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妙法丸不会种地,青方正盛更不会种地,因此春耕是完全放权给下面去做的,父子二人都没什么可做,只要保证战事和普请不会影响到农事即可。
妙法丸倒不是什么都没做,一件事是给奈留光平设计了个薄本食谱,要求奉公众参照食谱做饭——主要是增加了鱼的比重,五岛不缺鱼和各式贝类,如同鲍鱼、青口贝之类的海产品简单易得。吃饱饭、吃好饭的效果是明显的,奉公众们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耐力和力量就有了明显进步,操练起枪阵来也有模有样了,更为妙法丸所看重的是——其中有几人已经逐渐恢复了一点夜里的视力,这让妙法丸有了新的设想。
另一件事则是水力工具的实验,最早被广泛推广的是设计上先进了一些的水车,结构简单效率高,比当世那几百年一点变化没有甚至还退步了的破水车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几个木匠几乎天天往外跑去给农人修水车。此外水磨也在弄,但是荒川流量少水流缓,效果并不好。
至于铁匠们,他们可高兴坏了,尤其是作为领班搬到福江岛的冶卫门——现在得叫福江冶卫门了,成了御用铁匠的冶卫门从妙法丸那弄到了新技术。
首先是高炉和风箱,炼铜的那个小炉子是妙法丸亲自督建的,风箱也只是告诉了烧窑的怎么用而已。冶卫门为首的一干铁匠敏锐地感觉到风箱的用处,学着做了些用在锻铁上,制作速度快了许多。而高炉炼铁则是妙法丸叫那几个一直以来除了烧窑啥也没干的陶工们试着拿高岭土烧砖成功之后才教给冶卫门的。祖上也算是体系内刀匠的冶卫门虽然起初并不清楚为何用高炉,但起了一次炉以后,冶卫门就再也不想用老办法炼铁了——低温冶铁的效率简直太惨,想要质量就得费劲吧啦才能炼那么一小块,想要速度那造出来的东西就惨不忍睹。虽然这个小高炉一炉也就炼千斤铁,可传统手艺的老办法一个月有没有这点产量都难说。而且按照妙法丸亲自演示的方法,层层填入均匀打碎的铁矿、木炭和石灰石(这东西五岛就产),之后炼出的铁虽然太脆,但质与量都出乎冶卫门的意料。
其次就是炒钢法制熟铁和灌钢法制钢了,妙法丸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俩恨不得千年前上国就在用的办法没传到日本,但不妨碍这帮铁匠学会了之后用的飞起。这两种办法并不难,但是想要掌握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这年代想要准确把握铁里各种物质的含量是不可能的,妙法丸只能大概告诉冶卫门一点关于碳含量的皮毛原理,至少让他能理解一点什么才算是好铁,至于其他硫、磷等元素,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的。
妙法丸万万没想到的是,讲了没一半呢,冶卫门竟然面色凝重地跪下来向八百万神明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天下一奥秘”,吓了妙法丸一跳。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冶卫门又是如此认真的架势,也就随他去了。对妙法丸来说,农具和武具的产能和质量才是他的关注点。
此外,妙法丸本来想要试着弄一台人力轧机出来的,可惜材料不过关失败了。不过铁匠们意识到了这东西的好处在哪里,冶卫门表示以后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慢慢搞出来。
至于现在,因为妙法丸希望能补充护甲的数量,先为侧近众下了五十副的订单,铁匠们不得不先忙这件事。
“……大人,就算不缺铁,我们也不是制甲人,五十副甲恐怕很难……”
“本家要求的甲是这样的。”妙法丸对于这群没有一点创造精神的家伙非常头疼,只好画出图纸,仔仔细细地说一遍,“胴只要用前后三五块铁片围成桶一样可以挂束在身上,袖和护肩只要用几层织物钉上板,草褶也只要四片或六片地挂在胴上。如果赶不上就不用做护腿,来得及的话就用一对的弯铁片做护腿就行,绑起来或者钉在织物上!”
其实大概就是几十年后盛行的桶川胴的样子,只是这年头还没有烈度那么高的战斗,足轻们不会统一配甲,比起华美的大铠和略微简化的胴丸尚不多见,但是论制作难度、速度,桶川胴可是比腹卷之类的护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这么一听铁匠们就松口气了,这种要求的话,一个月内出五十副甲到是非常轻松的,甚至可以丢给小工练手,还能多打些别的东西。
手工作坊这边差不多没什么好安排的了,恰巧新屋左卫门手下的伙夫放下新运到的铸币材料,妙法丸赶紧上前询问左卫门跟大井的近况,得知两人都很好后妙法丸也算安心,之后又让伙夫替他捎一封信给左卫门,让他想办法弄大量的石炭(煤炭)来。
接着妙法丸又花钱请人来砌窑——应该叫土焦炉,妙法丸准备直接土法炼焦,这已经是妙法丸能想得出的可能实现的唯一一种能熔铁的燃料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妙法丸又跟他老爹商量着制土硝的问题。这倒是很容易地说服了青方正盛,听到一斗硝石三贯四百文的价格以后老头子两眼发直,一听有办法自制,赶紧让妙法丸详谈。
办法其实很简单,起点就是建公厕,但是土硝生产速度是很慢的,今年开始准备的话,三五年后才能有点产量,因此青方家的办法是让各村里自己动手干活——让他们自己在干燥见太阳的地方搭上公厕,大小便分离,自行取硝,然后由青方家收购或是按照比例抵扣每村的岁贡。有这么条政策发下来,各村的生产积极性一下子就提上来了,妙法丸又制作了一份讲解硝土的储存方法的布告四下分发出去。
之后某天,妙法丸视察铸币厂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日本的铜里含银。若是把银提炼出来则还能挣一笔。想到就做,他指挥着烧了半年炉的炉工们对现有的铜炉做了些改造,使得铜水能从下层流出,再在上层加入铅,这样银就会混入铅中,分离到上层,再让银铅合金在灰上溶解,铅就会进入灰中剩下银。起初的尝试很是失败,可妙法丸坚信自己的思路没有问题,再过几十年住友家的“南蛮绞”说的就是这么个技术,但一时不成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地试。此外铅这东西得从明人手里弄来,也不算便宜,一直搞不出来银的话妙法丸也很肉疼的。
又过几日,新屋左卫门带着大井亲自登岛来见妙法丸,他的营生倒是铺开得很快,光是大量吃铜这一项就让他在博多渐渐有了名声,铁、倭铅一类的事物他也没少往五岛运,“五金左卫门”的外号逐渐地在博多等地为人所知。不过半年的时间,仅他自己行动的时候已经可以调动三条伊势船了。
“哎呀呀,左卫门近来很好嘛。”在江川城拜见过后,妙法丸跟着新屋左卫门来到码头看伙夫们往工坊拉材料,再把铸好的钱一车一车地拉回船上。
“承蒙大人挂念,生意确实比以前强得多了,最近在博多也有了门店,也算是逐渐走上正轨了。”新屋左卫门笑道。
“不过说回您之前需要的石炭,”他颜色一转谈起正事,“价格倒不是问题,虽然货源有限,但物价极贱。”
“如此甚好呀。”妙法丸回道,这正是他所预料的,这一时期由于日本本土炼铁技术的落后,以及林木资源的丰富,煤这种燃料的使用并不广泛——毕竟平时使用的话木炭质量比煤要好得多,铁制品所用的铁有不少是走私来的上国铁,二次加工的话木炭也完全够用—这也是为何妙法丸能大肆收购铁砂、铁矿的原因,这玩意儿也不值钱,一般来说打一把刀的成本在100文~150文之间,足轻的胴甲三倍于刀,若是购入铁矿,成本在此基础上还能减不少。说句不好听的,拉铁矿过来炼成钢再拉走,去掉运费等成本还能赚四五成。
“但是有个问题,若是大量购入石炭,在下的新屋暂时运力有限,恐怕无法支持运转。”新屋左卫门说到。
这倒是妙法丸忽略了的,现实中又不像某游戏里,几十万兵粮一秒到货。至于像新屋左卫门用金属作压舱石一样,把压舱石换成煤的办法也不行,煤密度太小,压不住,眼下来看只能放弃,继续用理论上比煤贵得多的木炭炼铁。
“对了,若有价格便宜的硫磺替我多屯些。”思来想去黔驴技穷的妙法丸忽然想起今年最重要的事件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十五章 ONE PIECES
领地的治理逐步踏上正轨,然而由于领民数量有限,靠着从海贼那“买人”的效果也很一般,第一年基本上都是要倒贴粮食才能开垦新田,尽管肉疼,青方家还是抽出一部分钱来做这件事,一年来也算增加了三四十户人口。
至于自备干粮垦荒的流民,虽然不至于没有,但总归不成大气,大多是一直偷偷藏在山里的人跑回来了而已。
此外由于妙法丸的指示,新屋左卫门给他拉来了几船品相极好的硫磺,存放在港口的仓库里,这东西到处有产,因此也十分便宜。
某日,青方馆留守的家人传话说有一明人希望得见家主。妙法丸知道,他日夜苦等的人来了!
青方正盛亦无不可,传命让他来福江港停泊,第二天,一艘与港内各式舟船皆不同的帆船进入港口。
作为名主的青方正盛不可能放下身段亲自前去迎接,因此船上人等在家人的引领下来到居馆拜见。
青方父子在广间上座接待来客,先有侍从来报,家督应允后便走来一人,此人已过中年,长髯,着长衣,簪发,颇有书生气。
进入广间后便作揖行礼,口言:“小生汪直,自大明国来,初到此地,得以拜见阁下,不胜欢喜,备一点薄礼,还请大人莫要推辞。”
妙法丸居侧位,没等汪直那北九州方言说得蹩脚的翻译说话,自己给青方正盛做同声翻译——一个孩子能通知官话,这出乎汪直的意料,不由暗暗侧目。青方正盛点了头,于是近侍叫在外待命的同行者进来。很快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二人合力抱着一大箱东西走进广间,放下箱子后亦行礼。
“此乃福泉所产金钱绡十匹,冒昧来访,不知薄礼是否合大人心意。”汪直从箱子内取出一匹丝绸,呈了上来,青方正盛终归是有见识的,这一箱子生丝值多少钱他心中有数,因而脸上容光焕发起来,但尽力控制着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不知阁下来我青方家是为何事?”收了礼,就该谈正事了。
“是,小生观此地海上生五峰,实乃福地,希望大人能通行方便,允许小生在此泊船中转?”
“这倒并非难事,不过本家仍需同家臣们稍作探讨,请阁下驻足一日稍作歇息,如何?”
“明白了,全凭大人吩咐。”汪峰又行了一礼,带着人跟随着近侍离开了。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有资格来讨论的只有一直跟着青方家混的那几家,在他们到来以前,青方父子则先内部通了通气。
“允诺此人泊船也没什么不好吧?”
“自然如此,但若是能更近一步更好。”妙法丸回答,“机不可失,何不同他谈一谈,达成贸易合作呢?前往大明的航线可是无上的至宝。”
“此话怎讲?”青方正盛来了兴趣。
“生丝的价值父亲自然清楚,但在大明其价格不过在日本的五分之一至十分之一。硫磺一项也有三五倍回报,白银和铜也有二至五倍不等……”妙法丸开始给青方正盛报起了菜单,听得青方正盛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
“你、你从哪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青方正盛有大大的问号。
“新屋左卫门可是从平户起家的。”妙法丸俯身道,言外之意是平户港就搞走私,他自然知道价位,但实际上新屋左卫门知道的也不如妙法丸清楚,毕竟他可是有前世的资料作基础的。
“……”青方正盛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想着找那群该死的商人问清楚这些事,怪不得他自己都觉得不便宜的泊船钱那群臭商人掏钱掏得这么痛快,合着自己才是那个捡芝麻的。
“那问题就在于怎么‘合作’了啊。”青方正盛提出了最困难的部分,妙法丸也没完全想好怎么办。
“这样如何……”妙法丸说道。
次日,妙法丸代表青方正盛把汪直和新屋左卫门等一干商人都叫来谈生意,经过半日的唇枪舌战,三方达成了共识:汪直有权在领内开展贸易和设立商屋,青方家对汪直在领内的商业活动提供保护,青方家领内港口每年免二十条船货的停泊钱和纳钱,可以申请据点且家族受青方家保护,但不可扰乱领内秩序,领内海贼若有搭伙者需告知青方家。代价是青方家拥有硝石和铅的专买权、有权优先购买汪直不超过四成的货物,且收购价格为日本时价与买价和的一半,而其余具体事宜如向日本各地销售的方案则由商人们自行决定。文书写定后三方各自签名画押,下午由青方正盛在所有家臣面前宣布后,写告示板布告给领内各港口。
汪直一行人又在福江岛上停了几日,准备起航。妙法丸找到汪直谈话,将之前准备的硫磺交给汪直,其中一半作为回礼,另一半作为经费,让他替妙法丸买来硝石、占城稻种等物——玉米跟地瓜这时候还没有,得等到菲律宾群岛被伊比利亚人干下来才有机会。
“这是青方大人的意思?”汪直和眼前的孩子相对而坐,捋着胡子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区别。”妙法丸用官话回复。
“你的官话说的相当不错,少年有为,青方大人教导有方啊。”汪直拍了拍马屁,妙法丸则没什么反应。
“那么青方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朝廷近年来有什么动作?”妙法丸问。
“不知是指……哪方面?”汪直也正视起来。
“海禁仍是严厉?”
汪直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这问题这么辛辣,“是的,仍是严厉。”
“不是外紧内松?”
“哼,哈哈哈……”听妙法丸这么说,汪直忍不住笑了起来,“青方大人居然知晓得如此清楚,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或者说您能出现在这里本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闻南直隶的徭役繁重,不知近年来有无变化?”
“并无变化。”
“商税还是三十抽一?”
“正是。”
妙法丸点点头,思索了一会,“阁下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了。”
汪直和眉善目的脸先是变得愕然,马上又换回波澜不惊的神情:“青方大人言重了。”
“唔,毕竟咱们还算不上十分相熟。”妙法丸又拍出三两板银,“若是有工匠或是愿意开垦荒地之人,烦请阁下考虑送来本家,一定好生招待。”
“阁下另外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若是不方便向父上大人提的,小子可以从中斡旋。”
汪直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小生来此之前,观海上五峰耸立,即知此乃吾之福地,自此以后,小生号‘五峰’,青方大人可以叫小生‘汪五峰’。”
“如此甚喜,如此甚喜,和气能生万贯财呀!”
听到这句话,汪直脸上也露出喜色,畅快地笑了出来:“和气能生万贯财,好呀,见地不凡,见地不凡呀!”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次日汪直同青方正盛正式地道别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父亲大人,本家现已据有整个值贺岛,其中又有小值贺岛,容易混淆,不如改名以示与过去宇久家的时候有所分别来申明本家治理的完整性?”又过一段时日,妙法丸私下提议道。
青方正盛一想这个可以有,于是问:“有何提议?”
“本家领有整个值贺岛,大岛共有五岛,不如就改称五岛,以示总领一体,如何?”
很快值贺岛改名五岛的消息传遍九州岛各地,除了平户松浦家的松浦兴信心情可以说很糟以外,倒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第二十六章 水军改制
青方正盛从来没有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
经过短短一年时间的领地治理,这五岛之上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收到的泊船钱、座钱。纳钱等商税同前年相比增长了两成。水田也因为兴建水利而增加了几百反,虽然第一年几乎收不上成果,但未来可期。最重要的成果是商业和军力:
由于汪直和一干商人的努力,青方家靠着做中转没少从中获益,尤其是硝石的储备日益增加——青方正盛虽然还不知道火绳枪这东西,但拿来做焙烙玉也是很香的嘛,唯一的问题就是硝石不好储存,为了放它还特地建了个特制的干燥仓库。
有钱了自然也就有兵了,五岛这种地方想找些刀口舔血的人比找个愿意种地的可简单多了,很容易地又拉扯起五十人的旗本众,并在第三批长屋建设完毕后光速地又扩编了五十人,至天文十年新年时,已经有了一百五十人的旗本作为常备兵力,他们已经全部配备上了看起来简陋,但实际防御力不比现下流行的胴丸差的铁胴丸——青方家的铁甲是“卖”给旗本的,一身500文,比起市面上要便宜不少,不过制作麻烦的头盔一类的不提供,有需要的反正有年俸,自己去职人那儿买。在这方面这群意识到自己已经转职成靠打仗吃饭的士兵的家伙心里是有数的,基本都想办法弄了一身完整的防具。但是别的不说,福江冶卫门的厂子出的这批甲是妙法丸亲自指导、实验的,看着是不厚,但是质量好啊,比某些坑爹小作坊出的能被砍坏的熟铁甲强得多了,至少能勉强顶得住长枪的刺击。
至于水军的发展则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通过怀柔、拉拢等手段,时常打交道的几个家大业大的船主也挂上了“五岛水军”的编制,水军就不像旗本一样青方家说一不二,本质上是董事会一样的参股制,谁家船多谁说话算数。这一点青方家还暂时改变不了什么,能在表面上将群龙无首的海贼们拉入麾下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同样未来可期——船料修缮所已经落成,造船所硬件上没有什么阻力,软件上则还差一些,就算将海贼众自己的修船工统一整合到一起也有些捉襟见肘,这一点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等汪直的盘子做大以后,或许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现在他也算是创业刚走上正轨的时候,很难说有没有这么大能量。
现在的“五岛水军”已经算得上海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了,就是没什么凝聚力。为了加强对领内各岛的掌控,年中还命令青方家的水军组头组织了两次领内巡航,查抄了一下非法在无人岛设置据点的海贼。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考量船只载重量罚没了一些泊船钱或是货物——某种意义上就是黑吃黑,只是做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海贼那么过分而已。
那个五十贯年俸招安的海贼船头,叫做神田嘉吉的,后来在评定上谈起运营费一事:“不如应允船头们自取帆别钱如何?这样应当能提升水军众的士气和规模,还可以减少本家开支。”
妙法丸本意是不准备放开这个口子的,如果让这群贪的不行的海贼敞开口子乱征税,影响了自己的航路就不好了。
当大名确实不如在别人手底下打工来的爽,什么都是自己的,于是什么都得仔细斟酌,妙法丸想。
忽然一个绝妙的计划产生在了妙法丸的小脑袋里——私掠许可证!
这可是好东西呀,英国佬当年就是靠这玩意儿起的家,他青方家自然也可以借来一用。
只是搞这玩意儿的话要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别的不说,青方家的奉行众人手就不足。现下的农事和纳贡等事物都是地头上的村长一类的人负责,勉强算得上奉行的也就港口收泊船钱的家人侍从。至少得想办法弄一批识字识数的人来干活才行。
这件事最后交给新屋左卫门来办,结果居然很快就弄了二十个人过来,许下一人年俸三贯的承诺后,又赶紧从城下划了一块地出来给奉行众盖了住所,这才安顿下来。
有了旗本,有了奉行众,妙法丸恍惚间真真切切地有了做大名的感觉,终于不是之前什么事儿都得亲自到处跑的坑爹情况了。
奉行众需要一个奉行头,但妙法丸对这批人暂时还不熟悉,不便随意提拔,而家中也没有在这方面特别出彩的人物,于是他就暂时作为这个“奉行头”进行直接管理。
奉行们上任伊始,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准备私掠许可证的各项事宜——一年前的妙法丸可能都不会想到,本家第一份军役竟然会是水军。
妙法丸想到的兼顾水军权益和商路的办法在后世的眼光来看应该不算复杂,甚至在当下也不是什么创举——安宅水军和三岛水军的过路费(船标钱)就是这么个东西,只不过青方家这是直接收到港口来了,但置于当下的环境能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他本人心中也没底,只能希望管用了。
简单来说就是由青方家将五岛水军的船只编号后登记在册,并按编号一一对应地发给各船头私掠许可证。同时也给所有入港并缴纳泊船钱的船只发给通行许可,通行许可分为单次、月次、季次和年次,时间越长的许可越便宜。单次许可证无编号,入港时交两倍泊船钱,记入港及日期,离港时退还一份,印离港及日期。长期通行许可则账、证对应,长期许可证的发出时间分别记于账和证上。每张许可证都需要青方家的印章才算生效,同时青方家保护海域内行船安全,接受五岛主要港口十公里以内的违规行为投诉。
对不持有许可证的离港船只,青方水军可以自取帆别钱,但在五岛周围海域必须悬挂象征青方水军的旗帜方可行动。
任何没有私掠许可的船只不得在五岛附近征收帆别钱,五岛水军有义务打击海贼,保护海域内船只,抄没的海贼船货青方家收取十分之一,其余由大将分配。
在五岛海域以外,没有航向五岛的船只,可任意行动,但不得悬挂五岛水军旗,也不得忽视五岛海域的治安情况,否则按町人上报的损失情况罚没收入以抚恤町人。
此外还有些零碎的条目添加其中,但不影响其核心概念,而水军众基本的经费也没有下调很多,因此船头们大多表示赞成,于是五岛水军和泊船钱的第一次改制就以一份《五岛水军众诸法度》的诞生宣告完成。
由于这一规定的执行,青方家泊船钱的征收效率突飞猛进,海贼们也算是不至于整天闲着没事干,只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大丰收以后,又因为大量秉持“打不过就加入”的理念加入五岛水军的海贼众,五岛水军的各位船头海上的活计又变得清汤寡水起来了。人嘛,一旦习惯了富裕日子,让他再穷下来那可太难受了,老海贼们不得不成群结队地向着更远的地方去干老本行挣钱,反正青方家暂时也没有战事。
不过因此而遭了殃的某些人心里可就不甚舒服了,本身龙造寺家的动作就够恶心的,自己费劲巴力才扶持起来的宇久盛定居然短短几日就被下克上干了个稀碎,现在又一批批虽然看起来是散兵游勇但不是弱智都知道是谁家养的海贼又在北九州航线上兴风作浪,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据有唐津的波多家,海上受到的影响还不足以使他们分心,再加上现在大内家看管得紧,龙造寺等东边的豪族也让波多亲甚为挂怀,生怕他们再搞什么幺蛾子,实在腾不出手来做事,一时见也没有什么动作。
第二十七章 饱暖思那啥
忙了一年晕头掉向的妙法丸,直到过年才得了闲暇,忽然之间他想起几个月后有一件大事,前些日子实在是忙以至于差点忘了。
过完年,妙法丸又请青方正盛招揽了一百人的旗本众,虽然青方正盛不是很理解招这么多常备兵干什么,但这东西本身就多多益善嘛,自己是下克上上的位,多点自己的兵力领内也安稳,眼下不缺钱,粮食稍显不足,暂且没什么不好。
除了增加兵力,还有不少要做的,但是有很多妙法丸不能亲自做,只能偷偷地拜托给新屋左卫门和自己的小伙伴们。
“平户的松浦殿似乎对青方氏有嫌隙”的流言通过商人和町人们传递到了青方正盛的手中——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流言,宇久盛定被干了那松浦兴信还能给青方正盛好脸看?更何况那群海贼一天到晚往外跑,要说青方正盛不知道他们去干嘛那就太小看这个小老头了。
然而不管是想干松浦家一炮还是防着被他干一炮,对青方家来说都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
第一个难题就是大内家——可以说北九州的局势完全无法脱离大内家来谈,松浦兴信此人的外交手腕尽管不比他儿子,但也算是出色,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兴信的兴是大内义兴赐下来的,在被波多氏和相神松浦氏包围的情况下还能逐步稳固家业,与波多氏暂时和睦,可见其手段。大内家既然可以帮他干龙造寺家,那也可以继续帮这个忙。
好在目前大内家正在与尼子家角力,一时应当是抽不出身来的。二来地缘上大内家几乎不可能直接接触松浦家,外面一圈波多、少弍、龙造寺等国人都跟大内家有梁子,他们作为屏障还是比较可靠的。
第二个难题是相神松浦家的态度,尽管两松浦家之间有嫌隙,但那顶多算是家事,若是最后让青方家这个外人摘了桃子那肯定是不乐意的,很难说以松浦兴信的本事能不能说动老主家一致对外,若是如此那就轮到青方家被人偷家了,上下松浦家的体量加起来有青方家四五倍之多,就算青方正盛财大气粗能拉得起军势,也抵不住对面一合力能拉出两三千人的阵仗。
第三个难题是波多氏的态度,妙法丸希望两家能合作瓜分松浦家,但能不能成功很难说,在妙法丸的印象里,波多氏直到波多盛扑街之前跟松浦家关系都还不错。
第四个难题是名分,攻打宇久家就没什么大义名分,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平户松浦家的包围网瞬间就会变成青方包围网。
机会很快就会降临,但如何把握仍需缜密的筹谋……
青方正盛一拍脑袋:“上洛呗。”
妙法丸:“?”
妙法丸只觉得脑壳疼,现在什么世道还上洛?上洛有个锤子用哦,五岛又不是近畿,三五天上次洛跟玩似的,五岛过去京城直线都得小七百公里,一来一回再加上在京里呆的时间怕是得俩月,这么长时间,自家的地咋办。
“父上大人是何意要上洛?”妙法丸决定先听听他爹的说法。
青方正盛两手一抄,一脸骄傲地说道:“本家可是名门藤原北家师实流花山院流后人!”
妙法丸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有身份滴人。所谓饱暖思那啥,之前穷的跟鬼一样没法在乎什么名声,现在有了闲钱,他爹这是准备上京撒币给自己弄个小官儿做了。
青方正盛现在这“內藏助”的官职是从他爹那继承的,不过他爹这“內藏助”估计也是九成九自己给自己封的,因此也不难理解青方正盛为啥这么急于给自己整个官名,好歹也是名家之后,就算只是个庶流,但给自己整个金牌匾的想法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小。
“只是眼下同松浦家算不上友善,若是现在上洛,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差池啊。”妙法丸斟酌着说道。另外他知道六月份有大新闻发生,应以当下为重。若是要上洛,妙法丸是想着明年再去,那时候花山院家需要用钱,雪中送炭更好些。
青方正盛搓着下巴闭着眼思考,“可若是不上洛的话……”对青方正盛来说,此次提起上洛一事主要是为了恢复与京城的联络,无论是公家也好还是幕府也好,这样为妙法丸准备元服和进一步扩张来周转。不过念及幕府的权威几乎未曾播撒在肥前这片土地上,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犹豫。
“明年如何?等奉行众能够负担起处理政务的职责,领内的管理步上正途再去,如此应当也能令人放心。”妙法丸提议。
“唔……评定再议吧。”青方正盛拿不定主意,决定先搁置一下。
事后,妙法丸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自己随父亲上洛,需要一个途径来了解自家领地上发生的事情,又念及自己的小伙伴们似乎文化课也学了两年,大抵上可以帮上忙了、想到这,妙法丸前往城下的武家町——在他们搬来福江岛的时候,小伙伴们也一并安置了过来住在城下,多同自家的旗本们交往是有好处的。
“哦,妙法丸大人来了!”猪太郎正在准备午饭,看到妙法丸推门进来,高兴地打招呼。
“大井最近有回来吗?”妙法丸问道,大井一直在跟着新屋左卫门打下手,妙法丸也不是天天都往这里跑,很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
“前些日子来过了,哎呀,都有些认不出来啦。”猪太郎一边往锅里加饭一边答道。
“那就好,最近读写学的如何?”妙法丸脱下鞋,拍了拍脚上的浮灰,坐在廊下,又问。
“哎呀呀……俺实在是学不来,认字姑且可以坚持,算术就……”他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他兵法很强哦,那群大叔里能打得过猪太郎的都不多。”其余的孩子也从屋里来到廊上,藤吉似乎之前就在练习算术,源太跟小太郎在下棋,新助则在后院修理坏掉的弩,因此是最晚出来的。
“三丸和八郎兄弟呢?”妙法丸看少了三人,问道。
“钓鱼去了,还要一会才能回来。”
“你们几个的识字和算术怎样了?让本家来考验你们一下。”
“妙法丸大人又有什么要事了?”源太兴奋地搓了搓手问道。
“没错,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妙法丸说着掏出两本书和一些文书、告示,开始对小伙伴们各自进行考验。
结果还是很让妙法丸满意的,基本所有人的读写都不成问题,稍有困难的猪太郎也能完成简单的文书工作,藤吉跟源太以及钓鱼回来的九郎(弟)在这方面算是尤为擅长,其余几人也算熟稔。
看九人的基础打得还算牢靠,妙法丸宣布:“很好,你们已经可以帮助本家一起管理领地、处理些文书了,本家准备派你们去奉行们那里做与力,锻炼你们管事的本领,如何?”
藤吉和九郎答应得相当痛快,令妙法丸意外的是,猪太郎答应得也很痛快。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活儿呢。”妙法丸讶异道。
“只要是妙法丸大人的要求,俺就一定会做!”猪太郎神色坚定地回答。
“那要是问你喜不喜欢呢?”
猪太郎挣扎了一小会,瘪了瘪嘴:“不喜欢。”
“噗嗤。”妙法丸笑出了声:“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是很好的,先不谈本家是不是英明神武,至少本家跟你们一样,只是普通人而已,对你们的了解总归不可能超过你们自己。因此若是本家的安排有什么不适宜的地方,你们可以提出来,本家会考量的。”
见九人都点头表示明白,妙法丸继续说:“不过该尝试的还是要尝试一下,总之下午我带你们去见奉行众,说起来你们一直待在武家町还没去过那边吧。”
“路西边新盖的屋敷那些天天进城的?”新助说,“我跟他们比较熟,之前打过些交道。”
“那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知道啊,纳钱征粮,监督耕织之类的。”
妙法丸到没想到新助的往来面还挺广,“那就更简单了,不用我再费太多口舌。”
于是下午妙法丸带他们拜会了午休后的奉行众们,人手本身就有些拮据的奉行们自然高兴有新帮手,哪怕是菜鸟也好。
妙法丸也顺便过问了一下奉行们的工作情况,并许诺他们说服家主再给他们派些人手。
第二十八章 巡视领内
过了冬,开春以后就该春耕了。天文十年(1541年)的春耕,妙法丸决定带着人亲自走一圈看看,此外从汪直那里弄来了占城稻的种子,也在开春前作为“德政”以低价卖给离江川城比较近的几个町内的村长们,他也得看看这东西适不适合在五岛种植。
与妙法丸同行的是从中通岛过来的白鱼继高的大儿子白鱼盛高,这年轻人去年刚刚元服,于是被他老爹丢过来负责在他坐镇中通岛的时候帮青方正盛打理事物,顺带也是锻炼能力,至于奈留光平的大儿子尚幼,虽然比妙法丸大一岁,但老头子不放心他,还是留在身边教导,再加上奈留岛比白鱼家的直领大一些,需要人手多些。
看着身后这个刚才才见过面的,已经有些武士样子的小伙子,妙法丸心里不由有些怪异感——合着自己是一门之中最小的那个。
白鱼盛高算是个规矩的年轻人,武家的风度学的很好,身体看起来也久经锻炼,皮肤有些黝黑,虽然比妙法丸高不了多少,但也有一米六,在当下算得上是长身了,不过眉眼跟鼻子都是迷你款,说不上帅。此外也有些文化,别的不说连歌写的比妙法丸强,就是不知是紧张还是怎样,硬挺着腰板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从今天起他跟着妙法丸跑动一段时日,处理各种事务作为锻炼。
“盛高,不用这么拘谨。”出了城,让仆人牵出马来,二人翻身上马,妙法丸说道。
“是。”然而小年轻似乎更紧张了,“少主,我们先去哪里?”
“跟着我走就是了。”妙法丸随性地摆摆手。
两人于是溜溜达达地骑着马先去了武家町把小伙伴们都叫上同行,他们倒是活泼得很,不过见到一脸死板的白鱼盛高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是?”白鱼盛高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似乎对闹腾的孩子们有些排斥——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身份有别。
妙法丸相互介绍了一下,在得知这群看起来比自己多少小些的孩子,都已经上过一次战场,有的人甚至斩获过首级的时候,白鱼盛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颜色上收起了轻视的态度。
“这兄弟倒也是个老实人。”妙法丸做出了评价。
“妙法丸大人,准备去哪?”新助问道。
“先去最忙的地方吧。”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叫经常一起去福江港钓鱼的三人一边介绍,一边向港口走去。
“新助似乎对收集情报很有一手?”妙法丸想到,“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不出妙法丸的预料,最忙、最乱的地方正是港口,由于《水军诸法度》的颁发,不纳泊船钱的船只几乎已经不存在了,再加上五岛水军在各小岛间时不时巡一次海,偷停在其他地方从而避开向青方家交纳各式税款的现象也大有减少。不过缺点也是有的,由于通行许可是用钱买的,所以靠打渔为生的渔民比较惨——他们没钱,因此不得不从替屋或是商人手里用鱼之类的东西换钱,问都不用问,肯定是要被商人宰一笔的,这一笔还是不给青方家上税的那种。
“回去还得发补充条例啊。”妙法丸想。
“三丸。”
“在。”
“你去找行商问问通行许可的价格如何,有没有偏高。”
于是三丸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似乎还能接受,有些东西必须从这里买入所以没办法,还是能挣上一些的,而且买长期许可比其他港町每次都要交钱划算不少。”
妙法丸听了点点头,看来通行证的价格暂时不需要调整。
之后又分别问了问行商各式东西的价格,又去座转了一圈。座作为中介抽的油水有些多了,有力的时候得想办法敲打敲打他们。
转完港口又去村中转了转。虽然各村自己报上来的耕地数量肯定有所隐瞒,但后来新开的田肯定是足数的——由于工坊产能的上升,青方家配合着水库的使用推出了免费借给农人农具来开新田的政策,开田就登记。虽然农民们对此不是很爽,但由于征税征得还不算过分,开新田是有收益的,农民们不得不喜气洋洋地接受这样的“德政”——谁不想多吃点大米饭呢。
不过由于青方家对于栋别钱等的税赋还是要求用永乐钱来纳,农民跟商人之间还是会有一部分粮食的流出,妙法丸准备下一步考虑怎么把这一块损失收进自己手里。
最后是转到了匠人町,由于青方家的扶持和生产方式的进步,各式铁器的产能和质量突破显著,甚至有不少前来五岛的商人就是来进这里的货的,有人又有钱,拉扯起了一整片冶铁屋的御用匠人福岛冶卫门跟木匠们合作也弄上了水排风箱,又在妙法丸的建议下在北边离江川城不远的山谷中挖了条陡峭的水道和蓄水池,特别地弄了一个水力锻锤的锻铁场用来锻造护甲片之类的东西——这个选址当然是为了方便监视了,妙法丸可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哟。
整个福江港的手工业大体上也是形成了以铁器为核心,间或一些其他产业的格局,而掌握核心技术的毫无疑问是冶卫门的工场。因此青方家进一步控制领内的手工业也就成了可能——妙法丸准备介入手工业产成品投放到市场的这个过程,彻底把福江众拉上妙法丸的贼船。
“……所以简单来说只要能够通过任何一个节点撬动市场,就足以引起地震,至于选择哪一个节点,以及无论是武力也好,财力也好,都只不过是可选的方案或是手段……”各行各业大体巡视了一圈后已是日落时分,一行人向着城下町走去,妙法丸给同行人解答各式提问,比如藤吉提出的关于商人的影响这类问题,妙法丸都尽可能地解答。但如此宏观的事情不是用嘴就能说的明白的,不然后世经济学就不会发展这么久还停留在“可能靠谱”的程度了。妙法丸本身自然不可能穷知至极,他也指望不上同行者们能听得懂他那已然算得上浅薄的一点漫谈——就算浅薄,那也是针对后世来说,于当下而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降维打击。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谁确实听懂了,但引起藤吉、源太等人的深思,也不枉妙法丸废那么多口舌了。
“……少主大人,”忽然,一路骑着马都没怎么说话的白鱼盛高突然靠上来,深深地低头,郑重道:“古有云:‘不以长幼论尊卑。’拙者盛高今日才算切实领会真意。”
“您的才干远胜于拙者,在下扪心自问,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您今日所拥有之智慧。”
“您将会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的堂堂男儿,您的志向将在四海传扬。”
“因此在下愿意成为您的剑,您的盾,您的鹰犬,日夜听候您的差遣。”
“我白鱼盛高向金毘罗神(宫毘罗大将)发誓,永世不会背叛主家,纵身死灯灭,神魂具散,亦可笑赴黄泉比良坂,在三途川畔祈福。”
少年自顾自地发下了宏愿,夕阳之下黝黑的脸显得更是红彤彤地黑得出奇,只是在那夕阳的影里,黑成一团的眉目里长久地亮着,燃烧着两轮太阳。
“哦,哦。”妙法丸面对突如其来的严肃场面有些无所适从,但也没什么不好吧。
“不过还是好好活着更有用哟。”他挠挠头,笑着回应。
第二十九章 突击训练
花了几日时间写好有关整编五岛内手工业者的各项要求和有关规范领内金融活动相关规定的几份文件后,妙法丸又挑了个日子去武家町转了转,若是要抓住即将到来的时机的话,自己手中这三百旗本常备是最重要的一环。无论其他方面的操作多么完备,正面战场打不过就都是白给。说到这就想起现下正准备放逐老爹的某甲斐山猴子,玩调略倒是一套一套的,结果上战场愣是死活打不过,一辈子都耗死在山里头了。
上了演兵场,奈留光平正在指导着训练弓术,其余人则练习持枪冲锋。见妙法丸带着一干人等来看,奈留光平放下弓走前来行礼,“少主大人。”
“怎样了?”
“是,前些日子新招的百人弓术有所不足,但持枪列阵不成问题。最早的百人枪法、弓术都已堪用。”因为不缺钱,训练用的箭矢不至于克扣,青方家的常备在弓术上的投入成效明显,拉扯起一百来人的投射部队不成问题,再往里掺些农兵和打下手的小者能有二三百人。这一批人虽然时日尚且短些,但也比只知道往哪射不知道射到哪的菜鸟强的多了。
此外在常备设立的最初就有意进行了标准化,奈留光平这个老武士也算规矩地执行,在经过初期的共同训练后,十人中挑选出表现优异的一人作为足轻头负责带领其余九人,他负责记录每人斩获首级、斩杀逃兵之类的事情,每五组之上于战时再设置武家作为足轻组头,负责指挥这五十人行动。再之上的职位由于人数有限暂时还不需要,但差别不大,需要时再做增减便可。
此外妙法丸给他们也准备了与之对应的旗指物,与现在常用的花里胡哨各式各样的指物不同,他设计的指物不仅明确地表明使用者的职位,甚至还有每组的编号对应的颜色,自然名册里也是一一对应的,就算离得远了也能靠看背旗一眼得知目前作战是哪一支部队。这是为了之后彻底的军役改革作铺垫,虽说分的如此细碎致使背旗的制作变得有些麻烦,现在来看倒是没有人对这种制度有什么不满。
先是检验了弓术,再是枪阵,又让枪足轻们持枪冲锋上下坡,妙法丸对他们的训练成果十分满意。
妙法丸的训练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持枪冲锋,以目前这个时间点的战斗烈度而言,很多时候就是那么一冲就能决定战斗的走向。
第二件事就是妙法丸准备临时训练一支特别使用的“奇兵”用于陆上野战,因此看完演习后,先把枪足轻头们都喊过来问话:“你们各部中有无臂力强劲或是善投之人?”
过了一会,选出来二十个矮矮瘦瘦的人,妙法丸倒是看不出有哪里像是臂力强劲,不过想到这年头的平均水平……
“我给你们演示两遍,你们看看能懂么。”妙法丸命人找来些卵石,摸出来一根自己做的投石索,找了个没人的方向甩了两索。
“大人,小的以前就用过这个。”其中几人看过之后立即道。
妙法丸对此并不意外,投石索这东西在日本战国时期没少用,很多持弓小者、长缱小者之类的杂役有时候就兼职这一辅助兵种。
“那就注意我的投法。”妙法丸说着又甩了两索,他用的是八字投法,简单易学,投速快,准头高,而且不占位置,可以作为枪足轻们的辅助进攻手段,缺点就是使用的是短索,石蛋偏轻。不过本身就是当做听个响的东西,也不真的指望靠这个杀人。
有经验的学起来就很快,确定了几人切实掌握了技法,妙法丸就让他们相互之间教一教。他自己还得去弄二十条投索。
妙法丸又测试了一下他们空手投石的本事,可以说是稀碎,不得已妙法丸又现场教学了如何“掷实心球”,好歹有一个智商在线的算是学明白了。猪太郎对这些事情倒是很有天分,一想到他今年也十三四岁,不算小了,妙法丸干脆让他在奈留光平这里打下手,监查训练,通报行事,顺道跟着奈留光平学些用兵之法,妙法丸若是有什么新需求也会通过他传达,反正他也不愿意一天到晚跟账本打交道。
至于这群人的水性,反而不令人担心,不少人都是海贼、浪人之类的出身,能在海上混的总不可能被水淹死。
“问题是战斗意志……”夜里,妙法丸在自己的卧室里盯着自己画的地图,搓着用来排兵布阵的围棋子思索着。
若是要打平户,最好的办法是封锁海峡,只要能截断平户岛与笼手田家的联系,以胜尾狱城的城防水平,三天以内就能下城。
但问题是平户松浦家想从港内拉扯一支舰队跟自己对峙也并非难事,从其他地方派船来也不麻烦。
但是最麻烦的事情并非在此,就算真能把平户松浦家干碎,也必须尽快平定依附于平户松浦家的其他松浦党,这就很麻烦了,平户松浦家陆上的领地一共有向东和向南两条路能走,还都是烂山路。无论先走哪边,都会在另一边放一个大空档出来,自己手上满打满算五六百能打仗的常备和军役众混合再加上四百负责后勤之类,有刀有枪也能拉上去充数送死的杂役,分头行动还真不一定谁能打过谁。
“你还真是志向远大啊。”忽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沉思中的妙法丸吓得一个哆嗦,指尖的棋子都掉在地上。
“父亲大人,您来倒是说一声啊。”妙法丸抱怨着嘟囔一句,又埋怨地瞟了一眼门外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的侍女。
“说了的话肯定就抓不到你的现行了。”青方正盛半开玩笑地说着,坐到地图的对面,一时间妙法丸还判断不出他爹的意图,因此没有开口,等着他爹说话。
他爹啥也没说,一时间有些尴尬。
“母上大人如何了?”妙法丸问道,他的生母(白鱼)滨前几月又有了身孕,妙法丸也三天两头在外面忙活,相对来说相见的日子就少的多,因此这才想起问一问。
“挺好的。”青方正盛还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来。
这回妙法丸也不知道说啥了,就跟他爹在烛火里四目相对干瞪眼,尴尬异常,只有棋子在手里搓动的声响。
妙法丸能看得出他爹是有话想说的,甚至他有些能猜得到他爹想说啥。
不提跟汪直打交道几乎完全是妙法丸自己在处理这事,就说水军的制度基本是妙法丸一手制定的,常备的招募也是妙法丸的建议,商人和职人的管理妙法丸也没少掺和,从铸钱到冶铁再到跟座商分账都能见到这小屁孩的影子,也就种田还没——哦,水库和新稻种也是他鼓捣的。就算其中大部分都是以青方正盛的名义来做的,也算给足了这个正牌家督面子,但若是说他心里没有芥蒂?别闹了,妙法丸自己都不信。
青方正盛内心确实是纠结的,被一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在治国上爆锤就……很没面子。哪怕是自己亲儿子吧,多少的有这种被架空的感觉肯定是不会多舒爽……但钱多多了还是挺舒爽的。
总之就算青方正盛再怎么一天到晚地催眠自己,复杂的心情也不会就这样消失。但要说问些什么?那又问什么呢?虽然他不认识武田信虎,但他自知不是那样的人,总不能说“功高震主”吧,自己毛都没长齐的儿子震自己,说出去怕不是给人笑话死。
可自己这儿子又不是个安生的人,这些时日又是扩招常备又是整顿水军的,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准备干嘛。可自家情况跟别家又不同,既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也没有吃不上饭一定要出去抢这种不可抗力的推动,更没有被哪家大哥打到头上——总之就不是很想打仗,在岛上舒舒服服过日子不香吗?
努力奋斗需要理由,咸鱼则不用。
眼下他决定先谈点别的。
第三十章 夜话野望
“你这图画的倒是奇特,是肥前国地图?”青方正盛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问道。
“是。”
“所以你这是准备进攻平户?”
“并非如此,只是稍作推演,游戏一场,您就当是小子的一点兴趣吧。”妙法丸答。他总不能告诉他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藤原道长托梦告诉他八月份松浦兴信急死吧?
“游戏吗……”青方正盛沉吟道:“拼上性命的战事,也不过是游戏一场吗……”
“正因为战事并非儿戏,才要在它到来之前做好万全准备。”妙法丸也不知道他爹这是想哪去了,“五岛东西(实际上更偏向南北)纵横二十五里(九十多公里),北临平户,东临大村,父上不会认为此地真是世外桃源吧。”
按照历史上,松浦党这群人因为谁来投谁,站队一流,倒是基本都没有什么打生打死的情况,安安稳稳地混到了德川幕府,就连地盘都没怎么动,可以算得上整个战国为数不多没怎么干架的地方,但现在宇久家已经作了古,很难说事情还会不会如此发展,妙法丸一直是秉承有的选总比没得选强的人。
“可你为何要纠结于平户松浦殿呢?”青方正盛问。
“毕竟之前宇久家一事……”
“说实话。”青方正盛不耐烦地打断。
“……为了平户港。”妙法丸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
“我猜也是,平户松浦殿的位置想也知道不会是为了农地。”
“他那不算港口也是好歹五千贯往上的土地,不算少了。”
“哼,福江岛开发下去不比他那差。”
这青方正盛倒是没说错,平户松浦家的土地虽然不算少,但能够耕种的基本都是各种山间河谷的条状土地,这就有一个问题,管理起来极其麻烦,十几户的小聚落满地都是。这一点来说,反而相神松浦家的土地更集中一些,集中在相浦川流域,和后世的佐世保一地,不过目前佐世保由于水土问题并未发展起来,只是个渔村。
“更何况松浦家总归还是松浦党之惣领。”
这也是个大问题,上一个在五岛搞下克上的叫玉之浦,后来怎么样大伙都懂,要是真把平户松浦家干了,那后面蜂拥而起的其余松浦党各家可有的玩儿了。
“平户松浦家可是有大内家撑腰。”
“……”这是妙法丸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大内家在北肥前是什么水平呢?除了已经三番五次被锤断气的小强少弍家是血海深仇以外,只要大内义隆振臂一挥,北肥前所有的大小国人都不介意组团来跟自己干一架。
他爹能想得到的妙法丸自然不可能想不到,问题是连登陆九州岛都做不到的话还争个锤子天下?没有五岛—平户—唐津三点的海上贸易,光靠北肥前这除了山啥也没有的破地,用头跟轻松就能拉起几千人有马家和少弍家掰手腕?
“妙法丸,你究竟想要让本家走到什么地步?”青方正盛终于问出了这个疑问。
“……在肥前有所成就。”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不必再插手方略了!”青方正盛忽然生起气来,猛地拍着地板。
妙法丸叹了口气,他爹又犯这个上头的老毛病了,这是来真的,不是自己随意糊弄两句就算完:“本家体量有限,地缘奇差,若有神佛相助,乘势而起,一统九州吧。”
青方正盛似乎心中有所准备,也不显得有多惊讶,但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妙法丸继续说。
妙法丸猜不到他爹想听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其实也不需要连绵不绝的战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治国的方略无非士农工商,治国有力,军势自然精强。九州之精粹,无非北九州三国和丰前丰后两国之商路,筑前筑后肥后三国之平原。至于南方萨摩、日向、大隅三国,纵隼人骁勇善战,国贫则民弱,不可战。”
看他爹还是不说话,妙法丸只能继续扯犊子,他是不想说的太详细,不然他只会纸上谈兵的问题肯定会暴露出来:“至于肥前一国,南方有马势大,力无法敌。”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跟织田信长或者毛利元就一样爆杀,人家那是仇家打上门了硬着头皮也得上,成功了的后世留名,没成功的不知凡几,都烂在历史的泥堆里头了。妙法丸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风险极高的军事投机行动里,他这打烂仗的水平谁阴谁真说不准。
“向北有松浦党惣领,上下松浦家。继续向南借由天草诸岛转战肥后……原谅小子悲观,先不说远渡重洋,眼下大友家正着手攻略肥后国,若是产生冲突,本家定无胜机。”
青方正盛所想的是——何不偏安一隅呢?像五岛这种地方,不管谁打来了,低个头就完事了也没人能把自己怎么样,尽发三万大军来打自己个小破岛?那人肯定脑子烧坏了。但自己儿子一统九州的野心着实诱人,而且眼下也很难说他就没有这个可能性,这让青方正盛很是纠结。更莫说自己早晚有一天要作古的,眼下自己就这一个儿子继承家业,真弄得父子不和图个啥呢,自己现在再怎么压制,到时候该来的还会来。
有话说得好,遇到困难怎么办?不办了,蒙起头来睡大觉。青方正盛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妙法丸也想不出话来说服他老爹,告诉他八月份松浦兴信急死,咱准备准备抢人家家业去?那肯定不可能的,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一夜促膝长谈也算是父子相互交了底,知道他爹没有想搞他这个做儿子的意思以后,妙法丸倒是能放心地继续以他爹的名义继续到处乱跑,不用跟现在应该还在提心吊胆过日子,准备放逐亲爹的晴信同学一样。
占城稻的种植情况据地头们反应说还是很不错的,这玩意儿算是比较泼辣的作物,以农民们的水平还不至于种不好。
于是妙法丸又开始鼓捣二期作的事情,福江岛的气候水稻种两季完全不是问题,火山灰土稍微有点酸性其实不是很适合种水稻,但是这年岁没得选,要么种水稻,要么种麦子,要么饿死,其中种小麦跟饿死也不差多少,除非真的没有水用或是气温不好,不然能种水稻的地方绝对是不会种麦子的,顶多二毛作,稻子收了再种一茬小麦。
二期作很吃土地肥力,所以之前的公厕就派上用场了,堆肥、育苗通通学起来!
但是妙法丸算是个四体尚勤五谷不分的臭老九,堆肥技术还算了解的通透,但育苗那就只能口花花,好在各村地头多少有点文化,光靠妙法丸纸上谈兵的也能勉强搞明白领主大爷的意思。不过“多种一季水稻”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有吸引力,从名主大爷到佃佃佃农都像闻见肉味的狗一样往上凑。
为了能尽快推广二期作生产,青方家强制性地下令除去留作育种的部分以外,上交全部的占城稻收成,当然对应的也减免了晚稻的缴纳数量,再像之前一样让各村派人来“认购”稻种,总体来说青方家小亏一笔,但投资领内,不至于抠唆这一点小钱。当然按妙法丸的尿性,各村按户登记肯定是少不了的,名主手底下算的明白数的不一定有多少,对种地门清的可是一抓一大把,想种两茬地?老老实实把实田数量报上来吧。
当然对应的政令也如雪花般一张又一张不停地下发到田间地头——比如至少有两个儿子的军役众才能申请新的稻种,青方家保证不抽取继承家业的大儿子参军奉公。严禁农民抛弃田地,土地买卖需要上报青方家等等。
总之就是用实际的恩惠来换取对自家土地的掌控力,至于“不输不入”的寺社,五岛这地方偏远得就连寺社势力都懒得掺和,那小寺小社的一点寄进地好办得很,谈了两次话也就达成共识交了出来——自然是没给秃驴神棍们亏待,每年进献金少不了,但是“法度”是实行下去了,明面上也算是取缔了他们“不输不入”的特权,以后想在新地盘里推行也算有个榜样不是。
此外青方家还自己张罗着开了米屋,主营业务只有一项——永乐钱跟大米兑换。村头需要纳钱的情况一时没法改善,这就意味着农民需要通过卖东西给商人来换铜钱纳税,青方家此举就是在这个环节跟商人们抢生意,顺道控制一下奸商们带来的乱象——要知道丰米区收购大米运到战区或是贫米区去卖是多数豪商们最核心的经营项目,利润相当可观,就算有市场调控,三四百文一石收来的米卖到七八百文甚至一贯多都是有可能的。福江岛要是真的能按照妙法丸的预计进行二期作,毫无疑问会一跃成为丰米区,年贡不调整的话会亏不少钱给奸商,但现行的年贡账实行了还没两年,这么快就调整不太合适,只能先弄个中间办法凑活凑活。
第三十一章 忽闻时机至
到了夏收的日子,地头上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这不用妙法丸亲自过问。福江岛的征收工作还算顺利,奉行们带着护卫去查账,就算地头们心疼大米,还是乖乖地把早稻都交了出来。
此外对职人的控制也有了进一步的增强,冶铁和锻铁相关的职人,以福江冶卫门为首的一干由青方家直接供养的职人基本都聚集在了同一片区域,登记在册,有的甚至上了军役。因此妙法丸就计划着给他们添加点商业附加值,办法也很简单,在产成品的某个角落敲一个青方家的三星标志,表明是福江岛生产的。这样就够了,不需要什么宣传,等着有心人自己去发现吧。
之后就是不咸不淡地四下跑腿的生活,一时间倒是没什么妙法丸要做的事情,久违的闲了下来,有时间还回了一趟青方旧馆见了见留守的家人。
时值八月,盛夏已过,很快就是中秋节了,按照惯例八月十五是要赏月的,时值乱世基本都是从简,但还是会准备些东西。妙法丸则天天派新助打探往来船商最新的消息,白鱼盛高作为兼职妙法丸祐笔、传奏的近侍,隐约地感受到他在等待什么。
八月十三日没有消息,这倒不奇怪,十四十五接连两日都没有消息就很奇怪了,愁的妙法丸月见夜(中秋节)的宴会都没怎么放开玩。又过一日,妙法丸等不及决定亲自出马。在港内跑了一上午,也没有明确可靠足以说明平户松浦家生变的情报。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啊。”被妙法丸抓住不放的某船商被妙法丸逼问得连连求饶。
“你再好好想想?平户松浦家没有什么异常?”妙法丸死盯着他的眼睛,手里半贯铜钱摇摇晃晃。
“可,可能有一个。”那人语气十分犹豫。
“快说,本家还能谋你性命不成?”
“是,听说有人看见前几日笼手田、一部、深江等重臣前往御馆,数日不出,但并非小人亲眼所见。”
“很好,五百文拿去。”妙法丸把钱往商人手里一塞,领着人转身往城中赶。
“少主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同行的白鱼盛高一边跟着跑一边急急问道。
“平户的松浦肥前守兴信殿急死了。”妙法丸轻描淡写地回答,白鱼盛高一愣神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怎么会那么突然!”
“突然?老大人多大岁数了?”妙法丸反问,这次轮到白鱼盛高说不出话来——一甲子的年岁,在这个年代什么时候死都根本不奇怪。
“少、少主大人,请允许我回中通岛通报家主!”白鱼盛高忽然想到什么,喊了一声转身就想往码头跑。
“回来!这可不是小事,等父上定夺吧!”妙法丸赶紧一把给他拉了回来。
白鱼盛高意识到自己刚才孟浪了,一时间脑子里浆糊似的不当用,顺从着一并往江川城里跑。
青方正盛上午的工作接近尾声,站起来抻了抻老腰,想着有些饿了,吃点什么好。走廊上忽然乒乒乓乓一阵杂乱的脚步就冲着他而来,本能性地持刀,紧接着就眼见妙法丸喘着大气冲了进来,也不顾什么礼节,低声道:“松浦肥前守急死了!”
“……传全体前来江川城评定。”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愕之后,青方正盛很快地做出了安排。
等使番都派出去,青方正盛这才屏退外人,表情微妙地跟妙法丸谈起正事:“前些日子才说完,还真是巧啊。”
“松浦殿是一甲子的老大人,前些时日就身体欠安,算不得巧合。”妙法丸面不改色。
让妙法丸赶紧去寝室取了地图回来,两人趁着评定前的一点时间先把基本方略订下,不然评定说个锤子。
“时也运也……”青方正盛念叨着,脸上的表情依然复杂:“平户松浦家新主尚幼,不当事,自然是好机会,但是除此以外仍算不得利好。”
“想必其余各家还不知道这件事,利用得当的话可以借力打力,而且相神本家、志佐家等国人也不是不能调略”妙法丸说道。
青方正盛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陷入深思不说话了,接着又站起来背着手绕了几圈,又坐下看着地图,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妙法丸,你的野心是一统九州,没错吧?”
妙法丸不知他爹怎么又说起这破事,只好应是。
“平户和唐津是必要的关键?”“是。”
“筑紫平原也是?”“是。”
老头子忽然放声大笑,弄得妙法丸一头雾水,“妙法丸啊,看来你还有很多要学的呀!”故弄玄虚地话说了一半,就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心情愉快地盯着地图,也不做什么动作,弄得妙法丸猜都没处去猜,只能心里痒得像有蚂蚁在爬等他爹揭晓谜底。
下午,整个五岛的大小名主齐聚江川城,无论对青方家抱有什么心思,各家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两年来平日除了例行公事的定期评定以外,青方正盛还从来没有一次召集所有人开会的情况,疑问自然是不曾间断,分列两侧的各人小声地交流着,等到近侍喊家主到时就都安静下来。
青方正盛先行,妙法丸居侧后,各自落座,青方正盛左侧一位是一门家老白鱼继高、右侧一位是一门家老奈留光平,继续往下排是若松宏元、二本楠高忠、黑濑宗次、三井乐宗持、小值贺亲家、久贺盛长、神浦定实以及代表五岛水军列席的水军组头神田嘉吉。整个青方家的评定便在这些人之间开展。
青方正盛扫视了一圈与座之人,接着不失威严又举重若轻地宣布松浦兴信急死的消息,一下子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劲爆的消息震了一震,相熟之人相互交换眼神,或是独自沉思,青方正盛也不说话,等着他们开口。
下面传了一圈眼神,最后还是一门众的奈留光平先张嘴,他一直在操练兵士,老大什么想法还不至于一点都摸不着,“恕在下无礼,私以为平户松浦新主尚幼,相神松浦家若是知道了风声,定然有所异动。”
本来等着听什么金口玉言的各人直翻白眼,说了等于没说,跟放屁一样。
“本家兵马已足,府库充盈,并非不可一争。”这回是神浦定实早早地跳出来表明了态度——虽然人家是宇久家忠实一门,但是也没什么一定要复兴主家的意思,倒是平户离他宇久岛近的很呀,真要搞事不可能不给他分好处吧?久贺盛长也是一个想法,有什么好处他俩一个不能少。
其余几家就兴趣缺缺了,也就神田嘉吉代表的水军们对抢一笔有不小的兴趣,再加上要是能拿下平户,他们就能延伸到唐津去收保护费啦。
装模作样地扯了一轮淡,终于该家主大人开口了。正座上的青方正盛问道,“平户松浦殿今年何岁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说的哪个松浦殿,神浦定实作为这群人里对他家最熟的,掰了掰手指头说道:“十二三岁吧。”
青方正盛点点头,点了白鱼继高的名:“白鱼殿似乎有一庶出的公主也十一岁了吧。”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心思都活络起来,这是要联姻了?
妙法丸一时甚至有些急,平户松浦家唯一不稳的时节也就是现在,松浦隆信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主,过两年刚元服就敢跟相神松浦家干一架彰显地位稳固,现在不下手以后难说有没有机会了。
但是他只是一个嫡长子而已,可以建议,他爹也可以不听。
之前跟平户松浦家走的近而一直处于尴尬地位的神浦定实一看青方正盛准备同平户松浦家交好,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赶忙请命说他来牵线搭桥,青方正盛也应允下来,只是具体事宜的讨论肯定不会让他做主,只是担当个传话的取次。
这个基调定下来,各家也就放松了——联姻而已,不是打仗,算不得太大的事,至少是跟他们没啥关系了,他们还乐得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岁月静好呢。
剩下的事情就草草结束,大伙一起在青方家蹭了顿饭,各自回去了。
第三十二章 我会给出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各自解散后,青方正盛偷偷地给两个一门传了什么信,妙法丸一时猜不到是什么,但他知道他爹是不准备给他揭晓谜底了,多半是当成锻炼自己——他敢肯定他爹有主意了。
虽然青方正盛容易上头钻牛角尖,还是个喜欢无为而治的咸鱼,但这不代表他脑子有坑智能低下,这一次显然是妙法丸棋差一着,但是“跟平户松浦家联姻”这一条作为提示已经是很足够。他爹亮完招子,轮到他展现一下了。
接下来几日,青方正盛几乎没见妙法丸,偷偷跟两个一门开的小会也没让他旁听,青方正盛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妙法丸自然不会笨到看不明白这点,连续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抱着一摞纸和地图做着推演,恨不得梦里都在回荡着“松浦~平户~大内~”
近一日的时间,妙法丸都在做着无用功。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青方正盛还是不说话,任由你自己猜。
当晚,妙法丸完全抛弃了自己之前的所有方案,只基于现有情报从头推算——这一次,他似乎摸到门路了!
妙法丸被自己的思维定势囿住了!由于潜意识不愿意浪费自己之前谋划花费的心血,他没能彻底地跳出成见,而青方正盛自然没有这个问题。他们二人的思路从最初就是不同的。
“并非是平户松浦,而是相神松浦家吗!”妙法丸终于拨开迷雾见重山,心中大定,他准备好了自己的设计,该跟老爹对答案了。
次日早饭,妙法丸主动扯起话头:“神浦殿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不过应当快了吧。”青方正盛回道,然后放下饭碗,盯着妙法丸。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妙法丸忽然背了一句《孙子兵法》,自信地跟青方正盛对视。但由于他爹《孙子》读的很烂,并没有听懂妙法丸的意思。
“父上大人恐怕意在相神松浦殿吧。”心中暗暗鄙视了他爹的文化水平,妙法丸决定直接说白话。
“哦吼……说吧。”青方正盛不置可否。
“平户港虽好,但地利奇差,并不利于进出肥前。相比之下相神松浦殿所处要好一些,控制住佐世保沿岸,北上经有田可直指伊万里,向南若能控制针尾筑城,可顿有马大村数千兵马于城下。进而北可与波多抗衡,亦可东出佐贺郡与龙造寺家争锋。”
“好高骛远。”青方正盛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
“此外平户松浦家与大内家素有往来,与其作对并非明智之举。而相神松浦家寄希望于少弍与有马等强力国人,相比之下并非完全无可匹敌。”
“唉,妙法丸啊。”青方正盛忽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判断形式的本事为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对各方势力的诉求也相当明晰,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方面为父确实比不过你。整顿领内也颇有成效,比起家督,家宰或许才是最适合你的位置。”
听见这话,妙法丸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手脚都凉了下来。
“因此你还需要学习啊!”青方正盛摇了摇头,“唯独作为家督而言最重要的本领如此不足,或许要怪我愚昧不能言传身教吧!”
“孩儿愚钝,还请父上明鉴!”妙法丸赶紧趴在地上。
“对你来说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这什么鬼问题,妙法丸有点懵,“人就是……人。”
“你能鼓舞人心,激励他们做事,甚至咬牙死战,这我都不怀疑。”
“为父嘴笨,说不明白。只是我能感觉出你是不同的,你能做得尽善尽美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使命或是野心,而是你从来没把任何人真的当做人对待,包括你自己,或许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作为达成你的什么目标的必需品而已。”
“……”妙法丸不发一语,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自己作为穿越者表现得已经明显到连亲爹都会怀疑自己了?
青方正盛嘴上不停地继续说:“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后手多到数不清,永远在想如何控制住一切。”
“而一家之主最重要的是,无论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信,但在你决定依靠他的时候,就任凭他去做,只需静待佳音。”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事事躬亲最后只会累死自己。”
“作为明主,为父觉得你已经足够的天资。为父只希望在这有生之年,能教给你如何像为父这样普通的,在这六十六国之中不值一哂的小家长一样思考。”
“这世上大多数只是凡人,他们不会总能跟得上你的步伐的。”
“……小子顿首,恭受大人教诲。”妙法丸在短暂的沉默后,庄重地向父亲行了大礼。
说到底,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用无法拒绝的条件强行把什么人拉上自己这架破马车而已。
终于说出肺腑之言的青方正盛眼看着都轻松下来,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又说回最初的事情:“说回联姻之事,为父其实在形势上看的不如你通透。”
“只是在注意到平户松浦家的位置不好以后,放弃与其兵戎相见罢了,对相神松浦家的谋划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为父其实之前还在担忧有马一族的反扑,你的见地倒是补上了这个漏洞。”
忽然,青方正盛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两声,“说起来这还是你给为父的启发呢。”看妙法丸面带疑惑,青方正盛这才和盘托出:“很简单,我会给平户松浦殿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青方家会作为后援帮他稳定家中局势,建立联姻关系,借此表明与大内家的友善以及——推举他成为松浦党之惣领。”
妙法丸脑中仿佛被闪电劈过的雨后清晨一样明晰起来,不由说出口:“代价是由本家接收相神松浦家的领地!”
青方正盛略带笑意地微微颔首。
第三十三章 唇枪舌战
又过了几日,这些天无论神浦定实怎么鼓唇弄舌,平户松浦家都用“家主出门鹰狩,等家主回来再做定夺”这个理由给堵回来了。
青方正盛也不着急,叫神浦定实先歇两天,自己修书一封让他给平户松浦家送去。又亲自视察了一圈旗本众的练习,又从神田嘉吉的船上呆了一日视察他们巡海的情况,还特地开拨向平户转了两圈。
这次神浦定实倒是带来了请青方殿前来平户一叙的消息。
虽说肯定没什么危险,但青方正盛亲自去就落了下乘,交给别人又不靠谱,只好白鱼继高老爷子带着几个近侍亲自前往,至于妙法丸,就算青方正盛有意锻炼,在前期接触这个时点肯定是不可能让一起去的,在双方表现出谈拢的意思之前,他只能跟他爹在家待着等结果。
之前那封信的内容自然也得给白鱼继高通气,大体意思是说相神松浦家借着青方家与宇久家动武的事情来游说青方家,希望一起发兵平户云云,隐约间透露出相神松浦家知道什么内情的意思,青方正盛对此有所怀疑,所以希望跟平户松浦家稍作接触——当然是压根不存在这茬事情的,但以你平户松浦家眼下的情况,敢不敢赌我在骗你?
情报上的优势在青方家,自然可以谋篇布局。
至于平户松浦跟相神松浦通气的可能性约等于零,享禄4年(1531年)相神松浦家运作之下,幕府下令让平户松浦把今田、有田、相神浦这几个相神松浦家的旧领返还给相神松浦家,恢复家名。这跟一战以后强行凑了个波兰出来也大差不差——平户松浦家要是真能咽得下这口气那才是奇事呢。
另一边的平户,白鱼继高很快得见松浦肥前守兴信——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七转八转到了御馆的大广间,松浦家的家臣们一应左右落座,就是没见松浦兴信。
“肥前守殿几时前来?”稍微停了一停,白鱼继高直接问道。
“家主大人前些日子鹰狩受了风寒,现下在里间,不便迎客,还请见谅。”笼手田安昌微微俯身。
此话一出白鱼继高的心中就有了估计:“既然如此便好,看来丹后守所言不过是流言而已,在下这就回去禀告家主。”说完就准备起身。
“白鱼殿莫急!”一看这形势倒是笼手田安昌先急了,赶紧出言挽留。
“笼手田大人有何要事需要吩咐?”白鱼继高微不可查地一笑,款款坐了回去。
“內藏助大人之意不只如此吧?”
“家主大人听闻松浦少主年方十三,仪表堂堂,六艺精纯,见之欣喜,愿为连理。”
“少主大人已有姻缘,此事恐难成行。”笼手田安昌面色为难。
“可否一问是何处佳丽?”
“大内介一门家老杉隆景之女!”
这就比较难搞了,总不能打大内家的脸吧,“如此……此事需由家主定夺,恕在下告退。”
“白鱼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请移步闲室稍作歇息如何?”平户松浦家的各位交换了一下眼神,表示他们需要商量一下。
眼看在座各位没有想搞事情的意思,白鱼继高自无不可,跟着领路人离开歇息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又被请进了大广间里。
“家主大人修书一封,希望代为传达,为了行事便宜,也免于奔波劳苦,白鱼大人能不能在本家稍停歇几日呢?”
“应有之意。”白鱼继高让两个随从带着信和自己的口述,赶回五岛,自己和另外两人留在平户。
当夜,青方正盛就收到了平户传来的消息。
“哎呀……这可难办了呀……”摩挲着下巴,青方正盛喃喃道。
“怎么了,父上?”
青方正盛把信件传给妙法丸看,说道:“看来你的情报很准啊,肥前守肯定西行了。不过松浦家少主已经跟大内有姻缘,不好办呀。”
看完信,妙法丸直翻白眼,神TM一门重臣杉隆景,也不知道是大内家糊弄乡下傻小子呢还是平户松浦家想扯虎皮做大旗,杉八家自然是大内的重臣没错,但这不代表杉隆景这人是个重要人物啊。不是守护代不是城主不是郡代,大内家这么多苗字叫杉的,这兄弟唯一比其他路人强的也就是有个大内义隆的赐字了。
俩人一合计,得,合着人大内家也没把你平户松浦当啥人物,但总归不能拂了人家周防介的佛面,只能委屈委屈白鱼继高了。于是青方正盛刷刷写了封信,让妙法丸明天去平户作为取次全权代表青方正盛谈判——实质上嘛大伙都懂,探路没问题了,锻炼锻炼年轻人,真正把关的还是白鱼继高这个老大人。
次日,妙法丸同几个近侍一道再次踏上了平户,这次则是由领路人带着,直奔松浦居馆,一路上妙法丸边走边观察,御馆在港町边缘的小山丘上面一点点,这个五十米小山丘上算是平户松浦家的主城,胜尾狱城,至于城防水平——稀烂,有种之前被人打爆之后没怎么吸取教训的感觉。(指1491年被有马家从胜尾狱城揍跑到西边山上的箕坪城结果又被干碎跑去找大内政弘请求政治庇护的烂事,能被连克两城可见这群人筑城水平有多么稀烂。甚至到了江户新建的那个平户城的城防水平也就一般般,不过好歹有新式石垣了不至于被四面八方围着干。)
脑子里粗略地回忆了一下附近地形,北边是松浦家寺,东边有个小小的天满宫。妙法丸摇头叹气,这破地方守都不好守,唯一的优势就是住着还挺舒服。
此外令妙法丸震惊的是,松浦家的居馆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唐风的形制,京里能不能见到这么规制的建筑风格都得打个问号,看出松浦家跟上国联系属实紧密来了。
一路胡思乱想,妙法丸一行人见到了在松浦家做了一天人质的白鱼继高。
“父上!”白鱼盛高激动地向他爹行礼。
“少主大人也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行人稍微通了通气,叫来松浦家的仆从说明希望觐见。
下午,一行人得见。跟之前情况差不多,作为少主的松浦隆信并未出席,不知是何意,其余人等倒是一应俱全。
这次就是正式交涉了,妙法丸面对这个阵仗还有点紧张,不过不用他说话,当个木偶在首位坐着就行。
“內藏助殿考虑的如何了?”
“是,尽管并未预见少主已有姻缘,但本家大人与贵殿交好之意并无寸减。”
“在下有一爱女名唤阿满,芳龄十二,家主希望能以侧室的身份结为姻亲。”
这倒是引起了一些骚动。
“为何不是青方本家出身!內藏助殿竟如此不知礼数吗!”
“本家枝叶零落,并无出身合适的公主。”此话白鱼继高不适合说,于是妙法丸出言打断,“若松浦殿有心等待一纪,在下亦可担保。”白鱼继高递了个眼神过来,妙法丸只做没看见。
“家父自知失礼,吩咐小子代为传言,本家定替满姬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妙法丸无喜无悲地继续说着。
果然此话一出之前的下马威就当揭过了。
白鱼继高继续说:“家主无意与平户松浦家交恶,听闻周防介对肥前局势一向上心,还望代为传递。”
“作为嫁妆,金银财物自然不会失了礼数……此外作为补偿,松浦党惣领之名,肥前守殿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了前面坐着的也不是傻蛋,显然进入正戏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第三十四章 剑拔弩张
“如此甚好,殿下自然会为青方家美言几句的。”
“话说如此,丹后守殿身后有少弍、有马助拳,本家对松浦肥前守殿能否镇得住所领有所怀疑啊。”
“相神浦、佐佐、有田、今田等本就是本家旧领,人心所附,不枉內藏助殿费心。”
双方又来回扯了几句试探深浅,没什么有营养的进展。
“既然如此,松浦肥前守看来是家中局势稳固,兵强马壮,志在四海,无需本家牵挂了。”白鱼继高还想再盘旋盘旋,妙法丸却直接怼了上去。
“那么就无须在下再浪费口舌了。”说完,妙法丸给了白鱼继高一个眼色,起身准备退出去。
“阁下还请留步。”主座后面传来少年的声音,紧接着拉门打开,比妙法丸大不了很多的少年走出来坐在主位上,在看到自己眼前之人同样是个小孩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惊讶的神色。
怎么说呢,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比妙法丸略挫一点,但也不算难看,兵法肯定是比妙法丸这个费拉不堪的强得多,看得出来天天练剑,更难得的是有种文化人的气质,不由让妙法丸想起前世看到的对松浦隆信的评价里有“横笛名手”这条,也不知道现今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开始学习吹笛了。
“笼手田,我说了他们既然在这个时点找来就不可能被你骗过去。”少年突然出现显然让在座的各位有些讶异,但都克制地没在客人面前表现出来。
“少主大人……”少年摆摆手打断了笼手田的话。
“內藏助大人所求为何事?但说无妨吧。”
“父上希望拱卫肥前守殿为松浦党惣领,与此相对希望肥前守殿能将丹后守的领地安堵本家。”
“內藏助好胃口啊,本家若是不从呢?”
妙法丸是真没发现这群人怎么这么鸡妈矫情,但还是念着经一样回答:“肥前守殿不愿对本家的好意也无妨,善心总会结果的。”
“你这家伙!”大野定屋一下就起身作出拔刀的样子,“放肆!”源三郎(松浦隆信的现名)敲了敲地板,大野定屋又装了一会样子才坐回去。
吓唬谁呢,妙法丸就当看猴戏,眼观口口观心。
“阁下尚未元服吧?”源三郎突然说起似乎无关的事情。
“是。”
“本家愿为你求请周防介作乌帽子亲,换取相浦川为界你我两分,如何?”
白鱼继高一看这条件还是可以的,能请来大内义隆撑腰,事成之后压制地方会是很有力的名分。于是向妙法丸耳语了几句,见此源三郎眼中也隐隐有了笑意。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妙法丸则莫名其妙地吟了一句汉诗。
“哼,哈哈哈。”源三郎笑出声来,“油盐不进啊,这样,既然尔等也知道不过浮云而已,惣领一说也不过如是,本家底线是佐佐町,决断吧。”
“唐船城有田町安堵,此外肥前守只需稍稍提供些兵粮,专心整顿自领即可。”
“可。”无视家臣们的骚乱,源三郎招了招手,“取纸笔来。”
很快源三郎写好书状,双方签字画押,笼手田、志佐等人一脸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却也不敢说什么不字。
“送信让下人们去便可,青方殿远道而来,在下不设宴欢迎有失礼数,还请赏脸。”
晚宴时间,两家又在水军问题上初步达成共识,简单来说就是两家联营,各收各的,看哪边的海贼业务能力比较强,战时则再行讨论,原则上是共进退,但到时候执行如何还得打个问号,战国啥都缺就是不缺背后捅刀子的。
松浦源三郎小小年纪倒是隐隐有了一代英主的迹象,下午的谈判真要说还是平户松浦家赚得多,空手套白狼,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拿到了佐佐町。奈何青方家客场作战,该低的头还是要低的。青方家想要进出九州,一个牢靠的陆地领地是必要的。
“本家家臣们目光短浅,还请青方殿莫要怪罪。”源三郎抿了一口酒,向妙法丸说道。
妙法丸看着眼前一碟酒,心里直呼这小B崽子鸡杂,明知道自己比他还小还装傻给上了酒。
“不至于,倒不如说正如肥前守殿希望的一样?”
“哈哈哈,在下孟浪了,孟浪了。”
“周防介一事?”
这回轮到源三郎傻眼了:“说好的浮云呢?”
“吾蛮夷也。”妙法丸老神在在,一点不觉得掉份儿。
“哈,阁下倒是有趣之人,知道了,待本家元服之时会替阁下传达。”
“本家只好奇一点,”源三郎忽然神神秘秘地招呼妙法丸到近前,低声问:“阁下为何如此急躁?”
“什么?”妙法丸没理解他的意思。
“内藏助殿的意思恐怕与约定好的有所出入吧?内藏助殿不可能做出如此安排却想不到本家青黄不接的窘境,想必要等本家元服,家中稳固,你我两家交善后再行动。”
“你咋知道的?”
“都写在老大人脸上了。”源三郎用鼻子指了指白鱼继高,虽然他在那之后一直没表示什么,但眼看是愁得连饭都没怎么吃进。
“可我为啥要告诉你。”
“阁下不能满足本家的一点好奇心?”
“好哥哥,这可是机密。”
“啧,你这家伙看着仪表堂堂,内心竟如此阴暗,真不可爱。”
“可爱顶个球用,可不可靠才是关键。”
“连本家都无法说服,阁下又怎么谈得上可靠呢?”
“……你赢了。”
看妙法丸还是闭口不言,源三郎无奈道:“好,本家发誓绝不外传一字,要不要我再给你写份保证书?”
妙法丸长叹一声,这人怎么这么死缠烂打:“不必了,一张废纸是拴不住人的,肥前守言之有理,我说便是。”
“肥前守可知道去年周防介遣兵与尼子战于安艺国之事?”
“自然,周防介大胜,眼下应该正准备进军出云国吧。”
“那么相神松浦家的靠山是?”
“原来如此,大宰少弍。”
“不止,还有大村和有马。”
“啊……原来被阁下发现了。”
“不就是给你家去抗大村和有马家的压力么,阁下觉得在下如此愚笨?”
看源三郎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妙法丸接着说:“你知道尼子家输在哪么?”
“不知。”
“尼子刑部出阵安艺,兵家大忌犯了一遍——未战而庙算不胜,暮气而不归,无辎重粮食,更无向导之利,未可胜也。”
“原来如此……可这跟你我有何关系?”
“如肥前守所言,周防介应该会趁大胜之势一鼓作气进军出云,但周防介是不拘赏格之人吗?”
源三郎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既然如此,周防介必然步尼子刑部的后尘,能够借风使船的时间不多了。”
“此话怎讲?”
“天时地利人和,用兵之道,不可不察也。肥前守不相信的话,眼见为实便是。”妙法丸倒是混不吝,这玩意儿就像做高数,有答案反推解题就很简单,自己做题抓不抓瞎两说,至少跟人吹理论是输不了。
“如此……如此……”源三郎出神似的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严肃地问:“我且问你,你对本家怎么看?”
“有龙凤之资,未来可期。”
听妙法丸拍他马屁,源三郎却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实际的。”
听他这么说,妙法丸也正经起来:“说你个人还是说?”
“为何没有选择相神浦家趁火打劫,而是选择本家?”
“雪中送炭总归要比锦上添花强,而且阁下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还有呢?”
“还有的……就不太适宜讲出来了。”
“你不要当我是松浦家当主,我就是松浦源三郎,你是青方妙法丸,好了说吧!”
“虽然平户港也很诱人,但为了它被外面一圈人关在山沟沟里就不太值当,反倒不如将相神浦和佐世保作为跳板东进佐贺了。”妙法丸声音压的极低,生怕还有别人听到他的话。
“我再问你一次,你确是内藏助殿嫡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之人没错吧?”
“正是。”
“很好,本家明白了,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吧。”源三郎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那么(波多)下野守那边……”
“应有之意,无需阁下牵挂。”
第三十五章 万事俱备
两人主客尽欢不谈,老大人白鱼继高那脸愁的跟苦瓜一样,本来他才是负责把关的那个,青方正盛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完整吞下相神松浦的全领,这下他回去怎么交差?
“叔父大人不必担心,”晚宴结束后妙法丸给白鱼继高解释道:“相神浦和平户,佐佐町离哪边近?”
白鱼继高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得不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再说妙法丸说回去以后会给青方正盛解释,不是自己背锅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在松浦居馆停了一日,第二天一行人就摇船回了福江岛。青方正盛则只是稍微问了问口述中没带到的细节,在得知平户松浦家会帮着打点大内家和波多家的关系,以及唐船城有田町安堵以后,对白送给平户家佐佐町一事也没什么不乐意。反正有田町一拿,伊万里家也就是囊中之物了。
“那么最后的问题就在于……”外交问题解决的差不多,自家一门凑在一起开起小会,该着力于解决军事问题了。
“为啥没叫平户松浦家出兵啊,他想要佐佐町至少也要自己来取吧?”奈留光平不满道。
“肥前守尚未元服,家中全靠笼手田帮助操持,若不是本次交涉由他出面一锤定音,恐怕就连确立威望都还要些时日。”妙法丸解释,“如此一来就算勉强拉扯起队伍,能否一战实在有待商榷。”
“但是若是仅靠本家的兵势……能行么?”一家亲眷说话就没太多规矩了,没有外人,啥话都能提,白鱼继高担忧道。
“本家的优势是水军,相神松浦家似乎没有成规模的海贼众。”妙法丸戳着地图说。
(虽然松浦党一直被当作倭寇,但除了给海贼兄弟们提供窝点以换取实际的好处以外对水军的建设不太上心,所谓“水军”基本都是跟海贼们打商量临时征来的。西北肥前鸡毛蒜皮的合战基本都是陆上决胜负,除了1491年那次有马和大村征调运输船直接冲了平户岛以外应该没有成规模运用水上力量的战斗了。不过之后文禄庆长的时候倒是出了不少船,结果被朝鲜水军乱杀,等到封藩的时候松浦家就剩下三五艘关船和几十艘小早了。)
“丹后守殿的饭盛城在相浦川北山上,旧居大智庵城在中游,泉福寺附近支流河畔,相去不过一里地,顺佐世保川南下一里则至佐世保城。”妙法丸在地图上拍着棋子。
虽说相神松浦家的城算不上多么难攻,但是互为掎角之势到处都是还是很烦人的,更不要说这三个城周围各自还有一圈出城,因此妙法丸发觉可能又要兵行险着了。
“所以?”
妙法丸心中念着罪过,“大村和有马若要增援,除去水路以外,陆路只有两条路,而两条路的交汇处是——早岐。”妙法丸在针尾岛北侧隐居岳南山麓之下的早岐拍下棋子,“从早岐向东沿小森川北上,过三河内,就是有田,再北上二里地就是唐船城。”
早岐这个地方是为数不多可能从针尾岛直接通过的地方,其余的位置河道最窄的也得有五十米,而且直接联通大海,水深相当薛定谔,鬼知道一脚踩下去会不会淹死在河里。
此外这里有大量几米宽的小河床以及几十米高的小山包,时下又是秋日,总地来说用水不太成问题,想要完全卡住南边的大村氏有难度,但卡住西边相神松浦家还是没问题的。
“另一处要道是白岳、日宇一带,虽然从河东来看形成了突出部,但河岸就是山丘,算是防守的好地方。”
虽然一圈人都没听懂突出部是啥意思,但不妨碍大伙领会内涵。相神松浦所属领地上的城砦被一一标明的情况下,围着的一群人动起脑子来也算方便。
“家中还有多少粮?”青方正盛抬头问起。
由于妙法丸负责奉行众的工作,粮食这块也是他在管:“眼下还有米三百一十五石,麦兼杂粮等二百七十石,由于基本脱离了靠卖粮换钱用的窘境,粮库还算殷实,何况眼看就是秋收了,就算今年旧领继续年贡半除,秋收后也有四千五百石新粮,支撑半年的战事还是绰绰有余。”
“半年啊……”青方正盛盘算着,这个时间就比较尴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想长期作战肯定是有所不足,以相神松浦家的城防体系,就算只把领民动员起来守城,大大小小十来个小寨子,没个一年半载想打下来可能性不高,但若是速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要么就先打唐船城?”奈留光平分析着,“问题是距离有些远,领人是否肯战也很难讲。”
“有把握么?”青方正盛问。
“取决唐船城行动有多快,如果反应慢,至多两三日就能克城。”亲眼见识了江川城的城门是怎么被炸开的奈留光平自然寄希望于能继续用火药敲开下一个城门,“若是反应快,可能要猛攻上一些时日了。”
虽然在妙法丸的印象里,唐船城好像不是什么难攻的城池,但万一呢?这次可不是在五岛这个一圈人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上打仗了,没人知道唐船城到底长啥样。
一时间烛光也沉默起来,若是真的要从早岐奇袭唐船城,能成功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成,往好里说十里八乡披麻戴孝,往坏里说他青方家这一门亲属还能不能在这屋里团聚都得两谈。依靠水军把人运过去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想忙乱之中把人再运回来那可是几乎不可能的,谁晓得会被乱哄哄的败兵裹挟着冲到哪里去。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秋收,还有些时日来思量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在有一个大体靠谱的方案出现以前,青方正盛是决计不会对开战一事松口的。
妙法丸希望能借助水军的力量,总不能养着这么一群人就是为了做运输船队吧?但这群海上浪子沿着海岸线抢劫的祸事做起来是一套又一套各有各的办法,但这也就欺负欺负没什么防御规模的村子,真跟人家成规模的部队迎脸撞上,只会三五人进退的海贼们压根不济事。
“等等?迎脸?”妙法丸忽然有了灵感,把神田嘉吉叫了过来,“我且问你,日宇川至早岐川这一带,有没有能藏得下舰船的海湾?”
神田嘉吉想了一会,慎重道:“许是有的,但在下不太确定,还是近两日替少主去探查一下为好。”
过了几日,神田嘉吉前来汇报:“佐世保湾内能藏得下本家水军的海湾并不少,在下斗胆猜测了一下大人的安排,大约日宇川西面不出半里地的山南是最好的位置了。”
妙法丸心里略一盘算距离,有了估计。如此一来,不说稳操胜券,形成一个可堪一用的作战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算是攥在自己手中了。
第三十六章 最后调整
“……你真的准备要这么干?”青方正盛看着妙法丸的筹划,表情宛若吃了苍蝇,“就没有一个更靠谱的办法吗?”
“恕小儿愚钝……”妙法丸低头表示无能为力,“万全之法总归是不存在的。”
“那何不等肥前守元服?我们两家合力,就算他饭盛城如何坚固,围困一年也要开城。”
“父上以为肥前守会是如此好相与的角色?或是有马修理心胸宽广到不会趁火打劫?说到底丹后守于之肥前守,也并非什么力无法敌的存在,若不是他眼下还是青黄不接的时日,何苦要依靠咱们呢,人家背靠周防介自然好乘凉,到那时,咱们能不能捞到地盘就难说了,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臣下之名,费力不讨好。”
“可是……”
“放心吧父亲大人,宇久大和当时又如何?”
“那家伙才多少人马?堪堪六百人!丹后守呢!”一说起这茬子事来,青方正盛反而因为后怕来了气,拍着地板嚷道,“就算把有田排出去,至少也有千余人可用!全领动员自然是至少不惧,但按你这策略——”
“那又如何,没人规定打仗人多就会赢吧?不然周防介早就扫平西国了。”妙法丸不咸不淡地顶了句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还望父上明察啊!”
虽然知道儿子说的是歪理,但知识水平差点事的青方正盛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只是狠狠地瞪瞪眼,心说有空一定要读读汉书。
“哼,等明日共议再说。”
于是翌日,同一份作战计划又被复述了一遍摆在了大伙面前。看着眼前画满箭头(妙法丸画的,稍微解释一下这东西什么意思马上就能明白了。)的地图,凉爽秋日的温度下奈留光平脑袋上仍然爬满了汗。
“若这样侵攻唐船城,大约要几日?”青方正盛严肃地问。
“快则三四日,慢则……十日内……”奈留光平不敢托大,也不敢海口夸得太满,斟酌斟酌再斟酌报了个时间。
青方正盛给妙法丸递了个眼神,妙法丸明白若是唐船城下城速度快的话,掉头支援也不见得赶不及,因而这策略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
“那么在此处截击丹后守一千余人的军势,有多大把握?”
此话一出,奈留光平脑袋上汗就更密了,“若是神佛保佑,天意顺遂,大约……两成……”说到最后犹犹豫豫地声音都微不可闻了。
“叔父大人不妨往最坏的方向预计。”妙法丸说。
“那么,不足一成。”
“……”青方正盛陷入了深沉的纠结之中,接着抬眼环视了一圈。
“那么就决定了……”
“丹后守真的会全领动员吗?不见得吧。”一直打酱油的白鱼盛高突然开口了。
“你这家伙,闭嘴,没你说话的时候。”白鱼继高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明知道本家的优势是水军,丹后守总不会敢于放心地东进吧?至少城中要留些人手笼城才是应有之意。”白鱼盛高没理会他爹,继续说,“再说丹后守千余人之中半数是杂役,胜负亦未可知。”
“若是真的失算,往北前往伊万里兵部处也并非没有生路。”妙法丸补充了一句。
“……”三个老大人交换了眼神,沉默了一会。
“那就如此吧!”青方正盛最终拍了板。
几日后,除了打仗有钱拿的旗本摩拳擦掌以外,各家地头领主兴致反而缺缺,但秋后没事做,打打烂仗也没什么不行,反正不要伤了身家性命就好,能再去抢一笔自然是更好的,于是也没人明确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各自回家遣兵点将,至于兵粮那自然是得是青方家来出,他们嘛出人就完事了。
“总觉得各家兴致不高啊……”开完评定以后妙法丸忧心地自语道,“算了,也不指望他们。”
白鱼继高听到后本准备说些什么,但听见后半句后摇摇头闭上了嘴。
……
“神浦二十人、小值贺十五人、三井乐二十人去阻击队吧,他们在岛上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白鱼家的二十五人一同跟着,同常备二百一起。二本楠高忠二十人、黑濑宗次三十人还有奈留家二十人、本家军役一百人、常备一百人去攻城队。”当晚青方正盛给一门郞党分配着任务。
“常备怎样分配?”奈留光平问道。
“善使弓的多分些去阻击队,但也不要全划过去。”
“请父亲大人把投石队分配给小的,至于小者杂役,除却必要的人手以外,都带去攻城壮实声势吧。”妙法丸赶紧插话。
“投石队?”青方正盛看向奈留光平,奈留光平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青方正盛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问题,点头同意。
“火药如何了?”这回被问起的是白鱼继高——虽然妙法丸目前是亲自负责后勤调度,但名义上一手掌管的还是这位老大人。
“准备了三石,依照少主大人的意思其中一半是湿药,另外一半是干药。”妙法丸随着点点头,他主要的担心是究竟哪种药更适合作为炸药,这点他心中没什么谱,上辈子就是一倒霉调向的臭老九自然没什么实际经历去验证这事儿,还是得现研究。
“攻城用量大,父上你带两石去。”妙法丸直接说。
“少主的意思是……”奈留光平沉吟了半句,大惊失色,“万、万万不可啊!少主大人你这是在用自己开玩笑啊!”
“叔父不必担心,我还不觉得自己是如此倒霉的短命鬼,”妙法丸郑重地对奈留光平俯了俯身,又转向青方正盛的方向,“如您所希望的,您的儿子是漫天神佛护佑之人一事,就请您亲眼见证吧!”
“正盛大人,不可如此儿戏啊!”白鱼继高也急急劝起青方正盛来。
“哼,那你就做给我看吧!”青方正盛一甩袖,此事底定。
……
“大人,唉,大人!”会后,奈留光平和白鱼继高一同在廊下追上青方正盛。
“继高,替我看好那臭小子。”青方正盛轻轻地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如此一来,两位一门也知道无法回转,各自叹息一声,相顾无言,摇摇头各自离去安排事务了。
因为要打仗了,农民们匆匆忙忙地进行了秋收,要缴纳的钱粮尚未如何清点,各自堆在村中有人望的长者家中,由留守的村人和奉行们慢慢地处理。有军役的农兵、小者、杂役们从家里穿上各式各样,工艺大相径庭的胴丸,有的上面甚至还能看得到宇久家徽。再扛上同样质量参差不齐的长缱或弓,腰间再别把破刀。接着挎上自家人给准备的打饲袋有的里面放了梅子,有的则干脆是空空如也,等集合的时候地主老爷再给发粮。最后把头巾、护额或是阵笠往头上一戴,饮两口水,在家人、邻人“打仗往后点站,抢东西多抢还有一定要活着带回来啊!”的送别声中踏上了赴往江川城下集合整顿的同村人的队伍,熟人间调笑着各自穿上武备的样子,猜测着战斗的目的地,谈论着当年的收成,踩着好不容易晴了两天却因此不断扬起浮尘的乡间弯曲的羊肠小道,走向战事。
第三十七章 渡海而来
“呕……”海面上高挂着三星旗的小早船上,戴着抹额的干瘦男人正扒着船沿不停地把早饭从肚子里掏出来喂鱼。
“你这家伙是哪个村的,怎么还坐不了船啊!”本就拥挤的小船上还不得不给着这个倒霉蛋腾出些空间好释放自我。
“要你管……呕……”
“肯定是二本楠来的旱鸭子,哈,真是丢人。”离得近的同样干瘪且黝黑、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兜裆布里搓了搓泥,团了团又闻一闻,丢到海里。
“你**的!”也不知道那胃都快翻了个吐进海里的家伙哪来的力气,一个猛虎下山两人便扭打在一起,弄的本就不大的小早船在海上左右摇摆不定,浪波不停溅上船舷。
“哦!打起来咯!”一群人倒也不嫌事大,有的半个身子伸在外面,跨坐在护木上,给两人腾出足以干一架的空间。
“你们**的**再闹就一人给你们一刀全都给老子滚海里去喂鲨鱼!”使船的水军一看闹了起来,拔出刀大叫。失了兴致的围观群众这才拉开两人,平息了一点小小的风波。
“靠,这老头子一点不比海贼差了。”看着不远处另一艘关船上青方正盛跟奈留光平站在一起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样子,妙法丸只觉的好笑。
这次那几艘松浦船都没开出来,带着剩下的留守船队负责巡视海域防止被人偷家,佐世保湾里说是跟大湖一样都不过分,松浦船这种更依靠风帆的船种并不适宜浅水接舷作战,因此舰队里除了小早就只有几艘关船算是主力舰——当然他们也都鸟枪换炮啦,用上了顶顶好的焙烙和燃烧弹。
平日里他们在海上乱窜很少用这东西,毕竟那得自己出钱准备,成本上实在划不来。但这不代表海贼们不喜欢这,冒火带响的玩意儿实话说对当下的海战而言实在是令人无法拒绝。能在海上放火这一点就已经是足以称为奥义或者秘法的事情,君不见赤壁一把火差点烧断了曹公脊梁,东罗马的希腊火烧的阿拉伯人哭爹喊娘。
咱穷沟沟里来的玩不了这么大阵仗,扔燃烧弹也算是独门手艺呀,更别说这青方家提供的火药威力那是顶顶好(这个比例暂时还是妙法丸的独门配方,在定性定量分析这种方法论点出来以前,想要慢慢试出来还是要些年月的),威力大声音响,更有正牌燃烧弹供君使用,花的还不是自己钱,那甭提用起来有多滋润啦。
“……那么届时我们在港内待命,看到这面旗就西出佐世保,从后方登陆?”神田嘉吉指了指放倒在甲板上的全红色阵旗。他显得有些紧张,不断地跟妙法丸确认着作战细节,“下雨怎么办?”
他的问题倒都是应有之意,以肥前国的天气,七八天不下场雨都算是稀罕事。
“我尽量让他们靠海边近些,你们侦查的小早也不要懈怠,我再让他们带两三个焙烙,离得不远总能听见的。”
浩浩荡荡几十艘的船队在平户的前津吉取了松浦源三郎说好要提供的兵粮,再次整顿船队,起航向东南向航行,穿过黑岛和高岛前往佐世保湾。
过了此地不过十公里外就是后世著名的景点九十九岛,当是时天朗气清,阳光很晴,云不多,但薄薄地飘在远穹之上,似乎短时间是不会下雨的。阳光炫目,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曝晒身上似乎都被焗出了盐,海面也泛着光,却不如南国之海的苍翠或是北国之海的深邃,只是淡淡地发青,淡淡地似乎笼着纱似的雾,直连到天边,朦胧得分不清海天在何处分离。
九十九岛小小的,各自散落在海里。妙法丸没想过第一次见到它们会是在这个角度,这个时代——他清晰地记得和同学闲扯的时候说有机会去佐世保的话一定要偷拍美军基地的旧事。如此一想竟已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现在不说那海军基地压根就不存在,自己反而是坐着关船来攻打这佐世保的人,如此间忽然便觉出人世无常。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妙法丸敲打着船舷,吟了半阙《丑奴儿》,便制住了,后半阙的滋味,只便在心中流淌。
而在他触景生情的时候,进入佐世保湾的关口北岸俵之浦的小山上面有一座小小的砦子,如此规模的船队和船帆上的偌大的三星旗自然不可能被看漏,城中守将丸田源藏忙不迭地叫来一个家人:“肥前守从水路来攻了!快喊人去报告给家主大人!”(这家伙是确实存在的,但是生年不详,只知道1563年死的,而且那个时候就入道了,就当他现在正好小年轻的时候吧。这兄弟虽然是个用弓好手但是最后是被松浦隆信拿ハラカン砲给直接炮决了。此外那个炮其实就是子母炮,理论上应该也叫弗朗机炮才对但不知道为啥它名字特别。)
看各路报信的都跑了出去,丸田源藏也赶忙叫人来给自己穿戴盔甲,又叫人赶快把城下几处一共没几个人的小渔村里能拿得动武器的全招呼起来进城笼城。
“他们往哪去了!”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笼手,一边唤着被使唤去盯梢的人。
“似乎是往佐世保去了!这里看不到山另一边的情况!”望台上的人大声回应。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开始自己穿腿甲,又朝不用他说也急急忙忙往厨房开始跑的小老婆喊道:“把米都拿出来,多做些饭团!要出阵了!”
此事妙法丸并不知情,他切实地确定了没有城砦可以看得到他预计要藏船的地方,但并没有意识到俵之浦还有一座小小的砦作为岗哨。
船队很轻易地穿过宽约一公里的佐世保湾口,此时还没有人特别地针对这个位置建城或是哨卡来控制此要地再收个过路费,倒是有些小猫三两只的,渔民们自发组织的海贼流寇,一看青方的水军船多,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也就没敢往上凑。
所有兵力陆续在日宇川口的东岸下船,日宇川在上游地区或许不是什么难以横渡的大河,但这压根没做过水利工程的入海口宽在百米以上,从这一段肉身渡河那是百分百活腻了,至少要往上走上几百米才有渡河的可能。因此去进攻唐船城的部队下船后直接找了条能走的路往东边开拨,而妙法丸和白鱼继高父子的阻击队则沿河往北寻找渡河点。
“小太郎,新助,你们俩带一队上左边那座山看看,三丸、八郎、九郎你们带一队去右边那个,探查清楚了在山谷集合!”这次需要负责全权指挥的妙法丸稳扎稳打地安排着各项事务,“三井乐队、神浦队、白鱼队、小值贺队依次先头行进,注意搜索!前进至山谷后穿过山谷直至能看到日宇川!本队跟上,猪太郎,你带五队旗本殿后!”
说完,妙法丸看向白鱼继高,老大人点点头表示没什么问题。
“那前面就麻烦老大人了!”妙法丸道。
“保护好少主大人。”
“是!”
白鱼继高提醒白鱼盛高一句后,来回盯了两个孩子一会,扭过头,挥舞了一下自己的长枪,“白鱼队!跟上!”
第三十八章 日宇设营
阻击队正经能打的大约有三百不到,剩下的都是打下手的杂役或是杂兵的小者,整支军势的优势是能打的不少,至少青方本阵二百人是实打实比较靠得住的,他们做的都是拿人头换俸禄的活,早就摩拳擦掌了。其余的杂兵和国人队都没什么兴致,磨磨洋工过家家还行,真火拼是指望不上的。
从海边行动起来,先是爬个缓坡,接着折向西边穿过两山之间的峡谷,有没有两公里都不知道的路程用了快一小时,让妙法丸没啥脾气。
派去探路的新助已经回来了,还带着个面生的男人,瑟瑟地跪在妙法丸脚边发抖,“少主大人,这是个从山上带来的,人生地不熟的大人就问他吧。”
“另外打探清楚了,左边这座山叫白岳,山上有个小神社,没什么人。再往西走一小段左边有个缓坡,是个顺着山谷方向的小丘,很长,西边那头可以直接俯瞰日宇川,但是东边的松尾岳挡住的那边看不见,据说是从西竜川与日宇川的交汇处往上水深都不过小半身,都可以泅渡。”
妙法丸一听心里大体有了形成了场景,心想这小子没看出来还是块搞情报工作的料,又问:“知道了,小太郎他们呢?”
“他们在前面监视佐世保方向,若是丹后守来的太快他们会点焙烙。”
妙法丸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点点头,丢给那个被带来的男人三十钱,告诉他他好生跟着不害性命云云,男人对领主大爷没什么狗屁忠诚,有钱拿就行,很泥腿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另外一队斥候过了一会也回来了:“大人,北边是松尾岳,西麓的地形很是险要,日宇川直接在崖下,虽然不甚高,但想要通过很困难,过了松尾岳之后差不多就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险要之处了。”
“要道有两处吗……”妙法丸搓了搓下巴,他还是决定先到河边看看再说。
来到东岸河滩,秋后的日宇川水静静地向下流淌进入佐世保湾,左边不远处是西竜川,大约在那里水深陡然加深,几乎无法通过。西竜川的流向是另一个小小的山谷,右侧是巍峨的乌帽子岳,左边则是高不过百米,但走势缓且长的小山,毫无疑问,这里便是相神松浦家唯一可能的行进方向了。
“妙法丸大人,不如再往前一点去西竜川布阵?丹后守只能从那里来。”源太环顾了四周,提议道。
这倒不能说不好,但如此一来日宇川的地利反而会阻断己方的退路,而西竜川这条小水沟算不上有力的屏障,那水都没不过小腿,三两步就趟过去了。如果可以的话妙法丸不太想学淮阴侯玩一手背水一战。他自知一个小屁孩而已,不可能有西楚霸王的武名支持他的破釜沉舟,也不似淮阴侯用兵如神,各种骚操作一点不犯错。倒不如说,比起跟相神松浦军硬碰硬,他更希望能相互对峙直到唐船城攻略军回援再说,真要硬碰硬反而不美。
可是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兵力差距,如果放弃西竜川山口,在日宇川设置防线想要同时防备两个渡河口就必然要选择在松尾岳上扎营,如果主力被拖在一边,敌人分兵从另一边突破的话就完犊子了。
说到这就让人犯难了,但他必须尽快决断,用兵最忌犹犹豫豫,相神松浦家再墨迹最晚也就是明天就能挥师东进,除非那个松浦丹后守亲在这个位面比历史上那个被松浦隆信五百人就差点锤断气的倒霉蛋强了好几倍,大心脏到敢于依靠自己城防体系的优势直接渡海进攻五岛本领,那妙法丸就可以高呼天兵将至不可战胜,水产巨子提供专业战术指导了。
他还是选择听一听同行人的意见再说:“你们觉得布阵在西竜川山口还是松尾岳好?”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给出了靠谱或是不靠谱的各种意见,有说“本阵无法完整控制西竜川口因此不如依靠日宇川地利”的,有说“武家就要堂堂正正战斗”的,妙法丸也在脑中进行着两种方案的设置与比较。
他初步决定使用西竜川山口的方案——原因只有一点,他没有任何后手反制分兵渡河的战术,他这点人数几乎是不存在预备役的,顶多有他自己、白鱼盛高和几个小伙伴,再加上一两小队的旗本足轻。这就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就这么些人乒乒乓乓从早上恶战到晚上,一次接战能维持半个时辰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这是人类的生理结构决定的。而水军的行动也需要他的正面能够顶住争取时间才行。
他手里这三百来号人,即使勉强轮换,也就顶多是一到两个时辰战斗就全部到极限了,若是水军包抄速度慢些,估计也就勉强赶得上给自己收尸。因此目前来说不存在什么好的方案,硬要说只有不太烂的一个。
不过细节上的东西还是有机会操作一下的,他的目光飘到了旗本足轻背后的靠旗上——现在这东西的流行程度还没有安土桃山的时候高,像青方家的旗本足轻一样一人一个靠旗的更是稀少,妙法丸搞这东西的本意就是为了方便指挥,但眼下似乎有新的妙用。
“往左去,上山坡上扎营!”妙法丸下令,“扎营后伐木,下午铺设浮桥用于明日渡河!”
“新助!你还是和小太郎带人去西竜川山口设立岗哨,注意丹后守的军势!”
“扎好营后所有足轻头来开会!”
……
“你们每队只留三支靠旗,剩下的都给我分散绑在能被河对面看到的地方。”足轻头们领命各自回去安排事宜。
“你们几个去找石头,给我把这面阵旗立在这里。”阵旗除去给水军发信号用的一面以外还有两面,一面代表藤原氏的八藤纹和一面代表松浦党青方家的三星旗。妙法丸把大营设在一处高台上,又把三星旗的那一面高高地立起来,让它的顶部伸出树顶,离老远也能看得见。
“这样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午后三时,能过河的桥就搭起来一条,因为河面虽宽,水却很浅,施工难度不大。山口的岗哨还没有看到敌军,杂役们被驱动着,扛着木材竹子一类的东西前往山口简单地挖条沟,弄些防栏。这个所谓的山谷两侧相当平缓,但完全能说得上是平地的也不过二百米宽,因此哪怕只有几十个杂役,挖起来也很快,天黑之前就沿着河岸挖好了阵地。这活儿可没少让杂役们怨声载道——野战还要挖沟的烦人名主,妙法丸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
其余人等也没有闲着,白鱼盛高等人被安排在谷口主持工作,妙法丸则带着新助上了山谷左侧的东山——沿着山走上一阵,就能直接看到四五公里外的佐世保城。
“丹后守到哪了?”喘着粗气的妙法丸问挂在树上的猪太郎。
“看不出来,不过佐世保城下的炊烟看着不少。”
“那估计明天白天就得接战了,丹后守动作够快的。”
“可能是上午入港的时候被发现了。”新助猜测道,妙法丸估计应当也是,不过既然是在佐世保城下起炊,就说明五岛应该是安全了,这让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小心点,他们要占山的话就点个焙烙作信号,然后赶紧撤下来。”妙法丸又吩咐了一遍。
“晓得。”
等妙法丸回到谷口,发现有几十人很机灵地把锅碗瓢盆和军粮搬过河,干脆从乌帽子岳南麓和两条河形成的这片三角带驻扎下来,后面山上妙法丸让弄的东西倒是都还在,远远看着还有点像那么回事。
“喔!这是谁的主意?”妙法丸问。
“白鱼淡路守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人生经验的差异了,不需要妙法丸再多言语就能安排好事情。
“阵太鼓跟法螺呢?”
“放在幕府了。”
“好,知道了。”于是几个人又得穿着一身甲呼哧呼哧地往回跑,等跑到的时候天都快黑透了,军营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足轻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热喝稀粥,扯着闲话,精神都还算不错,让人安心。在营地里四处视察了一下之后,一行人回到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