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交付
止郡王朗声一笑:“郡主说好,那便是好!就那一套吧!柳老板,将琉香房那套水曲柳的家具给本王运回府里,仔细些,可别磕了碰了,拂了郡主的心意。”
柳彦青连连点头:“小人明白,郡王爷和郡主尽管放心,小人一定仔细着。”说着,柳彦青便要回身去取账本,我道:“慢着,”柳彦青一听我的声音,吓得猛一瑟缩,犹犹豫豫的转过身来看着我。
“让我瞧瞧价单,”柳彦青看看我,又看看止郡王,见止郡王点了点头,才道:“是,郡主,您请。说着,便将手里的价格单子递给了我。”翻了翻,寻到了那套水曲柳家具,我瞧了眼价格,便又将那册子合上,递还给柳彦青。
“柳老板,拿着。”我从袖里取出几张银票,对柳彦青道。柳彦青愣了愣,不知该做何反应。“还不快拿着?开门做生意,总不能白送吧!”柳彦青又看了看止郡王的脸色,见他不置可否,才犹犹豫豫的走到我身前,双手接下我手里的银票。
“多出来的钱,柳老板就拿去吃酒吧,到底我也将个大活人托付给你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今后该怎么做,柳老板心里想必早已有了打算,只希望柳老板行事之前都要考虑妥当,切莫行差踏错,一失足……成千古恨。风闻柳老板有些个不大好的嗜好,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我奉劝柳老板一句,执迷不悟,向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止郡王很给面子的转过身去,装出欣赏桌上小物件的样子,王居璟也是冷着张脸,没有看过来。柳彦青忙不迭点着头:“郡主吩咐。小人铭记在心,过去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经郡主提点,小人方知自己大错特错,日后,小人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我莞尔一笑:“柳老板言重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柳老板何必那么当真呢。时候也不早了,柳老板还是快去张罗张罗货物。抓紧时间将家具送到止郡王府上吧。”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柳彦青又拜了拜我,遥遥拜了回止郡王和王居璟,便掀了帘子朝后院去了。
“郡主当真言出必行,在下以为郡主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便硬生生接了。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让郡主破费了。”止郡王理了理衣摆。阔步向我走来。
我嫣然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上次的事,郡王爷的确帮了容月许多,仅一套家具,不过是容月求个心安罢了。”止郡王笑道:“哦?那郡主既然谢了我,居璟那边,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呢?”
止郡王的这句话实在是问住了我。按理说,我的确是欠了王居璟很大的人情,理应好好谢人家一次,不光是嘴上说说,更应该在别的方面有所表示。这道理我懂。可真正办起来,我却实在是无从下手。
王居璟本就是铁板一块。我自认无法接近他,也没有接近他的心思。但今日一见,我不但没能和他融洽相处,更是惹怒了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他最忌讳的话。从他一反常态的对我冷嘲热讽就能看得出,别管我心里怎么想,人家那边对我可是梁子结大了。
经止郡王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不管王居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帮了我,这是事实。我若是毫无表示,只能说明我个人有问题,说明我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我绝不承认自己知恩不报,我只是……需要想清楚,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感谢王居璟。或许……我可以直接问问他。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是头脑一热,嘴又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不知王公子希望容月如何报答呢?公子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容月一定尽力达成。”话一出口,我后悔的忍不住抽自己一顿。尹月,你是傻了么,王居璟好歹也算是个君子了,你这么问他,旁人看起来,可不就是你逼着他说不用谢了么?
我在心里悔得一塌糊涂,没成想,王居璟默了片刻,飘来一句:“这次便先欠着,日后待我想到了,再告知郡主,希望郡主到时莫要食言。”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王居璟他、他居然说先欠着?
止郡王对于王居璟的回答也是颇感惊讶的样子,愣了愣,止郡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不语。
我只觉得一阵尴尬,脸上像火烧一般的难受,踌躇片刻,我道:“王公子尽管慢慢想,容月等着王公子的消息。郡王爷,天色渐晚,容月便先行回府了,若有机会,我们改日再聚。”
说着我慌忙便向外走去,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停住步子,对止郡王道:“郡王爷,容月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但说无妨,”止郡王朗然一笑。
“是这样的……容月给那柳老板两日的时间,让碧洗认归柳家。说实话,容月很不放心碧洗的安危,那柳老板实在不是个良善之人,容月担心他出尔反尔,待容月回宫,他便又将碧洗逐出门去,甚至……”我说着,看了看一旁的碧洗,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两日?郡主放心吧,虽则郡主要回宫里去,但我总算还是住在宫外的。这几日,我会经常来‘提点提点’柳老板,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止郡王说得很轻松,却让我觉得极为安心和熨贴。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对止郡王,我实在说了太多次感谢,以至于现在,我连感谢都说不出口了。对他感激一笑,我将视线转向碧洗。
拉着碧洗的手,我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珍重。若是有缘的话,我们还会相见的。”言毕,不等碧洗说什么,我匆忙向止郡王和王居璟福了福身,快步出了卿泽木艺坊的店门。
没有再乘止郡王府的马车,我沿着巷道向外走了一阵,终于在路口寻了辆马车。“去尹相府,”我说了一句,便掀了帘子上车了。
车行到尹府门外时,天色已经暗下了。见我从马车里出来,守门的家丁吃了一惊,慌忙跑到近前,拜了拜到:“郡主不是……”刚说了几个字,便硬生生停住了,想来是觉得自己僭越了。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端着架子进了府门。
与其等着尹老头亲自来盘问,倒不如我主动找上门去来得方便。随意寻了个丫头,得知尹老头正在花厅听曲儿,我便直奔了花厅而去。
踏着鹅卵石的小径,还未走到近前,我便已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念声。暗笑尹老头人老心不老,这么大岁数还色心不死,我放慢了步子,绕过假山,进了亭子。
“月儿见过父亲,”我走到尹老头面前盈盈一福身,尹老头忙道:“哟,我家宝贝闺女回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尹老头拍了拍手,一众莺莺燕燕便作鸟兽散了。
我刚一坐定,尹老头便状似关切的问道:“月儿你不是说要留宿在兮寰公主府里吗?怎的又回来了?”
我笑了笑,答:“女儿本是这样打算的,可谁料,今儿去了公主府才知,兮寰姐昨儿着了风寒,今日正卧床养病呢。月儿想着不便打扰兮寰姐歇息,便打算直接回府。可正要出来,却遇上止郡王也来寻兮寰公主。询问了才知,止郡王本打算邀了兮寰公主帮着挑一套家具,哪料兮寰公主却是病了。
见兮寰公主是不能陪他同去了,止郡王便邀了月儿同去,说女子的眼光总和男子的不同,挑家具这类事,还是女子在行些。月儿心说,上次止郡王与父亲相谈甚欢,应算的父亲的友人了,父亲的友人相邀,月儿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是以……月儿便随着止郡王去逛了一回家具坊,总算幸不辱命,为郡王爷相中了一套水曲柳的家具。不知……月儿此事……是不是做错了?”
我将这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尹老头一边听一遍抚着胡须,不知在琢磨什么。其实,打从出了尹府的时候起,我便深知,即便我一时甩掉了尹老头的眼线,他也总会知道今天我和止郡王同去了卿泽木艺坊,与其让他细细去查,还不如我把结果说给他听,他信也好,不信也罢,根本没有差别。因为,只有柳彦青一人知道,是我为那家具付的钱,而他定然不敢将此事说出去。
无论尹老头怎么派人打听,他所知道的,只会和我告诉他的一样。
像是琢磨出了什么结果,尹老头放下抚弄胡子的手,对我笑到:“怎么会,怎么会!月儿做的很对,为父的确看好止郡王,你同他多了这一丝交情,说不定哪日,咱们便能用上了,甚好,甚好!我家月儿到底是聪明,知道何时进,何时退。”
我装作赧然地一笑:“父亲过奖了……月儿还有许多要同父亲学的。”
第一五七章 愤怒
“哦,对了,为父记得,今儿你不是带了碧洗那丫头一道走的吗,怎的回来的时候没带着她?”我就知道见我只身一人回来,尹老头的眼线早已先一步同尹老头报告过了。
“没错,父亲对女儿真是关心,这些小事父亲都能注意到。说来也巧,今儿月儿带着碧洗陪同止郡王选家具,哪料去的不是别家,正是碧洗外公家开的木艺坊。父亲许是不知道,碧洗是从远处前来墨都投奔她外公的,可按着她娘的说法寻了很久,却没有寻到。无奈之下,她只得入府做丫鬟以维持生计。
这回碧洗和月儿同去,正巧让那家店的老板瞧见了她戴在颈间的玉坠子,那老板一眼便认出是他家祖传的,这才知碧洗是他家流落在外的血脉。月儿见他们亲人相见,实在是感动,不忍碧洗再与家人分离,于是,便做主还了碧洗自由,让她留下和亲人一处了。”
我自顾自编着瞎话,尹老头听得倒是认真。其实,他怀疑也好,不怀疑也罢,此事我已然办成,即便尹老头心有不甘,却也再做不了什么了,毕竟这并非事关他仕途的大事,顶多让他生气我竟已如此自顾自的拿起了主意,不考虑他的意思,其他的,倒也不会再有什么严重的了。
即便尹老头多疑到真的派人去柳府打探,倒也是好的,一则柳彦青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将事实真相向外说,二则,这倒能提醒提醒柳彦青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也好保碧洗一番周全。
“月儿刚将她要到身边,却又要将她拱手让人。心中总归有些许不甘吧,不过,成人之美总归是件好事,月儿将心放宽些罢,要不,为父再为你挑一个伶俐的丫鬟带回宫去,你看如何啊?”
帮我挑一个?你不如说是趁机安插个眼线在我身边吧!你想得倒是美,我好不容易能离你远一点,怎么可能放任你的眼线在我身边晃来晃去?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你惟命是从的小丫头了!
柔柔一笑。我道:“父亲,您对月儿实在是体贴。月儿也不忍心拂了父亲的好意。只是,宫里本就人多口杂,是非数不胜数,若是月儿又带了自己人进去,定会被旁人议论的。先前月儿向甄姨娘讨了碧洗。本就没有打算将她带进宫里去,只想着让她留在府里帮我打点一下落春园。如今她回家去了,月儿也便放下这个念想了,大不了离府之前,叮嘱婆子们多留心我那落春园便是了。”
这番话说的虽不算面面俱到,却也让尹老头没法挑理。点了点头,尹老头笑道:“月儿考虑得很周全,是为父一时心急了。月儿啊。自打你回府,为父还未好好同你说说后续的打算,正好这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为父便好好同你说说日后的打算吧!”
闻言,我背后一阵发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上一次尹老头同我说这些。还是我即将进宫的时候了。那时尹老头明白告诉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博得贤王青睐。不知时局发展至今,尹老头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亦或是还要重复从前的叮嘱。
“父亲请说吧,月儿认真听着。”我乖顺点点头道。
“两年前,为父曾叮嘱你,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心属贤王,立他为太子的可能最大,是以你务必在琼鸾峰之上博得贤王的好感,也好保我尹家百年不倒。”我点点头,尹老头接着道:“虽说从上次赐婚之事来看,月而你似乎并未让贤王倾心于你,但,好的一面是,为父看得出,皇上很欣赏你,认为你有携领后宫的实力。”
我继续默默听着。
“虽说贤王很得皇上喜爱,但毕竟尘埃未定,朝堂之上权力势力瞬息万变,没有谁是注定的赢家,为父的这句话……月儿你明白是何意?”尹老头高深莫测的问道。
我想了想,答:“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但总会有赢家,无论赢家是谁,依附赢家,总是没有错的。”
“说得好!”尹老头猛一括掌,吓了我一跳。“月儿你说的没错,在这瞬息万变的棋局上,一步错,便步步错,我们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谨慎才行。
方才你也说了,无论赢家是谁,依附赢家,总是没有错的。这两年来,为父左思右想,觉得将筹码押在一人身上实在太过冒险,即便贤王的赢面再大,我们也要做周全的打算。此番为父确定了皇上对你的青睐,之后的打算便好说了。虽则目前看来,月儿你并未真的和哪位皇子定下亲事,但皇上未必就对你与贤王的亲事死了心,说不定不久之后,皇上又会重提此事的。
皇上对贤王的意属是有目共睹的,皇上想让你嫁给贤王,就充分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分量,因而,若是有哪位皇子具备夺嫡的实力和心思,他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到你的支持。而我们只需顺水推舟,他若是成了,我们便依附于他,他若是不成,贤王那边,总归还是你的。
而且,为父没有想到的是,你竟能让德妃娘娘对你刮目相看,且月儿你竟同兮寰公主也相处的甚好。要知道,得了德妃的欢喜,便是得了半个后宫,月儿这次回去,可一定要维系好你同德妃的关系。她为聿王向皇上请亲,聿王拒了你,德妃心里定是存了歉意,月儿你需好好利用这一点,掌握住了德妃,你在后宫才能站得稳啊!”
听着尹老头将一切说的这样赤/裸裸,我心里的厌恶油然而生,在他眼里,我果真就是一颗没有血没有肉的棋子,只需按照他的吩咐,或前行或后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自己的意愿。一切的一切,都由他来决定。
压抑住心里的愤怒,我露出笑脸,轻声答:“是,父亲。”
尹老头满意的点点头道:“嗯,真是为父的好女儿,一点就透。对了,有件事……为父认为……是时候该告诉你了。月儿你是个漂亮聪明的姑娘,你所拥有的一切,都能成为你的武器,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要懂得抓住机会……”
他!他竟然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是人吗!为了他的功名利禄,他竟能做到如此的丧尽天良!
我恨得几乎抓破自己的手心,却还是身不由己地必须对他笑脸相迎。努力微笑着,我道:“父亲,女儿明白了。”
“好了,其他的话为父也不再多说了,相信为父的言外之意,月儿你已然听出来了,放手去做吧,为父等着你的好消息。唔,时辰也不早了,月儿快回去歇着吧。”尹老头装作慈爱地抚了抚我的发顶。
我拼尽所有力气,才压抑住想要脱口而出自己要立刻回宫的话。乖顺的点点头,又福了福身,我道:“那父亲早些歇着吧,月儿先行回房去了。”
尹老头摆了摆手,笑着目送我出了门。
我僵直着身子一路从花厅走回了落春园,牙关咬得微微发酸,眼眶一阵阵的发涩。
这就是我的父亲,我本以为他只是冷血,到现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没有人伦的败类!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狠毒的事,尹老头他是怎么做到这样面不改色的?
魂不守舍的推开房门,一见是我,小遥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挽住我便道:“小姐你怎么了?面色煞白煞白的!病了还是出事了?”
我无力的摇摇头道:“小遥,早些睡吧,睡前整理下咱们的行李,明日咱们便回宫去。”话一出口,我不禁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回宫?皇宫也不是我的家啊!在那里,一样有数不清的阴谋,数不清的算计,一样多的是狠心毒辣的人。
天地之大,究竟哪里才是我的家呢?究竟我该去哪里才能逃离这残酷的命运呢?突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追求的那个梦,一直以来自己为之不懈努力的那个方向,愈发的遥不可及起来。
小遥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再劝什么,叹了口气便推门出去了。
随意洗漱了一下,我吹了灯,躺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只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的被吞噬,一点一点的被蚕食,然后,慢慢的消失不见……
一大清早,我便收拾好自己,推了门,正看到小遥拿着行李坐在院子里等我。笑着挽住小遥,我回身望了望这个我从小住到大的落春园,只觉得如鲠在喉。
勉强挤出个笑脸,我对着草丛道:“红枣,红枣,大清早的,躲去哪里了?快出来见我最后一面,我要走了,你再不出来,下次见我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红枣,红枣?”
叫了半天,那厮始终没来跟我道个别。心里憋闷得很,我置气到:“罢了罢了,小遥,这厮没心没肺,咱们走吧!”说着,便头也不回的朝尹老头的书房去了。
第一五八章 又见
一大清早,各院的夫人们都还没有醒来,只有扫洒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往忙碌着。去书房的一路上,一直时不时有下人向我行跪礼,我皆是点头笑着应下。走到尹老头书房外,不出意料的又看到了两个孔武的家丁守着门。
哼,多疑怕死的老狐狸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对那两个家丁笑了笑,不待他们行礼,便直接走向前去,敲了敲尹老头书房的门。看来尹老头已经料到我要清晨来辞,没让我多等,他很快便来开门。
“月儿今日起的真早,怎么,这么早来找为父是有何事啊?”好么,又装起来了!我一如既往的配合,含笑着道:“父亲,按照皇上之前的吩咐,月儿此时……早该回宫去了,只是,碍于婉宁那桩官司,女儿不得已多逗留了几日。如今……婉宁那桩官司已经理清了,月儿也该回宫去了,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能说一句,请父亲恕女儿不能尽孝于父亲身侧。”说着,我便作势要跪。
尹老头连忙扶住我,一边拍着我的肩一边叹:“我的傻月儿啊!为父怎么会怪你呢?皇命大如天,既然皇上已经下了令,你又怎么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呢!为父明白,为父明白……唉,可叹你我父女二人才刚刚团聚,却又要分离了……罢了罢了,月儿你快去收拾收拾行囊吧,莫耽误了时辰。”
我点点头,又福了福身,道:“父亲,女儿来之前已经将行囊收拾好了,现在直接出发便可,父亲不必亲自送女儿了。女儿不在身边时。父亲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尹老头摇了摇头,叹道:“唉,闺女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她老爹了,为父心里高兴,高兴啊!不过,为父还是想送你到府门口,亲眼看着你走远。”
拗不过他,我只得点头答应。尹老头做了个稍等片刻的动作。便回身进了书房,我站在书房门外立等。很快。尹老头从书房内出来,递给我一沓银票。“月儿,在宫里行走,离不开这些打点,你且将它收好了。用在该用的地方,不要舍不得。”
这次装大方。替止郡王出了家具的钱,我已经花了一大笔钱,如今我手头不再那么宽裕,心里也愈发觉得没底起来。看着手心里的一沓钱,我只觉得心里又安稳起来,于是便没有了拒绝的力气,而是点点头。将银票折好,塞进了袖里。
一路上说着假情假意的话,尹老头将我一直送到了大门外。临别前,尹老头又交待到:“月儿,你一定要记着。宫里的生活处处凶险,你须得时刻陪着小心才行。若是出了事。一定要赶紧通知为父,为父也好为你从中周旋。缺什么了就同为父讲,别藏在心里不肯说。为父昨晚同你说的话,你也要往心里去,机会稍纵即逝,可一定要抓住呀!明白了?”
我微微一点头,倾身一拜:“女儿明白。父亲,女儿走了,父亲切要保重身体。”尹老头做出慈父状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笑了笑,扶着小遥转身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任自己刚离开狼窟,又要奔着虎穴而去,我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小遥见我一脸沉重,很知心的没有作声。
车厢里一片死寂,我无力的将头靠在车壁上,突然,小遥手里的一包行李突然动了动!我吓了一跳,颤着手指着那行李道:“小、小遥……行李,行李动了!”
小遥被我说的很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纹丝未动的行李,茫然到:“小姐,你说什么啊?”见行李老老实实的在那里,我不禁怀疑自己放才是眼花了,正当我准备再靠回车壁时,那行李有动了动!
这次小遥是撞了个正着,和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遥咬了咬牙,将行李解开来。在我和小遥紧张的目光中,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行李里探出了脑袋,睁着它葡萄般漂亮的眼睛望着我——红枣!
“红枣?你怎么在这儿!憋坏了吧!”我又惊又喜,拍了拍手,红枣立刻从行李里跳出来,不顾尾巴上挂着的一条帕子,嗖的一下跳进了我怀里,一下一下的蹭了起来。
我只觉得一阵窝心,忍不住摩挲着红枣毛茸茸的小脑袋,方才压抑的情绪也终于开朗了些。小遥无奈的看着我和红枣,一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收拾撒得到处都是的行李。
有了红枣做伴,回宫的路变得轻松许多,时间也过得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停下了,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郡主,宫门口到了。”
摸了摸红枣的脑袋,我小声道:“乖,这么大摇大摆把你带进宫门里实在不妥,你再到行李里面躲一会儿,到了内宫就放你出来。不要乱动哦!”红枣可怜兮兮的看了看我,见我不为所动,终于还是摆了摆他蓬蓬的大尾巴,钻回了行李里面。
小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红枣这吃软怕硬的性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背后一凉,不自在的催促道:“快下车吧,赶早点,还要跟德妃娘娘请安。”
小遥点点头,先一步跳下车,扶着我从车上下来,嘱咐了车夫回府,便随着我一道向宫门去了。
刚走到跟前,守宫门的侍卫便拦住我们问道:“来者何人?皇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可糟了!我这个郡主,皇帝封的实在匆忙,别说没给我封地,没给我赐姓,便是连铭牌他都没有发给我,这却是让我如何进宫去啊!
见我久久不语,侍卫抄了家伙便要将我和小遥驱赶开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闻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无礼!”
我顿住身子,不知为何,不敢回过身去。
很快,身后之人已然走到了身边,还是那身片尘不染的白衣,还是那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还是那平淡无波的表情……虽仅仅是几日不见,可看着眼前之人,我的心跳还是不可抑止地加快加重起来。
仅就一瞬间,天地仿若失色,一切都如消失了一般,余下的只有这天人般的如玉君子。
“此为皇上新进敕封的容月郡主,你等怎得对郡主如此无力!”看清来着是谁,两个侍卫连忙跪倒在地,拜到:“奴才拜见王爷……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容月郡主到来……对郡主无礼……实在是罪该万死……”
容成聿……
收回发怔的目光,我柔声对跪在地上的侍卫道:“快起来吧,守护皇庭本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没有铭牌,你们拦下我也是尽忠职守,何罪之有。”
两个侍卫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容成聿,没敢起身。默了片刻,容成聿淡淡道:“起身吧,虽是职责所在,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若再仗势欺人,本王定当不允。”
两个侍卫这才点头哈腰的站起来,嘴上碎碎念着“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罢”,容成聿冷淡道,两个侍卫忙不迭的点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宫门两边。
看着容成聿冷着的一张脸,我忍不住想,真是奇了,一直以来,不论在何人面前,容成聿一直维持着自己谦谦君子的老好人形象,对谁都是不温不火的,怎的今天这么冷气逼人呢?
“容月郡主请”,容成聿仍是语气淡淡,我点了点头,对他福了福身:“容月谢过聿王爷”,见他还是面若冰霜,我只得撵着步子进了宫门去。待我走了几步,容成聿才迈开步子跟了上来,一路上,他始终和我错开了些距离,很是避嫌。
静静的走了许久,我几乎是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终于,到了毓淑宫外。
刚一走进毓淑宫的大门,容成聿突然开口:“方才……无事吧?”我愣了愣,犹豫着要不要回过身去,想来想去,终于拗不过自己的心意,回过身看向他道:“让聿王爷挂心了,容月无事。”
容成聿静静看着我,良久,突然轻轻叹了一声:“你明白的……随心所欲……还远没有到时候。”我点点头:“我明白的,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对了,你……为什么……?”
容成聿微微一笑,一瞬间,我只觉得仿佛看尽了花开般的喜悦和美好。“例行回宫向母妃请安,父皇念我刚及冠,准我三日不必早朝,我便直接从府里进宫来探母妃了。”
我被那微笑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愣了愣,我回过神来,道:“那我们便同去吧,正巧我也要去拜见德妃娘娘”,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了蠢话,此时此刻,我可不就是站在毓淑宫里么!
容成聿又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觉得颇为尴尬,也顾不得许多,转过身便欲向内走,哪知刚迈了一步,便听得身后之人淡淡问了一句:“据说,近日你同止郡王……来往颇多,可是很合得来?”
第一五九章 差事
我顿住步子,愣在当场,一瞬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正待我要回过身去将此事的梗概说给容成聿听时,他却又淡淡补了一句:“罢了,我们进去吧。”说着,便从我身边走过,先我一步进了毓淑宫的正厅。
看着容成聿清冷的背影,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直到今天,我仍是不敢确定地说自己了解容成聿此人,对于他方才的反应,我实在不知究竟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听我的解释,还是因为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我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自从相识以来,容成聿让我无数次的犹豫,让我怀疑过自己,也怀疑过他。即便是似乎将话讲清了的现在,我还是觉得我们中间如同隔着迷雾一般,我看不见他,也不知他能否看见我,或者说,他是否真的在看向我。
对于这未知的一切,我本该十分恐惧,本该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一点一滴的,那来自容成聿的致命的吸引,让我全然不顾自己对未知的恐惧,即便明知身处摇摇欲坠的高空,也完全停不下来。回想从前到现在,我似乎是被一根线牵着,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现在的境地,看似我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现在看起来,都好像是按部就班一样。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怀疑了所有的一切。
“小姐,小姐?”小遥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这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一下道:“呃,我们走吧”,然后不顾小遥一脸的莫名其妙,自顾自的进了毓淑宫的正厅。
跨过朱红的门槛,我抬头一看。德妃正坐在主位上,容成聿站在她身侧给她倒茶,表情比方才生动了许多。
不知为什么,明明才是几日未见,我却觉得像是许久都没有见过德妃了一般,心里有种饱胀的酸涩感。
一见我进门,德妃立刻站起身来,一边伸起手,一边道:“月丫头,快来快来。这么多天没见,我可惦记死了!”我带了笑。快步向德妃走去,眼角扫到容成聿稳稳将茶壶搁在桌上,动作泰然无比。
这就是我跟容成聿的差别,或者说差距吧,我自诩不算太愚钝。可总逃不过胡思乱想,也时常心神不宁。而容成聿呢,我似乎从未见过他慌神时的样子,逞论言行举止这些细节里透露出的,哪怕只有一丝丝的不安或者慌乱。
他就像一块寒冷而坚硬无暇的美玉,远观时觉得温润柔和,只有触摸后才知道,那柔和与温润只是假象。真正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冰凉。
其实我也很奇怪,按理来说,我们刚刚互明心迹不久,正该是想起对方便心中甜蜜的时候。可是,我和容成聿互明心意后的第一次见面。便让我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这么多,还暗暗把他看作冰冷的玉石,这实在是……不过话说回来,容成聿他不是也表现得平静无波么,看看他的言行举止,哪里有一丝丝见到心上人的样子!
“容月拜见德妃娘娘”,心里胡思乱想着,我走到德妃面前倾身一拜。德妃扶起我,笑道:“唉,真像自家闺女一般,几日不见便惦记得慌。对了月丫头,你父亲身体可康健?”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我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坐定,含笑答道:“回德妃娘娘,家父身体很好,谢娘娘记挂。”德妃笑着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见状,站在一旁的容成聿连忙为德妃轻抚后背,德妃咳了几下便停了,我为她递了茶,她喝了几口,将茶杯放下,笑道:“瞧你们紧张的,没事没事。”
容成聿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母妃为何无故咳嗽?”德妃笑着说:“许是昨儿睡前窗子没关严实,加上天气转冷,着了些风寒吧,不碍事不碍事。”见德妃一脸的不在意,容成聿也不好再坚持,只得点点头作罢。
“对了,”德妃转开话题道:“有件事你们许是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贤王受皇上之命,前往山阳视察水工去了。”德妃此言一出,我心里一惊!山阳?那么远?这也太突然了!再看看容成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么,他还真是什么事都知道,也难怪我才见了止郡王几面,便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见我面露惊讶,德妃解释道:“此事的确事发突然,昨儿深夜,皇上接到山阳的加急快报,称山阳一处河堤垮塌,沿河房屋被毁,牲畜被淹,沿岸百姓流离失所,算上那快报在路上的时间,山阳河堤垮塌已一日有余,眼看着天气日渐寒冷,若不及时修好河堤,山阳损失惨重不说,那些流民无处可去,定会涌向附近的其他城去,到那时,饿殍遍地,说不定会引发疫病……皇上当机立断,急招贤王入宫,为他指派了几个随行官员,便让他们一行立时前往山阳去了。”
“娘娘,那河堤垮塌的,可是凌河北段?”我想了想,问道。德妃惊奇地问:“月丫头,你怎么知道的?”我答:“娘娘,此时正是入冬,天气寒冷,河水也并不充裕,应当没有道理发洪冲垮河堤才对。但是,凌河在山阳那处却不同一般,凌河是贯穿整个山阳,延续至商洛的长河,因地势原因,凌河乃自南向北流的河,入冬后,河的上游因地处稍南,还未结冰,而河的下游,地处北方,天气已然冷下,河面结冰,如此一来,河的上游没有结冰,河的下游却结了冰,河水顺流而下,冲破下游的冰层,撞击着河面上的冰块,遂将那处河堤撞毁。”
(ps:桃子在这里废话一句,以上是有名的凌汛现象,并非桃子胡说八道的哦,有兴趣的亲可以百度一下,桃子就不赘述了。在此,桃子要感谢一下高中地理老师,要不是听了地理课,就不会有这段剧情了。)
德妃被我的一通话说的有些发怔,良久之后才道:“月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笑答:“全仰仗聿王爷留在菡园的那一屋子书了。”见我这么说,德妃也笑了起来:“让你住在菡园还真是没错,没想到聿王这个书痴,竟能遇上你这么个知音!”
我被德妃说得有些赧然,正欲侧过脸去,却看到容成聿未及掩藏的目光……欣赏而略带一丝高兴的目光。
看到这样的容成聿,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欢喜,我想,被心仪之人认同,实在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知怎的,仅就是这短短的目光交汇,便让我忘了进门前心里所有的胡思乱想,余下的只有温暖和甜意。
我正要开口说话,一位面生的太监小跑着进来,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便道:“奴才拜见德妃娘娘,拜见聿王爷,拜见容月郡主。皇上奴才过来传话,说他在康寿殿等聿王爷和容月郡主过去,有事商议。”
听那太监说完,我忍不住看向容成聿,容成聿也看了看我。德妃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聿王和容月郡主一会儿便过去。”那太监又拜了一次,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上突然召见你们,不知所为何事,你们且要小心些,快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德妃看了看容成聿,又看了看我,嘱咐道。
容成聿点点头:“母妃还是先让画梅煮碗姜汤给你服下才是,我和容月便先去康寿殿见父皇了”,我也跟着向德妃拜别。德妃摆了摆手,示意我们放心去,我这才随着容成聿向外走去。
走到半路,四下无人,容成聿突然问我:“你可知,父皇为何偏偏派皇兄前去视察河工?”我侧过脸看了看容成聿的表情,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淡然,想了想,摇头道:“皇上的心思,其实我能猜透的。”
容成聿停下步子,定定看了看我,倾身向前,在我耳边道:“我看你是早已猜出父皇的用意,只是碍于不想让我心有不甘,才装作猜不出来的。可对?”
我睁大眼睛,僵着身子,对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感到些许惊慌,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容成聿站直身子,脸上甚至带了丝笑意:“这么多年,我早都习惯了,你又何须替我介怀。父皇派大哥前去山阳,不过是他偏爱大哥的表现罢了。河堤垮塌,事关民生,此去视察河工,说白了是件不出力却很讨好的差事。虽则从墨都一路跋涉至山阳,的确有些舟车劳顿,但所得却是颇丰。
说是视察河工,其实也不过是催促催促当地官员,让他们早些将河堤修好,尽快安置流民,这些碎繁琐,却也不难做,而一旦做成此事,得到的,将是来自百姓的爱戴,若是运作得当,届时,民间便会风传,贤王如何体恤百姓,如何心系民生。
表面上父皇给了大哥一件苦差事,但实际上,却是在帮着他笼络民心。所以说,这一切,不过是父皇偏爱大哥的表现罢了。我说的,可是你想说却不忍说的?”
第一六零章 不由自主
看着容成聿略带微笑的绝美脸庞,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情背后,藏着的是早已麻木了的无奈。面对这样的容成聿,我怎么忍心点头或者摇头。
强挤出一个笑脸,我道:“快走吧,皇上还在等着咱们呢,去迟了不好。”容成聿很配合的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先我一步向前走了。
我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心中五味杂陈。从小到大,我孤单惯了,对尹老头的所谓父爱也早都死了心,是以无论尹老头做出何等事来,我即便是不满,却也不再会觉得有丝毫的难过了。而容成聿却和我不同,他有一个好的父亲,这个“好”字,并非说皇帝作为容成聿的父亲,给了容成聿多少的父爱,而是说他作为一个皇帝,有多少的成就。
当今的皇帝,平心而论,算是个明君了,比起尹老头的狠毒阴冷,皇帝实在是一个“好”人。对这样一个
“好”人,作为孩子,理所应当的会产生仰慕和向往之感,所以,我很理解容成聿自幼起对皇帝的仰慕。
然而,人无完人,即便是当今的皇帝,也难免有自己的偏好。正如尹老头曾经告诉我的那样,当年皇帝从民间带回的那位华贵人,实在占据了皇帝心里太多的位置,且又在他们情谊最深的时候撒手人寰,理所应当的,作为华贵人生命的延续,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贤王很幸运的成为了皇帝最最偏爱的那个儿子。
若在平常百姓家,即便父亲偏爱长兄,却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但可悲的是。在帝王家,皇帝和皇子间的关系,既是父子,更是君臣,作为皇帝,必须为江山大业的继承考虑。皇帝偏爱一子,为了让自己最爱的那一子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各种保护。
而这种保护,便体现在深入生活的那一点一滴的父爱。
为了让贤王在夺嫡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为了给先王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可以想见,皇帝用了所有的方法。向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其他儿子,包括后宫的一干妃嫔,以及朝堂上的臣子们,传达着一件事——贤王是他最最意属的那一子。
或许。若非贤王有华贵人这个生母,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即便他的才能气度和现在的一模一样,也不见得会是皇帝最在意的那个,不见得会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那个。
抛开所有的既定事实不说,回到皇子们都还年幼的时候,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皇位的重要性,还没有夺嫡的意识,在那时的他们眼里。来自父亲,那个最高高在上的人的爱,是多么的重要。
我想,即便是自幼喜欢安静,喜欢读书。沉默的容成聿,在那个时候。也是像瞻仰神一般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吧,可想而知,看到自己的父亲时时刻刻传达出的,他对兄长的独爱,容成聿会感到何等的落寞。
在德妃身边住了这么些日子,我很清楚容成聿对德妃的敬重和爱,我也丝毫不怀疑德妃在容成聿心里的分量。但是我知道,容成聿的这些心思,绝不会说给德妃听。
德妃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也一个很好的妻妃子,但是,其实这两者根本无法共存,我能看得出,德妃为了维持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坚持得有多辛苦。
作为一个好的母亲,理所应当的会为儿子做好所有的打算,会做所有对儿子有利的事,会为了儿子甘愿牺牲一切。而,作为一个好的妃子,必须一切以江山社稷出发,一切以君王的意愿出发,不能有丝毫的私心,不能为了儿子的皇位而暗中动作。
一直以来,德妃成功地做好了一个好的妃子该做的所有事,她为皇帝生下儿子,她与人为善,不参与宫闱斗争,她甚至从未向皇帝提过要给自己的儿子一个什么样的恩典,逞论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皇位了。这么久以来,她唯一一次为容成聿求的恩典,便是上次宴会上容成聿和我的亲事,当时我就坐在德妃身边,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德妃脸上的挣扎和煎熬。
仅仅那么一次,便让她如斯煎熬。
所以,这么多年来,德妃比起一个好的母亲,其实更应该算是个好的妃子,在德妃有意或者无意间,她的天平倾向了做一个好的妃子,而非一个好的母亲。
细数下来,表面上父母双全的容成聿,成长的过程,其实比我更加孤独。
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是忍不住在心里为容成聿心疼,回想从初识起一直到现在,容成聿的温和,容成聿的冷漠,容成聿的算计,容成聿的心意,一切一切都如潮水般涌来,而,第一次的,我似乎开始完全的接纳起那个有着冰冷背影的,不完美的容成聿。
我知道容成聿有冷漠的一面,有狠心的一面,坦白来说,容成聿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家,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容成聿,我也愿意接纳,愿意努力的去靠近。我的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绵长的柔软,让我想要尽我所能的,温暖容成聿冰冷的背影。
心里这样想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快了几步,然后,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我的双手已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容成聿的腰。
我、的、天!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尹月!尹大小姐!容月郡主!你的矜持被你当饭吃了么?这下可好,你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容成聿心情不好了,就冲你这丢人的行为,也够他偷着乐好几天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意识到自己的丢人行为,我赶忙便要收回自己的手来,我的个神呐,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可得如何是好啊!
我正欲收回自己不听话的手,哪知,一双温凉的手突然轻轻覆在了我的手上,一瞬间,所有意识都离我而去,只剩了个空荡荡的躯壳在哪里,不知所措。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呐?
此时此刻,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譬如,我大喊一声:“呔!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对本郡主毛手毛脚,仔细本郡主将你炖了喝汤!”又譬如,我柔声道:“聿王爷,这里人多眼杂,可莫要被别人瞧了去才好啊!”再譬如,我声泪俱下道:“聿王爷,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德妃娘娘还等着你端茶倒水侍奉膝下呢!”
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丢出去,我暗暗骂自己:尹月,人家是越长越明白,你怎的是越长越糊涂?你的脑袋呢?脑袋呢?哪儿去了!
就在我还沉浸在无限的自我厌恶和不知所措中时,容成聿却轻轻收回了他的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步履泰然地向前走了。
走了?
我眨眨眼,看看自己还伸在半空中的双手,猛地回过神来,收回手,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四下无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在抬起头一看,容成聿已经走得老远了。
罢了罢了,现在哪里是想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见皇帝才是要紧事,还不知道坏心眼皇帝这次又准备了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微微提起裙摆,我加快步子,终于在离康寿殿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容成聿。
走到康寿殿外,已有一位太监在立等了,见我们过来,那太监忙跪拜到:“奴才拜见聿王爷,拜见容月郡主。聿王爷,容月郡主,皇上吩咐,您二位来了直接进殿便可。”
容成聿点了点头,便跨过门槛向内走去,我对那太监福了福身,道了声:“有劳公公了”,才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追着容成聿的脚步而去。
随着容成聿进了康寿殿,刚一进门,一阵油膏香气便萦绕在鼻端。这康寿殿里的香烛从未曾断过,是以每次前来,最先感受到的,便是带了丝慵懒的香气。
因着是要面见天子,我哪里敢怠慢,不及抬头,便先随着容成聿一道跪拜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容月拜见皇上”,我和容成聿先后拜到。
“孤就知道,聿儿一定是一大早的便进宫来探他母妃了,正好,把你们俩一道唤过来,孤有事要同你们几人交待。好了,先起来说话吧!”皇帝的声音从高阶上飘下,一如既往的带了三分嬉笑,七分威严。
我和容成聿又谢了一回恩,才站起身来。
我站直身子,理好衣袖,这才看到站在高阶下首的两张熟脸——止郡王,陵嫣。
这倒是奇了,平白无故的,皇帝将我们四人叫到一处,却是要如何?莫不是,皇帝得知这几日我同止郡王和陵嫣来往甚密,这会儿是要兴师问罪了?不对啊,即便真是如此,也碍不着容成聿什么事啊!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着,高阶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成功打断了我的思绪。
“德妃想必已经同你们二人说过贤儿前往山阳督察河工的事了吧,”皇帝砸了砸嘴,身子向后靠去,语气十分淡淡然,丝毫听不出情绪。
第一六一章 暗涌
容成聿上前半步,答:“回父皇,母妃已将此事说与儿臣”,我附和的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今儿孤将你们四人召集在一起,其实是有件差事要派给你们,这件差事摆在案头已有些时日了,孤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派你们四个去比较妥当。”皇帝手抚着下颌道。
我们四个?我不动声色的环视周围,从止郡王和陵嫣的表情看,他们似乎也是刚得知此事。究竟是什么差事呢?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要我们去做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皇帝派下来的,一定不会是好差事。
我和陵嫣是女子,在这种时候是不能抢着说话的,容成聿又是个周全深沉的人,也不会急着出言,而止郡王毕竟是郡王,容成聿不开口,他也不便出声。于是,大殿之内一片沉静,只有灯烛偶尔发出噼啪爆裂声。
默了许久,皇帝又换了个姿势,一边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头,一边淡淡道:“岐川的古往今来,你们了解多少?”
岐川?等等,皇帝不会无端端说起岐川的,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次我陪德妃去太后宫里拜见的时候,正赶上祀王去跟太后请安,当时祀王就是刚从岐川回来的。我记得那时祀王说,岐川近期颇有异动,他一时查不清原因便匆匆赶回来了,难不成,皇帝此番是想派我们几个去岐川!
不等又一轮的沉默,皇帝补充道:“陵止,你刚从岐川回来没多久,对于岐川,你怎么看?”
被皇帝点了名,止郡王就没有再沉默的道理了。向前半步,止郡王又拱了拱手,才道:“回皇上,岐川乃我大炎与朔莫、皓雪两国的交界之地,此处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且还混居着各国之民,一直以来,岐川一直是三国交往最前沿之处,也是最为敏/感之处。”
说到这儿。止郡王顿了顿,皇帝点点头。抬了抬手道:“说得很好,继续。”止郡王没有想到皇帝还要他继续讲下去,表情一顿,很快便又反应过来,继续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岐川动则三国动,这次。陵止去岐川,本是想饱览边塞风景,却因一些没有预料到的原因,而不得不在那里多逗留了些时日。”
“此番陵止本打算在岐川城内留宿一夜,第二日直接穿城而过,在城外荒郊处策马游玩,但进了岐川城便被绊住了手脚——没由来的。岐川的宵禁被足足提前了两个时辰,且两方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只有获准官府许可的人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入城门。”
这就奇了,我记得祀王上次说。他赶到岐川的时候,岐川的知府早已不知所踪。既然知府都不见了,这宵禁和城禁又是从何说起呢?
“陵止在岐川的一家客栈留宿了一晚,第二日便直奔了府衙,想见见知府,讨一块出城的牌子,可那府衙的大门紧锁,门外一片破落之景,附近也鲜少有人经过。不但如此,其实整个岐川城白日里便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有很少的人出门买些吃穿用度,其余的,别说没有集市,就连小饭馆,也均是店门紧闭。”
这倒是跟祀王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官府中人离奇失踪,整个城内一片萧索。
止郡王继续到:“陵止觉得从路人口中恐怕问不出什么,便早早回了客栈去。客栈内倒还算人多,住着的都是些手中有所谓‘官府特许出城凭据’的商贩旅人,他们多是行走于三国之间,经商多年的老手,知道的内情必定是多一些的。
那日宵禁之后,来自各地的商贾都回到了客栈,三三两两的在一楼一边吃酒一边聊着,陵止见状便下了楼去,随意找了一桌坐下,与他们同饮。酒过三巡,那些商贾们个个喝得高兴起来,嘴上也不那么严实了,陵止同他们插科打诨了一阵,总算问出了些事来。
原来,早在半年前,岐川便已生异变,先是几家有权有势的乡绅先后被灭门,行事之人手脚俐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接着,便是岐川的黑市,其实,像岐川那样的地方,有着所谓‘黑/道’的存在,并不稀奇,一直以来,他们与官府,乡绅的势力相互制衡,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事端。可是,就在岐川百姓为那几户乡绅莫名其妙被先后灭门而惶惶不安时,紧接着,有人将当时所谓岐川的黑/道头目的项上人头悬于城门之上,并留了大幅白绫,上书‘替天行道’,一时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岐川百姓非但没有因所谓的黑/道头目被除而欢呼雀跃,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终日起来。至此,原本相互制衡的三方力量彻底变得不稳定起来,岐川城内物价飞涨,许多生活必需品也变得紧俏起来,到了夜里,更是小偷横行,劫匪肆虐,是以天还没黑,百姓便纷纷锁闭门窗,吹熄烛火,生怕招了贼人。”
没想到岐川之乱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到底是边陲之地,即便皇帝有心干涉,却也是鞭长莫及,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得知此事后这么久,才着手派人彻查此事。
“陵止一时也弄不清岐川祸乱的真正原因,又不知从何获取那所谓的‘官府特许出城凭据’,最后,还是假说自己遗失了那凭证,跟着一个热心的商贾,混出了城去。”
止郡王的岐川之旅还真是坎坷,我忍不住为他唏嘘了一句。
静静的听着止郡王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开口道:“陵止啊,此去岐川,你历了这么多险阻,怎的也不同孤说说,太见外了不是?”呵,皇帝这是在质问止郡王为什么知情不报吧。端看止郡王如何化解了!
我将目光转向止郡王,只见他笑容不改,语气轻松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岐川乃我大炎边陲重镇,皇上对岐川的一切定是了若指掌,陵止又何必多言呢,何况,陵止在那里摸不清门路,也只能说是因为在那里的时日不足罢了,若是只因如此便四处叫苦连连,那陵止还不如乖乖留在郡王府里,又何必说什么想要游历天下呢!”
真是很符合止郡王性情的回答,是啊,什么江山,什么权术,关他容成陵止什么事呢!
我不禁有些羡慕起止郡王来,他没有束缚,也没有执念,就算说他是无欲无求的人也不为过了。就是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吧,而其他人,不管是重权的皇帝,重责的德妃,重情的贤王,还是一心谋求帝位的容成聿,一心谋求封地想要逃离墨都的我,都是不自由的。
在洒脱的止郡王面前,我们不过都是作茧自缚者罢了。
止郡王的一番话让皇帝实在挑不出什么理来,点了点头,皇帝道:“真不愧是你爹的儿子,性子跟他当年真是像极了!唉,孤上一次跟那老小子喝茶下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太久了,连孤自己都忘了啊!”
摇头晃脑的感怀了一阵,皇帝转向容成聿,问道:“聿儿,陵止所说岐川的近况,你怎么看?”我不由的也将视线转向容成聿,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容成聿对此的看法。
容成聿的表情很平静,认真中透着一丝淡然,就是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和淡然,每每观之,总让我怦然心动。
“父皇,依儿臣看,岐川情状复杂,对许多表象不可一概而论,因为真相或许跟眼见到的,完全不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第四方势力渗入了岐川,导致了岐川原本平衡局面被打破,继而产生了一连串的后果,而那第四方势力并没有一举掌控整个岐川,或者索性让岐川分崩离析,而是继续蛰伏着躲在暗处,或许,这表示,那第四方势力的意图并非接手岐川,或者毁灭岐川,而是,让岐川维持在乱而不溃的状态。”
让岐川维持在乱而不溃的状态?这句批语总结得甚好!
的确,正如容成聿所说,那第四方势力既然有实力让岐川混乱至此,那么,一举让其穿分崩离析或者接手整个岐川,对他们来讲实在不是件难事,所以,他们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他们没有接手岐川的必要,也并不希望岐川彻底崩溃。
既然如此,那么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会是谁呢?
岐川是三国交界的边陲重镇,理所应当的,岐川有乱,定与其他两国脱不开干系。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朔莫或者皓雪中的一国,甚至是两国合谋,意图祸乱岐川,继而威胁大炎。
想到这儿,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那两国中的一国,甚至是两国合谋,那大炎的处境实在是太过危险,一旦被夹攻,大炎段没有逃脱的可能。
但是,会是什么让这两国在经历了这么久的平静之后,突然蠢蠢欲动起来了?几年前,朔莫曾对大炎刀兵相向,但大炎不仅远嫁去了一位公主,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直没有断过岁银,朔莫应当完全没有对大炎出手的动机才是啊!
第一六二章 安排
再看皓雪,据我所知,皓雪的朝政数十年内有过很大的动荡,后来现任皓雪皇帝靠逼宫夺了位,经过几年的整治,皓雪上下,至少在表面上似乎已恢复了秩序。
皓雪气候复杂,北部寒冷,长年雪封,人口不多,多以打猎,贩卖兽皮兽肉为生,南部却是沃野遍处,农业发达,百姓生活富足。
同朔莫相比,近些年来风调雨顺,统治平稳的皓雪,更是没有贸然对大炎刀兵相向的理由。
思来想去,我竟是一丝头绪都理不出来。
“聿儿说得不错,如今岐川正是一副乱而未溃的态势,虽则岐川之势虽不容乐观,但却是急不得的。此番孤正是要派你们四人暗中前往岐川,查清岐川生乱的真正原因。”皇帝捋了捋胡子道。
这次皇帝派容成聿去办这件差事,我倒是能想得通,显然上次宴会上,容成聿的拒婚之词很得皇帝的欢喜,那番话坐实了容成聿在皇帝心中长幼有序,重礼识体的好形象。值此贤王离都之际,皇帝最信任的儿子便成了容成聿,不派他去又能派谁。说起来,这总归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容成聿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皇帝会选中止郡王同行,这我也能理解,怎么说止郡王也是刚从岐川回来,多少知道些门道,有他同行总会方便一些。而且,更要紧的是,碍于止郡王敏感的郡王身份,刚从岐川归来的他必定受到了皇帝很大的怀疑,此番皇帝索性将他派去了岐川,也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查探岐川之乱是否与他有干系。
至于陵嫣,完全就是个充数的,最多也就是因为皇帝不想让止郡王有借口可找。索性将陵嫣一并派去了。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好端端的,皇帝将我一个弱女子派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做什么,我一不能跑,二不能打,与我同行完全就像是带了个拖油瓶,只能碍手碍脚罢了。最主要的是,岐川真的很危险哪,我可不想去那个三不管的地方找死,虽则我现在活得很辛苦。但我还是想继续活着的。
但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事到如今,我也肯定是不能直接问皇帝干嘛要派我去了,这个结果,我只能生生咽下去。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端看造化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皇帝之所以把我从皇宫里支开,其实是为了救我。
“此去岐川。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尤其是陵嫣,一路上,莫要生事,莫要任性,孤这次破例让你同行,就是想满足你见见世面的心愿。你可不能辜负了孤的一片好心呐!”皇帝带了笑道。
“皇上放心,陵嫣一定乖乖听话,绝不惹麻烦!”看来,这次能出远门实在是让陵嫣兴奋不已,竟是生生受了皇帝的教。
笑着摇了摇头。皇帝又看向容成聿:“聿儿啊,你自幼便是个踏实聪明的孩子。对你,孤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有一句,孤要交代你,莫要让你母妃为你挂心。”咦?皇帝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皇帝的语气怪怪的。
容成聿拱手拜了一拜,称了声是,没有多问什么。
“陵止,你是靖郡王的独子,按理来说,孤的确不该让你去涉险,但一则你刚离开岐川不久,许多情状都更了解些,且,孤也认为这差事交与你办,甚为牢靠,所以,即便靖郡王可能会气孤支使他的儿子,孤也硬着头皮这么决定了。”
“皇上不必挂心,陵止愿意走这一趟。”止郡王拱了拱手,语气真诚而自在,让我忍不住更欣赏他。
“其他的,孤也不罗嗦那么许多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一下行装吧,未时正,你们一同在西宫门出发。”
这便完了?为什么皇帝对每个人都交代了,唯独不对我说些什么?这太奇怪了!
言毕,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我们离去,见其他三人均是行李跪安了,我也只得倾身一拜,随着他们出了康寿殿。
走出康寿殿,止郡王站定,对我和容成聿拱了拱手道:“聿王,容月郡主,陵止先带陵嫣回府整理一下行囊,未时正,西宫门外见。”容成聿也拱了拱手:“止郡王先请”,说着,侧身让了让。我没有开口,福了福身,以示礼貌。
陵嫣还沉浸在要出远门的喜悦中,随意对我和容成聿福了福身,便欢欢喜喜,一蹦一跳的跟着止郡王走了。
看着止郡王和陵嫣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些不想开口说话。
“回菡园收拾一下行装吧,我回府去了”,容成聿淡淡道。我惊奇的转身看向他:“你不去向德妃娘娘告别吗?”容成聿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静静与我擦身而过,向着宫门的方向走了。
默默在原地站了一阵,我轻轻叹了一声,迈开步子向毓淑宫走去。
容成聿,你……总是能这么轻易的让我感到心疼。
入冬的墨都冷得不可思议,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将手藏进袖口。天空湛蓝而空旷,我的心就如同这宫墙之上的这片天一样,又空,又冷。
回到毓淑宫的正厅,一进门,我便看到德妃正拿着一块桂花糕,逗弄着怀里的红枣。红枣这厮倒是配合得很,一对爪子一下一下的够着点心,可爱的耳朵时不时瑟缩一下,讨喜得紧。
见我回来了,德妃换了个姿势,一边将点心放进红枣的嘴里,一边笑着道:“月丫头回来了啊,方才你一出门,小遥包袱里的这个小家伙便钻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不过,真是尾漂亮的灵狐,瞧瞧这毛色,真是少有的水亮。对了,皇上唤你们过去是有什么事交代?聿王去哪儿了?”
我顿了顿,答:“娘娘,皇上派我、聿王爷,以及止郡王和陵嫣郡主,暗中前往岐川调查,未时正出发。聿王爷他……先回府收拾行囊去了。”说完,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德妃明显愣了一下。
也对,自己的亲儿子马上就要出远门了,却没有来同自己告别,这样的感觉,想来定是很不好受。偏偏,我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德妃才好,只能静静站着。
愣了愣,德妃马上恢复了笑脸,一边继续逗弄着怀里的红枣,一边道:“哦,是吗,岐川可是很远呢,出那么远的门,月丫头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路上可不方便采买的。”
我点点头:“谢德妃娘娘,月儿先回菡园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再来叨扰娘娘,红枣就先托娘娘照顾了”。德妃笑着道:“去吧去吧,小遥,你也陪着你家小姐去吧,免得她一时慌乱,遗落了什么东西。”
小遥向德妃福了福身,跟着我一同出了正厅。
“小姐,怎的突然又要去岐川那样远的地方?”去菡园的路上,小遥碎碎念叨。“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原因,不过,这回……我恐怕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了,我不在的段时间,你要乖乖留在毓淑宫,德妃娘娘吩咐什么,你便做什么。行事谨慎些,千万不要出错,不然,我根本来不及救你。”我说着说着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就这么把小遥一个人留在宫里,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可这次皇帝特别交代了是暗中查探,我又怎么好大张旗鼓地带着丫鬟去。看着小遥漂亮单纯的眼睛,我不可抑止地忧心忡忡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这次走的这么匆忙,还不能带上小遥,但小姐放心,小遥一定乖乖留在宫里,不惹事,听话地呆在毓淑宫里,等着小姐回来。”见我一脸忧色,小遥忙安慰道。
点点头,我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的忧虑无法排解,只得继续向前走。
回到菡园,一进院子,便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画柳画竹。见我回来了,二人皆是欢欢喜喜地拥了上来,福身拜了拜,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跟我说起问候的话来。
“郡主,你可回来了,饿了没有啊,画竹这就给你张罗一桌好吃的去!”画竹说着便要往伙房走。我拉住她,我一边向内走,一边道:“这次我回宫也不能逗留太久,皇上派了差事,我收拾收拾行李便要出发了,你们都不必忙活了,陪我说说话就成。”
画竹画柳都是德妃一手教出来的宫女,很知道进退,没有多嘴问太多关于差事的话,也没有问我要去哪里,去多久,只是面露惋惜,拥着我回了卧房。
推开卧房的门,一如我所猜测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虽然嘴上不说,看到这些,我心里很是感动。
“小姐,要带些什么呢?”小遥一边打开衣柜一边问道。“越简单越好,带几件换洗的衣服,料子不要太好,颜色不要太鲜亮,绣工也不要太精细。把我那把‘紫鸢’带上,对了,还有的那盒针。让我想想,其他的,你看着放些必备的东西就成了。”
第一六三章 告别
紫鸢是两年多前去琼鸾峰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奇女子红夙送我的礼物,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此去岐川,我直觉十分凶险,虽然我没什么武功底子,但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小遥将几件衣服小心取出来放在桌上,手上忙着整理,口中还嘟囔着:“小姐怎的不带几件漂亮的衣裳,净带这些普通的衣裳,定会被人小瞧了去的。”我笑道:“要的就是被人小瞧呢,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若是我穿得花枝招展,就差没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我很有钱’,那我才真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找罪受呢!行啦行啦,你别嘟嘟囔囔的了,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会小心谨慎的,放心吧!”
小遥停下收拾衣服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一见小遥哭得一塌糊涂,我瞬时慌了手脚,连忙走过去拉着她的胳膊道:“哎呀,我的好小遥,好端端的哭什么啊,再哭都不好看了,听话,别哭了,好不好?”
小遥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道:“小、小姐,自打小遥跟了你,就没跟你分开过。这、这次你要丢下小遥一个人走了,小遥、小遥实在是舍不得。”小遥这一哭,我心里更是难受的不得了,抬起手一边帮小遥抹眼泪,我一边酸着鼻子念叨:“小遥啊,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这不是没办法么,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真的,你别惹我哭了,等会儿我就要出发了,你别让我招晦气。听话。”
我嘴上这么劝着,自己的眼睛却不由的红了起来,眼见着我和小遥马上就要哭着抱作一团了,画柳画竹忙站过来拉到:“小遥,你莫再招郡主哭了,哭肿了眼睛,可让郡主怎么见人呢!”劝了半天,小遥才止住哭,一抽一抽的又去收拾衣裳了。
眨了眨眼,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拭去。我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站在窗前望向院子出神。天一冷下来。整个皇宫显得更没有生气了,落光叶子的树孤伶伶地站在院子里,树枝上偶尔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更显得院子里落寞寂寥。
冬天到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下过雪。这样干燥的冷意,让人不禁觉得压抑又脆弱。
“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查查缺了什么?”小遥在我身后轻唤了一声,我回过身去,看到小遥正红着一双眼睛,手里拿着一个扎好的行囊。“不必了,你收拾的定是妥当的”,我摇了摇头。作势要接过小遥手里的包袱。
“小遥先替小姐拿着吧,等小姐出了宫门,小遥便是想替小姐拿,也拿不了了。”小遥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我也没有坚持。垂下手看向画竹和画柳,挤出个笑脸。我道:“画竹,画柳,我在菡园的这段日子,都是你们在照顾我,虽然嘴上不说,打心底里,我还是很感激你们的。若没有你们尽心的照顾,我在宫里的日子,绝不会这么舒坦的。这些银子你们且收好了,权当作我对你们的一点心意,莫要跟我客气啊。”
说着,我从袖内取出几枚银锭,拉过她们二人的手,将银锭塞给她们。见状,画竹画柳皆是又惶恐又惊讶,画柳一边向后躲一边口中念着:“郡主,使不得使不得,奴婢照顾郡主是天经地义的事,郡主不必谢奴婢,还请郡主将银子收回去吧。”画竹没有作声,也是摇着头不肯手下。
见这两个丫头死活不依,我只得又板下脸来,威胁到:“你们若是不收,我现在就去告诉德妃娘娘,你们对我不敬,不听我的话,让德妃娘娘好好惩治你们!”
听我这么说,两个丫头即便在不愿意,最后还是将银子收了,跪下千恩万谢。我将二人扶起,笑着道:“这不就对了,这些银子是你们应得的,你们拿着不烫手。”画柳画竹被我的话逗得皆是掩口笑了起来。
其实我赏给画柳画竹这么多银子,其一的确是因为,我住在菡园的这段日子她们照顾得很周到,她们也为我做了很多分外之事,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小遥只身留在宫里,必须有人能帮衬着她,不然依小遥单纯的性子,不出事都难。
虽则德妃多少会帮我照应着小遥一些,但到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倒还是这些宫女太监们知道的早些,且,有画竹画柳带着,小遥平日的生活也会过得稳妥些。
“小遥,这些碎银子你收好了,紧急的时候能派上用场”,我又递给小遥一些碎银,她点了点头,将银子揣好,瘪着嘴不肯开口说话。我忍不住戳了戳小遥的脸道:“行了,小丫头,笑一个,别哭丧着脸啦!”小遥扭过脸去,不愿理我。
行李收拾好了,画竹画柳和小遥,拥着我出了卧房,一路走到菡园的门口。回身望了望整个菡园,还是那副萧瑟的冬景,却让我略略有些不舍。不知不觉的,我似乎有些依恋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地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留有容成聿的气息,或者……这里给了我些许家的温暖。
绝然的回过头,我默默向前殿走去。尹月,这里,终究不是你的家。
回到正厅时,红枣那厮已然猖狂地上了桌,见它趴在桌上大口咬着鸡腿,摇头晃脑,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我忍不住斥了一句:“捣蛋鬼,又皮痒了不是!还不快下来!”一听见我的声音,红枣这厮自知理亏,吓得猛地缩成一团,只留了个大尾巴覆在头上,却还时不时漏出个缝来,偷偷瞧瞧我的反应。
不等我再训他,德妃笑着道:“月丫头,别吓唬他了,这小家伙挺讨喜的,在我这儿不用那么多规矩,活蹦乱跳的多可爱。”我忙对德妃福了福身道:“娘娘,红枣这厮胡天胡地惯了,没想到如今竟是愈发没规没距起来,不训他是不行的,也就是娘娘宅心仁厚,不与他计较。依我看啊,红枣是见我缺件过冬的毛皮领子,这是上赶着告诉我剥了他的皮,赶制一条毛皮领子御寒呢。真是体贴啊,我想着都觉得欣慰,娘娘你说,我若是不成全了他,岂不是显得太绝情了些。”
德妃摆摆手,宠溺着笑说:“你这丫头!”我也陪着笑脸,顺势在德妃身边坐下。
“娘娘,午膳好了,现在传膳吗?”画梅从门外进来,倾身拜了拜问道。德妃转向我道:“月丫头,据未时还有些时间,陪我吃顿饭再走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德妃便对画梅道:“行了,快些传膳吧!”画梅称了声是,回身出了门去。
很快,画梅带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德妃拉着我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夹菜给我,虽然她始终带着笑,我却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些许落寞。
到底,还是在为容成聿没有来告别而伤心吧。
用过饭,又同德妃寒暄了几句,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我站起身,恭敬地对德妃拜了拜:“娘娘,月儿要出发了,娘娘可要保重贵体,莫为俗事烦忧才好。”德妃认真的看了看我,良久才道:“月儿,保重好自己,我在宫里等你安然归来。”
我亦认真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小遥拿着行囊默默跟在我身后,红枣想要跟上我,却被德妃抱住,只得缩在德妃怀里可怜兮兮地呜呜叫着。又看了红枣一眼,狠了狠心,我快步出了门去。
通向宫外的路依旧是曲曲折折,千回百转,这次,我却没有再迷路,而是一路直走到了西宫门外。站在宫门口,小遥依依不舍得看着我,又将那些叮嘱的话重复了几次,最终不得不把行囊递给我。
我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着,直到与小遥有了那厚厚的一墙之隔,才终于转回头去。
抬起目光,那袭熟悉的白衣正在不远处,衣袂随着猎猎的风而轻微翻动。还是那样的疏远,那样的清冷,可如今看来,那身影,有了太多不一样的意味,我感受到的,也不再只是疏远和冷清了。
顿了顿,我慢慢向他走去。“容月见过聿王爷”,在他身前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下,我轻轻一福身。“容月郡主”,容成聿亦向我拱了拱手,一如既往没有说多余的话。
面对面的站着,尽管相顾无言,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尴尬,一切显得那么的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实在是难以言语的妥帖。
只有在看着容成聿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一种相处,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仅仅是目光的交汇,便涵盖了一切。正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说的便是这种感受吧。我总觉得,我和容成聿之间,有着别人无法模仿的交流方式,那么独特,那么熨帖,像水的柔顺,又像风的服贴。
无处不在。
第一六四章 出发
“聿二哥,月姐姐,我们来啦!”闻声,我转过身去,看到陵嫣正小跑着向我们过来,她身后的止郡王跟自家车夫交代了几句,也朝这边走来。等等,月姐姐?我什么时候跟这小丫头这样相熟了?呵,陵嫣到底是孩子心性,一高兴,跟谁都亲厚。
“聿王爷,容月郡主,我们来迟了,”走到近前,止郡王拱着手道。“是我们来的早了些”,容成聿随即回了他一礼,我也跟着对止郡王福了福身。
低头看了看,我发现陵止一人拿了两个包袱,一个干瘪瘪的似乎没装什么东西,另一个则是装的鼓鼓囊囊的,不用想都知道,那个塞得鼓鼓的包袱,定是陵嫣的,我猜,里面一定放了许多漂亮衣裳和零嘴,说不定还有陵嫣私藏的飞镖之类的东西。
我们正要在说话,突然从宫门处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我们一同瞧了过去,却见常跟在皇上身边的太监张福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并两个牵马的小太监。走到近前,张福先跪拜了我们一次,起了身才道:“聿王爷,郡王爷,两位郡主,方才皇上交代奴才前来传密旨给你们四位。”
闻言,我们四人皆是理了理衣摆跪下身接旨。“申舆帝诏曰:尔等四人,此去岐川,必有险阻,兹赐马车一辆,千里马两匹,银票数百两,以待后用。钦此。”
张福宣了旨,我们呼了声万岁,才站起身来。靠近一些,张福又道:“各位主子,这位是皇上从护庭侍卫中亲自挑选出的精英,此番去岐川。有他同行,多少能保几位主子周全。邝宇,还不快来向几位主子请安!”
经张福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这位车夫虽然打扮的很土气,其凌然的双目却丝毫不掩锐气,再看他拉着缰绳的手纤长有力,且周身透着股力量,细查之下,的确觉得他并非等闲之辈。
“小人邝宇。拜见几位主子”,那个名唤邝宇的车夫快步上前。动作利落的在我们身前跪下拜到。容成聿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没有多同邝宇说一句话。
“张公公,父皇可还有其他吩咐?”转向张福,容成聿问道。张福点了点头答:“回聿王爷。马车内有皇上为几位准备的两只奕鸟,奕鸟又称夫妻鸟。之所有此说法,正是因为一旦一对奕鸟结成夫妻并共育子女,之后,无论雌鸟到了多远的地方,雄鸟都能寻找到它。皇上为几位主子准备的就是一只雌鸟,一只雄鸟。它们的配偶都留在了宫里,几位主子将这两只鸟带在身边。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用奕鸟传书回宫,若是宫中有事,皇上也会用奕鸟联系几位主子的。”
闻言,陵嫣歪着脑袋问道:“可是。我们带走了一雄一雌两只鸟,若是这两只鸟都对原配移情别恋。喜欢上身边的那只了,那我们留着它们不就没有用了么!”
张福呵呵笑着说:“不会的,陵嫣郡主。奕鸟之所以被称作夫妻鸟,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奕鸟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绝不会更改,即便伴侣比自己先亡,也不会再另寻伴侣。”
“啊?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专情的鸟儿!唉,要是我也能遇上这么专情的男子就好了……”陵嫣小声嘀咕着,却被止郡王听见,训到:“姑娘家的,说的这是什么话,没羞没臊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止郡王训陵嫣,陵嫣被他训得脸上一红,哼了一声便扭头不搭理他了。
我们几个看客见状,均是忍俊不禁,就连容成聿的嘴角也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皇上吩咐奴才的就这么多了,几位主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万事留神呐。几位主子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奴才就先回宫向皇上复命去了。”张福笑着拱了拱手道。
容成聿点了点头,张福又对我们深深拜了一回,才弓着身子退着回了宫里,牵马的两个小太监也跟在张福身后进了宫去。
“好了好了,我们出发吧!”不一会儿的功夫,陵嫣又来了精神,又笑又跳的拉着止郡王嚷嚷着要走。止郡王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容成聿。容成聿会意地对止郡王点了点头,道:“出发之前,先明确一下此行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以及去岐川的目的。为掩人耳目,此番出门,我们对外便称是姓慕的一家人,我名唤慕承聿,陵止唤作慕承止,陵嫣唤作慕承嫣,容月郡主便是借住在沐家的远方表小姐安月。”
“慕承嫣?真好听的名字!读过的书多就是不一样,聿哥哥起的名字怎么听怎么好听!承嫣的由来我懂,可……为什么要姓慕呢?”陵嫣撑着下巴好奇道。
“不过是随口说的姓罢了,没什么由来”,容成聿淡淡道,打破了陵嫣美好的幻想。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沐,正是取自容成聿的字,慕渊。
“慕家是墨都城郊的一户人家,虽然家业不大,多少也算是个书香门第。我们的父亲慕坤青年时弃文从商,多年经商来往来于各国之间,时常逗留在岐川,母亲早亡。此次我们四人前往岐川,正是因为家中大火,财产失救,我们变卖了仅剩的一点家产,兄妹四人前往岐川寻找经商在外的父亲。邝宇是慕家的帐房,因慕坤曾对他有恩,所以没有离开慕家,而是陪着慕家的兄妹一同到岐川去寻找慕坤。”
容成聿说的一脸认真,我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因无他,看着容成聿将身世编的这样周全,让我不禁想起当初去琼鸾峰的路上,我和祀王一同被绑上山去时,我给自己编的那些身世,还有当时祀王发愣的表情。
三人被我没由来的笑弄得很莫名其妙,我赶忙收了笑,摆出一副人真听话的样子。
“出门在外,小心谨慎必不可少,身份的隐藏需要时时注意,不能有一丝松懈,在任何时候被任何人问到,都要用最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出这些,不能有一丝的犹豫。从现在起,记好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自己去岐川的目的。
还有,陵嫣,不要打扮得太华丽,我们现在是家破后去投奔父亲,虽然曾是书香门第,但毕竟风光不比从前,这点你要注意。”陵嫣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着头,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嬉笑调皮。
“容月郡主,那两只奕鸟,还有行李就托你照顾了”,尽管容成聿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变,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同。不自觉的,一阵甜意泛上心头。
“好了,出发吧,再耽搁就要误了时辰了”,容成聿说着,牵过一匹马来,翻身上了马背。我转身正准备进马车,却被止郡王叫住,“容月郡主,上次你嘱咐在下的事,在下留意过了,结果,应该是让郡主满意的。”
碧洗认归柳家了?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
我笑着对止郡王福了福身:“虽知大恩不言谢,但郡王爷如此大恩,容月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认真道一回谢了。”
止郡王笑笑说:“郡主总是这么客气,也罢,郡主的这声谢,在下便生生受下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郡主可莫要再把什么恩啊谢啊的挂在嘴边了。”
“该出发了,而且,称呼还是早些改得好,早些改早些适应,也免得忙时出错。”我正欲回给止郡王一个笑脸,却被容成聿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给挤兑了回去。
咦?容成聿这是怎么了,以他的性子,即便再急,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才对!而且,我确定容成聿的表情比起平时的淡然,又冷了几分。
止郡王倒是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承止受教了。承嫣,还不快上马车去!”陵嫣冲着止郡王吐了吐舌头,头一甩便上了马车。我略带歉意的对止郡王福了福身,因着方才容成聿的反常,我也不想再惹他,便对他福了福身,道了声“聿公子,安月先上车了,将包袱交给安月可好?”
容成聿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我等了一会儿,他才从马鞍前侧解下包袱递给我,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觉得这样反常的容成聿实在是有些不可理解,但转念一想,很多时候容成聿都是不可理解的,也便释怀了。
又拿了止郡王和陵嫣的包袱,我将包袱皆放在马车前面的座位上,掀开帘子进了马车。抬头一看,陵嫣正举着个鸟笼子逗鸟玩,诚如张福所言,笼中确有两只鸟,鸟身纯白,身量不大,喙和爪皆是赤红色,鸟儿不仅漂亮,行动间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两只鸟儿离得很远,一只啄着食,另一只则是在笼子的另一端跳来跳去,似乎都不愿意和对方太接近。
真是有趣的鸟儿,这就是所谓对伴侣的忠诚吧。
见我进来了,陵嫣笑着给我挪出地方,我也笑了笑,将座位上的几个包袱挪进车厢里,整齐的摆好,才坐定,同陵嫣说起话来。
第一六五章 愿望
“陵嫣郡主,为免在岐川时忙中出错,我从现在开始,便唤你嫣儿吧。”陵嫣用力点点头道:“好啊好啊,月姐姐,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叫过我嫣儿呢,除了下人奴才们唤我陵嫣郡主,其他人都唤我陵嫣,我一直觉得生分呢!”
陵嫣笑起来的样子很明媚耀眼,让人忍不住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变得开心起来。同陵嫣笑着说了几句,马车突然一晃,便骨碌骨碌地行了起来。我侧过脸,轻轻掀起窗上的小帘,正好看到骑马行在前方的容成聿。
这熟悉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容成聿,便是在出发去琼鸾峰那天的清晨。那天的我也是坐在马车里,容成聿也是打马在前,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将自己隐藏的那样深,在众多皇子中,我竟总是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这样想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遗憾的微疼,若是时间能倒退,我真希望自己能早些注意到容成聿,能从一开始便像现在这样,静静注视着他挺直的背影,想象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心情,他的想法,他的许多许多……
“月姐姐,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陵嫣说着便靠在我身边,也向外看。我颇有些心事被人撞破的尴尬,正欲说些什么将此遮掩过去,哪料陵嫣只是想外瞧了一眼,便呵呵笑着道:“月姐姐,我哥从背后看,还真是个翩翩公子呢!以前我都没发现,还是月姐姐眼光好!”
咦?陵嫣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又向窗外望了望,这才发现,止郡王刚骑马向内靠了些,正入了视线。唉,我到底该不该解释一下呢?可越想越觉得。这种事,往往是越描越黑,所以……还是算了吧。
见我一会儿发怔一会儿摇头的,陵嫣忙问:“月姐姐,你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一时走神罢了。”陵嫣坏笑了一下,凑到我身边小声道:“月姐姐啊,问你个事儿,你想说便同我说,不想说便算了。好不好?”
那你还是别问了吧,你省得麻烦。我也免得尴尬。心里这样想着,我面上却不得不笑着道:“什么事啊嫣儿,你问吧,若是我知道,便告诉你。”
闻言。陵嫣像是赚钱了一样,呵呵笑着问道:“月姐姐……你……可有喜欢的人啊?”陵嫣这句话问得和尹老头两年多前问的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老招数应对。
“喜欢的人?有啊,有很多啊!德妃娘娘,兮寰姐,小遥,当然了,还有嫣儿你。还有红枣……呃,不对,红枣是只狐狸,不是人……”我还要往下说,陵嫣果然忍不住打断了我:“不对不对。月姐姐,我说的是男女之情。男、女之情!”
“哦……”我扶着下颌,装作冥思苦想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靠向陵嫣,小声道:“那我告诉你咯,关于男女之情啊……我爹他不许我多想,说我只要等着以后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好了,总之,我应当不至于嫁不出去,嗯。”
我装模作样的还补着点了点头,成功让陵嫣撅起了小嘴。“什么嘛,月姐姐你逗我!明明有对不对!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哼,真小气!”说着,陵嫣将脸扭到了一边去,不理我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惹她,不自觉地又向窗外望去。
安静了一阵子,陵嫣这丫头果然耐不住寂寞,又拘了捧笑脸凑过来,轻轻撞了撞我道:“哎,月姐姐,有件事老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一直没找着机会,这回我总算想起来了,可得赶紧问问你,不然一转眼我又忘了!”
“这次又是什么事啊?”莫非又是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问题?真是个让我头疼的小丫头。“就是啊……上次月姐姐不是使了一招‘柳叶飞花’给我看吗,我是想问你,那招‘柳叶飞花’究竟是谁教你的啊?”
柳叶飞花?“是我师兄,琼鸾峰上的一位弟子,我记得上次我同你说一次了吧。”陵嫣忙不迭的点头到:“没错没错,你上次的确说过是同你师兄学的,可你没说你师兄是谁啊!我要问的就是这个!”
我师兄是谁?这个问题……我就是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啊!心下一片无奈,我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师兄是琼鸾峰的大弟子,上任掌门的亲传弟子,仲长逸,字云湛。他是个极好的人,不过现在应该是已经离开琼鸾峰,继承家业去了。”因为师兄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武林门派幽酆醴的新主人,当然,这一点我是不会告诉陵嫣的。
“仲长逸……好飘逸的名字啊!我想仲公子一定是位玉树临风,武艺超群的仗义侠士吧!要是能有机会见见他就好了……我一定要求他也教我那招‘柳叶飞花’!”陵嫣两手扶着脸,嘴角含笑,面色微红,一脸的向往。
让他教?得了吧,从前他教我柳叶飞花的时候,我不知憋了多少火气!每次都是让我扎马步,让我摆架势,让我注意这儿注意那儿的,还孜孜不倦的一遍一遍说着不对,让我一遍一遍的重来。那么多天了,硬是不让我把针丢出去!
我想,现在问起来,小遥还对我半夜扎木头解气的行为记忆犹新呢!
“月姐姐,月姐姐!你眉头皱的好紧啊,生气了?”糟了,表情没管好,被这小丫头发现了!忙挤出个甜甜的笑脸,我摸着陵嫣的发顶道:“哪有的事儿啊!定是嫣儿你看错了。嫣儿,我相信,有缘的话,你一定会见到我师兄的,到时候你好好磨磨他,或许他真的会教你柳叶飞花呢!”
其实我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缘分是多么玄妙的东西啊,哪能是说有就有的!可陵嫣显然不是这么认为,一听我这么说,兴奋地拽着我的袖子便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月姐姐说是,就一定没问题的。”我什么时候说是,什么时候说没问题了?你会不会太擅长联想了一些?你此生能不能见我师兄一次还是个问题呢,更别说让他教你武功了。单纯的傻丫头!
又跟我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阵子,陵嫣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我侧过脸一看,呵,这小丫头怕是说的累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看她随着马车的晃动摇摇晃晃的样子,我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将她扶过来,靠在我肩上,让她睡得安稳些。
没有陵嫣拉着我说话,我有些无聊,便轻轻靠在车壁上,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向车窗外。一抬眼,容成聿的身影竟是近在眼前,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像是想要用目光触碰到他一般。
余光扫到我专注的目光,容成聿转脸看向我。一时四目相对。我张了张嘴,正欲同他说些什么,哪料他一催马,却是跑到马车前面去了!
他、他什么意思啊!
从上马车前,容成聿就变得很奇怪,先是突然一反常态地对止郡王说那不客气的话,这会儿又明摆着摆脸色给我看,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我更是毫无睡意,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容成聿愈发冷淡的背影赌气。
马车又晃晃悠悠的行了一阵子,天色渐渐暗下,车夫慢慢放慢了速度,将车停在了一棵树下。“郡主,天色渐暗,荒郊野岭里路不好走,今晚怕是赶不到可以落脚的镇子了,方才聿王爷吩咐,今晚就在此处过夜。”邝宇隔着帘子对我道。
“嗯,我知道了,邝公子你也歇歇吧,一路赶车,定是很辛苦了”,我柔声说道。“郡主唤小人邝宇便可,小人身份低微,实在不配被郡主唤作公子。”邝宇忙惶恐的在马车外道。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扶起靠在我肩头睡得正熟的陵嫣,小心地扶着她靠在车壁上,揉了揉发酸的肩,才取了马车里的几个水囊,下了车去。
没走几步,我正看到止郡王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向我走来。“月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车,可是觉得疲惫了?”我笑了笑,正欲回答,却看到容成聿也下了马,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便牵着马向远处去了。
真是拒人千里啊!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句,我收回目光,对止郡王道:“还好,这两年也算是在外颠簸过一些了,坐这么些时间的马车,倒也不算什么。倒是郡王爷,哦,不,倒是止公子,一路策马,定是累了吧!来,止公子喝点水吧!”
止郡王爽朗一笑,接过水囊喝了几口,道:“这倒真是没有,这些年我遍访名山大川,游历多方,可全是骑马赶路的啊,若是连起这么一会儿的马都受不了,又何谈游离呢!对了,这些年我在外行走的多了,倒是学了些捕猎的手艺,月姑娘你且等等,我去瞧瞧能不能逮到什么野味,晚上可以烤了添一道菜。”说着,止郡王便将手中的水囊又递回给我。
第一六六章 晚饭
我接下水囊,正要说不必了,止郡王却已然阔步走远了。见止郡王要往远处走,坐在一边休息的邝宇忙站起身来,看了看容成聿的表情。容成聿正好也看向邝宇,对他点了点头。邝宇立刻会意,快步追上止郡王,口中喊着:“止公子且慢,荒郊野外不安全,小人和您一同去。”
一路看着邝宇追上止郡王,随着他一起走远了,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囊,无奈的摇了摇头。
转身将手里的一个水囊放回马车,陵嫣还靠着车壁睡得香甜。我拿出自己的水囊,喝了几口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车厢。向不远处望了望,容成聿正在一条小渠旁饮马,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他那边走去。
“聿公子,喝点水吧”,我说着,把容成聿的水囊递给他。我在琼鸾峰上见识过容成聿用剑术在巨石上刻字的本事,私以为,他的武功应当是很厉害的,或许在我朝他走了几步的时候,甚至我刚准备向他那边走的时候,背对我站的他就已经知道了。
容成聿默了默,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艰难的问题,良久之后才从我已经发酸的手中接过了水囊,喝了几口。连声谢都没有说。
这太反常了!温文有礼如容成聿,不可能不道谢,即便是再熟的人也不会。当然了,他很相熟的人……我还是真想不出来是谁。
看着容成聿棱角分明的侧脸,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道:“聿公子,安月可是做了什么让公子生气的事?公子大可直接说出来,不必藏在心里独自窝火。”
闻言,容成聿转脸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最让我无奈的就是这样的容成聿了,比起他现在这个问三句不答一句的样子,我更怀念在琼鸾峰上笑眯眯拉我入伙时的样子,哪怕当时他根本是动机不纯,哪怕现在的这个容成聿其实更接近真实的容成聿。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容成聿回一句话,我也不想再坚持了,福了福身没有出声,转身欲走。却被容成聿出口的话打断了。“他说的……是哪件事?”
什、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冷淡如容成聿,竟然会关心这些问题!我不禁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回过身去,我笑着道:“我以为你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没错,对于容成聿的实力,我是愈来愈有信心了,他既然能清楚知道我离宫回府期间和谁接触比较多。那理所应当的,我将什么事托付给止郡王。容成聿也该是很清楚才对。
“……我没有细问。”沉默了许久,容成聿才补了一句。
没有细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容成聿对我的尊重,不想对我事无巨细的监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暗喜,笑意也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嘴角。
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成聿皱了皱眉。颇有些郁闷的样子。看来我猜得不错。
为了不让容成聿继续郁闷下去,我收好自己的笑脸,用平常的表情对他道:“我是想让止郡王帮我留意一下,我回宫之后,柳彦青有没有如约让碧洗见柳老先生。碧洗帮了我这么多。再加上那本就是她的家人,我很想让碧洗能回到柳家。”
几年前我在落春园里养鸽子的事容成聿都清楚。我想尹府里一定有他的眼线,因而,尹府里死了个人这么大的事,即便尹老头再遮着掩着,也绝对逃不过容成聿的眼睛。所以我根本都不必铺垫,直接说出碧洗,他也能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事。
其实我很高兴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出了事不找他帮忙,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信任,他信任我有能力自己处理,这也是一种尊重,他尊重了我的选择。
看着眼前之人,我忍不住暗暗庆幸。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最好的伴侣,不仅应该有他自己的能力和实力,并且应该是愿意信任我,尊重我的。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希望被我仰望的人,而是一个认为我与他平等的人。很早以前,我曾暗暗决心,若是寻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我即便孤独终老也不是什么悲哀的事。
庆幸的是,眼前之人,正是我所寻找的那个。
有这样的一个人,和我看向同一个方向,即便前路险阻,又能如何?
当然了,我自然是不会将此说出来的,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我含笑着站在容成聿身边,不再说话,我们都静静看着马儿在渠边喝水,丝毫不觉的尴尬或者不适。
“月姑娘,瞧我们带回来了什么!”止郡王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我回过身去,看到止郡王手里提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兔子,邝宇也抓着一只毛色花俏的野鸡。
“聿公子,一起去准备晚饭吧!”我说了一句后,也不等他回答,先一步朝止郡王和邝宇那边走去。
止郡王熟稔地一边用枯树枝拨出一块空地,一边对我道:“月姑娘,劳你收集一些枯枝枯叶过来,等会儿用来生火。”我点了点头,起身之前,听到止郡王又交待邝宇去渠里将兔子和鸡去毛洗净。
看来,只有容成聿没差事做了,呵,也对,我实在想不出神仙一样的容成聿剥兽皮,捡树叶是个什么样子。
待我从附近抱了一大捧枯枝枯叶回来时,止郡王和邝宇已经清理好了兔肉和鸡肉,正在那块空地上忙活着。我走近些,将枯枝枯叶放下,看到止郡王不知什么时候从马车里把自己的包袱拿出来了,包袱里另有一个小包袱扎着口,大概里面是止郡王的衣物。摊开的包袱里摆了许多瓶瓶罐罐和纸包,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见我过来了,止郡王笑着道:“月姑娘,将树叶树枝堆在中间就行了。”我依言将叶子堆好后,站在一旁准备看热闹,容成聿饮完了马,将马拴了之后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之间止郡王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一番熟练的切削之后,兔肉已被他拆分成一块一块,皆是有骨有肉。邝宇在一旁配合地将止郡王削下的肉穿进树枝里,放在干净的油布上。待兔肉穿好后,止郡王从包袱里拿过那些瓶瓶罐罐,在野鸡的内内外外涂抹起来。哦,原来这些都是调料。
“没想到止公子随身还携带了调味品!”我笑着道。止郡王一边将涂好调料的鸡用油纸裹好,放进地上的一个坑里,将其埋好,一边道:“这些年来游历在外,风餐露宿,经常是需要自己动手弄东西吃,日子久了,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虽然瓶瓶罐罐的有些麻烦,但能在荒郊野岭吃到可口的野味,很值得不是吗!”我赞同的点点头,看着止郡王将鸡埋好。
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回过身走向马车,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和水囊,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叫醒陵嫣,打算等肉烤熟了再叫她,免得她等得心急。
我拿了干粮和水回去时,止郡王已将火生了起来,见我过来,止郡王突然站起身来,一边脱下外衫放在地上,一边道:“月姑娘,来,坐这里!”我看了看止郡王青色的衣服扑在地上,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
说实话,我不太想坐在他的衣服上,感觉……怪怪的。
不自觉地,我转脸看向容成聿的反映,却无意中看到他双拳握得有些紧。呵,看来他是觉得矛盾了吧,他毕竟是个王爷,即便皇帝对他不怎么上心,但他在宫里的生活也绝对是很优渥的。让这样一位被伺候惯了的王爷,让出自己纯白的衣服给别人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他这么勉强自己,这次恐怕是他自己想多了,既做不出这等“有辱斯文”
的事,又不愿眼看着止郡王大大方方地让出外衫来给我坐,平白觉得困扰纠结。
止郡王的衣服已经铺在地上了,我若是拒绝就有些太无礼了,为了不让容成聿再郁闷纠结下去,我笑着对止郡王道了声谢,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我们四人都坐定后,止郡王从油布里取出穿好的兔肉串,分给没人几根道:“大家自己拿着烤吧,自己动手做出的东西,别有一番滋味!”我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将衣袖往上挽了挽,学着止郡王的样子,将兔肉串放在火上考了起来。
兔肉在火上发出噼啪的声音,不时还会有几滴不只是水还是油的东西滴下来,火堆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烤了一阵,兔肉的香气慢慢溢出,我越闻越觉得肚子饿起来。
“这些是调料,大家自己试试,第一次放可能会觉得味道不好,但即便不好吃,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止郡王说着,将调料在我们几人中传递了一回。我放调料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连小遥都说我的厨艺无可救药,这给烤肉放调料……恐怕更是不堪设想。真心不想吃自己烤出来的肉……
第一六七章 烤肉
“成了,肉应该差不多都熟了,大家常常自己的作品吧!”止郡王说着,从自己烤的肉中取了一串,咬了一口。我犹豫地看着手里的这串肉,实在不敢把它放进嘴里,正在纠结着,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串肉。
我有些茫然的看向身边的容成聿,却见他一脸的淡然,手上的动作与他的表情严重不符。眨巴眨巴眼睛,在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时,容成聿手里的那串肉已经被我捏在手心里了。
手心里,还能清楚的感受到容成聿留下的温热。脸上忍不住微微一红。
见我接下容成聿递过来的肉串,止郡王颇有些惊讶的看了容成聿一眼。我就说嘛,容成聿淡泊似神仙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猛然做出这么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事来,的确让人惊奇。
就在止郡王开口说话之前,陵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啊!你们居然背着我吃好吃的!要不是我被这香味给勾醒了,你们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偷偷吃光了,才叫我起来吃白馍?”
不得不说,我很感谢陵嫣此时出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笑着转过身,我道:“嫣儿你可别多想,我们不过是想等肉烤熟了再叫你,免的你在一旁等得焦急。这不,肉刚考好,我正准备去叫醒你,可巧你就醒了。”
听我这么说,陵嫣立刻露了笑脸。笑着走到火堆边,陵嫣正欲坐下,一旁的邝宇突然起身道:“嫣小姐稍等”,说着,迅速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铺在地上。见状。陵嫣笑呵呵地说:“邝宇不愧是皇上亲自挑出来的人,就是有眼力见儿!真是深得本郡……啊不对,真是深得本小姐之心啊!”说着,陵嫣欢欢喜喜地坐下身来。
止郡王把手里的肉串尽数给了陵嫣,自己又拿了生肉串在火上烤,我看着手里的肉串寻思了一下:我自己烤的肉吧,我不大好意思给陵嫣吃,容成聿递给我的吧,虽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我也舍不得给陵嫣。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看陵嫣已然拿着肉串大快朵颐起来。我也便顾不得再想那么许多,将容成聿递给我的肉串放在嘴边,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下去。我的余光看到,容成聿正看着我,手里烤好的肉串还没有吃。
一块兔肉入口。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容成聿——这肉串也太……好吃了吧!
见我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他,容成聿不自觉地微微挑了挑眉。为了避免陵嫣觊觎容成聿的手艺,平白让容成聿多烤几次肉,我不着痕迹地向容成聿那边挪了挪,低声说道:“聿公子的手艺真不错,当真下得厨房。”
容成聿被我这句颇有调戏意味的话弄得表情一僵,顿了顿,他将肉串送到嘴边。安静的吃了起来,咀嚼时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十分的儒雅有礼。我很清楚这肉串有多美味,但从容成聿止水般淡然的表情里,我看不出他对这肉串一丝丝的感受。
唉。还以为容成聿会对自己的厨艺天赋很惊奇或者其他什么的呢。不过也对,以容成聿的性子。心里想什么,单从脸上如何能看得到。说不定他这会儿心里正在狂笑,啊!没想到我容成聿不但人聪明,长得俊,做饭还这么好吃!我真是天才!
呃,好吧,要是让容成聿知道我在心里这么臆想他,他定会给我好看的……尹月,管好自己的表情,别偷笑,别偷笑!
很快,止郡王的肉串也烤熟了,陵嫣吃得很快,见止郡王又烤好了一些,忙不迭就要伸手去抢。止郡王拍了一下陵嫣的手背,半训斥半宠溺地道:“馋丫头,适可而止!等会儿还有鸡肉吃呢,你现在吃饱了,等会儿没地方吃鸡肉,可别嚷嚷着不高兴!”说着,还是又分了几串兔肉给陵嫣。
陵嫣接过肉串,睁大眼睛问:“鸡肉在哪儿鸡肉在哪儿!”止郡王无奈的摇了摇头:“先吃手里的吧!真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这会儿鸡肉还没好,再等等。”
说着,止郡王将自己手里的肉串递了一串给我,我摇了摇头道:“止公子,安月也想留着点肚子尝尝鸡肉呢!”止郡王没有收回手,口中还道:“就一串肉,占不了多少位置,我就是想让月姑娘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月姑娘不会连我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满足吧!”
咦?我怎么觉得,方才我调戏容成聿的那句话,被止郡王听见了呢!仅就是这么一猜测,我便忍不住脸上飞红,只得生生接下了那肉串。
这时我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我,在众人的瞩目下,我艰难地将肉传递到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口。我的天,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男子一个个的都是厨艺高手!这却是让我情何以堪啊!不过我还是想在心里弱弱说一句,尽管容成聿和止郡王厨艺都不错,但我还是更愿意承认容成聿的手艺让我的胃欢喜一些。
碍于众人的目光,我不得不速速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笑道:“味道很好,止公子的确厨艺高超。”我本以为这样就能完事了,哪知止郡王却突然不依不饶起来:“哦?不知月姑娘以为,在下算不算所谓‘下得厨房’的男子呢?”
这、这!他果然听见了!没道理啊,即便止郡王他听到了,为什么突然要这么不依不饶呢!等等,我转脸看向容成聿黑了一半的脸,知道了答案。呵,看来浑身神仙气的容成聿让止郡王忍不住想挑战一下,看看神仙生气会是个什么样子。
眼见着容成聿的脸越发黑了起来,我忙转开话题道:“止公子,我似乎闻到鸡肉的香味了,鸡肉是不是已经熟了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下,什么叫“我似乎闻到鸡肉的香味了”?鸡埋在土里,怎么可能闻得到!
还好止郡王懂得适可而止,他笑着道:“估计是熟了,陵嫣,快把手里那串肉吃了,准备吃鸡肉了!”说着,他拿起一根粗些的树枝在火堆旁边的地上挖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灰秃秃的土疙瘩被他从地下挖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丑死了!”看见止郡王挖出一个土疙瘩,陵嫣皱着鼻子嘀咕了一声。止郡王抬头看了一眼陵嫣,笑道:“怎么,嫌它丑?那等会儿你可别吃!”一听止郡王这么说,陵嫣忙摇起头来:“谁说的谁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看陵嫣一会儿一个样,说风就是雨的,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止郡王端起那个灰秃秃的土疙瘩,在地上轻轻摔了几下,因为那土疙瘩太烫,止郡王还时不时缩一下手,让我在期待之余,不禁觉得他有几分孩子气。
止郡王又磕了磕那土疙瘩,只听“咔嗒”一声,土疙瘩裂出了一条条口子,一层不薄不厚的土慢慢剥落下来,露出了一个熏得发黑的油纸包。
陵嫣瞪大了眼睛表情紧张地盯着那团油纸包,止郡王笑了笑,伸手将那油纸包撕开了一些,顿时,香气四溢。
“哇!好香!”陵嫣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却又被止郡王半路打了手背。“瞧你那急样!小心烫手!”说着,止郡王从腰间取出匕首,在那只肥的流油,香味扑鼻的鸡身上割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卸下了一只鸡腿来。
扯了一块干净的油纸将鸡腿包了,止郡王将鸡腿递给陵嫣,口中还嘱咐着:“小心烫”。陵嫣那里还顾得那么许多,欢欢喜喜地接过了鸡腿,剥开油纸张嘴便咬。紧接着便“哎呦”一声叫了出来。“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止郡王无奈的摇头:“说了让你小心烫,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我忙拿过水囊递给陵嫣,可这丫头两手捧着鸡腿,哪里有空接水囊。见她被烫的直嚷嚷,我只得站起身来,把水喂给她喝。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陵嫣才终于不叫疼了。悻悻然望着手里的鸡腿,陵嫣道:“哼,这么香的鸡腿,却只能看不能吃!太折磨人了!”止郡王懒得再说她,摇着头又去切鸡了。
又卸下了一只鸡腿,止郡王如法炮制,将鸡腿包了便要递给我,看着止郡王手里香气逼人的鸡腿,我却犹豫了。没错,我犹豫了,因为本小姐爱的不是鸡腿,是鸡翅。
好吧,我知道自己有点挑嘴,但没办法,我就好那一口。
现在止郡王要把鸡腿递给我,我若是拒绝了,肯定显得很奇怪,我若是说先把这只鸡腿给容成聿,那就显得更奇怪了,容成聿作为那么骄傲男子,肯定也会不高兴吃女子让出来的食物。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先把鸡腿接下来。我接下鸡腿后,不出所料的,止郡王又卸了一只鸡翅下来,包好后递给容成聿。我眼巴巴的看着容成聿接过那只鸡翅,他剥开油纸包的动作在我看来是那样的慢,那样的让我倍受煎熬。
第一六八章 尴尬
就在容成聿对那只鸡翅一亲芳泽之前,我突然道:“聿公子,我们换换,可好?”容成聿疑惑地转头看着我,我忙道:“呵呵,是这样的,我本就已经差不多饱了,只为了尝尝这鸡肉的味道,我才又打算多吃一些。可一个鸡腿我恐怕是吃不下的,聿公子是男子,食量比我好,这鸡腿你吃比较合适。”
我这番不足以服众的说辞成功的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我身上,止郡王请笑了一声,将他刚卸下的另一只鸡翅递给我,正要说话,容成聿却突然开了口:“拿去吧”,说着,容成聿把他手里的鸡翅递给了我。
我看着面前的两只鸡翅,眨眨眼,不知该做何选择。
尹月你真是自己找罪受,乖乖把鸡腿吃了不就行了啊,非要换什么换啊!现在好了吧,看你怎么选!接止郡王手里的?这可好,得罪了容成聿,有你好受的。接容成聿手里的?止郡王一片好心,又帮了你那么多忙,你怎么好意思落他的面子?
天呐天呐,我该怎么办!
这两位倒好,看我一直不接,竟然都像较着劲一样,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先把手收回去。我看,现在在他们看来,已经不是我想不想怎样的问题了,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
完全与我无关。
僵持许久,连陵嫣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停下了吃鸡腿的动作看向我们三人。无奈之下,我只得干笑着道:“呃,那个……我突然觉得好饿啊,我还是吃鸡腿吧!”说着,我连忙将手中的鸡腿咬了一口,又左右看了看两人。
容成聿和止郡王见状。又僵持了一下,才各自缩回手去,安静的吃自己的鸡翅去了。
将鸡肉拆分干净后,为了打破这压抑的安静,我拿过装干粮的袋子,打开道:“大家再吃点干粮吧,不然夜里会饿的。”闻言,陵嫣先是凑过来看了看袋子里的干粮,然后好奇道:“咦?这是什么干粮,跟我哥准备的不一样。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笑答:“这是我那侍女小遥家乡的手艺,这干粮是先烤后风干的饼。饼里加了梅干菜,这样做出来的饼既能久放不坏,又香脆可口,而且,不会觉得淡而无味。”陵嫣兴奋地伸着手道:“给我一块给我一块!”我点点头。拿了一块饼递给她。
陵嫣接过饼,咬了一口。嚼了嚼,一脸陶醉地道:“唔,好好吃,好好吃!哥,你也尝尝!”不等止郡王开口,我忙取了一块饼递给他,他笑着接过饼。尝了尝,赞道:“嗯,的确不错,饼烤的很香脆,梅干菜腌制得也很入味。的确比我准备的干粮要好吃很多。”说着。痛快的又吃了起来。
我笑而不语,又取了一块看起来比较讨喜的饼。递到容成聿手边。容成聿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接过我手里的饼,安静吃了起来。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因咀嚼而微微动着的侧脸,忍不住出神。
眼前的容成聿与我初见时的容成聿相互重叠,我似乎回到了两年多以前。刚见到这位云淡风轻的聿王爷,我只觉得他“姿容既好,容情亦佳”,像云一样闲适平淡,不疾不徐,但那悠然自得的背后,似乎又藏着一丝的高深莫测,无法企及。
直到今日,我仍记得初次见他时,他那双深邃而淡然的双眼,他的目光那样的高远,那样的淡然,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只觉得他的目光里似乎有容下了整个世界般的宽广,却又似乎有谁也无法入得他眼的淡漠。明明矛盾,却意外的融和。
同行的路上,他刻意拉开了与众人的距离,成功地让我也忘记了他的存在,有趣的是,那时的我竟然认为他不过是个寡言平庸的绣花枕头!现在想起自己在花满楼时,明明与容成聿仅仅隔着一张薄薄的屏风,却毫无知觉,不禁觉得有些可笑。我想,那时坐在屏风之后,暗暗观察我的容成聿,也想不到时至今日,会与我走到这样的境地吧!
容成聿第一次让我真正对他刮目相看,是在上琼鸾峰的第一日,也是在那一日,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皇储争夺的残忍和冷酷,知道了容成聿的野心。或许在旁人看来,兄弟相争实在是件冷血的事,或许我当时的心态有些太过冷漠,但生在皇家的身不由己,旁人不会懂,我的身不由己,也没有人懂。
想到上琼鸾峰的第一日,几位皇子发生的争执,我便不得不面对一个我逃避了许久的问题——如今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容成聿,那么,在我助他夺嫡的路上,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我最不想面对的敌人——贤王。
一直以来,我引贤王为知己,一则是因他的高洁品性,二则是因他总能知我心中所想。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让容成聿和贤王兵戎相见。若真是到了那个不得不决定胜负的时候,一面是我难得的知己,一面是我魂牵梦萦的心上人,我却该如何抉择?
或许,我该找个机会跟容成聿谈谈这个问题。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彼此,这些问题就要一起面对了,因为我们在选择了彼此的同时,便是选择了彼此的选择。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我们必须坦诚。希望我和容成聿可以有这样的默契。
细想起来,相识了这么久,似乎容成聿让我生气的时间,远多于让我开心的时间。记得刚刚得知容成聿一直以来都是在试探我,利用我的时候,当时填膺怒火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在后来的时间里,容成聿每次的算计,每次的忽冷忽热,都让我既气又无奈。现在回头看,我真觉得心中愤愤然,想要找个机会好好报复一下容成聿。
值得高兴的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的接近和了解最真实的容成聿,当然,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容成聿自己愿意被我了解,被我接近的基础上。若是他不愿意,即便我想尽一切办法,恐怕也只能看见他一层又一层形形色色的假面。
真正的容成聿,并非是皇帝眼中重礼谦逊的皇子,德妃眼中乖顺懂事的儿子,旁人眼中温和疏远的君子。在我看来,比较接近真正的容成聿的一种说法,应该是高远淡然,绵长厚重。
比起旁人,容成聿的感情的确太淡,太浅,但这种细水长流,温润绵长的感情,在我看来才是最可贵,最美好的。比起从一开始的强烈,最终归于平庸,这种淡然如水,绵延不绝的感情,更让我喜欢。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容成聿的确算不得什么君子,或者什么好人。他精于算计,他城府深沉,他伏线千里,他野心勃勃。但是,那又能怎样?这就是他,抛开所有的如果不说,这就是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容成聿没有生在帝王家,而是生在一个书香门第,那容成聿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在那个平和环境里成长的容成聿,会是一个谦和温润的谦谦君子,一个温暖而善良的人。因为即便是现在的容成聿,周身都散发着谦谦君子的味道,如果是成长在书香门第的容成聿……唔……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的容成聿,虽然或许不够良善,或许不够温和,但……我还是喜欢的。
“月姐姐,平白无故的,你笑什么呢啊?”陵嫣精致的小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掐断了我非得漫无边际的思绪。我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且表情都……很可疑。我莫不是……方才一直盯着容成聿的脸,傻呵呵的笑?
太、丢、人、了!
我脸上瞬间飞红,干咳了一下道:“突然觉得好热啊,可能是离火堆太近了,我去那边走走,凉快一下,大家慢慢吃啊。”说着,不顾一众人的反应,我站起身来,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姿态,尽量端庄地向远处走去。
估摸着应该离开众人的视线了,我回过身左右看了看,确定他们看不到了,才呼了口气,趴在一棵树旁一边挠着树,一边哼哼。方才实在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我堂堂尹月大小姐,堂堂容月郡主,居然会盯着一个男子傻笑!天理何在啊!
就在我快要将树皮挠下一层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吓得我猛地转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那里一片黑暗,看不清究竟。
天,我竟然走了这么远!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冷冷的月光,什么都没有,我又离他们那么远,这要是……要是遇上什么劫道的,或者狼群……或者戾气不散的荒山野鬼……那……那我这条小命还没等被尹老头卖掉,被太后玩掉,就现在这儿交待了!
开、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死在这儿!而、而且,死在这荒郊野岭的多难看啊!
第一七零章 经历
想逗我?别忘了我可是以厚脸皮着称的尹老头亲手培养出来的尹大小姐!我会怕你?
板正自己的表情,我转过身来,看着容成聿的眼睛,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说:“看你啊,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容成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破天荒的怔怔看着我,一时失语。
我仰着头,看着他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翘挺俊逸的鼻子,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看着他下颌完美的线条,一时竟忘了初衷,哪里顾得上戏弄于他。就在双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我早已深深沦陷在他那深邃宁静的眼眸里,忘记了一切。
就在我失神之际,容成聿的脸又可疑的有些微微发红。松开环着我的手,他故作镇定的转了个身,干咳了一下,道:“快回去吧,再耽搁一会儿,止郡王怕是要过来寻了。”
看着容成聿背对着我的身影,我忍不住嘴角上翘,口中说着:“是是是,那我先回去了,你……等一会儿再回去”,眼睛却恋恋不舍的留恋在他身上,脚也像不听使唤一般完全挪不动。看他始终不愿回头看我,我又忍不住起了坏心思。在原地走了走,故意弄得枯叶沙沙作响,我一点一点放轻脚步,做出一副我越走越远的假象,直至最后,我复又站在原地,等着容成聿转身回去。
脸上笑意难掩,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容成聿,想看看他独处时会是个什么样子,也期待他回过身时惊奇的表情。容成聿一直保持着负手的姿势,身体几乎一丝不动,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流过。容成聿仍是不转过身来,就在我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容成聿淡淡的声音传来。
“还不走?”他、他竟然知道!好啊你个容成聿,坏心眼比起皇帝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知道我在跟你玩儿把戏,你居然还这么配合!存心是想看我出丑吧你!实在是太恶劣了!
小把戏被戳破的我有些恼羞成怒,用力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容成聿,我痛痛快快地转身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着:容成聿。别以为这回你赢你就一直能赢,总有一天我定会找个机会讨回来。让你知道知道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
气呼呼地回到火堆边,陵嫣正在无聊地用枯树枝在地上写字,见我回来了,陵嫣扔下手里的枯树枝,站起身来迎向我道:“月姐姐。你跑到哪里去了,不就是散个步嘛。怎么走那么远,这荒山野岭的,迷路了可怎么办!”
待看清我脸上的表情,陵嫣颇有些大惊小怪地嚷嚷道:“呀!月姐姐,是谁惹你生气了吗?怎的一脸的不高兴啊!快告诉陵嫣,陵嫣帮你出气去!甭管他是谁,敢惹月姐姐。陵嫣绝对揍得他求饶!”说着,陵嫣还挽了挽袖子,一副马上就要冲上去跟人家比划比划的架势。
看陵嫣这可爱的模样,我原本就不怎么大的气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摇了摇头,我揉揉陵嫣的发顶道:“没事啦嫣儿。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好啦好啦,天也不早了。快回马车上休息吧,今儿颠簸了一天,夜里得好好歇歇,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呢!快去吧!”
陵嫣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还想说什么,见我“嗯?”了一声,只得低下头去,可怜兮兮的朝马车那边去了。我看着她走到马车前,又回身望了我一眼,便对她摆了摆手,她又比划了一句什么,我其实没有看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的钻进了马车里。
低头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火堆,我也不顾干不干净,随随便便地便坐在了火堆旁。拿起方才陵嫣丢下的那根枯树枝,我闲闲地将树枝伸进火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发红,燃着。看着看着,火堆里出现了容成聿的脸,他笑得那么浅,又那么深,一对明眸里似有水在流动一般,美不胜收。
我越看越入神,忍不住傻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火堆传来的阵阵温暖,就好像容成聿的怀抱一样,温厚绵长,让我那么地舒服,那么懒洋洋……
“月姑娘”,止郡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吓得我扔掉了手里的枯树枝,猛地往旁边看去。呵,若是他没有出声叫我,恐怕我这会儿还在对着火堆傻笑呢。等等,对着火堆傻笑?天哪天哪,我方才丢脸的样子全都被止郡王看了个真真切切?这却要我以后怎么见人呐!
也不知是不是火烧得太旺了,我只觉得两颊一阵阵的发烫,浑身都像氤氲着一层热气一般,让我喘息不得。
如此境地之下,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颇有些手脚不知该怎么放的笨拙之感。止郡王倒是一脸的平常,没问什么令我难堪的问题,只是捋了一下衣摆,也顺势坐在了我身边。
“给”,止郡王说着,将左拳递到我面前。我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止郡王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语气轻快地道:“来,摊开手掌。”
映着火光,我被那一口皓齿晃得有些眼晕,眨了眨眼,心里还是十分的莫名其妙。见他一脸坚持,我犹犹豫豫地伸出了右手,一点一点张开。止郡王依旧笑着,将他的左拳停在我右手掌上方,道:“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他这是要做什么?见我一脸的疑惑,止郡王安慰道:“放心吧,不是虫蛇之类的东西,来,把眼睛闭上。”我其实一点都不想配合,闭上眼睛总会给我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太不安了。但转念一想,止郡王的确是个好人,他帮了我很多次,又不计回报,我实在想不出,他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最终,我将信将疑的慢慢合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中安静的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止郡王又靠近了一些,我忍不住想要睁开眼,却被止郡王发现,警告道:“不许睁眼!”于是只得讪讪地又把眼睛闭好。等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正要询问,突然觉得右手手心似乎有许多颗粒状的东西落了上去。
是什么东西呢?
“好了,睁眼吧!”止郡王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奇怪,干咳了一下,他道。我慢慢睁开眼,看向右手手心,发现上面躺着一把像谷子,又不是谷子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向止郡王,他笑着道:“方才你去散步的时候,陵嫣……唔,嫣儿嚷嚷着怕饿着那两只奕鸟,非要去给它们找吃的。这天都黑了,让她一个小丫头在荒山野岭里乱转,我如何放心的下。可任我怎么说怎么劝,这妮子就是不听话,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她,替她去附近寻一寻,她这才作罢。”
哦,我说陵嫣上马车之前跟我比划什么呢,原来是让我替她把鸟食带回去。这小丫头!
拨弄着手心里为数不多的一把不知道是谷子还是什么的东西,我道:“止公子,时值冬日,作物大都冻死了,你却从何处寻来这些小东西的?”止郡王拍了拍手,将手心里粘着的一些谷壳拍掉,道:“这些小东西叫麋,的确不好找。比起谷子,麋更耐寒,只有到冬日最冷的时候才会冻死,方才我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到附近找了找,没想到还真是找到了。虽说只有这么一点,但足够这两只奕鸟吃一路的了。”
止郡王说着,顺手捡起我方才因受惊而扔下的枯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火堆中的枯叶。我摩挲着那一颗一颗的麋,喃喃道:“好顽强的小东西啊,这么冷的天还能活下来……”,止郡王点点头,颇为感慨的接口道:“是啊,这些年我游历在外,见过许多奇人奇事奇物,像麋这样顽强的生命,其实遍布荒野,它们的确有着让人折服的耐力。记得有一次,我跟随一个商队横穿朔莫附近的一片沙漠,那时正值炎夏,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大漠里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身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坐在骆驼上,口干舌燥却必须强忍着不喝水,因为距离走出沙漠还要很久的时间。你知道吗,骆驼在沙漠中行走的速度很慢,坐在高高的驼峰间,随着骆驼一摇一晃,我望着远得看不到边的沙漠,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不知是太过幸运还是太过时运不济,行到沙漠中央的时候,我们遇上了铺天盖地的沙暴。在那个时节,沙暴并不算常见,但若真是遇上了,它的威力却也是让人终生难忘的。记得那时黄沙漫天,不辨方向,风很快吹去了我们的足迹,我们甚至无法向回走。在我们被困在沙漠中央足足两日后,尽管我们极力节省,最终还是耗尽了所有的水。
第一七一章 交流
就在我们快要干渴而死的时候,商队中一位经验丰富的商人惊喜地指着远处大声喊:“绿泉,绿泉!是绿泉!”那是我第一次进入沙漠,还以为绿泉是一只泉眼。听到他的喊声,所有人都像是恢复了气力一般,牵着骆驼朝远处走。待终于走到跟前,我才知道,原来绿泉并非一眼泉水,而是一种树。
因我是第一次见到绿泉,所以根本不知晓这颗奇形怪状的树有什么地方值得众人这般欢喜雀跃。那位经验丰富的商人取了一把小匕首,走到绿泉近前,手脚俐落地削下一片比树枝粗,比叶子厚的圆片,立时间,从切口处渗出了许多像水一样的东西。
那商人眼疾手快的用水囊接在出水处,虽然很慢,但却是接到了许多水。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效法,切下树上的其他圆片接水。当时我站在一旁,惊诧于眼前的景象,一时没有动作。那位商人接好了水,走到我身边,将那个切下的圆片递给了我,说让我尝尝。
我接过那个厚厚的圆片,发现切口处隐隐有水渗出,当时我口渴难耐,也顾不得它是否有毒了,仰头便喝了起来。”说到这儿,止郡王突然停了声,让我的心堪堪悬在了那里。“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止郡王笑了笑,接着道:“那滋味……我真是永生难忘。该怎么说呢,我想想……嗯,这么说吧,绿泉汁液的味道有点像水,但又不同于水,带了很重的……青草的味道。月姑娘知道青草是什么味道吗?”
我摇了摇头,止郡王笑着道:“也对,月姑娘是千金小姐。自然不会尝过……父王过世后,我消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每日,我都会离府,去城外一处山坡上躺着,什么都不想。那时嫣儿还小,很多事都还不懂,所以心中郁卒时,我会躺在山坡上,口中衔一根草。望着天上变化莫测的云,一躺就是一整天。
时隔这么久。事到如今,我对当时的感觉已经记得不大清了,现在回忆起来,只有那淡淡的青草清香,一直萦绕在齿间……呵。不知不觉怎么扯远了……刚才说到哪里了来着?对了,绿泉的味道。绿泉的汁液就像带着青草香气的水一样。很解渴。
当时我望着手里的圆片,心中满是敬佩,我从不知道,在这样干涸酷热的沙漠之中,竟能有这样树存在。比起我们人,碧泉实在是太顽强了,我们人只是自沙漠间穿行而过。便已是难得,绿泉确实要终生生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中,其艰苦实在是难以想象……”
止郡王说得很专注,双眼被火映得似在闪烁一般。我突然很向往止郡王的生活,无所拘束。畅游人间,每天醒来。都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可以认识很多不同的人,可以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或许会遇到危险,或许一路上会吃许多的苦,但走过的每一步,都值得回忆。我想,能那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即便到了垂垂老矣,龃龉难行的时候,回首过往,仍会觉得幸福和满足。
止郡王不知我心中所想,一边拨着火堆,一边继续道:“说到大漠,告诉你一件趣事,我在大漠中一个小村子歇脚的时候,听茶肆里不知来自哪里的商贩说,天热的时候,把鸡蛋埋进沙里,过不了多久,蛋就会熟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我没有尝试过,下次若是我再去大漠,一定要试上一试。”
止郡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无意识地挂着一抹笑容,仅从他的表情,我便能感觉到,止郡王对这种自在生活的喜爱。眼前笑得一脸跃跃欲试的止郡王,快乐得就像个孩子一样。我很羡慕。
站起身来,我不露痕迹地拍了拍裙子,问止郡王:“止公子,你们夜里怎么休息?”止郡王将手里的枯树枝扔进火堆里,也站起身来,道:“月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就在火堆附近轮流休息便好。”
露宿?想想就觉得害怕,我暗暗庆幸自己好歹可以睡在马车里。对止郡王福了福身,我正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复又回身问道:“对了止公子,怎么不见邝宇?”止郡王答:“生这火堆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驱赶狼群。这火是要烧一夜的,枯叶不够,邝宇去附近寻了,需要的柴草多,邝宇一时也搬不回那么多来。月姑娘就不必挂心此事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我点了点头,又对他福了福身,才回身离去。一路上我不住四处张望,心中嘀咕着,容成聿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尹月!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你怎么又记挂上了,乖乖回去睡你的觉,这么多年了,没有你,容成聿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你这么记挂!
暗暗摇头,骂自己没出息,我掀开帘子上了马车,见车厢内漆黑一片,便摸索出火折和蜡烛,将蜡烛点亮了,固定在车厢内的小桌上。陵嫣缩在车厢的一角,似乎已经睡着了,我端起鸟笼,接着烛光,将手中的麋一点一点放进鸟笼内的小瓷碗里,全部放进去后,又拿起笼子内的一根小细竹签,一下一下的拨匀瓷碗里的谷子。
正拨着,陵嫣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怎么样,月姐姐是不是很佩服我哥?”我被吓得险些将手里的鸟笼子丢了去,一边抚着胸口,我回过身去,问道:“嫣儿,你不是睡了吗?怎的突然起来,吓了我一跳!”
陵嫣调皮的宠我吐了吐舌头道:“哈哈,我根本就没睡,方才你跟我哥说的话,我一个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怎么样怎么样,我哥是不是很厉害啊!”
看陵嫣一脸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暗暗叹气,唉,这丫头,鬼灵鬼灵的。见我一直不说话,陵嫣索性爬过来,坐在我身边,一个劲儿的追问到:“月姐姐,月姐姐,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觉得我哥很厉害?”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答:“是是是,那是自然。止公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风流俊逸,且还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加上他纵情山水,见多识广,实在是为不可多得的绝世佳公子。怎么样,满意了吧?还不赶快睡下,等着我给你讲故事么?小丫头!”说着,我作势点了点陵嫣光洁的额头。
陵嫣皱着鼻子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笑着道:“满意了满意了!我们赶紧睡吧月姐姐,我都困死了!”困死了还躲在这里听墙角?我暗暗腹诽了一句。陵嫣心满意足的又缩回了车厢的一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那里双目灼灼的望着我。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陵嫣,听话,你先睡,我把鸟笼收好就睡。”陵嫣冲我撅了撅嘴,终于闭上了眼睛。我长出了一口气,将鸟笼放回原处,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寻了马车的另一个角落,也缩了进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终于能放松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我觉得分外的清醒,睁开眼和闭上眼完全感觉不到差别,没什么睡意,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将手边的窗帘微微掀起了一个角。
月光从那小小的窗角泄了进来,洒在了我的身上,我靠在床边,望着天上那一轮皓月,心中不由有些空荡荡的。天上的星子不多,有几颗特别的耀眼,一闪一闪的,像个活物一般。不知不觉间,我望着夜空,出了许久的神。
回过神来,我觉得似有一丝倦意袭上眼帘,正要放下帘子,却瞥见不远处,容成聿正负手站着,望向我。
不知为何,明明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明明只有月光照亮,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容成聿目光里的专注和温暖。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定定地望向他,我能感受到,即使默默无语,那种淡而温厚的情绪,一直在我们之间流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依不舍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那一角帘子,幸福欢喜地缩回了车厢里的那个角落。是的,仅仅是眼神的交流,我已觉得像是同他说了许多话一般。我甚至觉得,方才他虽是用眼神告诉我该休息了,但他的话,却像是响在了我耳边一般。
那么的真实,熨帖。
按捺不住心中雀跃不已的幸福情绪,我靠在车厢壁上,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勾勒着容成聿的轮廓。让我讶异却又觉得理所应当的是,容成聿的脸像是早已被深深刻在我脑海中了一般,我甚至不用太仔细的回想,就能勾画出容成聿那张绝美面容的所有表情。
他风轻云淡的表情,他微微皱眉的表情,他略带笑意的表情,他隐约脸红的表情……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让我觉得幸福。突然觉得,幸福大概是像水一样的东西,而我的心就如同一只杯子,如今早已盛满了一种,名为容成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