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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梓夭夭     重华归txt下载     重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六章 推测

    彩蝶有些惶恐地答着。我点了点头:“你哥哥是做什么的?父母身体可都还好?能干得了农活么?”我问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并不是随性而为,而是想要让彩蝶对我卸下防备,套好了关系我才方便问她许多事。

    彩蝶犹豫了一下,答道:“回郡主,奴婢的哥哥原本也是在府里做下人的,当年爹娘想着哥哥毕竟是要给家里传宗接代的,便没有让哥哥同府里签死契,而是让哥哥做了短工。后来爹娘说哥哥年纪不小了,该娶亲了,便在村里寻了个年龄合适的女子,让哥哥回村里成亲去了。”

    彩蝶顿了顿,声音带了几分酸涩,继续道:“哥哥成亲之后,爹爹拿出全家的积蓄帮哥哥在城门外的官道附近盘了个茶肆,想让哥哥做做小生意,可等茶肆盘下来以后才发现,那处官道行走的尽是达官显贵,那些贵人们是不屑喝我们茶肆的茶的,所以……哥哥的生意,清冷的很。”

    “那你家里今年的收成呢?怎么样?”我问。彩蝶摇了摇头:“爹爹去年跌了腿,伤一直没好利索,今年爹娘想着若是有哥哥的茶肆补贴,日子总归能过得去,所以地种的不是很多,哪料……所以,今年家里收的粮食只够上交,如今家里困顿的很,前些天听娘说,家里的米缸面缸都快见底了,且不说哥哥嫂嫂有没有的吃,我那年幼的弟弟妹妹……我可怎么忍心他们饿着肚子。”

    说完,彩蝶原本红通通的眼里流出大滴的泪来,哭声再也抑制不住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她情绪缓和些才道:“彩蝶,别难过了,世事无常,人总不能什么都料想得到。来。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明儿我准你一日的假,你回去给家里添些米面,别让你的爹娘和幼弟幼妹饿着了。至于你的哥哥嫂嫂,不如让你哥哥先回府里做短工,待到明年开春再回家去务农,到那时,你爹娘可以轻松些。你家的收成也够你们全家过活了。”

    看着我手里的几块银子,彩蝶惊讶得大张着嘴。楞了一下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真是菩萨心肠,奴婢家中实在是山穷水尽了,若是今日郡主没有问起,奴婢还打算着向胡管家那里预支些工钱呢。奴婢之所以这么多天都没问胡管家,就是怕胡管家不允,而且,即便是胡管家允了,凭奴婢的那点工钱。也是救不了家中的急的。奴婢实在是、实在是太感谢郡主了。郡主的大恩大德,奴婢粉身碎骨也会报答的……”

    彩蝶还要再说,却被我拦住。我拉着她站起来:“彩蝶,别想那么多了,这钱我既然给了你。你便安心拿去用,至于报不报答的。我也不常在府里,能有什么好让你帮我做的。”

    虽说我是有意套问彩蝶家的情况,借此拉拢彩蝶,但听到彩蝶家的窘境。我却是真心感到同情,想尽可能帮些忙的。我一直觉得,虽说我从小大过的都不快乐,但至少我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不用担心有上顿没下顿,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者亲人没饭吃。我从来都不曾为生计发过愁,但那些以务农为生,生活艰苦的穷人们却是不一样的,他们活得那样艰辛,别说能不能吃好,就连能不能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我们这些人整日担心的,算计的,对于那些贫苦百姓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对于他们来说,有得吃,能过个好年,就已经是全部的愿望了。若是有能力,尽我的一点点力,让他们过得更好,我何乐而不为呢。

    彩蝶一脸的感恩戴德,却又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安慰的一笑:“行了,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想那么多做什么。”彩蝶点了点头,“是,郡主。”

    顿了一会儿,我状似无意地说:“彩蝶,带我去小遥落水的地方瞧瞧吧。”彩蝶楞了一下,点点头。“郡主这边请。”我跟着她出了芦园,路上我问:“彩蝶,你是哪个院里的?”

    彩蝶答:“回郡主,奴婢是贺夫人院里的丫鬟。”“哦,这样啊”,我又问:“今天是谁发现小遥落水的?”

    彩蝶想了想,答:“回郡主,是奴婢和同院的小喜路过花园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奴婢和小喜正拿了贺夫人的衣服准备去浣洗,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静玉湖里扑腾,便赶过去看。还好小喜家门口就有条河,她从小便水性好,所以,她下了湖,将小遥姐救上来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湖里的是谁,将她带回芦园后,才听人讲说她是郡主身边的小遥姐。”

    我点点头,“那小喜呢?我怎么没看到她?”彩蝶答:“回郡主,将小遥姐安顿好后,奴婢便急赶着去花厅通知您了,本来小喜是要留在芦园照顾小遥姐的,不过正巧碧洗去了芦园,小喜不敢耽搁给贺夫人浣洗衣裳,便托碧洗照顾着小遥姐,她自己去浣洗衣裳了。”

    一路上说着问着,很快便到了花园。尹老头如今将花园重修了一遍,不仅规格较之从前大了好几圈,花园里花木的品种更是名贵了些。无暇欣赏花园里的独特精致,我循着路,走到静玉湖边,静静站着,打量着周围。

    静玉湖在花园正中偏北些的位置,湖边是一条小径,连接了东西两面的院子,今日,恐怕就是彩蝶和小喜由此小路去浣洗房时,看到了掉进静玉湖的小遥。

    “你们来这里的时候,可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了?”我问。彩蝶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因为那会儿是我们下人用午膳的时间,大家都还在膳房的后院,不大应该会到处走。我和小喜也是因为贺夫人交代了要赶紧将她的几套衣裳浣洗了,所以我们午膳随便吃了点,就匆匆赶去浣洗房了。”

    彩蝶的这句话提醒了我,今天我出门前还交代小遥将我俩换下的脏衣服及时洗了,小遥莫不是也同彩蝶和小喜一样,草草吃了些东西,便急赶着去浣洗房?

    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遥受这样的苦,全都是因为我了,若我没有人性的拉着小遥给红枣洗澡,就不会弄脏衣裳,小遥也就不必去浣洗衣裳,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全都怪我,全都怪我……

    不行,我不能这么消极,没错,这一切都怪我,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自责,而是查明真相,否则,不找出真凶,小遥和我还是会背面受敌,无法安生。

    冷静下来,我问彩蝶:“你们发现小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或者湖上飘着盆子或者衣裳什么的?”彩蝶先是说:“回郡主,当时奴婢和小喜都慌了,奴婢、奴婢想不起来。”

    我扶着彩蝶的肩,摇晃着她说:“你快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彩蝶被我晃得险些站不稳,我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失态了,连忙收回手,又柔声说了一次:“别急,彩蝶,慢慢想。”

    彩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湖面,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手道:“奴婢想起来了,当时湖上的确飘着个盆子,当时奴婢满脑子想的都是救人,看到了那只盆子也没放在心上。”

    这就没错了,看来小遥的确是要去浣洗衣裳。既然当时那只盆子就飘在湖面上,那按理来说,现在那盆子还应当在这里才对,可现在放眼望去,湖上一片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盆子。

    洗衣的木盆那么轻,仅仅泡在湖里这么短一段时间,是绝不会沉进湖里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盆子被推小遥下水的人收起来了,因为,这段时间里,二等下人没有主子的命令是不会来这里的,而一等下人都陪着自家主子呢,也不会来这里。

    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人既然选择来这里行凶,便是知晓此事早晚会被发现,那那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回来一趟,收走那只木盆呢?这不是在暴露自己吗?

    除非……除非那只木盆最会暴露她的身份!

    “彩蝶,各院的洗衣盆可都有标记区分?”彩蝶点点头道:“是的郡主,因为通常都是丫鬟们拿着主子的衣裳去浣衣房浣洗,为了避免拿错,每个院里的洗衣盆上都有标记。”

    这便说得通了,据我猜测,那人应当是将洗衣盆借给了小遥,带着小遥去浣衣房,然后伺机在静玉湖边将小遥推进了湖里。小遥慌乱之下,抱着洗衣盆一同掉进湖里,那人本想将盆子捞回来,却正巧碰上彩蝶和小喜经过,只得先躲了起来,等到她们走后,才又将盆子取回。

    有了这样的推断,我心里终于有了点眉目。“彩蝶,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没有人和你们一同离开膳房后院?”我问。

    彩蝶想了想,答:“回郡主,当时奴婢还不认识小遥姐,不过却记得小遥姐走得比奴婢和小喜还要早些,对了,碧洗是同小遥姐差不多时候走的。”

第一二七章 眉目

    碧洗?我心中生疑,确实,在所有下人中,只有碧洗接近过小遥,她的确很可疑。但如果真的是她,那她的城府也太深沉了些,方才直视我的时候,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的心虚和犹豫,那种干净清澈的眼神,怎么能装得出来?

    而且,如果将小遥推下静玉湖的真的是碧洗,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此事的始作俑者便是甄夫人?可是,甄夫人与我无冤无仇,小遥更是不可能招惹过她,她完全没有道理为了一个小丫鬟大动干戈。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通过让小遥落水来向我挑衅,试探我?

    算了,我光在这里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先确定究竟是不是甄夫人指使碧洗推小遥下水吧,弄清了真相再去反思他们的动机。

    “彩蝶,带我去兰园,我想见见兰园里的其他几个下人。”彩蝶点了点头,向前为我带路。我一边走,一边问彩蝶:“彩蝶,碧洗她……是府里的二等丫头?”

    彩蝶点了点头。我继续问:“那碧洗进府多久了?”彩蝶想了想,答:“碧洗比奴婢进府晚些,算起来的话,大约是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碧洗便成了二等下人?这未免也太快了些!记得今日她说起过,她打从进府时起便是在甄夫人院子里伺候的。按照胡管家的那套说辞,当初刚刚进府的四等下人,碧洗应当没有什么机会接近主子的才对,而她以如此快的速度升为了二等下人,其中的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而作为一个二等下人,碧洗有太多的机会接近甄夫人,也就是说,她成为甄夫人的心腹也是极有可能的。

    越是这么想。我便越觉得碧洗和甄夫人可疑,一路上反复猜测着,不知不觉,彩蝶已经停下了步子。“郡主,这里便是兰园了。”我回过神,点点头,略提了一下裙摆,跨国兰园的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个丫鬟正提了壶水准备进屋,我站定。叫住了她:“你过来一下。”那丫鬟估计是知道我的,连忙搁下水壶,手忙脚乱的便跑了过来,跪地下拜。

    待她做全了礼,我示意她起身,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小丫鬟嚅嗫着答:“回、回郡主,奴婢是小令。”我信步向前走,在院子里寻了个石凳坐下,问:“小令。甄夫人没有回来?”

    小令点了点头:“回郡主,今儿甄夫人陪着老爷到花厅用午膳去了,还没有回来。”还没回来?我都出来这么久了,即便他们几人吃的在开心,这会儿也该吃完了。为什么会还没有回来?

    将这个疑问扔在一边。我直奔了主题:“小令,今儿是谁告诉碧洗小遥落水的事儿的?”小玲想了想。答:“回郡主,是奴婢。当时奴婢正从膳房后院用了饭回来,刚好在路上听说了这件事,回来的时候看到碧洗正在收拾柴房。便将这事儿说与她听了”

    是小令告诉碧洗此事的?而碧洗那时已经在收拾柴房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碧玺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做那件事?也不尽然啊,如果碧洗手脚快些,行事之后立刻赶回兰园,然后做出一副正在干活的样子,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且这样还能很好地为她的不在场提供证据。

    “小令,兰园用来浣洗衣裳的木盆平日里放在哪里?”如果真的是碧洗做的,那么,在那么慌乱的情况之下,碧洗不见得会做到完全不露痕迹,或许,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被留下了。

    “回郡主,用来浣洗衣物的木盆,还有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的,都放在西厢房里。”小令答。“你带我去瞧瞧吧。”闻言,小玲愣了一下,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看人家家的洗衣盆。我没有出声解释,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大小也是个郡主了,偶尔任性专行些,旁人也说不了些什么。

    果然,小令也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话,也没有阻拦,乖乖引着我去了西厢房。

    我站在门外,等着小令将门打开后才迈步进去。西厢房里的确摆的都是些瓶瓶罐罐,木盆木桶,我转了转,发现这里的东西均摆放整齐,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令,你瞧瞧,房里的东西可是都在原来的地方?”我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小令眼中带疑,却还是认真在房里各处细细察看了一番,答:“回郡主,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可缺了些什么?比如洗衣盆之类的?”我又问。

    小令不得不又查看了一次,而后斩钉截铁的对我说:“郡主,什么都不缺。”

    竟然什么都不缺!难道……不是碧洗做的?

    现在我手头没有任何可以指向碧洗或者其他人的证据,我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我以为我可以查出真相,我以为我可以小心谨慎的趋利避害,可现在,我却依然是一筹莫展,任由那凶手洋洋得意。

    心情低落不已,我懒得再做什么了,喃喃念叨了一句:“我还是先回去瞧瞧小遥醒了没有吧。”而后转身欲离开这间房子。

    我正要迈开步子,小令的一声:“咦?”拉回了我的注意。抱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的原则,我问:“怎么了小令?”小令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有些心急,顾不得温言细语,急躁的又问了一句:“你快说啊!”

    小令被我吓了一跳,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说:“回郡主……其实……没什么,就是……奴婢以为……小遥姑娘已经无碍了。”

    “你为什么这么以为?是不是谁同你说了什么?”我步步紧逼到。“呃……回郡主……从膳房后院回来的路上,奴婢遇到了婉宁姐,就是婉宁姐告诉奴婢小遥姐落水的事的。奴婢记得,当时婉宁姐神情特别平静,语气也不是很急切,便私以为婉宁姐看到有人救了小遥姐,小遥姐已然脱了险。”

    “婉宁是谁?”我声音一凌,眼神也不觉间凶了些。小令被我突然变化的神情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道:“回郡主,婉宁姐是环玉夫人房里的丫鬟。”

    环玉的人?没有环玉的命令,她怎么会在午膳的时候到处乱走,还正巧遇见逍遥落水,并且没有上前搭救?

    这里面一定有鬼!

    “彩蝶,小令,你俩好好想想,今儿午膳的时候,婉宁有没有去?如果去了的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的声音不觉间有些急迫,因为我能感觉到真相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的问题让二人有些迷惑,她们先是睁大眼睛看着我,而后对视了一下,低下头冥思苦想起来。在一段漫长的等待之后,小令突然道:“郡主,奴婢想起来了,今日用午膳的时候,奴婢没有见到婉宁姐。因为通常我们这些丫鬟都是按着所伺候着的主子分别聚在一起吃饭的,可今儿,环玉夫人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是和奴婢一起吃的饭,所以,婉宁姐应该是不在的。”

    我几乎可以确定,此事跟婉宁绝对脱不开干系。作为一个刚刚目睹有人落水的人,她怎么可以做到那么镇定自若?很明显,就是因为心里有鬼,所以她才努力强装镇定,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就是她的波澜不惊,暴露了她的不正常。

    如果行凶之人是婉宁,那么,也就意味着,此事是由环玉指使的,那么原因呢?我不相信环宇会傻到主动挑衅我。

    “行了,小令,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先回去了,今日之事,记着管严自己的嘴,有一句话说得好,祸从口出。我想,以你的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令连忙跪倒在地上道:“郡主放心,奴婢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没有作声,我对彩蝶道:“随我来”,而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兰园。

    向远处走了一阵子,挑了处僻静的地方,我转过身对低着头跟在我身后的彩蝶道:“彩蝶,现在尹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离府这么久,许多事我一时也没办法弄清楚,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瞒我或者骗我的。”

    彩蝶睁大眼睛望着我,犹豫了一下,才道:“郡主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奴婢自然应当报答郡主。”我摇了摇头:“彩蝶,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一些府里的实情,而你告诉我这些实情,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彩蝶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郡主请问吧。”我顿了顿,说到:“我有件事我想问你,现在,我爹对环玉……是个什么态度?”彩蝶显然没有料到我要问这个,彩蝶犹豫了半天,才嚅嗫着说:“郡主,奴婢若是说了什么错话,郡主可要恕奴婢的罪啊……”

    我点了点头,“既然是我问你的,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必瞻前顾后的,我自会护你周全”。像是松了一口气,彩蝶顿了顿,答:“比起从前,环玉夫人似乎已经不那么得老爷喜欢了。”

第一二八章 真相

    “细细说与我听”,我追问道。彩蝶点了点头,答:“回郡主的话,郡主离府前,环玉夫人还只是个二等下人,可那时环玉夫人已经很得老爷喜欢了。后来郡主动身去了琼鸾峰后没多久,老爷便去了环玉夫人,对她也是十分的欢喜。”

    这些我都大致猜到了,毕竟当初尹老头喜欢环玉已经表现得人尽皆知,虽说在府外不怎么张扬,可在府内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带着她,光是尹老头召唤我的那几次,便全是环玉代为传达的,由此可见,当时的环玉受宠到了怎样的地步。

    彩蝶继续道:“可……可后来,有一次老爷去阜林寺进香,正巧遇见了同去上香的甄夫人,当时便对她……过了没几天,老爷已经查清了甄夫人的身世,派了媒婆上门,很快便将甄夫人娶回府里了。”

    这倒是符合尹老头的一贯做派,瞧中了的姑娘,想尽一切办法也总会把人家给拐回家来做小老婆,在我印象中,他似乎从没失手过。也对,一听是要给堂堂尹相做小老婆,别说是普通人家,便是那稍有些权势的人家,也是乐得不得了的。

    “甄夫人进府后,老爷几乎夜夜留宿兰园,很少再去环玉夫人那里了,听人说,刚开始的时候环玉夫人还会隐忍着,毕竟那时她刚坐上夫人的位置,心里还是有些惶恐担心的。可后来,环玉夫人习惯了被人当主子供着,便再也受不了老爷的冷落,去甄夫人那里闹过几次,甄夫人哪里是愿意吃亏的人,转脸便向老爷告了状。老爷一怒之下。几乎要休了环玉夫人,还好被王夫人劝住了,最终只是警告了环玉夫人日后行事小心妥帖些,打这以后,环玉夫人才收敛了些。”

    这环玉果然是不能成事的人,明知尹老头是怎样的风流成性,却居然相信了尹老头能对她从一而终。笑话,尹老头若是能收了心。天上都能下红雨了!而且,以尹老头的性子,对女子从来都是抱着“我若给你,你便用双手感恩戴德地接着,绝不许拒绝;我若不给你,你便老老实实在角落呆着,绝不许索取”的态度。怎么可能为了她环玉而转性!

    再者说了,当初环玉接近尹老头,勾引尹老头,我敢肯定她为的绝对不是尹老头的疼爱,而是随之而来的衣食无忧和被人当主子供着的生活。而后来,她慢慢习惯了自己主子的身份。便有些忘乎所以了,开始傻傻的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那原本只是想要换取优渥生活的心态,已经变成了自以为是,她已经忘记了现实,忘记了自己在尹老头眼里不过就是个有可能传宗接代的工具。

    不知不觉中,她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还妄图驱赶其他的“入侵者”。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对尹老头,甚至整个尹府的所有权。

    实在是,太傻了。与她相比,府里其余的几位夫人实在是聪明太多。那些我没见过面的默默无闻的且不说了,仅说我今日见过的几位。其中。甄夫人算是最年轻的了,可人家一点都不笨。在自己还有年轻这项资本的时候,人家可是给自己赚足了福利。

    而且不得不说。甄夫人很懂得尹老头的心思,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拍马屁,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该闭嘴。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东西自己能要,什么东西自己不能要。比起环玉的不自量力,甄夫人时时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习惯,显然聪明得多。

    再说说贺夫人,她算是几位夫人里实力最一般的了,比年轻,她不如甄夫人,比阅历心机,她又不如王、李两位夫人。可是,贺夫人懂得掩拙,不会说话就不说话,不知道该做什么就什么也不做。平日里吃点小亏什么的也不当回事,不嚼人舌根也不跟人起冲突。

    这样的人,虽则不会很得尹老头喜欢,但至少尹老头不会讨厌她,而且,他甚至会觉得贺夫人是个懂事知进退,让他省心的小老婆。这样一来,即便是得不到最大的宠爱,贺夫人至少能得到许多别人得不到的好处。比如,今日出席午膳的机会。

    至于王、李二位夫人,因为年纪稍长,此二人的阅历和心机自是不用多说的。不过,她们的聪明在于,即便是隐藏自己,也不能千篇一律。对于尹老头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来说,同样类型的两个小老婆肯定是非常讨厌的,别说他会不会因为在两人中选择哪个而困扰,或许就是因为怕麻烦,他会选择两个都不要。反正他的小老婆多,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娶。

    而王、李两位夫人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她们是同一类型的人,也还是非常默契的选择了不同的路走。王夫人伪装成万年老好人,仗着她一张巧嘴和一脸的温和相,收买人心实在不是难事。对于这样在府里有些年月,又懂得收买人心的小老婆,尹老头还是会刮目相看的。

    李夫人则是选择成为热情大方的类型,通常,这样的人都比较善于同旁人打好关系,因而,李夫人一定是在联系各房小老婆上狠下了一番功夫,以至于尹老头的许多新老小老婆都将她视为这府院里难得的朋友,这么一来,既不会让尹老头觉得她麻烦,又能表现她的气度和好脾气。

    尹老头的聪明小老婆那么多,可环玉偏偏哪个都不学,非走自己的那条死路,落得如今的境地,她也怪不得谁。

    等等,既然我能看透环玉的性子,那么,这意味着……尹老头也清楚得很!让我想想……婉宁是环玉身边的一等下人,也就是环玉的亲信。环玉已经失了宠,尹老头却没有将一等下人从环玉身边调走。环玉是个目光短浅不知轻重的性子,而尹老头深知这一点……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碧洗,不是甄夫人,甚至不是婉宁或者环玉,而是……尹老头!

    我一开始的猜测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挑衅,是试探,他在试探如今已成为郡主的我,他究竟还能不能掌控,从前那个乖顺的我,在经过了两年多的磨练之后,头脑和心机有没有很大的成长。

    这些,全都是尹老头的试探!

    这就是为什么胡管家会这样配合我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甄夫人也没有回到兰园的原因,这就是我如此大动干戈也没有惊动尹老头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小遥仅仅是落了水,而没有身亡的原因。

    尹老头在等,他在等着我一点一点查明真相,他正在暗处一点一点观察着我,估量着我的能力和胆识,猜测着我的想法,判断着现在的我是否还会乖乖做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考量现在的他是否有能力控制我。

    为了既能衡量我的能力和我是否乖顺,又不会在我查明真相后跟我撕破脸,尹老头大费周章地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利用环玉心里的不平衡,和她性子里的激进、不知轻重,尹老头告诉环玉,如果她能指使婉宁借机骗出小遥,并将其推入静玉湖里,继而惹怒我,那么,他就会重新给环玉从前一样的宠爱。

    环玉被尹老头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以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即便惹怒了我,尹老头也会替她挡着,而且,对从前那种备受宠爱的生活的向往,让她忘记了恐惧,不顾一切地做下了这绝对会得罪我这个“郡主”的事。

    但环玉没有想到的是,尹老头之所以选择了她,除了因为她性子里的那些冲动,还因为,如今尹老头对她已经毫无感情了,即便我查出真相,怒不可遏,尹老头也会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在环玉身上,到时候,环玉已经是个不能为自己辩白的死人了,我即便想追究也无从追究。而尹老头,什么损失都没有。

    这就是尹老头,冷血,无情,可以将任何人作为自己的棋子,并且毫无羞耻之心。

    我开始庆幸自己在刚刚得知小遥落水的消息之后还保持了一丝冷静,那时我的直觉没有错,这件事果然是该在小遥醒来之前查明,因为,若是我在小遥醒来之后再弄清这些,就会处在绝对的劣势之中。

    首先,我肯定无法弄清府内的现状,第二,如果没有经过这一番周折的查证,而猛然从小遥那里得到真相,我一定会失去冷静,落入尹老头的圈套。第三,在那样的圈套之中,我一定没有办法经过深思熟虑来行事,如果我爆发的话,尹老头一定会认定我不再有资格做他的棋子。

    这样一来,冷血的尹老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抹杀我这颗已经不受他控制的棋子。我相信,现在的他,绝对有这个实力,让我消失的无声无息,还不被人所怀疑。

第一二九章 做戏

    经此一番考量,我只觉得一身冷汗,后怕不已。若是我被搅乱了心神,没有冷静下来查明这一切,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还好,还好我总算是弄清了真相。现在,我要想的就是,该如何应对了。

    尹老头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方才我的那一番调查肯定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要想装作落入了他的圈套恐怕已是不可能了。现在,我能做的,选择一个最佳的方式来回应尹老头的试探。

    现在的我还不足以与尹老头抗衡,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觉得我已经成了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我要做的,是让他既明白我的实力,又不会太过提防我,我要让他相信,尽管在这两年多的磨练之后我变得成熟了,聪明了,但我还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我还是愿意为他所用。我要让他认为我已经成长为了一颗优秀的棋子,进而让他对我交付更多的机密,好让我掌握他的把柄,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能对他有所防范。

    但是,我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千依百顺了,我要让尹老头不得不用我,却又对我怀有忌惮,不敢轻易逼我做些什么违背我心意的事。这样,我才能更有主动权,才能更安全。也只有反过来利用尹老头对我的信任,我才能实现自己的自由大计。

    想清楚了这些,我定了定神,回身对彩蝶道:“彩蝶,今日之事速速忘了吧,对你没有坏处。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好了,我这里没什么要你做的了。记着我交代你的,不该说的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彩蝶诚惶诚恐的想要跪拜。被我一把拉住。“行了,别行礼了,地上脏。”彩蝶一边点头一边说:“郡主放心,今日之事,彩蝶死也不会说的。郡主对彩蝶一家的大恩,彩蝶永世不忘。”

    我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彩蝶又福了福身。终于三步两回头的走了。

    看着彩蝶走远了,我才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我闭着眼养了养神,歇了片刻,终于打起了精神,恢复往日的神情,步履泰然地朝芦园走去。

    这会儿。碧洗请的大夫怕是早已到了。其他该到的人,大抵也到齐了。

    那么,此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我不紧不慢地回了芦园,站在院子外时就已听到了里面的人声嘈杂。果然都到了。如往常一般,我轻提裙摆,以绝对闺秀的姿态袅娜地走进芦园。不需我说什么,满院子的人见到我来,立刻都噤了声。

    挺着那有如怀胎十月的肚子,尹老头憋屈的坐在院里那小小的石凳上,脸上写满了对这石凳的不满。“父亲,今日月儿匆忙离席,弃父亲和几位姨娘于不顾,实在是不懂事之极。还请父亲责罚月儿。”尹老头的视线一转向我,我立刻走上前去,作势便要拜他。

    尹老头拖动他臃肿的身体堪堪扶住了我,许是刚才起身时用了太大的气力,尹老头憋红了脸对我道:“瞧月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为父怎会是那样迂腐的人!你最中意的丫鬟出了事。你心中焦急也是理所应当的。为父怎会如此不通情理,因此事而责怪于你?”

    我顺杆而上。扶着尹老头的胳膊道:“父亲对月儿实在是太宠溺了,明明是月儿的不是。父亲却不忍责怪,还如此宽慰月儿,这叫月儿、这叫月儿如何是好呢。父亲……”说着,我捧出一泡泪来,泪眼婆娑的望着尹老头作无语凝噎状。

    尹老头的演技也是不容小觑的,他立刻以慈父状回应我,瞧他那憋得通红的眼睛,真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即将老泪纵横,不得不相信他对我这个女儿爱得深沉。

    一旁的一众看客,那几位夫人,一个个的也皆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甄夫人一边揩眼泪一边感动地道:“老爷和郡主真是父女情深啊,放眼这天下,没有几个父亲能像老爷一样疼爱女儿了,也没有几个女儿能像郡主这般孝顺父亲了。”

    贺夫人一边频频点头一边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让人感动。”这二人的一番恭维让尹老头一脸的满足,瞧他的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王、李两位夫人始终在一旁笑而不语,脸上的表情确实做的十分到位的。

    在多年的锤炼之下,如今尹老头的演技已经完全不会让我有反胃的感觉了,我以良好的精神状态接受着尹老头猛烈的柔情攻势,良久之后,才揩了揩眼角的泪,幽幽道:“父亲,今日之事……想必父亲已经听说了吧。”

    尹老头瘪着嘴点了点头,一脸的苦大仇深。“是啊,为父对此有所耳闻,不过事情的真相还是要等那丫头醒了才能知道,月儿你耐心等等吧,大夫已经进去一盏茶的时间了。”

    装,接着装!若我是个旁观者,说不定真的会以为你对近日发生的事仅仅是“有所耳闻”,以为你完全不知道我已经查得了真相。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在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应对你准备好的那个圈套吗?好啊,那还请你睁大眼睛瞧好了!看看你悉心培养出的棋子会给你个怎样丰厚的答礼。

    李夫人搭腔道:“月儿放心吧,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了,那丫头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老爷,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这芦园简陋得紧,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辛苦老爷了。再加上费心担忧,我真怕老爷伤着身子。”

    我点了点头,柔声答:“月儿明白……的确,月儿自己的事,却要父亲劳神费力,还要父亲陪着月儿一起等,月儿心中实在是不安得紧”。一听我这么说,尹老头立刻有话说了:“傻丫头,瞧你说的什么傻话!这全天下谁不知道你是为父唯一的宝贝闺女,我宝贝闺女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我的宝贝闺女,别说是等等,便是要了我这条老命,我也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哎呦,瞧瞧他这话说得多漂亮!连我都忍不住羡慕他女儿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挤出满脸的笑容,很应景的作出小女儿状,依偎在尹老头肩上。说实话,尹老头的肚子硌得我很不舒服。

    我忍耐的很辛苦,终于,在我强烈的怨念之中,碧洗像救星一样出现在了房门口:“老爷,郡主,几位夫人,小遥醒了。”

    我连忙站好,和尹老头对视了一下,和他相携向房内走去。几位夫人也想和我们一同进去,却被尹老头喊住。“房子太小,你们在外等着便好。”几位夫人面露惊愕,却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留在了原地。

    尹老头的心思我怎么会瞧不出来,他不过是不想让这几位夫人知晓今日之事的真相罢了。如今他还没有把握我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处理此事,虽说我从方才一进门就表达了我的立场,但以尹老头多疑的性子,他一定会反复试探,所以,他一定不会愿意几位夫人在一旁裹乱。

    我面不改色的扶着尹老头进了屋内,屋内有些暗的环境让我的眼睛猛然间有些不适应。眨了眨眼,我才习惯屋内稍暗的环境,大夫已经在收拾自己的行医箱了,见我进来,大夫连忙跪地拜道:“小民拜见容月郡主。”

    我点了点头,虚扶了他一下。“大夫辛苦了,不必多礼”。他又向尹老头行了一礼,尹老头亦点头示意了一下。我看向床的方向,发现小遥面色较之几个时辰前已经好了许多,此时她正虚弱的躺在床上,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进来。

    我松开尹老头,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床边,小遥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我,眼泪倏然落下,声音也抖了起来:“小、小姐……”,我赶忙走过去,拉起小遥的手,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心里的难过,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道:“小遥,怎么样,还好吗?”

    小遥费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我按住:“听话,乖乖躺着,你身子还太虚弱,别逞强。”小遥顿了顿,点点头乖乖躺了回去。

    我一边小心地帮小遥掖好被角,一边碎碎念道:“小遥,你就给我好好在床上躺着,不许起身,更不许干活。想吃什么喝什么便同我说,别担心这担心那的,明白了?”小遥乖乖点头。

    我继续念叨:“还有,大夫开的药要按时吃,不许嫌苦不吃,听见没有?”小遥继续点头。

    我心下稍安,回过身来问大夫:“大夫……小遥她的身体……”大夫看了一眼尹老头,尹老头点了点头,他才说:“回郡主的话,小遥姑娘落水时呛了水,又着了风寒,加上……受了些惊吓,所以才会昏迷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老夫已经开了几幅药,只要让她按时服下,并且注意近期忌辛辣,做好保暖,她的病很快就会痊愈的。”

第一三零章 追究

    “如此便谢过大夫了,大夫请往院子里走,外面的丫鬟会带你去胡管家那里领诊费的。”那大夫点了点头,拜了我一次,又向尹老头行了个礼,才出了门去。

    我搬过凳子,对尹老头说:“父亲,坐这里吧”,尹老头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边费力的坐了下去,一边道:“唉,还是我家闺女贴心呐!知道心疼她老爹”

    我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小遥躺在床上颇有些不安生,想来是觉得在尹老头这堂堂大炎尹相的面前躺着,实在有些不妥。尹老头摆了摆手,摆出一脸的慈祥对小遥道:“躺好躺好,忘了你家小姐方才嘱咐你什么来着?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天大地大,病人最大,你呀,就别拘着那些俗礼了!”

    闻言,小遥看了看我,我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小遥会意,答道:“是,老爷,小遥明白了”。尹老头点头道:“这才对,你呀,还是好好休养吧,省的你家小姐尽为你操心。”小遥点头不语。

    又坐了一阵子,尹老头咂了咂嘴,终于步入了正题。“小遥啊,你且与我说说,你落水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掉进静玉湖里?”

    哼,我就知道,尹老头一定不会给我将此事压下去的机会,他心里清楚我已经明白了他的诡计,现在他等的就是我对此事的处理,为了不让我避开他的试探,他只能主动挑明此事,逼着小遥说出他准备好的那个“真相”,继而观察我的反应,并以此考量他今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

    打从进门起。我还没有机会告诉小遥我的发现和我心里的打算,小遥肯定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现在尹老头把目标转向小遥,我心里不由的一紧。小遥这丫头性子单纯,可千万别落入尹老头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精心制造的陷阱才好。

    小遥又将目光转向我,无奈我心里想交代她的话那么多,哪里是一个眼神能说得清的,于是只得用最平常的表情对她说:“小遥,发生了什么事。你如实说出来就好了,别怕,没事的。”

    小遥像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幽幽开口:“今日……小姐出门前交待小遥,将刚刚换下的衣裳浣洗干净,所以。我跟着碧洗去膳房后院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了回来,想着早些办好小姐交代的事。

    回到落春园的时候,我发现有个陌生的姑娘站在门外徘徊,便过去询问。她告诉我她叫婉宁,是环玉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听说小姐回府了。环玉夫人本想着过来同小姐叙叙旧,无奈她身子不大爽利,于是派了她贴身的丫鬟到小姐院子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正巧婉宁来的时候,小姐不在,我也不在,所以婉宁只得在院子外等着了。”

    果然是婉宁!我不露痕迹地瞧了瞧尹老头的表情,一如我所料的。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自然得就好像所有一切他都是第一次听说,先前的一切都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收回目光,我继续静静听着小遥的讲述。

    “我将婉宁姐请进屋,聊了几句。本想告诉她院子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却突然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浣洗房在哪里。也没找到浣衣的木盆。我把这事儿说给婉宁姐听,婉宁姐说。正巧她也没什么事做,可以回去拿个木盆来,顺便带着我去浣洗房。”

    嗯,跟我猜测的相差无几,看来婉宁实现并不清楚小遥今日要做些什么,只是过来守株待兔,却刚好得知小遥要去浣洗衣物,继而顺竿而上了。

    “我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很快,婉宁姐便拿着木盆过来了,我收了衣裳,随着她一起朝浣衣房那里去。路上,婉宁姐一直讲笑话逗我,走到花园那里的时候,婉宁姐突然停下,跟我说起花园里四季的景致,还让我去瞧静玉湖里的小鱼苗。我凑过去正要看,却突然间觉得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掉进了静玉湖。”

    说到这儿的时候,小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神情也很惊恐,想来是想起了落水时孤立无助的感受。我连忙走过去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一边轻轻抚着,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小遥乖,已经没事了。”

    安慰了好一阵子,小遥才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不会水的,掉进湖里以后,我拼命挣扎,却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沉。婉宁姐就站在湖边看着我扑腾,不伸手救我,也不呼救。当时我真的……怕极了……我大口大口的喝着水,头开始发晕,也开始渐渐看不清楚东西了,后来,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然后我听到身边似乎有人跳进了水里,噗通一声,然后我腰间一紧,我怕极了,只得紧紧抓住那人……在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小遥的面色一片煞白,我心疼极了,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冰凉的脸颊,心里自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跟着我,或许小遥现在还是在碧水村里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虽然可能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但至少,她会很平安,不用跟着我担惊受怕,也不必因我而受到这些无妄之灾。

    小遥瞧出了我眼中的担忧和心痛,忙将她的手覆在我手背上,安慰我道:“小姐,我没事的,没事的,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了。”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身后还坐着虎视眈眈的尹老头,在此情状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表露太多情绪,说太多话的。于是,我只能点了点头,强挤出笑容来。

    看了半天的戏,尹老头终于开口了:“月儿……事情的真相已经查明了,此事毕竟与你有莫大的关系,想怎么处理,为父全听你的。”我顿了顿,站起身来转向尹老头,一字一顿道:“父亲,就……先让婉宁过来一次吧,我有话问她。”

    尹老头点点头,撑着桌子费力的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站在门外的一个丫鬟道:“你,去把婉宁找来,行动快些。”那丫鬟福了福身,立刻转头,快步出了芦园。我站在尹老头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好能看到院内几位夫人各异的表情。

    虽则她们有的挂着娇艳的笑脸,有的一脸担忧,有的一脸温良,但我能感受到,藏在那各异表情下的,是她们心里的窃喜。虽则如今的环玉已如明日黄花般不受尹老头待见,但她毕竟曾是尹老头很喜欢的小老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尹老头始终没有狠下心来休了环玉,甚至没有收走她身边的一等下人,这让几位夫人心里不爽利得很。

    虽则她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方才尹老头的语气和神情里就能瞧得出,这次婉宁定是不会有好事儿了,而婉宁是环玉的人,打狗向来看主子,若是尹老头对婉宁下了狠手,她环玉想必也没几天好日子了。而若是此次能一举扳倒环玉,对几位夫人来说,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

    略抬起头,透过这院子的围墙望向天空,我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鸟笼一般的落春园。在这狭仄的小小空间里,只能看到小小的一片天空,不能飞,没有自由,有的只是无尽的算计和明争暗斗……

    这偌大尹府里的赢家究竟是谁?这些镇日勾心斗角的女人们是可怜的,这些每日劳苦还想花尽心思勾引主人的下人也是可怜的,空有美人在侧,却**难填的尹老头,又何尝不是可怜的……这尹府困住的,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不想再看她们的表情,不想再去怜悯这些昔日给过我无尽冷漠的可怜人,我闭了闭眼,回过身走进房里,重又坐回床边,一边给小遥掖了掖被角,一边絮叨她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我交代了小遥好好歇着,而后站起身走出门去。我正要开口询问,可见了院子里人们各异的表情,又看了看方才出去寻人的那个丫鬟煞白的表情,就已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婉宁……大概……尹老头下手真是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月儿,婉宁那贱婢,畏罪自尽了。”尹老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句。我向后退了半步,装出惊讶的模样,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那丫鬟:“究竟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那小丫鬟显然是被吓坏了,甚至忘了行礼,惨白着脸,抖着嘴唇,磕磕巴巴地道:“回、回郡主的话,方才,奴婢去环玉夫人的院子里寻、寻婉宁姐,院里的小雯告诉奴婢,婉宁姐去浣衣房了,刚走不久……于是,奴婢便、便去浣洗房寻她……可、可奴婢到了那里以后,并没有看到婉宁姐。奴婢不死心的四处找了找,结、结果,在偏房里,发、发现了……婉宁姐正吊在房梁上,身子还、还在晃、晃来晃去的……”

第一三一章 碧洗

    小丫鬟话音刚落,几位夫人脸上均显惧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却碍于尹老头在这儿,不敢多说什么。想来方才我没出来的时候,这小丫鬟只是说了婉宁自尽的消息,没有说得这样详细,这样吓人。

    现在婉宁死了,线索似乎是“断了”,尹老头虽然没有急着问我作何打算,但想必此时他的心里一定是得意非常。

    我平心静气地问道:“那尸体呢,取下来了吗?”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皆是被我吓了一跳,那几位夫人像是恨不得斥一句“你这疯丫头”,而尹老头则是直接问了出来:“月儿,你、想做什么?”

    我会给尹老头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答:“父亲,月儿相信,不寻常之事总有它不寻常之原因。婉宁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全然没有道理去打小遥的主意,若是这行凶的动机说不通,或许我们发现的,便并非真相。婉宁死的时机太巧,太不寻常,月儿认为,还是细查一下为好。也免得死者蒙冤,真凶逍遥法外。”

    我将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轻柔无比,却分明带了几分的冷意。我说完后,尹老头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硬挤出笑来道:“是啊,还是月儿想得周全。方才这丫鬟来得匆忙,为父还没有来得及命家丁去把尸身取下来。依月儿的意思,是……”

    我莞尔一笑:“先将尸体取下来,安置在柴房好了。对了父亲,你方才说过,此事毕竟与月儿有莫大的关系,是以此事怎样处理全凭月儿说了算。那么,月儿现在可以着手处理此事了吗?”

    尹老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的客气之词竟被我利用了,面色有些尴尬地道:“当、当然,月儿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那……父亲,府内之人,月儿可否随意调用呢?”我顺杆而上。尹老头强撑着笑答:“自然可以,月儿尽管放手去做。哪个敢不听月儿的,为父拿他是问。”

    我笑着点点头:“谢父亲成全。父亲今日辛苦了,还是先回去歇歇吧,有了什么进展,月儿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一边呆着去吧。这事儿你也别妄想插手影响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的话,你总不能再咽回去。

    尹老头笑得很不自然:“既然宝贝女儿发话了,为父哪有不从的道理。罢了罢了,那为父先回去歇着了,月儿别累到自己,需要什么。随时过来同为父讲。”我一边点头,一边搀住尹老头,笑呵呵的扶着他往门外走,“父亲放心吧,月儿会小心的”。将他送到门外后,我福了福身便转身回了芦园。

    几位夫人见尹老头都走了,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留下来看热闹的必要了,便纷纷同我寒暄了几句后便遁了。

    待到院子里终于清静了。我寻了个石凳坐下,细细琢磨此事究竟该如何安排才最为稳妥。对于我来说,现在最大的劣势便是无人可用,虽则府内丫鬟下人上百,但我真正能信任的。出了一个彩蝶,几乎没有了。而如果没有信任的人在侧。许多事办起来都会瞻前顾后,放不下心来。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收买人心,寻找可以为我所用的人了。细细将我在府内见过的所有人虑了一遍,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碧洗。

    这丫头从前是读过书的,这在下人里实在难得,或许她并非普通的穷人家的孩子,入府不过是因为门庭败落之类的事,而这样读过书的人,若是用对了法子,还是可以收为己用的。而且,这样的人最注重礼仪廉耻,定不会做出背叛之事来,一旦收买成功,便不必再担心了。

    说做就做,我唤过身边站着的两个丫鬟:“你,去贺夫人那里将彩蝶叫过来。还有你,去兰园一次,将碧洗带来见我。”因着尹老头方才发了话,这几个丫鬟使唤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二人规规矩矩的拜了我一次后,便快步出门办事去了。

    许是因为贺夫人的住处离芦园比较近,彩蝶很快便过来了。不想让方才那个丫鬟瞧出什么端倪来,我面色冷淡的交代到:“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目睹了小遥落水之事,现在我交代个差事给你做,你不会有怨言吧。”

    彩蝶这丫头倒还算机灵,知道我不想让旁边的丫鬟知道我跟她的关系,小心翼翼地答了句:“但凭郡主吩咐”,没有多说其余的话。我很欣慰,却还是有些冷漠地点了点头:“你去胡管家那里传我的话,让他派几个胆子大,壮实些的家丁,到浣衣房去将婉宁的尸身取下来,安放在柴房里。然后,安排家丁轮流在柴房外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你手头的事都不要做了,专心和他们一起守着柴房便好,有任何是发生,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在门外守着尸体,的确是件吓人的事,彩蝶吓了一跳,却还是点了点头答:“是,奴婢明白了”。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实在有些可怖,但我只能将此事交给她来做。

    “还有,记得提醒胡管家,此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该怎么堵住府里下人的嘴,他自己知道。”彩蝶继续点头。“行了,你去吧。”彩蝶正要转身离开,我叫住她,补了一句:“小心些”,彩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却不再开口。彩蝶对我感激一笑,转身出了院子。

    彩蝶走后没多久,碧洗也过来了。我站起身道,对院里的两个丫鬟道:“今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守在这里好生照顾小遥便可。大夫的药方已经开好了,记着煎好药给小遥送去。还有,小遥现在身体弱,去膳房传我的吩咐,就说今晚熬些驱寒滋补的汤来给小遥喝。”

    两个丫鬟福身称是,我默默看了她们二人一会儿后,冷声补充道:“动作小心些,行动周全些。若是小遥的身子再有任何一点差错,我为你们是问!”

    两个丫鬟被我吓坏了,噗通一声纷纷跪在地上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让小遥姐有一点儿不适。”我点了点头,说了句“碧洗,随我走”,而后快步走出芦园。

    碧洗乖顺地默默跟着我出了芦园,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在她前面。静静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我停下步子回头看向碧洗。

    碧洗并没有像其他丫鬟那样低眉顺眼地垂着头,而是像前几次一样,目光清澈的直视着我,眼里没有一丝的畏惧和卑微。那不是属于普通丫鬟的目光,因为从她的目光里,我感受到了力量和信念。

    定定看着她许久后,我开口道:“碧洗,或许你可以同我讲讲你的故事”。碧洗的眼睛猛然睁大了许多,像是惊异于我竟然会关心这些同我完全没有干系的事情。我也不心急,没有出声催促,而是静静站着,等她的回答。

    良久之后,碧洗闭了闭眼,没有再福身,而是用一种很平静,很淡然的语气开了口:“奴婢的父亲是边关的一个文官,母亲是墨都里的富家小姐。当年父亲从乡里来墨都赶考,机缘巧合之下识得了母亲,二人暗生情窦,父亲出身微寒,也无功名在身,外祖父不同意母亲嫁给父亲。为了断绝二人联系,外祖父不惜将母亲锁在房中。”

    哦,话本子里常见的才子佳人的桥段。我在心里叹了一句。

    “父亲对母亲情谊甚笃,母亲也同父亲约定非卿不嫁。于是,为了得到外祖父的认同,父亲更是发奋读书,终于在秋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放榜后不久,父亲便接到朝廷的任命,去边关补一个文官的缺。那时外祖父可怜我母亲日渐消瘦,也不忍心再为难二人,已经快要点头答应了,可得知父亲要被派去边关,祖父又改了主意。”

    这是自然,自家的宝贝闺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么可能舍得陪着一个没什么家底的穷酸书生去边关风吹日晒,过那苦日子?

    良久之后,碧洗闭了闭眼,没有再福身,而是用一种很平静,很淡然的语气开了口:“奴婢的父亲是边关的一个文官,母亲是墨都里的富家小姐。当年父亲从乡里来墨都赶考,机缘巧合之下识得了母亲,二人暗生情窦,父亲出身微寒,也无功名在身,外祖父不同意母亲嫁给父亲。为了断绝二人联系,外祖父不惜将母亲锁在房中。”

    哦,话本子里常见的才子佳人的桥段。我在心里叹了一句。

    “父亲对母亲情谊甚笃,母亲也同父亲约定非卿不嫁。于是,为了得到外祖父的认同,父亲更是发奋读书,终于在秋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放榜后不久,父亲便接到朝廷的任命,去边关补一个文官的缺。那时外祖父可怜我母亲日渐消瘦,也不忍心再为难二人,已经快要点头答应了,可得知父亲要被派去边关,祖父又改了主意。”

    这是自然,自家的宝贝闺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么可能舍得陪着一个没什么家底的穷酸书生去边关风吹日晒,过那苦日子?

第一三二章 故事

    (补第一三一章最后两段)

    “祖父铁了心不许母亲再见父亲,父亲也自知无法给母亲优渥舒适的生活,二人只能各自哀叹,苦守相思。后来,到了父亲离都赴任的那天,他本想再去见母亲一次,却又不想平白让母亲难过,于是他打算就此放弃,只希望母亲能找到更好的归宿。”

    显然这只是他一时的想法,如果他们二人没有忘情到不顾礼义,继而行了那周公之礼,那么,他们的故事一定还是有后话的,不然……碧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父亲不知道的是,母亲的心是那样坚定,她的心里早已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那日,母亲为了跟父亲一同离开,甚至不惜打翻了火盆,将闺房点着了,然后趁着府里乱作一片的时候,她逃出了府去,一路奔向城门,只为寻着父亲。”

    (本章正文)

    倒实在是个痴情的女子呢,我暗暗叹了一句。自古士之耽兮犹可说(tuo)也,女之耽兮不可说(tuo)也。无论那话本子里,还是那些真人真事里,女子为情付出从来不计回报,无法自拔。却不知,在今日的这个故事里,那男子是否也不出意外的是个负心的人了。

    “母亲赶到城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接受出城的检查,看到仿佛从天而降的母亲,父亲再也无法骗自己了。后来他总同我说,在看到母亲的那个瞬间,他才真正明白了他存在的意义,不为了高官厚禄,不为了光宗耀祖,为的。只是在每一天,都能看到母亲的笑。”

    碧洗在讲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无意间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那是多么简单,多么淳朴,多么厚重的感情……只为每一天,都能看到他的笑……我回味着这句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拨开层层迷雾。我真的看到了,那最能牵动我心绪的笑。

    “父亲终于决定抛却所有的顾虑,带着母亲一同去了边关赴任。当时父亲刚刚到任,加上边关文官的俸禄也并不高,所以当时父亲和母亲的婚礼办得很简单。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鞭炮鼓乐,就是三两个生疏的同僚。一个未经修缮的宅院,简单的一对红烛,一壶酒。但就是这样,母亲还是嫁得很幸福。”

    我的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一个画面,一双新人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喜房里相视而笑,借着影影绰绰的烛光。二人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幸福和期待。那新娘因羞涩而微红着脸,却愈发显得娇美动人,而新郎则是意气风发,用他此生所有的温柔注视着眼前已然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没有喧闹的庆祝,没有张灯结彩,但一切却是那样幸福得恰到好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幸福的故事大概也该到转折的地方了。

    “父亲很珍惜母亲,虽然边关的生活很苦。他却尽他所能地让母亲过得轻松愉快。母亲又何尝不知道父亲的辛苦,为了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开始为柴米油盐而忙,从前娇滴滴的富家小姐一转眼成了围着灶台转的少妇。”

    听到这儿,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自己操持家务,围着灶台转的样子。还未来得及仔细勾画,大滴的冷汗已从额际留下。呃……或许……这些事。可以很久很久以后再考虑。

    “后来,家里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府里有了可以使唤的丫鬟婆子,父亲的俸禄也多了一些。接着……我便出生了……得知母亲诞下了女儿,父亲也还是很欢喜的。当时,他还宽慰有些失望的母亲,说以后他们还要给我生许多许多的弟弟妹妹……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我两岁的那年……母亲却染疾……最终……”

    我的心上猛然一疼。为什么故事总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故事的最后不是见异思迁便是生离死别?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许是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碧洗表现得比我平静太多了,她甚至没有红了眼眶,而是依旧平平淡淡的讲述着。但是,我确定我感受到了,那藏在她平静表情下,波澜起伏的情绪。

    “母亲去了之后,父亲消沉了许久,在没有了母亲的日子里,父亲过得很凄苦,却很坚持。他没有续弦,我相信,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苦守着他和母亲的爱。平日里,父亲很少会表露他的难过,但每逢月圆之夜,他总会独自坐在院子里,斟两杯酒,也不喝,只是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亮,久久无语。看着那时的父亲,我总会有一种他即将随而逝的错觉……”

    此时的我不知道那种同生平挚爱生死相隔的切肤之痛,也不知道那种无法传达的思念是怎样的折磨人,直到后来,当我眼睁睁看着那人浑身鲜血的在我面前倒下,当我和那人天各一方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真正的痛苦,总是最无法言说的,最无能为力的。

    这便是他们故事的结局了。我努力安慰自己,这也勉强算是一个不错的故事,不是吗?至少……至少这个故事里,没有离弃,没有变心,即便生死相隔,那二人的心却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父亲很疼我,连同母亲的那份一起。父亲总说女子也要多读些书的,当年我母亲打动他的,就不仅仅是她的如花美貌,还有她的饱读诗书。在父亲的教育下,我也算是看过一些书的,如果不是……或许现在,我还像从前一样,以父亲所期望的方式活着。”

    亲情是我心里永远无法填补的一处空白,不管是生下我的那个人,还是尹老头,他们都欠我亲情和温暖。不过,我早已经不在乎了,尽管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酸涩,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不是……什么?”我问。碧洗顿了顿,良久之后才答:“两年前……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我家的府院突然被官兵所围,府里的丫鬟下人全都被押了出去,府里乱成了一片。有许多人闯进我家,乱抢乱翻一通之后,将整个府院付之一炬……而那天,我一直都没有见到父亲。”

    “当时我怕极了,又找不到父亲在哪儿,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功夫带着我翻到了院墙之外,而后上了马车,逃命般的一路狂奔。在路上,那人告诉我,他是我父亲的同僚,是个武将。因为一些有关政事的问题,父亲被人冤枉,已经落了罪,关进牢中,处境十分危险。父亲对此已有预感,所以拜托了他救我一命。”

    这是怎么回事?边关的文官向来是受朝廷直接管辖的,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应该是先押解回京再审才对,怎么会就这么直接就在当地入狱了呢。我直觉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救我的那人说,父亲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父亲出事前曾交代他,让他陪着我到墨都来寻我的外祖父,还留给了我一件信物,一块从前母亲随身佩戴着的玉佩。当时我们逃得很匆忙,身上连多余的银两都没有,跑了没多久,身后居然来了追兵。

    我哪里学过什么拳脚,见到那么多人手挥兵器的冲过来,我当时便慌了神。救我的那人一边拖住追兵一边喊着让我快逃,可我吓坏了,一边逃一边摔跤,根本跑不快。最后,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把刀送入了那人的后心……然后,我一脚踩空,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碧洗在讲述的过程中表情一直淡淡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可我心里却有如擂鼓大作,紧张的要命,这种感觉,有点像当时带着小遥跟着容成聿逃出琼鸾峰时的感受,但又似乎,并不一样。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瓦房里,浑身都很疼,动也动不了。过了一阵子,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了。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她告诉我,村里人砍柴的时候发现了我,当时我浑身是血,已经晕了过去,他们见我可怜,便把我带回了村子医治。我在那个小村子里养了半月的伤,总算是能行动自如了。因着还拿着母亲的信物,我还是决定动身去墨都寻找外祖父,村里人筹了些银两给我当作盘缠,我很感激他们。

    拿着村民筹给我的盘缠,我独自踏上了来墨都的路。走了一个多月,我才终于到了墨都。”

    碧洗轻描淡写的一句“走了一个多月”,我却读出了太多的艰辛和苦难。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只身一人,没有多少银两,又不认得路,还要长途跋涉那么远的路程,光是想想,就太艰难了。我的心里油然生出对碧洗的敬佩之感来,能忍耐这样的艰难困苦,还能这样平静地将她讲述出来……这需要一颗多么坚强的心啊。

    坦白讲,我不知道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熬过来,并且平静的面对着一段苦难的经历。

    “到了墨都之后,我四处打听,终于寻到了母亲的娘家。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外公自从母亲逃家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外祖母也在几年前病逝了。

    外公为了不睹物思人,到一处气候宜人的小地方养病去了,已经数年未回墨都。如今府里一切都由我叔叔掌管着,我找了看门的家丁希望他可以通传一下,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见见亲人,有个栖身之处,可是我叔叔甚至不愿见我。”

    竟有这样的事!身为血亲,不但不雪中送炭,竟然能做到如此的冷血和无动于衷!我只觉得一股怒气用上了心头,这样的人,不好好惩罚他一下,实在是有违天理。

第一三三章 耍花样

    “见不到外祖父,叔叔也不愿意收留我,可我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当时我的盘缠几乎用完了,在我即将山穷水尽之际,正巧听人讲说在尹府做下人比较稳妥,所以,我就成为了尹府里的一个丫鬟,至少这样,我可以活下去。”

    至少这样,我可以活下去……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一块碎石,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的浪。有那么多人,经历了人世间的困苦磨难,与人斗,与天斗,最终,还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那最低最平常的需求,其实又何尝不是作为人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需求?

    就是这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意念,让我觉得那样的耀眼和动人。

    顿了顿,我尽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和语气,问道:“碧洗,你外公家是墨都的哪户人家?”碧洗柔声答:“回郡主,是城南的柳家。奴婢这样讲,郡主这样的贵人可能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么说吧,外祖父家是做楠木生意的,从一开始的运送楠木,到现在出售楠木家具,外祖父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

    做楠木家具生意的……我似乎有点印象,好像是……“卿泽木艺坊?”碧洗点点头:“没错,的确是卿泽木艺坊。卿泽是我娘的闺名,我娘是外公的独女,外公十分疼爱她,所以当初开店的时候,直接用了我娘的名字。”

    “你不是还有个叔叔吗?”我惊奇道。碧洗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卿泽木艺坊的确是我叔叔在掌管,但我叔叔并非外公亲生,而是外公从亲戚家过继来的。这些我在来墨都之前并不清楚,直到在这里四处打听了一阵才知道。据说。叔叔至今无后,所以一直在为子嗣的事发愁,如果他始终无子,外公就不会让他继承木艺坊的。”

    哦?又一个和尹老头同病相怜的人啊!哼,苍天有眼,我想碧洗的叔叔还有尹老头命中无子,全都是因为他俩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又坏事做尽。一定是这样。

    “或许。你应该设法见见你的外祖父,他那么想念你的母亲,还因你母亲逃家而落病,如果能让他见到你,说不定他的身体就会大好。而且,这么一来,你也就不必再为生计所扰了。最重要的是。那是你母亲的家,你有理由回去,那是你母亲的父亲,你有责任给他照顾和关心。”

    碧洗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许久才开口道:“郡主的意思是……”我笑了笑:“很简单,我们做个约定。在我处理好府里这桩官司之前,你必须跟在我身边,我要你付出最大程度的忠心和智慧。作为交换,一旦我了结了府里的事,我一定设法让你见到你的外祖父。”

    说实在的,我很欣赏碧洗,无论是她腹内的文章,还是她忍受苦难的顽强。以及她处变不惊的能力。自私点来讲,我真的想把她留在身边。但是,她毕竟还有自己的家人存活于世,我不能不顾一位思念独女的老人所有的期待。

    没错,我现在的确很需要一个足够精明并且处变不惊的心腹。我甚至希望能一直拥有这样一个心腹,但是。我狠不下心。所以,还是先度过这个难关吧。等到这个风浪过去了,我就还给碧洗自由,让她名正言顺地回到柳家,过回本属于她的生活。

    碧洗睁大眼睛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她突然跪了下来:“碧洗何德何能,竟得郡主如此襄助。郡主放心,今日碧洗以项上人头作保,此生定不做有违郡主之意,或者背叛郡主之事。”

    我倾身亲手将她扶起,笑着说:“我自然知道你是个忠贞的人,不然也就不会选择你了。你听我说,今日府内发生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怎么处理了。我要的是,此事以我想要的方式结束。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手,我的眼。好了,随我出府吧,我有事要做。”

    碧洗很懂事,点了点头后跟在我身后,不再多言。

    快步走出尹府,为了不让尹老头的眼线一直跟着,我决定耍耍花招。对付尹老头这样的老狐狸,与其逆着他来,倒不如事事顺他的意,只有顺着他来,我才能抓准漏洞,掌握主动。

    在门口站定,我唤过家丁,吩咐道:“去,给我找辆马车来,我要出府”。那家丁得令后立刻跑开了去,很快便引着一辆马车过来。我自然清楚这马车上的车夫绝对是尹老头的眼线,摆出了个笑脸,我装作一无所知,神色自若地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并吩咐碧洗不必随着车走,让她一并上来。

    既然车夫是尹老头的眼线,那么,眼看着我落入圈套,尹老头自然会放心不少,即便还有人在暗处跟着,他们的警惕总会放松一些的,而我要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去南街,郡主要去药店”。我耳语一番后,碧洗了然地掀开帘子,对车夫说道。马车颠簸了一会儿后便到了南街,我扶着碧洗的手下了马车,也不管那车夫,随便进了一家药店。

    无论是明着监视我的车夫,还是暗中跟着我的眼线,一定都会想知道我究竟进药店做什么,我故意在药店里逗留了许久,左转转右转转,让他们觉得我一定别有所图。而后,我道掌柜那里讨了张纸,乱七八糟的写了满满一页的字,递给掌柜,道:“掌柜的,按着这个方子抓三副药给我,我等会儿来拿。”

    说完,我转身便出了药房。不出我所料,我刚一踏出药店的门,店内就有人凑到掌柜那里搭讪去了。哼,要的就是你过去打听我方子里写了些什么,你若是不去,我才真是着急了呢。

    暗笑了一下,我突然拉过身边的碧洗道:“碧洗,快看快看,那家成衣铺子里的衣裳真漂亮!快陪我进去瞧瞧!”说着,我拉着碧洗快步跑向对面的一家成衣铺子。碧洗这丫头机灵的很,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哇,真漂亮啊!小姐一定要穿上试试!人家都说买衣裳要靠遇的,特意出来买总是买不到的,无意中瞧见的却总是很适合!”

    我连连点头,拉着碧洗进了那成衣店。

    进门后,掌柜见我穿戴不凡,立刻谄媚的笑着凑过来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啊,您光临鄙店还真是没有选错,我们……”我摆摆手打断他,随便指了两套衣裳道:“掌柜的,这两件衣裳,各拿一件,我们要试穿。”

    这掌柜的显然没见过这么心急的客人,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边说着“好的好的”,一边从柜子里取了两件衣裳递给我们。“小姐您可以到后面的套间换衣裳”,我点了点头,拿着衣服便向后走去。

    掀了帘子朝里看了看,万幸啊,房内没有人。跟我估计的一样,这房间有个小窗。我提着裙子爬上窗边的桌子,费力的将窗子推开,挣扎着爬了上去,朝外看看,还好,窗外是一条后巷,若窗外是条街我可就该发愁了。

    时间太紧,尹老头的眼线这会儿恐怕已经发现我的方子根本就是一纸天书,察觉出蹊跷,他定会立刻赶过来的,我必须赶快逃。顾不得其他,我挣扎着钻过窗子,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我只觉得脚踝一痛。忍着难耐的疼,我勉强站起身,发现自己还能走。抬起头时,碧洗已经出现在了窗口,从边关到墨都的一路长途跋涉看来给了她足够的锻炼,碧洗翻窗,跳窗的动作比我娴熟了太多,她落地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的不妥。

    我暗暗摇头,琼鸾峰上学的东西全还给凌霄师姐了,不行不行,一定要赶紧练练,能找回一点是一点。

    被碧洗扶着,我尽可能快的走出这条巷子,可喜的是,不远处正有一辆等候载客的马车。我不由分说的带着碧洗先上了车。

    “去西街”,一上车,碧洗立刻吩咐道。

    车夫应了声“好嘞”,鞭子一甩,马车立刻跑了起来。我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是满意。碧洗做得很对,现在要做的是先离开这里,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完全可以走远了再说。其一,这样可以确保我们摆脱眼线,其二,我上了车之后分明犹豫了一下,而我的犹豫尽数落尽了碧洗眼里。

    让我犹豫的不是别的,正是……我要去哪里。

    我现在需要向别人求助,我也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但是,想到可以求助的人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需要一名仵作,一名口风紧,信得过的仵作。在这墨都之内,能帮我寻找一名仵作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我却……

    首先,兮寰常年不在墨都,我想这件事她应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我还有其他事要拜托她。而贤王,坦白讲,在离开尹府之前,我脑中想的便是向他求助,一则他是亲王,有权有势,二则,我与他也算私交不错,对他我十分信得过。

第一三四章 郡王府

    可就在上了马车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现在我和他的关系正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因为,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不管有何种内情,无法改变的是,他刚刚当众拒绝了娶我,于情于理,我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那么自自然然地面对他。尽管我对他并没有一丝的绮思,但……还是会觉得尴尬的,而且想必,他也同样会尴尬的。

    至于容成聿,我从来不想因我的私事而拜托他什么,在我们还是合作关系的时候就是如此,而如今……更是这样了。我更希望自己作为一个足够独立的人站在他的身边,我们有可以共同完成的事,同时,我也有能力完成我自己的事。

    我希望我们是独立,自由的两个人。

    想来想去,在这墨都城内,我可以求助的,就只剩下……止郡王了。虽说我们只有短短的数面之缘,说过的话也不怎么多,但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是值得信任的,他是一个好人。

    马车跑了一会儿,我对碧洗道:“现在起,我们要分开行动了,你现在马上去公主府,到了那里以后就说你奉容月郡主之命,前去面见兮寰公主,看门的家丁自会帮你通报的。见到兮寰公主后,你告诉她,尹府里出了些事,虽不至于无法应付,却还是要耗上些许的时间。让她帮忙派人进宫禀报德妃娘娘,说容月郡主稍染风寒,需要在尹府养病几日,晚些才能回宫,宫内之事就拜托德妃娘娘先代为周旋。明白了吗?”

    碧洗点了点头,我继续道:“时间太紧。我现在要赶去止郡王的府邸,并且会在那里稍作停留,你见过兮寰公主之后,便找一辆马车,快些赶到止郡王府去寻我。”碧洗再次点头。

    我取出些银子递给碧洗,而后喊车夫停车,看着碧洗走远了,才命车夫快马加鞭赶去止郡王府。

    马车停下后。我顾不得一路颠簸的头晕脑胀,掀开帘子便下了车。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止郡王府外,驻足门外,迎着阳光,只见止郡王府几个鎏金大字分外的耀眼。

    眯了眯眼,我向前几步,家丁立刻迎上前来:“敢问是哪家的小姐。来止郡王府所为何事?”倒也还算是客气的家丁,看来止郡王也算是御下有方。

    我微微一笑:“容月郡主,前来拜会……陵嫣郡主。”闻言,几个家丁立刻跪拜在地:“小人不知容月郡主驾临,多有失礼,还请郡主赎罪。”我摆了摆手:“起身吧。不知者无罪。现在,是不是可以带我进去见见你家……郡主了?”

    家丁纷纷爬起来,其中一名哈着腰道:“是,是,郡主您里边请”。我点点头,施施然向门内走去。

    家丁虽说是下人,但却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一个宅邸的风声。我刚刚经历了连续被两位皇子拒婚,又一跃成为了大炎的郡主。已经是风口浪尖上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了,若是再加上一条私会止郡王,那就真的花名在外了。

    但是,若是改成面见陵嫣郡主,舆论则会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好的呢,说我懂礼数。懂得走动亲戚,不好的呢。也顶多是说我谄媚,刚刚攀上高枝就急不可耐的想挤进贵族的生活。但不管怎样,都好过说我是个朝三暮四的女子,净想着勾搭皇亲贵胄。

    进了止郡王府的大门,那家丁随便寻了个丫鬟,对她道:“这位便是容月郡主,容月郡主今日来找咱家郡主了,你快引着容月郡主到内苑去寻咱家郡主啊!”

    那丫鬟也是先跪下行了礼,我示意她起身后,她才欢欢喜喜地道:“我家郡主正为没事可做闹脾气呢,什么都不愿意吃,容月郡主您来得真是时候!奴婢这就带您去找我家郡主。”我想起那个颇有几分飞扬跋扈的刁蛮郡主,忍不住带了笑。

    “好啊,你带路吧”,我道。

    向内苑走的路上,我打量着整个止郡王府的修葺。这止郡王府建得不算阔绰,却胜在细致,可见当初建园子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心思。整个止郡王府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随处可见的石雕。我不知道究竟是止郡王过世了的父亲喜好这个,还是止郡王自己好这口,反正,在止郡王府里走了许久,几乎每个大院小院的都有大小不等的石雕。

    这些石雕有的是神话人物,有的是狮子或者其他什么没有见过的活物,还有些是一面雕了字的大石。我对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没什么兴趣,可一路上却还是忍不住猜测,接下来是不是又会遇到更加奇形怪状的石头。

    抱着这样期待的心情,很快,我随着带路的丫鬟到了一处院子外。“容月郡主,此处便是我家郡主住的雨焉园了,需要奴婢陪您进去吗?”我摇了摇头:“行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那奴婢对我福了福身,乐呵呵的走了。我在院门外站了会儿,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这个陵嫣郡主……实在不怎么好相与,虽说她只是个寂寞任性的孩子,本性不坏,但今天我是有要事要做的,没时间哄她。

    摇了摇头,我硬着头皮进了园子,心里暗暗祈祷止郡王恰巧在陪着自家妹妹找乐子,不然的话……我还真得费一番唇舌来向陵嫣解释,我大老远的跑过来找止郡王,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院子里四处望了望,我并没有瞧见那刁蛮郡主的身影,正盘算着要不要四处转转看能不能“巧遇”一下止郡王,那位让我颇为头疼的郡主便风风火火地从屋里出来了。

    “什么嘛,不让出门,不让骑马,不让吃辣,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做的!哼!信不信我离家出走?我就不信你不着急!哼!哥哥坏心眼!”嘴里碎碎念着,陵嫣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院子里凭空多出了一个我。

    “那个……陵嫣郡主……好久不见啊,身体恢复好了么?上次在宫里见你时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方才却似乎听到……你在说,止郡王让你忌口……可是病情又有反复了?”我略有些尴尬的开口。

    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陵嫣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挤出个笑容:“正巧出宫来了,便过来看看你。”我的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被她所接受,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我半天,阴恻恻的说出一句:“你来……找我哥?”

    我有一种被人戳破丑事的窘迫感,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信手拈来的应付别人的问话。

    “别装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要是没事的话,你好端端的来找我做什么!行了行了,告诉你吧,我哥到城外给我买点心去了,估计还得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你耐心等着吧。”

    我被一口气憋的脸色迅速涨红,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真是窝火!要不是我求你哥哥办事儿,我、我早就给你好看了!

    说完这句极其讨人嫌的话后,刁蛮郡主一转身到一旁玩儿飞镖去了,我深感如果再跟她说话,我一定会破功,于是默默挑了个石凳坐下,背对着她。

    整个院子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我不断自我提醒,这里没人,这里没人,这里没有那个讨人厌的刁蛮郡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在我的心里建设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让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喂,听说你在琼鸾峰学过功夫,来,耍两招给本郡主瞧瞧!”你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什么叫“耍两招”给你看看?你为我是街头卖艺的?还是以为我是耍猴的?

    我只觉得一口怒气从丹田喷涌到胸口,就在我要一口血飙出来的时候,陵嫣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冷却了我所有的愤怒。

    那是一张多么落寞的脸,仅仅是这样看一眼,我就已经能感受到它所传达的寂寞了。这熟悉的表情,让我想起了落春园里那个叫尹月的小丫头。她也是这么的落寞,这么的……不知所措。

    鬼使神差的,我收了怒气,站起身来,一边走向她,一边说:“功夫倒是不会,不过有一招,你一定会感兴趣。”

    “什么招数?”陵嫣努力装出兴趣缺缺的模样,但她急切的接住我的话,充分地暴露了她心里的期待。

    我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打量着院子角落的这一排稻草人。“这些草人扎得不错嘛,跟我在琼鸾峰上见到的相差无几。”我夸奖道。

    “那可不”,一听我说起这个,陵嫣笑得一脸得意。“这些草人是我师父亲手给我扎的,师父说过,我若是勤加练习,总有一日定可以成为号令江湖的高手。”噗,号令江湖?这是位什么师父啊!笑死我了。

    此时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的陵嫣真的成了和号令江湖有着莫大关系的人。

第一三五章 旧招(二更)

    陵嫣自然不知我心里的想法,说话的神情满是骄傲。我点了点头:“这么说,你的师父竟是位绝世高手了!”陵嫣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地道:“当然了,我告诉你,我师父不光是位绝世高手,更是个世外高人!一般人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徒弟。”

    “哦?”我扬了扬眉,“如此说来,陵嫣你竟是位独居世外的绝世高手的……独传弟子了?真是失敬失敬。”陵嫣显然对我的这个描述很满意,她一边骄傲地把头抬得老高,一边滴溜溜的转着眼睛道:“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我赞同地频频点头道:“是啊是啊,陵嫣真是厉害,只是……却不知陵嫣的师父现在身在何处呢?这么难得一见的世外高人,不知我是不是有幸可以一睹他的真容呢?”

    一听我说到这儿,笑得一脸得意的陵嫣突然顿住了,表情僵在那儿,说不出的好笑。干咳了几下,陵嫣左顾右盼了半天,东拉西扯好几句以后,装作轻松,其实表情尴尬地道:“你也知道的……我师父是谁啊,世外高人嘛!世外高人当然不能长时间留在同一个地方啦,所以……所以我师父他……他……”

    “行走江湖去了?”看陵嫣一脸困扰,我故意逗她,装作认真补充了一句。“对,就是行走江湖去了!”陵嫣双目灼灼地看着我,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在心里早就笑开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哦,原来你师父是行走江湖去了啊……那……为什么你没有随他一起去呢?难道说,是因为你的功夫练得不到家,你师父怕带着你闯荡江湖会伤着你?”一听我这么说。陵嫣的脸立刻涨红了,只见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呐呐了许久,突然提高声音道:“你、你胡说!哼,刚才我是骗你的,其实……其实我师父没有去行走江湖。他其实……其实是去……是去……”

    “是去闭关修行了?”我又补了一句。“没错,我师父闭关修行去了,闭关修行当然不能有人打扰,不然我师父早带着我一起走了。”我也不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

    过了好久,陵嫣突然跺了跺脚,脸偏向一边。面色微红地道:“好啦好啦,就你聪明!我承认,我师父没有去行走江湖,也没有去闭关修行。他就是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看陵嫣一脸的倔强,我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一拍可不要紧,陵嫣突然转身,一把抱住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堪堪让我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他消失了,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了,居然连告别的话都不跟我说!他……他太过分了!”我有点无奈,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安慰道:“别哭啦,会不会或许他,其实是……有急事要离开,太匆忙了所以来不及跟你告别?你刚才也说了嘛,你师父是武林高手。是世外高人,他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围着你转啊。放心吧。我想等他处理好手头的事务,一定会赶回来寻你的。”

    “你说的是真的?”陵嫣突然挣开我,扶着我的肩膀问到。她的脸就近在我眼前,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含的期待,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只得昧着良心点头道:“一定的,陵嫣这么聪明,你师父怎么会舍得丢下这么好的徒弟呢!”

    经我这番违心的劝说之后,陵嫣一扫脸上的难过,神情顿然变得欢喜起来。“你说得对,像我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是难找的,我师父一定舍不得丢下我!”

    看着这么容易便恢复了一脸得意的陵嫣,我暗暗觉得额际一阵冷汗。真是个好哄的单纯孩子。我说止郡王,你怎么还不回来?

    “对了对了,你放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招数?”陵嫣抓着我的袖子拼命摇。我不着痕迹的扯回自己的袖子,笑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威力无穷的大招,算是……学了一半的招式吧。许久没有练过了,估计生疏得没什么威力了。”

    其实我刚才就是想找点什么话题缓解一下我和陵嫣之间尴尬的关系,没想到这丫头却当真了。

    “没关系没关系,让我看看嘛,让我看看嘛!”眼看着陵嫣又要过来摧残我无辜的袖子了,我赶忙摆手道:“好好好,让你看让你看。你先把飞镖借我用用吧!”

    一听我愿意让她看,陵嫣高兴得手舞足蹈,毫不吝啬地从袖子里取出好几支飞镖来,尽数递给我。

    我接过飞镖,心里有几分忐忑。许久不练了,可别丢人才好。师兄啊,别怪我丢了你的人。说起师兄……好久不见了,也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大仇得报。

    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一边,我定气凝神,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飞镖上,眯了眯眼,耳边响起师兄熟悉的声音。“……指尖和手腕的力道要均匀……发力要快,方向要准……”

    凭着记忆中的感觉,我集中力量在指尖,而后在一瞬间猛地发力,只听嗖的一声,我手中的飞镖应声而飞,稳稳地插在了一个草人身上。没想到,这么久没练,还能有这样的威力。我忍不住心里一阵欢喜。

    “哇!这是什么招数!真厉害!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陵嫣又激动起来了,抓着我的袖子拼命的扯着。我颇为头疼地勉强笑着,正当我想着要怎么解救我可怜的袖子时,院门外从远而近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知容月郡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望郡主海涵”,我借此机会连忙抢回自己的袖子,随意抚了抚便转身迎上前去。“是容月多有叨扰了,还望止郡王不要嫌烦才好。”

    止郡王穿着样式简单的长衣,头发只绾了一部分,没有绾住的那部分头发垂落于肩,更衬得他分外洒脱俊逸。带着一如前几次的温和笑容,止郡王问道:“不知方才郡主和陵嫣在说些什么,听起来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可否说与在下听听,让在下也一起高兴一下?”

    我张了张嘴,正要解释,陵嫣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止郡王的袖子,一边拼命摇一边说:“哥,你都没瞧见,方才她可厉害了,嗖的一下就把飞镖扎在草人上了!”看着止郡王那被陵嫣蹂/躏得皱皱巴巴的袖子,我在心里暗暗感谢止郡王拯救了我可怜的袖子。

    “哦?是吗,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容月郡主如此弱柳扶风的身子,却有这样大的气力,花容月貌的容月郡主,原来竟也是个武林高手。”止郡王任由自己的袖子被陵嫣折磨着,还一脸明媚的冲我笑着。

    我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呃……真是让止郡王见笑了。其实是陵嫣她过誉了,方才我使的不过是当初在琼鸾峰上的时候,师兄闲来无事随便教我的招数。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武学天赋的人,加上又疏于练习,所以……方才能将飞镖扎在草人上已是阴差阳错了,也已经是极限了。”

    止郡王倒是不以为意,很自然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笑着说:“我以为容月郡主此时正在尹府里和尹相父女团聚,说些体己话呢,却没想到容月郡主真的会上门来探望陵嫣。容月郡主真是个言出必行,心性温柔的人。”

    我陪着笑脸,不接话,心里却想着究竟该用什么理由快快把陵嫣支开,又不会显得太牵强。我已经离府将近两个时辰了,时间所剩实在是不多了。我必须赶紧向止郡王说明来意。

    “来,陵嫣,这是你要的点心,拿去吃吧。我同容月郡主有些事要说,你先去花园玩儿。乖,听话。”止郡王变戏法一般的突然拿出一包点心递给陵嫣。没想到止郡王如此善解人意,竟然不消我说便知道我的意思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刁蛮的郡主愿不愿意合作了,对此……我还真是没什么信心,尤其是在她刚刚见识过那招‘柳叶飞花’之后。

    果然,一听说要让她走,陵嫣的嘴立刻嘟了起来。“哥哥,我还要看她把那招再使一次给我看,我还想跟她学呢!”止郡王摸了摸陵嫣的头顶,语气温和地道:“听话,会有机会的。”

    陵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可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住了嘴,脸上还带了一丝诡异的笑。“哦,我知道了!行啦行啦,为了哥哥,我就牺牲这一次,招数可以下次学嘛,成全哥哥最重要。那……我先走了,哥,快去快去,可别丢咱家的人!”

    说完,陵嫣拿着自己的一袋点心欢欢喜喜地走了,留下笑得一脸无奈的止郡王,和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我。

    陵嫣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一三六章 仵作(三更)

    止郡王一直目送着陵嫣,直到看着陵嫣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转过身来看向我,笑了笑说:“好了,现在……郡主有什么话都可以放心说了。”

    止郡王一脸的坦然,完全没有被陵嫣走之前的话所影响。看他表现得这么自然,我又怎么能拘泥于那些小事呢。

    回给止郡王一个笑脸,我道:“实不相瞒,今日容月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求,此事……也就只有止郡王能助容月一臂之力了。”止郡王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袖子,语气平常的说:“那么,郡主是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呢?如果办得到的话,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不知止郡王是否认识墨都里的仵作呢?”我轻声问。止郡王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句,闻言,他挑了挑眉,良久才问:“却不知……郡主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我稍侧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幽幽道:“实不相瞒……容月回到尹府后,府里发生了……一些事,这让容月不得不有所行动。想必止郡王也是知道的,大户人家里人多口杂,总会多些是非,今日,尹府无缘无故有个下人……自尽了,而此事与容月的贴身丫鬟落水又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容月深以为她死的太蹊跷,希望能找一位信得过,又口风紧的仵作,好好查一查那婢子的死因。”

    我几乎向止郡王说明了所有的事实,为的就是以真心换真心,如果我对他遮遮掩掩,且不说会显得我没有求人帮忙的诚意,即便是他不气我对他隐瞒。但如果他什么都不清楚,真正查起来,总归会出纰漏的。所以,还不如索性一开始就将所有能告诉他的事全部告诉他。

    讶异于我全盘托出了府内的私事,止郡王顿了顿,才道:“没想到,容月郡主如此信任在下。既然在下得到郡主这样的信任,如果在下再不鼎力相助。便真是太有违道义了。郡主放心,此事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和我猜测的一样,我的坦诚换得了止郡王的真心相助。没有止郡王帮助,我是一定没有办法按照计划行事的。

    “郡主,实不相瞒,在下正有一位挚交精于仵作之技,只不过。因着仵作在我朝并非什么可以光宗耀祖的行当,所以,我的那位挚友并未专职在官府做仵作,而是用业余时间研习仵作之技。”

    “那么,敢问止郡王的那位挚友是何人呢?”我问。止郡王笑了笑:“当朝太医院院判王御医之子,王居璟。”

    王居璟?此人我听说过。坊间传闻,他正是医界百年难遇的奇才,且不说他三岁读诗五岁成文的谣传,单就是他自己研究出的那些前无古人的奇效药方,就足够让他成为坊间津津乐道的神医了。

    我却不知道,王居璟竟然是止郡王的挚友。

    “容月郡主,听你所述此时已早不宜晚,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在下在路上向你解释些在下同居璟间的事。”止郡王作出个请的动作,我点点头,随着他快步向外走去。

    “是这样的,因为居璟是王御医的独子,所以。自小我们常能在一些宴会上见面。幼时的居璟性子活泼,所以很快便同在下玩儿到了一起。小孩子在一起。不像大人会有那么多的礼数,我们常常一起溜出去干坏事。没少被自家爹娘训过。

    郡主应该听说过,居璟是个少见的神童,王御医一家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想让他继承家族世代行医的衣钵。可那时……毕竟居璟他年纪还小,难免贪玩儿些,虽然仗着脑袋灵光,可以应付先生交代的课业,可是,王御医不值得那些,就……说来有趣,幼时的居璟真是没少挨王御医的揍。

    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居璟九岁的那年。那年,居璟的母亲突然染病,卧床不起,饶是王御医翻遍古籍医典,都没能找到可以挽回妻子生命的方法。王夫人的死,让居璟完全变了一个性子,因为,王夫人在世的时候,十分疼爱居璟,每次王御医要罚他的时候,总是王夫人在旁挡着,在旁说好话。

    王夫人死后,居璟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再出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话变少了,也变得……勤奋起来。他开始严于律己,每日除了完成先生和王御医布置的课业,自己还要读许多的书。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真是不习惯,可后来,我也渐渐接纳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居璟。

    我明白,居璟之所以突然变得用功,就是因为,王夫人的死让他明白了,面对疾病,人的身体何其脆弱。他希望掌握最好的医术,继而尽可能地挽救一些生命,不让病魔再将挚爱的亲人生死两隔。”

    止郡王一边走一边说着,虽然他的表情轻松,我却能感受到他对这位挚友的敬佩之情。的确,立志不难,难的是立长志,何况,还是这样悬壶济世的高洁之志。虽然还没有见面,我已经对这位被坊间传的天花乱坠的医术奇才颇有好感了。

    “居璟他读过很多医书,有广为流传的,也有不为人知的,甚至有些……是被列为**的。对于行医,居璟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认为,要治病,就要先充分了解人的肢体骨肉,所以,他希望能通过研究人的肌体,来寻求治病之法。

    但是,普通医生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所以……所以,为了成全挚友唯一的追求,在下动用了一些关系,通过一些手段,将行刑后的死囚尸体,官府里无人认领的野尸,以及医馆准备抛在乱坟岗的尸体想办法运出来,运到我和居璟一同买下的一处秘宅里,以便居璟进行他的研究。”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背后一凉。这、这还真是……真是……

    “实不相瞒,就是因为有这些尸体,居璟才能研究出那么多惊世的奇方,才能推翻从前许多行医时错误的理论。就是这些研究,成就了如今大炎远高出其他几国的医术水平。”

    我点了点头,道:“止郡王和那位王……公子,的确是特立独行。”止郡王笑了笑:“其实,居璟他已经是一名御医了,所以,如果郡主觉得不习惯的话,可以直接称他为王御医。”

    父子二人皆是御医,倒真是行医世家。

    “既然王御医如此精通医术,又时常研习……他的仵作之技想必也是不同凡响的”,我略有些尴尬地说。“是啊,不是在下夸海口,容月郡主,居璟他的仵作之技实在是比起官府里的仵作强出了太多。在下虽然不懂医术,当然,也不动仵作之术,但在下可以保证,此事让居璟帮忙,郡主一定会满意的。”

    我点点头:“如此,便有劳止郡王和那位王御医了”。“哪里哪里,郡主客气了”。止郡王摆摆手,笑得一脸和善。

    一边说一边走,很快便到了止郡王府外,我正愁着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和止郡王一起从门里出来,实在有些难以解释,止郡王却突然双手抱拳,朗声对我道:“容月郡主今日前来探望家妹,在下感激不尽,可惜陵嫣那丫头病还没好全,不能出来亲自送郡主。为表歉意,就有在下,送郡主一程吧。”

    这止郡王,还真是善解人意,我暗暗叹了一句。

    我顺势礼数周全的冲他福了福身,柔声道:“既然如此,容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我端好我的郡主架子,袅袅娜娜地下了台阶。

    “小姐,奴婢来迟了”,我一抬头,发现碧洗正快步向我这里走来。我压住步子,尽量做到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柔柔问道:“我交代你的事,可办成了?”

    碧洗凑到我耳边,耳语到:“奴婢见到兮寰公主了,公主说宫里那边她会想办法联络德妃娘娘代为周旋,还说,让小姐行事间谨慎小心些,切不可冲动,若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不要强撑,一定要赶紧去找她。”

    这兮寰,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虽说她这教训小孩子的语气让我有点……但我深知她完全是为了我好,也深知她有多重视我,有多不希望我出事。尽管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我心里还是很欢喜,很感激的。

    转过身,我笑着对止郡王道:“劳烦止郡王顺路将我的贴身丫头一起送回去吧。”止郡王快步走过来,声音爽朗:“有何不可。”

    “爷,您的马”,说话间,一个家丁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我说方才我跟碧洗耳语的功夫,止郡王去哪儿了,原来竟是去安排车马了。

    真是个聪明人。若是他和我共乘一辆马车,一定会招致别人的议论,而若是就这么步行送我回去,也一定会有人说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为免各种闲言碎语,他自己骑马,让我和碧洗坐马车,倒实在是聪明的选择。

第一三七章 冷医

    “郡主请”,止郡王站在马车边对我谦和一笑。我会心回他一笑,扶着碧洗登上了马车,碧洗向止郡王行了一礼之后也转身上来。靠向马车上的小窗,我略掀起帘子朝外看,正好看到止郡王翻身上马的英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真乃浊世佳公子也。

    放下帘子,我转过身对碧洗道:“辛苦你了碧洗,这么短的时间让你两地折返,真没想到你能来得这么快。”碧洗就着坐姿对我福了福身,答道:“这是奴婢应当应份的,更何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郡主如此信任碧洗,碧洗又怎能让郡主失望呢。”

    我笑了笑:“到底是读过书的女子,一看谈吐便知与众不同。好了,说正事吧,现在我们正在去见……一位仵作,他同止郡王私交甚笃,因而此事恐怕还要多仰仗他的帮助。你称他为王公子便好。”

    话到嘴边,我把即将出口的御医改成了仵作,一则是觉得不管是王居璟还是止郡王,大抵都不愿意将他们的秘密张扬出去,我现在求人办事,还是不要触到人家的霉头为好。二则……我早已打算了帮碧洗认祖归宗,我这边的浑水,她还是不要淌比较好,待到此时解决,我希望碧洗可以轻轻松松地脱离,而不是因为知道了太多事,而无法抽身。

    碧洗不知我心中的计较,乖顺的点点头道:“碧洗明白了。郡主奔波了半日想必也疲乏了,等会儿还要劳神费力,不如郡主趁着在路上,先小憩一下吧,缓缓精神也是好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自己头皮一阵阵发紧,头也有些疼,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了揉,却觉得没怎么缓解。

    “郡主,奴婢从前有过头疼的毛病,乳娘时常会给奴婢按按头,这头疼的毛病不知不觉的就好了。车上正好有软垫,不如郡主靠在奴婢膝上小憩一下。奴婢给郡主按按头,给郡主舒解一下。”

    我想了想,点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倾身把头靠在碧洗的膝上。碧洗轻轻将手指搭在我的两鬓,缓缓用力,揉了起来。若有似无的香气自碧洗的袖间传来。萦绕在我鼻端,让我不禁有些恍惚。余光扫到碧洗灵活的手指,我暗暗想,真是双好看的手。

    不知不觉间,意识已远去

    “郡主,醒醒吧。已经到了”,朦胧中,我觉得有人轻轻推了推我的肩,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仍靠在碧洗膝上,看来,方才太舒服了,迷迷糊糊的竟然睡了过去。

    揉了揉僵住的颈子。我坐起身,随意抚了抚发髻,正要起身,却被碧洗拉住。“等等,郡主”。说着,她抬起手在我的发髻上抚弄了一下。没有镜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把头发弄成了什么样。过了一会儿,碧洗才收回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郡主”,我有点回不过神来,傻傻点了点头,碧洗冲我甜甜一笑,掀了帘子率先下了马车。

    摇摇头,我回过神来,伸手扶住碧洗,也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处很普通的民宅外,我左右望了望,发现此处独门独院的,方圆几里内都没有什么街坊领居。这处民宅盖得不怎么阔气,大致也就是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外加几间房子的大小。从门外可以看到院内有棵参天的大树,因着只有那么一棵,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容月郡主,就是此处了,请随在下进去吧”,止郡王已经拴好了马,站在那里等我了,我身后的车夫大概是他的心腹,在我下车后,他便熟门熟路的赶着马车从侧面的小门进了民宅。

    我点点头,随着止郡王进了民宅,碧洗轻手轻脚地跟在我身后。进了院门,我发现这里同我猜测的差不多,院子里一片落败的景象,杂草长得半人高,院中的石桌上积了厚厚一层土,扫帚簸箕东倒西歪的躺在柴房外,柴房的木门已然朽了,耷拉着随风晃着,显得颇为凄凉。

    吱呀一声,我转过身循声望去,看到正房的门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人来,但见他一身素白长衣,头发挽得一丝不苟,面容俊雅,却因微微皱着的眉而显得有几分严肃和不好接近。看着他绷得紧紧的脸,我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人真是长了张不好相与的脸,可别连话都说不通才好。

    “居璟,我就知道你在。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容月郡主,容月郡主,他便是在下说的王居璟”。我瞟了一眼碧洗,发现她脸色未变。也对,她到底是个外乡人,在墨都的时间也不久,应该不至于听说过王居璟的大名。

    “王居璟见过容月郡主”,王居璟说着便要向我行礼,我连忙道:“王公子不必多礼,此处也没有旁人,那些虚礼可以省了”。王居璟哪里管我说什么,硬生生给我行了个礼,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哼,迂腐,死脑筋。就是这种凡事遵循礼数,不知变通的人,最让我头疼。

    强挤出笑容,我虚扶了他一下道:“王公子快快请起,今日容月有事相求,可不能受公子这么大的礼。”王居璟站起身来,端正站好,完全不搭理我这茬。

    不生气,我不生气。尽管牙咬得咯噔咯噔直响,我依旧保持着微笑。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看在有求于你的份上,我忍了!

    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止郡王忙出来当和事佬。“是这样的,居璟,容月郡主府里有个下人死得离奇,碍于此事不便惊动官府,我想着,不如让你帮帮忙,验看一下死者的尸身,判断一下死者的真正死因。你看……”

    “尸身在哪儿?”王居璟语气平平道。他、他还真是块木头!难道他就不能好好说话?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陪着笑脸道:“呃……是这样的,二位也知道,容月现在居于尹府,碍于此事比较复杂,容月希望二位能亲自过府一叙。而且,尸身也不便运送,只能劳烦王公子亲自去一趟了。”

    我说完后,王居璟半天没出声,我只觉得尴尬不已,止郡王干笑了两声道:“没关系,反正我和居璟今日也没什么事做,去尹府拜访一下也并无不可。”

    “而且……”我继续道,“因为一些原因……容月希望此事可以做的隐蔽些……不知止郡王可否在尹月回府后,同王公子一同来尹府,就说……是拜访我父亲。届时,我父亲定会设宴招待二位的,到时候,就劳烦止郡王和我一同拖住父亲,碧洗找机会带着王公子去看一下尸体。”

    说完,我忍不住忐忑的看向王居璟,可他、他居然又不搭理我!

    这次止郡王赶忙接住了我的话头,笑着道:“小事小事,正好在下也是许久没有拜访过尹相了,借此机会,倒是可以同尹相好好聊聊。郡主放心吧,届时在下一定会和居璟一、同前往的。”

    我感激地笑了笑,正打算带着碧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久久不语的王居璟突然开口了,生硬的语气让我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敢问郡主死因是……?”

    敢问郡主死因是?你、你会不会说话啊!我还活着呢!而且,你那是什么口气啊!你的舌头是冰做的吗?语气柔和点你能死么?

    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压抑住心中的怒气,我柔声道:“表面上看,是自缢而亡。”“自缢的绳子呢,可留下了?”这厮还不见好就收!我咬着牙道:“我已经吩咐下人将其收好,和尸体放在一处了,王公子去了就能见到。”

    气氛冷到不能再冷了,王居璟似乎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向止郡王福了福身,柔声道:“那万事就拜托二位了,容月先行回府,静候二位。”说完,我懒得搭理王居璟是不是还打算说什么,带着碧洗转身便出了民宅。

    出了门去,方才的马车已经掉转了车头在等我了,我正要上去,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郡主留步”,我回过头,看到止郡王站在身后不远处,一脸的歉疚。

    我回过身走向他,微微一笑道:“止郡王还有什么事吗?”止郡王上前两步,干笑了几声,道:“郡主,居璟他……不是有意的,郡主也知道,因为那些变故,居璟的性子变了很多,而且年纪愈长愈明显,渐渐的变成了这般冷性的模样……但其实,居璟的心还是很好的,就是不太会表达罢了。郡主千万……莫要生他的气才好。”

    讨人厌就是讨人厌,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却笑着道:“止郡王过虑了,我怎么会生气呢,而且,容月本就是有求于人,二位愿意帮忙,容月已是感激不尽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呢!止郡王放心吧,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那容月先行告辞了。”

第一三八章 应付

    止郡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见他没话说了,我福了福身,转过身,扶着碧洗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尹府后,便轻轻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那个冷面怪医,真真气煞我也。

    一路上,碧洗都是静悄悄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被那冷面怪医气得够呛,也不想出声。在马车上晃了大概一个时辰,尹府的大门才出现在眼前。止郡王和那冷面怪医还真是寻了处好地方,够偏远!

    进了府门,我吩咐碧洗先去芦园看看小遥的状况,而后直奔了尹老头的院子。虽然中午我和碧洗成功甩掉了跟在身后的尾巴,但以尹老头的耳目众多,此时恐怕也知道我去过郡王府了,与其等着他旁敲侧击甚至暗中调查,提高警惕,还不如我主动告诉他,卸去他戒心的同时,也能让我多少掌握点主动。

    走到尹老头的书房外,不出意料的,两个孔武的家丁正守在门外。见我来了,两个家丁扯着嗓子便喊:“小人拜见容月郡主,容月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给尹老头通风报信么,至于喊这么大声?

    懒得搭理二人,我直接从二人身边走过,轻轻叩了叩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尹老头的声音,“谁?”我突然觉得有点累,装啊装!陪尹老头装了这么多年,我都累了,他老人家怎么就不累呢!尹老头对这个爱作戏的喜好还真是乐此不疲。刚才家丁喊得那么大声,他不是聋子,我也不是傻子。玩儿这样的把戏有意思吗?

    懒得把心情浪费在这个臭老头身上,我不再多想,直接换回我端庄郡主的架势,柔声答:“父亲,是月儿啊”。只听房内乒乒乓乓响了几声尹老头因为“急着见女儿”而“不小心”碰撞桌椅的声音,接着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父亲……”我福了福身,尹老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像是一百年没见我了一样。急切地道:“我的月儿啊,你可回来了”。我也不挣开,笑着道:“让父亲担心了,是月儿的错”。尹老头摆摆手:“为父就是担心你,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来来。别在门外站着了,快随为父进屋去坐!”

    我乖顺地被尹老头拉进房里,扶着他,把他塞进太师椅以后,才寻了个凳子坐下来。

    不等尹老头出招,我便先开了口:“父亲。今儿月儿本想去药房抓一副药茶的材料,可正巧看到对街成衣铺子卖的衣裳漂亮得紧,一时高兴,便过去试了几件,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挑中。出了成衣铺子,月儿突然想起,曾在宫里答应过陵嫣郡主,待月儿出了宫来。便去她府上探望她,想着隔日不如撞日,于是月儿便乘了辆马车去了郡王府。”

    尹老头抚着胡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目光直视着我。我敢肯定。如果是两年前的尹月,早就被这无声质问的眼神吓得慌了神。而一旦慌了神,便是满盘皆输了。如今的我早已练就了自己的一套本事。想凭这些就吓住我,早已不可能了。

    我面不改色,甚至面带微笑地继续道:“说来有趣,月儿到了郡王府的时候,陵嫣郡主正巧在埋怨闲来无事没个乐子呢。见月儿去了,陵嫣郡主很欢喜,同月儿说了许多的体己话,心情也好了起来。对了父亲,月儿离开郡王府的时候,正赶上止郡王回府,见到月儿,止郡王说他许久没有拜访过父亲了,碍于男女之妨,他就不同月儿一起回来了,今日晚些时候,他会亲自过来拜访父亲的。”

    说完,我含笑的看着尹老头的反应。尹老头还是一边抚着胡子一边点头,可神情却是略微有变。他定是在猜测,好端端的,止郡王来拜访他做什么。或许他会猜测止郡王是有什么阴谋想要拉他入伙或是其他的什么事,但决计想不到止郡王前来的真正原因。

    我在心里深深一笑。

    尹老头面色凝重地又盘算了一会儿,估计是还没想明白个中缘由,又不想我对此事做什么打探,于是将话题扯开了去。“月儿啊,那件事……你查的如何了?可有了什么打算?”

    我假装不满地撅起了嘴,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道:“父亲,说好了此事由月儿全权处理的,月儿不想做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您就放手让月儿自己来处理啦!”见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尹老头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了,只得装作无奈却又无限宠溺地道:“是是是,我家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为父不管啦,不管啦!”

    我笑嘻嘻地说:“就知道父亲最疼月儿了,那月儿先回房去换身衣裳了”。尹老头点了点头,道:“去吧去吧,为父去找胡管家说说今晚待客的事,让下人将府里好好侍弄侍弄,再安排膳房今晚的菜色。对了,月儿,今晚的晚膳,你也一起来,和为父一同好好接待止郡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啊……”

    我点了点头:“是的父亲,那月儿先行告退了”。尹老头摆摆手道:“去吧!”我福了福身,袅袅娜娜地消失在尹老头的视线里。

    出门的时候,我发现那两个孔武的家丁还跪在地上,心下有些不忍,走到近前说了句:“起身吧,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二人连忙一边谢恩一边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动作有些踉跄,我心下一疼,暗暗责怪自己迁怒他人的行为实在恶劣,带着愧疚快步离开了尹老头的院子。

    因为担心小遥,我没有回落春园,而是直奔了芦园。进了芦园的门,我交代好好看护小遥的两个丫鬟正坐在院子里喝水。见我突然出现,两个丫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扔下杯子便跪倒在地:“奴、奴婢拜见郡主。”

    我点点头道:“起身吧,碧洗呢?”一个丫鬟道:“回郡主。碧洗刚回来没多久,这会儿正在房里照看小遥姐呢”。我笑了笑:“你们好好歇着吧,我先进去瞧瞧”。一听我这么说,两个丫鬟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眼睛睁得老大。我笑着拍拍二人的肩,向房内走去。

    进门时,碧洗正在收拾桌上的杯子,见我来了。碧洗放下手里的活,对我福了福身,压低声音道:“郡主,奴婢回来的时候小金小玉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奴婢想着照顾病人的确辛苦,便跟她们换了换,自己照顾小遥一会儿。让她们在外面休息了。”

    我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小遥怎么样了?”碧洗答:“奴婢回来的时候,小金小玉刚让小遥服下了药,小遥发了阵汗,这会儿刚睡着”。我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帮小遥掖了掖被子。见她面色红润,脸上也不再是冰凉一片,总算放下心来。

    “碧洗,辗转了一天,你恐怕也乏了,在桌上趴着睡会儿吧,过会儿我叫你,小遥这里我照看着就行了”。碧洗连连摇头:“这怎么行呢。还是郡主歇息一下吧,奴婢不累。”

    我表情一变,严肃道:“晚上的事还要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呢,这会儿还不赶紧养精蓄锐!”见我语气如此不容置疑,碧洗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说完,便乖顺地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这就是我最喜欢碧洗的地方,聪明。懂得看我的眼色。如果她方才坚持着不睡,再抬出一大堆什么于理不合之类的理由来,我就真的生气了。今天忙活了半日,为的就是晚上能顺利行事,她不养好精神,我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呢。

    对碧洗这丫头,我是越发的喜欢,越发的舍不得了。

    在小遥床边坐了大半个时辰,我估摸着碧洗的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碧洗睡得很轻,我才刚碰到她,她便醒了。“碧洗,随我回一次落春园,我要换身衣裳”,说着,我便向外走去,碧洗紧跟在我身后。

    “小金小玉是吧,歇了这么长时间,都有精神了吧,今晚你们要好生照顾小遥,切不可出一点差错。夜里困了的话就两人轮流睡一下,小遥身边一直要有人,出了任何状况,不管有多晚了,必须立刻去落春园告诉我。耽搁了的话,我为你们是问!”

    两个丫鬟忙不迭的点头应着,我道:“行了,进屋去吧,记着,小遥的房里不要让任何人随便进入”,说完,我便带着碧洗离开了芦园。

    回到落春园的时候,我看到红枣那厮正趴在我的秋千架上自顾自的玩儿着。听到我回来,红枣缩了缩耳朵,嗖的一声便窜了过来,动作飞快地钻进了我怀里。想着反正也要换衣裳了,我便没有提着它的脖子将它丢开,而是轻轻环住它,一下一下抚着它的脑袋。

    这厮很享受这种被人抚摸的感觉,舒服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时不时的动一动,讨喜得紧。

    陪着这小家伙玩儿了一会儿,我将它放在地上,点着他的狐狸鼻子,表情严肃地交代到:“红枣,现在我有正事要做,你乖乖在园子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听到没有!不然的话,哼,反正冬天也快来了,有不少人都缺件御寒的毛领子,到时候你被人捉去,扒了你的狐狸皮去做毛领子,我可来不及救你!”

    红枣被我吓得脖子一缩,一溜烟就想往我脚下钻,我一把按住它道:“少来!撒娇耍赖都没用,乖乖呆着吧!”说完,我站起身进了屋去。

    打开衣柜,衣柜里尹老头准备的那些金贵的衣裳让我忍不住直摇头。来回翻了翻,我最终寻了件杏色的裙子换上了。站在镜子前,我左右照了照,总觉得这发髻跟衣裳不搭。头疼于自己实在是没什么侍弄头发的本事,我对着镜子干着急。

    突然想起今日碧洗帮我整理发髻时娴熟的动作,我忙站起身,打开门唤道:“碧洗,快来,给我帮个忙!”碧洗正在看着红枣出神,听到我的声音,连忙站直身道:“是,郡主”,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我拉着碧洗来到镜子前,一边抚弄自己的头发一边嘀咕道:“碧洗啊,你说我这发髻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我怎么瞧都觉得这发髻跟这衣裳不搭呢?”

    碧洗走到近前来,往镜子里瞧了瞧后,莞尔一笑,道:“郡主,发髻的选择同衣裳的款型是有莫大关系的,同心髻不适合跟这种长裙搭配。”我皱着眉道:“唉,这些事我还真是记不清楚,你快帮我绾个能跟这条裙子搭配的发髻吧,时间不多了。”

    碧洗点点头,答了声是,便动手拆起了我的发髻。看着镜中的碧洗翻转着灵巧的十指,将我的头发一会儿盘起一会儿放下,我不禁有些汗颜。唉,同样是大家小姐,碧洗在穿衣打扮方面显然胜过我许多,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

    碧洗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工夫,一个漂亮的发髻便绾成了。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下觉得满意非常。

    拿出刚刚拆下的一根发簪递给碧洗,我道:“宴会上,一有机会你便带着王公子去柴房验尸。柴房外有家丁和彩蝶守着,到时候你先让王公子在暗处等候,而后拿着这根我今日戴过的钗子给彩蝶看,彩蝶便会知道你是得到我的授意。你让彩蝶撤下所有看守的人,然后再小心些带着王公子进柴房去验尸。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让旁人看到。验尸的时候,你在内给王公子打下手,让彩蝶在门外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碧洗认真点了点头,将簪子接下仔细藏好。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我还想再小憩一下,养足精神,房门却被叩响了。“郡主,老爷说,止郡王到了,此刻已在牡丹厅,就等您过去后吩咐膳房传膳了。”

第一三九章 借力打力

    只有止郡王?那王居璟去哪儿了?我心下一惊,该不会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还是他又哪里不对了,使起了性子?又或者……他像我讨厌他一样讨厌我,所以临时变卦,意图让我难堪?

    他若是不在,今天的忙碌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可能,我不禁心慌意乱起来。见我神色不对,碧洗便向门外应了一声,“郡主知道了,你先回去向老爷回话吧,就说郡主马上就到”。门外的丫鬟回了声是便没了动静,似乎是走了。

    “郡主,别心急,先去牡丹厅看看再说”,碧洗柔声安慰道。我点点头,平复好心神,和碧洗一起快步向牡丹厅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了,通往牡丹厅的路上全都掌了灯,远远望去,只见灯火一片,分外的热闹。牡丹厅近在眼前的时候,我放缓了步子,不急不慌地带着碧洗走进厅内。

    “郡主到!”我刚一进门,站在门外下人便纷纷跪迎。我说了声起吧,然后向内走去。绕过屏风,我看到止郡王正同尹老头相谈甚欢,便走过去福了福身道:“容月见过止郡王”。止郡王望向我一笑:“容月郡主来了啊,来,快请坐。”

    我装作询问地看向尹老头,尹老头笑呵呵的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这才理了理裙摆,挑了个离尹老头近些,离止郡王远些的地方坐下了。

    我坐定后,尹老头伸出他厚厚的手掌拍了拍,说了声“传膳”,一屋子的下人便应声鱼贯而出,只留了两个布菜的丫鬟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方才撤出去的那些下人排着队将菜一一上桌,又排着队一一退出了房内。

    很快,一张圆桌便被摆得满满当当,各色精致的菜肴,一盘盘的均是可口诱人的模样。

    “止郡王请”,尹老头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止郡王点点头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点,送入口中,动作端的是儒雅俊逸。

    笑呵呵地看着止郡王动了筷子,尹老头这才拿起筷子,一边说着“月儿,动筷子吧”,一边就近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凉菜,小口吃了下去。

    吃了一会儿,尹老头端起酒杯,笑着说:“如此良辰美景,怎能缺了美酒助兴。止郡王。这是老夫托人从汴州运回的陈酿,真乃不可多得的好酒,平日老夫自己也舍不得多喝几口。今日止郡王光临寒舍,老夫实在是高兴得很,再者,如此好酒,应与知己共享才是乐事,因而。老夫将出此酒,愿与郡王爷一同品尝。”

    止郡王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从汴州运回的陈酿?那可真是好酒了,没想到本王今日运气这么好,竟能喝到如此的佳酿!”尹老头笑着应和:“郡王爷喜欢就好。”

    止郡王端起酒杯,先是浅尝了一下。品了品后,朗笑到:“果真是汴州特产的佳酿!口感绵长甘甜。让人回味无穷!”言罢,一仰头将整杯酒尽数灌了下去。

    我在一旁陪着笑脸不语。心中却嘀咕着,酒这东西还不都是一样又辣又苦,还说什么口感绵长甘甜?回味无穷?而且,止郡王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过来是要做什么的?王居璟他人呢?

    我正在心里腹诽不已,止郡王的目光却突然转向了我。趁着尹老头低头吃饭的功夫,止郡王不露痕迹地偏了偏脑袋,我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目光想他身后看去。

    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厮,很面生,我应当没有在郡王府见过他。正在奇怪止郡王让我看那小厮做什么,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人绝对不是个小厮!原因无他,一般的小厮因为长年点头哈腰地跟在主子身后,背早就直不起来了,所以他们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应该是弓着背的模样。而眼前的这位“小厮”,背站得直挺挺的,面色也是一脸的严肃,哪里有一点顺从的样子!

    此人一定是王居璟易容打扮的,不会有错!

    王居璟深谙医术,对人的肌理也是了解非常,虽然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变成了这副模样,但我敢肯定,他有这个本事。

    见我露出了然的表情,止郡王欣慰的点点头后,转过脸又跟尹老头说笑去了。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静静等着二人又开了一次玩笑,待到尹老头笑够了,才出声道:“碧洗,这里不需你们伺候着了,你带止郡王的随从去吃点东西吧。”

    碧洗福了福身答:“是,郡主,碧洗‘明白’了”,而后转向止郡王又福了福身道:“止郡王,奴婢先带这位……去吃点东西了”,止郡王点点头:“去吧去吧,多吃点,别急着回来。”说罢,便哈哈笑了起来。尹老头以为止郡王是在开二人的玩笑,也附和着夸张的笑了起来。

    这样倒好,让尹老头误会碧洗和止郡王的随从看对了眼,正好可以让尹老头放下戒心,方便碧洗和王居璟行事。

    那名“小厮”被笑得面色如土,眉毛皱成了一团,碧洗朝我们福了福身,柔声对他说了句:“请随我来”,他顿了顿,才点点头,跟着碧洗出去了。

    望着二人离开,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方才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居璟并非如我猜测的一样爽约,对此我的确是宽心了不少。可是,一想到碧洗正小心翼翼趁着夜色将王居璟带去验尸,我就没办法安下心来。越是心里不安,我就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止郡王和尹老头又互敬了一杯后,止郡王的目光扫向我,他不着痕迹地触了触自己的嘴角,又笑了笑,我这才明白,恐怕此时我的神情十分紧张,稍加留意就能看出我有心事。止郡王这是在提醒我保持微笑,不要表露情绪。

    我连忙换上我的招牌式闺秀微笑,拿过酒壶一边给尹老头添酒,一边说:“父亲,来,月儿敬您一杯”。没错,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绝不能表露出一丝的慌张,而让尹老头有所察觉。

    尹老头笑呵呵地看着给他倒酒,一边轻拍我的肩一边对止郡王道:“郡王爷,瞧瞧我家月儿多孝顺!唉,老夫有这么个宝贝女儿,真是没白活一场啊!”止郡王笑着应道:“是啊相爷,容月郡主无论才华样貌,在墨都都是数一数二的,而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子却这样孝顺,相爷真是有福了!”

    尹老头被夸得很圆满,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一杯一杯地灌着酒,一脸的醉态。以我对尹老头的了解,他这会儿还清醒得很呢,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醉了。他不过是在作戏,想营造一片宾主尽欢的祥和气氛罢了。

    止郡王也很给面子的一直喝着酒,我看了看他微红的面色,心下一片了然。以止郡王的聪明,现在恐怕早已猜到我和尹老头之间明则父慈女孝,实则暗滔汹涌的关系。虽然我不清楚止郡王是否能参透我和尹老头之间之所以势同水火的根本原因,但我相信,至少在目前,止郡王更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推杯换盏,又过了一阵子,尹老头捧着个酒杯眼神迷离地问止郡王:“郡王爷,有件事……老夫想问问郡王爷,却不知当问不当问”。哼,做作的老头子!

    止郡王似是也有些微醺,迟钝地点了点头道:“相爷请问”。尹老头咂了咂嘴,用胳膊肘撑在桌上,笑得不怀好意:“止郡王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到如今仍未婚配,不知是否有了心上人呢?”

    我就知道尹老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他这话明着看是在打趣止郡王,实际上,就是在旁敲侧击,打探我和止郡王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如果止郡王说他对我有什么心思,那尹老头就有可以好好在他身上捞一笔的理由了,而如果止郡王说他对旁人有什么心思,那尹老头肯定会去花心思收买止郡王的心上人。

    对尹老头的这个招数,我实在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这么多年来,他凭着这招,不知收买了多少人。

    听到尹老头问出这么一句,止郡王顿了顿,估计是在心里寻思了一阵,猜测着尹老头说这话的用意。止郡王,你可千万想清楚了再开口。我忍不住在心里说到。

    止郡王呵呵一笑,微醺地晃着酒杯道:“相爷这句话,还真是问住本王了!是啊,本王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呢?让本王好好想想……心上人……对了!本王想起来了!相爷你如花美眷那么多,在这方面……一定比本王有经验!不如相爷你说说,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

    噗,我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这个止郡王,没想到还挺会借力打力的,这下问题又推回给尹老头了。妙,实在是妙!

第一四零章

    听出止郡王话中的推脱之意,尹老头哂笑了一下,不太自然地端起酒杯,扯开话题道:“来,郡王爷,老夫再敬你一杯!”止郡王也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向尹老头敬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因为觉得没有台阶下,尹老头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郡王爷,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家月儿琴技超群了,今日郡王爷驾临寒舍,为表欢迎,不如就让月儿弹支曲子,给郡王爷助助兴吧!”

    我心下一惊!尹老头,你出卖女儿还真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小猫小狗,你什么时候可以在做决定之前问问我的意思?从小到大,每次在你需要炫耀自己教女有方的时候,我就得在你的客人面前抚琴作画,吟诗唱曲,我受够这种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生活了!

    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明明早该习惯尹老头的这种行事方式,可这次,我却无端的反应极为强烈,无端的在心里极为抗拒这种被尹老头左右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那本王真是有福了。整个墨都,谁人不知尹相之女琴技卓绝,宛若天籁。若是本王今日能有幸听到容月郡主会心一曲,恐怕真的会为之倾倒了。却不知,容月郡主可否愿意赠曲呢?”止郡王搁下杯子,笑得一脸期待。

    尹老头笑着频频点头,转向我道:“月儿,你的琴,为父一直着人好生照顾着,你离府的那些日子。那琴可真是寂寞得紧。不如今日,月儿便让它重焕生机吧?”

    我还在气恼尹老头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月儿?”尹老头又唤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强挤出笑容对尹老头道:“父亲说的是,那月儿便去将琴取来吧!”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不必,月儿你好生坐在这里就好。为父亲自为你去取!”说着,尹老头便费力地拖着他臃肿的身体站起来,摆了摆手,示意屋里站着的几个丫环随他一同出去,然后步履很有几分蹒跚地走了。

    如此一来,牡丹厅内便只剩下了我和止郡王两个人。

    尹老头又在玩儿把戏了,找个借口自己走人。还撤下所有下人,不就是想让我和止郡王独处一下,好让他从暗处观察我和止郡王间的关系,以及他是否能以此而牟利!老狐狸一只!

    我满脑子全是对尹老头的埋怨愤怼之词,丝毫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尴尬。

    尹老头走后,止郡王坐直了身子。不再装醉,不过他的脸色还是有些微红,看来,他这次真是被尹老头灌得够呛。

    两相沉默了一阵,止郡王干咳了两声,语气怪怪的道:“容月郡主吃得可好?”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止郡王怕是真的喝多了,我怎么觉得他舌头有点不听使唤。说出的话这样奇怪?按理说,我是主,他是客,怎么着也应该是我问他“吃得可好”才对啊!止郡王这句宾主错位的问话,让我着实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

    见我久久不语。止郡王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大合适,讪笑了一下道:“尹相真是热情好客。本王都有些乐而忘归了”。还知道要自称本王,说明醉得不是太厉害。我庆幸的在心里呼了口气。若是他真的醉了,我可就真该头疼了,那边碧洗和王居璟还忙活着验尸呢,等二人回来,若是止郡王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那……凭我一人之力,如何糊弄尹老头啊!

    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恢复了几丝清明,止郡王望向我,用口型道,“再等等”。我了然的点点头,止郡王认识王居璟这么多年了,王居璟摆弄尸体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想必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看来,离王居璟那边完事,可能还得要一阵子,尹老头这边,还得继续拖延拖延才行。

    为了不让在外偷窥的尹老头生疑,止郡王娴熟的时不时同我说上两句既不过分熟稔,又不会太过生硬做作的话,譬如这道菜火候掌握的刚刚好,尹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或者这道菜是哪里的名菜,是在什么时候被带入了墨都,以及厨师在细节上做了哪些调整,已让这道菜更能迎合墨都人的口味。

    三言两语,不多不少,我和止郡王充分做到了两个关系不慎密切的年轻人独处时,正常的交往方式。尹老头绝对不会瞧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尹老头挪动着他庞大的身躯回了牡丹厅,身后跟着个丫鬟,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琴。再往后是两个小厮,抬着个小案几跟在后面。

    “止郡王久等了,老夫年纪大了,走路慢,郡王爷可要见谅啊!”说着,尹老头又哼哧哼哧的坐回了凳子。

    两个小厮轻手轻脚地将小案几搁在离饭桌不远的地方后,垂着手退出了房去,小丫鬟小心地将琴放在案上,也退了出去。

    不等尹老头出言催促,我自觉地站起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拢了拢袖子,将手搭在琴上,试了试音。看来尹老头真的是找人照看着着把琴,这么久没用了,音色还是那么醇厚,琴弦也很细滑,丝毫没有跑音。

    我想了想,抬起头道:“今日父亲和止郡王宾主尽欢,气氛和乐,不若,月儿就奏一曲乐宴,来为父亲和止郡王助兴”。尹老头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乐宴好,乐宴好!”止郡王也看向我,但笑不语。

    我呼了口气,定定心神,轻动手指,在琴上拢捻起来。

    弹琴的时候,我不喜欢看到会引起我心情波动的人或者物,尤其是想尹老头这样让我看着便气不打一处来的人。所以,整个抚琴的过程中,我始终时而微低着头,时而轻闭着眼,完全不把目光移向那个会影响我心情的家伙。

    一曲奏罢,我顿了顿,收回手,抬头的一刻,正遇上止郡王定定看向我的目光,这毫不遮掩的专注眼神,让我忍不住偏过脸去,不敢迎接。

    尹老头括了括掌,笑呵呵地连声叫好,我站起身来,挪着碎步回到尹老头身边坐下,再抬起头时,止郡王已经恢复了正常,收起了方才那灼热的目光。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郡王爷,我家月儿的琴技如何?”尹老头摇头晃脑的向止郡王求证,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泛着油光。止郡王干咳了一下,点着头道:“坊间传闻果然不假!容月郡主一曲动天下,如此天籁之音,说它绕梁三日而不绝,定非虚言!”

    尹老头被夸得很满意,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斟满了酒,举杯相邀道:“郡王爷谬赞了!来,老夫先干为敬!”说着,便一口灌下整杯酒去。看着几滴酒顺着尹老头下垂的嘴角往下滑,我忍不住一阵反胃,真难想象,尹老头的那些小老婆们是如何忍受镇日陪着这样一个倒胃口的糟老头子,还为了他争风吃醋的!

    止郡王也笑着举杯,面色如常,让我不禁怀疑方才花了眼,那个灼热逼/人的目光不过是我的错觉。

    又在一旁笑着看尹老头和止郡王说笑了一阵,门外传来了碧洗熟悉的声音。“老爷,奴婢已经带止郡王的随从用过饭了”。闻言,我的心立刻又提回了嗓子眼,快速和止郡王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看到止郡王安抚的微微冲我点了点头,于是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进来吧”,尹老头应了一声,很快,碧洗便带着王居璟进了门来。我偷偷瞄了一眼二人的神色,只见王居璟还是那副苦大仇深,人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的样子,而碧洗面色有些微青,不过不算十分明显。

    看来这次碧洗也被吓得够呛了,亲眼看着别人摆弄完尸体以后,还能强撑着回来,实属不易。老实说,换做是我,还真不见得能活着出来,逞论这样镇定自若的回来应付尹老头了。对于碧洗,我是愈发佩服了。

    见二人进来,尹老头这个老色胚又不老实了。猥琐的笑着,尹老头打趣道:“真是听话,这么‘久’才回来,‘吃’得可满意?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胃口真好!”我敢肯定,闻言,王居璟额头的青筋猛跳了两下,从我这个方向看去,他藏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估计,若非顾及着礼教,他的拳头早都招呼道尹老头脸上去!

    止郡王显然也看出了王居璟的忍无可忍,为免情势发展到不可收拾,止郡王连忙端起酒杯道:“尹相,来,本王再敬你一杯,谢你今日周全的招待!”

    尹老头忙不迭端起杯子与他相碰,一饮而尽。

    又坐了坐,止郡王一边理袖口一边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本王先回去了,改日,本王再要尹相亲自过府一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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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归介绍:
相府千金却是夺嫡筹码?步步为营,一朝为后。
谦谦君子原为始作俑者?机关算计,终成帝位。
忘情崖纵身一跃,前尘绝恋,可堪回首。
此情只待成追忆,亦或,只羡鸳鸯不羡仙?
注:《书.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是故,重华者,帝也。
PS:一点点腹黑,一点点阴谋,一点点轻松,一点点悬疑,很多个一点点。
本书已完结,番外陆续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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