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真之勇士
等到军列又一次穿过松浦川，向东折入川古川流域后，青方隆雅终于算是长出一口气。既然走到这里，无论再出什么问题，一切也都必须按照计划进行了，除了继续维持军列两翼的侦查以外，不再有什么人之智能够左右的东西，只能一往无前地进军，等待战争之神做出最终的裁决了。
“前方发现城砦！”
“‘残兵’和他们接触了吗！”青方正盛赶忙命令展开队列，继续向前行进，青方隆雅则跟探子交接起来。
“还没有，不过马上应该就能撞上了！”
青方隆雅急忙从马上站了起来，如此就能看到，那简陋的城砦就卡在河边，完全阻挡住了向日鼓城的道路——这后藤纯明打仗还是有一手的！而自己家的“残兵”们正在门外，似乎在跟小砦子里的人说着什么。
青方隆雅这一站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赶紧稳住屁股下面的马，坐好以后跟他爹耳语几句。
“给他们点掩护，儿郎们，随鼓声行进！”
总大将青方正盛的命令向各部传达开来，很快后面的小阵太鼓就了敲起来，跟随鼓声行进是本阵的旗本们必练的项目，对他们来说简单得很，扛着长枪开始行进。其余的兵马虽然一开始有些散乱，但走上一会之后也就融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渡边一重把放哨的后藤军给忽悠住了，还没走进弓箭的射程，哨兵就跟着青方家的细作们一起放弃了这个临时搭建的小据点，向着日鼓城方向逃跑了。
“咱们也得稍微跑上两步了！”
“是！”
于是青方军势直接越过城砦，追在后藤兵的后面冲向日鼓城。
“住吉城落城啦！住吉城被青方家攻破啦！”
“青方军攻过来啦！塚崎城落城啦！”一看见后藤家的阵旗和军阵，渡边一重就带头大喊起来，接着其余几人也喊起来。
“蠢货！不要在这里喊啊！”后藤家的哨兵赶忙想去捂渡边一重的嘴，可就这么一会时间，几个人就四下跑开，边跑边喊，那几个哨兵直呼坏事，赶忙去追。
“难道你们是！”想要把渡边一重控制住的哨兵忽然意识到什么，与此同时，一把短刀就已经从他的腋下刺了进去。
“后面在吵什么！”在前线指挥着足轻们进攻刚刚被撞开大手门的日鼓城的后藤纯明忽然听见后面的骚动。
“好、好像是有本家的足轻说青方家攻破了住吉城，青方军攻过来了！”后面赶来的传令兵赶紧汇报。
“什么？！不可能！这是涩江家的间者放出的假消息！不可被迷惑！”后藤纯明断言，“高岛你继续攻城，不可让兵士们撤下来，我亲自去约束后军！”
等后藤纯明回到本阵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似乎不完全是假消息——落城应当是不可能的，但青方家的军势，确实已经近在眼前。
看见后藤军的青方军逐渐展开，并在阵太鼓的鼓声中列队一步一步地向后藤军压过来。
若是说渡边一重等人刚才喊的那些流言还不过是造成一点骚乱的话，青方军的现身毫无疑问将流言变成了现实。不少距离两侧山林较近的足轻丢下武器就往树林里钻。
“喝！”只见从本阵侧边飞出几骑人马，拈弓搭箭射向逃兵，一下就射倒了两人，接着为首的又抽出太刀，手起刀落间又是两颗人头飞上天空，这一下就吓住了剩下没来得及逃跑的士兵们。“吾乃后藤伯耆守纯明！临阵脱逃者立斩，全家发配为奴！此战勇绝之士，皆可升格为本家武士，一首级可换一石米！青方之军势远少于我等，此战绝不会输！”
“诶！诶！”
“哦！”
“后藤伯耆守倒是一员猛将呀。”白鱼继高摸着胡须，言语里颇多欣赏的意味。
“TNND，还真给这瓜娃子把场子给镇住了……啧……”青方隆雅就完全没有武德了，眼看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心中多少有些焦虑，他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跟什么人硬碰硬地打上一仗。
尽管骚乱暂时被平息了，但后藤纯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到中军了，他必须在前线督军才能保证这群几乎被吓破胆的家伙有起码的战斗的胆气。
青方正盛也知道眼前比他们人数还多不少的后藤军刚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若是等他们完全安定下来局势就危险了，于是高举采配，猛地向下一挥。
“出击！”
法螺吹响，青方军为数不多可开弓的旗本和武士一同居前，长缱兵们紧随其后，两边的军势开始了交锋。
青方军单论实力要小胜一筹，但人数上的劣势还是相当明显的，尤其是为了防备有伏兵，青方正盛还在本阵留了些人手，更显得正面的人手不足。
“这样下去可不行……”青方隆雅看着骑着马游走在后面，时不时射上一箭或者打马上前捅一枪的后藤纯明，心里很是烦躁，“涩江家还没能攻出来吗？”
“是，似乎还在争夺城门！”
“真是废物点心，早知道就不该来救他……”青方隆雅嚼着薄荷叶，一会看看正面的交锋，一会儿又看向后方。
“没有后藤家的援军吧。”
“是，应该没有。”
“投石队，跟我来！”青方隆雅感觉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必须得打破眼下的局面才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投石队也换装了新式武器——没错，就是焙烙外头套个绳套。焙烙虽然杀伤力有限，但吓吓人应该还是可以的，青方隆雅希望能以此取得突破口。
青方隆雅拿着火把带着投石队来到锋线之后，让投石队排成两排，青方隆雅则站在前面依次点燃他们手中的焙烙，接着一个一个地甩进对方的阵线之中。几声炸响之后，正面的长枪兵们确实士气崩溃，逃散开来。
“滚开滚开！”只见那后藤纯明直接刺死两个转头向后跑的足轻，吓得剩下的足轻只好往左右两边逃散，接着他又上前大喝一声，射倒一名青方家的士兵。
“不要命的尽管上前来！”
青方家的旗本倒也不至于真的被这么吓住，但一瞬的动摇还是有的，趁着这点时间，受到鼓舞的后藤军后排的士兵也补了上来。
“该死……”青方隆雅也没想到还真能碰上这么个开无双一样的大哥，别看那家伙身上也添了几处伤，脑袋上都是血，硬是依然神采奕奕能砍能射。
就在青方隆雅在前线一筹莫展的时候，本阵方向忽然喊杀声大作起来！
第七十章 决死一瞬
“怎么回事！本阵遇到伏击了？！”青方隆雅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本阵确实乱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近战搏斗，但好在青方正盛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阵旗之下——局势尚在掌握，只是已经明显对青方家不利了！
“不要回头看！本阵皆是精锐忠勇之士，大将无虞！你们面前的敌人已经非常胆怯了，只要冲垮他们我们就能获得胜利！”青方隆雅强行用胸有成竹的音色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前排的士兵也稳定下来，继续与后藤军搏斗。
“涩江公亲你TMD倒是快点来啊！”眼前全是搅在一起的长枪，青方隆雅根本看不清日鼓城方向到底如何。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眼看涩江家指望不上，青方隆雅快速分辨了一下局势之后发现——他只能靠自己了。
压制住激烈跳动着的心脏，青方隆雅从背后取下那支火绳枪，取下缠在胳膊上的火绳用火把点燃，把火把交给藤吉，让他留在投石队这里，接着带着剩下的三个侧近往阵线的侧翼走，他得找到后藤纯明。
“你们三个，敢跟本家一同赴死吗？”青方隆雅把火绳甩在背上上，一边寻找着骑在马上的后藤纯明，一边从弹药盒里摸出两支纸筒，往枪管里倒入一份半的底药，捣实后放入铅弹。
“当然了，妙法丸大人。”
“很好，我们走！”青方隆雅终于找到在敌阵侧后的后藤纯明，一边赶路一边给几人安排任务。
“涩江三郎出阵！涩江三郎出阵！诸将讨死！诸将讨死！”八郎尽量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冲到侧翼大喊。
“黄口小儿！妖言惑众！还不闭嘴受死！”眼看自己这边也抽不出人手，后藤纯明只好亲自带着郞党打马出阵，一看引出了目标，八郎改变方向豁出命来往阵线跑。
“吾乃青方太郎隆雅！前来拜会阁下！让我来看看阁下是不是只有欺辱孤儿寡母的力量！”看后藤纯明正挺枪飞马而来，青方隆雅高声唱名。
看着站在阵线外侧，只有两个人持枪挡在身前的独身武士，后藤纯明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心想：“傻批，什么年代了还玩一骑讨。”
这也不怪他，虽然他是一马当先，可这不代表他后面没带人啊，更别说眼前一共仨人，还全是足侍，这要是能输他就可以找个地方切肚子了。
“吾乃后藤伯耆守！这就来取尔首级！”
看到后藤纯明逐渐靠近，青方隆雅嚼着薄荷叶，把火绳夹在蛇杆上，前后开足而立，对准马上之人，打开火门盖。
五十米……三十米……十五米！
“磅！”
巨大的冲击力把后藤纯明直接砸下马去，那马就无法停下了，被左右的白鱼盛高和源太用长枪直接刺死。
“敌方大将后藤伯耆守被我青方太郎隆雅讨取啦！”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大将在一声巨响之后从马上跌落的事实还是被很多人看在眼里的，后藤军本来还能僵持的阵线一下子就总崩溃了。刚刚士气陷入劣势的青方军一下子又来了劲，开始擒杀逃敌。
那后藤纯明的郎党就不是好相与的了，一下子冲了上来，三个人差点被乱刀砍死。赶回来的八郎趁机射倒一人，好在自家的足轻们还算有点良心，一看是少主受难了赶紧冲上来解围。那几个郎党一看事不可为也往回撤，这时候才看见自家主公虽然肩膀上开了个窟窿，但人还活着，正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喜出望外的郎党们赶紧把人抱起来就逃命去也。
青方隆雅等三人虽然死里逃生，但样子也一个比一个凄惨，青方隆雅身上都深浅地中了四刀，更别说剩下两人了，可怜白鱼盛高上一次就挨了刀子，刚好了没多久这一次又轮到他。好在三人都没有受到致命伤，各自都还留着命在。青方隆雅这才想起去看丢在地上的火绳枪，强装药差点把引火孔整个炸开，好在葡萄牙人的东西质量还可以，摸了摸似乎稍微有些轻微的变形，姑且还是能接着用的。
而青方隆雅期待的涩江军呢？直到四下而逃的敌军都快跑干净的时候，才终于从大手门里奔出来。
“涩江公亲我真曰你祖宗……”仨人一瘸一拐地往本阵走去，恰好看见涩江家的橘纹旗从山脚下往这边来，气的青方隆雅没憋住直接骂出声来，好在四下的都是自己人，无需过于担心自己的失言。
回到本阵，本阵里也是一片狼藉，小值贺友家似乎中了一箭，正在从肩膀上往外剜箭头，已经有人去收集来柴火，水已经煮上了，只不过那柴火不太令人满意，应该是有些潮了，点着之后在锅底下冒着浓烟。
“父上，刚才有人奇袭本阵？”坐回自己的马扎，灌上两口水，青方隆雅也脱下腹卷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是，约有五十之众，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万幸对方久经奔袭十分疲敝，依靠本家忠勇之士奋战才得以幸免。”青方正盛倒是没受伤，仍在指挥打扫残局。
“唉，此次过于深入敌后，看来的确是小子托大了。”青方隆雅诚心实意地认错，这次确实太过仓促，没能做好谋划。之前不过胜过两次，就天晴了雨停了自己觉得又行了。现在再回过头一想，自己就凭着那点计策，没有任何后手就敢让全家老小孤军深入与倍于己方的敌军打野战，属实是被猪油蒙了心。而如此危险的计划竟也无一人站出来提出异议，这更是让青方隆雅感到身上的担子是如此沉重——人总是倾向于听令行事的，名声越胜，就越是难以听得到反对的声音，如此一来，此人便不亚于行于刀尖之上了，必须更进一步地思考、筹措、谋划，才能在这危险的路途上挣得寸进。
“好在最后还是胜了，如果能长些教训，倒也不全然是坏事。”青方正盛则显示出大将风度，目光虽然在自己的伤口上停了一会，但此刻是不可作女儿态言说这些事情的，言语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要说的，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
第七十一章 涩江复归
“涩江家的人快到了，诸位还请整理仪容，迎接一下。”
“是！”
于是各自次第落座，草草清理一下伤口，把因为战斗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束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涩江家的使节先入阵中。
“涩江萨摩守入阵！”
于是阵中的诸位皆挺身而坐，以显现青方家的威严。很快铠甲晃动的响声于阵外传来，一行仅三人进入阵中。
“在下涩江萨摩守公亲，对青方家此次驰援，解救本家于水火之中的善行，深表感谢！”那当头纳头就拜的是位不算年轻的青年，面相看起来有些柔弱，青方隆雅心中一算此人今年也有二十八九了，跟年龄相比看起来反倒显得年轻。
“萨摩守快快请起，本家作为松浦党之一族，在肥前守大人和壱岐守大人鞭长莫及之时，自然要献出自己的力量。”
“尽管如此，內藏助大人实乃不世出之勇将啊！轻装突袭千里，仍能将数倍于贵军的后藤军杀得大败而散，本家实在佩服。”
“要是你丫的早点出城野战，前后夹击早就把后藤纯明给冲烂了。”青方隆雅依然在心里暗暗地骂着眼前这个胆小鬼。
“为答谢阁下，还请进入城中，由本家为诸位设宴，庆祝胜利！”
“萨摩守大人，宴席待战事结束后再进行也不迟，眼下后藤伯耆守大败，后藤所领人心浮动，更何况后藤所领皆涩江旧领，后藤伯耆守荒淫无道，无人不念涩江家旧情，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时机。还望大人马上整顿兵马，本家愿意助大人彻底光复旧领，涩江大军一至，残兵败将必定望风而靡！”青方隆雅赶紧劝诫。
涩江公亲一看竟是一嘴上无毛的黄口小儿在说话，心中多少有些轻视，只是此人竟坐在上座，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是被救下来的那个。而此子所言到不无道理，只是现在就出兵他又生怕出什么问题，毕竟青方家这点人加上他手里的人一共也就一千人，还刚刚恶战一场，状态并不好。万一后藤家留了后手，连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日鼓城也被再次夺去的话，他就亏大了。
“此事倒也有道理……不如內藏助大人先随本家入城，我们慢慢商议如何？”涩江公亲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使出一招拖字诀。
一看这张犹豫的脸青方隆雅就感觉自己这血就往脑袋顶上突突地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这大哥的老毛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留下了太多阴影，这要商量那要考虑的，这水平真的是被后藤纯明夺了家业纯属活该。
“大人！內藏助所言极是，请速下决断啊！”涩江公亲侧后的中年人听罢也开始劝诫。
“这……可是……”劝诫的人越多，涩江公亲反而愈发犹豫起来，一副懦弱的样子。
“萨摩守大人，阁下不愿领受本家好意也罢。本家自去替阁下清扫残敌亦可，只是如此一来，还请阁下莫要忘记御恩奉公之肝要。”青方隆雅的话已经逐渐开始有了威胁的味道，他是真的烦跟这种人扯犊子，他既然下不了决断那就让他的家臣们替他下决断吧。
青方正盛瞪了他儿子一眼，似乎在责备其专断行事，但其心中还是乐见有人给他唱白脸的。
“大人！莫要辜负了內藏助殿、壱岐守和肥前守的好意啊！”
“好吧！永野、若木，传我命令，随內藏助大人一同出阵，光复本家旧领！”
“是！”
接着三人就退出本阵，回去遣兵了。
青方军的诸将领也各自回去视察情况，准备开拨。趁着这时候，青方正盛把儿子叫到身边：“之后可能还要作战，伤口没问题吧？”
“没问题，一点皮外伤而已。”
“那就好，不过之后你还是坐镇本阵吧，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是，父上。”
关心完儿子的伤势，话题一转继续问道：“你觉得这涩江公亲怎么样？”
“呵呵……优秀的对手。”
“哦……”青方正盛思索了一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惜作为友方，就显得有些折磨了。”
“正所谓好事多磨。”青方正盛也打了个机锋。
“那就交给父亲大人吧。”
“作为一家之主，是不可能事事顺心的，广结善缘，方可在风雨中安然渡海。”
“……是！”
下午日落之前，两家军势尾随着逃走的后藤军向南翻越户坂峠，直插后藤家所领的塚崎庄，根据涩江公亲的说法，此地才是后藤家的大本营，经营四百年的土地，若是能攻克塚崎城，收复全境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涩江萨摩守临阵！本次萨摩守励精图治，还于旧领，本家知晓城中守军皆是塚崎领民，萨摩守仁政爱民，无意妄造杀业，只要今日出让城池，萨摩守不仅保证城兵性命，也无意于断绝城将之家名，是为涩江家效力或是同伯耆守出逃，皆可便宜行事！”
听见城下喊出的条件如此宽厚，城中似乎是起了些骚乱，但也没能开城。
“內藏助大人，怎么办，要攻城吗？”涩江公亲一看按青方家出的主意喊话似乎不是很有效果，有些慌乱起来。
青方隆雅跟父亲耳语几句，青方正盛于是问前去喊话的若木势长：“城中确实出现些许骚乱？”
“是！在下绝不会听错！”
“很好，萨摩守此次携带了几日的兵粮？”
“三……三日。”
“足够了，你我各取一日兵粮，阁下军中想必也有些熟悉此地的武士郎党，去庄内找来家人近邻被收入城中笼城的女子孩童，让他们带着食粮登城‘犒劳’城中兵卒，若是计成，那些食粮就送与农人们即可。莫要忘了，你我皆仁义之师，以德服人，此次恢复旧领自然要民心所附，千万不要对农人动了刀兵。”
于是在涩江、青方军势的“劝说”之下，没能来得及进城的町民被聚集在城下，各自手上捧着吃食，被涩江军远远地“护送”到大手门外。眼看城内并未有箭矢射出，青方隆雅知道事成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町人们真的走到大手门，城中很是激烈地爆发起冲突来，很快就开门投降。至于那不知何名的城将，似乎也一并南逃追寻后藤纯明去了。
联军眼看如此轻易地就克城，士气大振，多欲入城撒野者，连斩了几个行事恶劣之辈好才不容易才把行伍约束下来，趁着机会赶忙按先前说好的遣散了町众。行伍中虽然已经有了不满的声音，青方家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趁着余晖，联军继续南进，顿兵于武雄的南大门——潮见城下。潮见城投降得更迅速，或许后藤家想要保存有生力量，依靠有马家再起，潮见城也几乎是空城一座，多半是一并出逃投奔有马家了。
拿下后藤扎根的土地之后，情形一下便好了起来，涩江公亲留下心腹作为潮见城城代，防止有马家突袭。其余人等就回到了住吉城与围城的青方军会合，不知是不是涩江家的名号确实好用，城内对交涉显得很积极。由涩江公亲派人传了话，允诺只要出让城池，城将切腹即可。结果城里传来的消息则是城将已经带人跑路了，要不是青方家的军势站的老远看大门，他们早就弃城了，弄得青方家诸将都有些哭笑不得。
第七十二章 打破平衡
短短不过一日夜，涩江公亲就从再次家名坏灭的边缘一跃成了涩江家的中兴之主，光复了旧领全境，这让他颇有飘飘然的不实之感。
庆功宴被安排在塚崎城举行，此地是后藤旧领，又是整个武雄数一数二的城池，涩江公亲自然决定把自己的本馆移居到这里来。觥筹交错且不谈，好吃好喝之后自然也该谈谈青方家驰援的“好处费”了。
“一城不取？！”涩江家的诸位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自己家打回了整个武雄，结果什么都不要？这青方家可真是在世活佛了，乱世已历近百年，还从未有过如此仁义之师也。
“当然，本家也不是全然没有条件的。”
一听青方家还有条件，涩江家诸位反倒松了一口气，要是真啥都不要他们反而才担心呢。
“此等大恩没齿难忘，有什么所求的，內藏助殿开口便是。”
“其实也很简单，本家的有田恰处四战之地，若周边有变将势如危卵。因此希望阁下能与本家步调一致，相互扶持，方可在乱世之中存续，使家名不至断绝。”
“理当如此！”涩江公亲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算不上条件的条件，一口便答应下来。他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青方家有事他肯定是要帮扶一把的。
“如此便好！想必伯耆守定然不会甘心将所领拱手让人，若是幸而伤愈，不出几月定然卷土重来，对阁下而言，届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此话怎讲？”
“后藤伯耆守的正室是有马修理之妹，此次伯耆守如此果决地领全族南下而非带伤笼城步步为营，阁下就没有考虑过其中的缘由？”青方隆雅适时地跳出来，给他老爹唱白脸。
一听这话，那涩江公亲就感觉这盏里的酒都不香了：“有马修理要替后藤家攻打本家？！”
“正是，而且是越早越好，毕竟阁下整顿领地需要时间，就如同本次能够势如破竹地收复全境是由于伯耆守重伤一样。阁下立足未稳之时，只要后藤家再起而其助拳势大，地头上同样有一夜之间改旗易帜的可能性。”
“那本家该如何自处？”涩江公亲肉眼可见地慌了。青方家的诸位自然看在眼里，而涩江家臣们复杂的神情青方父子同样看在眼里。
“阁下可知为何伯耆守一城不守就南向了？”青方隆雅岔开话题。
“是因为武雄近唐津而远岛原也。”看着一脸不解的涩江公亲，青方隆雅缓缓道出答案。
“！”话说到这了再听不懂，那涩江公亲也不用混了，“阁下所言妙矣！”
“另外壱岐守并未明面上与少弍家对立，而有马家却与少弍氏颇有旧怨，阁下亦可图之。”青方正盛补充道。
“听诸君一席话，宛若拨云见日啊！”刚才还慌得一批的涩江公亲又觉得自己行了，倒满一盏酒，和青方正盛又走了一个。
“话既如此，那么内藏助殿恐怕就抽不出身来了吧。”若木势长倒是敏锐，一下就发现了青方家逼逼赖赖这么多的原因。
“没错，若是有马修理想要动武，那想必大村家也会一起来，本家不得不全力盯住南面，到时就不好说是否有余力照拂阁下了。”
“考虑到民心浮动。阁下应以笼城为上，野战为下，近日里改修一下这塚崎城，广积粮草。想必即使兵少力微，也能将大军滞于城下吧。”
青方父子没有搞战术吹逼之嫌，给涩江家出的主意也都很实际，话说的算不得好听，好在涩江公亲也不是那喜欢夸耀武功的人，虽然做事犹豫，但对自己还是有那么点清晰认知的。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祖上传下来的这点地盘，地盘和小命保住了啥都好说。而他自己虽然打仗好像不是那么块料，眼前这人打仗还是猛的一批的，人家说啥就听啥就完了，青方正盛所提及的就都细细地记在心里。
涩江公亲的家臣们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看着自己的家主宛若人臣一般听话，隐约都觉得有些跌份，可是同样考虑到青方家有些太猛了，话也说的中肯，目前看起来还算得上是没啥私心，于是也没有发作的办法，只好在心里自己闹别扭玩去。
结束了不算非常畅快的庆功宴，次日干脆在塚崎城进行了首级检。虽然青方家确实一城不取，但礼金还是得要的，至少得拿来犒劳兵士不是。这个对涩江家来说也是应有之义，如果这个钱青方家都不让他们出的话，反倒是要怀疑其意图了。论功行赏之后，青方家就带着部队回去有田了。帮涩江家解围除去给兵士们的赏赐以外，落在青方家口袋里的也有小几百贯，涩江公亲还是蛮厚道的，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这么短时间上哪弄来这么多钱——或许这就是越攥越出油吧。
西肥前的局势又一次陷入短暂的平静之中，青方隆雅觉得那后藤纯明肩膀挨了一枪铅弹，搞不好现在已经被毒死了呢，但他也不敢再托大了。既然已经知道后藤纯明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青方隆雅也没有闲着，进一步在南边的山区里为伏击做准备。
广田城里的诸位也没有闲着，南边河对岸的山头上也竖起了几个望楼和一个小砦子用来望风。最出乎青方隆雅意料的是，广田城时不时地就能送来几份有关大村家动向的情报。据鼓捣这事的新助自己所说，是通过给山里和尚们进赠财物来拉拢关系，进而勾搭上了几个云游的山伏，通过山伏之口了解南边动向的。
青方隆雅自然乐见于此，一直以来都是岛民的青方家主要的消息渠道是商人和海贼，沿海地方的消息还算灵通，一进陆地就抓瞎了。像大村家这种的虽然也靠海，但大村湾属于那种狗都不爱钻的鬼地方，所以青方家也是两眼一抹黑。现在有人能帮自己解决情报收集工作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青方隆雅也不是那千手观音，事事都能自己亲力亲为。于是他不仅回信表扬了其工作，还额外批给了几十贯作为启动资金让稍信的水军给带去广田城，由新助负责情报网络的铺开工作和情报收集工作——至于与力的调配就没招了，青方隆雅手里也没人，干脆让新助自己看着办吧，只要是用着忠诚可靠的，吸纳进来便可，青方家正是什么地方都缺人的时候呢。
后藤纯明或许是一个没有拖延症的人，而且命很硬。今年事今年毕，十一月刚过，有田下过一场小雪的时候，有马家的动作忽然就变得频繁起来，就连大村纯前都亲自离开大村馆跑了一趟日之江城。这么明显的动作自然不可能瞒得住北边一直在等着的两家难兄难弟，青方家和涩江家同样开始了动作，各显神通四下联络援兵或是靠山，肥前国的各家势力无论有意或是无意，都将注意力转向了武雄这块四战之地来。
第七十三章 战前准备
在1542/43年这么个档口，有马家说是西肥前一哥那是绝对没有任何异议。虽然与正史上不同，青方家干脆利落地就跟松浦亲决出了胜负，因而有马晴纯没能找到机会介入两松浦家的内斗，但有马家的影响力依然遍布西肥前的各个角落。
近的说，哪怕后藤纯明被赶出了武雄，有马家（暂时的）铁杆小老弟嬉野氏就隔着六角川与涩江家相望。远的说，就连似乎跟有马家不太对付的波多盛，他老婆都是有马晴纯的女儿。以青方家这几年充实许多的家底，若是单把那大村家拉出来应该能揍他一头包，但想跟这位老妖怪拉开架势碰一碰，那还是不太够看的。隔壁的涩江公亲也是属于指望不上的主儿，他只要能听话，老老实实死蹲在塚崎城里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更进一步就甭指望咯。
为了给有马老妖准备个大大的惊喜，青方隆雅这段时间已经快住在有田南边这片山里了。之前搞土木工程的时候留在半山腰的那些个坑就这么拿来用他觉得还不放心，亲自抱着纸笔一个坑一个坑计算好需要用的爆破药的质量和填土质量。这就把同行的诸人等给看懵了。
在他们眼里，就是少主大人先用绳子丈量了山谷的宽度和高度，接着就蹲在那坑边上，用没人看得懂的鬼画符开始画画，跟搞什么占卜一样，占卜完了就让他们按一个长宽高把当时挖坑剩下的土堆到一起，结束之后还要在之前堆好的石头下头压张写了字的纸，怎么看怎么像什么特殊的祭山神仪式。结果就是甭管是旗本足轻还是雇来的平头百姓，一个个干活都意外的爽利，整得青方隆雅反而一头雾水。
直到几天之后，各处的坑都差不多检查完的时候，青方隆雅才从小声嘀咕着“怎么每一座山都要祭祀权现啊”的足轻那里听明白究竟是出了个什么样的误会。一直都信仰唯物主义的青方隆雅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忽然之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个很坏很坏的好点子。
“盛高盛高，过来，问你个事儿。”安排下大力的去处理土方的空档，青方隆雅把同行的白鱼盛高叫到一边，“他们是不是以为本家在祭祀权限？”
“……恐怕是这样，就连我也差点以为少主大人是在搞什么仪式。”白鱼盛高回答的很实诚。
“这事儿有什么办法传到大村和有马家里去？”青方隆雅勾搭着白鱼盛高的肩膀悄咪咪地说——这事儿在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是品行不端的表现，不过青方隆雅私下里向来不管这些破规矩。
“把大人在山上打洞挖坑的事？”白鱼盛高一脸懵逼。
“什么跟什么，我是说‘祭祀权限’这事。”青方正盛对这货的死脑筋属实无语，翻了个白眼。
“这还不简单？大人只要同他们宣布这确实是在祭祀权限，求取保佑本家武运昌隆，很快恐怕就能传到那两位的耳朵里去了吧。”白鱼盛高据实回答，接着他似乎想明白点东西，凑到青方隆雅耳朵边上小声问道，“大人这是又准备搞什么计谋了？”
“好玩的，绝对有意思，到时候你就晓得了。”青方隆雅嘴角忍不住浮现一抹坏笑。
白鱼盛高感觉头皮多少有点发麻，上次因为“好玩的”玩脱了弄得一身伤好不容易才养好，这还没过几天又有“好玩的”要来了。自己这少主大人属实是不记打，不知道这一次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真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留下命在。
挖好了坑，爆破药也得准备——这也是个苦差事，最关键的是这活儿别人也干不了，顶多听他指挥打打下手，青方隆雅还是得亲临制作现场才行。
“是不是也该鼓捣一个专门的火药生产作坊了，之后用这东西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总不能哪次用哪次都得亲临现场指导生产工作吧。”青方隆雅在赶往五岛的船上又开始考虑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为了给有马家准备惊喜，攒了许久才攒下来几百斤的硝石一下子被用掉大半，心疼的青方隆雅直抽抽。新鲜出炉的按照提前计算好的大小，趁着药粒还没有干透捆扎成包，插上引信。接着就带着这一堆危险的祖宗回到唐船城，等阴干之后再塞进从木工那里定制好的木箱里，写上对应坑的标号，在城中寻了个阴凉的屋子暂存起来。
这么重大的战略物资调度肯定不能瞒着老爹，青方隆雅于是同父亲大人通好了气，青方正盛虽然心疼钱，但也晓得想打胜仗肯定得舍得下家底的道理，仔仔细细地问过细节之后也就点了头。
光是准备这些还不够，所谓兵者攻心为上，青方隆雅自从知道所谓“祭祀”之后就想到了这么个主意。几日时间在地的寺院神社全都跑了一圈，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之下才说服了一些和尚和神官在有马家入侵的时候各自出些人头随军“做法事”。
跟本州岛上那些寺社势力横行的地方不同，两松浦家的地盘上虽然星罗棋布地坐落着许多小的神社寺庙，但大多不成气候，真正无意于在俗世里浮沉的也不在少数，有田的各家寺庙虽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登记工作，但进一步的管理确实没有进行，大伙暂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行事，眼下算是第一次和佛爷神爷谈合作，凡事慢慢来嘛，总有联络感情的那天的。
当然做法事也不光是出人头就行的，那些个钟鼓木鱼的也得让他们自行准备，当然也不会亏待，一共没有几十个人的宗教队伍青方隆雅也很大方地一人发了整一贯，闹得佛爷们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期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一嘴，青方隆雅在山头村下跑寺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差点被他给忘了的东西，就是上有田向武雄方向出关位置的那座山——泉山。这个名字或许没人知晓，但这地方出的一个东西还是颇有名气的——没错，正是日后佐贺藩两大财源之一的有田烧！
有田烧，也被叫做伊万里烧或者唐津烧，是由文禄庆长之役时候被带到肥前国的朝鲜匠人发源而来的瓷器，以白瓷为主，在整个江户幕府时期都是佐贺藩死保的钱袋子。
当然在现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这东西，但泉山上的那块陶石壁还是被青方隆雅发现了，这里的陶土要比五岛的稍微好上那么一丢丢，而且非常容易开采，最重要的是含铁量很低，是烧白瓷的好材料。
不过这年头茶道这玩意儿还没有安桃时代那么兴盛，青方隆雅也不太可能就这么从地里拉出两个朝鲜匠人开始张罗瓷窑。而从手感、外观和伴生物的情况来看，这里的陶土似乎不如五岛的含铝量高，作为耐火材料的话还是自家岛上头刨出来的好一点。
之前没想起来就罢了，这回突然想起这茬事儿来这心里可是太痒痒了——陶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虽然眼下还不能跟欧洲佬眉来眼去，但本土市场就如此广大呀，上国的瓷器那可都是数得来的名物。尾张那边可能已经开窑了，但烧制水平嘛，也就那么一回事，肯定比不了青方隆雅这个上辈子的闲人脑子里的东西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福江岛那群烧窑的匠人有没有会烧陶瓷的，青方隆雅感觉这事儿应该是悬，搞不好就要靠汪老板来想想办法了。
不过眼下想这个还是个没谱儿的事，就算汪老板真能请来人，他也不敢就让匠人在上有田建窑，现在他青方家在陆地上立足未稳，万一哪天走了水，兵荒马乱地把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工给折了，那他绝对能哼哼唧唧哭上一天。
“不过这事还是早点提上日程为好……大不了先在福江岛开窑嘛，质量差点就差点吧，又不是没人要。”青方隆雅还是牢牢地把这事记在了心里，等什么时候再碰上汪直的人就给他捎个话去。
至于现在，作战需要的布置已经大差不差，最后要等待的就是南边的消息。青方隆雅已经准备好亲眼见识一下有马家的老妖怪了。
“不对，应该说，是该让有马仙岩见识一下本家了！”
独自一人喃喃自语的青方隆雅不自知地咧开了嘴角，看来他远比自己看上去的更享受行于三途川畔的感觉。
（笔者注：仙岩是有马晴纯出家之后的法号，现在可千万不要学妙法丸一样叫哦）
第七十四章 初会大村
青方隆雅本来以为自己给自己打个响亮武名的一战会是跟龙造寺家兼的新老之争，结果此世间实在风云变化莫测，虽然青方隆雅一直有所提防南边，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他们先过过招了。
听闻了南边逐渐开始有所动作之后，青方正盛也火速四下联络起来。首先联系的就是两松浦家，松浦亲那边是去信催促松浦亲赶紧在正式开战之前把他那好大儿给送来唐船城，结果松浦亲回信表示近日天冷，他儿子受了些风寒，身体抱恙，等调养好了再说。
一看松浦亲这隐约又要准备骑墙的态度，青方正盛虽然有些生气，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人家这也不是摆明了要跳反，就是先骑墙观望，若是你青方家真的天兵下凡，那到时候再把人送来，再诚心实意老老实实交纳些好处便是。若是有马修理胜了，大不了再弄个养子过来，反正少弍家已经弄来一个了，虱子多了不痒嘛。
无法之下，只能让平户松浦家的松浦隆信把他给盯好，松浦隆信倒是很爽快地表示我盯人你放心，放心大胆地跟那有马修理斗去吧。这倒不是松浦隆信有多大度，只是现在相神松浦尚存，最不爽的就是他了，巴不得这老头整点幺蛾子好让他有机会发兵收复旧领。
另一方面青方家跟有马斗，说着好像是很单纯，但某种意义上青方家可是顶着松浦党的脸面来做前锋的，青方家倒了那涩江家也得一起上路，上下松浦党搞不好就要考虑着一起去给有马修理当狗的事了——这事松浦党干的也熟练，只要地盘不丢，给谁当狗不是狗？但是做狗总归不如当人香啊，再怎么说青方家好歹是松浦党的自己人，还有一层乌帽子亲的关系在。跟那有马修理相比就亲疏有别了，上松浦党的波多氏跟有马家有点姻亲关系倒还好些，相比之下他平户松浦家可就惨了，因此虽然派兵直接支援他松浦隆信还有些犹豫，但看住松浦亲这活他举双手双脚乐意干。
第一轮的试探来的也不算太早，直到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大村家似乎是作为前锋率先集合兵力了。既然大村家已经动了起来，那有马家肯定也是紧随其后的，只是青方家的情报网还没有覆盖到岛原，因此也不是很清楚有马家到了哪里。
这倒是让青方隆雅有些头疼，光来个大村倒还犯不上亮底牌，但是万一大村的军势走山路的话也不太好处置。不过山上设了望楼，路上还有障碍，想走得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以大村家眼下的体量，只要有马晴纯确实像青方隆雅上辈子了解的那点东西里显现出的一样，算是一个稳健的大名，他应该就不会让大村纯前往那山沟子里头钻，青方家不久之前才刚把后藤家打了个“坏灭”出来（毕竟总大将都重伤了），大村这小胳膊小腿万一碰不好指不定就给折山里了。
事实证明这份担忧是非常正确的，不知道是有马晴纯的意思还是大村丹后守纯前自己的决策，最开始被动员起来的只有波佐见町的少量兵力，由大村尚纯作为大将，两日后在波佐见的风南城下整顿好兵马的大村尚纯果然没有选择已经发现青方家望楼的北面，而是沿着海边往西，进驻了废弃多年的小峰城。
广田城与小峰城之间有山阻挡，没有办法准确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进驻了小峰城，新助汇报上来的只知道最多也就二百之数，毕竟那城本身就小，还荒废了那么多年，想塞更多人那也得塞得下才成。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招妙棋，广田城和小峰城相去不过五六公里，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大伙都知道你青方家打仗猛了，也都知道你人少啊。我们人多着呢，先在这边安插下人来，总不可能我们分兵进攻的时候你青方家广田城里敢一人不留吧？广田城虽然不大，但想要安安稳稳地守下来，一百二百人总是要的，广田的村里两个鼻孔喘气的生物全算上都根本拉不出这么多人来，更别说这群农人渔民能不能抗得了枪。只要你青方家不想把城拱手让人，就算我们攻不下你的城，你也得老老实实留足人手跟我们对着干瞪眼。
当然对青方家来说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只要有田城还在，大村有马就不要想着从这里北上的事。不光陆地上，早岐濑户同样被卡的死死的，以青方家能够调动的水军的数量，只要想，一艘船都不要想出入大村湾。有本事你们行萝马故实，旱地行舟扛着船翻过西彼杵半岛从长崎下海，或者去谏早找有马家玩去。
反正跟大村家有往来的小佐佐海贼众已经被进入战时状态而配发了“青方焙烙”和“青方燃玉”的五岛水军众进行了极富成效的“劝告”。本来有些摩擦的小佐佐海贼众才刚有点想趁着机会跟五岛水军碰上一碰，就被奉命保证“四海静谧”而开船上门来的五岛水军猛火烧了几条小船以示劝诫之意。
这群海贼哪会想到这五岛水军还有这么猛的武器，之前多次冲突愣是一次没见着——毕竟青方家只有打仗用上水军的时候才会给配发，就算能剩下点，水军们一个个精的跟猴似的，跟一群穷的就剩条船的同行使这玩意他们都嫌浪费。至于他们自己偷摸省下的那点青方隆雅也不愿管，总得给他们点甜头不是？
确实感受到五岛水军的“诚意”之后，小佐佐海贼直接瓜怂起来，平日里打渔的船都不往外跑了，宁愿蹲家里挨两天饿，吃两顿咸鱼。饿肚子事小，万一开船出去被不长眼的五岛水军在海上给你当场点了，船肯定保不住不说，还有没有命回来岸上都得打个问号，还是老老实实在岸上钓钓鱼得了。
这么一搞就弄得大村家很尴尬，虽然早岐濑户由于本身的水文特征，想过大船也不是很容易，所以五岛水军也不会跑进大村湾来撒野。但是没事就开着船在外海上晃悠总是令人担忧的，长崎的几家因此都不太乐意出兵，毕竟出门在外被人偷家就头疼了，之前这群人就干了一次在城下放火烧房的烂事，谁知道这五岛水军到底讲不讲武德。包括有马家其实也有这么个担忧，但是人家毕竟人多，留一些看家就是，倒也不至于是什么大问题。
第七十五章 大将坐镇
“广田城可有变故？”青方正盛问道。
“尚未有。”广田城的若松元繁定期派来传话的如实回答，青方正盛点点头就让人带使节下去好生歇息了。
“想必有马修理此次不会善罢甘休，五岛的诸军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尽发了才是？”奈留光平建议。
青方正盛也是这么个想法，但是今年已经发过一次了，再发一次就得他青方家自己掏腰包准备粮食，还要做诸事减免。五岛诸家那点人手没什么大用不说，他们还对跑肥前来打仗这事多少有些不满。有田这块地跟五岛的诸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上次跟相神松浦家打仗还算有点动力，结果地盘一点也没捞着，给青方家打仗虽然赏赐的钱财确实不少，但也不如实打实的知行地来的香啊。
更何况五岛诸家离肥前国这么老远，远道而来打一次仗赢了倒也罢了，万一输了能不能身免都是问题。有马晴纯可同那后藤纯明不一样，体量的差距实在太大，各家自然也要有保存自己的心思在。在今年已经打过一次仗的情况下，想要发兵役倒不是不行，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本家未尝赏赐过知行，只以钱赏，诸家的意思大约是不愿意亲率郞党上阵吧。”一家人没什么不敢说的话，白鱼继高猜测道。
“既然如此，他们只要从领内点出人头送来就是。”青方隆雅这时候开口道。
“嗯？少主大人是何意？”
“不愿意领兵的话就不让他们来了，寻个时日，同他们核定军役，把军役众送上福江岛同旗本一起集中配置，再补加足数的上分即可。”青方隆雅显得有些随意，“就当把他们的军役摊入上分了。”
“这！”此言一出全场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绿了，青方正盛都给这么劲爆的说法吓了一跳，这什么意思？这是要挖武家法度的根啊！
你搞产业，能弄来钱，那你想恩养海贼浪人之类的当常备兵，都没什么所谓，毕竟兵荒马乱的年代，招兵打仗嘛不丢人，人数凑够了就成了。可这是准备直接把国人领主一脚踹出本家的军事体系啊，这不得反了天不成，更别说要是这群武士不上战场，兵给谁带？没有武家坐镇的杂兵说一句一触即溃绝对不过分，现在他青方家人数少也就罢了，等人多了这队伍怎么才能指使得开也得考虑。
“不可不可，绝对不可！”饶是青方正盛对青方隆雅如此亲密，也不敢开这个口，眼下正是有马家要打过来档口，这么一搞那还战火还不得从福江岛一路烧到有田来。
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没戏了，青方隆雅决定还是先闭嘴吧，“一切依父亲大人的意思，不过此计还望父亲大人稍微往心中记下。”
“还是先渡了眼下的难关吧。”奈留光平不由得擦了擦汗，把话题转了回来。
“其实对付大村和有马也不需要许多人手，本家既然已经在山间做好了布置，将其阻挡在山中即可，山间道路狭隘，同平地上作战总是有些区别的。”青方隆雅顺着说。
奈留光平也表示认可，在山里打阻击确实要简单得多，对方人再多也无法展开。但是问题是这么打是没有意义的，一群人蹲在山里耗上一天两天的有什么用，白天开打，晚上各自退出去休息，如此往复，分不出结果来的。若是依靠山地伏击倒还算个好办法，但是有田以南的这片山地大村家也有熟悉地形之人，不可能因为人生地不熟掉进包围圈里的。
“无妨，以这样行事即可……”青方隆雅抱来作战计划同诸位家人先通一通气。
这次的计划比跟后藤家那一次的要完善得多了，饶是如此，奈留光平还是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要是有马修理不走波佐见怎么办？”
“不走波佐见只有两条陆路可选，先不谈水路，本家的水军已经压制了小佐佐海贼众，保证四海静谧，有马家若是也有水军，至多也是从长崎起航，本家海军以逸待劳不必担忧。陆路要么去攻广田城，要么先攻破武雄再走上有田。有马修理此行是为了给后藤伯耆守恢复领地，那么先攻广田就是下下之策，毫无意义，至多让大村丹后守尝试攻打，若是不成便牵制本家。若是攻武雄，波多壱岐守应当不会袖手旁观才是，本家也可以灵活机动，从住吉城出击夜袭，涩江公亲再不济，死守塚崎城总是做得到的。因此若是有马修理真的有心，就算有些风险，也总要从波佐见尝试一下的。”
听完青方隆雅的分析，奈留光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也同意了这个方案，其余二人也自无不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五岛的兵力还是要被调集过来的，反正只要水军的制海权不会丢，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打上福江岛。
“妙法丸，”内部军议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青方正盛忽然点了他儿子的名，“本次战斗就由你担任总大将吧。”
“……是！绝不会辜负父上的期待！”青方隆雅深深地俯下身去行礼。
“！……”两位一门都觉得此事仍算不得妥当，毕竟之前的战斗只看兵力大多也只是稍有劣势而已，这一次要面对的可是富有名望的有马修理大夫，此人兵强马壮，若是没有家主亲自督阵，很难说会不会坏事。
但是这几年大小战斗也有四场，前期的设计基本都是少主大人在跑动，其人也每每亲历战阵，他们反而净在打下手，在战略态势上没有什么作为——虽然在这个时候能在战略上有所作为的人并不多就是了。
所以想来有的话眼下开口确实也不合适，人家亲父子之间的事，他们虽然也是一门亲眷，总还是有个分别的，青方正盛做爹的想趁机会给儿子刷刷威望，这事大家也都能理解。
“此次战事，就要拜托二位大人了！”青方隆雅也很给面子地向两位一门行礼。
“定然不负少主委托！”
初次全权指挥，青方隆雅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那么，请奈留殿作为军奉行，白鱼殿作为祐笔目付并协助在下吧！”
“是！”
看见青方隆雅还算有模有样地安排起职位来，青方正盛心里也安定下来，能把军阵整明白了也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大约是可以放心了。
“那么我们一并回去发动兵役了！”
刚刚打完仗还没有两个月就要继续打仗，好在领民兵的兵役上次只发了一半，这次干脆发了另一半，再带上国人和训练初见成效的那些菜鸟旗本，同样五百人向广田开拨。青方隆雅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青方家能出多少人大家其实心里大体也有数，没有必要为了保密再绕行伊万里上岸了。
军势在有田集合，清点过人数就在城下暂时驻扎下来，各家武士入城军议。
“我军该如何行止？”
“且等有马修理出招便是，本家旗本已经进入前哨做物见，我军暂驻此地，随时开拨。”
“大野藤吉，任阵旗持。国见八郎，任使番头。白川源太，任贝持。白鱼盛高，任阵太鼓持……”青方隆雅开始把一项项任命和位置安排下去，以前这事儿都是青方正盛来干，但现在他做总大将的话，这些活就得自己来做。
实际上这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一共就这么几百个人，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几乎不存在什么指挥不到的情况，顶多找俩嗓门大的喊着就是了。
这边驻扎下去之后，有田的寺社们也把之前说好的人头家伙事准备好了，到青方隆雅这里核对过名单之后在附近的寺院里停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天军行阵
既然做了总大将，那他也可以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整点骚操作了。
青方隆雅一直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如何保证这种封建军队的作战意志？这年头想指望搞什么近代化募兵根本不现实，那玩意儿得有“民族”和“葛明”这种概念了才能济事，大伙都希望能有龙虾兵那样敢于排队枪毙的精锐之师傍身，但眼下确实不靠谱——毕竟再怎么搞精兵策，结果顶多也就是像青方家现在弄的这点旗本足轻，或者把骑马格武士集中使用之类的。现在地盘小自然感觉不出来，万一真的做得什么“五州二岛之太守”，那一兴兵这点旗本足轻就真是护卫本阵用的了，干架还是要靠各家征召起来的领民兵。这群人靠谱的概率就比较玄幻了。
之前祭祀权限的流言倒是给他提供了个思路。当下的农民也好，地头也罢，甚至就连多少有点文化的武家，大抵都脱不出个“愚昧”二字，那比起逆天行事，干嘛不顺从他们呢，带头搞“造神运动”呗。
想干就干，青方隆雅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底蕴和艺术细胞的人，翻来覆去想了很久都没想好整个什么花样，眼看出征在即，最后还是决定进行一个作业的抄。弄来一面空白的阵旗，青方隆雅亲自在上面大笔题四个字——天军行阵！
“……大人真的要用这面旗？”看着青方隆雅满足于自己的中二病的样子，白鱼盛高忍不住问道，“这是不是有些……”
现在毕竟还没到后来关白时代那么“礼崩乐坏”，什么东西都往旗子上画，这时候弄这么个马印多少还是让人感觉有点亵渎的意思在的。
“安心安心，你且看我如何使用便是。”青方隆雅摆摆手，表示不打紧。
等到墨渍干的差不多，青方隆雅就把旗子给卷了起来，“藤吉，这个你也带着，记得多准备一根旗杆，但不要挂起来。”
“是。”被任命为阵旗持的大野藤吉收下了这面他的主君亲手写下的旗帜。
“就不要告诉老头子他们了，莫要忘了，本家才是大将，免得生些变故。”青方隆雅还是吩咐了一句。
青方军也没有等待许久，有马家的大军在五岛的军势进入有田的时候就切实地动了起来——倒不如说只是时间赶巧了而已，毕竟从岛原北上切实地需要些时间。
“报！有马修理已经兵临潮见城下！”一直在涩江家待命的取次终于送来了消息。
“涩江萨摩守如何处置了！”
“萨摩守已经在塚崎城集结了领民，潮见城内也留守了二百余人！”
“……”青方隆雅在心里默默推演了一下，算是不太坏也不太好的布置吧，涩江公亲这怂蛋终究还是没能舍下身段来死守一个塚崎城，就导致局面变得非常暧昧。涩江家十余年后才复归旧领，名望基本等于没有，家臣除了些许念旧的老臣也几乎是无人可用。在此基础上再把一部（或许）可靠的人手前置在必然会陷落的城池里，万一真的潮见城落城，势必会对塚崎城中笼城的群众造成心理上的打击，涩江公亲本就无名望，届时会出什么问题就很难说。
“有马修理军势有几数？”青方隆雅继续问，青方正盛则坐在侧位只听不说。
“似乎有至少三千兵马！”
“不愧是素有盛名的有马修理大夫！”这个数字一报出来，在场的诸武家无不感到肝颤，由于要分兵在广田城笼城，他们现在手上只有区区七百人，就算加上涩江家也不过是对方的半数，更莫说大村家的兵势在不在有马本阵还不一定呢！
“三千兵马而已，不过区区之数，还是先看看有马修理如何出招吧。”青方隆雅心里虽然担忧涩江公亲这厮到底济不济事，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听这话诸将都有了一种“你在吹哪国牛啤”的感觉，但他们总不可能当着面说出来，所以一下就沉默下来。
“八郎，你找人一起跑一趟广田，联系一下针尾岛上的佐志方家，探探他们的口风和态度，顺带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大村家的消息。另外让新助加紧打探打探有马军的具体情况，光靠派去涩江家的取次万万不够。盛高你去阵中代我视察一下，尤其是看一看兵粮的情况。藤吉，你跑一趟伊万里家，由他们代为传达，请壱岐守尽速救援。”趁着军议暂歇的空档，青方隆雅也没忘给自己人安排工作。
“是。”
“少主大人倒是运作得有模有样。”三个一门凑在里间同样开着小会。
“只不过一下子闲下来还真是有些奇怪啊。”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奈留光平饮了口茶。
“总是要习惯的……虽然现在还闲不下来就是啦。”青方正盛勾了勾炉子里的木炭，“光平，你那儿子是不是也该见见世面了，光捂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啊。”
“……哎……也是，说不定在外面跑上一跑反而能好上些许也不一定。”一说这个奈留光平就感觉自己脑壳疼，“等这次挨过去，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就置在少主大人身边传习吧。”
出乎青方隆雅意料……又或者不是非常意外的消息在几天后传入了有田。
“什么？！塚崎城因为内乱陷入苦战！”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军奉行的奈留光平都急得直接跳起来，“涩江萨摩守……怎么会这么不济事！”
军奉行如此，更妄论其他人了，一瞬间一股“我军败了！”的气氛逐渐凝聚起来。
“潮见城落城了？”青方隆雅不动如山，神色如常地继续问话。
“并没有，有马修理只是留下人手继续围城，大军就发向塚崎城了！”
“塚崎城的内乱平定了么？”
“虽然平定了，但情况危机，笼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坚持一旬了！”
“哈！有马修理啊有马修理，不愧是活动了这么久的男人！”青方隆雅发出在旁人看来失心疯了一样地开怀大笑，“确实有点手腕，不过没关系，本家也不是那泥捏的！”
“少主大人竟还有对策？”外样家的久贺重长不由发问。
“那是自然，快去请神田大人来一叙。”
广田城是备了马的，打马来去一回请人自然不慢，不过半个时辰，自打五岛军上了岸就一直在广田城待命的神田嘉吉就已经被请来唐船城。
神田嘉吉似乎猜到了些什么，走进廊下，还未行完礼，就赶紧开口：“大人若是要运载兵力，今日之内就可调动可载四百人的船只！”
青方隆雅不由一挑眉，这家伙还真有点东西，比周遭坐着的这些陆战旱鸭子强多了。
“那我问你，你猜猜本家调船是往何处？”青方隆雅不由得想考一考他的水军大将。
“应是大村领内……小人斗胆猜测，是大村家的居馆？”
“你的年俸是多少来着？”青方隆雅明知故问。
“大人恩许小人五十贯年禄！”
“很好，由于你猜对了一半，且及时准备船只有功，所以今天起你的年俸就是七十五贯了。”
“嗬—嗬—，小人必为大人效死！”
“调度船只的工作就麻烦你了。”领命的神田嘉吉退出去就去执行命令去了。
“久贺重长，你留一百人去上有田关口防止有马修理西进，剩下的准备开拨前往广田城。”
“是！”领命的诸武家各自准备开拨事宜。
“小值贺殿、白川源太，五百贯的礼金，不管你们二人用什么办法，都要说服佐志方家倒向我们。我要让他带头串联，做大村家的‘从龙之臣’！”
“是！”
第七十七章 夜渡早岐
“唉……也不知道这么烂的主意到底能不能成事啊……”青方隆雅骑着马行在前往有田的路上心里胡思乱想，虽然之前装逼装的很大，但这主意纯粹是临时起意，没有谋划的时间还是很让人头疼的。
其实这个计策说复杂也不复杂，主要是从佐志方家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拼凑起来了一个猜测罢了。
大村家当下的家督大村丹后守纯前，其实并不是长子。真正的嫡长子是大村纪伊守良纯，只是大村良纯身体很差，一直生病，为了家族存续的考虑才让位于大村纯前罢了。但问题就在于大村纯前在五年前（1538年）收养了有马晴纯的次子以加强同盟关系，不出意外这个孩子以后是要继承大村家的。既然大村家的家督相继本来就不能说是安泰，那就如朽木一般存在诸多可以空泡可以任由流言与猜忌在其中渗透了。
由头并不重要，只要有那么一队兵马打着“推举大村纪伊守为当主”的旗号在大村家的领地上行进，总会有事情动起来的。
“今天是晦日啊……”在心里算了一下日期，青方隆雅心里感觉有些不太妙。
“神田，这几日恐怕夜色昏暗，能过得了早岐濑户吗？”这也不是他瞎操心，现在的早岐濑户虽然不如日后的那么狭窄，却也很是有那么几处难过的关，最窄的地方不过数十米而已，从广田城南下想进入安全的水域也有三、四公里的距离，水文环境又复杂，夜里行船总归是风险很大的。
“应该不成问题，大人，只要顺遂大海的意思就好。”神田嘉吉倒是不慌张。
“船与船之间由兵士牵绳以前后相连如何？”
“虽然是个好建议……但是夜里早岐濑户的海流不太稳定啊……”
“唔……好吧，海上的事情你比本家懂，就依你的意思。”
“不敢！”
“新助，本家想给小峰城和有马修理送点流言，能行么？”
“有马修理在塚崎城下的话……不成问题，只是小峰城恐怕稍有些难。”
“明日夜里找人往城里射几封书信如何？”
“明白了。”
青方隆雅在广田城不断地安排工作，前去同佐志方相谈的二人下午就带着几人一并来到广田城。
“佐志方家的条件是？”源太作为要跟青方隆雅通气的人，第一个赶进了本馆。
“一百贯，以及本家支持其与针尾氏的争斗。”
“很好。”通完气之后，源太就赶紧往外跑把人带进来。
“这位是佐志方杢兵卫之子，佐志方善芳人。”
“拜会青方内藏助殿！”那来者是个小个子，小眼睛高颧骨，看起来说不出的猥琐。
“阁下所求本家已知晓，本家一言九鼎，尽可放心！”青方隆雅一边说着，一边就取来纸笔同佐志方善芳人立下契约。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等协助阁下行进！”善芳人仔细看过协定书，签字画押后，让侧近带着送去自领。
“佐志方殿可识得大村纪伊守？”青方隆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自然识得。”
“另外阁下明日能否遣人知会小峰城军一句，我军的水军调动频繁，或许不日要直取大村馆的消息？”
善芳人脸色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在下尽力一试！”
“好！那本家就全倚仗阁下了！”
聊完闲话，佐志方一行人先被请下去歇息，趁着时候，青方隆雅赶紧安排进一步的计划。
“我军明日夜里开拨，四百人随本家一同进入大村领内，二百人留在广田城。”
“大人这是何意？”
“不能只依靠让大村家内乱的计策，因此另一计划是吃掉这小峰城里的二百人，当然前提是他们因为我们的动作出城向大村内地移动。”
“若松元繁，神浦式部，你们二人负责广田城所部，注意保持小峰城的监视，一但他们向我军移动，你们就稍作等待后，出城从后方攻击，我会带领前置队转头阻击，我们包夹他们。”
“是！”
“神田嘉吉，我们的情报就靠你手下的人了，撤退的路线也请确保。另外像刚才说过的一样，今日夜里探查海流的时候就多给小峰城军一点表示吧。”
“明白了，交给在下吧！”
“各位还有没有什么意见？还请畅所欲言。”
“没有了，我等都依大人所言行事！”诸将皆俯身。
计划商定下来之后就是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撤退的信号，小峰城将出城的信号，交流用的旗语，广田队追到什么地方就撤退之类的。虽然诸将都觉得这种事到时候便宜行事就好，但青方隆雅还是觉得早定好了到时候才不会慌乱——细节决定成败，他一直觉得德国佬的战争艺术里抠细节这方面绝对是个关键。
“说起来什么时候也做一套交流用的旗语好了……”忽然想起这么件事，青方隆雅偷偷记在了小本本上。
在广田城又停了一日，次日刚入夜，青方军的四百人就开始往水军的船上装载。
“本来还以为是后半夜起航。”青方隆雅一边敲打着笼手计时，一边站在栈桥旁看着水军的船在水面上观察流向。
“今日应该比昨日稍晚一会，但最好还是早些准备，以免行舟半途的时候变了流向。”神田嘉吉站在青方隆雅身边，不时地安排其他船主将满载的舢板小早先送入水中，以免占了后面船只的地方。
“但是少主你想到的这东西还真是好东西啊！”神田嘉吉忽然赞叹，“在下都没想过居然可以这样使用。”
“哦、哦……不过尔尔……”青方隆雅不知道回点啥好，神田嘉吉说的玩意儿也算不得什么新发明，就是弄跟杆子上头绑根带子，伸到水下去看流向而已，这群人没有想到过这么简单事情反而让他有点无语。
“差不多到时候了。”青方隆雅印象里，每过一天，满朝时间应该差不多是往后推四十分钟到五十分钟，现在用的是阴阳历，所以推算干满潮反而变得比较简单，“各船只都准备好了吗！”
“喔！”
又过了几分钟，检测水流的舢板上的人也向岸边喊话“喂！海流变了！”
“哦！出发！”说完，青方隆雅和神田嘉吉跳上了打头的小早，夜渡大村湾行动开始！
“大人竟然也能得预知海流？”神田嘉吉一上船就迫不及待地问。
“啊……本家略懂一点天象历法……”青方隆雅尴尬地搓了搓手背。
“这是何等的！”神田嘉吉忽然变得敬畏起来的态度搞的青方隆雅属实难受起来，也不知道这点事为啥会引起这么大反应。
是夜，由于是朔日，天色大暗，伸手不见五指，纵使是青方隆雅这样没有夜盲症的人，在海上也看不太清东西，好在这年头没有空气污染，借着一点星光在如墨的海面上摇曳，还勉强能引得了路。为了保证行船轻便和安全，此次行动的只有小早，五岛水军的关船则预定于明日进入大村湾以保证制海权。
好在早岐濑户里不见风，橹手们小心地摇着橹，顺着逐渐加快的海流行船。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早岐濑户的海流情况了。早岐濑户连接佐世保湾跟大村湾，由于两地潮汐的不同导致此处的海流相当多变——主要原因就是佐世保湾的潮汐要比大村湾快大概三个小时。大村湾的潮位也因此远比佐世保湾稳定，干满潮只有大约1米的落差，而佐世保湾的潮差足有3米。而青方军此时乘上的，正是佐世保湾满潮前海水灌入大村湾的这一股海流。
为了引路，在广田城的时候用没用的铁片敲了些装碳的火笼，将开口的一侧朝向船的后方，这样后面的船就能看得见前面船在什么位置了。
有海流的缘故，行船速度远比青方隆雅预想的快得多，在海峡里转过两个弯，不出半个时辰居然就进入了大村湾水域，一路上后面也没有听见船只撞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可以说是大成功了。
“哦，金毘罗大将保佑，十死无生之境我们居然过来了！”听着周围的水声变得开阔而平缓，同船的三浦实植哆哆嗦嗦地开口说话了。
“真的？总觉得没什么实感啊。”白鱼盛高反而有些一根筋，乌漆墨黑的，也没有风，就只觉出是在海上漂着来了。
“你这小儿……”三浦实植悄声嘀咕了一句。
“怕甚！本家在此，还能让你们去海里喂鲨鱼不成！”青方隆雅则丝毫不慌张，嗯，至少看着不慌。
“正是，少主大人诸多布置，我等却全然不济事，岂非武家之耻！”青方隆雅忽然发现白鱼盛高还真有点于老爷子内味儿啊，这捧哏。
“好了好了，不要胡言了，让本家看看咱们在何处上岸为好。”
“大人若是想要夹击小峰城，在前方川棚川尻上岸便可，亦可直取大村本城。”带路的佐志方善芳人提议。
青方隆雅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正是夜长日短的时候，距离日出还有三四个时辰，此去大村馆也不过二十公里，虽然摇小船速度不算快，完全足够在天明时分撞在大村家门口。这么一算他心思也活络起来了，要不干脆假戏真做？
这也不是青方隆雅发大梦，按他上辈子的记忆，大村家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平时他们都是住在大村御馆，被打上门的时候才会往山上跑，自己这么些人趁着夜色直接上门送温暖，搞不好直接就能捅进他家里呢。
“但是船怎么停？”神田嘉吉作为水军还是很清醒的。
“郡川河口两岸皆是平地，直接停靠便是。”善芳人回答。
“嗯？郡川？”青方隆雅敏锐地抓住这个词语，“我们要在郡川停靠？”
“是啊，大人，有什么问题吗？”这回轮到佐志方善芳人迷糊了，想去大村家抓人，不停那片停哪？
青方隆雅感觉自己似乎搞错了些重要的事情，他决定还是问明白为好，“大村本据在何处？不是川端馆？”
“川端馆是什么地方？大村本据在今富城啊！”佐志方善芳人更迷糊了，但还是如实回答。
“……”这可轮到青方隆雅小脸一红了，幸亏找了个熟人能问问路，要是真靠他自己带路这次可就真是抓瞎抓大了，这俩地方相距四五公里，要不是善芳人熟路，他带着人跑不知道什么鬼地方抓人去了这乐子可就太大了。
这其实也不怪青方隆雅，前世就是抓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长崎县日本人来，他估计也会觉得大村家一直都是住在大村馆的，能知道有个叫大村纯治的人北上筑了好武城，还有一个叫大村纯伊的筑了今富城那就绝对算得上博学多知了。只可惜这不是事实罢了，实际上大村家是从东面的藤津郡过来的，大村纯治和大村纯伊也大概率其实是同一个人。而转移到现在大村市所在的那片扇形地，那已经是大村纯忠时代的事情了，大村纯前这一代大村家的基本盘是郡川下游，过了郡川的南边，基本上就以荒地为主了，那边供不上水，只能种旱地，开发价值就很有限，甚至直到江户时代，开发的也只有北面郡川流域和南边大上户川和内田川流域，现代大村市的主体部分依然是荒地一片。
至于为何后世大村家前期的记载非常模糊？那这就得归功于大村纯忠的那帮优秀的“教友”了，虽然不能把锅扣在大村纯忠本人头上，但广兴切支丹的时候切教徒跟秃驴大司们没少干架，抢劫、破坏、放火，啥事都干，导致搞没了大量的寺社记录——而这是后世研究重要的一手史料来源，这就是为啥只有大村纯忠之后的记载还比较详实的原因。还有一点非常有趣的事情，大村纯忠的“教友”们甚至刨过大村家祖坟——挖的还正好就是大村纯治（伊），把他爷爷坟头下面的东西统统丢进郡川里给冲走了，真实好兄弟。
“乐”言稍歇，青方隆雅知道今富城比起日后的大村馆位置更靠北，所以青方家的兵船的时间更加充裕了，实在没有不去搞些事情的理由，于是神田嘉吉向后给船手们传递新目的地的消息，虽然他们也都是跟着领头船在走，传信也只是保险起见而已。
“佐志方殿，好武城是在今富城西边的郡川下游么？”
“正是。”
听闻如此，青方隆雅又感觉麻烦起来，想直奔今富城肯定是要经过好武城的，生怕出些问题不是。
“这两个城池是个如何的形制？”
“好武城是在平地上垒砌而成的，而今富城则建在小丘上。”
“果然还是要先控制住好武城。”奈留光平提出建议。青方隆雅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这么办，先控制了好武城，就算祸事了，要跑路也可以直接往西跑到海滩边上登船，更何况现在大村家并不住在自己最开始以为的那个大村馆，而是像多数名主一般住在城里，他手里这点人直接冲家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要攻城就很难说了，还是先把好武城这个支城控制下来，是进是退也好另作打算才是。
第七十八章 围魏救赵（一）
郡川是大村家地盘上规模最大的一条河，只要找着入海口，就算两眼一码黑也不至于跑到其他地方去，还有箕岛作为路标，只要没把船开过箕岛（后世的长崎空港），能找得到的大入海口就只有这么一条河，因此趁着夜色，青方军的小船轻轻地搁在郡川入海口以北不远处的滩头上。
这四百人里想找出几个能在这时候看得见的实在困难极了，就算有从船上取下来的碳笼，整顿队伍也费劲得很。好在青方家的旗本足轻都是一个足轻头下面九个足轻，青方隆雅提着碳笼把所有足轻头都聚集过来，各个足轻头再把各组足轻聚在一起，好歹有了个行伍。其他兵力也就能聚集起来——看不见又不是耳朵聋，哪边人多还是能够知晓的。
接着就是列队，后面的人把兵器搭在前面的人肩膀上，前头的人抓着后面人的兵器，这样勉强地保证了至少不会掉队，也不会有谁把长枪插进同袍的屁股里，青方隆雅和一干眼神还能济事的武家举着碳笼走在前面领路。为了掩盖行军的声音以及防止不熟悉地形而掉进什么坑里——比如从田埂跌下农人的农田，青方军干脆沿着河滩向上游行进。
饶是如此，队伍的行进速度不能说是稳扎稳打，也可说是龟速前进了，从下船到形成行进队列就用了快半个时辰，摸到好武城附近又用了快半个时辰——要知道这段路一共也就几百米，一里地都不到，就这还有倒霉蛋被差点绊倒的。亲自带人搞了一次夜袭，青方隆雅这才算是明白为啥这个年代的夜袭完全不靠谱了。这还是亏了他这行军距离打个来回都没有一公里，他领的兵也不过四百人，要是真搞什么千余人马奔袭十公里，他能把自己身边这几十个人带到该去的地方都算是阿弥陀佛了。
好在那好武城虽然是个平城，也是夯了土垣架起来的，要真跟地主大院一样青方军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地是大村家的腹地，青方隆雅似乎看见那城里头有个望楼，但上面没有点东西照明，城里似乎还是有隐约火光的，但城在土垣上，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至于这好武城，跟它这名字可谓是半点边不沾，虽然夜色浓郁看的朦胧，但青方隆雅大约也能看得出这“城”的规模，算上作为基台的土垣，估计也就是个长二十来米宽十来米的偏菱形的样子。
“不会连守夜的都没有吧。”奈留光平观察了一会道。
“管他有没有呢，杀进去就肯定没有了。”
“最好还是能不动声色地行事，这样一来搞不好我们还能去今富城偷一波。”青方隆雅往前靠了靠，仔细观察。
“咱们得绕到西北面去，这边的土垣还是有些高度的。”青方隆雅确定这一面不是个好选择，虽然这土垣也就三四五米的高度，想空手爬上去也是有些难度，虽然几个人搭伙肯定能翻墙进入，可是按照进去就得接战来看，肯定不是好主意。而且既然这边的土垣是直直下来的，那另一面肯定就是大门，总不能大村家人均滴嘟侠吧。
“佐志方殿，靠阁下的人了。”青方隆雅在佐志方善芳人耳旁把过会要说什么、哪些能说跟他通了通气，接下来就要看这年轻人的操作了。
“是！”佐志方善芳人于是四下里收集些树枝草茎，捆成几个凑活能用的火把，让他带来的人拿着，领先走向好武城的大门。青方军则在后面的阴影里跟着，万一有什么意外，至少要冲上去保住佐志方善芳人，总不能带个路把人家家儿子命给搭上不是，那以后哪还有人跟你青方家玩啊。
“什么人？”果然大门还是有人看的，要不然大村家真真是烂透了。
“是，在下是针尾岛佐志方杢兵卫之子，佐志方善芳人。”
“针尾岛的？你来这里做什么？”那看门的郎党继续问。
“是，在下已经按照约定，将人准备好了。”
看门的兵士一听，这啥情况？准备啥人？
“什么！尔等竟不知？”那佐志方善芳人还真有奥斯卡潜力，这么一演还真有点唬人，“唉，本家祸事了，你们权当未曾听过，快快让我面见管事的！你们万万不可透露一字，不然恐有灾至！”
看门的相互对视一眼，拿不准主意，“那请阁下稍待。”说罢其中一个就跑去找人了，至于门肯定是不能开，反正这事不是他们能担得住的，肯定把说话算数的拉来再说。扰了大人清梦可能会被踹两脚，但是坏了大事或是开了不该开的门，那脑袋可就要落地了。
过了一阵，门开了，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走出门来，“阁下要说的究竟是何事？”
青方隆雅虽然不认识此人，但佐志方善芳人在新年拜会的时候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至少知道这人叫什么——此人名讳大村伊予守纯贞，是现在的当主大村纯前的弟弟。
一看门开了，奈留光平就准备叫人动手。青方隆雅赶紧给他压了下来，“别着急，看看再说。”
那佐志方善芳人一看后面怎么没动静，嘴里直发苦，没办法只能继续演下去，于是叫大村纯贞上前些，附在其耳旁悄悄说：“纪伊守串联，在下受命举事。”
“大村良纯？！”大村纯贞惊得差点喊出来，“大村良纯……”
一看这情况，青方隆雅将手举起，做好发难的准备。
大村纯贞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声张，反而跟佐志方善芳人嚼起了耳根，“不可能！纪伊守亲自将家主之位让与主公，又怎么会命你举事。”
“有马修理……”佐志方善芳人简单地说了一个名字，后面的您自个儿脑补去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大哥的主意。”大村纯贞喃喃起来。
“是与不是，重要吗？”佐志方善芳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纪伊守需要的人，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佐志方善芳人眼看大村纯贞挣扎起来，又补上一句。
“……”这回轮到大村纯贞纠结了，要论说，虽然保全家名最重要，但他也很难说就甘愿把自己前代打拼的基业就这么拱手送给有马家。最大的问题是，这佐志方有多少能量他心里又不是不知道，从针尾岛到他这好武城，这么一路过来竟然能全然瞒得住，这后面究竟有多少推手？更恐怖的是他居然都不知道还有推他大哥举事这么一回事，他现在若是说了不，自己又会落得什么境地？话又说回来，他大哥虽然体弱，但是已经证明孩子还是能正常生的，也不是那么的不济事，更何况万一他大哥不济事了……
这种事不想还好，一旦想了就全完蛋。为了保险起见，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手里，有多少人？”
这回轮到他佐志方善芳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跟青方隆雅串供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纠结了一秒钟，决定实话实说：“不甚多，四百之数。”
大村纯贞倒吸一口冷气，四百？！
这一下他可大信了八九分，要知道他大村家能扛枪的都拉出来也就一千上下，刨去实在不济事的也就剩下七百，最能打的都去北面盯青方家了，差一点的被有马弄走了，前线的城砦里也留下些人手，他这好武城不动员领民入城只有五十人留守，本据的今富城倒是好些，还有个一百人上下。他佐志方家上哪弄来整整四百人？莫不是连广田小峰城的大村丰前守尚纯都反了？
特姆的，大村家怎么成了这么个样子！
第七十九章 围魏救赵（二）
……
反正都成这样子了，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得了。
“阁下的人在何处？”大村纯贞继续问。
“就在附近，大人可愿一同举事？”佐志方善芳人把手搭在腰间的刀上。
“……我明白了！”大村纯贞这次才彻底下定了决心——无他，四百人就在附近，他这好武城横竖也都是挡不住的，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了。
“那请伊予守随在下来。”佐志方善芳人做出请的姿势。
……
“为什么青方家的人会在这里！”到了地方，大村纯贞忽然发现情况似乎出了些偏差，连同身旁的近侍一同拔刀而立，“佐志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本家的主意。”为了防止对方暴起，青方隆雅藏在人后开口。
“说要推举大哥难道是侵攻本家的借口？”
“不管伊予守信不信，是真的，本家并不希望有马家的人继承大村家。至于大村家的领地，那是阁下家中之事，本家并无兴趣。”
“你这小儿难道觉得我会相信吗？”
“信与不信是阁下的事，做与不做才是本家的事。本家此次前来单是替纪伊守举事而已，事成自然退兵。”
“说，青方家究竟有何目的！”
“伊予守，本家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推举纪伊守就是本家的目的，本家只要大村家不会彻底落入有马家的掌控即可。只要不是丹后守做主就好，是谁都行，本家不在乎。至于其他的，大村家若是愿意把南风崎给予本家是本家最乐见的，但什么也得不到也没关系。”
“……”大村纯贞还是没能放下怀疑，青方隆雅也很无奈，难道颠覆ZQ这事儿对这年头来说概念过于先进了？
“唉……阁下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跟本家斗嘴，难道还不能说明本家的诚意吗！”
听到这话大村纯贞终于反应过来，确实，青方家要是真图谋不轨，还站在这跟他磨嘴皮干啥，把他骗出来切做臊子，直接杀进城里去不就完事了。
大村纯贞终于收起刀来，“阁下计划如何行事？”
“阁下愿意加入的话，希望能由阁下首先进入今富城，保护好纪伊守，免得出什么意外，若是能替本家打开大门则是更好，无论能否行事，天明时分再由本家围城声援纪伊守，接下来就要靠阁下了。”
“阁下难道没有准备传达之人？”
“准备自然是准备了，但是阁下愿意加入的话，以阁下在家中的身份，远比本家的人更适合行事不是。”青方隆雅继续睁眼扒瞎话。
“……明白了，交给在下吧。”大村纯贞行了一礼，往好武城走去。
“交给此人可行吗？”白鱼盛高担忧地问道。
“重要吗？”青方隆雅反问。
“唉？”
“他行不行的，重要吗？不要忘了咱们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
“不是为纪伊守举事吗？”
“蠢货，咱们是为了给涩江萨摩守解围来的！不管是举事也好围城也罢，只要能把有马修理的军势调动回来就行了，本家只要不损兵折将，用什么办法成事都可以！”青方隆雅拍了一下小兄弟的头盔。
“哦对了，佐志方大人，本次调略有功，加给二十五贯。”
“谢大人！”佐志方善芳人狂喜。
过了一会儿，好武城的大门又一次打开，大村纯贞带着十余人的队伍擘着火把向今富城走去。
“我们也跟上！”
“哦！”
于是直到大村纯贞的人已经进了今富城的时候，青方军才爬到半路——嘛，夜里不点亮就只能像这样慢慢挪动了。
好在到了天明时分，青方军还是挪到了预定的位置。和好武城不同，今富城就显得大得多了，此地建在一个东西走向的小山包上，山包高点大约有三十米，东西长约五百米，南北宽一百余米。虽然高度不高，但毕竟占地广阔，凭青方家这四百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强攻的。不过当下的今富城还没有挖掘大量的空堀，进攻难度来说倒只能说是一般，像有马家那样能拉个两三千人马的话，想要攻下来一个月足矣。
“我军不攻？”奈留光平开口询问大将的意见。
“不攻，此地兴兵于本家没有一点益处。纪伊守若是有心，咱们自然派的上用场；纪伊守无意，有马修理也得遣兵往这边赶。”
“此时城兵应当正好熟睡，本家暴起定能一举下城。”
“下城下城下城，一个个就知道下城，下城有什么用，咱们守得住？咱就这么点人，折在这里了用什么守备所领？搞明白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是！”
“我们的退路能够确保吗？”
“是，没有问题。”
“都听好了！我说撤退的时候，不要往好武城下跑，直接从河滩离开！”
“哦！”
“大人不相信大村伊予守？”佐志方善芳人问。
“本家现在的任务是把你们一个不漏地带回去，伊予守无论怎么做，都不过是附带的任务，和本家的根本行动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青方隆雅瞟了他一眼，还是解释了一句。
青方军于是在今富城西面的郡川北岸暂时驻扎下来，等待今富城的动作，神田嘉吉的少量小船也趁着潮汐变化逆流而上，在好武城附近的河南岸停靠以备不时之需——再往上要过一个很大的弯，眼下又恰好是枯水期，船况很差，能不能行船都得打问号，把船撑到这里已经几乎是极限了。万一出什么问题，青方军只要往南穿过最深处勉强没过膝盖的郡川，在往西进发徐徐撤退即可，因此即使驻扎在好武城和今富城之间，退路也不成问题。
“接下来……就让本家看看纪伊守的胆识了。有马修理，你又会怎么出招呢？”
第一日的今富城什么都没有发生，青方军一夜未眠，到了这时候多少也已经撑不住了，青方隆雅将人分为两批，轮流休息，好在阳光不错，睡在晒得暖洋洋的河畔的石头滩上居然还有些舒适。
远在塚崎城下的有马修理大夫晴纯和大村丹后守纯前，则已经得知了青方军在今富城下围城的消息，二人的脸色皆算不上好看，尤其是大村纯前，那脸已经几乎成了猪肝色——单说前几日的流言，大家自然当做是间者放出来动摇军心的话，可眼下木已成舟，无论他大哥究竟反了还是没反，救援今富城都已经迫在眉睫。
“有马大人！”大村纯前看向有马晴纯，勉强伤愈的后藤纯明也看向他。
“青方家啊……”有马晴纯看了看包围数日的塚崎城，心中挣扎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先救大村家，“撤兵！”
“大人！”后藤纯明发出了极为不甘的声音。
“安心，本家足有三千兵马，大不了先踏平他青方家，再为你恢复旧领！”有马晴纯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第八十章 围魏救赵（三）
又过了一夜，青方军继续在今富城下干瞪眼，倒也没有什么士气问题，青方隆雅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给全军表明只要有马军势转向而来，全军能全须全尾溜回自领，就算是一场胜利，回去照样论赏。仗都不用打就有赏钱，光在这站两天就行，那有啥不乐意的，轮流休息站岗就是了。
直到过了中午时分，水军的人跨河而来，把情报送在青方隆雅手里——水军已经看到有马军出现在松岳城下，现在先头部队恐怕已经到小峰城（这一片有三个小峰城，广田南边一个，川棚的风南城北一个，东彼杵郡一个）了。
“好了，兄弟们，该回去了。”青方隆雅从篝火边上站起来，活动活动腰颈，命令行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青方隆雅又趁着收拾东西的档口，带着几个侧近往今富城走了走，站在城底下大喊：“本家乃青方內藏助之子隆雅，大村纪伊守在否？！”
看着那城里有人往这边看，他就接着喊：“替本家给纪伊守传个话，现在跟本家一同离开尚有活路，本家说过的话一言九鼎，是阁下的肯定是阁下的。若是不走，等有马修理的军势来了，阁下可就不好处置了！”
这么一搞城中就骚乱起来，过了一会又平息了，最终还是没有个说话管事的出头。
“行了，走吧。”一看大村家进行消极抵抗，青方隆雅也自无不可，带着人离开了。
“Afterall，it’snecessarytogetbehindsomeonebeforeyoustabthemintheback.”走在路上，青方隆雅小声嘀咕着。
“大人在说什么？”藤吉问道。
“啊，没什么，别在意。”青方隆雅脸上露出坏笑，舔了舔嘴唇，“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就无趣得多了，白天沿着河滩行军方便得多，就是海边上潮滩行走起来不太舒服，郡川南岸的潮滩比北面要广阔很多，所以登船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是一腿的烂泥。
到海边的时候还闹了个笑话，由于落潮，进入郡川给青方军送信的水军小早在郡川河口搁浅了，好在是小船，海贼们跳进水里好歹把船给抬进了海里。
各船清点人数，没有人被落下，船手们一支橹，大伙就又回到了海上。
“哦，大人，那边应该是有马修理的军势吧！”在海上飘了半个时辰，八郎忽然指着岸边叫起来。
青方隆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能看得到岸边有一长条蠕动的东西，眼下能有这么长的东西也就是有马军了，看到有马晴纯的大军撤回大村领内，青方隆雅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如此一来，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傍晚，趁着佐世保潮位刚刚上涨，海流还没有往大村湾内流得很厉害的时候，总算把青方军送回了广田城下。小峰城的守军很机智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带出城的，广田城的守军因此也没有抓到出击的机会，和远征队又在城里会面了。
双方交流过情报之后，青方军在广田城停了一日，次日再次北上回到唐船城。
“回来了。”坐镇唐船城的青方正盛见到儿子带着人全须全尾地回来，放下心来。
“是，接下来就等有马修理前来一叙了。”
等待的时候首先迎来的是涩江家的使节，涩江公亲得知自己又被青方家给救了一次，赶忙派人前来表示感激之情。表示等安顿好领内之后，将亲自前来唐船城，与青方正盛义结金兰，奉青方正盛为大哥，以兄弟相称，以后青方家有需要任凭差遣。
青方正盛对此自然是高兴得很，称赞了涩江公亲几句，并告诉那使节只要涩江公亲能守住所领就比什么都强，若是有什么需要涩江家帮助的到时候再议。
送走涩江家的人，大村家的消息也有所传来，有马军在今富城停了不过两日，就再次往北进发。也没有听闻大村纯前对他大哥做出什么兄友弟恭的事情，恐怕是为了稳定军心吧，仗还没打完，眼下有什么事都得等收兵了再说不是。
“只是……三千大军啊……”且不说处置内外事务的青方正盛，军议这边听说了有马军全员北上的消息难免愁云惨淡——有马家毕竟被青方家搞了一次心态，毫无疑问是要先拿本家开刀的。
“不妨事，按计划行事便可，本家据有地利，饶他三四千人，想进有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马家调动起来，青方军也就分作两队，各自带上一半的“神职人员”，一队南下进入广田城，防备三河内的隘口，另一半则留在唐船城，防备上有田的关卡。装着“危险的大宝贝”的木箱也根据布防形式交由两队分别保管，等有马军进入波佐见町之后就找人埋进应在的坑里。
这个任务被交给了青方隆雅的侧近众负责带人干，读了几年书，他们的文化水平多少还是有点的，搞爆破的本事保准没有，按图索骥肯定没问题。而一抓一把文盲的旗本和军役众或许抄家伙砍人还可以，但把指定的炸药包埋进指定的坑里这活就太为难他们了，他们连坑在哪都认不明白。
青方隆雅虽然从未见过有马晴纯，但此人稳健行事的风格还是确实感受到了——从今富城到波佐见不到三十公里的路，在他的指挥下愣是走了整整两天。本来还有人提议要不要趁有马军远道而来，兵马疲敝之时趁机冲出去搞突袭。结果一看有马晴纯这人一点也不冒进，稳扎稳打一点点地行动，根本不给青方军搞花样的机会，也就歇比了。
你说他打仗多猛吧，确实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就是仗着人多干你丫。但是你要是说他菜吧，基本功还挺扎实的。六十岁的老大人，高低也打了几十年烂账，像武田元繁那种自个儿跑敌军射程内被射爆的丢人事是做不出来的。
青方家的套路同样有些出乎有马晴纯的意料，正常来说打仗就是双方在平地拉开架势干一架分出胜负，或者弱势一方笼城。青方家在山路上设置望楼关卡以作纯粹的军事手段，在当下来说还是非常新奇的概念，毕竟这东西被攻破一次就完蛋了，修建时候花掉的成本全部打水漂，搞不好还会被敌人利用起来，大伙都觉得不如干脆改修城堡来的划算。
眼下碰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有马晴纯也不急躁，找来几个熟悉地形的，同自家的武者一起首先进行侦查工作。
第八十一章 波佐见之战
有马晴纯算是一个强项的人。和如今正深陷在出云的泥沼中的大内义隆那四万五千毛用没有的国人大联合不同，有马晴纯的三千人他说话还是相当算话的，所以几乎不会有什么自己啥事没有突然哗变的可能性。唯一不够安稳的是大村家的兵势，毕竟他们只是回家看了一眼无事而已，战意上已经没有那么充足了。
无论如何，这支大体上军心稳固的军队是有马晴纯能够稳扎稳打的依仗。虽然心疼兵粮，有马晴纯依然选择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摸清青方军的部署情况，再行处置。
小规模的战斗很快就在各个地方打响，青方军有望楼的优势，很容易发现想要渗透的小股兵马，与在土墙后守备的部队配合，有马军半日间发起的渗透尽皆被打退。下午之后则进行了强攻的尝试，在山路里大军施展不开，仰攻关口也讨不了好处，装模作样地稍作尝试之后，先头部队就退兵了。双方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天，死伤加起来也没有十个人。
“青方家，还真是有两手啊。”晚膳时分，有马本阵之中，船越城的西乡纯久开口对上座的大哥有马晴纯说道，“在下听说青方家兵力有限，本家不如全线铺开，轮番猛攻，待其疲惫之时一举克之。”
有马晴纯没有言语，看向了滨之城的岛原纯茂——此人在有马家中是很有势力的一派，跟总是和他对着干的深江城的安富贞治一直不清不楚的，并非跟有马家全然一路，因此需得先听一听此人的意见。
“在下以为，应当先调略相神浦的松浦丹后守，使其袭扰青方军的后方，敌军顾此失彼之下自然会露出破绽。”岛原纯茂思索了一会道。他知道有马晴纯比起舞刀弄枪更喜欢使用结亲调略之类的软刀子，自己这个建议应该会比较合他的心意。
“但是，此地离武雄太近了。若是等到涩江家恢复了元气，怕会出些祸事。”多比良城的多比良重纯表示了担忧，“更何况深江那家伙也不安稳，此次远征可不能拖得太久啊。”
诸武家各自出主意，有马晴纯只是坐在那里听着。等到有想法的诸将发言完毕，他才开口：“尝试调略松浦丹后守，明日开始猛攻。三河内方向山路较短，以此处作为主攻方向，岛原大人、大村大人，交给你们了。有田方向也要保证牵制，交由重纯负责。纯久，你负责警戒武雄方向，荒川大人……”
有马晴纯的布置算得上面面俱到，亲疏有别，关系远的被送去三川内啃硬茬，自家人要么被分到北边摸鱼，要么东边放哨，要么干脆就呆在本阵里看风景。
次日，按着昨天的安排，岛原队首先发起了进攻。早饭过后，四五百人从营地离开，进入皿山乡设下前进阵地。通往三河内的小路恰处在两山之间，皿山这边还有一处半干的池子挡路，人多了也施展不开，撤退的时候反而会碍事。
岛原队做好准备之后就有法螺吹响，几家奉公人带着小一百名士卒围绕着阵旗向山隘慢慢悠悠地走来。两边十几张弓先是远远地对射，没什么意义地对射了几个来回之后，岛原队的枪队小跑着向隘口防线冲来。直溜溜的小路上无处可躲，因此被青方军的弓手射中几个倒霉蛋，岛原队这才冲到土墙下。
“中野左右卫门，前来讨教！”打头的奉公人挺枪奔来，大喝一声。
“有川五郎卫在此！”带着中柄枪替换弓兵上土墙的旗本之中也有人唱名回应，接着双方十几号人就在土墙上下缠斗起来。
有马家这边虽然是仰攻，但能展开的人数比青方军稍多一些，所以一开始就隐隐有压制了土墙的迹象。不得已，刚刚撤下去的弓队又在左右山坡展开，为正面战场提供火力掩护，这才把局面稳定了下来。双方乒乒乓乓战了几个回合，有马军由于仰攻，体力消耗的厉害，奉公人们眼看情况不好，招呼着撤退了，中野左右卫门身边的一个奉公人在撤退途中不幸被弓矢射中了后颈，成了到现在为止最大的战果。
“快快快，去把那家伙的脑袋弄回来！”足轻头有川五郎卫眼尖，一看那人一身具足还算完整，就知道多少算个人物，弄回去肯定能换赏钱。现在的通行标准来说，“首级赏”之中的“首级”指的至少得是人以上这个等级，所以那些个小者之类的人头搞不好都论不上赏格。
青方家的功赏稍有些不同，旗本们按组论赏，除非是个人任务立了功，比如前出侦察的时候把哪家倒霉蛋给直接砍了带回来。而且青方家的“首级赏”赏格比起别家名主来说可能稍低，但打赢了就会有统一发放的“得胜赏”，这才是旗本们正经的收入大头。光靠青方家一年发的那两贯永乐钱的“工资”只能保证勉强饿不死，这群旗本愿意死心塌地卖命为的还是这两部分“奖金”，没有这两块钱，就算具足是青方家给准备的，但是要整备武具也得挨饿。而且跟着青方家打仗一向损失有限，所以他们才是最希望打仗。
少主青方隆雅领兵的时候，会把各组足轻头的任务分配的很细致，目的和任务一并都会说的明白，怎么打，打多久，什么时候可以撤退，怎么撤退都会说到，没有提及的就会由足轻头询问。详细的作战计划和充足的准备是“能打胜仗”这一判断最朴实的根源，让所有战斗人员知道作战部署则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关键，这算是后世伟大的红色政权的一大法宝。
封建军队的主观能动性虽然指望不上，但在“能打赢”这个期望的推动下，就算没有武士在一线督阵，一同吃住训练的组员们在足轻头的简单指挥之下，战斗意志也比拉壮丁拉来的乱七八糟的兵力强得多了。
“平四郎，掩护我们，回来分你们一半！”五郎卫冲着使弓的喊了一声，接着一个小个子就从土墙上窜了下去，手里握着短刀就往被射倒的甲士那边冲，接着几个旗本持着长枪也翻下土墙，小跑上前掩护。
“XX的那本来就是老子射倒的！”唤作平四郎的叫声这才从身后传来。
有马军哪里想得到青方军这么不讲武德，刚打过一轮就跳下来抢首级，转身再上坡，比之那有备而来的就慢了一着，虽然抢回了身体，首级却早早被青方军给割了去，青方军的旗本足轻也不恋战，荡开刺上来的长枪就往土墙退去，接着就是一轮箭，有马军眼看无法追了，悻悻地抬着尸体退了下去。
“这个谁认识？”看了看送回来的人头，五郎卫一边帮忙把下面的人拉回墙上，一边四下询问，大伙都摇头——这群人去都没去过高来郡，更不可能认识当地人。没办法只好先按着无名武士的由头，让那飞毛腿的小个子拎着，向后传递去报赏去了。
第八十二章 渐减作战
“呃呃……我想想，接下来是啥来着……”坐在土墙上歇息的五郎卫开始回想他被分配的作战任务，虽然他脑子不算好使，但是在他这一组里已经算是最好用的了，剩下那些更是歪瓜裂枣，任务都记不住，“哦对，如果敌军大举进攻，就慢慢撤退，尽量撑到傍晚，如果是小股部队侵袭，就坚守土墙，每日轮换。”
五郎卫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以加深印象，接着跟退回墙后的平四郎聊起天来，“你们还有多少箭矢？”
“还不少，一把多，应该还能顶两轮。”平四郎已经清点好数目，同样靠在墙后休息。
“你说他们怎么还不猛攻？”
“不攻才好哩，上次打松浦，左次和太郎三郎就死掉了。许是大人心善，把他们家眷划入什么‘后备役’，好歹保留了扶持米，只是其女眷就要去作坊做工补贴家用了。”平四郎摇摇头，“虽然是这个年岁，但还是不死人好。”
“哼，咱这待遇不错了，也就是咱家大人菩萨心肠，能念着咱们。少主大人有方策，留了后的全家转入预备役，好歹有些帮扶，你去别处看看，哪里还能有这种善行的。喏，就死在前头的那些，哪个不是草席子一卷挖个坑埋了拉倒的，谁管你妻儿是死是活？”眼看远处的有马军一时没有动作，五郎卫用胳膊擦拭起枪头的血迹。
“确实如此！”墙后头检查弓体的一个足轻操着筑前口音插话，“俺以前在少弍家和大内家手下都做过事，仗打得厉害的时候，那地都种不了。那年，俺家女人又有了身子，地里又坏，指不上了，俺还得去打仗……实在无法了，好在俺一把力气还算中的，一时逃了，进山下海，也总能有口饭吃。就从博多逃来，本想跟船做海贼算了，却是有阿弥陀佛相护，正好碰上咱家那档口招兵，这才安稳下来。”
那人检查完弓体，站起来拉了拉弦，继续道：“能遇上大人是俺福分，俺宁愿死这里，也绝对不会回去筑前了。”
“行了，准备准备换岗吧，对面要进攻啦！”五郎卫打断了忆苦思甜大会，从土墙上走下来，平四郎则爬上去，看了看又是一小队人向关口走来，“弓队，跟我上来！”
“哦！”
……
这一日，除了第一波攻势勉强称得上“凌厉”以外，后面的几次就完全是在努力演戏，带队的武士都缩在后面，只让农兵上前进攻。青方军的足轻似乎也理解了什么，第二波攻击的时候双方还放了放箭，后面几次连箭都懒得放了，举着长枪，离着三米多的距离，兵士们大喊着，相互拍打长枪，明明是进攻方的岛原队却一步都没有上前，每次都是这么拍上十几二十分钟就撤下去了，结果一整天打下来最大的战果居然就只有那个被射中后颈的倒霉蛋。
“这群家伙怎么回事？”打了一天感觉不如种地累的五郎卫看着对方鸣金收兵，满头问号，“高来郡的胆小鬼就是这么打仗的？”
平四郎借着夕阳远眺，“这群人的旗帜看起来跟远处大队的人马不太一样啊，恐怕这群人压根就没打算硬打。”
平四郎虽然认不得什么家纹指物阵旗马标，但是花样一不一样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旗子不一样，搞不好这群人是被推出来当炮灰，用来探路和消耗的。
青方家的旗本们这几年打了几场恶战，从悬殊的人数来说，这次应该是最难打的一仗才对，结果对面乌泱泱一大群人，却好像面和心不和，当面磨洋工。居然是这么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情况，也算是出乎意料了。
由于没有确定有马军的主攻方向，青方隆雅此时在大后方坐镇随时准备支援任何一边，对此处前线的战斗并不明了。若是他在此处，甭管是不是玩梗，他也得给此战留一个“五十对三千，东方温泉关”的名声给后世研究去。
夜里，岛原纯茂回去复命，那肯定不能说是他手底下人在摸鱼呀，乒乒乓乓也算打了一天不是，只能说青方军实在是“披坚执锐，士气高昂，力无法敌，久攻不克。”他岛原纯茂还损失了一员“大将”坂上三郎呢，诚意够足了吧。
“……既然如此，明日就由在下担任前锋吧。”后藤纯明一看这磨洋工的架势那叫一个急啊，一年能打仗的时间就这么些，跟狗屎青方家在这里耗上十天半个月的，就算赢了又有什么用，指望开了春之后这群人地都不种了，继续调头回去帮他打涩江家？那他后藤纯明还不如指望他那好弟弟吃饭噎死来得实在呢。
“伯耆守已经无碍了？”有马晴纯关心了一句。后藤纯明被从武雄抢出来的时候失血相当严重，好在青方家的小儿使的“妖术”伤在了肩上，没有完全击中。后藤纯明左肩被撕去一大片血肉，仗着身子骨硬朗，硬是挺了过来，只是跟受伤前相比身体情况肯定是大大不如了。有马晴纯还指望靠他把武雄地方拉入自己控制之下呢，总不能让人家折了不是。
“总不好在此地蹉跎不是。”后藤纯明一摆手。
“好！伯耆守武名卓著，本家为你挑选些勇战得力的，明日由阁下做先锋大将，本家为你后诘！”
次日一早，一面开扇旗下，十几个具足明亮的持着各式武器向昨日未能攻克的防线走来，身后跟着的几十个至少也有一具腹卷，队列最后的则足有三四个骑马的。青方军一看这回是要来真的了，后面几道土墙上也站了人，用来接应前方退下来的同袍。本来在最后的墙后面驻扎的御家人也前置到了中部位置，这里能直接督战到最前线，有效防止撤退混乱变成溃退。
“咚、咚、咚、咚咚咚咚……”后藤队开始进击，身后的弓队亦开始射击掩护，压制墙上的青方军，青方家的弓兵不得已，翻到墙后，抽空子向外放两箭就是极限了。
“要上来了！”弓队的足轻头喊了一声，带人退到后面，把墙头留给枪兵。
“我后藤伯耆守纯明在此！青方家的小儿何在啊！”后藤纯明一声大喝，前排的郎党快步冲到土墙下方开始跟墙上的青方军缠斗，后藤纯明则在下马之后，从自己的家人手中接过自己的四方竹弓，双脚开立，开弓引箭，不过数息就射中四人，好在青方家足轻的胴丸足够结实，只有一个倒霉蛋被一箭爆头，当场落命，剩下的要么胴丸上添了个坑，要么手脚中个轻伤，自己退到后面休整。
填补了空缺的足轻好不容易才把锋线压回去，心中也直发苦——别看下面这群人野太刀碎金棒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器都有，一个个都耍得飞起，要不是他们又有高地又是狭窄的小路而更好发挥，搞不好一回合就被人直接冲破了。下面后藤纯明一看前面无法突破，大喊着让他们先撤下来，后面的郎党先被派上去消耗青方军的体力。这意思也很明确，等你体力不济了再让猛男们以逸待劳，一波就给你丫冲烂了。
勇射的后藤纯明本想接着开弓，可当他又一次拉弦，却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无奈舍下弓矢，抽出腰间的刀呼喝着让士兵们进攻。
饶是青方家的旗本足轻们体能稍胜一筹，也抵不住敌军三番五次地车轮战猛攻，坚持了半个时辰，算是完成了作战目标。
枪足轻头喊了一声“撤退准备！”弓足轻队就把剩余的箭枝一股脑地射进正面。山上的望楼甩下几颗焙烙之后，斥候们也爬下梯子，“嘿咻”一声合力曳动支撑望楼的一根圆木，等那简陋的望楼瘸了腿而倒塌的时候，就钻进林子，按照计划前往山腰上挖了坑的位置做警戒。
同样的招数效果总是会越来越差的，后藤纯明已经见识过了青方家的焙烙，一看那坛子飞下来就赶忙大喊提醒。山路狭窄，挤成一坨的后藤队想要躲避实在是有些困难，好在这玩意儿杀伤力一般，就是响声吓人。四下飞溅的破片也不过给一众士兵身上填了几道浅浅的外伤，只是有一个仰头看的家伙不幸被打瞎了一只眼，哀嚎起来。
但是如此猛烈的一波反扑还是暂时打退了进攻，让青方军得了空隙，相互搀扶着放弃了第一道土墙，向后退去了。后藤队很快地在骚乱中恢复过来，自然看到了青方军撤退，一齐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后藤伯耆守纯明，一番乘功名立！”
虽然第一批爬上土墙去的被在第二道土墙上防守的青方军弓手射下来两人，但代表他武雄后藤氏的开扇旗还是送上了墙头。
“伯耆守实乃不世出之猛将！”远远地观战的有马晴纯闻之大喜，“（大村）丹后守大人，现在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
“嗬！”既然被点了名，大村纯前也只好带着自己家的郎党农兵们往前线开拨。大村纯前也不担忧，一战而胜是个好兆头，指不定自己上去也不用干什么事就赢了呢。
在前线的后藤纯明就远没有这么乐观了，刚才斗的疲惫不堪不说，眼看刚爬上的几个人没过一会儿就又跳了下来，还少了那么两三个，墙后头哀嚎的声音在他这里都听见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退下来了！”
“大人，这墙不好过啊！”撤下来的一个捂着腿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穿过队伍来到后藤纯明面前，指缝里漏出一小节折断的木杆显示了受伤的原因，“这墙正面虽陡，背面的坡却是缓的，后面几十步远还有一堵墙，上面有使弓的，躲也没处躲，一爬上去就着道了！”
眼前这喘着粗气的人他后藤纯明是认识的，名叫长岛源太郎，是他手下一个地侍。眼看是自己家的武士受了伤，后藤纯明心疼得很，仔细问过情况之后就招呼去歇息了。
眼看这第一道防线被打了下来，前面却爬不上墙去继续进攻，后藤纯明这脑袋就开始疼了起来——奶奶的这青方家的王八壳子也太难啃了，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恶心人招数，使此下作手段，真是武家之耻！
“伯耆守怎么不继续攻了？”来到前线的大村纯前正好看着那后藤纯明一脸的愤懑。
后藤纯明把情况一说，俩人合计了合计，也没想出啥好办法，要图稳妥的话先把这边的土墙填成坡，一群人压过去他青方家几张弓总是不够使的。只是这样时间花的太久了，入了夜怕出些祸事，所以决定先送几块木盾上去，弄个落脚点，接着顶着木盾推进，再跟他青方家争第二道防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后藤纯明已经打了一轮，第二轮肯定就得大村家上了。第二道墙就没有第一道那么容易打了，此处已经快要到山路最狭窄的位置，南侧山坡陡峭，北侧干脆就是岩壁，两侧几乎无法展开，本来人数上还能稍微占优的情况也不存在了，只好继续用笨办法，车轮战。
后藤纯明本来很是担心两侧山上有人埋伏，但听闻斥候回报没有大队兵马的踪迹。若是一共有那么四五个人在山上晃悠，派人去抓的话也不靠谱。对方一掉头往林子里一钻，哪里去不得，他派人搜山反而要大动干戈，搞不好还会着了道。而且前出的望楼也被青方家自己拉塌了，搜山就变成了没什么意义的选择。他心中虽然对青方家的诡计总是有提防，眼下的情况只好暂时不去考虑这事，还是着眼于眼前的战斗要紧。
第二道防线的争夺同样是血腥、漫长而无趣的。第一道防线后面是缓坡，有马军的木盾只能保证墙头的安全，即使举着木盾前进，跟随其后的士兵也总是会有什么部位暴露在投射火力之下，可是哪怕能挡得住一点也是个慰藉不是，因此本就不宽敞的前线还站了几个单单举着木盾的足轻。
交战双方的损失都很有限，迟滞敌军近一个时辰之后，青方军故技重施，放弃第二道防线向后退去。有马军本队的多比良重纯也带人上来增援——此人的到来可不仅仅是代表增援来了，眼看太阳都过日头了，肯定是上来督军，保证今天就要把这个破隘口打穿的。
后藤纯明已经懒得搭理多比良重纯的嘘寒问暖，沉默地安排着前线士兵的轮换，组织对下一道防线的进攻。连续不断的猛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所参与，但士气的低落是具有传染性的，后面指挥的大名主都知道硌牙了，没理由他们这些出血税的不明白，后藤纯明只能保持进攻的惯性，以减少士气下降带来的影响。
第八十三章 山神之怒
“日落之前能攻破隘口么？”有马晴纯忧心地问道。他实在不太想晚上也要分兵看守青方家挖的破工事，所以一天能攻破最好，如果不成的话，只要越过山脊线也是可以接受的，那样防守难度要低得多。
“应该问题不大，如果青方家的土墙都是这样的形制，这一段的路途至多也就能安置四五处。”波佐见的内海政通作为熟悉地形的人给有马晴纯分析道。有马晴纯点点头，继续看着进攻情况。
“其余几路可有突破？”他不抱期望地又问一句。
“是，其余两路也突破了第一道土墙，只是那边山路狭长，恐怕情况不太好。”
“是嘛……”本阵的有马晴纯向武雄方向望了望，继续盯着三河内方向的进展了。
青方军第三道防线比第二道要难打得多，因为这里已经越过了山脊线，所以青方军反而成了有人数优势的一方，压的有马军苦不堪言。有马军没有办法，老规矩用车轮战消耗，接着组织了一干武艺精纯，善使长枪的武家，由后藤纯明带着亲自冲阵，而青方家的旗本虽然显露疲态，但枪阵操持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竟冲不动。
双方咬着牙拼了几回合，最后还是有马军的武士仗着武艺更胜一筹，且具足完备，舍身冲入枪林之中破开了阵线。这一次青方军的撤退就没有前两次那么从容了，饶是跑的干脆，身后也有箭矢相护，依然有三个可怜人被猪突猛进的有马家武士留在了撤退的路上。
“伯耆守！伯耆守！莫急，莫急啊！”
有马家这么一轮代价也不小，多少都挂了些彩，一看这情况前线的大村纯前和多比良重纯赶忙给后藤纯明拉扯下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冲了。他领着的这些不是各自的家中重臣，也多是有力的下地人，折在这鬼地方他们亏都亏死了。
听到后面喊话，本想一鼓作气直接突破第四道防线的后藤纯明看了看周围人的神情，深叹一声，让不值钱的农兵杂役们填补了空缺维持与青方军的对打，一脸懊恼地带人退了下来，就差再来一句“竖子不可与谋”了。
“伯耆守大人，此地不过是前哨站，可要好生保存实力，不可孟浪啊！”二人的理由倒也充分，这几道土墙的争夺虽然恶心又漫长，但双方投入的兵力都比较有限，饶是青方家人少，也绝对不可能算是投入了本队。这点后藤纯明也清楚，打了这么久，青方军虽然人手一领邦邦硬的具足，但打起来就看得出没有武家的底子来了。
第四堵墙的阵容就豪华得多，尽是以逸待劳的足轻不说，墙后隐约竖起的阵旗也说明了青方军的先锋大将就在此地驻守，这一道墙也比前面几道更为宽阔，有马军的攻势更加寸步难行。
为了保持进攻态势，有马军自然也进行了多次轮换，而且为了方便快速补充阵线，本就狭长的山路被有马家的士卒们塞得满满当当，只有一点缝隙能容人通过，后藤纯明等人则站在墙上的木盾后面指挥作战。
虽然是艰苦的战斗，但在山麓的阴影遮住夕阳之前，青方军终于放弃了最后一道阵地，摇着三星旗向后退去了。
“太好了！给我冲！追上他们！”眼看自己终于突破了青方军的隘口防线，后藤纯明久违地感觉到热血冲上了头顶——实在是这大半天的战斗实在是太无趣了，他还是喜欢打野战。
第一批翻上墙头的农兵则尽数被密集的箭雨射倒——青方军的主力终于借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后藤纯明的面前，青方家一面八藤纹一面三星旗随着湿润的海风在风中飘摇，白色的旗帜被夕阳染成橘色。
“快，去给有马修理传话，青方军没有笼城，看样子要跟我军打野战！”多比良重纯反应快得很，抓来自己一门的使番就让他快跑去给本阵送信。
“不要害怕！先把木盾送上墙头立住再说！”后藤纯明指使着歇息了一段时间的奉公人们带着木盾前去进行这个困难的攻坚任务。
然而建立前进阵地居然远比后藤纯明考虑的容易得多，青方军虽然箭矢如雨，却没有一队趁着墙头的奉公人们立足未稳的时候发动冲锋的，后藤纯明于是继续派人顶着木盾向前，逐步占领立足之地，有马本阵则不断地派出兵力填补后面几道土墙的空隙。
眼看青方军居然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把人手送到墙外，后藤纯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虽然送上去的农兵们少不了被青方家乱箭射死的，但只要阵地稳住就好说，等足够的人手站稳了脚跟，谁还怕跟你丫拉平了阵线打野战？
“哼，青方家的小儿果然还是嫩了些，半渡而击的道理都不懂，实乃我幸。”后藤纯明远远地就看见那两面大旗下面骑在马上的，正是他夜夜的噩梦中那挥之不去的脸，左肩已经接近伤愈的地方仿佛又疼痛难忍，就像那天被什么东西撕碎的时候一样……
“……很快了，我马上就要亲自砍下你的脑袋。”后藤纯明深深地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青方隆雅自然也看见了站在第三道墙上的后藤纯明，老熟人这么快就亲临战阵属实吓了他一跳：“我去，这货这么猛，挨了一枪子儿这么几天就养好伤了。”
“大将，现在正是进攻的好机会！”依然带着家里的侍从跟在青方隆雅身旁的佐志方善芳人提出建议。
“不要急，现在人还太少。”青方隆雅摆摆手，为了防止有人独走，他特意亲自带着旗本将本阵前置在最前方。
青方军时不时的一轮箭雨总是能带走几个连身像样的护甲都没有的农兵，但这不妨碍有马军谨慎而又迅速地从墙后翻上来，再顶着木盾向前，为后续兵力的就绪提供掩护。
眼看有马军已经上来足有百人，先锋大将的后藤纯明也前置进入阵中，青方隆雅叫过身边的和尚，“去，让你们的人准备准备。”
那长手长脚的瘦和尚面对不远处不断爬上来的有马军紧张得话都快说不出，得了命令反倒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就向队伍后面跑去了。
“伯耆守，小子久疏问候，莫要怪罪，实在是没成想阁下身似铁打，竟是如苏子卿般的人物，实在佩服。”一看后藤纯明爬上土墙，青方隆雅先开口聊起天来。
一听这黄口小儿张嘴后藤纯明就感觉背上汗毛倒立，往木盾后头就是一猫腰，四下里看了看没再有人举着上次那奇怪的铁棍，这才露出头来痛斥青方隆雅的无耻，助那涩江公亲夺他家业。
“诶？伯耆守此言差矣，这武雄本就是涩江家的所领，阁下入继后藤家，理应跟宗家再无瓜葛才是，阁下反而趁萨摩守年幼可欺行了不义之事，有什么颜面在这里摇唇鼓舌？”任后藤纯明骂的难听，青方隆雅也不生气，俩手儿一抱，小腿儿一翘，嘛也不干，就坐着跟你唠。
后藤纯明虽然砍人猛，脑子其实不差，他在这跟这黄口小儿打嘴仗并非为了逞一时口快，而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拖时间让更多的兵卒能够爬上来，做好与青方军打野战的准备。第一批爬上来的士兵大多已经在前几轮的战斗中消耗了很多体力，人数也有限，万一青方军动手，很难说顶不顶得住，真靠得住的还得是有马家新派上来的人，他得尽量拖到这些人上来才行。
两边隔空喊话玩得不亦乐乎，眼看对方越来越多人顶着箭雨翻过土墙，渐渐地形成了足有二百余人的队伍，有马家的有马瓜也终于进入了山路——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有马晴纯的队伍，青方隆雅也等不到肉眼确认的时候了。
“伯耆守，尔可知晓尔等最大的错误是什么？”青方隆雅突然神神道道地用洛音开始讲话。
“什么？”后藤纯明虽然是个土老巴子，但他爹还是有点文化的，所以也不至于一点都听不懂。至于更没文化的农兵，那就全然像是在听天书了。
青方隆雅本来以为这种时候讲洛音会更有氛围，结果忽然发现对面似乎压根听不懂，一时就显得非常尴尬，有些下不来台。但是这个战术要是听讲的听不懂就没有作用了，没有办法还是换回西肥前的方言继续说。
“你所行诸多不义，自然罪孽深重。”他顿了一顿，陡然提高音量，
“但是！”
“你最大的错误，是本家匡扶正义，荡清世间污浊之事时，阻碍本家的脚步！”
青方隆雅拍了两下腰间的刀柄，藤吉很识时务地把那面“天军行阵”旗高高地举在大将的身侧。
“我等乃是天军，吾之意志既乃天命！与天军同行，或者被我碾碎！”
“……”后藤纯明一时间看傻了，这是玩的哪一出？若是他能在后世海对岸的网上冲冲浪，现在肯定会发一个流汗黄豆，再来一句“差不多得了，哈批。”
青方隆雅话音未落，就举起一个小铃铛，轻轻摇动起来。
后面的僧侣则撞起钟，一齐念起超度的经文，寥寥几十人的队伍此刻发出的声响却随风飘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认真聆听吧，这晚钟已然昭示汝等之名！”
残阳如血，风却止息。有马军也好，青方军也罢，各自都停下动作，一切的目光都聚焦在青方隆雅的身上。
后藤纯明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轰！”
“轰！轰！”
身后爆发的轰鸣甚至盖过了僧侣们诵经的声音。无数大小石块在山上迸发飞上天空，把山间的夕阳撕成斑驳的乱影。
下雨了。
这个年代没有高空坠物，但不妨碍被爆炸送上天的石块把动能转化为势能之后完成它们工作——掉下来。
一顶安全帽或许能帮助你度过一次生产事故，但武士们的兜在设计的时候可从来没考虑过应对以二三十米每秒速度落下的石块。一顶由工匠手工精心制作而成的头盔，或许能让一个幸运儿的脑袋免受洗礼，亦或是与其血肉和武家的荣耀一起被砸进地里，不再分离。
在飞降的石雨之中，生存似乎变成了简单的概率学问题，而其下的大多数人却永远的成为了分母。
在前出阵地的有马军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对阵的事实，无一例外地，回头看向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隘口。
“权、权现发怒了！”紧随着哀嚎而来的，是不知谁吓破了胆的，支零破碎的话语。
“权现发怒了！权现发怒了！”这句话如瘟疫般在士兵之中蔓延，士兵们舍下武器，放弃阵地，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惊恐争先恐后地逃窜，全然不顾他们一日的努力就此东流的事实。
后藤纯明等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约束部队，被裹挟着一并向后退去。回去的路竟连来时需要翻墙的时候都不如，暗红的血水沿着缓坡流淌，温热而静谧的尸体，冰冷的石块与试图抓住每一个能动的人的哀嚎着的残躯——同乡的友人，邻村的地主，为了挣水干过架的混蛋……他们或许熟识或许陌生的人们眼下不过是逃出生天的道路上一重又一重的阻碍。
死亡是挡不住求生的欲望的，尤其是死的并非他自己的时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形式并不重要，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活着，活着……
有马家的本队只有一小部分进入了那片血腥之地，谨慎的有马晴纯自然不在其中。但他已经完全清楚，无论自己还能收拢多少人，也已经完全不可能继续作战了，如此恐怖的景象已经完全摧毁了部众的作战意志。他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当务之急是撤离这里……
“轰！”
“轰！”
身后的另外两个方向，刚刚才听过的声响又在山谷间炸响。没过多久，就有零散的兵马从山间奔出。有马晴纯的老脸先是唰地变白，接着又凝成了猪肝色。
“修理！修理！祸事了！祸事了！”本队的谷川弹正左卫门一看事坏了，牵着主公大人的缰绳就要开溜，至少要把主公安全送回去。
有马晴纯虽然已是一甲子的老大人，身体还是倍儿棒的，很快就缓过来，大喊“有马队！撤退！”
得了令的本队跟着马上就脚底抹油起来。只是西乡纯久动作更快，仗着自己后诘的位置优势，殿军变先锋，队伍齐备地就往回家方向跑去。
波佐见虽然是个内部有点空间的小盆地，但出入的路径却不甚宽广，几支队伍撞在一起反而堵塞了。
就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有田方向已经有青方军冲了出来，四处捕杀有马军的士兵。三河内这边，就在三位难兄难弟刚刚逃到第四堵墙的时候，不知是因为逃跑的人太多震动了地面还是什么原因，北侧陡峭的岩壁忽然发出两声不妙的低沉声响，接着毫不留反应余地地，就沿着青方军挖坑的一线发生了坍塌。
起初，哀嚎的叫喊压过了山岩的声音，接着，山体滑坡的隆隆响声覆盖了人之声，最终一切都在土石之中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大难不死的三人仅以身免，笼罩在尘土之中，皆成了土黄的颜色。本来年纪也不小了的大村纯前看着眼前的景象，着了魔似的，忽然立住了，也不言语，也不动作，呆若木鸡，仿佛被这山峦摄走了魂魄。
“丹后守！丹后守！哎！”后藤纯明和多比良重纯急急地喊过几声，也没能唤回魂来，只好俩人把他左右胳膊一架，拖尸体似的逃命去。后藤纯明眼见有马本队几乎堵死了南下的道路，心中焦急万分，和多比良重纯俩人一商量，决定行个险着，置死地而后生。趁着北边的青方军还没有南下的档口，仨人向东横穿，向着后藤纯明熟门熟路的嬉野逃去了。
由于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山体滑坡，青方隆雅率领的半队人手冲出来的时候，有马军大部已经离开了，追着杀翻了跑在最后的些许个倒霉蛋，也不好再追，就只好先在川棚整顿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