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都是算计
所有人都在,只是坐着,尚没有吃饭,都在等妙法丸归来。幕府里的氛围就谈不上有多好了,除了白鱼继高以外几个老家伙似乎串通好了要给妙法丸这个毛都没长的小年轻摆摆谱,吓唬吓唬人。
妙法丸也不是蠢的,一掀帘子看见四张铁青的脸就能猜到是啥意思了,摆明了趁着大战将近,妙法丸再怎么搞也不能自乱阵脚,他们就可以摆烂当大爷了,若是能把他这总大将唬住,多分一块好处那不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于是妙法丸也不说话,就当没看见往主位上一座,先招呼准备退出去的小伙伴:“不早啦,你们几个留下来一起吃吧。”
“少主大人尊卑有别,这样不好吧?”三井乐家派来带队的前任当主的亲弟弟三井乐持信拉着脸道。
“诸位皆是为本家奋勇奉公的忠诚之士,有何不可?难道三井乐殿不喜豪勇?”前世没少在某些粪海狂蛆的平台跟人对线的妙法丸要是在扣帽子这手艺活儿上输给这么一个没见识的小土豪,他干脆直接找根竿儿爬上去头朝下跳下来摔死得了。
一合下来没摸到突破口就显得很尴尬,大家只能开始和泥巴来活跃氛围。直到吃饭,几位老家伙们一出门那都得整两口,酒自然是带了的,妙法丸作为大将也不能免俗,好在这酒度数不高,一盏磨磨唧唧喝一天也不至于耽误了正事。
至于晚饭嘛只能说一般般,好歹米饭是热的,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好歹还有条咸鱼呢。
“明日怎么安排?”白鱼继高寻了个机会凑在身边悄声问道,他一下午都在军阵里走动,对西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妙法丸把情况给不知道的各位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然后就该进正题讨论了——说是讨论,实际也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东西,这几位“大将”本来就不擅长什么军略,就连搞明白妙法丸的战术都很是废了些脑力。
先不提这套鬼策略能不能见效,但至少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妙法丸也没搞什么阴谋,真诚大方地和盘托出,各自需要做什么也说的很明白,无非就是抗住线,至于真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会出啥事就没人晓得了。
想摆谱的老家伙们也收了收各自的小心思,眼下还没开打,知道这小屁孩不是一吓唬就湿裤裆的货色以后,再搞的太过分自然也不合适。打胜打输事小,弄不好把自己舍在这远方他乡的就亏大了。反正打仗不可能就打一天吧,后面有的是机会。
正当时,也不知是有意刺挠还是确实脑子缺筋,刚才就跳出来逼逼赖赖了一次的三井乐持信突然又做了出头鸟:“白鱼殿,虽然在下也知道尚未开战就说这种话为武家男儿所不齿,但如此远离家乡作战在下实在心中难安,如果松浦殿兵强马壮,力无法敌,我们该当如何?”
这话一出口一圈人都投去看傻子的目光——好家伙这大家伙都还没碰一碰呢先想着怎么跑路了还了得,人家出征祈求胜利都挺猛的,怎么就你一个光想跑路回家拉了胯了呢?紧接着各自是神情一变,换上看乐子的表情化身吃瓜群众,人言道枪打出头鸟,你青方家这么一个小屁孩,看看这事儿你怎么办吧。
白鱼继高直感觉自己血压蹭蹭往上走,他那年轻的儿子本是不能在军议上发表意见的,此刻也热血上头,瞪圆了眼,眼看那手就往腰间摸正欲发作,给他爹狠狠戳了两下才没有做声——这种情况他俩总归是不太好说话的,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主座的妙法丸身上。
妙法丸自然是头疼不已,这种让人分不清是真蠢还是假蠢的人才是最难搞的,因此他什么也不做,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等与座之人从等待他说话到窃窃私语到再次沉寂,这才开口:“小值贺修理,有大将临战胆怯,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小值贺友家心想我一吃瓜群众,这话头怎么好死不死就抛给自己了?甭管是说当治死罪还是活罪难逃,这不成了给青方家当狗,自然不可,但若是说些不知轻重的再惹上一身骚那就更不值当了,于是沉吟了一会:“我看,还是当由少主大人定夺吧。”这话一说出口他又后悔起来,总归是说什么都是错,干脆抓紧把锅抛出去闭上嘴得了。
紧接着妙法丸又一一问过了所有人,包括已经开始紧张,脑门上都开始冒汗的三井乐持信,在座的众人纷纷表示不接锅,您自个儿看着办。
“按照故实,轻则十五大板,重则死罪难逃,三井乐殿,本家说的可有错?”
“……不敢。”
“但是念及本家并未以法度明确规范足下的行为,因此本次施恩于你,莫要再犯。”虽然妙法丸是很想直接把这蠢东西拉出去吃刀板面的,可这事儿做不得,他说话算不算数全看这群人听不听他的,或者说他们自己掂量掂量听或者不听的后果是否值当,因此想办法吓唬吓唬人还能差强人意,若是玩真的就要出大事儿了——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谢少主大人不杀之恩!”三井乐持信很识时务地一个大礼拜下去,给足了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提前串通好了演双簧呢。
“然而足下未战先怯,若说是勇战的三井乐氏之后,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啊!看到足下的荣誉受到如此侮辱,本家实在是于心不忍。若是足下心中尚有武家男儿的荣耀,明日便让本家看看足下的决意吧!”
“……在下明白了!”兜兜转转起起落落的合着在这等着呢,不谈三井乐持信明白没明白,反正小值贺友家肯定是看明白了。这手腕说复杂也不复杂,但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来说已经做得不错,聪明如他干脆放弃了自己的那点小算盘——若是有机会从战场上捞点好处还可以再议,仅靠这一对上下嘴皮子,恐怕真磨穿了也不太容易从这“少主大人”手里扣点东西出来。若是败了,那肯定自己崩撤卖溜跑路就完了,保住自己小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了别人。
远征佐世保的第一夜就在表面团结的这群人噼里啪啦的小算盘声中渡过了,松浦丹后守亲似乎也没有派什么斥候,也没有夜袭,大家伙无惊无险地睡到了天亮。
第四十章 初探敌情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妙法丸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得不说这鬼地方睡一觉真是太难受了,纵使他穿越而来已经十年,也从未睡过这么难受的觉,也只比跟宇久家打仗的那两天熬的夜能强不到一点。就算睡下的时候烤了火,铺盖也架离了地面,海边的潮湿还是令人难过,尤其眼下已是秋日,就算是肥前这个算得上很偏南的地方,夜里也是又湿又冷,早上醒来之后雾气也浓的很,很有种蓬莱仙境的味道,只是用手拨也拨不动,终究是缺少了些仙气。
清晨起雾对妙法丸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这雾浓的在山上连河面都快看不见了。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八郎和九郎就被妙法丸派去前哨询问情况,三丸、小太郎和源太则南下去海边与水军的人交换消息。日宇川的两岸地太薄,种不了地,还十分容易涝,因此没有人家,三个人一起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很让妙法丸头疼的一点是,由于这一觉兵卒们睡得也是提心吊胆很是不爽,士气已经隐隐有些低落,无论自己怎么费尽口舌,这群人都不肯先赶紧把伙伍转移到河对面跟前阵会合再生火做饭,自己也没有能够强迫他们动起来的能力或威望,只好把本阵丢给白鱼继高打理,自己带着几个自己的人紧赶慢赶地往前线跑,生怕出些岔子。
妙法丸赶到的时候,在前线的几十人正在处理受了潮的柴火,准备起灶。昨夜吃完饭就“被发配”到前线的三井乐持信正倚在堆在壕沟内侧的土墙上打着瞌睡,看得出昨天是亲自带人守了夜的。随便抓了个人问得没有什么情况发生,妙法丸心中稍定。接着又趴在地上试着听了听声音,只可惜自己这位置选的不好,就算真的有什么脚步声,恐怕也被河水掩盖过去了。爬起来望了望两侧灰蒙蒙的山坡,只有浓稠的压抑萦绕在心头。此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前哨的回报。
妙法丸估摸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八郎和九郎前后脚跑了回来,山上的情况也没有多好,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保证天亮之前应该没有大动作,起雾之后哨子们也都往山谷方向收缩了,生怕出意外。
又过了一段时间,吃完饭的大部队才在武士老爷们的鞭策下慢慢悠悠地往前线开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了,虽然蒙在雾里感觉很是煎熬,但直到大部队磨磨唧唧地过了河,也没有真的出什么乱子。
雾气倒是逐渐消散了,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阳光终于明晃晃地透下来,天空没什么云,看来当天是不会下雨了。又过一会儿传来相神松浦的军势动了的消息,看来中午之前双方就能会一会面了。
等待永远是漫长而又短暂的折磨,检查武备,收取情报,以及站在山坡上眺望西方,甚至等到传来水军那边情况正常的消息的时候,妙法丸已经不得不坐在中军阵旗下面的小马扎上,手里装模作样地捏着采配,等待着对手的入座。不知为何,等到看着松浦家的三星旗立在西面的时候,妙法丸反而有种安心的错觉。
两面象征着松浦党的三星旗隔着又窄又浅的西竜川遥遥相对,战争的帷幕缓缓拉开。
一照面倒是没有直接刀剑相向,松浦亲很谨慎地派了人举着旗帜来到阵前交涉。
“来者松浦丹后守一门东尚盛!请见青方内藏助大人!”
使者自然是不能怠慢的,由三井乐持信引着请进了幕府。那名唤东尚盛着大铠的走近来,先是规矩地行礼,接着带着古怪的神情打量周围:“不知青方大人何处?”
白鱼继高开口:“吾乃青方一门之白鱼淡路守,直言无妨。”
东尚盛一看一门尚且坐在侧位,上座又是一遮面的年轻人,心中有了估计,于是又拜了一下继续道:“在下前来代松浦丹后守请教。丹后守素来宅心仁厚,扪心自问,并未与贵方有何矛盾,不知青方殿不声不响地出师此地是作何解释?”
“丹后守的性情本家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享禄之时埋下的祸患,终究还是有开花结果的一天啊。”
白鱼继高这是在说享禄四年(1531年)幕府调停把平户松浦侵吞的相神浦等地还给相神家以恢复家名的事,东尚盛自然心里门清,一下就知晓这青方家是平户松浦家请来的外援了。实话实说这出兵的理由实在有够烂,就差把“揍得就是你,咋滴?”贴在脑门上了,听完东尚盛心里头直翻白眼。
心里嘀咕归嘀咕,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于是他露出笑容开口:“既然内藏助殿与本家并无仇怨,丹后守也无意妄造杀孽,更何况你我相争,恐怕只有肥前守渔翁得利呀,不如各退一步,请内藏助殿班师,丹后守自然以礼相待。”
“若是如此极好!只是无论丹后守如何仁厚,也无法接受本家之所求吧。”
“淡路守但说无妨。”
谈条件的时候就不是白鱼继高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于是妙法丸开口:“恕我直言了——肥前守许诺本家事成之后以相神川为界一分为二。阁下所言也不无道理,本家对肥前守把本家当枪使的想法同样有所不满,因此本家只求以日宇川为界以东的土地,松浦家的内事从此本家不再过问。”
此话一出东尚盛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一下子还吃不准这小年轻是几个意思,扭头去看白鱼继高,白鱼继高也多少有些意外,眼神一直往妙法丸这边瞟,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显得很是有些尴尬。
“这……这……”东尚盛支吾起来,“在下恐怕不能做出任何答复,希望能允许在下回去告与丹后守殿以做定夺。”虽然跟起初所想多少有些不同,但是既然这青方家也是收了好处来给人当打手的,也就不是完全没有调略的余地,更何况目前正主松浦兴信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相神松浦家暂时还没探听到消息)还不知道在哪,被拖在这么个鬼地方也不是个事儿。只是这青方小儿实在是狮子大开口,最终还是免不了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一套……东尚盛心里思量着,被护送出了阵地。
看着使节走远,青方军营帐里立马开始激烈“交流”起来。虽说这次远征军的大头是青方这一家子拉扯的人马,但这也不意味着其余这些出力的地头们就是说啥听啥的主——大伙可都是为了分相神川那片地来的啊,谁闲得蛋疼陪你跑有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搞上山下乡?就连白鱼继高这个老家人都对妙法丸先前的发言颇有微词,只是在一群外人的口诛笔伐之中还是得跟少主站一队罢了。
妙法丸被吵的实在是头疼万分,然而人微言轻,只能木头人一样两眼一闭坐在那里摆大烂,等这群脑子里装米糠的家伙吼累了,才老神在在地敲了敲采配:“都说完了?”
时机永远是个奇妙的东西,同样的话若是一开始说,恐怕是不会起到同样效果的。不知是不是想起前些日子宇久家的最期,此时简单的四个字就让这群人的气势一下泄了干净。
“所以你们就都忘了?忘得这么干净?”妙法丸继续故作高深地打哑谜。下手坐着的相互看了看,一时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回妙法丸身上。
“连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作战都能忘掉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妙法丸不快地骂道,这下有几个人算是回过味来了。
“少主的意思是……拖?”小值贺友家看了看气氛,斟酌开口。
妙法丸点了点采配,又摇了摇。小值贺友家知道自己至少猜到了一部分,放心了一点,于是干脆问:“战事当前,还请少主明示,好让我们也放心不是?”
“对面现在大概有多少人马?”妙法丸问道。这倒不是什么难题,探子早就回报过了,对阵的大约五百上下,常规的动员水平,与青方家的战术豪赌不同,远称不上总动员。
“很好,那么让本家问问你们,为何只有五百?”
“只有?这……”下手的各位再次语塞,实际上五百已经相当不少了,毕竟地方这么大,总不能为了区区青方家就把领地上所有能动的全拉来打仗吧,以后日子还得过啊。
“没错,相神松浦家最大的倚仗其实是饭盛城,有有马家做后援,只要城一日不失,丹后守殿就总能东山再起。因此我们必须回避其长处,将局势控制在不须攻其城的程度。”
“其二,父上正在力克唐船城,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拖在这里,局势能如此缓和自然是最好的,能晚一点交锋就晚一点,此刻还有平户松浦的气势为我们所用,最是巧妙平衡。”
“最后,你们应该知道,用刀枪夺不来的东西,用口舌更夺不来。”
听完这一番话,下手坐着的都点头应是,似乎听起来有理,于是也就不再闹腾。白鱼继高想了一小会,挪了挪马扎靠过来说悄悄话:“目标有所调整的话,是不是应该跟家主大人通个气?”
妙法丸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嗯,这样请教父上——如果未战,我们最好能取得日宇川以东;如果战而胜,加取佐世保。小子当下考虑是否保存相神松浦家为好?另外也要得知他们的进展。”
二人又悄悄咪咪地商量了几句,白鱼继高就找地方写了便条,让白鱼盛高带了赶忙跑去送信。
第四十一章 继续对峙
东尚盛很快回到自方的营帐,脱掉涉水湿掉的足袋,命人擦拭,又喝下水。这才回报起青方家的条件。坐在上座的松浦亲听完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没有开口。下手坐着的可没太多顾虑,小声地嘀咕着。看自己手下的商量的差不多,松浦亲才开口:“平户的老东西有动作了没?”
坐在下面的北野直胜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听完松浦亲更烦闷了,他自己也清楚面前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但是现在还不敢大动干戈——相对于平户松浦,他其实在实力上稍居劣势,毕竟手里的土地大多是永禄年间拿回来的,他真正久耕的那片地反而正好是有田那块小烂地,现今被青方家卡在中间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他生怕万一这边正面陷入胶着,平户松浦家突然把老家给他掏了,那他恐怕只有上比良坂说理去了。
“青方有多少人?”松浦亲又问向东尚盛。
“对面大约三百略多,坐镇的却不是青方内藏助殿。”东尚盛如实回答。
“那是何人?”
“恐怕是青方家的少主,一门白鱼淡路守也在。”
听完这话的松浦亲不由把目光放向日宇川对岸的山上,树林间隐隐漏出的旗帜也让他烦躁,一方面他吃不准青方家来了多少人,只看船只的话肯定不止三百这个数。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剩下的人究竟是在山上扎营,还是另作他用了,但他又不太相信假如还有三百人,他们就敢去打唐船城了?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做似乎也不是个事,无论如何,青方家的条件都是无法接受的——虽然这只是对他来说,至于下面坐着的这些,有田郡的死活与他们何干?除却井手勤利这唐船城时代一路跟过来的家老和远在唐船城的池田武藏守以外,其他人还真的不会很乐意为此豁上身家性命,毕竟自己地盘上打架又没东西抢。但也不能真的给青方家抢了东西去,于是一种奇妙的氛围正慢慢酝酿。
“土地是不可能给他们的,除此以外,不太过分的要求尽管让他们提,无论如何先稳住他们。”纠结了一段时间,松浦亲还是松了口。
“让松园休也派人往平户去!明天无论如何都得知道平户的动向!”
“看看能不能与唐船城联系上,如果能打探到敌军部署就再好不过了!”
松浦亲还是决定稳扎稳打,反正大不了往城里一蹲,任你寻常三五月打不下来,有马家天兵一至或是少弍家出面调停,这青方家还不得乖乖滚蛋。
于是双方兵马之间只有使节不断往来,总体反而陷入了诡异的静止之中,青方家在等,松浦家同样在等。
双方第一日的战斗就在对峙中度过了,除了临近傍晚在山上的哨子抓到了两三个想要翻山的探子被砍了头送来领赏之外,完全称不上是在打仗。
到了晚上,大部队还是收队回到山上生火做饭,妙法丸则仍然待在下面,让驻守的几十人多多生火,做戏总归还是得做全套。晚饭过后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去山上,不管怎么说“总大将”还是得有那么个样子在的,在下面吃个饭还能说是体恤军民,到了晚上要是还在下面呆着就又会被人说成自己认不清形势了。
第二天,上午依旧是没什么营养的扯嘴皮子,自从东尚盛第一次来之后,再来的不过都是普通使节,拖时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只是妙法丸这边也乐的跟你耗着。攻城队的消息也早就回来了,情况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唐船城虽然反应不慢,但有田郡的地理情况和唐船城的形制决定了反应快也不是很有用,昨日又是晴天,外围的三两小砦在火药的帮助下很轻松地就拔了个干净,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或者明天,最晚不超过后天就能拿下。
下午时分似乎松浦军有所异动,最后却是东尚盛又一次走进了青方军的营帐。看着这家伙仿佛有了什么决断一样的面容,妙法丸的心也稍有所下沉。
“青方殿还是无法接受丹后守的好意吗?”
“日宇川以东,一点不能少。”跟老爹通过气的妙法丸底气也足了很多。青方正盛对妙法丸的方案初步是认同的,但是在如果打起来还打赢了之后如何处置相神松浦家上面还无法拿捏主意。即使如此,有家主背书就比自己捏着架子跟人扯犊子要好的多了。
“青方殿如此执着于土地,恐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东尚盛这回说话可是硬气了不少。
“本家冒着十里八乡披麻戴孝的风险来这里,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既然青方殿执意如此,恐怕只有用刀枪见真章了。”东尚盛说完行礼,就往外退走。
“向丹后守带句话——若是见了血,本家所求的可就不只是这点了。”妙法丸补充道。
等送人出去,青方家的各位开始简短地通气。白鱼继高率先发话:“看来丹后守等不及了啊。”
“估计是发现平户那边没什么动静了吧。”妙法丸也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其余的几位也各自离开去招呼自己那十几二十人的小部队去了。
“正好,带来的口粮也没几天的了,总归还是跑不了碰上一碰啊。”白鱼继高把头盔扣在头上,站了起来,“不过今日应当不会有硬仗打。”
“也是,再过一段时间天都要黑了。”
临近天黑的时候,松浦方下战书的才终于骑着马出阵,痛斥了一番青方家违背松浦党契约,以下犯上,与平户同流合污肆意勾结等等恶行。接着又是什么松浦丹后守深明大义之类的废话,最后撂下一句明日见分晓就回去了。
今天晚上虽然也是把部队拉回山上休息,但与之前不同,这次留在前线的全都是青方自家的兵士,妙法丸也坐镇前线了,白鱼继高则一并回了后方以压制国人们不要捣乱。
睡在前线同样是一种折磨,尽管都是自家人,可一想到万一对面脑子抽抽了想搞夜袭,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反应得过来,妙法丸靠在柴火边上,盯着天上沉默的星,胡思乱想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妙法丸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怪不得都想回山上过夜,虽然都很难受,但在这里过夜还是更痛苦一些,醒来之后浑身难受不说,还湿冷的要命,一时间他有些同情被他派去放哨的几个小伙伴来了。最糟糕的是今天又起雾了,好在雾没有第一天那么浓,勉强能看得清松浦军阵的情况。
等营帐里开始生火,照例去跑腿的八郎和九郎已经回来了,一人喝下一碗热茶回复道:“松浦军晚上没什么动作,水军那边也没问题,似乎是还没有暴露。山上的也都吩咐好了,酒和咸鱼都分发下去了。”
妙法丸点点头,一边往篝火里填柴火,一边把打湿了的柴火堆在周围烘烤。怎么说也是有名有姓的名主,妙法丸自然不必跟一些倒霉的士兵们一样拿阵笠或者头盔当锅使,但是也不会和在家里条件一样好,铸铁的小锅被架在火上咕嘟嘟地煮着米、味增、昆布和鱼。茶则在另一锅里煮着,因为地利,妙法丸是能喝的上上国来的茶叶的,不过就这样丢在锅里煮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但毕竟是打仗,顾不得那么许多,一碗热乎的浓茶喝下肚马上就能忘掉昨夜睡梦里的不快。
第四十二章 开始交锋
别说青方军动作磨叽,松浦老儿动作也不快。说好的今日见分晓,不知是不是青方军蹲在环壕后头不带动弹的给了他充足的信心,一直等到雾散了个干净才终于有了要动手的意思。
“儿郎们!让松浦丹后守好好试试我们的兵锋!连日晴朗实乃金毗罗大将庇佑!本家就在你们之中!悍不畏死者不死!苟且偷生者无生!”
“诶!诶!哦!”
听河对岸法螺吹响,妙法丸也“指挥”着做好准备的旗本们在环壕后头展开。青方家最大的倚仗就是投射力量的天差地别——虽然不能保证这群人能射的多准多好,但箭这种东西只要能拉上劲射出去就是强度。
第一合的较量自然是远程部队,只见松浦军阵中有着大铠的武士领头,快走出来数十人,各自持弓,还未走近百米,只见那领头的武士搭箭就射,那箭划过小弧度的抛物线后插进土堆的胸墙里,很是引起一阵骚乱。
“好箭术!”三井乐持信不由自主惊叹,“这位恐怕正是松浦丹后守殿的强弓三名人之一的北野直胜吧!”
妙法丸可不知道这“强弓三名人”又是什么鬼东西,赶忙问了白鱼继高才知道是松浦亲的三个善使强弓的家臣:北野直胜,丸田源藏和松尾与三郎,听这意思这仨好像都是一町起射的猛男。这下轮到妙法丸头疼了,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显然三位猛男后面跟着的杂兵们就没有这手艺了,在这个距离上也只能喊喊口号助助威。
领头的武士们依次射了三轮,有胸墙隔着居然都真的射中了两个倒霉蛋,一个好悬被胴丸救了下来,另一个好巧不巧被射在肩膀上,哀嚎着被拖下去了。虽然看起来好像损失不大,妙法丸也不敢让这仨祖宗搁这射个没完,别的不说士气被打下去了可就玩完了。
好在猛男们射完三轮之后也就带队继续往前,间或又放了几轮箭,知道危险的足轻头们都招呼着躲避,虽然又有几只箭砸进阵地,但没造成多大损失,进了百米,青方家的旗本们也开弓对着放起了箭。虽然在这个距离上的准头只能用悲剧来形容,但架不住数量多呀,一次就有数十支箭噗嗤噗嗤地扎进地里。光这个阵势就多少吓到了松浦家的弓队,方才还领头的武士们很快就缩到队伍后面去了。
于是大伙也不肯再上前去,双方就零散地站着,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对着射,或许是青方家这边基数大,大家都没什么准头的情况下反而占据了上风,一两轮箭雨砸过去多少有那么一两个挂彩的倒霉蛋,而且和青方家这边挂彩一般也是四肢的轻伤不同,对面有几个被砸中躯干的扑倒在地眼看应该是讨不了活路了。
“足质两毫米厚的铁桶甲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得起的!”一看自己这边渐渐占了优势,妙法丸心中多少还是得意。
松浦家本阵动作也很快,一看对射讨不了好处,就准备仗着人多上来碰碰正面。于是法螺又吹了起来,很快接连不断的阵太鼓也“咚咚咚”地敲响,松浦本阵裹挟着几面不同式样的旗帜开始向前推进。双方人都不多的事实大伙或看或猜心里多少是有底的,因此也没有留什么预备队,直接全线压上力求速胜。
妙法丸一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让九郎带上给水军的信件跑腿去,至于其他几个还在的小伙伴自然各自拿上武备准备加入战斗。青方家依然是据守环壕,趁松浦家冲上来的这段时间不停地放箭,造成了一些杀伤,等到快要接敌的时候,就被换到后面稍作休息。接着被换上前线的是宇久旧部为首的国人们以及少量旗本,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旗本则紧随其后。
抛石队早早的在正面两翼找个稍高的地方,躲在树后头待命,等到松浦家不再放箭之后才钻出来对着带头冲锋的武士们甩起石蛋。这石蛋虽然不如弓箭致命,但万一脑瓜子上挨一下还是免不了血光之灾。尽管冲锋的这点时间也就投了三五轮石,烦也够烦死人了。于是松浦家的锋线上分出来些许人手,向着青方家薄薄的两翼展开。
妙法丸虽然战事上多少有点嫩,白鱼继高可不是吃闲饭的,直接叫刚才射箭的那几队旗本操起长缱上山去支援两翼。等到正面接战的时候,反而呈现出两翼兵力稍厚,正面薄于松浦军的态势。好在正面的松浦军先要泅渡过小水沟之后还得同时面对胸墙后面的长枪和插满尖竹的环壕,人数上的劣势暂时不那么明显。
锋线碰撞之时反倒是松浦军多少感觉自己被恶心到了,持弓在最后排的松浦亲看着自己手下顶着零星抛出的箭矢慢慢悠悠地穿过横七竖八插着障碍物的壕沟,又得和踩着胸墙往下捅的青方军争夺那不到一人高的土坡,心里实在是难受的无法言喻。不得不说挖沟实在是阵地战必备之良物,土堆外圈能挡枪子,土堆内圈能当取高位的矮墙。别小看这不到一人高的高低差,大家用的都是差不多的长枪,站在沟里想强行攻上去还真摸不着门路,人多的优势都变得不太好发挥,只能拍打着试图争夺锋线。最惨的是最前排想要直接冲上墙去却被敲下来不小心掉到竹子上的倒霉蛋,多少都得出点血,若是平时自然不是大事,但在战场上这么一点意外导致的恍神可能就把一条好汉送上黄泉比良坂了。
松浦亲对自己的托大感到懊恼,若是干脆放弃正面,一开始就去跟青方家抢山头说不定会更好一些,毕竟青方家沟都挖了总不可能跑出来跟自己打。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时候再把正面撤下来攻两翼反而是一步臭棋,他只能寄希望于己方人数上的优势能帮助他在消耗战中突破青方家的防线了。
刚接战的十分钟青方军是沾了便宜的,旗本的训练程度远胜松浦家第一批被赶上来的杂兵,同样菜鸡的国人众在地利的加持下表现得也还不错,不知是不是大伙都怕掉到沟里被串成葫芦,居然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地守在土墙上,没一个试图从沟里捞两个首级上来的。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就变得棘手起来,虽然挂彩情况比青方家惨烈的多,但松浦家攻势仍能维持,青方本阵反而几乎人人都踩上土墙跟人拼过几回合长枪了。旗本们尚且还有余力能搏上一搏,国人带来的那三瓜俩枣已经指望不上了,软软地缩在阵线后面喘着大气。
松浦亲脸色同样难看,青方小儿的兵卒来来回回能上好几次土墙,他手里的这群人只要是撤下来了几乎都不肯再攻一次,虽然各家武士依然忠勇请战,松浦亲又不是不知兵的蠢货,看看杂兵们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勉强赶上去也意义不大了。正常可战的几乎都已经在攻,如果两阵之后还不能突破,他就真的只能亲自带队上去总突了。
作战双方不约而同地放弃了两翼,白鱼继高连投石队都拉回来抗了一次线,松浦亲也不肯在正面没占到好处的情况下继续分兵爬山了——他自然知道这样反而可能是致胜之法,但在胶着之中对本来就飘摇的本阵分兵风险实在太大,他不敢赌再分那么三五十人出去会不会导致下一阵就崩溃了。
眼看着左边被拽下去两个旗本漏出个大空档,妙法丸也顾不得什么稳坐中军,扣动一直挂着弦的弩机一箭给爬了半个身子上来的着甲兵胸口上打了个洞,抄起长枪就冲上前去一脚把手还在地上不停乱抓,口里一股股往外喷着暗红泡沫的倒霉蛋踹进沟里。趁着他掉下去造成的短暂的混乱,从长枪的缝隙里又刺翻一个看起来像是长缱小者的男人。耸动的枪尖就在自己眼前上下翻飞着,自己却没时间品味心情,只是持枪与下面伸出的长缱搏斗着,不让自己下方这两三个人有靠近防线的机会。
白鱼父子,三井乐持信,小值贺友家都已经补在右边的防线上,因此自然没人腾的出手管他这少主是不是安生地坐在马扎上。猪太郎和八郎就在自己左边不远的地方跟自己干着同样的事情,其余几个小伙伴不是在水军那里,就是在后面歇息,等待下一轮进攻。
进攻没有持续很久,妙法丸虽然挥舞着长枪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但这一阵姑且还是守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野战落幕
“丹后守应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趁着进攻间隙,几位武家凑在一起歇息,白鱼继高取下腰间的竹筒哆哆嗦嗦地往嘴里灌水。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一波攻势和换防上去的旗本们乒乒乓乓战作一团的时候,松浦军又一次调动起来,这应该是要最后总突击一次了。这次若是能挡住,兴许不需要水军也有胜算,若是挡不住,大伙搞不好就要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妙法丸心中估算,水军按理说也应该来了,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不知是出什么问题了。越想心中越是发凉,赶紧把多余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妙法丸远远地看着松浦的军阵,心中有了估计,同白鱼老人家窃窃私语一番,虽然白鱼继高的神情数次变得纠结,但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三井乐,小值贺,神浦,让你们的人最后再去守一会!”白鱼继高一下子把所有外人的名点了一遍,被点名的三人面面相觑:这tm几个意思?准备开溜让我们给你垫背?但是青方家眼下还是人多啊,他们要是不从肯定是不行的,只好硬着头皮领着人凑上防线。
看外样们叫苦不迭不情不愿地上了防线,妙法丸拔起固定着的那面八藤纹阵旗插在背上,又让白鱼盛高给自己固定好,接着让他取来法螺和阵太鼓。先是短吹了两声法螺,接着妙法丸背着阵旗,亲自敲起阵太鼓——这是旗本们训练时候用的集合的信号。因此先是不在防线上的旗本们向妙法丸的阵旗下面集结,而鼓声仍未停,于是防线上的旗本们咬咬牙压制住进攻的松浦军,接着把防线留给外样,缓缓的也退到阵旗下面。
跟旗本们一起防守的时候杂兵们还算有点干活的样子,这时候看这青方家这么搞,外样自然没准备死战到底,无论如何还是自己身家性命重要,稍微磨了磨洋工就“力无法敌”地准备开溜。
不过这正是妙法丸希望的,眼看土墙被让渡给松浦家最后一波进攻的家伙,那句“东一党,东尚盛之子,东甚助忠时功名立!”还没喊完,就被一长一短一长的法螺给盖了过去。松浦军自然不知道敌军为何败了还在吹法螺,但眼看先头部队已经上了土墙,后面的疲兵忽然感觉浑身来劲,谁说也不好使,紧赶慢赶地往前跑着,生怕跑慢了东西给别人抢了干净。
妙法丸看旗本们勉强做好持枪冲锋的阵势,于是不再敲击阵太鼓,而是在第一批敌军从沟里爬上来的时候,狠狠吹响法螺。
“呜——”
“杀啊——”随着法螺声响,旗本们齐齐发了一声喊,持枪发起冲锋。刚刚爬上来的眼见如此景象,吓得甚至忘了持枪反制,同样大叫起来,转身就跑,这一跑恰好与正往上爬的撞在一起,有的两三人一起掉下沟里,有的直接跳在下面人头上。爬的麻利导致退不回去的最是凄惨,被直直冲过来的长枪撞飞的,直接钉在土墙上的也有五六个。
前线这一突然的变故狠狠地击打着心情大起大落的疲兵们,看到前面乱成一锅粥,那些跑的快的,脑子里瞬间想出来“中计了!”和“我军败了!”这两个判断,于是用更快的速度从两侧逃出行伍,调头就跑,紧接着混乱在整个军阵中蔓延开来,虽然各家武士各自斩了最开始领跑的溃兵,也没能止住前后两节人撞到一起造成的混乱。
好在从沟里冲回来的一共不过数十人,撞在一起虽然混乱,在后面名主们的威慑之下,最后排的倒还没有掉头就跑。可就在动乱刚刚有所平息的时候,忽然一小群持着刀的从南边的山坡里大喊着冲了出来,青方家的本阵里也适时地飞来几个人头大小的罐子,还未落地就轰隆作响,横飞的碎片还划伤了几个,这一套组合拳砸下来直接把松浦军给砸蒙了,士气崩溃,往哪边跑的都有,后排的名主们一看事不可为,也干脆骑上马就要撤。
可没成想这一回头,正看见那佐世保城下烧起来了,这下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松浦亲和一干家臣脸色直接绿了,连身后的溃兵们都顾不上,各式细软随地一丢,匆忙拉上还没陷进乱军之中的人,直接往西北饭盛城的方向夺命而逃。
“莫要管残兵!讨取丹后守赏五十贯,活捉倍增啊!”妙法丸让白鱼继高大声宣告赏格,一听这话,有那么二三十个尚能打斗的旗本心思活络起来,三井乐持信和神浦实植这俩武家也没怎么出力,带着一同出阵的家人郎党,尚有余力的就一起翻下土墙,一边或刺或劈地击倒追上的溃兵,一边往松浦亲遁走的方向追去。终于来支援的水军众也分散开来,一部继续追赶残兵捞首级的赏格,一部也想着去追大鱼,于是沿着西竜川穿过正在溃散的松浦军锋线(现在已经是阵尾了)。水军们刚刚入场体力很好,所以跑了一会也就与追击队汇合一起。
尽管是自己发话让他们去追击松浦亲,妙法丸心里并不觉得真的能追得上,再怎么说人家在自家地盘上打仗有马骑不是,哪和自己这渡海而来的一样,从大将到小兵一水开11路的苦哈哈。
果然不出妙法丸所料,尽管有跑去佐世保城下放火的那批水军的帮助,两头截杀也没能抓住松浦亲,不过也不能说一点用都没有,至少对方如此匆忙之间是没有闲情逸致把佐世保和的领民们也拉回城中的余裕了。
水军只按着最开始商量好的,在佐世保肆虐一番之后就赶紧回到船上开拨离开,没有跟着青方军一起行动。大部队稍作歇息之后开拨,路上路过了大智庵城,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跟着松浦亲去了饭盛城,虽然城中有些兵卒,但也只是城门紧闭,没有动作。路过的青方军和城兵双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派人交涉一番表明秋毫无犯之后,虽然没有争取到守城者的正义里切,可守城的也不傻,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大哥被人差点打成了狗,自己也没必要去碰霉头,至少双方达成了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保证,于是大伙继续沿着相浦川往西追。日落之前青方军就一路追着来到了饭盛城下。
那松浦亲倒也光棍,一点也没有趁着青方军疲惫的时候出城再打一次野战的意思。妙法丸也没有膨胀到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能硬攻这饭盛城。趁着还能看得清东西,妙法丸大概地研究了研究眼前这座城——记忆中第一次两松浦内战的时候,平户松浦联军就是一头在这地方撞死的。
概略地看了看城正面的情况,不得不说这松浦老儿筑城上还真有那么点东西,这饭盛城筑在相浦川西岸的爱宕山(不要吐槽为啥这也有爱宕山,光松浦郡里就有好几个爱宕山,最近的一个就在北边四公里)上,目测也得有个一百五到两百米的标高。地形上与美浓的稻叶山城有异曲同工之妙,依山傍水不说,周围几乎都是平地,这爱宕山几乎是从平地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想要寻找其他高点借力打力完全不可能。
硬要说的话唯一的“高点”就是爱宕山山顶,也就是从背面爬上去往下进攻之类的。由于没有爬过这座山,妙法丸只能从植被的起伏之间推测地形,即便如此情况也不乐观,山西侧和南侧更为陡峭,想要带人爬上去相当困难,北面相对简单,不过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那边肯定有出丸。
至于饭盛城构具体的设置就不是从山下就能一眼看得穿的了。无论如何,妙法丸都不想碰这个扎手的点子,以打促和的“打”已经有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吧。
第四十四章 不安的夜
晚上青方军就直接在饭盛城南边的町里下营,妙法丸虽然对乱取这事看得很紧,但是让士兵们去村里收收礼钱还是应有之意,这群人一路上连敲诈带恐吓地可是没少榨出油水,搞不好这一次挣得就不比青方家发的俸禄少。但是自己手下的兵究竟捞了多少妙法丸心里一点数也没有,按着报上来的情况,大约是有那么三百贯,但是他们自己藏了多少就不好说了,妙法丸估计能收上来一半就算这群人忠勇奉公了。
青方军下驻在爱宕山南边的相浦庄,今天的过夜条件可比前几日的野营要强得多。或许是松浦亲笼城太着急,爱宕山西边和南边的人都没有被带进城中。对相浦庄来说,妙法丸这个“侵略者”可以称得上是他们见过的最文明的。青方军虽然称不上完全令行禁止,但是说纳礼钱就不乱取的确是做到了。比起刚进村的时候,村里人的恐惧逐渐消散,疏离自然是分毫不少,想谈什么手足情深肯定不可能,毕竟礼钱还是交了不少,村里公用的房屋也全部被征去用来过夜。不过对村里而言,既没烧房,也没被乱取,甚至自家宅子里的细软也没怎么遭殃,有事也好商量,大伙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由着青方军来了。这也是乱世人艰难的生存之道吧。青方军甚至驻下还没一会,就已经有势单力薄的行商人跑来跟士兵们做起买卖。
由于水军还没有完全运转开,白天作战的水军已经回了五岛,明日才能带粮草回来接应,当下驻在西边相浦港中的船只数量算不上多,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水军临时雇来的运货的,压根不能打仗,不过真出了事妙法丸还是有点把握能带着大半的自己人跑路的。
话虽如此,动不动跑路就太失败主义谋士风格了。晚饭之前,妙法丸修书一封,把神浦定实唤来,命他去叫叫门,看看松浦丹后守亲挨了一顿胖揍有没有把脑子打清醒一点。
神浦定实一脸的不情愿——毕竟白天刚打完晚上就要他去跟人侃大山多少还是危险,万一这松浦亲是个大伙都没发现的暴脾气,一见面把他给砍段三了上哪说理去,自己又不和那小值贺一样弟弟挂点了还有哥哥当家,他要出点问题祖上的家业肯定要受些波动,但是现在自己名义上身份不如,也不好甩脸子不干。于是还是带着自己带来的人背上使节的旗帜往山脚下去。
结果饭刚出锅,神浦定实就带着人回来了。“也太快了吧……”妙法丸甚是怀疑不会是这货找个地方把自己的信一丢就跑回来了吧?
“我到山下叫了一阵,没能面见丹后守,但是少主大人的信确实由丹后守的人收上去了。”神浦定实一边落座烤火准备整口吃的,一边回报情况。
“现在还不清楚丹后守的打算,今晚的戒备还是不能有一点松懈!”妙法丸下达军令。
“是!”
话虽如此,毕竟酣战一日,还得了胜,大伙也都挣了一笔,士气虽然很好,但精气神已经实打实地懈了。越说不能松懈,越说不定出什么幺蛾子,越想越担心的妙法丸干脆强令着自己一干侧近跟自己一起守夜,这种时候还得是知根知底的人才让人放心。至于白鱼继高,一开始听闻少主要亲自守夜是死活不乐意,最次最次就大家一起熬,妙法丸好说歹说才让他接受了明天白天是靠他监军而非自己这个“少主”的事实。白鱼继高只好三番五次地叫儿子保护好少主,这才睡下。
妙法丸则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在相浦庄里擘着火把来回巡视,逛了没两圈就逮到一组安排在村子外围的守夜人,竟然早早已经打起了瞌睡。仨人被猪太郎两棍子杵起来的时候还很是不爽地骂咧起来,直到一抬头看见他们可敬的少主大人比草鞋底子还臭的脸,别说睡意了,小命似乎随时都会在一线之间飞走。
妙法丸当然不会真的让他们以死谢罪,这可都是自家精贵的兵力,白天跟松浦家斗的时候就折了十七个,还有三十来个多少挂了彩的,傍晚扎营清点人数的时候妙法丸的小心脏那叫一个疼的直抽抽。
“以后还是得让别家的送死才行。”妙法丸心想,可别家的那兵员素质实在难以恭维,用起来很难说可以放心,两头难让妙法丸暗地里直叹气。
不过对于守夜还敢偷摸打盹的肯定也不可能放过,仨人被勒令交出这次搞来的全部东西,人头的赏钱倒是给留了一半,回头仨人所在小组的组头同样也会被收缴一半的收获作为惩罚。
继续守夜的三人自然是睡不着了,也不知是该庆幸少主大人宽宏大量饶了自己狗命为好,还是心疼被罚没的自己辛苦藏下来的细软为好。至少人头钱还是留下了几十上百文,也足够聊以自慰了。
在庄内转了两圈,一行人又沿着乡间小路北上,到饭盛城下的前哨探听了一下情况,都说没见有人出入,妙法丸觉得大抵是能谈上一谈的,不然早该偷摸有人跑去叫援兵了。念到这,妙法丸忽然想起下午匆匆检过的人头里似乎确有那么两三个头脸人物可以派上用场。一个是前几日做过使节的东尚盛家里人,只看脸面(毕竟只见到了人头)倒是个年轻人,据送来人头的足轻头说是名叫东时忠的,不知道是不是东尚盛的儿子,还有一个似乎是日宇的城主八并舍人,不过两家就在日宇干的架,妙法丸却不记得有见到这日宇城。想到这妙法丸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直呼惊险,若是当时这城里藏了人被打埋伏,现在自己情况如何实在无法想象。
“或许真的有神佛保佑也说不定。”妙法丸很功利地在心里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忽然听路边田埂子下头传出些声响。
“什么人!”一时间一行人全部持起刀枪,默契地缓缓围成一个圈,没有拿火把的小太郎和新助一边警戒一边把背上的弩和绞盘取下来上弦。
难道是夜袭?妙法丸执着刀四下打量,心中很是慌乱。理智告诉他最好就这么维持阵型往驻地撤,他们这几个除了他自己小些之外也都是堪堪当打的半大小子,营养都不错,甚至没有夜盲症,只要不自乱阵脚落了单,等闲三五人是吃不了亏的,于是他就带着一圈人一并慢慢地沿着土路往回挪动。此时他反而担心起本阵的情况了,万一真是夜袭,大伙一起来发现自己这个总大将不在可咋办,也不知能不能组织得起防御,他多少开始感到自己是否有些太莽撞?
他们在走,田埂下面的动静也一直没停,寂静的夜里只有两个声音你追我赶。就算月光尚明,自己在土路上还是看不见下面的情况,也不敢冒风险去看上一看,妙法丸额头上的汗滑进眼中,沙的生疼,也只敢一只眼使劲地眨,另一只一点也不敢放松观察。
又走了一段,或许是下面的人没有耐心继续玩狩猎游戏,又或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跟到驻地了,在妙法丸一行人前方不远处忽然跳上来七个人,人人持刀,穿着乱七八糟的衣物,其中三个还穿着铠甲,结着零散的阵型向他们走来,在火把的光照里勾勒出形状。
“至少不是松浦家的人。”见了真面目,妙法丸反而有些松口气。
“喂!你们几个,把身上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不然就杀了你们!”领头的男人嚷道。
“打劫的?”妙法丸甚至有点愣神,“这时候还能在这撞上打劫的,这不是战场吗?”接着他想到东边一百米开外就是相浦川,搞不好是刚刚飘来的水贼。
“水贼的话只有这么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搞不好下面还有人。”一边思考着现在的形势,妙法丸小声示意小太郎跟新助各自瞄准一个有甲的强盗。
“你们是什么人!”妙法丸回话。
“Tnnd,连我们的名号都没听过?等老子把你肠子挑出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桂岛众的名头了!”对方依然气势不减。
不得不说这名号妙法丸还真没听过,他毕竟不是本地人,虽然本地人听没听过这名号恐怕也得打个问号。
妙法丸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名号,跟他废话也只是为小太郎跟新助争取一点距离而已。
“邦,邦”两声巨响带着风从妙法丸两侧向前飞去,其中一个直接被打进脑袋里,悄无声息地就扑在地上。那领头叫嚣的被打烂了肚子,立时哀嚎着跪下,接着横卧着打起滚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啊啊啊杀光他们!”
看着首领倒下,其余的几人立时被镇住,这次碰见硬茬了!最后一个着甲的大喊一声“跟老子上!”带着剩下四个人举着刀就冲上来。听着路上出了状况,仍在田埂里的也按捺不住要爬上来,一时间又有七八双手从左边伸出来,恰好有三个离得近,猪太郎眼疾手快对着其中一个刚漏出来的脑袋就刺上一枪,很精妙地割了个喉,那人发出“咔咔”的漏气声“噗通”一声又倒回田里。猪太郎足下一扭,横拉长枪又给右边的一个增添了一道外伤,被割了手的吃痛,一撒手也滑了下去,只是叫骂,随时能再往上爬。
“猪太郎,八郎,九郎,左边。新助,小太郎,藤吉,后面。剩下的跟我一起!”
“是!”小伙子们各自落位,眼睛盯上自己的对手。这次巡逻只有白鱼盛高,猪太郎和藤吉带了枪,虽然人手两把刀跟一群水贼拼武器肯定是不虚,可是风险还是有的。
左翼最先分出结果,猪太郎一杆长枪虽然谈不上虎虎生风,但一招一式都是实在的搏命招数。他仗着自己力大枪长,荡开最先爬上来的水贼的刀直接顺势捅进肚子里横着一拉,那水贼一边哀嚎一边试图捂住不断滑出肠子的破口,接着就倒在地上,后面爬上来的一见此景直接一撒手原路滑了回去。
身后一共上来四个人,全都是连甲都没有的,虽然亡命,面对三个装备精良的小伙子一时也不敢攻上来,想着先想办法缴了这杆枪,于是仨人都在藤吉的长枪外面寻找机会,藤吉也不冒进,死死攥着长枪来回动着,就是不刺,三个人配合着和水贼相互试探,一时僵持。
正面的压力就稍大些,那着甲的也不知是什么出身,凭着一把刀就限制住了白鱼盛高,小伙子死咬着牙关跟那人相斗。于是剩下三个很轻易地就冲进肉搏的距离,各自捉对厮杀起来。
妙法丸面对的是个精瘦的家伙,甚至赶不上自己高,一喊叫就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很有着一把力气,妙法丸三五息之间硬是没占到便宜,生挡了两刀震得虎口都有些发麻。源太是最不济的,本来他就不长于武力,经验上也差一节,一照面的功夫就落了下风,捉对的海贼不要命地乱砍,源太全力防守,也有那么几刀砍在盔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妙法丸余光看见源太的困境,自己却又抽不开身。跟妙法丸打斗的海贼敏锐地抓住了妙法丸这一瞬间注意力的变化,大叫一声从妙法丸左肩切下。妙法丸本想移刀去接下这刀,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右脚向后撤步,形成挥刀的蓄势,同时把左肩上挂着的楯板送到对方的刀下。“哗啦”一声,楯板几乎被砍成两节,左肩也从那冰冷的刀刃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妙法丸吃痛,大喊一声,却没有放过对方新力未起的机会,同样从右向左一斩,直接蹭着肋条斜着砍进了半个身子。
把汩汩地向外喷着血,已经几乎动不了的水贼推倒在地,妙法丸也顾不上肩膀的疼痛,两步凑上去一刀砍在又一次发力准备砍向源太的水贼左臂上,挥砍直接走了形,源太转守为攻,一刀劈在了锁骨上,刀入的不深,并不致命,妙法丸只好再对着脖子补上一刀。
正面被砍倒二人的时候,整场战斗基本上已经分出了胜负。后方的水贼一看情况不妙,果断撒丫子就跑,解决了侧面的三人则转到正面帮忙,最后一个无甲的如何也是不能同时挡住不同方向的刀枪的,被猪太郎从肋下捅进胸里。着甲的那个自然也想走,但挨了两刀的白鱼盛高怎么可能放过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脱离的海贼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一行人各自稍微喘口气,把路上还能动的身上再添几个窟窿,妙法丸也不准备搞什么斩草除根,稍微翻了翻尸体发现一个个都穷的叮当响之后,赶紧跑回了相浦庄。
第四十五章 重启谈判(一)
“少主大人怎么如此鲁莽!早知如此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巡夜了!”一群人盔甲丁零当啷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本就睡的浅的白鱼继高老大人,一推门,就看见少主左胳膊上挂着的半截楯板和已经被染成红色的布条。白鱼继高正想喊人来帮忙,妙法丸摆摆手,意思是晚上不要太声张,免得营啸,接着就带着一行人进了屋。
“嘶……只是切了肉而已,不要紧,你们先看看盛高和源太如何了。”妙法丸把盔甲一件件脱下,一动左臂伤口就扯的生疼,干脆地放弃尝试一会等别人帮忙。源太虽然中了数刀,但那水贼大约是个生手,除了造成点皮外伤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脱下衣服检查了一下,好几处口子已经止血,竟然是三人中伤的最轻的。那被砍了两刀的白鱼盛高同样一刀切在手臂上,另一刀则从脖颈擦了过去,好在切得不深,没有伤及要害,但一路上实在是出了不少血,进屋时已经有些喘起来了。白鱼继高虽然不言,但那心疼儿子的神情都写在脸上了。
“喂!猪太郎!去煮水!”妙法丸招呼着刚给源太检查完情况的侧近干活。虽然挨了一刀伤口算不上很深,妙法丸还是很怕感染的。“麻烦白鱼大人先帮盛高压着伤口吧,莫要松了。”妙法丸安排着工作,他的肩膀早就紧紧地缠住了,自然用不着浪费人手管自己。
一锅水很快烧开,一部分盛在烫过的碗中放凉,加些盐以清洗伤口,另一些则用来煮用来包裹伤口的布条,几个人忙的热火朝天,等到所有人都处理完毕已经能看得到天边擦了白。
“唉……真没想到晚上还能撞到强盗。”在侧近们的帮助下勉强穿戴好大铠的妙法丸坐在锅边准备吃粥,几个人闲谈起来,“可惜了这祖传的大铠,怕是要被父亲大人骂了。”
“少主大人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要被青方大人斩了的就是在下了。”白鱼继高还在絮叨。
“无妨!正所谓伤疤是武士的荣耀!”妙法丸右手一拍大腿,又扯到了伤口结果疼的龇牙咧嘴。
“妙法丸大人省省吧,倒不如想想万一又要作战怎么办。”跟水贼的战斗中出力最大的猪太郎也打岔道。
“那倒不必担心,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丹后守就该派使节来了吧。就是不知道父亲大人那边情况如何了。”
“昨日战胜的时候已经派人通知过了,那边已经下城,正在处置,估计今天下午就能来汇合。”白鱼继高开始从锅里给自己盛粥——由于妙法丸自己要求的吃大锅饭,他也不好过于反驳。
“进展这么有力?”妙法丸很是吃惊,本来他还以为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爹动作这么快,这就把钉子给拔掉了。
“是,据信使所说,在起初发现青方军势的时候,唐船城的池田武藏守还以为是丹后守的军势(因为都是三星旗)。等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把有田的所有人都带进城里了。再兼有火药之利,很容易就打击了守兵的士气,若不是池田武藏守誓死不降,恐怕青方大人早就平定有田了。”
“没有乱取吧?”妙法丸不放心地追问。
“应该没有,不知道家主怎么做的,至少有田地头上的农人们都没怎么抵抗,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听完这话妙法丸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现在只等松浦亲的回话了。
休息好的青方军又一次围在爱宕山下,大伙都不着急,妙法丸又派神浦定实带着首级上去喊了一阵,这次倒是被请了进去。
……
神浦定实又一次背着使节的旗帜带着三个护身的侍从一边走近城门,一边大喊:“青方家来使!前来归还丹后守殿忠勇之士的首级!请见松浦丹后守殿!”
喊了一阵,只见大手门后的箭塔上传来回应:“来者可是神浦式部大丞?”
“正是!”
听见回应后,城门被推开,走出一位着腹卷的武士:“吾乃北野源藏!请随我来,面见松浦丹后守!”
于是神浦定实带着身后抱着装有首级的木盒的侍从跟随北野直胜一起往城中走。沿着一条直直的路一直向山上进发,爬了约有百米,终于来到饭盛城最上一层的台地,进入本馆。
“青方家使者,神浦式部大丞到!”北野直胜在广间外通报了一声,进入广间,在侧面已经分列而坐的家臣之中坐下。
神浦定实跟随其后,在中部跪坐,向坐在主位的松浦亲行礼:“在下神浦式部,昨日一战,本家少主言深受贵方武士勇武之姿感染,因此此次受主命前来,归还昨日勇战之豪士的首级。”话毕,他给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抱着盒子的侍从行礼后将盒子举到与头平齐,站起来向前走到主座之前,将盒子放下打开。
“请丹后守大人检视。”
松浦亲稍一眼就知道没错,盒内两个人头简单地清理之后已经重新束了发。
“昨日行军实在仓促,未能为二位勇士精致面容,也没来得及收敛遗体,请丹后守大人见谅。”
松浦亲示意侍从上前盖上盖子,取走两个木盒,这才开口:“式部大人言重了,青方家的少主大人能有如此心意已实属难能可贵,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是本家无礼了。”
“那么这位少主大人遣你来此,是想谈什么呢?”坐在一侧的首席家老井手勤利开口问。
“是,在下来此,除却归还首级以外,还望确认丹后守殿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确有慈悲之心?既然战事胜负已分,少主大人不希望再造杀业。”
此言一出惹得两侧坐的家臣们好一阵骚动,好么好话都给你说尽了,你青方家不明不白跑到我们地盘上把我们揍了一顿,到你这咋整得好像你们慈悲为怀菩萨心肠了?
松浦亲任由家臣们商讨,神浦定实也不好在这乱糟糟的时候说话,等声音渐渐平息才继续开口:“少主托在下传话说,具体事务丹后守殿已知晓,若是还有其他想要商讨的,只要丹后守殿有意,少主不介意亲自商谈。”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骚动,神浦定实要说的都已经说完,所以也不再等待,直接继续:“在下要说的已经全部传达,丹后守殿若是有意,在下可代为传达,若是仍需要同家臣们商讨,少主大人静候佳音。请丹后守殿允许在下告辞。”神浦定实再次行礼,起身,和侍从们退出广间,这次则是由侍从带路送出城门。
第四十六章 重启谈判(二)
“这青方家的少主胆子倒是真不小啊,家主大人……您怎么看?”等使者离开,广间里的家臣们依然细细密密地谈话,井手勤利也拉开纸扇跟松浦亲说起悄悄话。
“……尚未开战就狮子大开口要拿早岐跟有田,眼下我们输了一阵,恐怕更是贪婪。”松浦亲面色依然算不上好看。
“若是不同他谈的话,以目前的形势,笼城也有些困难啊。”
说到这松浦亲脸色更臭了:“也罢,既然对方展现了诚意,我松浦丹后守五郎亲若是连见一面都不敢,传出去也不知会被平户的那老东西耻笑成什么样子!”
于是日头还不算高的时候,松浦亲就派了使节前来请青方家少主前去一叙。
“少主万万不可去啊!”白鱼继高堵在妙法丸面前,“若是那松浦老贼使诈,您要是像昨晚一样有个什么万一,咱这一次就全完了!”
妙法丸忽然意识到自己少算了这么一茬,白鱼老人家的未雨绸缪是很正确的。确实如果自己单刀赴会被松浦亲给拿下了,肯定是要被打个大翻盘的节奏,自己光想着做事,又一次忽略了自己当下身份的重要性。妙法丸在心里默念十次“现在我是总大将总大将总大将,注意影响注意影响注意影响……”
“叔父大人说的对,不如这样,在前面的空地上摆上马扎,请丹后守与我们会一会?在那里的话无论哪边想搞些动作都做不到。”妙法丸目测了一下阵地与城门的距离。
白鱼继高也看了看距离,点点头同意了。
“结果这家伙还是不敢入城来嘛。”佐世保城的远藤但马守专右卫门听着使番的回报,没好气道,毕竟被烧的城是他的,他对妙法丸自然没有一点好感。
“有所防备也是自然。”松浦亲倒是比较坦荡,毕竟他扪心自问若是对方请他去军营里坐一坐他恐怕也没这个胆量,在中间地带会面对双方都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妙法丸带着手下人先落了座,过了一段时间松浦亲也带着同等人数的家臣前来入座。领头的正是松浦丹后守五郎亲,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眼看已经多少有些白发,想必同样算不得年轻,一张国字脸和两撇八字胡,一张脸上似乎总有一点愁容。
“后生面见丹后守殿。”待松浦亲落座妙法丸率先行礼。“在下本是想亲自拜访的,怎奈昨夜意外受了点皮外伤,今日是不敢太过走动,听神浦式部说城中路途艰险,不得已出此下策呀。”
“无妨,阁下的作为本家都看在眼里,如此年纪轻轻已是仁智双全之将,未来实在不可限量。倒不如说……阁下如此年轻,实在出乎本家的意料。”松浦亲虽然听东尚盛说过青方家的少主是年轻人,但也没想到竟会是眼前这个仿佛没断奶一样的小童在野战上胜了他一场。
“那么单刀直入吧,本家的书信想必丹后守已经过目了,还有什么想要商讨的?”
松浦亲确实收到妙法丸的信件,也知道对方提的要求:基于同是松浦党的情分,他本人不必出家,但是在之前所言的基础上,妙法丸另外要求整个佐世保的所有权,以及每年上交佐佐町的收成。这么搞跟把他拔干净了也差不了许多,总归是不太能接受。
“阁下的条件总归是稍有严苛……”
“严苛吗?要我说除了佐佐町是平户松浦殿指定索取的以外,其他的还都算合理吧?”
“有田是本家兴盛之地,想当年本家落魄之时在唐船城也度过了十数年的岁月。”
“自然如此,可是如今的唐船城已经改旗易帜了哦?”
“什么!”此话一出松浦方无不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本家一介幼童率部在日宇坚守,丹后守殿就没想过家主大人去哪里了?”
松浦方的几位相顾无言,妙法丸再补一刀:“池田武藏守也实乃忠勇之士,能与城共存亡本家也很是欣赏。只是不知时常埋怨本家妇人之仁的家主大人午后能否与本家一样将勇将之首级归还给丹后守殿啊。”
刚才还只是面色难看的诸位此刻已经面如土色,若是这小儿不提后面这句,他们尚且还以为只是青方家虚张声势,想要诈他们而已。但既然说到首级下午就能送到,还知道守城之将是池田武藏守,那只能说明所言非虚,唐船城很可能已经陷落。
松浦亲则想的更多——若是唐船城就这三五日就落了城,青方大军调转而来继续攻城的话,虽然饭盛城的防备远超唐船城,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期待的救兵到来。思索之间,气势上其实就落了一城,但松浦亲还想继续争取。
“既然青方大人武略过人,倒也罢了。但佐世保是断无可能跟从阁下的!”佐世保城的远藤但马守咬牙切齿道。
“但马守大人若是心意已决本家也不好强求。”妙法丸一改强硬的态度反而意外简单地松了口。松浦家诸位还没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妙法丸话锋一转:“不过基于本家的设计,以佐世保目前的情况,但马守大人只好多承担三成的税赋了。”
“你这小儿怎如此放肆!”一听这话远藤但马守气的眼都红了,站起来就想拔刀,好在被其余几位死死拉住。可不是嘛,本身就已经六公四民,他远藤家自己还得留些过日子不能全交,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三成,他要么被农民一揆活活打死,要么在自家居馆里活活饿死,反正横竖都没有活路,还不如舍命拼一把。妙法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接着说:“既然但马守殿觉得加三成税赋就已无活路,那又何苦跟本家挣这一口恶气呢?”
“不然怎的?你这小儿还能有办法指条活路?”远藤但马守恶狠狠地责问。
怎知妙法丸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本家所言的‘三成’是对当下而言的三成,若是佐世保大大发展,说不准只要五公五民的德政就可满足本家的要求。”
此话一出远藤但马守突然就觉着眼前这装逼的小屁孩可爱了起来,他在脑子里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他画的大饼,意识到如果这是真的,他在里头肯定不会少捞,绝对算得上是双赢的局面。虽然他没有自觉,但与座的所有人都觉察出他语气的变化:“阁下口说无凭,在下如何信你?”
松浦亲隐隐感觉要坏事,这远藤但马守虽说是自己堂弟,忠心上无需质疑,但要让他连这天上的大饼都不接,那松浦亲自觉是不太可能的。
“那本家问你,你知道佐世保是何种土壤,适合种何种作物?”妙法丸老神在在地问。
“这……”远藤但马守一下被问住,他甚至没听明白这小屁孩是什么意思——土壤?田地就是田地,这怎么还有种类的?作物?种水稻不就完事了?他倒是自知佐世保的地明好实烂,根本种不出什么庄稼,地薄得很,灾年一反水田甚至出不来一石粮。能开的地也尽开了,剩下的大片土地根本开不出来。要不然相神松浦家就不会抱着这么大的地盘却死活打不过就占着个破岛和那么两三块平地的平户松浦家了。他可是一个人就负责佐世保、日宇和早岐这么一大片地方的,总不能说他是松浦亲堂弟就如此信任他把比本家还好的地方给了他吧。
第四十七章 重启谈判(三)
一看远藤但马守被问成了个闷葫芦,脸都快憋红了,妙法丸就开口:“你看,阁下久居佐世保却如此一问三不知,本家要如何信任你能按本家的设计治理得好佐世保呢?”
妙法丸露出恶魔一般和善的笑容循循善诱:“但马守殿,土地的治理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阁下显然对此不甚了解,仅凭此时短短三五句话自然是无法说得清的,但本家保证只要阁下有这个意向,本家自然有办法做到。我理解但马守殿此时尚在气头上,可能暂时还无法信任本家,不如阁下慢慢思量,之后再详谈如何?”
妙法丸这一副“老子可是挖空心思对你好”的样子和抛出来的大饼让远藤但马守一时难以招架,支吾着算是答应了下来。妙法丸微笑着点点头,又看向松浦亲:“本家其实无意对丹后守的家务横加干涉,有田町由于池田武藏守身灭,本家不得不接手,至于佐世保,自然仍是但马守之所领,只是本家深感如此广大之土地却未尝开发实属暴殄天物,希望帮助但马守,名义上的易主也不过是为了便于本家的管理,毕竟若是事事都还要请教丹后守,恐怕不美吧,至于但马守与丹后守之联系,只要不影响本家治地和军务,同样不多过问,不知丹后守殿愿不愿意成全本家的好意呢?”
这下轮到松浦亲被架在火上烤了,他立时就感受到刚才远藤但马面对妙法丸时难受的感觉,明明自己才是吃亏的那个,怎么说怎么感觉自己反而不占理了?这小童言辞之中实在充满诱惑,自己若是不答应,谁知之后自己堂弟会不会受了蛊惑“背叛”自己?自己好像面对了一个面子还是里子的问题。
“看来丹后守殿很是犹豫呀。”妙法丸眼见松浦亲不言语,继续讲道理:“或许丹后守殿对本家还缺乏些认识,就让本家开诚布公地替丹后守殿分析一下吧。”
“本家实质上对两松浦之间的家事并不关心,此次与肥前守联合不过是为了在本土取一处落脚地而已。”听到这话,松浦家人先是一阵骚动:好么合着你丫就是来抢我们地盘来的。接着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么说这青方家也不是那平户家的铁杆,今天帮得了平户家,那明天是不是也能帮他们去揍平户家?这么一讨论松浦家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大不了今天丢的地盘找平户家要回来呀。
妙法丸看对方谈完,接着说:“佐佐町是肥前守的底线,本家也明白丹后守殿并不愿意,但丹后守殿就没考虑过佐佐刑部心向何方吗?远了不说,此次合战佐佐刑部可有出阵?”这话说的松浦亲没脾气,那佐佐家本来好好地是跟着平户家混的,前些年才被强行归给相浦家,能有啥忠心可不就是见了鬼了。
“若是丹后守有心保留佐佐町,不如亲自致信肥前守以商讨能否以上交所收的方式替肥前守代管佐佐町?”松浦亲一想这倒是个办法,只要控制权还在自己手里,就比什么都强。
妙法丸继续道:“此外丹后守殿似乎收养了少弍家的孩子作为养子吧,若是感到不方便的话,也可以随时送来本家。此外以本家所见,相浦和佐世保都是有潜力的港口,本家也助丹后守殿一臂之力开发商业。这一切,只需丹后守殿与本家步调一致,不知丹后守殿意下如何?”
随着妙法丸不断地循循善诱,松浦亲真的被说的很是意动,他仿佛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说:答应吧,答应吧。除了有田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其余的条件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青方家希望共同发展并分一杯羹而已。
“嗯……还请阁下稍作休息,我同家臣们需要些时间商讨。”
“喂!少主大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丹后守殿还要如此不知进退吗!”白鱼继高大喝一声。
妙法丸制止白鱼继高的逼迫,开口“请允许我为淡路守的无礼道歉,请丹后守殿自行便宜,只是希望阁下能在下午家主到来之前之前做好决断,毕竟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双方散会后,白鱼继高悄悄跟妙法丸说话:“给丹后守的条件是不是过于优厚了?”
“老大人怎会这样想!”妙法丸露齿一笑,“丹后守若是点了头,就再也逃不出本家的手心了。”
“远藤但马守一介粗人,不通农事,只要能说服他用本家的奉行打理领地,收成按税账替他收好再交于他便是,无须再让他关心土地——如此一来,等农人们习惯了本家的法度,习惯了同本家的人往来,他远藤但马守也就不过是高塔上的木偶任由我们摆布,如此丹后守的一翼就被折断了。”
“再说港町的开发,只要丹后守愿意同我们合作,以他家连水军都没有的现状,还不是只能全盘接受本家的法度?在此基础上同他‘合作’,岂不是完全由本家说了算的事情?”
“只要他们愿意合作,合作得越深入,他们就越不可能脱离本家存在。此所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更何况我们还可以引导他们把目光放在肥前守那边,我们替他们打理领地,使他们兵强马壮,再让他们考虑要不要从肥前守那里夺得在我们身上失去的东西,此乃均衡之道,只要他们一天仍有相斗的想法,本家就是他们双方可求而不可争的存在——正所谓稳坐钓鱼台。”
听完妙法丸的话,看着少年和善的笑容,白鱼继高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扪心自问若是把自己放在松浦亲的位置上会怎么选?答案却令他自己感到绝望——就算他完全看破这一条条的算计,清楚地知道这是毒钩,但在目前输了一阵的情况下,他恐怕也会咬上去。这条件总归是足够体面,甚至在这已历近百年杀伐的乱世之中称得上过于仁善了。若不是昨日才大打出手,甚至让人有一种双方其实是来好好谈生意的错觉。至于继续作战?万一呢?万一输了呢?唐船城几天就落城了,万一自己连守城都输了,那恐怕将面临彻底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己将再无任何底牌能争取条件,将会完全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要么切腹要么落发出家。倒不如就此体面地讲和,与青方家所谓“步调一致”,保全所领,至少现在的条件不会进一步吃亏,甚至还可能有的赚不是吗?
“正盛大人……我青方家……”白鱼继高微不可察地喃喃道,这一次他才真切地体会到眼前幼小的少主大人是绝对不可小看的存在。就这样站在他的身旁辅佐的时候,实在觉不出如此异样的感觉,不过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是青方家的麒麟儿,开明、仁善、务实、事必躬亲、饱读诗书……可就单单这一次换位思考,他就已经——虽然这么想有失臣下本分——恶心得想要吐出来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刚才真的坐在松浦亲的那个位置,面对着和颜悦色彬彬有礼还已经做出了诸多仁善之举的“少主大人”将会是怎样的压力。越是清楚地理解了其中的算计就越是恶心,就仿佛昆虫落入蜘蛛的网,越缠越紧的同时,却还有着蛇的毒香营造着虚幻的假象。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那个愚蠢的问题,他忽然觉得有的时候不知点心上裹着蛇毒,就那样开心的吃下去会不会更好?
白玉继高甩甩头决定不能继续想下去,不然他恐怕真的会吐出来。他宁愿面对一个咄咄逼人如虎狼般锋芒毕露的人物,大不了伸头一刀引颈受戮,也不愿意陷在这细细密密的谋划之中窒息而死。
第四十八章 重启谈判(四)
事情的结果也不出众人所料,经过家臣探讨,松浦家很平静地接受了青方家的条件——毕竟真正受影响的也就一个佐世保,日宇的八并舍人和有田的池田武藏守已经挂了,远藤但马守已经快憋不住想跟青方家谈谈佐世保开发的问题了。
但是正式的谈和仪式要等青方正盛这个正牌家督到来才行,于是两拨人干脆坐在营帐下头聊起闲天。
“青方家能有妙法丸这样的少主,实在是内藏助大人的福气啊。”松浦亲诚心实意地夸赞道,言语之间甚至隐隐有些嫉妒。
“丹后守大人过奖。”妙法丸依然不失礼节地对应。
“本家以家名担保,绝不会违反商定的条件,能不能请阁下稍作解惑?”松浦亲突然地问道。
“什么事?”
“按平户那老不死的性情,此战不应该是让青方家做主力才对,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是平户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吧?”
妙法丸点点头:“正是。”
“哈哈哈哈哈哈!”松浦亲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其余的家臣们也都仿佛得了什么好消息一样。
“哎呀哎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那个死老头也到日子啦!”笑了一阵,松浦亲渐渐恢复了仪态,“既然如此,倒也不一定就不是一件好事呀。”
这话说的妙法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搞不清楚这是在说啥。但对方似乎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对青方家的态度比之前还要热切,妙法丸也就乐得如此了。
“说起来,青方的少主殿现下可有良配?”松浦亲听北野直胜和三井乐持信扯了一会关于武名的闲话之后突然对白鱼继高问起。
“尚未,本家近些年变化实在太大,处理内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实在是忽略了很多事情。”白鱼继高回答。
“另外本家还没元服呢,考虑这方面实在是太早。”妙法丸也插嘴道。
“原来如此。”松浦亲眼珠子转了两圈,思索起什么事情。
“淡路守殿,本家想同少主殿密谈一会,你看?”又过一会儿,松浦亲问。
白鱼继高和妙法丸交头接耳两句,相互点点头。“可以,只是丹后守殿的武备还是留在此处为好。”
松浦亲自无不可,妙法丸也把腰间的刀都交给侧近的白鱼盛高,两个人穿着盔甲带着马扎,撩开营帐,稍微走远些。
“丹后守殿有什么话必须得密谈的。”妙法丸随便找了个地方往地下一坐,也不顾及什么形象,怎么舒服怎么来。
“毕竟有些事情还是暂时不要给家臣们听到为好。”松浦亲也坐了下来,“昨日一战本家自然是心服口服,只是有一事我实在很想知道,实在难以忍受了。”
“是什么?”
“青方家好好的五岛不待,反而找着机会从本家手里啃走这么多土地,这真的是内藏助殿的意思?”松浦亲受气包一样的三角眼中闪烁出一点精明的光。
“这问题为什么要问我?”
“少主殿之前提到的孩子?”
“……”这回轮到妙法丸不知道说什么。
“那这个再说吧,那青方家和平户小儿到底谈了什么条件,可以告知在下吗?反正本家已经降了。”
妙法丸忽然发觉这松浦亲也不是愚钝之人,顶多是视野和思路太过狭隘和传统。这倒也是,若是愚钝之人,怎么可能一穷二白地跟平户家斗二三十年不落下风,最后才因为松浦隆信财大气粗而最终失败呢?
“丹后守殿也是个聪明人啊。”妙法丸看向松浦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松浦亲也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只是这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
“既然如此那我说了也没什么,其实很简单,他要佐佐町,本家再拱卫他做松浦党之惣领,换取一个名分。”
“仅仅如此?”松浦亲有些吃惊。
“不然呢?本家向来认定一句话:用刀枪夺不来的东西,用口舌更无法得到。”妙法丸回答的很坦荡。
“用刀枪夺不来的,用口舌也得不到吗……”松浦亲紧锁眉头陷入思索之中,不过两息功夫,忽然双目圆睁,“原来如此,真是见地不凡。”他这样说着,眼神之中仿佛拨开了什么迷雾似的,长久地萦绕的愁思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怎么了,后悔答应本家的条件了?”
“怎么会。”松浦亲轻笑,“倒不如说,还好答应了。呵呵,不就是松浦党惣领么,一个名分而已,由他拿去,想必平户殿也同样……哈哈哈……”
松浦亲似乎放下了什么很重的担子似的,身子骨都轻盈起来。
“如果青方殿真的有如此才干,那宇久盛定就不可能回的了福江岛。”松浦亲上身前倾,胳膊支在大腿上玩味地盯着妙法丸的眼睛道,“青方盛信一场大病死了,阁下反倒是活了下来?接着没一年宇久家就被攻灭了?我想想,这是第三年?第四年?青方家就拿下了本家的半数土地?”
妙法丸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和人对视,他不想被人盯着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觉得那会被人从眼睛里读到自己的心思。因此他垂着眼帘,看向斜下方,并不言语。
“还要本家继续说下去吗?”松浦亲继续道。
“……不必了,倒不如说说阁下到底想说什么吧。”
“本家那个孩子一定能派上用场的,因此就请少主大人允许先由本家供养如何?”松浦亲反而换上了客气的语气请求道。
妙法丸不置可否,也不言语。
“至于先前说的联姻一事,本家无意为女儿谋求正室的地位——想必就算如此提出来,少主大人也有足够的能量说服内藏助殿搁置吧?”
“……”这倒是正好说到妙法丸心坎上了,他推脱无非是因为自己看不上松浦亲这点家底,等自己接了班,自己正室的位置还是多少有些价值的,他可不想随随便便就用在这种地方。
“这么说来……难道丹后守殿……”妙法丸听出了松浦亲的话外之音,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中年人,模糊地问道。
松浦亲没有点头,却用面部肌肉做出回答。
“怪不得丹后守殿说不能被家臣听到啊……”妙法丸充分地理解了。
“丹后守殿是如何看待里切(反水)的呢?”妙法丸思量了一会,问了个似乎无关的问题。
“这……”松浦亲一下被问住了,他吃不准妙法丸这么问是何意。
“无需回答,本家眼中的里切,是正常的行动。”妙法丸的回答确实惊到了松浦亲,“无需感到奇怪,你我都是国人出身,难道还不清楚这些人所求为何物吗?”
“正因如此,本家并不对任何里切感到意外。里切无非是对主家失去了信心,无法相信主家能够继续带领自己,亦或是外人给予了更丰厚的条件而已。无论如何,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存身家性命。”
“只是,”妙法丸忽然话锋一转,“里切是有其代价的——世间万物皆有代价。新主子的不信任,作为先方众被消耗,形势逆转时被放弃,旧主子的清算……你看,只是想要保存身家性命,就不得不考虑如此多的问题,于尘世飘零正是如此艰难挣扎的旅途呀。”
“因此我们才应内省、外省。首先认识自己,再来认识天地万物。所有的选择都有所得,亦有所失,重要的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然后选择对的那个。”
松浦亲一时迷失在妙法丸的话语中,他似乎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恍惚之间自己似乎又听见泉福寺的木鱼声,眨眨眼,才看清眼前不是那老和尚。
“丹后守殿是明白人,只是尚需一点点化罢了。”
松浦亲同样沉思一会,挣扎道:“本家的嫡子,就送去少主那边做侧近吧,以少主的见识提点一下同样是好的。”
妙法丸自无不可,松浦亲继续说:“只是要请青方家做一次恶人了,毕竟……”妙法丸点头,“只要阁下家中不反对。”
“本家那边自然会处理的。”
见松浦亲诚意这么足,妙法丸想了想还是给他出了条主意:“不如阁下同肥前守商讨,以佐佐町换取今福安堵?”
一听这个松浦亲思考一下感觉确实有门,用本来就不跟自己一条裤子的佐佐町换取一个把平户家北大门死死管住的机会,这买卖还能说是划算的,大不了跟青方家一样认你个惣领嘛,花花轿子一起抬,敬你一声大哥,真闹事的时候谁管你老几啊,还不是拳头大了说话才管事。
密谈谈的也差不多了,双方各自交了底,心中有数,关系反而更近了些。
回去的路上,松浦亲盯着走在前面的妙法丸,心想:“青方家……哈,什么松浦党,什么惣领不惣领,我们两家到头来也逃不过为此子效犬马之劳的命运啊!”
(关于松浦亲笔者想多说两句,妙法丸那句话是笔者觉得最能形容此人的,相神松浦家相比平户家要穷一些,虽然地盘大,但是烂地多,商业更是远不如平户港。而且1531年才由幕府空降回旧领,掌控不算稳健,但是家臣们凝聚力还是可以的,所以自从1531年重返故土以后靠着少弍的大树一直与平户家对质,直到几年后少弍这大树轰然倒塌,才有了天文年间平户松浦进攻相神松浦的事。这一战相神松浦守城顽强最终依靠诸家臣(尤其是东尚盛一家)的血战最终大败平户松浦家。但之后相神松浦没有很好地发展领地,而是想着办法去抱大腿——说句不好听的,把佐世保的作物换上那么一换,出台些劝农政策,再兴一兴商业,1563年第二次饭盛城之战就不会打成那个惨样。勇战的家臣们要么在野战时被枪毙要么守城时被子母炮炮决,最后是真的在饭盛城一层一层被攻下,最后忠心的家臣们站在本丸里生生拼死的,惨烈到有很多家臣只知道应该是死在笼城的时候,却不知是怎么死的,有的连死在什么时候都不清不楚。当时的松浦亲无力挽回自己的家业,只得落发出家,收养松浦隆信的儿子继承家业成为臣下。希望这个时间线的松浦丹后守五郎亲,在妙法丸的点拨下,能有所觉悟吧。)
第四十九章 战事落幕
午后又过了些时间,饭盛城北列着队走来了打着三星旗的队伍,士兵们各自的长枪上挑着些人头,倒也没有人谈笑,从有田走这么一路过来,士兵们也都被累的够呛。跟已经在饭盛城下养精蓄锐大半天的这一部精神气上很是不同,或许是看到自己熟悉的人们放松的样子,远行而来的人们也松了口气。
“内藏助殿的兵势到了。”松浦亲喃喃自语。
“这有多少人?二百多……三百?”丸田源藏眯着眼在心里算着数,“青方家的少主可真是会鼓唇弄舌,合着一共不过六七百兵马,硬是被他说得跟天军下凡一样。”
“源藏,不要小看內藏助殿那区区二百之数,唐船城不正是被这点人拿下的?”松浦亲并不赞同。
青方军营帐中,新来的队伍找地方待着,武家们齐聚一堂开大会。在此之前,青方家一门先凑在一起简单地交换情报。
“丹后守……已经和了?”奈留光平敲着头盔,眼神在青方正盛和妙法丸之间飘忽不定。
“正是!在少主的调略之下,丹后守已经出让有田的所有权,至于佐世保、日宇等其他所领,只需经过几年的往来自然会归顺本家!”白鱼继高坐在妙法丸身侧汇报着这几日的工作。
“肥前守殿所求的佐佐町……?”奈留光平看了看青方正盛,接着问。
“是,丹后守殿将亲自与肥前守殿商讨此事,本家想必也不便插手内事。”
奈留光平一条条地问,白鱼继高一条条地答,问毕后客座的老幼二人和主座的主从二人都陷入沉默,这沉默悠长而寂寥。
最后还是妙法丸开口:“此外各地征得的礼钱有三百贯,已经清点好了。丹后守殿有意将嫡子送来本家作小子的侧近,只是需要本家开口要人,请父上定夺。”
青方正盛又来回盯着二人看了一会,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高重新起草一份协定吧,日落前与丹后守会谈。”
“是。”
自家人开完会,就该跟一起来的外人们宣布一下了。这个会就显得无聊的多,白鱼继高像念经一样宣布了条件,定下了回去以后再论功行赏之后就散了。
下午双方再一次进行交涉,青方正盛象征性地要了二百贯礼钱,也如松浦亲所希望的那样把他的嫡子“请”来给妙法丸做侧近众。起初松浦家的家臣们对此稍微不满,但家主既然都没说话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相对应的,青方家会在相神松浦家与平户松浦家交涉佐佐町问题的时候“秉持公正立场”,这是什么意思自然大伙都懂。
虽然这次正式的交涉与先前相比又增加了一点条目,但是核心问题上并没有很大变化,因此也没真的引起松浦家太大的反弹。晚上则是松浦亲设宴宴请青方家,推杯换盏之间松浦亲又同青方正盛谈起嫁个女儿给妙法丸的意向,青方正盛自无不可,双方在原则性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至于具体的事情现在还不好定下——一方面这两年青方家的变动确实不小,五年之间自家地盘翻了两三倍,领地处理都已经让人焦头烂额,青方正盛也还没想清楚给妙法丸定亲的事。另一方面妙法丸还没元服呢,他还有些时日可以考虑。
夜里,妙法丸顺便偷偷看了看饭盛城的形制,正面是七八条又平又直的土垣,像阶梯一样分布,在这之上才是正经的平场,一共有四道平场,每一道都有石垣保护,尽管道路是直直的一条,但进攻想必也不会十分容易吧。北面则是两个出丸,相比正面而言似乎是更容易进攻的位置,但也算不得很好的地方。西面同样是有数道有石垣的平场,站在望台之上可以俯瞰大海。南边则是一条竖堀,从此处进攻自然是不可能的。妙法丸不由感慨跟平户松浦家一比,这松浦亲多少是有点怂啊,这爱宕山几乎全被用来建城了,甚至还舍得下血本去垒石垣。怪不得松浦隆信会碰一头包呢,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进驻饭盛城的兵卒情况似乎不是很妙,或许是前几天的战败导致的。被裹挟来笼城的农人们数量也不算很多,在下午协定完成之后也大多被遣散了。总地来说如果真的狠下心来要攻城,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是妙法丸觉得不值而已。让平户家一家独大也不符合青方家的利益。
次日,处理完问题的青方军在相浦港登船回到福江岛,紧接着就要完成整个战事的最后一步——论功行赏。
青方家的旗本们对此很是期待,国人土豪们反而如同出征时的兴趣缺缺一样,对论功行赏也没什么反应——这倒不是他们超脱了六欲,一方面是因为这次出征的成果实在是离五岛太远了,他们就算分到一块地,恐怕也没有办法派人去管理,搞不好最后还是会落进青方家的口袋。另一方面他们也自知没做什么事情,阻击队的神浦、小值贺和三井乐自不必说,带去的那点人基本上也就干了点打下手的活,也没有讨死武将的功名,很有可能青方家拿些赏钱就打发了,攻城队倒是出了猛男,奈留光平带着青方旗本亲自冲大门拿下一番乘,可是人家本身就是一家人,哪里轮的上这群外人插嘴。事实上正是如此,青方正盛拿着一摞感状开始唱名:
“小值贺友家,兹授予钱三十贯文。”
“三井乐持信,兹授予钱四十五贯文。”
“奈留光平,唐船城一番乘功名,兹授予钱五十贯文,念功勋卓著,加增有田町一百贯文知行。”……
基本上特别有功的加增了知行,其他捧了人场的按人数和首级大差不差地分了些钱,大伙谈不上非常开心,但也不能说有什么不满,青方家的赏赐已经是相当丰厚了,跟某些除了感状不要钱,剩下的几乎毛都见不着的抠门大名相比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一共出门几天就捞了不少钱,回家也是能过上一段滋润日子的。
各家扛着分到的奖赏各自带着自己的人离开,预计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一直会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咸鱼生活。青方家就不一样了,昨天到手的有田町还没有进行交接,还得带着人紧赶慢赶地往那边跑,不然万一地头上搞点事情就不好了。
白鱼继高被留下看管福江岛,受了伤的白鱼盛高也不得不留在福江岛休息。青方父子同奈留光平一起点了一百名旗本以及五个手上工作不算重要的奉行再一次开赴早岐。由于这次带的人少,青方正盛还把自家马给牵上了——他可受够了开11路到处跑。
虽然名主老爷们有马骑,泥腿子旗本们还是得老老实实用腿挪,所以等着走到唐船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第五十章 新领支配
好在青方正盛攻下唐船城之后已经打扫干净,虽然大手门被炸了个稀巴烂,最下层的曲轮泥土里还留着血色,但用来住人的本馆还算完好。池田武藏守身死之后,他的家人侍从也没有被怎么为难,值钱的东西被攻城队的青方军摸光之后交由松浦亲接收了,因此旗本们挤一挤倒也有地方可以住。比较悲剧的事情是城中没有什么粮草,也不知秋天刚收上来的新米被弄到哪里去了,但支持当月的用度还不成问题,倒也暂时不必从五岛往有田弄米。
战后的第一个夜晚,除了守夜的旗本,要进行管理工作的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比打仗的时候更累的不眠夜。奉行们把松浦家留下的文书收集起来,开始厘清有田的支配情况,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甚至有的前后矛盾的文书,出身多少跟商人有些关系的奉行们挠着头直骂街。内容上倒不是多复杂,把没什么用的诉讼书之类的直接丢到一边之后剩下的东西并不多,问题是课税真的是乱七八糟,这十年来每年收的税恨不得一年一个样,除了年年出席的反钱段钱栋别钱以外,剩下的真的是花样百出——什么因为去寺庙祈福所以收一笔,什么发“德政令”也要收一笔“有德钱”,还有北边与伊万里家相邻的地方和东边与后藤家相邻的山口都时不时设个临时关卡没事就敲上一笔……总之奉行们花了一个时辰才算出这几年每年松浦家在有田分别征了多少钱,但更进一步地想要知道村里到底种出多少粮食来就完全不可能了。
涉及到领地的问题不是奉行能做主的,只好拿着这一坨烂账请示本来想舒舒服服补个觉的青方正盛。好在他正值壮年,盯着这一坨东西虽然头疼,倒也没气出点什么毛病来。此刻他才理解了有一份明确可查的征税名录是多么重要,之前这些事他都是丢给别人来处理的,中通岛的那点祖传的地盘,每年怎么收都是定数。五岛由于是岛,农业征税方面反而没有那么复杂,福江岛有攻灭宇久家的余威加持,他按照妙法丸的征税名录亲自去各个村里课定税赋并不困难。而商税则几乎都是妙法丸和奉行们在搞,他就负责看一眼画个押,然后每个月就有一箱一箱的钱财货物送进仓库。这次他可是亲眼见识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烂账有多烦人,忽然之间生出了有空好好看看自家法度的想法。
“妙法丸!妙法丸!”在广间里跟奉行们秉烛查账的妙法丸忽然听见他爹在叫他,把没看完的近期的讼书往边上一放,站起来抻了抻酸痛的小腰,快步往他爹的寝间走。
“父上大人找我何事?”
青方正盛拍了拍奉行送来的几张纸,寝间内只有父子二人,他也懒得端架子:“有田的课税怎么办?”
“松浦家征收的并不少,小子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只看账面比例应该比本家要高,所以小子觉得直接摒弃老一套按本家的法度执行便是。如此算是德政,地头应该不会有怨言。”
“那咱们少收的部分?”
“老一套,出租农具,贱卖稻种,反正福江岛的第一期新种大米已经收了,运来一些给他们做种就是,想开耕自然要把名目报上来。松浦家自从享禄年收回旧领之后就没再在有田检过地,估计是顾不上,十年了不可能一点新地都没开,吃下这一块就补上了。”
“另外北面的关所撤掉,一方面是给伊万里家示好,看看能不能怀柔拉拢。另一方面这有田不临海,早岐也不算是有潜力的港口,最好的通商方向就是北边的伊万里,希望能以此稍微地促进一下此地的商业。”
“职人此地恐怕是没有的,也没有必要强行扶植。还是依靠福江岛为上,此有田作为前进基地更合适。”
“小森川下游以东,如果大村家还未占据,本家可以抢先结砦。东边的后藤,南边的大村都是本家需要关注的,此外针尾岛上的佐志方可以尝试拉拢,那里作为进出西彼杵的大门再合适不过。”
“另外劝农也可以灵活些,夏天缺一茬作物的可以提早发些大豆,如此一来秋天应该还能种一茬麦或是米。有田的山麓不适合耕种水稻,但是红米、稗子之类的种植很方便,虽然难以下咽,但也能吃,最重要的是不用打理,种下去就长。”
妙法丸随想随说,青方正盛就坐着听,等妙法丸啰啰嗦嗦说了一堆之后,老爹突然插了句嘴:“要不干脆取纸笔来,一条条写下集成册,这样一来同奉行取次等吩咐任务也不会忘记,若是需要传发,直接从母本中抄录便是。”
“父上所言极是。”妙法丸一听就知道他爹的意见是正确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于是他亲自取来纸笔,为父亲研墨。接着由妙法丸说,青方正盛则一条条记录。
“《有田诸事宜觉书》……”青方正盛最后折好纸张,在正面写着。
“记得加上年月和形成的次序,天文十年九月记一,不然以后找起来可有够受的。”妙法丸边说边指了指那几张松浦家的烂账。
青方正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于是又在后面小字写上识别用的年月号。他突然觉得平日里写的东西如果都像这样按时间排好的话,肯定会极大的方便日后复查的工作,以后写东西的时候要注意留下这个习惯。
妙法丸想的则是知识传播的问题,像是劝农的布告,其内容在当下实在是大同小异,这时候的日本作物就那么一点,水稻大家都在种根本不用说,剩下可选的就极为有限了,无非是二毛作种一茬冬麦,然而尽管当前耕作的技术上由于学习了很多西边的先进经验而并不落后很多,但一些细节的地方还是很值得打理的,比如夏天抢一茬提早发好的大豆,以及果树、茶树这类经济作物的种植。指望这些奉行收税还行,指望他们劝农能劝明白就太高估他们了。因此妙法丸觉得是不是应该等汪直再来的时候让他给自己弄一套农书给奉行们提升一下知识水平。现在的青方家手里一共还没有一个松浦郡的地盘就已经有点焦头烂额,万一以后地盘大了他总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跑一趟指导生产工作吧,累都累死了。
如此想着妙法丸也摸了一支笔给自己记起笔记来。
第五十一章 风云变幻
在有田的几日实在算不得有趣,去到各个村庄宣布新的税法不需要妙法丸操心,奉行们自己就能搞定,五公五民,什么都收,而且税种清晰有数的新税法受到地头的一致欢迎,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愤怒的群众两锄头把派去的奉行敲死的倒霉事情。更何况青方家带来的一百号武装到牙齿的旗本不是吃干饭的,光是往那一站就不会有人想去碰这个霉头。
由于连着熬了两天夜,待奉行们派出去之后妙法丸就坚持不住昏睡了,一觉直睡到太阳落山。在此唐船城没人伺候起居,为了省事一天也就开一次火,只好让自己的侧近们把白天吃剩的东西端上来垫垫肚子。
“各地都通知到了?”妙法丸一边往嘴里扒萝卜咸菜拌冷饭,一边问自己的侧近——自己昏睡的时候他们就负责帮自己接受消息,至于要做决断的自然轮不到他们,那是要给青方正盛考虑的。
“是,各地都通知到了,不过军役尚未厘清,奈留殿亲自带着旗本下去已经确定了一半,但是扩编旗本的事情还没有提上日程,恐怕近几日妙法丸大人免不了亲自走一圈。”源太不由自主地抠着自己手臂上结痂的伤口,边为妙法丸汇报情况。
“北边的伊万里家已经送过信了,还未回复。”做取次的八郎接着说。
“南边我们几个白天先去看了一眼,小森川南确实有个渔村,似乎不属于任何国人。”新助说。
妙法丸点点头,心想小森川南也得至少扎个砦才好,大村方向想要进出松浦郡那里绝对算得上是桥头堡。
吃完饭,妙法丸跟青方正盛继续交流情报和决策。完毕后又一次躺回被窝,妙法丸睡了一整个白天,这下晚上可睡不着了。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时不时地跳出来,“母亲大人不知是否健康生产了,这次回去居然都没来得及回中通岛看上一眼……周防介……此刻应该已经回到周防了吧。”
实际上早在刚过完年的时候吉田郡山城之战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是距离如此遥远,妙法丸没有听闻罢了。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睡到天蒙蒙亮,实在是无法再睡得着。妙法丸于是起身,睡在外间的九郎和藤吉听见动静同样爬了起来迅速穿衣,接着拉开拉门开始为妙法丸服侍着穿衣编发。
“大人今日起的还真早。”
“毕竟昨天睡了一整天嘛。”
“大人今天有什么打算?”穿好衣服之后,藤吉开始为妙法丸编发,九郎则去叫剩下的小伙伴准备起灶。
“去有田转一转吧,水利早晚是要提上日程的。”妙法丸把隔夜的冷饭掺上味噌团了团塞进嘴里先填填肚子,接着给藤吉也团了一个,“吃呗?”
“是。”藤吉接过饭团也塞进嘴里。
等到起灶烧好饭的时候青方正盛也起床了,青方家一门凑在一起用膳,商讨了一下当天的任务,饭后就各自忙碌去。
一上午的时间妙法丸骑着马从北走到南,大体看了看有田的情况。最有利的发现就是有田的河水实在是太值得整修了。
整个有田其实就是西侧的八天岳和东侧三山之间形成的山间河谷地带,因此只要一下雨每一条山沟里面都是河,它们最终汇集而成的就是有田川。有田川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出问题也是下游的伊万里家头疼。有田的问题是西边的八天岳,它的东麓过于陡峭,因此只要一下大雨雨水就会顺着山沟奔腾而下,冲坏它们撞上的一切东西,因此有田川以西的大片平地都没有开垦。
至于解决方法也很简单,把山麓间现有的七八条溪流的天然河道挖深一些,在山上凹陷处和山脚下多挖些蓄水池作缓冲即可。妙法丸预计趁着今年冬天的枯水期应该就能把这件事情搞定。明年就可以逐渐开垦西边的土地了。
但是妙法丸又想起要在小森川下游结砦的事情,心里估计恐怕光靠普请役应该只够一边,最终还免不了发一笔普请钱。
下午妙法丸带着人去小森川研究了一下地形,找了个当地人问了问,原来小森川南这片名叫广田。这名字可以说完全是为了找缺补而起的,缺啥补啥,此处实在是小小的一小片冲击平原,只有山脚下一丁点土地可以耕种,海边的部分都是盐碱地,根本种不了粮食,所以广田村这个十几二十户的小渔村主要还是靠捕鱼维持生计。北边的小森川南岸设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也有渔民兼职渡口的摆渡人糊口。虽然名义上之前是松浦家的地盘,但由于太穷,也算是三不管的情况。小森川南还有一条小河注入早岐濑户,名叫金田川,沿着金田川的河岸一直往上游走就到彼杵郡了。所以大伙看了看都觉得两河之间的几个小山头最适合筑城,那里恰好能牢牢地卡住这个出入口。
事实上大伙的眼光实在是差不多,妙法丸并不知道他看好的这个位置正是之后松浦家在天正年间筑的广田城的选址。那时的松浦隆信也正是看中了此地作为进出关口的战略地位。
粗略地完成了现场勘查,妙法丸带着小伙伴们回到了唐船城。刚走进本馆,妙法丸就敏锐地察觉了气氛似乎不太对。奈留广平带着一百个全副武装的旗本进行暴力人口普查肯定不会出问题,自己这叔叔回来肯定不止一会,盔甲都脱了,那还能是啥问题呢?
妙法丸于是开口问自己的老爹,青方正盛铁青着脸道出情况:“少弍家的少弍冬尚在马场赖周和龙造寺家兼等人的拥立下,在势福寺城家门再兴了!”
这下妙法丸也傻眼了——他知道少弍家家门再兴这个事,不然少弍冬尚也不可能几年后诛杀龙造寺家兼。但他没想到居然是今年,他还以为这两件事中间隔得很近呢。
“父上还知道什么细节吗?”
“据商人的情报说,前些日子少弍家与大友家会了一次面,之后很快少弍冬尚就宣布家门再兴了,哼,看来大友家也想掺一脚北九州的浑水啊!”
“若是少弍家真的得到大友家的支援,目前大内家可是全心全意地在进行尼子攻略啊,本家怕是……”奈留光平忧心忡忡地说道。
奈留光平指的是之前跟平户松浦家说的向大内家示好的事情,虽然大内眼下如日中天。但在肥前这片地盘上,少弍家这个内部早已空空如也的花架子大树也还是很有些影响力的,远了不说,至少东肥前的国人应该都会向少弍家靠拢,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拿自己刚刚跟相神松浦家干仗来说事(毕竟相神松浦家找的靠山就是少弍),多少还是有些麻烦的。
“看来广田筑城的事情要先提上日程了……”青方正盛思量了一会,开始安排任务:
“妙法丸!”
“是!”
“你留在唐田城,我回五岛的这段时间代我管理有田各项事宜。”
“光平!明日你就去把预定征入旗本的町众全都征好,下午随我一同回福江!”
“妙法丸,你让奉行们准备发筑城的普请,我争取后天把普请钱直接给你拉到广田去。然后一会让你的侧近给我跑一趟福江,让水军明日来早岐接我们。另外注意跟伊万里家的亲善工作,伊万里家同样站的周防介,应该可以拉拢。”
青方正盛安排好任务,大家先用了晚膳,接着该做准备工作的做准备工作,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妙法丸则派了除藤吉和源太外的所有侧近一同摸黑跑到相浦港,重金包了条船,带着青方正盛的文书往五岛赶。
第五十二章 筑城普请
第二天一早,妙法丸就开始跟奉行们张罗普请的事宜。下苦力的一天能拿十五文,大工一天能有五十文——别看这普请看着似乎价格不贵,但是架不住人多啊。哪怕是简单地草草结个砦,怎么也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才行。这就至少五十贯起了,若是想弄得正规点,多打几块平场,挖两条竖堀,再发个作事盖个望楼本馆仓库啥的,最少也得一个月,一百贯像水一样就花的精光,更别说普请是要名主家管饭的。若是换成穷名主,筑个城能把他们扒下一层皮来。也就是青方家仗着这几年突然暴富很是攒下了不少家底,而且开源节流做的不错,没来得及养成什么烧钱的不良嗜好,这才有充足的余力来应对这变幻无常的世事。
只是普请发到一半又出现了点情况,有田各村的作人并不少,农闲时节自然也愿意来下苦力,但是大工实在太少了。平日村里要修个房子之类的都是去伊万里找人,再加上有田对工匠需求不高,光靠给人修房子修农具糊口那大工早就饿死了。可是伊万里家两天了还没有消息传来,妙法丸也不敢直接跑到人家地盘上请人。好在仗地之类的工作还是能做的,起码可以先砍树和打土垣,大不了木头找个地方先堆起来。妙法丸只好先让普请众们先开工,之后在想办法,实在不行从福江拉些干活的来。
青方正盛意识到自己得给儿子留点人手看场子,于是干脆把一同来的旗本都留下,只带着新入伍连装备都还没有的菜鸟们踏上了回五岛的船,他们将在福江岛跟老旗本们一起训练,等到训练有成之后再安排回有田集中驻扎。
等青方正盛带着人离开,唐船城的本馆一下子显得冷清下来。馆内只有自己的奉行众、侧近众一共不到二十口子,一百名旗本除了轮值守卫本馆的一队以外,其余的都驻扎在下面。一想到过上一会儿他还得亲自去监管和设计广田城的建造工作,妙法丸就一阵头疼。“总觉得人好少啊……是不是又该扩充班子了。”即使把奉行众再扩上二十人,新入职的也不可能就派到这边来干活,只能是大头掺在老奉行众里在五岛上手,少数上手快的可以来这边和占多数的老奉行处理事务,但是没有三四个月总归是不济事的,自己这一枝独苗到处跑的状态可能还得持续很久。这种时候他才会羡慕起此时已经当上家督的晴信同学,哪怕甲斐是个穷地方,但一国守护的整个班子可是很充盈的资源。青方家这小的可怜的体量虽然船小好调头,随便什么法度的推行都几乎没有阻力,但只要稍微吃下一块地盘就要消化很久也实在让人心烦。
妙法丸看差不多该出发了,把侧近唤了过来,“我要去监工了,猪太郎,你带着八郎九郎还有小太郎看守唐船城,我们几个再带四队旗本走。剩下的交给你们了,伊万里家有什么消息记得给我送来。”
“是!”
接着妙法丸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广田跑去,一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筑城的问题——说到底,他一现代来的臭老九哪里晓得怎么筑城。他只能依靠自己朴素的实用原则去猜想。毕竟筑城就是为了难攻不落,那就把攻城最讨厌的事情都做一遍就好了。
一行人到了广田,不得不说此处实乃筑城的好地方,妙法丸这么菜的人都能依靠朴素的逻辑思维找到方案。
妙法丸首先看上的是小森川南的这片小山:由于南北流向的小森川在下游撞上这片小山,拐了个急弯向西注入平户濑户,经年累月的冲刷之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峭壁。别看这一条小破山最高也就不过五十米的高度,这足有三十多米高,坡度稳稳超过七十度的整面天然岩壁绝对能让任何进攻者放弃从此处入侵的图谋。
此地还是绝佳的取水地,妙法丸站在小森川北岸目测了一下,若是从山上筑城,在峭壁上面只要水桶里压上块石头就能稳稳地直接从山上甩到河里取水。小森川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十米上下宽度的活水也不是投毒能有用的,若是有人想玩什么断水战术那可绝对会踢到铁板上。
接着妙法丸一行又渡河来到广田继续绕着山看了一圈。大致掌握了地形:如果俯视,整座山形状大约是有一点扭曲的“Y”,这个Y字两头向西朝向大海,一竖则沿着小森川向东延伸。Y的右侧和下半部分就是河对岸看得到的岩壁。山南坡就相对平缓得多,Y的左上枝比右边要胖的多,本丸完全可以设置在此处。
脑中筑城方案有了大略的轮廓,妙法丸于是也不再浪费时间,钱都花了先让町人们做上活才是。直接让奉行带着看场子的旗本和干活的町人们上了山,在山顶上伐木、挖地、打土垣。这就不用妙法丸多做什么安排,只要说一句土垣至少要高两人半,仗地的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仗地的大工本就吃这口饭,大家爬到山顶之后先是四下里转了转,回来碰头商量了一会儿。接着就拿着绳子和桩子,用脚开始丈量本丸的平场范围。
等本丸丈量好,妙法丸一干人等就开始围绕着本丸做更多设计,比如最高的那个小山头被要求改成小平场留着用来放置橹台。看了看本丸范围内没有别的要做的,带来的町人们就各自搭伙,该砍树的砍树,该准备砸平场的四下里去找合适的石头。妙法丸也不能闲着,趁着本丸施工的时候也要逐渐向下完成设计。
由于小山南北越往下越陡峭,二之丸还能设计成半包本丸的带曲轮式样,再往下,西边第三条曲轮尚能在山南麓划出一片空地可以居高临下攻击,第四曲轮和第五曲轮基本上就只剩下让人绕绕路的作用了。第五曲轮再往下就连西侧也显得空间不足,只有南侧尚有几处可以打成平场的小片缓坡,这几处同样被设计用于攻击山南麓的敌军。而东边的空间更狭长,但也更平缓,设置五条长长的曲轮不是问题。更向东则是另一座山头,想要防备从那边攻来的敌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两个山头之间的山谷隔上五六米就挖深一些,这样中间只要架上梯子,对侧的山头上还可以放些人手形成夹击之势。另外山谷南侧很奇妙地形成了一片缓坡,可以设置一条小路。
至于山南的山脚下,与更南侧的金田川北岸的山之间形成了数处小盆地,有的里面还积着水,像是一串不连贯的小湖。妙法丸不由得感叹此地真是风水宝地,只要把山南的这几处盆地间挖上沟,把南边水会流出的位置用筑城剩下的土填高些,留好水道,再下上几场雨,四舍五入等于白送的另半边护城河就有了。这条护城河(池?)最重要的影响其实是把山南勉强可以行走的小路压榨得更难以通行。如此一来若是攻城方不围东门,那这城相当于白围,顺着山头先往东再往北走不了五百米就能下山到小森川畔,渡了河一路往北就能走回有田。如果要围东门,先不说这条勉强走一两人的小道上方就是曲轮,那东门下也几乎没有地方站人,更别说掩体了,两边山上的人完全可以当是射靶练习。
至于Y的右头,也就是一直顺着小森川的那条山本身就很狭长,尽管山脊走向的坡度很缓,甚至沿着这条路从山下走上这四十多米高的地方要走足足五六百米,但爬高之后若是从两侧滚下去也是几乎不可能留命在的。可以说山脊天然地形成了一条路,最多也不过能有十人左右进攻,若只看正面恐怕也就放得下五六人。更绝妙的是本丸所在的山头与其相交的地方意外地陡峭,只要把尚可攀爬的地方稍作修整,此地几乎就是条死路。因此妙法丸准备把这条道改造成诱饵——简单但层层叠叠的门卡,少量的防守人员,最后用梯子把阻击队带回城中,再在峭壁上装上一对假门。
“真不知道若是真有人上当,对着两扇嵌在石壁里头的破门猛攻不破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妙法丸充满恶意地想着,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扬起来了。他突然感觉到筑城竟然是一项如此快乐的工作,只要想想有人在城下扼腕顿足、怒发冲冠的样子,浑身就能涌现出精力。
如此一来筑城的大体设计就完工了,妙法丸用纸笔简单地画出形状,并把要求一一详细地写明。如何实现这份图纸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妙法丸看着正在被奉行和大工们共同重绘成可用的施工图的设计原稿,越看越是满意。除了这两条山确实矮了点以外实在找不出明显缺点,只要往里塞上二三百人,再带上领民,除非对方拉着攻城炮过来把哪个门直接给轰塌了,不然等闲三五倍攻城队妙法丸感觉根本不惧的。
而且更棒的是施工成本并不高,别看好像做了很多设计一样,具体到施工层面大约就干这么几件事:一是挖土,二是堆土,三是夯土。再具体一点就是从山顶开始,缺土了去预计要挖空堀的地方挖,土多了就一层层往下运,最后都拉去山脚下堆水坝,没有一点浪费。木头则由木工们处理,等到作事阶段也就差不多处理好了,简单地拿来盖几间房,建个橹台,再给曲轮周围插一圈篱笆,还多的让町人们自己拿走就是,同样没有浪费。
第五十三章 往来奔波
确定了筑城的诸项事宜,妙法丸在广田的工作差不多就完成了,有奉行和旗本们看场子,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但妙法丸还得等他爹拉东西来,因此也不能就这么溜回唐船城休息,想钓钓鱼又觉得山上的都在下苦力,自己跑一边玩给人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想帮帮忙呢所有人都生怕自己这个“大人”出点意外,自己这小身把骨也不是那抡夯的材料。蛮干也只会添乱,思来想去只好以“勘察地形”为由在附近的山上乱转。
“咦,这是……”一行人爬上南边山头寻找适合建个小望楼的地方,妙法丸在山坡上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嗯,确实是薄荷。”仔细看了看叶片之后,妙法丸揪下几片,叠了叠塞进嘴里嚼起来,熟悉但又似乎有些不同的清凉味道从舌头上泛起——前世的家楼下种了许多薄荷,因此他路过的时候偶尔会揪上几片嚼着玩。只是前世想嚼点东西的时候,可选的实在太多,因此除了偶尔兴起,他还真没有嚼薄荷的习惯。可转生至此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找回这点乐趣,看那些无聊的要死的文书的时候,嘴里能嚼点东西就更妙了。
一抬头,侧近们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蹲在地上吃草的样子,妙法丸于是又揪了几片递给最近的源太,“尝尝?”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薄荷的味道,看着侧近各不相同的脸色也颇有意思。
“妙法丸大人……你怎么会喜欢嚼这种东西……”三丸伸着舌头把汁液吐干净。
“我倒觉得味道还不错,有种夏天的感觉?”藤吉吐掉嘴里的残渣,又俯下身子摘了几片嚼起来。
“哈哈,别傻站着了,快来帮我挖,”妙法丸看了看茎的粗细,在周围植株外围圈了个圈,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就开始挖土,“我要带几株回去种。”
“是!”少主大人发话了,他们也就四下里各自找个工具,学着妙法丸在另外几株下画了个圈开始挖。
“挖下去以后小心些,不要把根全都挖断,细微的根无妨,但主根不要断,之后带着根土一起取出来。”妙法丸边挖边看其他人的活计。
很快就挖好了三株,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容器,只好就这么让侧近用手捧着到处跑。
好在下午将近日落的时候,青方正盛就带着工钱、打理家务的侍从和几个奉行来到广田,之后发钱的事不用妙法丸操心,他就先带着侧近回唐船城去了。
几乎和妙法丸前后脚,伊万里家的使节也送了书信过来。伊万里家表示愿意与青方家友好往来,共同维护松浦党之和睦——虽然鬼都知道压根算不上和睦,但是伊万里家的表态还是让人很满意的。
妙法丸于是高度赞扬了伊万里兵部大辅纯的深明大义,青方家会把北边山口的关卡拆了以示友好。双方战术互吹了一阵,那使节表示要尽早把青方家的意思带给兵部就离去了。
等妙法丸在本馆的后院里找地方种好薄荷,青方正盛也带人回到了唐船城。
“伊万里家来信了?”青方正盛气还没喘匀,就从妙法丸手里接过使节的来信,看完之后又问了问会谈的情况。等到事宜对接的差不多,晚膳也出了锅,父子二人终于有点清闲的时间了。
“妙法丸。”青方正盛用筷子从碟子里夹着腌渍的秋刀鱼肉放进嘴里,边咀嚼边说,“明日你回中通岛一趟吧,你母亲有段时日没见你,去陪陪她。正好你的妹妹也生的很好,很是可爱。这两年实在忙碌的很,但一直像这样让你跑来跑去的也不是个事,你还小,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是。”妙法丸想了想,发现确实很有段时间没回老家了,除了年初的时候长住了一段时间,年中只是偶尔趁着没什么事务的时候回去待上两三天,甚至连自己亲生母亲的生产日都完全忘得干干净净了,自己还真是薄情之人呢。
不过追着屁股跑的事情可不只有有田这些,妙法丸问道:“丹后守和肥前守的议事怎么办?”
“盛高代为出面,之前也是他同你一起面见的肥前守,想必有过面缘多少也好说话。”
“但马守那边?”
“他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如果他要谈的话我让他直接遣人去五岛便是。”
妙法丸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应该没有什么大事遗漏了,这才彻底应下来。
第二日早晨,妙法丸带着侧近们从伊万里登船重返五岛,看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海面,妙法丸忽然意识到这还不过一旬,他就已经五岛肥前来来回回跑了两三趟,虽然暂时似乎是没有自己什么要事了,但他还是有种接下来依然会不断来回奔波的预感。
“再过两年想必就能好的多了。”妙法丸看了一看身后的侧近们,发育期的小屁孩们变化真的很快,最大的猪太郎已经长了些胡须,肌肉也结实起来。不过由于他这个主家还没元服,这些个侧近自然也没这个机会。而且等再过两年,奉行众的班子差不多就能完全支撑起来,五岛的运营也能完全步入正轨,就算再有些所领变动稀释了奉行人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自己到处瞎跑。
将近五岛的时候,天空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好在一时间没有起风,不然他们这小船会不会出点问题还真不好说。一行人各自取出蓑衣披在身上。尽管能挡一挡雨,沿着稻草滴到脚上的雨滴还是诉说着深深入秋的事实。好在肥前的深秋不算冷的难熬,只是雨日总是令人烦闷,这种时日若是受个风寒就又是个麻烦事。
终于在青方港上了岸,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已经被雨淋烂了的泥路往青方馆走去。“也该给这条破路翻修一下了。”妙法丸心想,“不,倒不如让母上他们也搬去福江岛吧,那里总归是要比中通岛舒适得多,如今的福江港也比青方港热闹很多,近两年也没有出过问题,有旗本们护着安全性也可以保证。”只是江川城住了两年却没有进行过正经的翻修,住人的条件就差得多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固然有些言过其实,但青方父子二人在江川城待的这两年用“工位下头盖小被”来形容可以说是很贴切的。城中宇久家留下的东西一概没动,除了必不可少的吃穿用度,剩下的基本就是各类文书和武具了,攻城的时候受了灾的屋顶都干脆是拿草补了补了事。妙法丸决定等什么时候得找人再整备一下屋敷,他虽然不太在意生活品质,但也得考虑别人,能住得好些自然是好的。
如此想着,就走进了家门。
“少主大人回来了!”恰好在家中轮值看守的渡边一重看见熟悉的身影,赶紧向内传话,接着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呼喝着另外的侍从开始给妙法丸准备衣物、打水洗脚。
“还是家里好啊。”看着熟悉的人奔走着为自己忙活,妙法丸塞满了公务的脑子也多少得到些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