀娜背影,我忍不住怔怔出神——信任,是啊,多么重要的两个字,尤其是对于我和容成聿来说,更是弥足重要。未来?永远?真是太遥远的词了,现在我根本不想想这些,也没有余力想这些。何必用未来二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又何必用永远二字压抑着对方?未来的总归还没有来,而永远……太遥远了,远得连我自己都不愿想象。

    至于容成聿会不会让我失望……呵,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敢做选择,就敢承受结果。既然我当初选择了信任,选择了他,那么,即便失望了,也怪不得任何人。

    反正,不管怎样,保持本心,还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去猜度容成聿的真心,我也不会猜测那个渺茫的永远,就这样吧,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在每一刻,选择信任对方,在每一刻,记得自己的责任。

    这样就够了。

第一九七章 饿殍

    将手扶在门上,我正要关门,却看见止郡王朝这边走来。虽然不知他是不是要回房去,但是出于礼貌,打了照面,实在没有不说话的道理。是以,我只得停下关门的动作,对着慢慢走近的止郡王福了福身,道:“止公子。”

    没想到止郡王竟是来找我的,他停在我面前,表情一改往日的轻松,略带严肃的问道:“方才……我和陵嫣多有冒犯,希望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说着,竟是拱手对我行了一礼。

    见状,我连忙又福身回了个礼给他,道:“止公子客气了,我知道你和陵嫣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是以根本没有将此事挂心。”说着,还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给他。止郡王定定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不是玩笑呢?”

    止郡王此话一出,我只觉得犹如天雷灌顶一般,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这、这……我的天,怎么可能呢?不会的啊!他……我……不应该啊……脑中乱作了一团,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做何反应。止郡王看着我一脸纠结的样子,突然绽出个笑脸,道:“逗你呢!别紧张。”

    呼……原来是玩笑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止郡王笑呵呵地道:“月姑娘,我是来传话的。方才聿王说,此行的要事不能耽误,如果姑娘准备好了,就去后院,我们出去细查一下岐川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这么快就要开始干正事了?我心中一震,虽说一路上我已经反复安抚过自己了,但甫一听到真的要去做这危险的事了,我才发现自己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

    强挤出笑容,我答:“我明白了。没什么好准备的,现在就能出发。止公子先请。”止郡王点了点头,率先下了楼去。我在原地怔了片刻,回身将门关好,也跟着下楼。去了后院。

    我走进院子时,大家都已经到了。看到我下来,陵嫣先是略带了丝怯懦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后又下定决心般的向我走了过来:“月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是无心的……以后我都不会再乱说了……姐姐不要不理我……”一边说着,陵嫣的小嘴还微微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笑着帮陵嫣将一缕乱发别在耳后,道:“嫣儿,瞧你说的。姐姐什么时候都不会不理你的!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知道吗?”说完,我轻轻刮了一下陵嫣可爱的鼻子,又拍了拍她的肩。

    闻言,陵嫣立刻展露笑脸,仰着脑袋不死心的又追问到:“真的吗?真的吗?月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啊眨啊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看她如此讨人喜欢,我忍不住板起脸。像模像样的摇了摇头。

    看我摇头,陵嫣笑着的表情一僵,正要瘪嘴,我忙道:“什么不生你的气了啊。我可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你这小丫头,人不大,心思还挺多!”陵嫣不服气的皱了皱鼻子:“月姐姐才心思多,让人猜也猜不透……”她还要往下说,却被止郡王拦住了话头。

    “好了陵嫣,别没大没小的!月姑娘,你别总惯着她,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不懂礼数了,越惯越不像样子!”看止郡王对陵嫣严肃的态度,我忍不住暗暗觉得好笑。

    “出发吧”,容成聿突然出言,语气平淡,我忍不住将视线转到他那边,正看到他用一如既往的淡然神色,也正望着我,眼中,是我最熟悉的深藏的温暖。不可抑止的,我轻轻牵动嘴角,对他展露最会心的笑容。

    周掌柜和周夫人以为我们是要出去寻找慕家家主的下落,嘱咐我们万事小心之后,便开了后院的门,目送着我们离开。待周掌柜将门又关好了,我们几人走远了些,在巷子里停下脚步。“此行我们先去府衙,看看没有知府的府衙,是如何如期向朝廷上报文书的。”容成聿的声音不大,闻言,我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府衙?知府都没踪迹了,此时的府衙情状不明,说不定根本就是龙潭虎穴,我们竟然这么快就要去赴险?

    陵嫣不知轻重,还以为府衙是什么好地方,一脸的兴奋,止郡王面色如常,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神情中的一丝严肃。红夙不自觉地微蹙着眉,我暗暗猜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众人中,除了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容成聿,神色最一如往常的,还是要数邝宇了。

    看着始终不卑不亢的邝宇,我忍不住猜测,眼前的这位大内侍卫,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物。

    “府衙离这里不远,我们步行过去便可,一路上小心些,不要走散。”说完,容成聿微微对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们便一同走出了巷子。

    刚拐过巷口,我们便被堵住了去路——巷口路的两边东倒西歪的坐了两排的乞丐,他们原本都是无精打采的相互依靠在一起,一见到我们一行人,立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涌到了我们面前,将路堵得死死的。有些个也不知因为太饿站不起来,还是因为伤了腿脚,只能爬过来,胳膊却伸得老高,一双双脏兮兮的,布满了伤痕的手伸在我们眼前,那场景,是何等的凄凉可怖。

    这些乞丐也不知是多久没有见到城里来生人了,一个个的全都铆足了劲儿往前挤,布满伤痕的手乱抓着,身上的异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致密的网一般,让人无法喘息。

    “少爷小姐……行行好,给小的口饭吃吧……”,“姑奶奶,老祖宗,赏晓得点儿吃的吧……”各种乞求讨好的声音一并袭来,这么多的人一同行乞,我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锅了一般的吵闹。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乞丐,知道只要堵住了路,我们便无法离开,于是,我们一行人只能与这群乞丐相持在这里。

    我本想将身上所有的散钱都给他们,可大致数了数,这里的乞丐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几个人身上的散钱加起来,也不够分给所有乞丐,若是给的不够多,这些乞丐一定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况且,现在岐川几乎没有什么商贩,即便我们给了乞丐钱,他们也换不来吃的。所以,结果还是他们不会放我们过去。

    互相看了看,我们身上可都没有带吃的东西,这却要怎么办才好?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陵嫣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将耳朵凑过去,陵嫣小声在我耳边说:“月姐姐,我带了一小袋肉干……从墨都出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打算路上解馋用的,一直没舍得吃……喏,给你……”说着,陵嫣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小心翼翼的塞进我手里。

    我先是一怔,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赶忙用袖子遮住袋子。抬头一看,其他几人都已注意到了我和陵嫣的动作。我微微一点头,其他人立刻会意,我偏过头,轻声对陵嫣嘱咐道:“等会儿我把肉干都撒出去,你趁机会赶快跑,小心脚下,不要被绊倒。”

    陵嫣认真的点了点头,手轻轻抓住了裙摆。见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便扬声对一众乞丐道:“我这里有一袋肉干,你们拿去吃吧!”说着,我便用力将袋中的肉干全部散了出去,扔到了身后的空地上。

    这些乞丐们愣了片刻,然后猛然拔腿向我身后跑去,一个个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趁乱,我们赶忙冲出巷子,一口气跑了老远,确定这些乞丐不会追上来了,才放慢步子。

    慢慢向前走着,虽然已经逃离了那里,对于方才的混乱,我仍是心有余悸。那些乞丐们疯抢几块肉干的场面,一遍一遍的在我眼前回放,为了那屈指可数的几块肉干,他们不惜打得头破血流,不惜匍匐在地上任人踩踏……那是多么残忍的场面。

    同生为人,为何墨都中那么多达官显贵镇日混吃海喝,挥金如土,附庸风雅,自以为是人上之人,而这里的百姓,却只能趴在地上,为了一丁点的吃食而疯抢,没有一丝作为人的尊严可言。

    这是何其的残忍,何其的不公平!

    见我眉头紧蹙,身体僵硬,一旁的红夙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道:“妹妹,你自小在墨都长大,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坏了吧!民间疾苦何其多,你方才见到的,并不算是最可怖的。寻常百姓,想要过好日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贫穷,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我们……都无能为力。”

    红夙说的话明明没有错,我听了,却愈发觉得伤感起来。活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能好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陵嫣被方才的场景吓到了,一直紧紧的咬着嘴唇,不发一言。静静的走了许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府院外,这里,正是府衙。

第一九九章 死讯

    什么?知府夫人?闻言,我们几个皆是一愣。不是说知府不知所踪了吗?为什么知府夫人还好端端的住在府衙里?呃,倒也不算好端端的,如果这位妇人真的是知府夫人,那她现在的样子同她的身份就太不相称了。

    一身粗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绾着,发间依稀可见几缕白色。脸上不着粉黛,两颊冻得有些皴裂,一双手也是布满了冻伤后留下的疮痕……总之,看上去,她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穷苦百姓的样子。一介知府夫人落得如此境地,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容成聿正要开口,师竹轩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一个中年男子小跑着过来,口中还喊着:“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府衙!”

    没有被他吓住,我们几人反而互相看了看,大概心中都在想——此人应该不会就是知府吧!看他那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样子,哪有一点知府的威严。

    正想着,那中年男子已经小跑到了我们面前,站定后,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们道:“大胆刁民,快报上名来!擅闯府衙,是想坐牢了吗?”这名中年男子也是一身粗布衣,头发绾得乱蓬蓬的,他的颧骨很高,两颊又十分瘦削,配上他的一双小眼睛,使他整个人显出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分外的讨人厌。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之人凶巴巴的样子,我竟忍不住觉得好笑,总感觉这个人像个纸老虎一般,没什么真本事,一点也不足惧。

    容成聿倒是淡定的很,竟然也客客气气地对那人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位先生是……”,那人一听这句话,眉毛一扬。梗着脖子便道:“我是谁?我是师爷!是知府老爷亲任的师爷!”说完还一脸鄙夷的看着我们。

    他是师爷?如果他真的是师爷,而他身后的妇人真的是知府夫人,那会不会。其实知府失踪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知府不知为了躲避什么而在外散布了自己失踪的消息。而后便悄悄躲在这深深的府衙里,与世隔绝?

    “那敢问师爷,知府老爷现在人在何处呢?”容成聿接着问道,那师爷却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便吼道:“大胆刁民,本师爷问你的话你一句都不回答。你还敢对本师爷问东问西的,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面对暴跳如雷的师爷,容成聿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仍旧是往常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见他抬起左袖,从中取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方形坠子,那坠子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从我这里看不清坠子上雕着什么,只觉得冬日里微弱的阳光洒在上面,便让它十分闪亮。

    那坠子是什么东西?以前我似乎未曾见过,是皇帝给他的凭证?还是他自己的信物?我心中十分好奇。唔。改天找个机会讨过来瞧瞧。

    那师爷不屑的瞟了一眼坠子,原本鄙夷凶恶的表情却立刻僵住,定在那里片刻,只见他突然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磕得铿铿作响,口中喊着:“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聿王爷驾临,说了浑话纯属无心,求聿王爷饶奴才不死!”一边喊,磕头的动作还毫无停顿。

    站在他身后发愣的知府夫人像是突然回过味来,也跟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一样是念念有词。不急着让他们起身,容成聿负手站在那里,也不看他们,目光不知投向了远处的那一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知府呢?”

    闻言,师爷立刻停下了磕头的动作,仰着脖子道:“回聿王爷的话,知府大人……知府大人他……被贼人害死了!”说完,那师爷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见状,跪在一旁的知府夫人便也跟着哭嚎起来,口中还喊着“我那可怜的夫君啊!他善待百姓,乐善好施,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啊,也不知到底得罪了谁,他竟就这么撇下我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如何独活呢!我的夫君那……”

    那知府夫人哭得像模像样,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估计她还真的是知府夫人。就不知她的那位夫君,是不是真如她所言的那般清正廉明了。

    “怎么回事?”容成聿低头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知府夫人问。“回、回聿王爷的话,此事说来话长……容妾身细说……妾身和我家大人伉俪情深,自成亲以来一直十分恩爱,两年多前,妾身随我家大人一同从台城到岐川赴任,初到岐川时,这里民生凋敝,百姓穷苦,我家大人打定主意要将岐川治理好,要让岐川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打从他上任那天起,便日日投身公案,长住前堂,不但没有搜刮百姓,还屡屡减免杂费……那时的岐川,在我家大人的精心治理下,真的慢慢富饶起来,百姓借着地势,开了许多客栈饭馆,光是每日穿行于岐川的外来人,就已经撑起了岐川所有客栈的生意……”

    说到这儿,知府夫人顿了顿,又抽噎了几下,才接着道:“都说好人没好报,我家大人为岐川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累得自己都病了,却没落到好处,落不到好处也就算了,可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让我家大人丢了性命呢!一年多前,有一伙黑衣人突然闯进府衙后宅,不由分说便杀了我家大人,妾身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若是求财,妾身便是散尽家财也没有关系,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害我家大人的性命呢!”知府夫人泣不成声,话断在了这里。

    见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下去了,容成聿便看了看跪在一边师爷,示意他接着说。那师爷会意地点了点头,哭丧着脸道:“回聿王爷的话,当时那伙黑衣人闯进后宅时,我正陪着我家老爷批改公文。他们将老爷杀害之后,其中一个领头的威胁奴才和夫人,让奴才和夫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如期向巡抚呈递公文,如期向县衙下发公文。还有,那人让奴才以老爷的名义颁布了宵禁令,又加强了城门的看管,只许人进,不许人出。其实岐川府衙的衙役并不算多,守城人数也有限,但若只是拦住普通百姓,还是能维持住的。”

    说到这里,那师爷抬起头来看了容成聿一眼,见容成聿不做声,便复又垂下头,继续道:“府衙里的衙役见是我下的令,不疑有他,便去执行了,即便后来岐川盛传知府大人失踪的消息,衙役们也不敢造次,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出来做衙役,不就为了讨口饭吃,不该自己管的事,他们绝不会多问一句,有差事的时候,他们便在外办差,没差事的时候他们便各自歇在家里,没有我传唤,他们很少会回府衙。”

    没想到知府死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就被这么压着?亏得这些衙役还是吃朝廷俸禄的,怎的如此不作为!而且,师爷和知府夫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知府怎么说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他的死,怎能是他们二人说瞒报就能瞒报的!

    “为什么对此事隐瞒不报?”容成聿问出了我想问的话。师爷和知府夫人被容成聿冷冷的语气吓得猛一抖,师爷抖着嘴唇,磕磕巴巴地道:“回、回聿王爷的话,因、因为那伙贼人说,如果奴才敢将此事上报,就、就屠城。”

    什么?屠城?哪里来的一伙贼人,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心!师爷接着道:“奴才本是不信那伙人真的有这等本事的,待那伙贼人走了之后,奴才曾派了亲信的衙役送密信给巡抚大人报告此事,可那衙役走了没多久……便……便……”,“便什么?”陵嫣抢着问道。

    “傍晚时,奴才正要回房,突然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奴才忙回过身去看,却看见……一个黑色的布袋子躺在院子里,袋子的口开着,从里面露出了……半个脑袋……正是白日里我派出去报信的衙役……奴才吓得半死,壮着胆子将袋子提了起来,发现里面有一封信,早已被血浸透,上面写着,‘若干再犯,必将屠城’……”,“别说了!”师爷正要往下说,却被吓坏了的陵嫣捂着耳朵,惨白着脸打断了。

    我连忙走到陵嫣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立刻扑在我身上,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带着哭腔地道:“月姐姐,好可怕!”我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们在,乖。”安抚了好一会儿,陵嫣才平静下来,松开我站好。

    看陵嫣被吓得一脸惨白的样子,我暗暗叹,她到底是被当宝贝捧着长大的金贵郡主,没见过什么人间极恶,我愈发能理解止郡王为什么死活拦着不让她学武了,这么单纯的性子,若是真让她去闯荡江湖了,定是要吃大亏的。

    见陵嫣恢复了平静,容成聿便对那师爷道:“继续”。师爷忙不迭点了点头道:“是,聿王爷。那一回奴才被吓得厉害,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冒死再送一次信,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几大乡绅被灭门的消息,奴才就更不敢了。”

第二零零章 黄府

    “那伙贼人的手段实在是厉害,短短一月的时间,不仅将张家,谢家,黄家尽数灭了门,还将那黑/道头目给杀了悬尸!奴才想着,这伙贼人八成真能做出屠城的事来,是以……只得如他们所言,将大人的死讯隐瞒了下来,还以大人的名义颁布了那些禁令。”交代完了,师爷弓腰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容成聿。

    如果方才师爷所言非虚,那照他的说法,此时岐川正蛰伏着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按我们之前的推断,祸乱岐川的始作俑者目的就是祸乱本身,要想查清真相,只能深入接触敌人,可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调查却要从何入手呢?

    容成聿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给你下达命令的人每次都会亲自来府衙后宅?”师爷摇了摇头:“回聿王爷,并非如此,领头之人后来命奴才每半月去见他一次,不知为何,他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定在了……”说到这儿,师爷犹豫了起来。

    “说!”容成聿语气一凌,那师爷吓得竹筒倒豆子般的道:“在被灭了门的黄府大宅。”容成聿扬了扬眉,又问:“什么时间?”师爷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每月初七和二十二,申时正。”

    这就奇怪了,那人为何要将见面地点定在死了人的黄府大宅?而且,通常这种见面不应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才对吗?为什么会是申时?大下午的,怎么会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今日正好是二十二,不如由奴才带路,让王爷和几位主子见见那贼人?”语气中带着试探,师爷声量不大的道。

    现在就去?太快了吧!我、我根本没做好准备啊!虽然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但、但那伙人……太凶恶了。万一……我只觉得脖子上一凉,心里更是胆怯起来。

    闻言,容成聿高深莫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师爷。目光虽平静无波,却如同能将师爷的心事看穿一般。我在一旁看着,都能感受到师爷的畏惧和惊恐。

    良久。容成聿道:“起来,带路。”语气十分冷漠。

    完了完了。真的要去了,神仙呐,保佑我怎么去的怎么回来吧!容成聿都首肯了,就真的是非去不可了。

    师爷忙谢恩站起身来,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神色中似乎有一丝喜意,但又似乎混合了一些犹豫和恐惧。十分的复杂。就在他刚站起身时。容成聿冷不丁问了一句:“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师爷被吓得两腿一抖,险些又跪回地上去。踉跄着站稳,他道:“回聿王爷,奴才、奴才是盼着那伙贼人早日落网,也好给枉死的老爷报了仇。”容成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过脸去,没有再说话。

    这时,陵嫣突然走向前去,对仍跪在地上哭的知府夫人道:“这位夫人,你快起来吧。”说着。竟是扶了她一下。这就是陵嫣最可贵的地方,即便娇生惯养,即便身份尊贵,但她的心却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暖。

    扶着知府夫人站起身来,陵嫣安慰道:“知府既然已经去了,你便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他在黄泉之下也无法安心。你说你和知府感情很深,但是,逝者已矣,你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啊……对了,你和知府有孩子吗?”

    知府夫人张了张嘴,正要回答,一旁的师爷却突然抢过话头去,道:“没有!老爷和夫人成亲数年,一直没有子嗣,不过,老爷并未因此而嫌弃夫人,也没有另取妾侍。”

    奇怪,这神经兮兮的师爷怎么突然抢话?人家夫妻俩的事,哪里轮得到他说!见我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师爷,知府夫人忙诺诺道:“是的是的,妾身和老爷并未育有子嗣。”

    师爷和知府夫人的表现,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看了看容成聿脸上如常的表情,我又觉得,如果连容成聿都觉得可信,那或许就真的是我想多了。

    “师爷,带路,去黄府大宅。”容成聿负手对师爷冷淡地道,师爷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知府夫人一眼,便对容成聿道:“聿王爷,此时从府衙正门出去恐会打草惊蛇,还请王爷屈尊从后宅的偏门出去。”说着,侧过身,向我们指了指偏门的方向。

    “前面带路”,容成聿并不看他,只冷声吩咐了一句。答了声“是”,师爷便先一步向侧门走去,时不时还回过头来对我们点头哈腰。我们几人跟在容成聿之后也朝侧门走去,走了几步,我总觉得知府夫人不太对劲,便忍不住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看,却看到,她正眼巴巴的看着我们,不,应该说是看着师爷,眼中满是惊恐和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狐疑着,我们一行已经自偏门出了府衙,沿着小巷走了一会儿,我们便上了一条主路。“聿王爷,黄府大宅离府衙不近,您需得步行一阵子才能到。”走在路上,谄媚的师爷没话找话。容成聿并不搭理他,连目光都不曾移向他,依旧是步履泰然地向前走着。

    见自己讨了个没趣,师爷便灰溜溜地闭了嘴,默默在前面带路。我远远看着这位一脸刻薄相的师爷,对方才所见仍是耿耿于怀。知府夫人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这师爷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甚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师爷?

    整条街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一行人踩着满地的枯叶向前走。师爷领的路东拐西拐,不知转了多少个巷子,走过了多少条街,终于,我们来到了一处建造奢华的府外。

    停下步子,师爷回过身,小声道:“聿王爷,这里就是黄府大宅了。咱们来得早,那人估计还没有到,要不……还是先进去躲在暗处吧!”

    我抬起头,看着富丽的门头上悬挂着的牌匾,忍不住心里猛然一凉。黄府……一夜之间被灭门的府院,里面不知蓄积了多少冤魂,说不定,院内的尸体都还未入土,全都尽数乱丢在院子里……这么可怕的地方,真的要进去吗?

    陵嫣显然也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又凑到我身边来,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在我耳边小声道:“月姐姐,我怕。”看着陵嫣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平时我倒是能安慰安慰她,可现在,连我自己都吓得腿软,拿什么来安慰她呢?

    其实,我本来还有些埋怨容成聿要让我和陵嫣这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一同过来涉险,可一路走过来,我却是想明白了容成聿的用意。不得不说,还是他考虑得更周全一些,虽然我和陵嫣跟着他们一同过来,表面上看的确是十分凶险的,但是,我们对岐川的情况毕竟并不清楚,而且还是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此时,无论让我和陵嫣留在周掌柜家中,或是留在府衙里,都不是万全之策,因为一旦我和陵嫣落单,将会面临更大的,更不可预知的危险。还不若我们几人一直在一起,共进退,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想着自己是同容成聿一处的,我不由觉得心里暖了一些,伸出手,我轻轻覆住陵嫣的手,柔声安慰道:“嫣儿,别怕,有你哥哥还有你聿哥哥在,不会有事的。而且,红夙姐和邝宇武功都很好,即便有危险,他们也会护我们周全的。放心吧!”

    陵嫣看着我的眼睛,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的容成聿和止郡王,沉默了一,最后,像是坚定了信念一般,看向我,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回了她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看我们都做好了准备,容成聿回身对师爷道:“进去!”说着,见师爷胆怯的半天不挪步子,便推了他一下。师爷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站稳后,又回身看了我们一眼,才迈开了步子,走到门前,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偌大的木门向两边打开,师爷回过身来看着容成聿,等着他的指使。容成聿略扬了扬头,示意师爷继续往前走,师爷的表情十分复杂,踟蹰了一下,他终于抬起腿,跨过了黄府大宅的门槛,一步一步朝内走去。

    容成聿很快便跟了上去,我们几人也随即跟在后面,一同进了黄府大宅。

    进了门后,我发现,这黄府大宅内并非如我想像的一般,尸横遍地,恶臭熏天。尽管院子里枯叶遍地,杂物横陈,但至少,并没有横七竖八的尸体。这多少让我安下了些心。身边的陵嫣,轻轻呼了一声,估计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站在园中环视了一圈,这黄府大宅果然建得富丽堂皇,地砖回廊,屏风池塘,用的皆是十分值钱的材料。乡绅到底是盘踞地方的地头蛇,囊中饱满得很,看着府内修葺的用料和式样,便知这黄府从前是怎样体面气派的人家。可惜,即便昔日再体面,再气派,最终还是落得了倾刻灭门的悲惨结局。

第二零一章 危急

    心中唏嘘了一番,我看向在前面带路的师爷,却见他走到院内后便停下了步子,左顾右盼的在原地踟蹰着不愿前行。见状,容成聿冷声问他:“怎么回事?”师爷吓得身子一缩,回过身来抖抖索索地说了声“没事,没事!”可虽然嘴上说着没事,脸上的慌张和恐惧却是写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怕被那伙人发现自己将他们的行踪抖落了出去而遭毒手,所以师爷才如此胆怯吧,我暗暗想。“继续走”,容成聿并未多问,表情不变地道,师爷点头哈腰地应下后,便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但步子迈得比之前小了许多,身体也明显在发抖。

    师爷在前面脚步虚浮地领着路,我们几人在后面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跟着向前走,绕过巨大的石屏,我们一行人走了没几步,突然,只听“铮”的一声,不知从何处射来了一只箭,狠狠的插在了我们面前空地地砖之间的缝上,箭身有一小半没入了土中,箭尾还在抖动着,箭的力道可想而知。

    见状,陵嫣吓得尖叫着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容成聿一把揪住了想要逃跑的师爷,警惕的看着四周,红夙、邝宇和止郡王立刻围成了一个圈,将我和陵嫣围在圈内,各自朝着四周看着,眼中满是机警,而我,则是僵立在当场,除了紧张的握紧手心,四处张望,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红夙此时已经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两手各持一把,匕首的柄藏在袖内,只能看到发光的刀尖隐隐透出寒意;邝宇则是拔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佩剑,剑尖向前,剑气凌然。充满杀气;止郡王的剑很奇怪,是从腰间抽出来的,当时他的动作很快。我根本没有看清,只觉得眼前一亮,他手中便多了一柄剑。那剑体形细长,有一种透亮之感。剑尾无穗,剑身笔直,远远看去,如同周身晕着一层水般的朦胧。

    好一柄漂亮的剑。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环视周围,发现现在,除了不会武功的我和陵嫣,便只有容成聿没有武器在手了。我和陵嫣有红夙、止郡王、邝宇他们三个人保护。可容成聿不但手无寸铁,还带着师爷那个拖累,他的安全……

    正当我担忧之时,突然,四面八方黑压压的飞来一片乱箭,如同一张密集的网一般,箭密密麻麻地在我们头顶集中,汇集。这么多的箭,让我只觉得如同黑云盖顶般可怖,似乎真的无处可逃。不等箭落下。红夙、止郡王还有邝宇,便各自挥动起手中的武器,护在了我们周围。

    止郡王挽出个剑花,动作并不大。可那朵剑花却密密实实地将他那一面射来的所有箭尽数挡了出去;红夙则是不停舞动着身体,手中的匕首上下翻转,闪闪发亮,舞动间,她用匕首挡住了所有的箭;邝宇的动作就狠厉了些,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花样,也并不算轻巧,他的剑一直在用力地左劈右砍,只听噼啪的断裂声中,他脚下掉了一地的断箭。

    在三人的保护之下,没有一支箭射进了圈子里,我和陵嫣均是安然无恙。陵嫣怕得根本不看往外看,早已跪坐在了地上,将脸埋在袖间,似乎这样做就能保护自己一般。我虽然心中也是惧怕不已,但却还是强撑着站在那里。

    担心的看向容成聿,我见他手无寸铁,也没有捡起任何东西防身,甚至还带着师爷,却就那么不停挪动着步子,每每有剪要射向他或者师爷,他便脚步一转,身子一倾,箭嗖的一下便射偏了去,如此下来,不仅他自己没有受伤,就连早已吓破了胆的师爷,也毫发未损。我在一旁看着觉得十分惊奇,容成聿的步法未免太巧妙了些,我甚至觉得,他的脚步轻快得好像并未在躲箭,而是信步闲庭一般,一点紧张之感都没有,如此的轻松,如此的惬意。

    容成聿,你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的境地?

    经过众人的抵挡,箭雨持续了一段时间便停了下来。大概是对方用完了箭,正在蓄势等待下一轮攻击。四周查看了一下,我见大家都没有受伤,心中稍安。

    一阵箭雨之后,是短暂的片刻宁静,看着寂静的四周,红夙,止郡王和邝宇谨慎地一边专注眼前,一边慢慢缩小圈子,将我和陵嫣牢牢护在圈子内,我猜,接下来,对方便会改用近身攻击了,是以,为了不让对方跳入圈子直取我和陵嫣的性命,红夙、止郡王和邝宇便不约而同的决定缩小圈子中间的空地,以防对方突袭。

    被他们三人围着,我稍觉得自己安全了一些,便去看容成聿的情况,却见容成聿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牢牢抓着师爷的衣领,师爷吓得腿不住抖着,嘴更是抖得语不成声,容成聿则是不理他,目光在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受他的影响,我悬着心,也不断环视着四周,猜测着对方会从什么地方出现,正当我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时,师爷突然“啊”的惨叫了一声,我转脸一看,却见有一黑衣人不知从那里蹦了出来,伸出剑便直指容成聿,容成聿脚尖一点,扯着师爷轻轻跃起一点后,稳稳落在地上,那黑衣人收回剑势,紧接着手腕一转,便继续向前刺去,我担心地险些叫出声来,生怕容成聿受伤,可不待我看清那边的形势,我的耳边猛然响起刀剑相击的铮铿之声,扭脸一看,我发现圈子外不知何时竟多出了许多个黑衣人,此时已与红夙他们缠斗了起来。

    那些黑衣人个个剑势凌烈,每一剑都欲取人性命,每一招都是凌厉的杀招,不过红夙他们的武功更是高强,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他们丝毫不落下风,每人都应付得游刃有余,不留空隙。看自己身边似乎还算安全,我忍不住又朝容成聿那边看,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却见容成聿身边竟也是围了一圈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蓄势待发。

    我吓得捏紧了手心,只恨自己帮不上忙,容成聿却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动作也丝毫不慌乱。那些黑衣人围着他慢慢转圈,猛然,有一个黑衣人率先跃起,挥剑直指容成聿,容成聿却不慌不忙,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轻轻一侧身,那黑衣人便刺了个空,不受控制的向前冲去。趁那黑衣人收势不及,容成聿突然发力,捏住了那人的肘部关节,接着手腕一番,顺势一转身,黑衣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剑便没入了自己的胸膛。那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露出的半截剑尖,带着惊愕的表情,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好一招借力打力!我在心里暗暗叫好,围着容成聿的那一伙黑衣人却是急了,许是因为害怕,他们竟是一同发难,同时拔剑朝容成聿刺去,而容成聿像是料到了他们的动作一般,并不慌忙,手上一提,便带着师爷一同跃起,竟站在了那几个黑衣人的剑尖上!紧接着,在那些黑衣人收回剑之前,容成聿猛地将师爷抛到了天上,许是用力很大,师爷被抛得很高。趁此机会,容成聿一个翻身便站在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背后,不待那黑衣人反应过来,容成聿扭住那人的胳膊便又进了圈内,紧接着他的身体猛一旋转,黑衣人的剑尖在他的控制下画了个圈,只听一阵凄惨的叫声,黑衣人倒了一地,而后他脚尖点地,略略腾空,右手一伸,便抓住了即将掉在地上的师爷。

    动作干净利落,甚是潇洒自在!

    我本以为能安全了,可黑衣人却像是层出不穷一般,又从各方涌了出来,于是,双方又陷入了缠斗之中。见容成聿应付自如,我放下心来,收回目光,打算看看红夙他们的进展,却发现,像是知道了红夙他们的意图,黑衣人大批地涌向我们这里,拼命的攻击着,不但如此,还寻找着他们三人间的空隙,试图强插/进圈内,随着黑衣人的增多,红夙他们的应付渐渐变得吃力起来,容成聿身边的黑衣人也多了许多,我们渐渐处于劣势。

    正在我心惊胆战之时,突然,止郡王和邝宇之间的空隙被黑衣人攻破,见黑衣人要强行进入,红夙忙飞身过来抵挡,却未看到她那边竟扑上来数名黑衣人,于是,少了红夙的保护,黑衣人的剑尖直直向我指来!

    此刻,时间像是变得很慢很慢,我能看到剑尖向我一点一点的靠近,能看到容成聿猛然发力,击退了身边所有的黑衣人,飞身向我这边而来,还能看到红夙追悔莫及,想要回身,却被阻拦……

    不行,我不能等死!我必须做点什么!心中有个声音大声的喊着,在这个声音的驱使下,我用最快的速度取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针,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面前的几个黑衣人丢去,接着,便害怕的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死前的刺痛。

    可等了许久,我不但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苦,反而听到了黑衣人倒地前的惨叫。难道……难道我超常发挥,柳叶飞花成功了?!这么想着,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方才想要取我性命的黑衣人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脸上,身上,插满了针!

    我真的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正喜悦着,突然我身体一轻,腾空而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听见方才我站的地方一阵刀剑相击之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两个黑衣人想从两个方向夹击我,却因我的猛然腾空而扑了个空,撞在了一起。

    等等,我为什么飞起来了,猛然反应过来,我一转脸,却看到一双熟悉的,睽违已久的,深邃的眼睛。

第二零二章 重逢

    “师兄!”我惊讶的喊道。师兄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时,我们已经落在了地上。“站在我身后,别乱动。”师兄交代了一句,便猛一回身,正挡住了对面黑衣人的剑势,接着,他手腕轻巧一翻,剑尖横着一划,黑衣人便倒在了地上。

    等等,我逃出来了,可陵嫣呢!我心中一惊,师兄不能同时带着两个人逃出来,那陵嫣怎么办!我想着便朝方才的地方看去,却见那里空无一人,心中焦急,我忙问:“师兄!方才地上的那个小姑娘呢!”师兄挥剑指了指一旁,没有说话,便又和另一个黑衣人斗在了一起,我顺着他方才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庾。

    两年不见,桑庾身量拔高了许多,面容也由从前雌雄莫辨的娃娃脸,蜕变成得棱角分明,虽然仍是和从前一样肤白如同瓷娃娃,但却多了许多的男子气概。此时,陵嫣正被他抓着手腕护在身后,看他挥剑击退黑衣人时熟稔轻松的动作,我不由地生出一股“吾家有弟初长成”的自豪感。

    有了师兄和桑庾的加入,我方很快又夺回了优势,在一番混乱的打斗之后,终于,以我方的胜利结束了战斗。

    院内躺了满地的黑衣人,容成聿说了一句“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口”,于是我们便去寻那些个还在地上挣扎的,可那些人却均是突然口吐黑血,一阵抽搐之后便翻着白眼死了,桑庾就近拉起一个黑衣人,卸下他的下颌关节朝他口中看了看,道:“口中藏毒。没救了。”看来,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信奉任务失败。提头来见的信条。

    “放开我!你捏疼我了,笨蛋!”原本肃静的氛围,因为陵嫣突然出口的喊声而被打破。我朝陵嫣一看,才发现。原来桑榆方才一只手去查探那黑衣人,另一只手却习惯性的没有松开,是以,陵嫣的手腕仍是死死被他攥在手心里。

    不等桑榆开口,陵嫣又道:“快松开我!笨蛋!你一边拉着我一边摸尸体,恶心死啦!”看来,见安全得保。陵嫣这丫头又恢复精神了。我暗暗觉得好笑,桑榆却是来了气,他用力甩开了陵嫣的手,竖着眉毛道:“丑八怪泼妇!你说谁是笨蛋!”

    丑、丑八怪泼妇?噗,桑庾,真亏的你能想出来!我觉得好笑,陵嫣可不这么觉得,她陵嫣是谁?堂堂大炎靖郡王唯一的女儿,人见人爱陵嫣郡主!她长这么大,谁敢说她半个不字?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竟然敢这么跟她说话?呵呵。我已经能猜到陵嫣心里在想什么了。

    果然,只听“啪”的一声,不等我们反应过来,陵嫣已然一个耳光挥了过去。桑庾的脸偏向了另一边,而他的表情,正停在了最惊愕的样子。

    愣了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桑庾猛地转回脸来,瞪着陵嫣便道:“丑八怪泼妇!好大的胆子啊!你敢再打一次试试!”不等桑庾话音落下,陵嫣的另一只手又扬了起来,不过这次桑庾有所防备,一把抓住了陵嫣的胳膊,任她奋力挣扎也不松手。

    见陵嫣涨红了脸奋力抽自己的手,桑庾笑着道:“哈哈,丑八怪泼妇,你再凶啊,再凶啊?看老子不治你!”其实……陵嫣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方才她被吓得直哭,脸已经哭花了,眼睛也已经哭得发肿,加上混乱之中发髻蓬乱,的确……都有点认不出来她的本来面貌了。

    陵嫣气得连踢带踹,可桑庾就是不松手,见挣扎无果,陵嫣猛地一低头,狠狠咬在了桑庾的手上,那一下怕使用了很大的力,居然真的让桑庾吃痛松了手。

    “丑八怪泼妇!你是小狗吗?怎么还咬人!”桑庾一边捂着被咬破了的手一边怒道,陵嫣一下跑了老远后,叉着腰一边做鬼脸一边道:“哈哈!笨蛋!活该!谁叫你居然敢对本郡主出口不逊!敢说我是丑八怪泼妇?不要命了吧你!”

    桑庾又哪里是肯吃亏的主,见状,更是怒道:“郡主?郡主怎么了?丑八怪就是丑八怪,泼妇就是泼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你这样的!”桑庾这话说的有点过了,不待我阻拦,师兄已先一步开口道:“住嘴!桑庾!”桑庾看了一眼师兄,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乖乖闭了嘴。

    见桑庾被人管住了,陵嫣一乐,笑到:“哈哈,笨蛋,哑巴了吧!你在乱喷啊?你……”“嫣儿!”止郡王及时出口,制止了陵嫣。终于,二人的冲突在师兄和止郡王的共同镇压下,落下了帷幕。

    “师兄,你和桑庾怎么来岐川了?”见陵嫣和桑庾停止了争吵,我便对师兄道。不待师兄回答,桑庾嗖的一下跑到我的面前,笑着道:“美人儿!两年不见,想不想我啊!”呵,还是从前一样的孩子气,突然想起在琼鸾峰时我配合着他说的那些玩笑话,如今,已经不能再说了……因为……我不自觉地看向容成聿,却见他目光直视桑庾,周身冷气簌簌地往外冒。

    桑庾这小子还和从前一样摸不清状况,丝毫没有察觉容成聿的眼神已经能将他穿透了,还是专注地冲我笑。为免容成聿真对桑庾做点什么,我忙做出一副姐姐的样子,对桑庾道:“两年不见,桑庾长高了许多啊!”

    桑庾先是得意一笑,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面孔一板道:“瞧你说的!好像我从前是个小矮子一般!”我失笑道:“没有没有,谁敢说英明神武的桑庾是个小矮子啊!不敢不敢!”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方才倒地的一排黑衣人,便忍不住转向师兄,邀功般地道:“师兄,方才你看到没有?我的柳叶飞花练得还不错吧?”

    哪知师兄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板地道:“看样子是许久没有练习了,生疏的紧。”什、什么?我心中一急,忍不住脱口道:“师兄,你看!这些黑衣人都是我用柳叶飞花击退的,他们身上的针都是我丢出去的!”说着,我还理直气壮地朝那边一指。

    可师兄看都不看那边,面不改色地道:“还是和从前一样马虎,你走到近前仔细看看就明白了。”见师兄又拿出教训的口吻来,我心中不服,便真的兴冲冲地走到了那边去查看。

    大致望了一眼,我发现这些插在黑衣人身上的针皆是射中了要害部位,且全都是没入一半,插得极深,这……的确不该是我能使出的力道。可这些针真的都是我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想不明白,我站起身看向师兄,师兄不语,桑庾却抢过话头道:“美人儿,看地上!”

    我顺势往地上看去,却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等等,这是……枯叶?猛然抬起头,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桑庾,桑庾点了点头道:“没错,美人儿真聪明!方才师兄便是用这些枯叶给你丢出的针加上了力道,改了方向,不然,以你的力道和手法,怎么可能将这么多人一招毙命!”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看一地的枯叶,再看看站在一旁不置可否的师兄,我的天,这也,这也太夸张了吧!枯叶啊!这都不是竹叶的程度了,师兄的武功……啧啧,深不可测!就是不知道跟容成聿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眼神瞟向容成聿,而他正看着别处,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柳叶飞花!!前辈!!”这时,消停了没一会儿的陵嫣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师兄的袖子便喊了起来,师兄转过脸看着这个哭了个小花脸,头发乱蓬蓬的小姑娘,先是眉头一皱,接着便一脸疑惑的看向我。

    我只觉得尴尬不已,讪笑着,我将陵嫣的手费力地从师兄袖子上拽下来,一边拉住陵嫣免得她再扑上去,一边对师兄解释道:“师兄,这位是陵嫣郡主,她见过我使了一次柳叶飞花,得知这招是师兄你亲传的,便对师兄十分仰慕,一直想见师兄一面,如今好容易见到了,难免有些激动。”

    陵嫣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啊是啊,前辈,晚辈仰慕你很久了,求你收晚辈做徒弟可好?呃,不行不行,晚辈已经有师父了,这样吧,前辈,你不用教我别的,叫我那招柳叶飞花就行!怎么样啊前辈……”陵嫣说着,手又向师兄抓去,眼看着我便要拉不住她了,突然,止郡王的声音出现在身边,我转脸一看,好么,止郡王已经紧紧拉住了陵嫣。

    “这位仁兄,小妹自幼娇惯,不懂礼数,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仁兄莫怪。”说着,还朝师兄低了低头以示歉意。陵嫣却是不依,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喊:“哥!你拉着我干嘛!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前辈的,你怎么忍心拦着我呢!”

    止郡王却根本不理她,拉着她便要往一边走,这时,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桑庾突然开口了:“这位仁兄,且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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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挖新坑一枚,另类欢乐仙侠文,欢迎跳坑~书友群:229573545重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