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骑马
想着容成聿的脸,带着满足的笑意,我合上了双眼。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还未大亮,我看陵嫣还在熟睡,不忍心叫醒她,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打算去渠边洗洗脸。下了马车没走几步,我便瞧见止郡王靠在火堆不远处的树旁小憩,邝宇守着奄奄一息的火堆,头靠在膝上,似乎也是睡着的。
提起裙摆,我小心翼翼的穿过众人,还没到渠边,便瞧见容成聿站在渠边喂马时的侧脸。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不由地加快了步子,刚向前走了几步,容成聿便转过脸来,站直了身子,对我微微笑着。
看着他的笑脸,我只恨自己不能走得再快些,只恨身后还未醒来的几个人,不能再睡久一点。
终于走到了容成聿面前,我停下步子,看着他专注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好在,容成聿及时开口,免却了我的尴尬。“昨晚休息的可还好?睡在马车里,夜里可冷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马的鬃毛。
我点了点头:“比起你们露宿在外,能在马车里过夜已是很好了。昨日夜里,我和嫣儿都披了衣裳睡,应当是不会着凉的。你呢,冻了一夜,有没有凉着?”
容成聿摇了摇头:“无碍,在火堆边,不冷。”我张了张嘴,还要再说话,却听见不远处已传来陵嫣和止郡王的对话声。心中觉得有些可惜,我无奈的看了看容成聿,他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思,轻轻牵动唇角对我淡淡一笑:“去洗洗吧,来日方长。”
我面上一红,一时失语。只得点了点头,小步走到渠边,倾下身子。身后传来马蹄哒哒远去的声音,估计容成聿走远了,我才将手伸进渠水中,却被冬日里冰冷的渠水激得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呼,真冷。
强忍着刺骨的冰冷,我勉强将脸洗了洗,便忙将袖中的帕子取出来将脸擦干。手冷得阵阵发抖,我不得不努力将手缩进袖口。瑟缩着向众人处走去。
“听话,嫣儿!”刚走近几步我便听见止郡王训斥陵嫣的声音。“怎么了止公子?”我一边走一边问。止郡王表情既无奈又生气。站在他对面的陵嫣则是一脸的委屈和倔强。“嫣儿说风就是雨,好端端的非要学骑马,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怎能容她这样虚度时间。”止郡王一边同我说,一边眼神凶凶地看着陵嫣。
不等我开口接话。陵嫣立刻跑过来,拽着我的袖子便道:“月姐姐。你来评评理,从前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哥总是天南地北得到处跑,我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三年前他就答应我亲自教我骑马了,可到现在他都没有兑现!这会儿大家又不急着出发,此处又空旷无人,是多好的学骑马的地方啊!我肯定一学就会。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哥根本就是不想教我,还找理由!月姐姐你还不管管他!”
管管他?陵嫣这话说的我一阵尴尬。我跟止郡王充其量不过是普通朋友,说重了,那也是他有恩于我。何来我管他这么一说?心中一阵无奈,可碍于陵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我即便在不愿意,也不得不说几句了。
“止公子……要不……你就教教嫣儿吧,”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现在时辰还早,即便我们要赶路,出发也不急于一时,你就依了嫣儿,教她一会儿吧,免得她一路上都不开心。”
止郡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陵嫣,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在月姑娘的面子上,我就教教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你能学个几分,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着,止郡王率先向拴马的树旁走去。陵嫣一听他同意了,欢欣雀跃的跟在他身后,笑着跳着道:“骑马咯!骑马咯!”
见陵嫣随着止郡王学骑马去了,邝宇走到容成聿面前拜了一拜道:“公子,小人先去取些水,给拉车的马喂些草。”容成聿点了点头,邝宇抱了抱拳,又对我行了一礼,才去牵拉车的马。
这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容成聿,没想到,这个“方长”来得这么快。容成聿负手在后,望了望陵嫣和止郡王远去的背影,转回头看着我,淡淡问:“想不想试试?”
试试?试什么?骑马?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我疑惑的看着容成聿,知我心中所想,容成聿轻轻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真没想过要学骑马,在我看来,骑马实在是太危险的一件事了,马背那么高,马跑得又快,若是从马上摔下来……啧啧,不怕摔死,就怕摔不死,后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想动也动不了了。
见我一脸的犹豫,容成聿微微一笑,道:“别怕,我在。”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我一瞬间有了勇气。“好”,我看着容成聿的眼睛,点了点头。他也微微点了点头,回身便去将马牵了过来。
第一次这样的站在马旁,即便是有了些勇气,我还是被马身的高大吓到了。容成聿向我伸出一只手,轻声道,“来”。我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属于容成聿的那只手,有些微微发怔。
初晨的阳光照在他修长光洁的指尖,像是凝成了一点光一般的耀眼。我慢慢伸出右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里,方才被渠水激得冰凉的手,因他的手心,而感受到了满满的温暖。
“抓住马鞍,右脚踩马蹬,慢一点,别急。”容成聿说着,拉紧了缰绳,引着我上马。我依言右脚踏上马蹬,双手抓紧马鞍,右脚用力一蹬,容成聿适时地在我身后轻扶了我一下,眼前一晃,我便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坐在马背上向下望,我第一次觉得视野如此开阔,虽然有些畏惧这样的高度,但更多的,是对这种俯瞰一切的享受。见我在马背上坐稳了,容成聿道了声:“别动”,不待我反应过来,便一翻身上了马,坐在我身后。
容成聿的动作太快,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究竟是踩着马蹬上来的,还是直接跳上来的。虽说有了昨晚的亲近,可此时此刻,一想到容成聿就坐在我身后,我便忍不住周身发麻,心跳加快。就在我心中惴惴不安时,容成聿突然伸出手,环住我的腰,牵了缰绳。
我被容成聿突然的动作惊得僵在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容成聿在我耳边道了一声:“放松”,从他口中传来的温热吹在我耳边,让我忍不住腰间一软,竟无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堪堪靠在了容成聿胸口上。感觉到自己的背接触到了身后之人,我紧张得赶紧坐直了身子,却听见耳边传来身后之人的一声轻笑。
好啊,容成聿,竟然笑我!
我心中不由愤愤然,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容成聿收了笑,似是夹了夹马腹,我只觉得身下一颠,马便哒哒地慢慢向前跑去。
虽然我对骑术一窍不通,但我却觉得,容成聿的骑术定是极好的,照顾到我初次骑马,容成聿骑得很慢,这马儿与其说是在跑,倒不如说是在走。
“来,握住缰绳”,容成聿说着,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我。我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紧紧握住,能够感觉到,残留在缰绳上的属于容成聿的温暖。
“身子坐正,背挺直,胳膊放松,膝盖靠在马鞍上,小腿轻帖马腹……”容成聿在我身后不疾不徐地说着,我认真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随时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动作。
“踩马蹬的时候,位置不要太靠后,不然,若是落马,会被马拖着跑,很危险。小腿不要夹得太紧,太紧的话,马会觉得不舒服,就不会听话了。”我点点头,牢牢把这些关于什么比较危险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很好,别怕,现在我让马跑快一点,你不要慌,拉缰绳的动作和方才一样,不要变。”容成聿说着,又夹了夹马腹,马便听话地加快了步子。我有些慌神,不知该怎么办,容成聿双手覆在我手上,引着我牵动缰绳,我享受着双手被容成聿握着的温暖,原本惊慌的心也变得平静下来。
马跑了一会儿,我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拉缰绳的动作也不再那么僵硬,容成聿适时放开了手,让我独自掌握缰绳。容成聿松手的一瞬间,我手上一抖,他却安慰的道:“别紧张,没事”,听着他的温声细语,我努力让自己不要紧张,回忆方才容成聿引着我时的感觉,然后一点一点调整,终于基本能掌握什么时候用多大的力来拉缰绳了。
又练了一会儿,容成聿接过我手中的缰绳,让马一点一点慢下来,直至回到一步一步走的样子。坐在马背上闲庭信步,容成聿沉默了一阵,突然问:“想不想感受一下策马飞奔的感觉?”
我惊讶的回过头看着容成聿,心中想着,飞奔?听起来就觉得很危险。可看着容成聿湖泊般宁淡的双眼,我又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并且,心中竟生出了一丝跃跃欲试。
第一七三章 泪
没有开口,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坐稳了!”容成聿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动缰绳,马便骤然狂奔起来,惊得我忍不住向后一仰,稳稳撞进了容成聿的怀中。
马儿飞奔着,风簌簌地吹在我的脸颊上,我的耳边,衣袖也随风飘得老高。初初的一阵害怕过去之后,我的心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填满,飞奔的马儿让我觉得轻盈的像是即将飞起来,而身后轻拥着我的容成聿又稳稳地把我留在了现实里。我就如一只风筝一般,飞得自由自在,却也飞得十分安心。
因为,线的另一端,我在容成聿的手里。我相信他。
体味着飞翔一般的快乐,我竟食髓知味,在容成聿降下速度,催着马由跑变走时,心中觉得分外欲罢不能。马儿轻轻踏着步子向前走,我坐在马背上,心跳声如在耳边,那种乘奔欲飞时的激动情绪,一时之间还无法平静下来。
“冷吗?”身后的容成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双手覆在我的手上。我摇了摇头,虽说手和脸被风吹得有些冰冷,但我的心却如同一方高涨的火焰一般,如何会觉得冷。
我侧过脸,正要回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陵嫣的喊声:“月姐姐~月姐姐~”转脸一看,陵嫣和止郡王正共乘一匹马,向我们这边飞奔而来。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慌乱,像是被刺到了一般,我的手不由地从容成聿的手心中挣脱出来。在脱离的一瞬,我感觉到了容成聿手指短暂的僵硬。
心中一阵自责,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捏紧了手心,心里一片混沌。
我究竟为什么要挣脱?是怕被人看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是害怕被别人看到,那原因呢?究竟我是打从心里对着段感情感到悲观,还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幸福,像纱一样蒙蔽了我的眼睛,在纱被人撞破的一瞬间,我因为拒绝面对随之而来的结果而逃避……
不待我再想太多,陵嫣和止郡王已经到了眼前。
“月姐姐,你也学骑马啊!”陵嫣坐在马背上手舞足蹈地道,止郡王一边拉着她一边说:“嫣儿,小心些。别在马背上乱晃,当心掉下去!”陵嫣终于安分了一些。坐正身子道:“月姐姐,怎么样,骑马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我点了点头:“的确,策马奔驰令人如飞在天,神清气爽自是不必说的。”陵嫣忙不迭的点头到:“是啊是啊。月姐姐你没看到,方才我学得可快了。现在不必我哥跟着,我都能自己骑马了!”
“你这丫头,越说越没边了,就你的骑术,还敢自己骑马?生怕摔不着自己还是怎的?”陵嫣再一次被止郡王无情的镇压了,哀怨的看了他一眼,陵嫣撅着嘴道:“哥。你真是的,亏我在月姐姐面前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却这样落我的面子!”
没想到陵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脑门上冒出一滴冷汗,本以为止郡王会当什么都没听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谁知他竟追问了起来:“哦?我倒要听听。你替我说了什么好话?”止郡王拍了拍马脖子,一边安抚着马儿一边道。
“我……我说你厉害!”陵嫣也没想到止郡王真的会问,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道。“厉害?真是有水平的夸赞之词呢!”止郡王笑着道,陵嫣一脸的窘迫,为了扳回一城,竟梗着脖子道:“你别嫌我说得简单,重要的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月姐姐答了什么!”
我答了什么?我答了什么!天哪,我记得我说……“月姐姐说,止公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风流俊逸,且还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加上他纵情山水,见多识广,实在是为不可多得的绝世佳公子。”陵嫣嘴快,不等我阻拦,已然竹筒倒豆子般的把我出卖了!
我的天,我当时说的纯粹是为了应付陵嫣的玩笑话,这妮子居然当真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真真冷意了,不用回头都知道,容成聿此刻的表情定然淡得跟水一样!这段时间以来,我发现了一件事,容成聿真正开心的时候,表情会很轻松,嘴角会有意无意的带一抹浅浅的笑;容成聿思考的时候,眉会微微皱着,让人忍不住想亲手抚平;容成聿生气的时候,表情会很淡然,淡然地让人不由地感到自惭形秽。
我想,此时此刻,身后的容成聿一定是一脸的淡然,旁人或许瞧不出他同往日的差别,我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生气了。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挽回啊尹月!我心下一片慌张,不知从何说起,身后的容成聿也是不发一言,让我更觉得无措起来。这时,止郡王却笑了:“真是要谢过月姑娘不吝称赞了,在下自觉不是个上进的人,没想到,就是这荒诞不羁的性子,竟能蒙月姑娘高看,在下实在是欣喜不已。”说着,止郡王还像模像样的对我拱了拱手。
我颇觉得尴尬,只得打哈哈道:“呵,止公子不必自谦……对了,时候也不早了,抓紧时间出发吧,耽误太久总归不好。”止郡王总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点了点头道:“月姑娘说得对,是该出发了,那我们先走一步,火堆边见吧!”说着,他对我和我身后的容成聿拱了拱手。
我点了点头,容成聿似乎也点了点头,止郡王笑了笑,手一拉缰绳,便催着马向前去了。陵嫣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还未待她说出口,马咦载着她跑远了。
望着远去了的陵嫣和止郡王,我只觉得一阵尴尬。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解释……怎么自圆其说……心里一片混乱,嘴像是失控了一般,如何也张不开。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听见身后之人轻轻叹了一声。“何必紧张呢,你知道我不会轻易误解你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过头,看着容成聿的脸,却见他并非一脸冷若冰霜的淡然,而是一种莫可言状的,像是疼惜的表情。
就在我来不及收回惊讶的表情时,容成聿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摩挲着我的眼睑:“每每看着你胡思乱想,独自苦苦支撑,我便觉得心疼难耐,也会怪自己不能……为什么不愿意依靠我呢?”
我只觉得心像是跳慢了一下,顿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眼眶不受控制的湿了起来,眼前顿时一片朦胧。我从没有想过,此生会有一个人,可以感受到我心里细小的情绪,可以为我的坚持而心疼,我从没有想过,此生会有一个人,愿意完完全全的让我依靠……
感动和惊喜凝结在一起,化作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泣不成声,肩不住地瑟缩着,容成聿一言不发地用力拥住我,一下一下地吻着我脸颊的眼泪。
我只觉得自己瞬间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不明白为什么得不到父亲的关心,为什么没有娘疼爱,为什么要学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为什么独自在落春园度日的小姑娘。这么多年来积蓄的所有愤怒和不平像泉一样喷涌而出,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情绪的宣泄,反而如同被这种情绪的宣泄所牵引一般,不自觉的向前,不知通向何处。
容成聿的拥抱很用力,犹如我陷入泥潭时握住的一根稻草一般,让我感受到了救赎和希望,我在沉溺于此的同时,不可抑止地想要倾泻心中所有的绝望和愤怒,像是终于有了依仗一样,放肆的宣泄着积蓄多年的所有感受。
此时的我,不再是那个才冠墨都的尹小姐,不再是那个端庄大方容月郡主,我谁都不是,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顾一切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是哭干了所有眼泪一般,只能抽抽搭搭地,却流不下眼泪了。心里空荡荡的,愤怒也好,不满也好,全都不见了,我如释重负般地靠在容成聿胸前,轻轻闭上眼睛,既觉得疲惫,又觉得舒服。
容成聿放轻了动作,从身后环着我,时不时轻轻吻我的脸颊,很体贴地沉默不语。我的手慢慢向下滑,终于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握着他的手,我不自觉的牵动嘴角,笑得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幸福。
在我的手心触到他手背的一瞬,容成聿明显顿了顿,然后猛地握紧我的手,收紧他的手臂。我一点一点放松五指,轻动手腕,慢慢和容成聿十指相扣,在手心相触的那一刻,我心里的幸福像水一样柔软。
感受着和容成聿十指相扣的新奇和舒服,我难掩唇角淡淡的笑意,心中不由的想,两年多前,看着那位云淡风轻的聿王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如同一湾水一般的柔顺。
第一七四章 闲聊
突然有一种错觉,我们似乎会这样永远相拥着,直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脑中刚掠过这个词,我便不禁有些想笑了。什么是所谓的天荒地老?如果两情相悦,又何必许下所谓的天荒地老。暗暗笑自己沉溺于温柔的氛围,脑袋都有些迟钝了。
坐直身子,我转过脸对容成聿笑了笑道:“快走吧,再不过去,陵嫣可该等急了。”见容成聿含笑着点了点头,我正要转回身去,他却突然伸出左手,轻轻抚摩着我的眼角。我眨了眨眼,怔了怔才明白过来,眼角怕是还余着泪痕,若我就这样回去了,陵嫣那里,定会又有一番拷问的。
“好了,走吧。”容成聿说着,收回手,绕过我的腰抓住缰绳,“坐稳了,”我点了点头,容成聿一拉缰绳,便催着马向昨晚露营的地方飞奔而去。
回到露营地的时候,陵嫣果然等急了,刚看见我们的身影便远远的喊了起来:“月姐姐,聿哥哥,你们可回来了!”马慢慢停下,容成聿先行跃下马,扶着我从马上下来。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刻,我突然有一种许久都没有着地的错觉,双膝一阵阵的发软。
不等我适应过来,陵嫣便迎了上来,口中嚷嚷着:“月姐姐,你们上哪儿去了,方才我还跟我哥说,这荒山野岭的,指不定有什么危险呢,你们若是再不回来,便让我哥去寻你们了!”我摇摇头,笑着道:“劳嫣儿你替我们挂心了,方才我和聿公子本打算直接过来的,但在路上,我看到一只漂亮的鸟儿停在不远处,便非要追过去看。谁知追着追着,便忘了时间……都是我的不对,嫣儿姑娘可否原谅则个啊?”说着,我还学着酸书生的模样,做了个拱手的姿势。
陵嫣见状,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月姐姐你真逗!算啦算啦,本来我们就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罢了。不过……月姐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啊……”陵嫣还要往下说,却突然被止郡王打断,“你还知道最任性的那个人是你啊?行了。快回马车去吧,准备赶路了。”
陵嫣扭过头对止郡王做了个鬼脸。撒腿便跑,边跑还边对我喊:“月姐姐,我先上车啦,在车上等你哦!”我含笑点了点头,对她挥挥手。让她小心看路。转回身,止郡王正定定的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此时的目光让我有一种无法挣脱的束缚感,像是被无声的质问了一般。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我转开目光,不再和他对视,只淡淡对他和容成聿福了福身,便回身准备上马车。身后传来止郡王的声音。“大哥,你可准备好了?”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容成聿是否做出了回应,点头或是摇头,但我想我听出了止郡王的言外之意。
容成陵止。的确是个通透的人。
掀开帘子,我钻进马车内。将身后的一切隔绝在车帘之外。我没有逃避,只不过这次之后,我明白了,许多问题,我不该独自面对。
“月姐姐,快看快看!奕鸟吃东西的样子好好看!”我刚一进马车,陵嫣便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我点点头,朝鸟笼看去,正看到一只奕鸟一下一下的啄食着瓷碗中的麋,每啄一下,它便快速地抖一抖灵巧的脖子,煽动一下翅膀,用火红色的喙将一粒麋仰头吞下去,然后复又晃晃脑袋,那样子是出奇的可爱。
在车内坐好,我检查了一下,发现水囊已然灌满,桌上竟摆着几个漂亮的红果子。“这是什么?”我拿起一只红果子,问陵嫣道。她放下鸟笼子,凑到我身边,狡黠一笑:“你猜!”
我把玩着手心里这只小巧可爱的红果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似乎从没见过这种果子,只得无奈地偏了偏头道:“不知道,还请嫣儿姑娘不吝赐教,我定当洗耳恭听。”陵嫣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果子,一边上下抛着一边道:“就知道你猜不到!告诉你吧,方才我哥骑马带着我回来的时候,我眼力好,一眼便瞧见草堆后面隐约有什么红红的东西,于是央着我哥停了马,让我到近处去瞧。我一瞧才发现,这竟是一树红果!我哥跟过来,把我摘的红果仔细瞧了瞧,你猜怎么着,这红果竟然是冬日里非常难得的番红果,它不但多水解渴,还能补脾养胃,生津益肺,是冬日滋补的良品。”
陵嫣摇头晃脑,有模有样地说着,我忍不住笑着点头:“是是是,嫣儿你双目如炬,慧眼识珠,实在让人佩服佩服!”陵嫣满意的点点头,捧着脸,胳膊支在桌上看着我,催促道:“快尝尝,月姐姐,方才我把他们都拿到渠子里洗干净了,你放心吃吧!”
我点点头,把番红果放在鼻端先闻了闻,果子的清香让我有一种时空的错位感,怀疑现在是否真的是冬天。轻咬了一下,果汁溢了满口,怎么说呢,这番红果的滋味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香甜,反而有一丝丝的酸涩。但偏就是着一丝丝的酸涩,在口中留下的那缕余味,却是让人欲罢不能。
很快,一只不大的番红果便被我“解决”掉了,一反常态地静静待我吃完,陵嫣才笑弯了眼睛对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我点点头:“的确,到底是难得的果子,滋味确实是非同一般,让人印象深刻……”我正说着,车外传来邝宇的声音:“月小姐,嫣小姐,起程了,二位请坐好。”
我停下话头,隔着帘子道:“辛苦你了,邝大哥。”帘外的邝宇忙道:“小姐不必客气,这是小人的本分。”我不再作声,向内挪了挪,和陵嫣面对面坐着,看陵嫣抱着鸟笼子逗那两只奕鸟玩儿。
逗了一会儿,陵嫣便觉得无聊了,将鸟笼子放回桌上,她一会儿手撑着下颌,一会儿趴在桌上,完全闲不下来。又换了个姿势,陵嫣突然猛地抬起头看向我,双目炯炯地道:“月姐姐,你跟我讲讲你的师兄吧!”
哈?没料到陵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我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见我不做声,陵嫣索性从对面跑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又问了一次。
我见躲也躲不过了,只得侧了侧身,看着陵嫣的脸,对她慢慢道:“倒不是我不愿同你说,只是……真的不太好说。要不……你问想知道的问题,我来答,如何?”额上青筋突突的跳着,我实在不擅长姑娘家之间谈论男子的技巧。
“好啊好啊!”陵嫣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而后偏着脑袋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吓了我一跳。“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先问这个——月姐姐的师兄长什么样子啊!”
什、什么?师兄他长什么样子?这却是让我从何说起啊!我只觉得舌头一阵打结,满脑子都是浆糊,一时间竟完全想不起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眼看着陵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等我的答案,我额际的汗大滴滑落。
该怎么形容呢,我想想……不知为何,放空目光后,我眼前出现的,是师兄带着我站在竹林顶端时的场景。我只记得,那时的风很柔和,缓缓地划过耳际,划过发丝,师兄轻轻托着我,俊朗的脸上一扫平日的严肃,那少有的轻松表情,俊美得难以言说,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仍觉得心会隐隐的跳快几下。
“师兄他……长得很俊美,只不过平日里总板着脸,特别严肃,让人不太敢接近。”我慢慢道。“很俊美?月姐姐你说的好宽泛啊!聿哥哥长得就很俊美啊,我哥长得也很俊美啊,你这么说,我完全想象不出你师兄究竟长的是个什么样子嘛。我是想听你说他的眉,他的眼,他容貌的细节。”陵嫣皱了皱鼻子,一脸的不满。
俊美是个很宽泛的说法吗?我不觉得啊!在我看来,俊美就该是我师兄的那个样子,带了些许冷峻,偏又英气逼人。至于容成聿,我觉得再没有比宁淡高远更适合他的形容了,我知道,容成聿的五官无论是分开来看,还是拼在一起看,都绝对是完美的,好看的,但我在意的,并非他带给我绝美的感官感受,而是他周身散发的淡然,还有他最深邃的吸引力和睿智。宛若天人。
而止郡王,我承认他也是长得一表人才,但我对他的外表似乎一直都没有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比之外表,我倒是更欣赏他自由自在的性情,和他点到为止的聪明。
“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好说,我不大擅长形容男子的样貌,要不,你问别的问题吧,看我能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我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句。
“唔……让我想想……有了!月姐姐,你师兄都会哪些武功啊?”陵嫣右手扶着下颌问道。武功?这下我是真的完全无从作答了,跟师兄相处了那么久,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碎碎念叨,他在安静的听,我很少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武功什么的更是完全没听他说起过。
第一七五章 回想
见我表情一僵,陵嫣立刻变明白过来了,瞪大眼睛道:“月姐姐,你莫不是连你师兄会哪些武功都不知道吧!”我尴尬地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是……啊……”实在没什么理由好讲,我的确是不知道。
陵嫣瞥了我一眼,撅着嘴念叨:“月姐姐你真是的,在那么好的一个师兄身边待了那么久,居然什么都没弄清楚,暴殄天物啊!算啦算啦,我再问问别的好了……唔……对了,你师兄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色儿的衣裳,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呢?”
陵嫣一口气抛出了许多问题,让我应接不暇。皱眉想了想,我一字一顿地答:“师兄喜欢吃……”咦?我怎么突然发现,那么久的相处之下,我竟从没见过师兄吃东西!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师兄食素,有时还会辟谷。”答出这么一条,我只觉得满心的圆满,仿佛捡了便宜一般。
陵嫣偏着脑袋问我:“辟谷?”“就是不吃东西,呃,也不全是这样,辟谷分两种,一种是服气辟谷,一种是服药辟谷。服气辟谷呢,服气之初,即行辟谷,饥时饮一两盏胡麻汤或酥汤,或一两杯酒,渴时唯饮清水。至于服药辟谷,顾名思义,便是以药物代替食物,用豆、枣、胡麻(芝麻)、栗、酥、及茯苓、黄精、天门冬、术、人参、蜂蜜等配伍,制成丸膏,于断谷后口服一二丸,以代谷食。”
陵嫣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带我说完,叹了一句:“那你的师兄岂不是像个活神仙一样了!”我闻言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说起神仙气,比起师兄,容成聿反而更有股子道骨仙风。“不是的。嫣儿,师兄他并非如修道之人一般一直辟谷,只是每月中会有固定的一段时间辟谷,已达到静气排浊的效果。”
“哦……”陵嫣点点头,又问:“那他喜欢穿什么色儿的衣裳呢?”我忙用力回想记忆中的师兄,隐约觉得大多数时候他都着淡青色的衣裳,发髻绾得分外的端正,一丝不苟。
“大概是淡青色吧……”我语气不算肯定的答道。“淡青色啊……”陵嫣双手捧着脸颊,口中喃喃重复着,眼睛飘忽的望着远处。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在幻想一位穿着淡青色长衣的翩翩公子了。
我也不打断她。从袖口里摸出那个已经有些旧了的针盒,一边把玩,一边回忆在琼鸾峰上和师兄在一起的许多场景。
师兄是个严肃的人,除了我和桑庾,似乎没有人敢惹他。记得从前师兄教我柳叶飞花时。每每被我气得嘴唇紧抿,额际的青筋跳得十分欢快。而桑庾就更不用说了。他生来就是为了让师兄头疼的。
在我的记忆里,师兄就像是最可靠的兄长一般,我可以无限的对他任性,无限的被他原谅,我永远不需要猜测他的心思,也永远不必担心会被他出卖。
“月姐姐,月姐姐。想什么呢?”陵嫣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走神了而已。”陵嫣吐了吐舌头,不满的哼哼道:“月姐姐你总是这样。想什么也不对别人讲,小气死了!”我无奈的笑而不语。
“月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师兄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呢!”陵嫣很快又来了精神,将我方才的走神抛在了脑后,又追问起师兄的事来。“让我想想……”我招架不住,只得先使出缓兵之计。陵嫣忙不迭的点着头:“好啊好啊,你慢慢想,不着急!”
我点了点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师兄他平日究竟喜欢做什么呢?似乎大多数时候我去寻他时,他都是在练剑,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在竹林里撞见他练剑时的场景,漫天飘零的竹叶如有生命一般的恣意盘旋在他周围,他手中的雪魄剑宛若冰龙般游走,每动一下,便是刺骨的寒意,剑气扫过之境,均有风雪之声,冷意更是难以抵挡。执剑的师兄也像冰塑之人一般,尤其是他的双眼,宛若千年冰潭般深邃幽寒,仅被他视线扫过,便觉得如坠冰窟,寒意透骨。
那样的师兄,是对我来讲最为陌生的师兄。
我只知道,容成聿曾跟师兄达成协定,师兄为他制造琼鸾峰之乱的假象,好让他趁乱在琼鸾峰内寻一个什么物件,而容成聿则许诺,事成之后,帮助师兄报父仇。
我一直都没有细问过容成聿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则,我认为此事必是经过了容成聿的精心计划,我没有必要强行介入,也不想打破我和容成聿之间相对隔绝的个人疆界;二则,说到底这也是师兄的私事,单独相处的机会那么多,但师兄始终没有同我说及此事,直至琼鸾峰之乱后,他才说了一些,后面的话还被容成聿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断了。反正,他既然没有主动告诉我,我便没有必要追问。
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师兄竟是如此的不了解,一直以来,我都坚定的认为自己视师兄为兄长,可现在,我却开始怀疑自己了,为什么我对师兄知道得如此之少?为什么我不清楚那些关于师兄的细节?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又想到,对容成聿,我似乎也了解不到哪里去,我只知容成聿喜穿白衣,容成聿性子深沉,却不知道容成聿的口味,不知容成聿闲暇时除了读书还喜欢什么……
幡然醒悟,这么久以来,我竟一直划下了如此深厚的心防,看似不愿了解别人,其实又何尝不是不愿别人了解自己呢!想明白这些,心中不由自责起来,在和在意的人相处时,我竟如此漠然而不自知!会不会,就是因为我不知觉间筑起的这座高墙,才阻隔了我和容成聿的感情,阻隔了师兄和我坦言自己的经历?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该学着卸去心防,不让在意的人因此而感到隔绝……
“月姐姐!你想好了没有啊,都想了半天了,方才你莫不是在诓我?”陵嫣看出我又走神了,撅着嘴一脸的不悦,我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诓你呢!只不过这么久没见了,我须得好好回忆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师兄平日里比较喜欢独自一人在竹林里练剑,那时,不会有人去打扰他的。”
“那他的剑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使起来又是什么样子?他最喜欢的剑法是什么?”我话音还未落,陵嫣又竹筒倒豆子般的哒哒哒哒问了一连串问题。我只觉得头痛不已,怎么偏生惹上这样一位好奇的郡主,师兄啊师兄,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你的魅力却仍是势不可挡,害得师妹我好生辛苦啊!
“师兄的剑名为雪魄,剑鞘由皓雪的千年雪玉雕成,鞘身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接痕,剑身锻造自前年寒铁,冷气逼人。师兄的剑很好看,比之普通的剑,雪魄的形状更为规则些,鞘身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更衬出玉质之美。
雪魄剑使起来如有风声在耳,一招一式都带着寒冽之气,我不知师兄更喜好哪套剑法,但据我猜测,能驾驭此至寒宝剑,师兄的剑法应是纯阳之流的吧!”“光听听就觉得雪魄剑很美,月姐姐,我好想看看雪魄剑,看看你师兄舞剑的样子啊!”陵嫣这丫头,扯着我的袖子左右摇摆着,完全就是一副小孩子耍赖皮的模样。
这回我哪里还管陵嫣会不会生气,双手并用的将我的衣袖从她手里夺回来,道:“嫣儿啊,师兄他不比常人,他是江湖中人,行踪本就飘忽不定,且他现在早已不在琼鸾派门下,我更是完全联系不上他了,你想见他,又谈何容易呢!不如别期待了,也免得日久年深更觉失望。”
陵嫣嘟着嘴,瞥了瞥我道:“月、姐、姐!你怎么竟说丧气话啊!呸呸呸,乌鸦嘴乌鸦嘴,不算数不算数!玉帝佛祖观音菩萨!方才的话都是月姐姐说的,与我无关那!你们可别因为她说的话,就真的不让我见仲长逸前辈啊!”陵嫣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像模像样的不知在朝哪里拜着。
仲长逸前辈?一听陵嫣说出这五个字,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状,陵嫣收回了合十的双手,推搡着我道:“月姐姐,你笑什么啊笑什么啊!”“没、没什么……”我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答。
“告诉我啦!你笑什么呢!”陵嫣不依不饶道。我见应付不过去,只得收了笑,答:“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听你唤师兄为仲长逸前辈,觉得很……有趣。”
听我这么说,陵嫣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我,表情非常严肃地道:“奇怪?哪里奇怪了?仲长逸前辈他是武林前辈,我是江湖后辈,后辈对前辈有此敬称,是多正常的事啊!我看是因为月姐姐你并非江湖中人,才会不理解我们江湖儿女如何互相称呼!”
第一七六章 镇子
江湖儿女?我怎么一星半点的都没敲出来,陵嫣她是个“江湖儿女”?强忍住笑意,我点着头答:“是是是,嫣儿你是江湖儿女,同我等市井之人岂可同日而语,是在下唐突了。”陵嫣知我是在笑她,撅着嘴狠狠斜了我一眼,口中还念叨着:“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江湖儿女,我师父说的。”
陵嫣的这位“师父”也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陵嫣对江湖如此的心生向往,有机会的话,我倒真想会会这位“武林高人”。
陵嫣问完了想问的,加上又生我的气,扭过脸又玩儿鸟儿去了,我知她不过是孩子心性,气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于是也不哄她,兀自靠在车厢壁上,掀了帘子瞧着车外的景致。
赶了一上午的路,也不知这会儿到了什么地界了,窗外一片冬日的萧瑟,莫说树木,便是连那最好活的野草,也均是枯黄了伏在地上。偶尔三两只麻雀自树枝间落下,在荒草上啄食草籽,看它们翻翻拣拣的如此辛苦,我不禁心生怜悯,暗暗叹自己的日子相比这些荒野里讨生活的鸟儿,实在是舒坦得太多了。
转开视线,我朝前方瞧了瞧,看到容成聿和止郡王一前一后的打马在前,从我这里望过去,只能瞧见二人挺直的背影,静静望了一会儿,我默默缩回车厢,将帘子放好,轻靠在车壁上假寐。
车厢轻轻晃着,不知不觉的,我竟睡着了去,直到耳边传来热闹的人声,我才转醒。将帘子揭开一个角,我向外望去。看到马车似是行到了一处市镇,车外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车夫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陵嫣也是睡着了,刚被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糯着声问道:“月姐姐,咱们这是到哪里了?”我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我也是刚醒,稍等一下吧。这会儿刚过晌午,咱们八成是要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然后在这镇子里补些路上吃的干粮,再继续出发吧。”
陵嫣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也回过身去往窗外瞧。“月姐姐月姐姐,这镇子还挺热闹的唉。呀!捏糖人儿的!好好玩儿啊!月姐姐,等会儿下了车。你陪我去买糖人儿好不好?”陵嫣一脸雀跃,就差没有跳起来了。看她兴致这么高,我怎么忍心拂了她的兴致,只得点了点头,答:“好”。见我答应下来,陵嫣欢喜一笑,复又转回头去看着窗外了。
“呀!糖葫芦!我要吃我要吃!”陵嫣眼尖的瞧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死活嚷嚷着要买,我忙安抚她道:“别急嫣儿,等会儿车停稳了,我陪你出来买,你想买什么。我就陪你买什么。可好?”陵嫣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暗暗呼了口气,总算还是劝住她了,若是她非要在这里停车,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陵嫣又去望着窗外了,我暗暗想,快停车吧,在不停车,这丫头要是再想买什么,我可就真拉不住了。
终于,车一点一点慢下,邝宇隔着帘子道:“二位小姐,白璧镇到了,请二位下车,在这家馆子里用些饭吧。”我应了声好,不等我动作,陵嫣便身手矫捷地钻出了车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掀了帘子,也下了马车。
出得马车,我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车停在了一家名为百味香的酒家门外,站在门口的小二忙迎了上来,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热情地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哪?快里面请!”说着,便要引着我们往店里走。
“三七,先把这两匹马牵去后面喂喂,我们自己进去就成了!”止郡王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闻言,那小二眼睛一亮,快步朝着止郡王跑去,口中还念着:“哟!这不是止公子吗!可有段日子没见过您了!这次打白璧过,又是要去哪儿啊?”
止郡王认识这个小二?看起来,二人似乎还挺相熟的。“跟家里人出趟远门,刚好路过,快去喂马吧,赶了许久的路,马都饿得很了。”那位名唤三七的小二笑嘻嘻的点点头,牵过止郡王和容成聿手中的马,进了店旁的一条小巷子,大概是要绕到店的后院去。邝宇紧随其后,也赶着马车跟了过去。
“走吧,咱们进去休息休息,这家店有几道招牌菜,非常值得一尝。”止郡王的话音刚落,陵嫣便先一步跑进了店里,容成聿看了止郡王一眼,也进了店去。见我一直没挪步,止郡王疑惑的看了看我,我摇了摇头,微提裙摆,慢步进了这家百味香酒馆。
待我进了门时,陵嫣和容成聿已然在一张窗边的圆桌上落了座,“呀!这不是止公子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掌柜的一看见我身后的容成聿,不顾算了一半的帐,快步绕过柜台,直冲着我们便来。
“黄掌柜,好久不见,生意可好啊?”止郡王熟稔地拱了拱手,寒暄道。“托止公子的福,小店还支撑的下去。呃,这位……莫非是止公子的夫人?尊夫人生的可真是宛若天人,止公子好福气!”不等止郡王开口,这位黄掌柜便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止郡王开怀一笑,摇头道:“黄掌柜误会了,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那边的二位一位是我的大哥,另一位是我的小妹。”一听止郡王说出“表妹”二字,黄掌柜立刻露出了自以为了解的“会心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很通透地朝着容成聿那边去了。
“不知贵人临门,有失远迎,还请公子莫怪。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黄掌柜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商贾,和人客套的本事实在是没话说。容成聿站起身来,也拱了拱手,道:“在下名里带了个聿字,黄掌柜想怎么称呼都可。”
“原来是聿公子,公子请坐,止公子,您也坐吧,几位想吃什么尽管招呼,只要是本店做得出来的,绝不含糊!”黄掌柜笑得很和善,看样子也是个爽快人。止郡王笑道:“这还用说,不管别的,先把那几道招牌菜端上来吧,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出这个味道的!”
黄掌柜连连点头:“好,那我亲自去后厨催催,几位稍等,菜很快就来!几位要是还想点几道别的菜,直接唤三七报到后厨便可。”止郡王点了点头,黄掌柜又拱了一回手,才笑着往后面去了。
目送着黄掌柜走远了,止郡王转回脸,笑道:“这家店是整个白璧镇最会做菜的酒家了,每次我途径白璧镇都会来此大快朵颐一番,一来二去的,便和掌柜小二混熟了。”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止公子……你在外的身份是……”如果止郡王和掌柜小二如此相熟,会不会止郡王从前为自己设计的身份早已深入人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容成聿,陵嫣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止郡王听出了我的意思,笑答:“放心吧,这些年游历在外,我都只道自己名里带个止字,其他的,无论姓氏籍贯还是身份家世,都从未对外人说起过,你不必担心咱们现在的身份被人怀疑。”
一听止郡王这么说,我顿时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容成聿,却见他也是安了心的模样。有趣的是,对于我看出容成聿的心思这一点,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方才容成聿的表现,在旁人看来,定是与平时毫无二致的。现在,我们是不是越来越心意相通了呢……尹月啊尹月,快把笑收起来!
“同你们说说这家店里的招牌菜吧,糖醋软熘鲤鱼是最鲜的一道,菜色泽柿红透亮,油重而融和,利口而不腻,甜中透酸,酸中微咸,鱼肉鲜嫩。嫣儿,你爱吃鱼,这道菜你一定喜欢。”止郡王说得头头是道。
“牡丹燕菜是道精致的大菜,之所以唤作牡丹燕菜,正是因一朵色泽夺目娇黄的牡丹花浮于汤面之上,花艳、菜香、汤鲜味美,酸辣香郁、爽滑适口。”止郡王继续到。“现在天气寒冷,怎么会有新鲜的牡丹花呢?”我疑惑道。
“这就是这家店的特色了,黄掌柜早年在这店面之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地窖,每到牡丹花开之际,他便采买大量的牡丹花藏于窖内,窖内常年储冰,所以即便到了冬天,地窖里的牡丹花,玉兰片都还是新鲜得如同刚摘下一般。”这么大的手笔?如此造价的菜,普通人怕是吃不起的,也难怪这家外表瞧起来稀松平常的酒家,会在这白璧镇拔得头筹。
“说到这儿,同你们说一道菜名——卤煮黄香管,谁能猜出这菜是什么做的?”止郡王眼中带着狡黠,像是笃定了我们猜不到。“将猪管寸断以箸穿入,面上横勒三五刀,又直分两开如蜈蚣式,加群菜脍,油炸亦可。”含着笑,我柔声道。
第一七七章 凤凰
没有料到我竟能答出,止郡王笑意一僵,换上满脸的不可置信。其实在座的不只我,其实容成聿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愿说罢了。说起来,其实这道菜我并没有吃过,甚至没有听说过,但是,黄香管这三个字我却是知道的。
住在菡园的时候,闲来无事我总会在容成聿留下的那一屋子书间徜徉,黄香管这个词,我就是在一本介绍风土人情的书上看到的,当时觉得有趣,便将它记下了,没想到今儿却用上了。那些书容成聿早就读过了,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我不着痕迹的把视线飘向容成聿,果然,此刻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呵,突然有种达到默契的喜悦。“月姑娘你如何知道此菜的做法?莫非你曾尝过此菜?”止郡王怔了半晌,才问道。笑了笑,我答:“止公子见笑了,我不过是曾在书上瞧见过,有个地方的人好吃黄香管,书上注了黄香管的意思和做法,我觉得有趣,便记下了。其实,公子说的这道菜,安月完全未曾见过,逞论尝过了。”
止郡王了然的点了点头,面上还是有几分戚戚焉。见止郡王停住了话头,陵嫣便坐不住了,不断的冲我使眼色。这鬼丫头,知道若是她说要出去,止郡王定是不允,于是便支使起我来了。无奈地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我摆出笑脸,语气温婉地对止郡王道:“止公子,方才在马车上,安月瞧见集市上颇为热闹,这会儿菜还未做好,安月想去市集瞧瞧,不知可否带嫣儿同去?”
止郡王闻言。先是瞥了陵嫣一眼,才道:“月姑娘,辛苦你照拂嫣儿了。嫣儿你这鬼丫头!想出去玩儿,还要拉着你月姐姐做挡箭牌!出去以后,万事都要听你月姐姐的话,切不可冲动任性。若是你生出什么事端,休想我去救你!听到没有?”止郡王一脸的严肃,惹得陵嫣又不高兴了,撅着嘴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的便冲出了门去。
我又对在座二人福了福身。便快步追了出去。放陵嫣这丫头一个人上街,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会儿没有人盯着,指不定就会出什么事。
好在,我追出门后,没走几步,便看到陵嫣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一脸的垂涎三尺。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走上前去。问道:“糖葫芦多少钱一串?”陵嫣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一把揪住我的袖子,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睛一闪一闪的。
“这位小姐,糖葫芦一串两文钱,您要几串?”小贩很有眼力见儿。一眼就看出了谁是金主。“一串”,我答,小贩收下钱,陵嫣兴奋地跳着道:“我自己挑我自己挑!”我在一旁笑着,小贩也陪着笑脸。将插糖葫芦的靶子向前一倾,道:“小姐您挑。”陵嫣喜滋滋的左看看。右看看,指了指面前的一串,那小贩刚要将其取下,陵嫣突然摆手道:“等会儿等会儿,不要这个了,要那个!”说着,指了指高处的一串。
小贩笑着点头:“好嘞”,伸手便要取那串糖葫芦,可还未碰到,陵嫣又改口了:“算了算了,还是要这个吧”,她又指了指方才的那串。这下小贩可郁卒了,生怕这回手还没伸过去,这位姑奶奶又要改主意。我笑了笑,对那小贩道:“行了,将两串都取下来吧,来,给你钱。”小贩欢欢喜喜收下了钱,眼疾手快的将两串糖葫芦取了下来,递给陵嫣,生怕她又改主意。
陵嫣一手一个糖葫芦,先咬一口左手上的,再咬一口右手上的,笑脸笑得像是吃了蜜一样甜。买了糖葫芦,陵嫣和我并肩走在街上,沉默了一会儿,陵嫣小声道:“哼,方才跟我哥置气,一时冲动便直接冲出来了,竟忘了跟我哥要钱。唉,早知道我就自己带点钱了,平日里我出门都是下人前呼后拥的,哪里用得着我掏钱,这回我根本就没想起来需要用钱!反正都怪我哥,要不是他对我那么严苛,要不是他让下人整天跟着我,我哪里会连买糖葫芦的钱都没有!”
我拍了拍陵嫣的肩,安慰道:“嫣儿,依我看,止公子不过是因为太想保护好你,生怕你有个闪失,才会对你要求严格一些。其实……你在他心里,比谁都重要。”
陵嫣停下步子,睁大眼睛望着我,良久才道:“真的吗?”我肯定的点了点头,陵嫣立刻笑了出来。到底是个单纯的孩子。我正暗暗想着,陵嫣突然补了一句:“比你还重要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陵嫣的意思,怔了怔,见陵嫣露出了调皮的笑容,才知这丫头又打趣我呢,忙道:“你这丫头!好好的说这话,你怎的又扯到我身上来了!”陵嫣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嘛,以前可能我最重要,现在……还真说不准!”
我被陵嫣说得脸上一红,只得板正面孔威胁到:“你再说?信不信我不给你买好吃的了?”一听我以好吃的为威胁,陵嫣立刻屈服了,忙捂住嘴,一边摇头一边哼哼唧唧的说:“不说了不说了,别不给我买吃的!”。我心中想着,哈,有钱果然腰杆硬,面上难掩得意之色。
没消停一会儿,陵嫣突然指着不远处,惊喜地道:“呀!面人儿!月姐姐,快去看看快去看看!”说着,陵嫣双手拿着糖葫芦,颠颠地向远处跑去。
说风就是雨的丫头,我摇了摇头,跟了过去。陵嫣站在一个做面人的小摊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指着一个面人便问:“咦?这是什么?”做面人的师傅是位白胡子的老先生,他笑得一脸和蔼:“这是东极青华大帝,他保人间风调雨顺,保百姓安居乐业,是位好神仙!”陵嫣点了点头,又问:“那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呢?长得好漂亮!”
老师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呵呵地道:“自然是男的。怎么样小姑娘,要不要请一尊回去啊?”陵嫣没有作答,又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个面人上。“这个是什么?等等,你先别说,我猜猜……唔……这是不是老虎?不对不对,这个应该是狮子,对吧?”陵嫣一脸期待的看着老师傅。
老师傅摇了摇头,笑着道:“小姑娘,这是貔貅,是一种瑞兽。它可以赶走邪气,带来欢乐和好运。”陵嫣扭过头看了看我,一脸询问,见我笑着点了点头,她便又转回头去看别的面人儿了。
“呀!这个鸟儿好漂亮!”陵嫣指着一只面做的鸟儿惊喜地道。我走近些看了看,果然,这是一只站在铁环上的鸟儿,不对,我怎么觉得,这应该是只凤凰呢?
“小姑娘,这不是鸟,是凤凰,你瞧它身上的翎羽,多漂亮,多威风。”陵嫣凑近了左看右看,叹了一句:“哇!真的好漂亮!多少钱?我要买这个!月姐姐,我要买这个!”陵嫣回过头来一脸兴奋的道。
我点了点头,正欲问价钱,那老师傅却摇了摇头:“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我的这只凤凰性子更是倔强,是以不能买,只有有缘人才能得之。”一听老师傅说不卖,陵嫣马上变了脸色,我忙按住她,温声问那老先生:“师傅,您所谓的有缘人,指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老师傅又捋了捋胡子,笑着答:“这位小姐一看便是位通透的妙人,这样吧,小姐只需答出老朽的一个问题,老朽便将此凤凰赠予小姐,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啊?”
听这位老人家的语气,便知他并非常人。我恭恭敬敬地对他福了福身,道:“小女子愿意一试,还请老先生赐题。”老师傅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凤凰所站的铁环,良久之后,悠悠问道:“敢问这位小姐,可知这只凤的名字为何啊?”言罢,老师傅双手负在身后,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我。
我略低着头,想了想,笑答:“凤凰又称丹鸟、火鸟、鶤鸡、威凤,不过,既然先生是问这只鸟的名字,便说明先生问的并非凤凰的别名。传说中凤凰共有五类,分别是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yuān
chu)、白色的鸿鹄和紫色的鸑鷟(yuè
zhuo),这只凤凰通体紫色,翎羽紫中泛红,从身长和翎色看,这只应当是鸑鷟。不知小女子说的可对?若是言语间出了差错,还请先生莫怪小女子鄙陋。”
老先生听我说完,表情一定,我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所答是否是他想听的。“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读过这么多书!世人只知凤凰别称丹鸟、火鸟、鶤鸡、威凤,却少有人知道,其实凤凰也有自己的族类,若非读过许多书,又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呢!罢了罢了,这只鸑鷟,便送给姑娘了!”老先生说着,便将凤凰所在的铁环解了下来,递给陵嫣。
第一七八章 集市
陵嫣欢欢喜喜地接下凤凰,举在眼前左看看右看看,喜滋滋的拎着她的凤凰朝前面去了。我对那老先生福了福身,正欲告辞,老先生突然开口叫住了我:“姑娘留步!”我回过身来疑惑的看向老先生,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需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
我顿了顿,在心中将这句话玩味了一番,还想再细问,那老先生却不再多说了,只是摆了摆手,道:“去罢去罢!”我见这老先生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多说,于是也不想强人所难,恭恭敬敬地又对他福身行了一礼,我便离开了这个小摊。
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需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成立伦不成家……是不是说我和容成聿的感情不合时宜,时机未到?水性痴人……说的大概是我吧,是说我太过执念吗?若问君恩须得力……是说,我若想达成夙愿需得得他人助力?到头方见事如麻……这句我倒是清楚,现在的状况已经是事多如麻了,不难想象,越往以后,繁冗的争斗就越会无穷无尽。
走了几步,我不禁想回头再瞧一瞧那位老先生,可回过头去却发现,面人摊边空无一人。我心中一惊,忙转回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回面摊边,桌前桌后的找了一番,的确是空无一人!正当我惊得不知所措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您找什么呢?”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位着麻布短装的年轻人,右手提着一桶水。一脸的笑容,“姑娘,您是要买面人儿么?”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这个面人儿摊是你开的?”那年轻人点了点头,一边提着水桶绕道桌后,一边乐呵呵地道:“是啊,姑娘相中哪个面人儿了?我给姑娘算便宜些!”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如果这面人儿摊是这位年轻人开的,那刚才的老先生……强压住心中的恐惧,我尽量稳住声音问:“那……你这儿可有面捏的凤凰?”年轻人摇了摇头,答:“用面捏凤凰?姑娘。不瞒你说,别说这白璧镇了。便是方圆千里之内,也没有哪个手艺人能用面捏出凤凰来!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是没试过用面捏凤凰,可是太难了,孔雀翎如何能用面捏的出?唉。想想就觉得可惜啊!”
谁说捏不出?方才被陵嫣拿走的那个凤凰可不就是面捏的!这样一想,我心中的惧意更甚。抖着声音,我指了指方才那个被老先生称为东极青华帝君的漂亮面人儿问:“这个面人儿做的是谁?”年轻人看了一眼那面人儿,笑道:“这个啊,做的是仙女,我凭着想象捏的!”“我说呢,瞧她的衣着也不似凡人。”我强装镇定的结了一句。
“那这个又是什么呢?”我指了指被方才的老先生成为貔貅的那个面人儿。“狮子啊!你瞧,这狮子是不是很精神!镇子里的孩子都很喜欢面捏的狮子。逢年过节,就它卖的最好!”我只觉得两腿一阵发软,东极青华帝君?貔貅?鸑鷟?方才那位老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姑娘,您挑好了吗?想要哪个面人儿?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见我久久不语,面色惨白。年轻人热心的关切了一句。我无力的摇了摇头,没有作答,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
为什么我会遇见这样一位奇怪的老先生?他就竟是何许人也,又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仅是为了告诉我那一句批语吗?这句批语,到底是否是我猜测的那般意味?
我脚步虚浮,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飘忽,走了没几步,远远看见人多的地方,陵嫣正一手拎着凤凰,一手举着糖葫芦,欢欢喜喜地逛着。停下步子,抚了抚胸口,我深呼了几口气,让自己定下心神,而后加快了步子,眼看便要追上陵嫣了,突然,听见陵嫣这丫头大喝了一声:“呔!大胆小贼!看招!”
于是,一切像是放慢了一般,我眼睁睁的看着陵嫣手中的糖葫芦旋转着慢慢腾空,划出一条弧线,在天上飞了一会儿,又慢慢落下,最终砸在了一个男子的头上。
头上!
我的天!一时间,我只觉得精神全部恢复,哪里还顾得上管方才神出鬼没的老先生究竟是哪路神仙,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我以平生最快的步速赶到陵嫣身边,拉住她的手腕便想带着她逃跑。开玩笑,这样的时候,不跑,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哪知,陵嫣这丫头竟是打定了主意站着等死,我一拉之下她竟毫无反应,丝毫未动!“陵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等着被人打吗?”我心急之下,斥了一句。方才陵嫣砸到的男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是此时起了冲突,我护不了陵嫣的周全,却该如何对止郡王交代呢!
可陵嫣却梗着脖子,眼神坚定地说:“我又没做错,我才不跑!方才我是在抓贼!那个被我打了的人,方才是在偷那个老爷爷腰上的钱袋!”就在陵嫣大义凌然地向我邀功时,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已把我,陵嫣,被砸的男子,以及男子不远处的一位老人围在了中间。
完了完了,这下可好,放任陵嫣当街出丑,止郡王非得恨死我不可。我顿时觉得眼冒金星,一个头两个大。
那位被砸了的男子终于回过了神,只见他一把拽下黏在发顶的糖葫芦,用力掼在地上,死命踩了几脚,又吐了口唾沫,才一步一步,凶神恶煞地朝我们走来。陵嫣哪里见过这样的地痞流氓,显然是怕了,方才那股子精气神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只知道身子往后缩了又缩,偏偏却仍是死心眼,僵持在那儿不肯妥协,小眼神锐利利的。
“哟!这是哪儿来的俏姑娘,瞧着好面生啊!怎么着,看爷背影潇洒倜傥,忍不住芳心暗许,便想了这么个招儿来引起爷的注意?”那男子一边猥琐的摸着下巴,一边慢慢靠近,笑容恶心得溢于言表。
“你、你胡说!谁对你芳心暗许了啊!明明是本小姐看见你偷东西,才用糖葫芦砸你的!你少胡说!”陵嫣可是娇生惯养的郡主,哪里受过这样的辱,见她满脸通红,小粉拳握得紧紧的,我忍不住心疼起来,正要开口,却被那男子抢去了话头。
“我胡说?嘿!这还真是奇了怪了,敢问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我又偷谁的东西了?拿出证据来!不然的话,爷拉着你去见官,告你诬赖好人!当然了,如果你是因为喜欢老子才干这蠢事儿,那可就另当别论了,虽说你这小姑娘辣是辣了点,可好在长得还是蛮俊俏的,带回去当小老婆也不吃亏。老子就勉为其难,把你带回家好了,也省得你夜夜思念老子。”那男子一边用肮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陵嫣,一边说着下流的话。
“你!你住口!我明明就看见你偷东西了,偷的就是那位老伯伯的钱袋!”陵嫣的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水,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哭出来,可这丫头此刻却是如此的坚韧,强忍着不让眼泪滴下来,还坚持着不退却。
闻言,那男子更是猖狂起来,不等陵嫣话音落下,便大笑着打断道:“哈哈哈,真是奇怪!你说我偷了我就偷了?那我说你是我媳妇儿那你还就真成我媳妇儿了?笑话!不如你自己问问这个老头儿,看他的钱袋是丢了还是没丢!”说着,那男子一把扯过站在一旁瑟缩着的老人,喝道:“老头儿!说啊!我有没有偷你的钱袋?嗯?有没有!”
那老人被他捏紧了领口,吓得满头虚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一边拼命摆手一边求饶似的道:“没有没有没有,谁都没偷我的钱,谁都没偷我的钱!”那男子得意的点了点头,又一把将老人推开,得得瑟瑟地走回我们面前,笑道:“听到没有?他说我没有偷他的钱呢!怎么样小姑娘,你是跟我去见官呢,还是跟我回家呢?”说着,那男子又靠近了几步,手眼看着便要碰到陵嫣了。
陵嫣已经傻了眼,不知道躲了,我一把将陵嫣拉到身后,护着她对那男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是要强抢民女吗?”那男子没有料到中途有人横插一杠,悻悻地缩回手去,可待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刚收起来的猥琐笑容便又露了出来。
“呀,今儿老子出门也没翻翻黄历,没想到今儿老子的桃花儿运这么旺!瞧瞧这姑娘长的,啧啧,怎么着姑娘,是不是你也觉得爷风流倜傥,英俊非凡,想要以身相许啊?那敢情好,凭你的姿色,做个正妻也是不成问题的,要不,咱现在就走着?放心吧,进了爷家的门,爷是绝不会亏待你的!”那男子越说越兴奋,一双咸猪手又要招呼过来。
第一七九章 红影
我怒不可遏,心中默念柳叶飞花的要诀,手已暗暗摸向袖中的针,就在我手起针落之际,忽一红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眼前飞过,如红叶般飘落在我与那男子之间,左手一挥便尽数接下我抛出的针,右手直取了那男子的面门。我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一声惨叫,那男子便嗖的飞了出去,接着倒在了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衣服上沾满了灰土,脸贴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突有奇人从天而降,围观的人们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我定睛一看,此时背对着我的红色身影,怎么越瞧越觉得熟悉?身姿窈窕,一袭红裙,黑发及腰,发别三支长钗,耳际一朵大丽花妖娆妩媚……这、这不是红夙吗!
正在我猜测之际,那人慢慢转回身来,一张芙蓉般娇艳婀娜的面孔映入眼帘,这不是红夙,又是哪个!
“妹妹,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带着雍容妍艳的笑容,红夙风情地转了个身,袅袅娜娜地朝我走来,腰间的一串银铃随着她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清脆作响,血色的红裙如水般流转,让人不禁随之心神一荡。
“红夙姐,好久不见了!”我一时惊诧,怔了半晌才道。“喏!”红夙说着,将她的左拳伸到我面前,晃了晃。我犹犹豫豫地伸出右手,摊开手掌,红夙一松手,一阵轻微的碰撞声传来,方才我丢出去的那一把针逐个落在了我的掌心中。
暗暗惊叹红夙深藏不露的武功,我默默合住手掌,将针藏回袖间。红夙又靠近了我一些,对我耳语道:“妹妹。这套功夫你以后最好不要妄用,若没有勤于练习,骤然使用,伤不得敌人不说,反会伤及自身。”红夙在我耳际呵气如兰,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我如醉春风。
见我认真的点了点头,红夙向后退了一点,打量着站在我身边早已傻了眼的陵嫣,绽出笑容:“真是个水灵的小丫头。白白净净的招人疼!只是,姐姐奉劝你一句。性子直不是坏事,可若因为性子太直而伤人伤己,便是不值当了,有些时候,迂回才是正法。”
陵嫣眼睛睁得很大。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后,唤了声:“神仙姐姐……”闻言。红夙立刻笑了起来,右手自然地抬起,略略掩口,水色广袖里的纤细手腕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的确是个仙女般的人儿!
“小妹妹你别取笑我了,我……”红夙正要往下说,面对着她的我看到方才被她打倒在地的那名男子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奋力地朝着红夙丢过来了一枚暗器,动作快得让我甚至看不清那暗器究竟是何物。
我甚至来不及喊出一句小心身后,红夙像是能够看到身后一般的,行云流水地转过身去,广袖一舞。裙摆一转,再抬起手腕时。方才那男子丢出的暗器已然稳稳地被她捏在了手心里。这次我却是看清了,那暗器竟是一枚袖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还是一枚啐了毒的袖箭,因为箭的顶端黑得发亮,透着一股邪气。
一个普通的市井地痞怎么会随身携带啐了毒的袖箭?我心中满是狐疑。红夙已然手拿袖箭,施施然地走到了那男子面前,婀娜地抱着臂,红夙站定了步子,低头俯视着那男子,柔声问道:“背后偷袭,君子小人皆不齿之,不知你是那路英雄,身藏毒箭,意欲何为啊?”
红夙的声音明明甜腻而芬芳,可听起来,又偏偏觉得字字冰冷,句句锋利,让人心生畏意。那男子明显地被震慑住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憋了许久,才不死心的回了一句:“臭娘们儿!你管老子那么许多……”
那个“多”字还未说完,只听“啊”的一声,那男子立刻蜷缩成了一团,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起滚来,边打滚还边嚷嚷:“啊……臭娘们儿!你对老子做了甚!大丈夫光明磊落,行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算什么好汉!”
红夙倒是一脸不以为然,轻轻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红夙笑盈盈的道:“嗯?我什么都没做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做什么了吗?你有证据吗?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告你无赖好人?”没想到红夙来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围观的众人轰的一声全都笑了起来。
红夙笑意不改,接着到:“大丈夫是不是光明磊落,我可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也不是什么好汉,况且,如今有些所谓的大丈夫,好汉都已干起了偷鸡摸狗偷偷摸摸的勾当,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么敢妄自称一句光明磊落呢!”红夙此话不仅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还暗骂那男子不是男人,真真是好毒的一张嘴!我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
地上的地痞被骂得隐隐晦晦,明知被人骂了却又反击不得,一脸的郁卒,没郁卒一会儿,却又打起滚来,一边打滚还一边嗷嗷的叫,惹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连陵嫣也会过神来,破涕为笑。
瞧着那地痞一脸痛苦,挣扎不已的模样,我暗暗猜测,方才,红夙恐怕是趁着那地痞不注意,撒了什么毒在他身上,从他痛苦的情状来看,这毒用的定不是什么温和的方子。
红夙不再说话,放任那地痞满地打滚,脏话乱喷。过了大概不到半刻的时间,那地痞便老实了,虽然仍是疼得满地打滚,嘴上却是终于有了个把门儿的,不再浑话乱喷,而是一路姑奶奶姑奶奶的叫着。
“姑奶奶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江湖前辈,冲撞了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姑奶奶啊姑奶奶,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要是饶了小人,小人下半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拉车推磨,绝无怨言哪姑奶奶!姑奶奶您就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看这地痞方才还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这会儿却变了个脸,低三下四地跪在女子脚下求饶,围观的众人笑得更欢了,还时不时的对着地痞指指点点,间或有几个声音大的,话说得极不留情面,连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任那地痞苦苦哀求了好一会儿,红夙才复又低下头去,笑盈盈地问道:“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错怪了你?你到底有没有意欲行窃?从实道来!”红夙的声音猛然转冷,吓得那地痞狠狠地瑟缩了一下。
“没、没有没有!刚才的小姑娘没有错怪小人,小人方才的确意欲行窃,只不过那小姑娘发现得早,小人没有得逞,那老头儿又比较不经吓,所以……所以……”听到这儿,围观人群中的骂声顿时高涨了起来,甚至有人捡了地上的石头向那地痞。看着如此的情形,我不禁在心里想,方才这地痞欺负陵嫣的时候,怎的不见这围观的众人说过一句的公道话?可笑!
红夙手扶下颌,十指纤细凝白,指端的蔻丹艳丽如血,映得她的笑靥愈发娇艳起来。“怎么着,终于肯承认了?早说不就好了,何必非要受这皮肉之苦呢?”红夙语气不痛不痒的,更是让人觉得惧意颇深。
“姑奶奶,您就饶了小人吧!饶了小人吧!”地痞疼得不堪忍受,连滚带爬的便要抓红夙的裙角,红夙脚尖轻轻一点,便又如红叶般腾起,而后轻轻落在了一边,轻巧躲过了那地痞的咸猪手。
“让我饶了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需得先回答我,你身携啐了毒的袖箭,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为?”红夙放低了声音,问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这地痞怎么会使袖箭?有怎么敢使袖箭?
那地痞眼睛贼兮兮的滴溜溜转了转,道:“姑奶奶,小人身上疼痛难耐,能不能先给小人舒解一下,小人一定老实交代,一定!”红夙看着那地痞,久久不语,似在权衡,而那地痞此时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咬死不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红夙像是打定了主意,广袖轻轻一挥,那地痞舒服地叹了一声,很快便不再挣扎,如恢复了一般,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红夙双手抱臂,看着那地痞一点一点站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那地痞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贼眉鼠眼地道:“好,我、我说,我说……我说个屁!”说着,那地痞突然从衣襟里取出了个什么东西,猛地掷在地上,顿时,只听“砰”的一声,那东西瞬间迸开,届时四周烟雾弥漫,紫烟缭绕,目不视物。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烟呛得直咳嗽,眼睛也一阵阵的发酸,过了许久,那烟雾才渐渐散去。烟雾散尽后,我看见红夙正用袖子掩着口鼻,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红夙转过身来,放下袖子,一边朝我走,一边道:“武功不行,逃跑的功夫倒是好得很!本想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却被这贼人摆了一道,让他给跑了!”
第一八零章 酸涩
我拉着惊魂未定的陵嫣迎上前去,“红夙姐,你无事吧?”红夙含笑点点头:“雕虫小技罢了,只能用作逃跑,伤不了人的。”我心下稍安,又问:“对了红夙姐,方才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此来白璧镇,可是有要事要办?自上次一别,我们可是又许久未曾见过了,能在此地偶遇姐姐,实在是件幸事!”
红夙朱唇微启,软言细语道:“此番我来白璧并非有事要办,同上次一样,也是随意四处转转罢了……”红夙正说着,我身后传来止郡王的声音:“嫣儿!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出来,才这么短的一会儿工夫,你就生出这么多事端!”
我们一起回过头去,看到止郡王和容成聿一前一后的朝我们走来。听出止郡王动了怒,陵嫣忙缩到了我身后,悄悄的不出声。我对二人福了福身,道:“止郡王,都怪安月不够小心,才累得嫣儿受人欺负,是安月的错。”
止郡王摇摇头道:“月姑娘你不必替她说话,这丫头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方才菜上了桌,我们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正要上集市里寻,便听见街上有人奔走相告,说有个小丫头拿糖葫芦砸了个路人,还无赖人家偷窃,那小姑娘身边跟着个小姐,瞧着不似凡人。我一听便知道嫣儿定是又任性惹祸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一桌子的菜,循着人群便找过来了,还累得大哥也得陪着过来。”
“这位公子说的恐有些臆断了,方才你并不在场,不知情状究竟如何便断言是这个小姑娘任性惹了祸,岂不是有失公允?”红夙突然出言,替陵嫣鸣不平。止郡王这才顾得上看我身边的这位妖娆美人。恭恭敬敬拱了拱手,止郡王问:“敢为这位姑娘是谁,与舍妹可是相熟?”
红夙亦福了福身回礼给他,道:“小女子名唤红夙,是月姑娘的旧识,方才不过是恰好路过,看到了事情的经过,觉得这位公子恐怕错怪了嫣儿姑娘,故一时心急,失了礼数。还望公子莫怪。”
止郡王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方才在下的确是一时心急。言语间有所偏颇,倒是姑娘热心善意,愿替舍妹鸣一句不平,真是谢过了。”说着,止郡王又是拱手一礼。
“就是嘛就是嘛。月姐姐和神仙姐姐都说了不怪我,是那贼人偷东西还不承认。污蔑我的!”见状,陵嫣立刻来了精神,从我背后跳出来,叉着腰便理直气壮地道。止郡王斜了她一眼,不搭理她,继续同红夙说:“既然姑娘是月姑娘的旧识,不如一起吃顿便饭吧。席间,你们还可以多叙叙别情,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呢?”
红夙倒是痛快,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也有许多体己话,想同月妹妹讲呢!”见红夙答应下了。陵嫣一脸的兴奋,方才的阴郁一扫而光,欢欣雀跃的喊着:“走咯走咯,吃好吃的去咯!”说着便率先向前跑去,止郡王忙追在她身后,嘱咐着:“嫣儿,慢点!没人跟你抢,当心马车!唉!你这丫头!”
容成聿淡淡看了红夙一眼,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后,同我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便回过身,先我们一步走了。望着容成聿远去的背影,我暗暗觉得,今天容成聿的话格外的少。
“走吧,妹妹!”红夙轻唤了我一下,我回过神,点了点头,笑道:“好啊,我们走吧!”说着,便和红夙朝那家酒家走去,路上,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道:“红夙姐……那个‘安月’的名字……有些事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我正要往下说,红夙却笑了起来:“傻妹妹,出门在外,名字不过就是个虚号,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我又怎么会介怀呢!快走吧,去晚了可就没有好菜了!”
红夙开着玩笑将这个话题绕开了去,我只觉得她实在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不但人长得美若天仙,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说话办事均透着一股伶俐劲儿,让人舒服得如沐春风。别说是男子了,就连我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进了百味香时,他们三人已经落了座,桌上的菜摆得满当当的,隐隐还冒着热气。见我们进了门,陵嫣立刻站起身来,小跑到我和红夙面前,一手挽着一人,将我们二人拉到座位上,按着我们坐下。于是,就变成了陵嫣左边坐着我,我左边坐着止郡王,陵嫣右边坐着红夙,红夙右边坐着容成聿。
“邝宇也一起坐吧!”见邝宇一直站在一边,止郡王道。邝宇本欲坚持,但在止郡王的一番软硬并施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大家动筷子吧!”见容成聿不作声,止郡王便招呼起来,陵嫣等的就是这句话,不待止郡王的话音落下,她眼疾手快地伸出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取了那道牡丹燕菜里的那朵妖娆的牡丹花。
“嫣儿,那牡丹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吃的!”不等陵嫣将那花瓣塞进嘴里,止郡王便阻止到。“什么嘛!不能吃还做成菜干嘛!讨厌!白长这么漂亮了!”陵嫣说着,撅着嘴将花丢到桌子上。“来嫣儿,吃这个!”我笑着给陵嫣嫁了一块鱼,“我记得止公子说过,你爱吃鱼,尝尝这个怎么样!”
陵嫣看着碗里的那块精益剔透的鱼肉,表情立刻又欢喜了起来,一边说着“月姐姐最好了”,一边大快朵颐起来,不得不说,陵嫣挑鱼刺的水平还真是不差,三两下便将鱼收拾好了,囫囵吞进口中,嚼得不亦乐乎。
笑着看陵嫣吃得开心,我正欲夹一道菜,抬起头,正看到容成聿和红夙坐在一起的样子。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明明隔着老远,动作也都互不干涉,丝毫交流也没有,但我看着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平白的觉得心中一酸。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天人一般,连我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
尹月,你想什么呢,无端端说这丧气话!摇摇头,将方才的念头甩开,我转开视线,不再看他们二人,而是专心吃起了饭。
嗯,止郡王的品味的确不错,每道菜都很出彩,色香味俱全。
席间,止郡王隔着我给陵嫣夹了一次菜,又嘱咐邝宇多吃些,不要拘谨。红夙时不时将几个风趣的风俗段子,惹得众人笑声不止。陵嫣光顾着吃了,偶尔嚼着东西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容成聿始终话很少,静静吃了一阵,便开始默默喝茶了。
餮足之后,众人站起身来,许是因为席间和红夙相谈甚欢,止郡王热情地道:“红夙姑娘接下来要去向何处呢?”红夙想了想,答:“岐川吧,据说那里处三国边界,别有一番风土人情,我正想去体味一番呢!”
一听如此,止郡王顿时来了精神,邀请到:“正巧我们一行也要往岐川去,红夙姑娘一人前去总归孤单,不如和我等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方才席间,止郡王得知我和红夙并不知根知底,是以她并不知我们的真实身份,于是便放下心来,说了许多他游历的见闻,没想到,此时他竟邀了红夙同行!若非他对红夙心生好感,便是他对红夙有知己之感了,毕竟红夙去过那么多地方,知道那么多新鲜事,止郡王难免会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不知为何,听到止郡王的邀请,我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容成聿,想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而他始终表情淡淡然,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止公子如此盛情相邀,红夙若是拒绝,便显得太不是抬举了,也好,那一路上,就要承蒙几位的照拂了。”红夙说着,便端端正正福了一福身。一听红夙要同行,陵嫣立刻欢喜了起来,笑着拍手道:“好啊好啊!神仙姐姐要和我们一起走拉!”
神仙姐姐……听起来,似乎和容成聿这样神仙般的男子,十分的般配呢。心中顿时又阴霾起来。
尹月啊尹月,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如此敏感多疑,无事生非了?明明是全无关系的两个人,做什么非要硬拉在一起,平白给自己添堵呢?这样善妒的你,真讨厌!
被一种莫名而来的自我厌恶之情所包围,我无端的觉得十分烦闷,偏又清楚自己怨不得任何人,只得暗自伤神。陵嫣突然挽住了我的胳膊:“月姐姐!你想什么呢?表情看起来好严肃哦!”
我回过神,见众人都在看着我,忙收好表情,摆出笑脸道:“没什么,是现在是直接出发,还是再采买一些东西?”止郡王答:“方才你和嫣儿去集市时,邝宇已经采买齐全了,现在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对红夙道:“红夙姐,你和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吧!”红夙笑答:“好啊,我刚好辞了车夫,本打算再寻一个,这下倒好,连找马车的功夫都省下了。”
第一八一章 稻草
挽着我和红夙,陵嫣兴冲冲地便往外走。出了门时,邝宇已经从后院牵出了马车,方才的小二也将容成聿和止郡王的那两匹马牵了出来。“上车吧,神仙姐姐,月姐姐!”陵嫣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说这话都能跳起来。
红夙倒是没有再客气,对止郡王和容成聿福身示意之后,便掀了帘子进了马车。我让陵嫣先进了马车,向容成聿和止郡王福了福身,才掀帘而入。
坐进马车里,我发现红夙坐在靠内的位置,陵嫣坐在她身边,于是只能面对她们二人而坐。不知为什么,车里明明多了一个人,我却觉得缺了点什么。
坐定没多久,车晃悠了一下便向前走了,陵嫣转身跪在座位上,索性掀了车帘,依依不舍地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红夙笑盈盈的看着我:“妹妹,许久不见了,也不知你过得怎么样。”我微微一笑:“蒙红夙姐挂念了,月儿过得……还算不错,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倒是红夙姐你,这些日子里,大概又游历了不少地方吧!”
红夙唇角微微一弯,黛眉轻轻一挑,笑答:“是啊,镇日漂泊在外,居无定所,不为人所制,自然去过了不少地方。”说话间,红夙耳间的两只血玉耳坠不时摇晃一下,让我的心不觉也随之晃了一晃。
“咦,这不是奕鸟么!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红夙眼光扫到车厢角落里的鸟笼子,惊叹了一句。“红夙姐果然见多识广,没错,这是奕鸟。”我说着,倾身将鸟笼提起来,搁在桌子上。红夙凑过来,一边看着活蹦乱跳的两只奕鸟,一边道:“都说奕鸟是最有灵性的鸟儿,隔着再远也会克服险阻寻找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却是没见过了,不过,抛开别的不说,这一鸟长得倒是十分的机灵,便是没有那寻觅的本事。养来观赏,也是不错的。”
这时。大概是出了镇子,陵嫣缩回车内,接过话头道:“我觉得呀,不管奕鸟到底能不能不远千里的找到配偶,单就它们一生一世只有对方。绝不二志,就足够让人羡慕了。想想啊。要是有一个男子,此生只愿意娶你一个人为妻,一辈子疼着你哄着你,是该多幸福啊!”
我和红夙皆笑了起来,红夙道:“陵嫣说的不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是件幸事。但依我看。我所欲之男子,需得有容下山海河川的高远博大,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睿智。比起一个一辈子围着我转的平庸男子,我更向往一个高大遥远,甚至不可触及的宛若神坻般的男子。”
果然是红夙。如此的充满信心,如此的特立独行。隐隐觉得。红夙所言的这种男子,似乎就是容成聿本人,这种认知让我忍不住觉得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涩。没错,容成聿的确更像一个不可触及的宛若神坻般的男子,而比起红夙舍我其谁的骄傲,和宁愿追随其后的豁然,我心里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忧虑和不甘仰他人鼻息的倔强,就显得分外的不讨人喜欢了。
会不会,像这样的男子,其实最喜欢的,是红夙这样美艳自若,自信却对他崇拜的女子,陪在自己身边?
后面陵嫣和红夙聊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是云里雾里,尽管嘴上时不时的答一声是或者好,但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反复追问自己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是否是容成聿想要的那个?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我回过神来,尽管心思还是有些沉重,却装出毫无异状的样子,问帘外的邝宇道:“怎么停车了?”邝宇答:“几位小姐,天色渐暗,两位公子让几位先行下车,休息休息,准备随意用些晚饭。今晚赶不到下个驿站,只能露宿了,几位小姐仔细身体,多加件衣服为好。”
我回到:“辛苦了邝大哥,我们这里你不必守着,四处转转吧,赶了一天车,你也辛苦了,放松放松腿脚总是好的。”邝宇这次倒是没有再客气,答了声:“谢小姐关心,几位小姐先下车,小人稍后再去休息也不迟。”
我回过头本想向陵嫣示意一下,却发现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红夙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红夙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口型对我道:“你先下车走走,等陵嫣醒了我们一起下去。”我想了想,点点头,掀开帘子便下了马车。
到了车外,邝宇果然还在一旁守着,我知道里面的二人不出来,他是不会去休息的,折中了一下,我道:“邝大哥,坐下等吧,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礼数的。”邝宇低着头不愿看我,闷声答:“谢小姐好意,小人站着等便好,小姐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二位公子就在前面的溪边饮马。”
习武之人莫非都是死脑筋?心中冒出这么一句,我不由的竟想到了师兄。记得当时他教我柳叶飞花时,可是活活让我练了半月的站姿!真真是死脑筋啊!嗯嗯,这句话太有道理,要记着留用!自知拗不过这位死脑筋的武生,我暗暗摇头,说了句“邝大哥要保重身体”,便不理他,径直向前走了。
小溪,小溪,小溪在哪里呢?我沿着邝宇所指的方向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什么小溪,当然也没有容成聿和止郡王的身影。我莫不是走岔了?心下一惊!这可是荒郊野外,我一不认路二不会武的,一个人到处瞎晃,真真危险!
心中惊慌不已,我停下步子,不敢再向前走,又不知该往哪里退,周围的树很多,路一下看不到尽头,我完全陷入了绝地。就在我慌张地快要大声呼救时,一个身影唰的一声从我眼前闪过,稳稳落在我面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溪边饮马的容成聿。
奇怪的是,他没事儿使轻功做什么?
我视线向下一落,心中了然。容成聿手里正提着一只野兔,似乎是刚抓的,尽管被容成聿提住了耳朵,却仍是不死心的挣扎着。没想到神仙般的容成聿也会做这等凡人会做的事情,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离马车已经很远了,再走下去,会迷路的。”容成聿尽管手上拎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语气也是不温不火的。会迷路?我已经迷路了!我腹诽着,答:“呃,本想下车随处走走,放松一下腿脚,谁知一不留神竟走远了。对了,今日你怎么想起猎野兔了?”这可不合你的性子啊!我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
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容成聿的表情明显闪过了一丝尴尬,在我不放弃的追问目光下,容成聿轻咳了两声,不大自然的道:“昨晚,你似乎很喜欢吃烤兔肉……”这就完了?好歹多说两句啊!做都做了怎么还不好意思说了呢!我心中颇为不矜持的喊着。不得不承认,听容成聿说给我猎野兔,我的心里简直是一阵狂喜,对于刚刚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我来说,这犹如救命的稻草一般!不对,不仅是救命的稻草,简直就是救了我的命,把我拉上岸,又让我洗了个热水澡,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最后还让我暖暖呵呵的睡一觉!
呃,尹月,想远了!我拉回跑得没边没际的心思,带着满心的欢喜,很给面子的不让容成聿窘迫,扯开话题道:“今晚星星真多!”然后一抬头,看见天还没黑透,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尹月,你还真是会、说、话!
自知丢了人,我颇为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抬起视线,却看见容成聿的嘴角微微弯着,那样子特别特别的好看。等等,他、他笑我!一时赧然,我不知究竟该斥他一句,还是应该做害羞状,无奈之下,只得装出一副生气了的样子,一扭头,理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容成聿也不急,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也不靠近。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沉默着,我们一前一后的在一片旷野里走啊走啊。可是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怎么……还没回到马车附近?!我心下狐疑,想着想着,觉得不对劲,便突然停下脚步,猛的回过身去,看着容成聿,表情严肃地问:“刚才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容成聿的表情也很严肃,只见他非常严肃的看着我,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答了一句:“是的”。什、什么!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咬着牙,我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眼看着我走错方向也不提醒我,还装模作样的跟在后面走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
容成聿微微一笑,答:“在一起的机会太少,能这样静静走在你身后,专心看着你,很难得。”
第一八二章 迂腐
没想到容成聿会这样回答,方才我好不容易积蓄的一肚子火气,现在如同被扎漏了一般,很没出息的嗤嗤跑光了。在这样的温情时刻,我通常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而往往在这样的时候,容成聿表现得比我成熟和大方得多。
向前走了一步,容成聿看了看我的手,抬起头道:“本该给你暖手的,但……”说着,他将手里的兔子提了起来,看兔子一脸无辜的望着我,还时不时的蹬蹬腿,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吧,没想到,容成聿还有这么风趣的时候。
“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大家该担心了”说着,我略带赧然的扭过头继续走,走了两步发现还是在错的方向,只得灰溜溜的又回过身去,尴尬地对容成聿道:“呃,那个,你走在前面吧。”
容成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认真看了我一眼,才转了个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被方才容成聿的绝美笑容迷得脑袋一阵发晕,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才红着脸颠颠地跟了上去。
踩着容成聿的脚印往前走,我记觉得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生怕他突然转过身来,看到了会笑话我。好在,容成聿始终不远不近的走在我前面,不快不慢,我刚好能跟上。很不想出声说话,诚如容成聿所言,我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实在太少,能如此独处本是十分难得,专心享受便好了。现在我开始相信,两个对的人在一起,沉默也是一种很好的交流。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我幸福的踩着容成聿的脚印走了没多久后,穿过灌木。马车已经近在眼前。陵嫣已经醒了,正和红夙在马车便站着闲聊。不远处止郡王已经架上了火堆,邝宇正抱着一大捧枯灌木向火堆边走。
见到我回来了,陵嫣停下和红夙的闲聊,小跑到我面前,皱着鼻子道:“月姐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放心,我才睡了那么一会儿会儿,一睁眼你就不见了!而且这么久还不回来,真真是让人担心死了!快交代,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说着陵嫣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围着我转悠,一边转悠还一边上下打量。仿佛真能看出我是否在身上藏了吃食一般。
无奈的笑了笑,我答:“嫣儿,方才我是想去溪边洗洗脸的,可你也知道,你月姐姐不怎么认路的。明明是按着邝大哥指的路走,可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没看到小溪,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听到这儿,陵嫣停下围着我转的动作,紧张兮兮地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我只觉得额际滴落一滴冷汗,强忍住不笑出来。我道:“巧的是,聿公子正巧经过,见我迷了路,便顺路将我给带回来了。”陵嫣听我竟然还真的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我更忍不住想笑了。
为了不让陵嫣再追问下去。我道:“嫣儿,红夙姐。咱们这样站着也没什么事做,不若去给止公子他们帮帮忙吧,早点做好饭,早点吃,我们也能早些歇下。”一听我说要去帮忙做饭,不等红夙开口,陵嫣倒先激动起来,口中喊着“做饭咯做饭咯”,人已经跑得老远了。
无奈地望着跑远了的陵嫣,我和红夙相视一笑:“走吧妹妹,咱们也去帮帮忙。”我笑着点了点头,便和红夙相携往火堆那边去了。
我们走到近前时,止郡王正在切兔肉,他的右手边还躺着一只已经去过皮的野兔,陵嫣这次倒是很乖顺,没有嚷嚷着拿刀,而是默默地将止郡王切好的兔肉块穿在树杈上。当然了,还有另有种可能,就是她在我们过来之前已经嚷嚷着要拿刀,然后被止郡王义正言辞的否决了,于是才这般乖顺地做这串兔肉的活计。
我笑着看了红夙一眼,她领会了我的意思,对止郡王道:“止公子,将那只野兔给我和月儿吧,我们俩来切就好”,说着,还伸出了她漂亮的柔荑。不得不说,这双漂亮的涂着蔻丹的手,跟地上那只血淋淋的剥了皮的兔子,实在是不协调得很。
止郡王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听到红夙这么说,他明显是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终于点了点头,提起地上的兔子递给红夙,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二位姑娘不必强求,小心为上”。红夙笑了笑答:“公子放心,断断伤不着月儿的。”说着,便提着兔子对我道:“走吧月儿,咱们先去将这小东西洗洗。”我点了点头,从止郡王那里拿了个装兽肉的油布袋子,便随着红夙走了。
看来红夙知道小溪在哪里,见红夙提着兔子毫不犹豫地向前走,我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暗暗伤神:瞧瞧人家,尹月,人家长得漂亮,武功又好,性子讨喜,还懂得认路,你呢?罢了罢了,还是别比了。被挫败感一浪拍下,我晕晕乎乎地跟在红夙身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到了溪边,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帮忙,红夙已经将兔子放进溪水里,熟练的翻洗起来,看着她恰到好处的力道和动作,我暗暗猜测,红夙做饭的这活计,显然是熟悉得很。好吧,厨艺这方面,尹月你又败了。
心有戚戚焉地在一旁等着红夙洗兔子,我将方才拿来的那只油布袋子放进溪水里揉搓了一番,觉得洗干净了,便拿出来拧干抖了抖,打开布袋子的口,做成个碗状。此时红夙也已经洗好了兔子,将兔子身上的水抖得半干了,红夙将兔子放进袋子里,看着我道:“准备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见红夙广袖一舞,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已然脱了鞘,似乎很锋利的样子,薄薄的刃上还闪着光。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个刀都没有,拿什么切兔子啊?
见我半天没有动作,红夙抬起头问:“怎么?”我有些尴尬地答:“呃……我……没有刀。”红夙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问:“那紫鸢呢?”我没想到她会问紫鸢,怔了怔,才从腰间取出紫鸢。“用紫鸢不就好了!紫鸢削肉可是一把好手呢!”说着,红夙露出了妖冶却带了一点顽皮的笑容。
“用紫鸢……切肉?”我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紫鸢可是难得的好匕首,不管刀身还是刀鞘,做工都那么精致,怎么能用来……切肉呢!
见我犹犹豫豫的不动手,红夙无奈的笑了笑,道:“妹妹啊,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挺迂腐的!不就是把匕首吗,用在哪里不是用?重要的不是你用它来做什么,而是你怎么看待它。不管它再精良,说到底也是把匕首,匕首就是用来使的,你若是不使它,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谁说割兽肉就是委屈了它,割人肉才配得上它?其实,都一样,不是吗?”
红夙的一番话说得我脸上微微发热,的确啊,我所为根本就是庸人自扰,紫鸢华美的外表迷惑了我的眼睛,让我忘了不管紫鸢再美再华丽,它就是一只匕首,一只用来使的匕首。
红夙她……的确是个脱俗的人,不若我这般,庸俗迂腐。
拔开紫鸢的刀鞘,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即便一直不用,紫鸢的刀刃仍是这样锋利逼人。将刀鞘小心地搁在地上,我看向红夙,红夙满意地点了点头,提起兔子道:“先将四条腿卸下来,你提着兔子,我做给你看一次,卸兔子腿是有诀窍的。”
我认真点了点头,从红夙手中接过兔子,细细看着红夙的动作。只见红夙先用最锋利的刀剑插/进兔子的腿根,而后轻轻用力向前一划,我隐约听见了匕首隔断兔子腿筋的声音。紧接着,红夙将兔腿向上抬了抬,用从下侧如法炮制了一遍,我又听到了相同的声音。如此这般之后,兔腿像是没了支撑,松松垮垮地挂在了那里,红夙随便用刀一割,兔腿便割了下来。
将取下的兔腿放进油布袋里,红夙抬头问:“怎么样,看清了吗?”我点了点头,“那试试吧!”红夙说着,将兔子接了过去,等着我动手。我点了点头,拿起紫鸢,学着方才红夙的样子,提起兔子的另一只腿,摸索到方才红夙下刀的那个位置,将刀尖一点一点插进去,抬头看了红夙一眼,见她肯定的点了点头,才狠了狠心,手下一用力,向前一划,只觉得刀像是被什么阻隔了一下,又很快割断了它。
似乎……割断了兔腿上的筋。
我忙抬起兔腿,在下侧也割了一下,不出意外的有感受到了方才的感觉,耳边也有咯噔的一声。跃跃欲试的,我学着红夙最后的动作,在兔腿周围用力一割,兔腿竟真的被我卸了下来!
第一八三章 咬人
看着我手里那只被完整卸下的兔腿,我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其实,只要愿意,打破疆界不是什么难事。
之后的动作就显得水到渠成多了,我和红夙又一人卸下一只兔腿后,便开始通力合作,将整只兔子拆分的干干净净,看着油布袋里整整齐齐的兔肉块,我暗想,饶是本小姐不怎么会做饭,起码现在也会切野兔了,有进步。
提着切好了的兔肉,我心情大好,一路和红夙说说笑笑的回了营地。回去时,火已经升起来了,陵嫣正在像模像样地烤着肉,忽略她手上的肉串已经发黑的事实,她的动作看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止郡王正在捣鼓他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估计今晚又要加菜了。
对红夙示意了一下,红夙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陵嫣身后,轻轻拍了一下陵嫣的右肩,这小丫头吓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险些将手里那串烤的炭黑的肉串丢到我身上。
转身看到是我,陵嫣先是撅着嘴哼哼道:“月姐姐!你吓死我啦!刚烤好的肉差点被你吓得掉在地上。”说到这儿,陵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一变,用那只黑乎乎的手抓着我的袖子激动的喊着:“月姐姐快看快看!我会烤肉啦!我会烤肉啦!”
不忍心打击她,我点了点头答:“哇,陵嫣真厉害!”陵嫣很受用的点了点头,摇头晃脑地道:“放心吧月姐姐!等我烤好了,一定分你几串,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只觉得额际一滴冷汗滑落,开、开什么玩笑?这坨黑乎乎的东西……能吃吗?还是别难为我了,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享用吧,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被陵嫣赠肉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回过身向红夙求救,红夙到底是好心,见状,笑着便走上前来同陵嫣说话,成功的分散了灵验的注意力,让我得以逃脱。
不着痕迹的退到一边,我蹭到止郡王附近,颇为好心地道:“止公子。忙什么呢?我能帮上忙吗?”止郡王这才抬起头,一看是我。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洁白的牙齿闪得我眼花。“没什么,我在调今晚用的酱料。你知道我今儿发现了什么吗?”止郡王一脸的兴奋,像是挖到了宝一般。
这可让我怎么猜呢!猜高了打击你,猜低了显得低看了你。我说你好歹给个提示啊!暗暗腹诽了一番,我笑着摇了摇头:“世间万物这么多。止公子这却是让安月从何猜起呢?”止郡王仍是不掩笑意,毫无愧疚地道:“就知道你猜不出!你瞧这里!”止郡王说着,指了一下他右手边的一个鼓鼓囊囊油布袋。
我疑惑的看了止郡王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袋子,正要伸手去拿,却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它……咬人么?”听我这么问,止郡王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想了想,他装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个嘛……反正现在是不会咬的。”
现在不会咬?什么意思?我还想再问,可止郡王却一个字也不愿再多透露,只催着我自己去看。我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左看看右看看,僵持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过去。身体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慢慢的抓住袋子,我眼一闭牙一咬,将拿袋子提了起来——唔,还挺重的。小心翼翼地将袋子王身边拿,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里面的东西会不会突然钻出来咬我一口?难道是是蛇?!还是说……该不会是小老虎之类的东西吧……
终于把袋子拿到了面前,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看了一眼止郡王,却见他表情十分严肃,五官非常紧张,像是在强忍着痛苦一般。我心下更加狐疑,却又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终于还是猛地一下打开了袋子口————好么!居然是、居然是、一袋子的……蛋!
看清真相后,我想都没想,先猛地回过头去看止郡王,却见他像是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大笑出声,一笑还一边捶地,生怕我看不出他憋笑憋了多久!
强压住被戏弄后的怒气,我挤出微笑,柔声问:“止公子,方才你不是说这东西现在不会咬人吗?你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这东西其实本该是咬人的?那安月就想不明白了,一袋子的蛋,什么时候能学会咬人呢?还请止公子不吝赐教,若是此法可行,不若安月日后便训练一袋会咬人的蛋,用作防身也是好的。”
没料到我这么说,止郡王笑意一顿,干咳了几声,才答:“咳咳,是这样的,月姑娘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是说,这些蛋,在作为蛋的时候是不会咬人的,但是,待它们破壳而出,可就会咬人了。因为它们是……鹰蛋。”
鹰蛋?我正欲生气,却突然灵机一动,不怒反笑到:“哟,原来是鹰蛋啊!鹰是何等的护子,不知止郡王是如何窃得这么多鹰蛋的,莫不是……被鹰父鹰母一路追着撵着逃回来的?”听我这么说,止郡王的表情明显一僵,申请颇为尴尬。好么,我猜对了!
本着穷寇莫追的原则,我不再多问,放任止郡王自己坐在这里尴尬去,我站起身来,打算回马车上去瞧瞧奕鸟是不是还欢实。走了没几步,我看到容成聿似乎在马车附近,便心思一转,朝他走去。
“想什么呢?”我边走边问。容成聿没有抬头,看来早已察觉了我要过来。“在想岐川之乱的原因,单凭从父皇那里了解到的,我总觉得岐川之乱太过表面,太过突然,不真实。”
我顿了顿,没想到他会直接向我托出心中所想,短暂的一番窃喜后,我定下心来,细想容成聿所言之事。的确,如果岐川要乱,始作俑者应当在暗中进行,尽量不被朝廷发现,小心行事才对,可现在的情况是,那始作俑者像是唯恐皇帝不知道一般,大张旗鼓的又是灭门,又是悬尸,甚至不惜向官府动手,这些行为,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些。
按照上次容成聿的分析,始作俑者是想让岐川保持在乱而不溃的状态下,那么,原因呢?现在看来,那背后之人大张旗鼓的行为和其试图让岐川乱而不溃的目标已经可以连成一线了,现在需要知道的就是,两者任意一个中的原因。
“那你现在有什么推测了吗?”我想了想,问道。容成聿默了一阵,摇了摇头:“还是先到岐川实地看看,再做推测吧!”我看着容成聿的平淡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越是了解,越是被接纳,我就越能感受到容成聿淡然表情下的沉重感。
那么的,让我心疼。
“我过去帮忙做饭了”,觉得自己被无力感缠绕,既不知如何为容成聿解忧,又无法派遣自己的消极感受,我哪里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至于鸟儿,更是没有心情管了。
容成聿点了点头,似乎想用微笑安慰我,我却逃也似的,在他露出微笑之前,转身离开了。
是不是,我还没有能力承受,我的选择和他的选择加在一起的这种沉重?
阴郁这心情,我脚步虚浮地走回火堆边,止郡王已经开始捣鼓他的那堆破鹰蛋了,只见他像上次一般在火堆附近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将鹰蛋尽数码在里面,又用土细细地在上面,将其埋好。
蹲下身子,我问:“鹰蛋这样吃,岂不是跟鸡蛋没什么二致?”止郡王抬起头,笑道:“不生气啦?”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我如何能阴郁给他看,强挤出笑容,我点了点头。“放心吧,自然不会是白水煮蛋的味道,因为……我有独门绝招!”
止郡王一路以来,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看来,对于我和容成聿来说凶险未卜的岐川之行,在止郡王看来,不过是一次游历罢了。真羡慕止郡王的豁达,若是我和容成聿中,有一个能像他一样自由,或许我就不会觉得这么费神了。
被止郡王的欢快所感染,我暂时放下心中的阴郁,一边拨弄火堆一边问:“对了,怎么没见邝大哥?他去哪儿了?”止郡王仍忙活着他的晚饭大业,头也不抬地道:“喂马去了,附近的草不好,马吃了不顶饱,他带马去远点的地方看看。”
没想到马还挑食?说起来,从出发到现在,我觉得邝宇这个人似乎太过好了一些,作为一个随从,他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该为主子们准备好什么,根本不需人提醒。无论是饮马喂马捡柴赶路,他做得都很好,作为一个大内侍卫,他会的,会不会太多了点。
想来想去,我丝毫挑不出他一丁点让人不满意的地方,而就是因为太完美,我心中反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能避免的,我有些怀疑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跟着我们去往岐川的。
当然了,这些也有可能纯属我的胡思乱想。
第一八四章 黑疙瘩
我正胡思乱想着,容成聿远远地朝这边来了,我站起身,走回陵嫣和红夙身边,见陵嫣似乎已经放弃了让我吃那串焦黑的烤肉,便又加入了她们二人的闲聊。
“饭好了”,止郡王道了一句,陵嫣停下话头,唰的一下便盘膝坐在了地上,搓着手一脸垂涎。止郡王看了陵嫣一眼,斥道:“一个姑娘家,瞧瞧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子!快给我坐好!”陵嫣瘪着嘴斜了止郡王一眼,吐了吐舌头,乖乖收起盘腿的动作,换了个雅致些的动作,不待止郡王反映,便迅速出手,从火架上拿过几串烤兔肉,啊呜啊呜的吃了起来。
“伱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规矩!什么是长幼有序,我没教过伱吗?大哥他们都还没入座,伱这个小辈的怎么先吃起来了!”止郡王又斥了起来。没想到看起来豪放不羁的止郡王,对妹妹的要求倒是一点也不低,行止礼教一个都不肯放松。不过……从陵嫣现在的样子来看……恐怕是有点适得其反了,陵嫣不但没有如止郡王所愿,变成个温婉端庄的闺秀,反而是个鬼灵鬼灵的俏丫头。
据我猜测,早年先郡王和先郡王妃对陵嫣恐怕是十分的宠溺,致使陵嫣的性子里多少有些娇纵,而后来先郡王和先郡王妃先后离世,陵嫣的心里定是有很大缺失的。止郡王作为兄长,自然是希望自家妹妹好,但是他忘了过犹不及,还有积少成多的道理。
他离家在外那么多年,对陵嫣疏于教导,后来他一回府,便严格要求陵嫣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那样。且不说陵嫣短时间内能不能真的有所改变,首先在心里,陵嫣是不服的。即便陵嫣清楚止郡王所为都是为她好,即便陵嫣知道止郡王有多重视她自己,但心里的那份不服,和对那段缺失时光的怨气,却足以让陵嫣对他的说教阳奉阴违,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反抗。
陵嫣自顾自的吃着烤兔肉,哪里理止郡王念叨些什么,而止郡王则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却不知该如何派遣的憋屈样子。见状,我忙站出来做和事佬:“大家都坐吧。止公子,出门在外何须计较那么多虚礼呢,都是自家人嘛!伱说是吧,聿公子?”说着,我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容成聿。
容成聿默默和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都坐吧”,而后率先坐下。也从火架上取了几串肉下来,拿在手里。见状,止郡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陵嫣一眼,才回过头去拿肉了。
看够了热闹,我伸出手去准备拿肉,眼睛瞟到容成聿递了一串肉过来。我正想着是不是要递给我,便听见红夙笑着道:“聿公子真是客气,如此红夙便不客气了”。我忙转过头,正看见红夙从容成聿手中结果肉串,笑靥如花。再看容成聿。表情平淡依旧,仍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觉得一阵气恼。又说不清在气恼什么。尹月,伱会不会太小肚鸡肠了些?不就是一串肉吗!何况又不是容成聿身上的肉!可是……现在是肉,以后呢?红夙那么漂亮,性子又好,连我都挑不出讨厌的地方,万一以后……说什么呢伱!伱跟容成聿走到现在容易么!至于随随便便的就万一了?但……跟她比,我真的没什么信心……尹月!伱在自怨自艾下去就真的万一了!可……
别人都在大快朵颐,只有我把手伸在半空中天人交战。见我久久不动,陵嫣停下自己的吃肉大业,用胳膊肘撞了撞我问:“干什么呢月姐姐?”我幡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傻愣愣的保持着要去拿肉的动作!
一阵窘迫席卷全身,我强挤出笑容道:“呃……呵呵,那个,我在……烤手……嗯,对,在烤手!这天太冷了,我觉得手冰凉冰凉的,便想在火边烤烤,暖和一下。”说着,我还做出一副搓手的样子,以增加可信度。
“哦……”陵嫣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那姐姐伱还是先吃点肉吧,吃饱了才能御寒呐!而且,这兔肉真的好好吃!伱再不吃,可就被我吃完啦!”陵嫣又咬了一口肉,呜呜噜噜不清不楚的说着。
有台阶我怎么能放过,忙点了点头,我从火架上取下肉串,小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回给陵嫣几个笑脸。陵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专心吃自己的去了。
虽然方才我笑得一脸天下太平,但其实我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别说是肉串了,就是山珍海味放在我嘴里,我也觉得味同嚼蜡。麻木的吃着肉串,我双眼放开,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纠结。
吃得差不多时,止郡王拿出一根较粗的树枝,笑着道:“都没吃饱吧,吃饱了可就没口福了,今儿的重头戏在这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止郡王笑着在方才埋蛋的地方挖了起来,此时陵嫣手里还有一串肉没有吃完。
待覆在蛋上的土被剖开后,顿时,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闻着着香味,让人不禁觉得浑身一震,食欲大增。止郡王将手伸进去,抓了一捧蛋,快速放在一旁的地上便开始吹手,可见这些蛋是被烤得很烫了。
闻到这么香的味道,陵嫣早已心动不已,一边狼吞虎咽的将最后一些肉吃下去,一边呜呜啦啦地说着什么“多给我留一点”之类的听不大清楚的话。待将所有的蛋从坑里挖出来,止郡王环视一周后,道:“现在我示范给大家一次,这东西怎么个吃法。”
他正要往下说,陵嫣已经塞下了最后一口肉,打断道:“哥,这是什么啊?”止郡王在烤鹰蛋前不知在鹰蛋外面涂了些什么,这会儿,鹰蛋全都变成了黑突突的疙瘩,估计除了我和止郡王,任何人都不会认为它们是蛋。
听到陵嫣这么问,止郡王立刻露出一脸坏笑,意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答:“反正……不咬人!”闻言,我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陵嫣倒是不明状况,偏着脑袋重复了一遍:“不咬人?什么意思啊?”止郡王张了张嘴,正要接口,我忙打断道:“陵嫣,我跟伱说吧,这是鹰蛋,是止公子冒着生命危险从鹰窝里抢回来的,我们可要好好享受,切莫辜负了止公子的一番好意啊!”
听我这么说,止郡王动作一顿,像是哽住了一般,瞪大眼睛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陵嫣倒是来了精神,转过身去一把拉住止郡王的衣袖激动的扯着,我眼看着她把手上脏乎乎的灰全蹭在了止郡王水蓝色的袖子上。“哥!哥!快跟我说说!伱是怎么偷到鹰蛋的!快说说!”
止郡王一脸尴尬,被陵嫣缠得没办法了,只得道:“怎么能叫偷呢?不过是顺手拿回来的罢了!”看止郡王微微发红的脸,我忍不住觉得心情大好起来。而陵嫣却依旧是不依不饶,拼命扯着止郡王的袖子追问:“哥!哥!伱是不是被老鹰追着了?怎么样,鹰飞得快不快,伱能打得过鹰吗?”
止郡王被问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不得已,终于祭出了杀手锏——“陵嫣,伱还想不想吃了?伱要是再问,今晚的鹰蛋就没伱的份了。反正鹰蛋本来就不多,少伱一个,每人还能多分到一点。”
一听止郡王要断她的粮,陵嫣忙捂住了嘴,两只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拼命摇着头,另一只手还摆来摆去的,样子有趣极了。止郡王见陵嫣终于不再纠缠了,长长松了一口气,不忘斜了我一眼,才接着对众人道:“现在我跟大家示范一下鹰蛋的吃法。首先,把蛋在地上敲一敲,剥掉这层泥壳,然后在我调的酱汁里沾一下,再在火上烤片刻,就可以吃了。”
“这么麻烦?”我正想着,陵嫣已先一步喊了出来。止郡王看了陵嫣一眼道:“伱若是想图省事,剥了蛋直接吃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滋味,定然没有我方才说的那样美味。”说着兀自把他方才剥开的蛋涂上酱料,穿在一支细些的树枝上,放在火中烤了起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烤蛋发出了阵阵诱人的香气,我甚至可以看到,方才止郡王涂上去的酱汁一点一点从蛋的破裂处渗入蛋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蛋一定很美味。
“怎么样?要不要自己试试?”止郡王说着,又环视了一下我们几人。我和陵嫣对视了一下,这丫头眼疾手快的便抓了两个鹰蛋,递给我一个,道:“月姐姐,快试试!”
我点了点头,接下那颗黑突突的疙瘩,学着止郡王的样子在地上敲了敲,果然,只听咔哒一声,蛋外面的那层泥壳裂开,脱落,一只洁白剔透的蛋露了出来,表面光溜溜的,样子十分的讨喜。
第一八五章 醋坛子
为了不弄脏那颗蛋,我先拿了洗干净的树枝插/进蛋里,然后才把剩下的一部分壳剥掉,这样,就不必用手直接去碰剥好的蛋了。反观陵嫣,这丫头是一如既往的心急,哪里管会不会弄脏,噼里啪啦把蛋壳敲下来,直接抓着鸡蛋就穿进了树枝里。看着这小丫头带了稚气的单纯模样,我忍不住想,如此清澈可爱的孩子,需得有个怎样的人,才能给她幸福?
算了算了,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麻,还操别人的心!歇着吧伱!暗笑了自己一句,我摇摇头,把方才的念头甩得远远的,低头在我剥好的鹰蛋上细密的涂了一层酱料,而后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因为炙烤,鹰蛋爆裂出几个细小的裂缝,酱料顺着裂缝渗进蛋中,很快便香气四溢了。看着蛋似乎可以吃了,我小心翼翼地将蛋从火中取出,正要往嘴边递,突然听见身边的陵嫣“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我忙回过头去,却看见陵嫣可怜兮兮的看着已经掉在地上了的鹰蛋,小嘴撅得高高的,手里还紧紧攥着方才的那根树枝。
看来……似乎……这丫头太心急,没等把蛋放进嘴里,先给得瑟掉了。实在不忍看陵嫣一脸惋惜,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又看了一眼刚刚烤好香味扑鼻的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陵嫣的肩道:“嫣儿,尝尝姐姐烤的。”
陵嫣睁大眼睛看向我,怔了一下,便惊喜的抓着我的袖子边摇边道:“月姐姐伱真好!”我颇有些无奈的救下自己的袖子,将蛋递到陵嫣面前,她正要像方才那样火急火燎的接过去,我忙嘱咐道:“慢点嫣儿。当心又掉了!”
陵嫣这才放慢动作,小心地从我手里接过蛋,先是闻了闻,而后啊呜一口便咬了一半。看着她大口嚼着的模样,我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虽说这蛋并没有我太多的手艺,但多少也是我参与制作的,若是不好吃……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毕竟,我对自己的厨艺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嚼了半天,陵嫣伱“啊”了一声。激动的道:“月姐姐做得好好吃!以月姐姐的厨艺,都可以嫁人啦!”说着。陵嫣又啊呜一口把剩下的蛋也塞进了嘴里,不顾我飞红的脸,不清不楚的继续嘟嘟着:“不如伱就嫁给我哥吧!以后我就有口福了!”
什、什么?虽然陵嫣是嘴里塞满了东西时说的,但她说的每个字,却一定已经清清楚楚的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我只觉得连热得快要烧起来了。这死妮子,我好心好意把刚烤好的蛋割爱于她。她怎的这样回报我!
我只觉得气氛一阵尴尬,似乎所有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有陵嫣这个始作俑者还浑然不知,一边大口嚼着蛋,一边又开始敲新的鹰蛋了。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邝宇牵了两匹马回来了,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还有止郡王居然同时开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怎么才回来)?”不明状况的邝宇明显楞了一下,才答:“近处没有什么好的草料,小人将马牵到远处了,是以多花了些时间。”
本来就尴尬的情形,因为方才我和止郡王的同时出言。更显得尴尬起来。现在我是不敢再说话了,只等着别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邝宇。一起坐下吃点东西。”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成聿突然出声,让我颇感意外。忍不住把眼神瞟过去,却见他表情平常,一丁点情绪都没有。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生出一丝遗憾来。
遗憾?难道打从心底里,我是希望容成聿会不高兴,会……吃醋?这实在是……太……
太怎么?这有什么不对的,人之常情,人皆有之!但这也太不符合我尹大小姐的闺秀形象了!闺秀?不过是表面的闺秀罢了,内里不过是个顽劣不改性子奇怪的丫头!谁说的!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闺秀,闺、秀!伱自己信吗?哪个闺秀像伱一样又是学武又是全国到处跑的?更别说伱还惦记着帮容成聿夺嫡!闺秀?得了吧伱!
停停停!我这是想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尹月啊尹月,最近伱是越来越能胡思乱想了,拜托伱收敛一点,还嫌场面不够热闹还是怎样?
暗暗斥了自己一顿,将所有心思都扔到天边去,我坐直身子,专注地开始下一轮的烤蛋大业,不理会方才发生的一切。邝宇到底是个聪明人,看出我们几个之间气氛很不对,没有再推辞,挑了个靠外的位置便席地而坐。
陵嫣这丫头是一时一刻也闲不下来,一边忙活着剥鹰蛋,一边对邝宇招呼道:“邝大哥,伱快看,这是鹰蛋,可好吃了!来来来,我教伱怎么吃!”说着,还顺手扔了个鹰蛋给邝宇。
邝宇手一抬便轻松接下鹰蛋,陵嫣像模像样的示范了一次给他看,还不忘将酱料罐子递给他,邝宇虽然人看起来很……怎么说呢,有一种比较沉闷比较木的感觉,但是还挺聪明,虽然陵嫣示范得手忙脚乱,他却是看出了精髓所在,手指灵活地剥下蛋壳后,很快便涂好了酱料,搭在火上炙烤起来。
见状,陵嫣忙大呼“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对此,我对邝宇的遭遇深表同情和幸灾乐祸。如我所料,待邝宇烤成了蛋,便十分自觉的将其进献给了陵嫣大人,而他自己,则是默默的又去烤蛋了。暗暗在心里笑着,我取下自己刚烤好的蛋,放在嘴边吹了吹,不等陵嫣再出什么状况,动作利落的先小小咬了一口。哼,现在谁也没法跟我抢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开始着手自己的烤蛋大业,我本来吃得正香,突然,眼睁睁的看到红夙将她刚刚烤好的鹰蛋递给了容成聿,我、我……我继续吃,哼,不就是个蛋么,不就是个蛋么!
他不只是个蛋!
气死我了!什么意思啊?以尔肉来,以我蛋去?这、这分明就是眉目传情,不对,分明就是,就是……哎呀,反正就是很让我生气!虽说我很喜欢红夙,但还不至于到想要把一切都和她分享的程度!他们的行为,会不会太视我于无物了点!
我气得牙咬得咯噔咯噔响,恨不得用眼神把那串鹰蛋抢下来,可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怒火中烧,说的恐怕就是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明明心里气得都快着起来了,外表看起来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这是怎样的煎熬!
容成聿,伱莫不是真的要接下,真的……要……已经接下了……看着容成聿面无表情的接过鹰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脸平静的开始享用,我、我……好吧,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了。尹月,伱真是善妒!
带着内伤,我粉饰太平的吃完了自己的鹰蛋,早早站起身来,柔声道:“方才怕是着了风,我突觉得有些头痛,先去歇着了,各位慢用。”说完,对众人福了福身,便痛痛快快地转身走人了。
好吧,我承认我在闹脾气。
憋着一口气回了马车,我拿出水囊漱了漱口,便钻进马车里逗鸟去了。两只奕鸟哪里知道我心里的郁卒,在笼子里轻快的跳来跳去,一会儿啄啄食,一会儿啄啄翅膀,自在得很。
重重叹了口气,我将鸟笼子搁下,放松全身的靠在车厢壁上,望着车厢顶上的木雕纹路,想入非非。脑袋里一片混乱,时而是对那二人的怨气,时而又是对自己的斥责,脑袋嗡嗡作响,我已经听不清自己究竟是怪他们比较多,还是怪自己比较多。
不知过了多久,红夙和陵嫣回来了。见我没有点蜡,红夙压低了声音道:“嫣儿,动作轻些,别吵醒伱月姐姐。”陵嫣估计是点了点头,我没有听到她回答的声音。二人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各自寻了自己的一块地方,似是都睡下了。我靠在车厢壁上,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车厢里一片漆黑,原来天还没亮。大概是睡得太早了,大半夜的竟会醒来。我睡意全无,枯坐在那里觉得很无趣,便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打算在马车附近随便走走,等困一些了再回去继续睡。
站在马车外,我望着夜空,发现星星颗颗都很明亮,加上月光,整个夜都被照得亮了起来。看着这样美的星空,我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或许,的确是我太过小肚鸡肠,明明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我却如此纠结,如此庸人自扰。跟这郎朗星空一比,我才顿感自己狭隘。
看开些吧尹月,放宽了心,眼睛才能雪亮。别被嫉妒蒙上了眼。
我这样想着,心情立刻松快了许多,信步向前走着,虽然天气寒冷,我却觉得格外舒畅。直到……我看见不远处,一袭红裙的红夙和……容成聿。
第一八六章 豁然
红夙血色的红裙在风中如有生命一般的飘舞着,即便这样远远看去,也觉得美得惊心动魄。与之相对的,是容成聿随风漫卷的缱绻白衣,此时的他,仿若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一般,那么飘渺,那么无法触及。
站在原地,我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丝毫无法挪动分毫,明明不愿再看下去,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眼睛更是大睁着,像是要把一切都看进心里一般。
不同于上次在翊阳殿时的感受,此时的我更觉得无力,因为比起夏瑾,红夙实在好太多了,我认同她的美,认同她的性子,认同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是那么喜欢她,把她当作亲姐姐一般看待,我也深深认为,像她这般的绝代佳人,的确值得最好的男子与之相配。
而容成聿在我看来,的确是最好的男子了……
此刻的我,感受不到丝毫的愤怒,仅是觉得周身阵阵刺骨冰凉,如同失去了希望一般,我一点一点坠入深渊,丝毫不想挣扎和反抗。许久都没有这种想要随波逐流的感觉了,眼睛看着远处般配的二人,我的意识早已飞出了身体,如同虚无的云烟一般,不知所踪。
身体僵直地站着,我不禁问自己,尹月,现在伱想要怎么办?是偷偷潜到近前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是索性阔步走上前去厉声问容成聿为何会与别的女子夜会于此,又或者,是默默转身,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的,回马车里,安静的度过一个喧闹的晚上?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时。容成聿不知为何负着手回过身来,堪堪看到了茫然慌乱的我惨白的面孔。
容成聿的表情明显一顿,因为隔得有些远,我看不真切,只知道他的动作有所停顿,显然是没有料到我在身后。许是看到容成聿的表情异常,红夙也跟着转过身来,看到了我。
现在可好,我想跑也不行了。
容成聿率先迈步向我这边走来,红夙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二人一点一点走近。我的心跳如擂鼓大作,身体更是愈发僵硬起来。待二人终于与我对面而立时。我突然很想知道,容成聿会说些什么。
沉默着面面相觑,夜风凉渗渗地绕着身体刮过,我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竟突然不觉得紧张和失措了。不等二人开口。我倾身微微一福,面含笑意地道:“今儿许是睡得太早了。没想到夜了竟会醒来,本打算出来走走便回去接着休息,走着走着,竟瞧见了伱们。方才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又怕叨扰了二位,是以在此踟蹰不前,未料伱们竟发现了。还望二位不要怪我失礼才好。”
我言毕,四下一片安静,让我有一种会听到自己回音的错觉。见容成聿没有做声,红夙便出言笑道:“瞧妹妹伱说的,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不过是同伱一样夜里睡不着出来闲逛,正巧遇见聿公子在此。便上前寒暄罢了。”
红夙说得一脸自然,容成聿则仍是没有出言,依旧静静看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暗涌阵阵。
我笑意不减,也不接红夙的话头,只接着往下道:“出来逛了一阵,这会儿似是有些倦意了,那月儿回去休息了,伱们二位慢聊。”说着,又福了福身,不欲再多说,回过身便走了。
红夙“唉”了一声,似乎还有话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身后一片安静,我努力抑制住颤抖,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不想知道身后二人作何反应。
掀帘回了马车,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我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缩在车厢的一角,我紧紧抓着手中的毯子,眼睛一阵阵的发酸,却竟是流不出泪来。闭上眼睛,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二人般配地相携而立的画面,红夙的笑,容成聿的笑交替出现,纠葛在一起。耳边明明是寂静一片,我却偏偏有一种非常吵闹的感受,脑袋嗡嗡作响,犹如即将炸开一般。
这莫大的煎熬此时此刻我根本无力排遣,用冰凉的双手覆住发热的眼眶,由手心传来的真真冷意激得我一阵激灵,头脑却是越发的混沌起来。
正在我坐立难安时,红夙已经回来了,掀了帘子,红夙轻手轻脚地进了马车,靠到我身边轻声唤了我一下,大概是有话想对我说。可此时此刻,我根本丝毫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管是解释也好,宽慰也罢,我都不想听。
见我久久没有回应,红夙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坚持,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概是继续休息了。缩在我的小角落里,我一边轻轻抚摸着车厢上的木纹,一边放空目光地望着黑黢黢看不真切的车顶。
夜,真的很长。
一夜未睡,天才微微透了丝亮,我便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借着不甚敞亮的日光,我凭着记忆走到那条小溪边,一点一点蹲下/身子,倾身从溪中拘了一捧溪水,覆在脸上。
触水时透骨的冰凉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强忍住冷意,我认认真真地将脸洗了一回,酸楚的双眼在冷水的刺激下,有一种疏解了的痛快。洗过脸后,我看着溪水中映出的自己,从袖中取出临出宫时小遥给我的那把小巧精致的桃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绾得并不高超的发髻。
这把桃木梳似乎是德妃送我的,具体事由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德妃说这桃木梳是地方刚进贡上来的,质地做工都是百里挑一,说着,还为我梳理了一回头发。
想到德妃,我不受控制的便想到了容成聿,其实我现在并不知道该想一些关于容成聿的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我对容成聿是怎样的态度,以及我期待一个怎样的结果,只是,当心中默念那三个字时,总会有一种酸酸的滋味流淌着,如此细密,无处不在。
足足花了比平日多一半的时间,我才完成了洗漱,带着阵阵冷意回到营地。这会儿所有人都已醒来了,红夙从马车上下来,依旧是那么光彩照人,陵嫣睡眼惺忪的跟在她身后,嘟嘟囔囔地说着要红夙陪她去洗漱。
止郡王已经准备停当了,正在收拾他的那一堆瓶瓶罐罐,邝宇正在用干草喂马,看来昨日是从远处多收集了一些草料,倒是考虑得倒是十分的周全。容成聿……静静站在还未熄灭的火堆附近,负着手,视线不知定在哪里,看到我走过来,他的脚步似是动了一动,可不带他靠近,我便不由自主的转开了视线,落跑般的快步走过,躲进马车里去了。
坐在马车内,方才容成聿的目光一遍一遍的在我脑海中回放,还是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今日却如同加了温一般,似在一点一点的沸腾,带着我捉摸不透的热度,让我心生躲避的畏惧。我不明白,那双眼睛,为何会突然带上了一丝无法参透的热切。那陌生的迫切,让我直觉的想要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缩在马车里,我一边安抚狂跳不已的心,一边不受控制地将车帘掀起一角。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帘子刚刚掀起一点,我便看到了属于容成聿的白衣。心下一阵惊慌,我手一抖,帘子便复又垂落了回去。抚了抚起伏的胸口,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一些。
何必呢,如此牵肠挂肚瞻前顾后,既卑微又无奈,岂不是很可怜?
我不是一个可怜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不管我是如何长大,如何走到今天,我都不该是个可怜的人。其实一切很简单不是吗?得不到的话,放手不就好了,何必苦苦纠缠,苦了自己,还碍着别人?
这样想着,我突然有种卸下重负的轻松感,是啊,这一切复杂冗长乱七八糟的感受,还不都是我自己背在身上的,只要我愿意,放下还不是顷刻间的事?
忍不住嘴角一弯,暗暗笑自己庸人自扰,我倾身拿起桌上的鸟笼,用插在笼子边上的秸秆拨了拨装鸟食的小瓷碗。看着两只奕鸟轻快的上下扑腾,小脑袋机灵地左转右转,我顿觉心情大好。
是啊,如果是我的,我不必同人争,不必同人抢,甚至不用担心被人争抢,他便在那里,一直在那里。而若不是我的,以我的性子,根本不屑于放低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忧虑着何时会失去。
简简单单。
忍不住微微一笑,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前一刻还慌张无措的我,此时已是平静豁然,舒畅自得。不得不说,我很喜欢自己对自己的疏解,或许是从小到大,没有人能在我受委屈或者难过时开导我,日子久了,我便学会了自我疏解,自我开导。
我不敢说自己特别相信其他的什么人,但对于自己,我是充满信任的,因为我坚信,若是连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那就真的溃不成军,无力抵挡任何的无常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