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名
当短剑粗胚慢慢冷却又变为蓝黑色之后，弗朗索瓦重新将它放回炉火中。
“这将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你们可以找个地方先休息！”
弗朗索瓦头也不回道。
吉兰特没吭声。
“不！我要看着它！倘若这是我的武器！我要亲眼看着它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艾米坚定道。
“那很好！”弗朗索瓦表示赞同。
“一柄好的武器，是有灵性的武器，只属于一个主人，在它诞生的过程中，如果你能做到和它心灵沟通，那么恭喜你，是你召唤出它的生命！”弗朗索瓦再次将变成金黄色的短剑放在银砧上反复锤击。
富有节律的锤击声，像一首动听的乐曲。
艾米瞪大眼睛拧着眉头思索着匠神话里的意思，吉兰特依然双手抱着臂安然地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从容的微笑。
艾米凝神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匠神锤下的短剑，心里不断地在想，到底如何才能做到和它沟通呢？
锤击声就像一支催眠曲，艾米盯着上下翻舞的锤头，感受着叮叮当当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的锤音，不知不觉间向前走了数步，突然间他似乎能看到短剑的内部，有一股微弱但蓬勃的生命在发出遥远的呼唤。
短剑又冷却了，那呼唤声嘎然而止。
当弗朗索瓦将经过加热再次金光闪耀的短剑从炉内取出来后，艾米又能看到短剑内部朦胧的雾状物，它在缓缓地搏动，发出阵阵呓语。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艾米渐渐地已经和弗朗索瓦并肩而立，在最近的距离感受着短剑内部的变化，用眼睛看、鼻子嗅、耳朵听、甚至用内心去呼唤，转眼间斗转星移，黑夜已经过去，白昼已经来临，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密室狭窄的窗口直直地照在砧板上，短剑被映出明亮的光辉……
忽然间，弗朗索瓦将短剑和金锤遗弃在银砧上，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上数步。
艾米很自然地抓起金锤，按照它内心已有的节奏，对着流溢着灿烂金光的短剑就是一阵剧烈地敲击。
敲着敲着，艾米终于在短剑快要冷却地瞬间，看到剑内一个模糊的面容，咧着嘴对着自己发出笑容，然而那笑容……似乎很是狰狞！
就在艾米错愕之际，弗朗索瓦突然大吼一声，“浸水！”
看艾米没有动作，弗朗索瓦冲到艾米身旁，抓住艾米的手，使劲塞到身旁的水槽内，白烟升腾，趁着剑还没有冷透，又将剑抽出，从旁边架子上快速取下一个瓶子，直接将瓶子内的液体倒在剑上，随着棕黄色的油液在剑刃上流动，短剑愈发光可鉴人起来。
艾米还在牵挂剑内模模糊糊的面容，以及那一瞬即逝狰狞的笑容，弗朗索瓦忽然猛拍艾米肩膀，在他耳畔低声说，“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告诉他人，这其实是你内心世界的投影，是你的精神在和它发生共鸣。”
经过整整一夜，一团拳头大小的金属块，最后变成一柄剑身五十厘米，两指宽，通体黝黑，散发出淡淡蓝光的短剑，初看极其平凡，细看又并不一般。
“这种庞贝式短剑，在罗曼帝国时，在军团内结合巨盾被大量装备，倘若单独作战用，是稍微短了点！”弗朗索瓦把剑举在手上，表情颇为陶醉。
“等他回雷神学院就会知道，很多野外试练，就是按照罗曼传统军团的方式结阵作战，所以这不存在问题。”经过了一夜，吉兰特的表情依然没有明显变化，“弗朗索瓦，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这柄剑到底达到什么水准？”
艾米自然也很想知道结果，焦急地看向弗朗索瓦。
“这个嘛！让我想一想！”弗朗索瓦故意停顿一下，卖个关子，“说真的，这是我曾经打造过的最好的剑，当然，艾米，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是你初步唤醒了它，它今后要和你一起成长，至于最后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将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和我一起成长？”艾米摸着脑袋，有些不太明白。
“傻孩子！”吉兰特忽然大声道，“只有圣级或以上的物品，才具有成长性！我们的匠圣给你送了一份厚礼！”
弗朗索瓦憨憨地笑着，艾米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位臃肿的胖子，居然也有如此憨厚的一面，他伸出手，从匠圣手中接过短剑，不轻又不重，握着手中恰好舒适，似乎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样，艾米久久地抚摩这剑刃，一遍又一遍，直到突然间心念一动，将短剑插入水槽中，眼看着水槽中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冰晶，而没有插入水中的部分也结了一片银色寒霜。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弗朗索瓦继而提醒惊诧不已的艾米。
艾米提起剑，心念转动之间，剑上的冰霜纷纷扬扬尽数落下，又变成平淡无奇干干净净不染一尘的短剑。
“冰无垢！”艾米想也不想随口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短剑上立即荡漾出微微金光，明暗闪烁数次之后，才渐趋消失。
“艾米，这一次，你不会再总是抱怨我，说我说话不算数了吧？”吉兰特微笑着，缓缓问道。
艾米目露欣喜、频频点头。
“至于我，也有一个要求！”弗朗索瓦忽然道，“那就是请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别人，这剑，是我弗朗索瓦铸的。”
……
等弗朗索瓦带着吉兰特和艾米从他的专用铸造房间里出来，匠圣豪华如宫殿的大厅内，早已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光明教会在圣洛克堡的圣殿骑士首领，巨熊骑士利奥。
巨熊伏在大殿的中央，均匀地打着呼噜，口水顺着它的下巴在精美的神炽地毯上汪了湿漉漉的一滩。
而身着银甲的骑士正双手拄着大剑，端坐在大厅正中的高背椅上。花白的短发下是精光四射的眼眸，忽然间看到弗朗索瓦等人出现，便立即站起身，快步而来，直接质问道，“匠圣阁下，听说您招待了一对来访的贵客整整一夜，就是他俩？能否告诉我，他们的身份，以及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一位举足轻重的匠圣，整整一夜没有安寝？”
已经裹上锦锻短袍的弗朗索瓦虎着脸，环视了整个大厅，发现大厅内只有利奥这一位圣殿骑士，然而他的那些成群的仆人和侍卫都躲得远远的，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曾有一个人向他通报不速之客的到来。
“是你们中间的谁，如此忠心耿耿，非要在深夜内不辞辛苦地打搅利奥大人，就是因为我来了客人？”弗朗索瓦忽然大声尖叫起来。
然而整个大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他不得不转而对圣殿骑士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讥讽，“利奥大人，难道我是您的囚徒，连会客的资格都没有？就连我来了什么客人，都要一一向您汇报？”
巨熊被从睡梦中惊醒，龇着牙，瞪着猩红的眼睛，不满地咆哮着。
圣殿骑士用轻松的口气，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匠圣大人，您误会了。您既是圣洛克堡的象征，也是圣洛克堡的骄傲，在这里，所有人都因为认识您而感到自豪，所以您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刻意轻视贬低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您是自由的，可以干任何事，会见任何客人。”
“只是……”圣殿骑士语气稍微转折，“由于您和我们刚刚签订了一份价值巨大的合约，因此，作为合约的另一方，自然有责任和义务督促和提醒您，保证合约不会因为意外而受干扰。”
“还有，肩负城市安全的重责，全圣洛克堡的自由民，授予我一项权力，那就是在面对任何怀疑和威胁时，可以采取相应的手段。”
“你当我是一种威胁？”吉兰特终于开了口，脸上挂着微微的，充满自信的笑容，“还是怀疑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涉及到这座城市的安全！”圣殿骑士语气冰冷。
与他相呼应的是巨熊坐骑，也发出低沉的，富有威慑性的咆哮。
“一走出圣洛克堡这座城市，就是漫无边际、令人生畏的森林，森林里居住着大量充满敌意，同时也急需征服的蛮族，沿着勒瓦河还可以到达亡灵出没的大沼泽！我们的敌人多种多样、无处不在。”圣殿骑士拿炯炯目光盯着吉兰特和艾米，在他们身上来回审视，“所以，你们必须立即配合我，接受调查！”
“倘若不呢?”吉兰特淡淡地反问。
“我想没有人会认不清现实！”圣殿骑士说着，将手按在剑柄上。
“好吧！”吉兰特用微笑来表示顺从和退让，“我就如实说吧，我叫做吉兰特。我还有另外一个称谓，大家都喜欢称呼我北方游侠！”
“北方游侠？”
圣殿骑士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他当然听说过北方游侠，关于他的事迹在整个贝莎海沿岸广为流传，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似乎越来越站在神圣教廷的对立面，片刻犹豫后，他已下定决心要拔剑直面这位传奇人物。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无比厚重凝滞，充满了束缚和压迫，而他，一位十二阶的资深骑士，居然虚弱到连剑都拔不出来，在面红耳赤的焦急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报为北方游侠的中年人，带着那位东方面孔的男孩，缓步向着大门外走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不知何时，巨熊已乖乖地伏在地上，正愉快地打着呼噜，没有半分和主人一样的焦急之情。
第三十章 实力几何
贝莎海又被称为北方甜海，那是因为诺大的水域只是在西边和北方有两条不过数公里宽阔的海峡与外相通，西连北海，北接星星海。而在海的南部和东部的幽暗森林有许多水量充沛的河流注入，稀释了海水的浓度，这些河流的入海口往往就是一个城镇，他们互相之间结成半紧密的同盟，这就是贝莎同盟。
圣洛克堡地处北方，下午不到四点，彩霞已经铺满海港朝向西方的海面，呼啸的西北风从北方的森林吹来，寒冷刺骨，在水面上掀起大浪，浪花搅碎了水面的红光，如鲜血般荡漾。
从圣洛克堡发往贝莎同盟中心城市吕温克的客船每周三班，这种用北方森林里最为高大结实的橡木打造的单桅帆船，是劈风斩浪的好手，两百吨的制式帆船，尤其适合顺风旅程。
“圣莱昂妮号”是一艘刚投入使用不到两年的新船，船头上的金色船首像依然光泽如新，北方游侠吉兰特背着手稳稳地站在二楼甲板上，目光凝视着远方，劲风不停歇地卷起他洁白朴素的长袍，却不能惊动他半分。而他的弟子，拥有东方面孔黑发黑瞳的艾米则站立在他身旁，时不时从皮鞘内将一柄黑黝黝的短剑抽出半截看看，用手轻轻抚摸，忽然拔出对着虚空劈斩后，又匆忙插回皮鞘内。
烟雾笼罩着的，冰雪覆盖着的，黑白两色的圣洛克堡在身后越来越远，船只渐渐驶入无尽的大海，驶入如血的残阳。
圣洛克堡的码头旁，航海者酒吧的二楼窗口前，巨熊骑士利奥此刻和一位身材矮小手持法杖的红袍老者同样并肩而立，面向大海，面对夕阳，目送远去的船只，直到它完全被夜色和海浪所吞噬。
红袍老者一示意，巨熊骑士利奥立即将窗户关紧，房间内立即陷入昏暗之中，红袍老者将手中法杖在木地板上轻叩，杖头的银色日轮立即发出圣洁的白光。
“主神官殿下！”利奥恭恭敬敬地向红袍老者弯下了腰，虽然在圣洛克堡他的地位尊崇，然而在神圣教廷内部，他的地位又远远低于眼前这位红袍主神官。
罗曼帝国分崩离析后索兰帝国建立，光明教会得到机会摇身一变，由单纯光明魔法的行会转变为由信奉光明教派的信徒组成，融政治、军事、信仰于一体的小朝廷--神圣教廷。索兰帝国的第二大城罗曼城，被神圣教廷立为圣都，又名光明城。在神圣教廷内，地位最为尊崇的是教宗，接下来便是由五位红衣主神官和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组成的枢机七人，而教宗则是由则枢机七人提名后，投票选举而来。席尔瓦在红衣主神官中，排名第三，地位和圣殿骑士团大团长凯尔比诺平起平坐。凯尔比诺麾下的圣殿骑士分散于各地，全部加起来恰好一个军团，只是索兰帝国所能容忍的最大极限，至于利奥，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位中队长。
“千年将至，黑暗时代即将来临！”红衣主神官席尔瓦用异常低沉的语调回应利奥，“当红月照耀世界的时候，所有没做好充足准备的势力，注定要被征服、被遗弃。”
“主神官殿下，您的意思是？”利奥用近乎讨好的目光迎向这位位高权重的红衣殿下。
“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主神官席尔瓦身材虽然瘦弱，但语气异常坚定而且强有力，“千年前，要不是我们在战场上提供大量治疗师，地表世界根本无力抵抗，特别是在南陆，若非圣者莱昂妮的发现，更是极端被动，这些历史你我都再清楚不过，然而，今天的索兰帝国并非当年的罗曼帝国，无论从那一方面，它都无法擎起领导人类的大旗！”
“没错！”利奥一脸严肃地点着头表示赞同，“罗曼帝国是如今索兰、神炽、印摩尔三大帝国之和，今天无论三者中的哪一个在实力上都无法与当年的罗曼帝国相提并论。”
“最为关键的是，索兰家族只是凡人家族，没有血统作为保证，这个家族几乎没有强者！”主神官席尔瓦强调道，“而拥有战神血脉的罗曼帝国每一位皇帝都是斗气最强者，只差一步便已成神，两者的号召力和震慑力，迥然有别！”
“所以，因为嫉妒和猜疑，内乱实难避免！”席尔瓦主神官再次叩动法杖，杖端的光芒又是一阵闪耀。
“哦？”利奥没能听明白。
“贝利萨留的无比强大，在年迈的皇帝眼中，就是原罪，他必将去之而后快！”席尔瓦冷冷道。
“这！怎么可能？”圣殿骑士差点尖叫起来，“他可是帝国大将军，帝国的中流砥柱！”
见利奥一脸不可思议地神态，席尔瓦只是呵呵冷笑，随即沉声道，“这些，我们都可以拭目以待，当前，你在圣洛克堡的主要任务就是，将圣殿骑士的数量由一个中队，尽快扩大为一个营，而你将会成为营长！在这里，索兰帝国的那些条条框框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见圣殿骑士利奥面露喜色，席尔瓦继续道，“阿基坦公爵的领地，是比格尔斯山脉之北最古老也是最富饶的土地，除了鼎鼎有名的鲜花和美酒，它的谷物、蓝狮和骑士更是重要，这次阿基坦公爵病重，无合法继续人，作为与圣都只是一山之隔的重要地盘，除非是贝利萨留亲率索兰大军守卫，我们是吃定了！”
“北方游侠，好像也是为这事而去！”圣殿骑士利奥嗫嚅道，直到现在，他想起当时连剑都拔不出来的窘境，心中还是无法抑制地后怕。但这种事情，他无法向其他人坦陈，即便面对红衣主神官，他也说不出口。
“他去也改变不了现实，他只是人，不是神，在重大利益面前，没有人会选择和他站在一起！”席尔瓦继续冷笑，肆无忌惮地笑声穿过窗户板，被呼啸的北方送到很远很远。
……
“圣莱昂妮号”上白色的帆布被风吹得鼓鼓涨涨，修长的船只如一支离弦的箭，划破黑色的夜空，划破同样黑色的海面，向前疾驰。
温暖的包厢船舱内亮着灯，灯光下，北方游侠吉兰特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床铺前一动不动，双目微微眯着，面部表情舒展，似乎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又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
艾米已经将他的心爱的短剑擦拭过无数遍，拧着眉头，对一件事情始终耿耿于怀，那就是自从离开匠神弗朗索瓦的小密室，他再也无法看到短剑的内部，再也没有与短剑发生呼应。
为此，他请教过吉兰特，他的老师。
“这很正常！那间铸造室内，布置了许多法阵，很多元素的活力被大大增强，包括你的精神感应能力！”
“你的意思说，离开那里，这柄剑也就变得平淡无奇？”艾米大为沮丧。
“不！不！”吉兰特笑着摇头，“不是它变得平淡无奇，而是你的实力不够，无法与它进行深层次的接触和交流！”
“层次不够？要到什么层次才行？”
“通常情况下，越是好的东西，越是挑剔，要求越高，假如这是一柄圣级短剑，那么你只有到了圣级以后，才能与它充分交流！”
“什么？”艾米一下子将眼睛瞪得滚圆，从床头跳了下来，“圣级？你搞错没有？”
“我指得是充分交流，倘若它不是那么孤傲，就像很多非凡物品那样，或许你只要到高级斗气就可以了！”吉兰特继续笑着说。
“嗯！你拿着！”艾米将剑递给吉兰特，“你跟它讲讲，赶快出来跟我交流交流，要不，我就将它抛进大海，让它永无出头之日！”
吉兰特抬起眉角，一脸凝重地看向艾米，“你没有开玩笑？你唤醒了它，相当于和它签了约，再签约终止之前，你再也不可能与其他武器签约，这就跟签约坐骑一个道理。再说，同样签约的原因，它是不会理会我的！”
艾米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重重地将脸埋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又坐直身子，大声道，“那我就好好修练，争取早日达到圣级！”
见艾米如此说，吉兰特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么老师，你的斗气是多少级？”艾米首次问这个敏感问题，因为今天他隐隐觉察出，巨熊骑士在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老师面前吃了憋。
吉兰特笑着微微摇头，“你还没有到知道的时候！”
“那么，老师，你为何从来不携带武器？如果你是一位游侠，不是都应该佩戴长剑之类的吗？”
“世界上有两种人，打得过的和打不过的，对于前者，不需要武器也能打得过，对于后者，就算带上神器，我依旧不是对手！”吉兰特再次微笑着回答。
“靠，这是什么话！”艾米觉得这分明是在敷衍自己。
第三十一章 吟游诗人弗特
只需一夜功夫，劲风已经将船只送出很远，等到第二天天明，站在甲板上，已经处于大海的中央，周围没有丝毫陆地的痕迹。
天气晴朗无比，似乎圣洛克堡的雾霾已经被彻底抛在身后，吉兰特看了会艾米独自比划个不停，汗水已经在他头顶短发上笼罩了一层薄雾，笑了笑道，“艾米，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勤奋，可是像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多睡觉吗？”
艾米收住剑，吃惊地瞪大眼睛，这怎么也不像老师该说的话呀！
以前无论别里杰小镇的加巴拉老师，还是索兰来的年轻的特蕾莎老师，还有雷神学院的勒班西、霍雷甚至年轻的米兰达都是不断地灌输一个理念，那就是斗气晋级困难异常，每晋一级只有十分之一可能，要想变得更强，只有刻苦锻炼、日夜不辍，别无其他捷径可循。
“你还记得，我曾经让范兰西带话给你，所有人都有斗气，所有人都能凝结成气核，只要充满信心，永不放弃。”吉兰特双手抱着臂，走到甲板顶头，凝视着底层前端的金光闪闪的船首像。
“吉兰特老师，你是不是要对我说，每个人的斗气都能达到圣级、神圣级？”艾米眼睛忽闪忽闪，陡然间充满了希冀，“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教我，能够让斗气的提升快一点！”
吉兰特叹口气，悠悠道，“每个人都达到圣级、神圣级，那是不可能的，有一点我们必须首先要承认，神创造芸芸众生，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有些无需努力，就已经站在山巅，而有些穷其终身，依然在山谷之内。努力只是一方面，更多的还在于天赋！你应该知道，你的天赋不错，所以能够战胜你的同龄人，安戈洛家族的小公爵，但是，我今天郑重地提醒你，依靠疯狂战斗来强行带来斗气的长进，这种行为本身就极其危险。”
艾米愣了愣，见吉兰特一脸严肃，便将身子靠在扶栏上，开始长久的沉默，平生第一次开始思考别人在这方面的劝告。
“所谓强者，不仅仅是身体，更要是这里！”过了一会，吉兰特继续缓缓道，用手指了指脑袋，“否则再强，也不过是魔兽！”
“出最少次的手，结最少的仇家，取得最大的效果，那就需要头脑，要用智慧控制斗气，而不是相反。”说完这些话，吉兰特便背着手，走下楼梯，在底层甲板上到处闲逛，和很多正在晒太阳、聊天的商人、仆人、佣兵、护卫们点头打招呼，随意说上几句话，很是悠然自得，恰似如鱼得水。
艾米忽然间认识到，在他以及范兰西身上，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随意，由强大自信带来的随意，从而散发出无与伦比的亲和力。
好的天气带来好的心情，从圣洛克堡到吕温克路上需要二十余日，除了中途会在哥特兰岛稍作停留之外，绝大多数旅客要在“圣莱昂妮号”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共处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彼此之间放开隔阂，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阵悠扬的六弦琴声出人意料地在船尾响起，不一会儿，喝彩声便一阵高过一阵，看吉兰特老师向缓步走向船尾，二层甲板上的艾米也匆忙收起剑循声而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穿着朴素的黄色长袍，站在船尾，轻轻地拨弄着琴弦，神情之专注，旋律之动听，如和风吹过海面，鲜花盛开在草原，空气清新的森林，晶莹剔透的雪山，连在海面上盘旋的鸥鸟，也不知觉地一只只落在桅杆上，静静地歪着脑袋倾听。
艾米向来对欣赏音乐不感冒，此刻也和着众人在一曲终了之后不断地鼓掌，老者在掌声中向着众人微微弯腰致意，然后准备将琴收到到背囊中，忽然围观者中有人高声喝道，“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艾米也跟着围观者一起哄叫。
老人再次弯腰，然后坚定地摇着头，收好琴之后，挤开众人便要离开船尾。
人群见老者如此固执，纷纷叹息一声四下散去，老者走到吉兰特身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用惊诧地目光盯着吉兰特许久，颤抖着嘴唇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吉兰特抬手制止了，“弗特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们楼上包厢内坐一坐，聊聊天，叙叙旧。”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平静了心绪，低声道，“听您的吩咐，吉兰特大人！”
艾米出于好奇，自然早早跑回房间等着。
……
老者是一位吟游诗人，出生于吟游诗人的故乡阿基坦。
四十多年前，和现任阿基坦公爵威廉姆斯还是少年玩伴的他，在一次丛林狩猎中遇到了致命危险，恰好被路过的北方游侠吉兰特出手相救，自此，少年威廉姆斯渐渐地成为吉兰特的朋友，而出身于自由民的弗特，却下定决心要去实现人生的梦想。
对于许多阿基坦的少年男子来说，人生有两大理想，要么成为骑士征战沙场，要么成为吟游诗人行走四方。
这一传统源自三千年前，当时在雄伟的比格尔斯山脉南方，有伟大的战士罗曼，而在山的北方，则有伟大的骑士罗兰，他们二人从互相敌对再到结为盟友，最后在罗兰的协助下，罗曼统一了西方人类，建立了罗曼帝国。此后茵莱河之西，比格尔斯山脉以北，幽暗森林之南这一大片叫做阿基坦的古老土地，由罗兰的后裔继续守卫。
自此强大的，富有骑士精神的罗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阿基坦人追寻着他的足迹。
至于吟游诗人，他们最古老的先辈则是雷欧涅，他和罗曼大帝、罗兰骑士是同时代人，而且是后者的挚友，身为一位杰出的作曲家和非凡的预言家，他并未和罗兰一起战死在沙场，而是在游遍整个北陆之后，在死前回到故乡，在他简陋的墓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随着琴声追寻我曾经走过的脚步吧，那里留有关于一切的终极预言。”
就是这句话，成为许多阿基坦的年轻人，终生流荡的动力。
“游侠大人！和我第一次见您时，您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老者弗特将这句话翻来覆去感叹了好几遍。
“快五十年过去了，在我自己就要老得走不动之前，我终于完成了我得心愿，走遍了贤者雷欧涅当年走过的所有地方！”老者弗特的脸上挂着欣慰和自豪的笑容，“而您，恰恰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吉兰特刚要开口问话，趴在桌上咀嚼咸鱼干的艾米突然叫了起来，“等等，等等，你是说吉兰特老师，快五十年了，外观都没有变化？”
弗特点点头，同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吉兰特。
“这没什么，无需大惊小怪！”吉兰特微笑着解释，“斗气达到圣级，平均生命延长到一百岁，斗气达到神圣级，平均寿命延长到一百五十岁。倘若拥有精灵等长寿种族的血统，寿命也会得到极大延长。此外，有些药剂，也可以提升寿命以及使得容颜永驻，那是很多美貌女性的最爱！”
艾米张张嘴，准备继续追问，吉兰特已经开始询问老者，“弗特先生，既然你已经走遍了贤者雷欧涅当年走过的所有地方，你有没有收集完所有乐章？”
弗特沉思了片刻，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真没想到，你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项创举!”
听到吉兰特发出由衷赞叹，弗特默不作声。
“这下很好，这一路上，你恰好可以教艾米！”吉兰特忽然之间高兴起来，“作为一位孩子，他身上有着太多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戾气，这样的性格，并不利于他今后的成长，因此，若是有你同行，用优美的乐声陶冶他，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自此，艾米忽然间每天多了一项任务，跟着老者弗特学练琴，每天听一段，学着用老者的六弦琴跟着弹一段，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在这段期间，艾米每天都检查自己腹部的斗气气核，现如今已经变得异常明亮，顺畅的斗气呈金色环绕它急速旋转，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壮大，艾米一旦检查到自己的斗气状态就会变得无比兴奋，全身上下充满了斗志，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对象进行殊死搏斗。
然而，每当他从老者那里修习一段时间琴之后，再次检查自己的斗气，便会发现斗气变得更加浑厚、稳重，多了几分安逸，少了几分躁动。
“就应该这样子！”吉兰特得知这样的结果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很快，二十多天的航程结束了，船只缓缓地驶进贝莎同盟最大的城市吕温克的港口，这是一座有着三十万人口的城市，是一座富有创新精神的城市，被称为北方的科学之都，每年在这里都有大量的发明创造，一踏上码头，艾米就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繁华和活力，民众的富裕和自信。
出了港口没几步，吉兰特忽然指向路旁一座高大的红房子，“艾米，这就是范兰西的家，我们可以过去歇下脚，顺便可以借辆马车，送我们前往阿基坦！”
第三十二章 吕温克
这是一座带着喷泉花园的新式豪宅。有别于南方索兰帝国大量风格各异的石头建筑，在吕温克，房子都是由青瓦黑砖砌成，整整齐齐，富有条理，就像一切都早已规划好一般井然有序，当然，在十字大街及港口两旁，总有些建筑突兀而起，引入注目，令人尊敬，显示主人与众不同的身份。
这座红砖建筑的五层府邸足足占据了一整片街区，当穿着精致天鹅绒长袍的银白卷发管家，以优雅的姿态，彬彬有礼的口吻，在前面领着路，带领北方游侠吉兰特、吟游诗人弗特、艾米穿过修剪得异常平整的草坪，阳光下喷泉的水珠在空中宛若灿烂的珍珠，金黄色的相思树叶在空中轻缓飘舞，这座贝莎海沿岸最南方的城市还没有进入冬天。
接连二十余天一直生活在船上，艾米到现在还没有适应陆上的平稳，摇摇晃晃地跟在最后，对花园内到处竖立着的带剑武士雕像十分好奇。
“伯爵是武者世家，每一代温格伯爵都是强大的战士！”卷发管家自豪道。
在二楼有着许多明亮圆窗的会客大厅，三位客人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眼前正是湛蓝明亮的贝莎海，以及海港上风帆船进进出出繁忙的景象，不一会穿着洁白毛皮大衣身材高挑的温格伯爵匆匆而来，他脱下大衣交给管家，然后让管家将炉火挑旺一点，“对不起，市政议会会议刚刚结束！让您久等了，游侠大人！”伯爵上来就紧紧握着吉兰特的手。
“这是来自阿基坦的吟游诗人弗特，他刚刚完成人生的理想，走遍伟大的贤者雷欧涅当年走过的所有地方！”吉兰特郑重地介绍。
“弗特先生，这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那么你有没有收集完全部乐章？”温格伯爵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尊重和好奇。
“收集什么乐章？”艾米再一次听到同样的问题，不免好奇地插话问道。
“这是艾米，雷神学院的新生，也是我的弟子！”吉兰特向温格伯爵介绍。
“哦！”温格伯爵的蓝眼睛变得更加明亮，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这一刹那，无论容貌还是神态和范兰西都真是非常相像，“祝贺你，艾米，能遇到这样的老师，范兰西在游侠大人的指点下，进步非常快，我想你的将来，一定不输于范兰西。”
“他的天赋的确不错！既勤奋又勇敢！”吉兰特微笑着点点头，“就是还不够沉着、稳重，总是毛毛糙糙，做事往往凭冲动！”
听吉兰特和温格伯爵的对话，艾米尴尬地笑着。
这个时候，温格伯爵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开始正式解答艾米的问题，“贤者雷欧涅是伟大的预言家，相传他走遍北陆，在许多地方留下他的足迹，每到一处他便留下预言，这些预言记录在他的音乐篇章内，如果有人能将这些神奇的篇章合而为一，成为一首，那么就有可能获得他强大的预言能力！只是近三千年过去了，从未有人获得成功，或许这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那是因为我们都无法领会这些美妙乐章真正的意义，所以也就无法将它们合而为一。”老者弗特补充道。
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音乐的熏陶，或许是在一座豪华的大宅子内同时面对三位长者，艾米难得地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倾听他们整整持续到傍晚的交谈。既没随便插话，也没有走来走去，更加没有不时抽出剑来挥舞把玩。
从他们的对话中，艾米大致了解到，温特伯爵是罗曼帝国时期的封爵，并未获得如今索兰帝国的承认，这是一个古老的边疆伯爵，长期为罗曼帝国戍边，听到这里，艾米的脑海里立时回忆起鹰扬堡的达西家族，那也是边疆伯爵。当罗曼帝国终结后，温特家族在他们新建的城镇吕温克渐渐放弃贵族的专治地位，而将这种城市的管理权转交给由城市自由民选举出来的市政议会。
温特家族的开明举动，加上城市的优越位置，使它迅速成为贝莎海沿岸最大的城市，吸引了许多商人、投资家、各色匠人、艺术家和发明家聚集于此。而温特家族的继承人则始终是市政议会的荣誉议长，享有独一无二的一票否决权。
说来奇怪，在罗曼帝国时期，温特家族武者辈出，每一位伯爵都是圣级以上斗气高手，然而到了近代，放弃了贵族权益的温特家族，便很少出现高级以上斗气者了，现在的温特伯爵只是中级斗气，他的长子加罗林，一位出色的商人也是如此。倒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范兰西年纪轻轻便跃入圣级，数代人之中绝无仅有。
“听说，近年来在南陆，贝莎的船队和暗夜精灵贸易日增，每年有价值不菲的秘银被运往贝莎海沿岸城市，而巨人王国的乌星钢则被大量销往米特底安海沿岸。”吉兰特随意问道。
“非但如此！”温特伯爵自豪道，“我们与东方除了加大蓝潮河哥布林海航线外，近年来还在探索夏季星星海航线，绕过北陆与兽人王国直接前往富饶的东秦。另外我们还在风暴洋向西探索，看能否在西方寻找到新的大陆。”
“所以，只有数百万人口的贝莎城市同盟，富有程度已经可以与索兰帝国相比肩，你们要居安思危啊！”吉兰特提醒道，“帝国和教廷，你会选择谁？”
“自由的吕温克市民，恐怕不能接受任何一方！”温特伯爵语气很坚定。
“阿基坦和幽暗森林是你们的两大屏障，一旦阿基坦归属落定，恐怕吕温克就是下一个目标！”吉兰特最后下结论道。
“所以阿基坦的归属，为世人关注之焦点！”温特伯爵点头表示赞成，同时不无焦虑道，“公爵唯一的女儿埃莉诺只有十三岁，要想获得继承权，必须嫁给合适的对象，然后等她成年后，再转交给她，游侠大人，您真的准备这么做吗？”
吉兰特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晚，在伯爵府邸享用了丰盛但不奢靡的晚餐。晚餐后，老者弗特即兴弹奏了一曲哀婉的调子，然后垂泪道，“这首由贤者雷欧涅创作，叫做<永别了，喜怒无常的大海>恰好可以用来表达我现在的感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开始我的游荡历程，今天又在这里结束。”然后，又对吉兰特说，“游侠大人，如果您能够成为阿基坦的新公爵，将是所有人的幸事，也是我的幸事！”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
只是在吕温克伯爵府邸里留宿一夜，游侠吉兰特便带着艾米重新出发，踏上整个旅程的最后一段。
阿基坦公爵的领地位于茵莱河西岸，吕温克位于茵莱河的入海处，从吕温克前往阿基坦的首府--位于香槟河谷的特鲁兹，首先要沿着茵莱河畔向南穿越幽暗森林。
由于气候温暖，加上较早便有人类活动，茵莱河横贯处的幽暗森林，南北之间只有六百公里宽，是自西向东绵延数万公里的森林带最窄之处。这片森林里，蛮族早已逃逸，连魔兽也所剩无几，但穿越森林的道路并不安全，有大量觊觎贝莎商人财富的盗贼出没其中。
吉兰特亲自驾着一辆由褐色骏马牵拉的简陋马车，行走在杂草丛生的林间小道上，艾米和弗特坐在车厢内，随着车厢的颠簸，时而悠扬时而嘈杂的琴声飘了一路。
嘈杂的琴声，自然是艾米的杰作。
不得不说，艾米在弹琴上的天赋要远比斗气糟糕，更糟糕的是，经过一段时间吉兰特的刻意引导，他已经成功地令艾米对弹奏六弦琴产生浓厚兴趣，自此，艾米几乎琴不离手。
而弗特正是一位拥有异常耐心的老师，这位流荡了一辈子的吟游诗人，无论艾米的表现有多糟糕，他都给予充分的肯定和支持。
现在，轮到吉兰特后悔了，在静谧的森林道路上，艾米演绎的琴声不仅杂乱无章而且具有强大的穿透性，以至于游侠大人不得不摘取草絮塞住耳朵，能做到这点的，世间恐怕没有几人。
贝莎城市擅长造船，相比陆地上的不确定性，他们更加信任同样变幻莫测的大海，因此这条本应是黄金般重要的道路，路人比意料中的少上许多，整个六百公里的路途中，只有一处驿站般的途中食宿点。
恼人的琴声停了，吉兰特听到艾米在车厢内问话，“像你这样只有三阶斗气，要是在流荡路上，万一遇到强盗怎么办？”
“一位正直的强盗，他是永远不会选择吟游诗人作为抢劫对象的，这是古老的传统。”
“再说，我们的身上，除了一柄琴之外，并无任何钱财，打劫我们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艾米摇了摇头，继续开始他糟糕的练习，之所以他这么专注于练琴，因为他透过内视，能观察在练琴的同时，斗气的聚集居然更加快速也更加平稳，“就连这样也行？”艾米偷偷咧嘴笑道。
第三十三章 强盗
沿着茵莱河畔的石板道路，虽然不算宽阔，但也足够古老，很多地方因为无数年来车轮的反复碾压，留下深深的车辙。
迎着午后的阳光，吉兰特将眼睛眯做一道缝，这条路他走过的次数实在数不清，他只是在努力追忆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要干什么，当时的路上所见所闻。
他想起来了，那只不过是距离现在十三年的冬天，当时路上积着薄雪，他和一帮贝莎商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大家都喝了点酒，在温暖的车厢内又唱又笑，也就是那时候，这条道路依旧繁忙，南来北往的车辆不时能见，而且治安良好，每隔数十公里便有一队护卫驻守。
那一年，阿基坦公爵身体状况也是良好，领地境内被管理的井井有条，来自布莱尼亚岛的年轻的公爵夫人刚刚为公爵生了一位女儿，作为老朋友，吉兰特专程前往祝贺，并祝愿公爵夫人来年再为公爵添一位男性继承人。
只是第二年，男性继承人没有迎到，公爵夫人却突发重病，不治而亡。自此悲痛而又孤独的阿基坦公爵，便开始过着骄奢糜烂的生活，直到将整个领地带向动乱、破碎的边缘。
吉兰特皱起眉头，忽然间升起强烈的自责之情，作为朋友，在这段时间内，他居然对于公爵的堕落几乎不闻不问，除了写过几封不痛不痒劝告的书信之外。
在香槟河谷，作为最大的领主，阿基坦公爵极尽奢华之能事，修建了一系列豪华的宫殿和坚固的堡垒，这些都一一转变为沉重的负担转嫁到整个阿基坦的平民身上，原本生活富足，令人无比羡慕的阿基坦人，为了躲避日益难以承受的税负开始四下逃亡，他们大多选择隔着幽暗森林，相对宽松自由的贝莎城市，还有很多人干脆做起了强盗和流民。路上的强盗多了，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商人宁愿走海路绕道和米特底安海沿岸开展贸易，而不愿意选择最为便捷但要经过阿基坦领地，既混乱还要征收高额税负的陆路。
当进入幽暗森林后的第三个午后，道路旁北方低洼泥泞的湿地逐渐消失，随着地势的缓缓增高，茵莱河已经处于峡谷的下方。极目眺望，山峦和丘陵一层接着一层，都被渲染成深秋的金黄，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光泽。
马车沿着山势绕了个弯，成片高大的黑松又将道路引入阴暗的世界，就在这个时候，几位穿着式样迥异的护甲，战士模样的家伙，从树林后方的昏瞑中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执着武器，挥舞着，示意马车停下。
吉兰特缓缓停下马车，艾米却第一个从车厢里跳了出来，“老师，他们是强盗吗？要我如何对付？”艾米早就将短剑拿在手中，兴奋地环顾四周。
老者弗特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他那柄因为年代过久，木质已经黑了发亮的六弦琴，用低沉的语调道，“我们不是商人，没有贵重的东西，要不我给大家演奏一曲？”
“一个孩子、一个吟游诗人再加上一个车夫，真是奇怪的组合！”为首的强盗将阔剑在手中拍得作响，脸上露出失望又疑惑的神态，“你们凭什么就敢走这条路？”
“凭什么不敢？”艾米将眼睛瞪得大的。
一路上，吉兰特费尽心机想让艾米明白出门在外，做事不能凭冲动，要多动脑，少莽撞，本以为已经收到些成效，没想到，艾米一上来就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看你得瑟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他们的头头，要不就来跟我比划比划，看看我们有没有走这条路的实力？”艾米呵呵冷笑，气焰比强盗还要嚣张。
匪首身强体壮，艾米充其量只到他的胸口，别说身上还穿着精钢打造的铠甲，就连手中亮到发蓝的精钢阔剑也足足有艾米黑黝黝短剑两倍长，听艾米这般目中无人，不由得怒极反笑道，“这个小毛孩不自量力，提着把玩具刀居然要跟我比划，你们俩也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想看着我如何把他劈成两瓣？”他的话，引起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老者弗特刚想说话，吉兰特已经淡淡道，“可以，我看你们表演！”
此话一出，完全出乎双方的意料，匪首再次看了眼安安稳稳坐在赶车位置上的吉兰特，鼻子里冷哼道，“行！你就给我好好看着！”话音刚落，身上已经爆发出两道战环。
一阵劲风吹过艾米脸面，令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连武器都没有的吉兰特老师，始终都不同意和他动手对练，因此，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只能独自比划，所以内心中极其强烈的战斗欲望，瞬间无法遏制地爆发出来，然而他这次偏偏挑上了一位全副武装还拥有高级斗气的战士，心中立即叫苦不迭。
老者弗特已经变了脸色，但他知道，同行的这位叫做吉兰特的北方游侠真实实力深不可测，见他依然安坐未动，不由得稍稍心定，闭起眼睛拨弄起琴弦来。
琴声如清风流水般洗涤艾米的心胸，艾米顿时感到全身上下，气脉通畅无比，大吼一声，一道银色光圈从身体周围一闪而过，艾米自己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忽然间便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速度和自信。
当即他一声不吭，双手抱着短剑埋头向着匪首冲去。
吉兰特自然能敏锐地捕捉到那条忽闪而逝的银色光环，目中立时流露出诧异之色。
匪首见艾米虽然没有战环，但来势依然凶猛，自然不敢轻敌，立即屏息凝神将斗气催发到极致，阔剑横于胸前准备倾力格挡艾米的这次进攻。
“哐……哐……哐……”艾米的速度之快，就连已经做好准备的匪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转眼间短剑就和阔剑碰撞在一起，引起一连串蓝色的火花，在昏暗的林荫中，宛若一条在半空中游走的灵蛇。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撞击，但匪首心里很明白，这是连续不下二十次的攻击，绵绵不绝、迅疾无比。那灵巧阴毒的短剑，每一次将自己的阔剑撞开后，就拼了命地想要顺势划向自己的腹部，自己就不得不接连后退，不断的利用空间变换来重新组织防御。
当匪首最终防住艾米的这次攻击，已经沿着道路后撤了二十余步，冷汗湿透了他铠甲下面的后背，当他再抬起手中阔剑，不经意地看到原本粗厚坚硬的精钢阔剑，此刻已经像长锯一般留有许多参差的缺口，不由得更是大惊失色。
“是……是我们该死……”匪首反应极快，“啪啪”两个巴掌就响亮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我们找错了人，我们该死，我们这就走……”他边道歉边观看艾米和吉兰特的反应。
艾米同样有点懵，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吉兰特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倒是弗特停止了弹奏，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
匪首见没人回应，试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溜烟地转进树林内，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逃得飞快。
见艾米还是久立在原地，吉兰特最后不耐烦地拍了拍扶手，“艾米！赶快上车，有什么问题上车后再慢慢想！”
艾米的确有很多问题，有很多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可是现在再去回味，已经完全找不到头绪，抓耳挠腮半天之后，他一脸无奈地向坐在对面的弗特道，“把你的琴，再给我弄几下！”
于是，车厢内又传来嘈杂刺耳的琴声，沿着山路一直在盘旋，吉兰特叹了口气，再次塞起了耳朵。
……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六百公里幽暗森林内仅存的驿站，这是由吕温克城市武装保护的驿站，所有的物资供给都是来自水路，所以这个木石混构的小型堡垒临近河边，或者说是坐落在通过一座小型吊桥沟通的林木繁茂的小岛上。
这里简直像是一座小型城市，对于突然间多出来的许多人以及热闹的气氛，艾米一时难以适应，这里无论住宿还是食物的价格都令人咋舌，如果按艾米的印象，这里啤酒一百个铜币一杯，简直是家乡别里杰的十倍。
好在，吉兰特老师从怀内摸出个什么银色的牌子，在客栈的老板面前晃了晃，客栈的老板立即笑容可掬地点头哈腰，不仅安排了房间，还提供了丰盛的晚餐，拉车的马匹也得到很好的照料，“请多加点豆粕和干草，好好洗刷，这一路就数它最是辛苦！”吉兰特对老板特别交待。
就是这么一处在塔楼和吊桥旁有着二十多位全副武装，身披帆船苍鹰披风的吕温克战士守护着的堡垒，艾米原本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半夜里，当他流着口水被从睡梦中叫醒时，窗外全是喧哗和熊熊的火光。
艾米下意识地一翻身，用短剑抵着同处一室，将他拍醒的老者弗特，继而揉着眼睛问，“外面是怎么回事？吉兰特老师呢？”
“有强盗团伙要围攻这里！游侠大人让我们呆在这里不要声张，他来搞定这一切！”
艾米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是客栈二楼，他立即趴到吉兰特老师的床上，将窗户推开一道缝，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吊桥。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弗特赶紧熄灭了室内的灯光。
第三十四章 裁决骑士
四十岁的安德森是驿站守卫队的队长，他有二十多位属下。作为贝莎最大的城市吕温克，有超过三十万人口，其中因拥有斗气获得公民权，也就是自由民的不足十万。按市政议会颁布的法令，每位自由民必须义务服役四年，这样刚好能维持一个军团的武装力量。
这样的一个军团，大多数成员只有初级斗气，战斗力完全不能与索兰帝国的任意一个主战军团相比，即便如此，随着贝莎同盟的商路遍及南北两陆，到处都需要大量护卫人员，因此人手也捉襟见肘，当年这一路武装护卫足有一个营，如今只剩下安德森手下的一个小队。
但好歹除了他是八级斗气外，他的副手年轻一些的乔安尼也有七级，有两位高级斗气战士坐镇，加上还算坚固的防御，精良的装备，对潜伏在周围山地内虎视眈眈的盗贼群来说，还是具有相当的震慑力。
这些盗贼大多数是阿基坦的流民，往往是来自一个村落或者更大的乡镇结成一伙，人数少者十余人，多者也不过数十人，能拥有一两位高级斗气的，已经属于比较强大的盗贼团伙，试想想，一位圣级斗气者，可以用来谋生的手段实在太多太多，极少会沦落到去拦路抢劫。
所以壕沟、吊桥、石墙、箭塔，这些简单的防守设施用来对付斗气等级较低的盗贼却变得特别有效。再加上大量装备的精钢铠甲、刀剑箭弩，使得从未有盗贼敢打这里的主意。
即使有，也是虚张声势，通过威吓手段找机会敲诈勒索，那也不要紧，只要留宿的商旅客人多少出点，权当保护费。
所以安德森队长看到自己的属下全部已经装备整齐各就各位后，和他的副手乔安尼，一起走上吊桥后方的塔楼上，面朝二十米宽的壕沟对面熊熊火光和攒动人头，激发出高级斗气者的两道金色战环，大吼道，“来自阿基坦的兄弟们，我是吕温克的安德森，这座商路驿站由我来负责保护，在我身边的这位，是我们的副队长乔安尼！”
他的话音刚落，乔安尼也默契地释放出战环。
两位高级斗气者站在塔楼上，穿着闪着古铜光泽的全副铠甲，从面甲到金属手套，全都被战环照得雪亮，同时被一群手持弩箭的战士簇拥着，在这样的深夜里，远远看上去便有足够的震慑力。
安德森自己也觉得底气更足了一些，进一步提高声音，同时语气也更加威严，“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谁可以代表你们和我商量，你们需要什么？”
“吕温克欢迎所有愿意用自己勤劳双手致富的人，如果他有斗气，将会优先获得公民权，说不准，不久之后我们真的会并肩站在一起！”年轻的乔安尼也趁机用稚嫩的声音鼓动着，他是今年夏天刚刚从索兰利伯维尔皇家自由学院毕业，眼前所发生的事令他既感新鲜又颇为激动。
乔安尼擅自插话，令安德森有些不满，他瞄了眼身旁比他高出一头的年轻人，觉得他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果然，对面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突然间爆发出一个声音，“有斗气就有公民权？你这是开玩笑吧，现在要不是有中级以上斗气，那就得至少像奴隶般白干十年活！”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安德森忽然觉得对这帮流民加强盗多说无益，便大喝道，“让你们的头头，勇敢地站出来，告诉我，他想要什么？”
对面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忽然间，那些举着火把的强盗向两侧分开，让出了数十米宽，黑黝黝的空隙。
不一会，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十余位骑着漆黑马匹，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几乎悄无声息地替补了这些空挡，这些骑士除了眼睛和金属的闪光，连披风都是黑色的，完全和夜色融为一体。
安德森忽然有种奇怪地错觉，要是周围那些举着火把的强盗突然间全部灭掉火把，站在塔楼上的他，会不会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错觉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嗅到危险的气息。他已隐隐猜出这些骑士是何许人，他们极少出现，但每次出现都带来大肆杀戮。
而在城堡内，有些人像艾米这样透过窗户，也看到这帮黑甲骑士，说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名称--裁决骑士。
在神圣教廷内，除了神术法师外，存在两支武装力量，一是圣殿骑士，二是裁决骑士。
圣殿骑士原本是像魔法行会的萨迦骑士团一样，只是光明教会的护法骑士，用来守护光明教会在光明城的圣殿，人数不过数十。等到索兰帝国时，光明教会改为神圣教廷，势力大有增强，并成功争取将圣殿骑士扩充到一个军团的编制，是神圣教廷最主要的武装力量。
裁决骑士开始时是用来审判和惩戒教会内部人员的武装力量，几乎不为外界所见，因此长期以来表现得相当神秘。只是在近年来，他们的出现越来越频繁，而且很多时候并非处理教廷内部事务，他们做事的风格就是喜好杀戮，而且不择手段。
当这帮裁决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浸透到所见的每一个人时，为首的终于发言了，“我们是神圣教廷的裁决骑士，奉塞巴斯蒂安骑士长大人之命，搜查并处决邪恶的异教徒，女神的敌人！”
安德森心中猛地便是一凛，正是他料想中的最糟情况，裁决骑士数量不多，但据说每一位实力都无比的强悍，现在一下子凭空出现了十多位，不由得气势上便弱了几分，用协商的口吻问道，“裁决骑士大人，这里是贝莎同盟吕温克城的设防驿站，我们吕温克人，虽然不尽是贵教的信徒，但也绝非是女神的敌人！”
“我们可以相信这一点！”裁决骑士首领冷冷道，“给你们一个小时时间，你们可以抓紧时间在内部进行排查，只要将不是吕温克城的人，统统送出来交给我们，我保证接下来不再与你们有干系！”
“这可不行！”乔安尼突然间大叫起来，“这不合我们的规矩，所有进入驿站之人，只要未触犯我们吕温克城的法律，我们就得保护他的安全，不管他是否是吕温克人！”
“你们的规矩？”裁决骑士首领尖声冷笑道，“那我也让你看看我的规矩！”
话音刚落，随着披风轻微摆动，一道寒光已经从他手底射出，“噗嗤”声响，站在对岸塔楼上的乔安你忽然感到自己胸口剧痛，低下头，赫然发现一支银光闪烁的弩箭正扎在自己左侧胸口，胸甲内，乔安尼能感受到鲜血正汩汩而出。
年轻的乔安尼忽然间脑子内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用手捂胸，战环忽闪两下破碎了，他也跟着摇摇晃晃几下，一阵剧烈的晕眩急速袭来。
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这完全出乎安德森的意料，他赶紧伏下身，扶住乔安尼，用石头城垛作为掩护，“不要紧，你没事的！”他一边安慰年轻的副手，一边迅速地帮他脱下盔甲。
伤口触目惊心，银色弩箭不仅完全穿透胸甲，更是深入左侧胸口，鲜血自拔除箭后的创口喷射而出，除非有神术师，他应该无法救治了，安德森队长绝望地想，心中充满悲愤。
可是裁决骑士首领冰冷无情的声音，依然在濠沟对面傲慢地宣布，“给你们一个小时，将该交的人统统交出来！”
安德森顿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和安德森一样，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还有目睹这一切的艾米。
他将手中的短剑握了又握，气愤不已道，“简直欺人太甚，我去跟他们拼了！”
“不行，游侠大人让我们呆在这里，一切他来搞定！”
“搞定？搞定个啥？”艾米忽然间找到了发泄对象，“那他现在人呢？躲到哪里去了？”
吉兰特出现了，就在安德森无助地看着怀内的年轻人气息越来越微弱时，吉兰特忽然出现在他身旁，正将一只手按在乔安尼鲜血淋漓的胸口上，随着圣洁的白光缓缓升起，云雾般萦绕在周围，乔安尼的气息逐渐地变得平稳起来。
“你又是谁？”安德森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
“北方游侠吉兰特！”金发中年人朝着对他投来感激目光的乔安尼，温柔地笑了笑，“你没事了，在这里多躺一会，我去把他们赶走！”说着，便缓缓起身，塔楼上的身影还没消失，另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黑袍黑甲黑马的裁决骑士身前。
“我想，我就是塞巴斯蒂安大人要找之人！”
吉兰特背着双手，口气极为平淡。
他的话刚说完，十多位裁决骑士似乎早有准备，全部亮出掩饰在长袍披风下方，寒光闪闪的利弩。扳机触发声同时响起，十余道致命毒蛇般的弩箭向着吉兰特射来，笼罩他全身，封堵了每一个可以避让的方向。
第三十五章 机关弩
一副极其诡异极其不可思议的画面诞生了。
当所有闪着致命寒光，高速旋转的弩箭，在距离吉兰特只有咫尺距离时，忽然间全都停止下来，它们不再前进，遵照主人的命令，贯穿目标的血肉之躯，它们像失去了目标，失去了速度，也失去了重量，突然间便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悬浮在它们周围，扭曲了的、模糊了的时空中间。
中年男子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静静的，有时也会令人生畏的微笑。
他轻轻地用手拨了拨，就像拨开偶尔挡在山林小道上的细小枝叶一样，在弩箭堕落于地的同时，他已经出现在裁决骑士首领身旁，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向前迈出步伐的。
裁决骑士们原本早有准备，当弩箭一轮齐发后，先甭管是否得手，立即抽出长剑释放战环，准备激烈的搏杀。然而吉兰特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这帮裁决骑士的首领只是刚刚挂好弩弓，手才摸到剑柄上便听到有人在身前冷冷道，“如果要抓人，至少要让你们的塞巴斯蒂安大团长亲自来，让你的属下们将弩箭留下，然后尽快离开这里。”裁决骑士首领一时间觉得身体僵硬无比，斗气宛若凝滞一般，根本释放不出战环，只有冷汗唰唰地往外冒个不停。
其他十多位黑甲骑士，在漆黑的夜晚，全部释放出耀眼的战环，他们一半是高级斗气，另一半则是圣级斗气。互相之间配合默契地组成一个圆，手握长剑，指向中年男子和在他控制下的首领。
裁决骑士首领咬紧牙关，浑身剧烈颤抖着，他在拼命抵抗来自对方的束缚。释放出战环、拔出剑，这原本都是如此简单的事，忽然间就变得无法实现。
就在对抗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在迅速流失，不一会，他便自觉主动地败下阵来，“放我们走，阿基坦的事，我们裁决骑士不再过问！”裁决骑士咬牙切齿地挤出几句话，声音低到只有吉兰特能听清。
“如果塞巴斯蒂安大人让你们来，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我可以原谅你们。”吉兰特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音，微笑着说。紧接着，他加大声音，“你们还都年轻，不应该拿着这样的武器到处玩火！我再说一遍，所有人都放下弩箭，然后立即离开！”
“他是什么意思？这就要放他们走？”艾米透过窗户听到吉兰特说这样的话，心中纳闷不已，“要不，我过去帮帮忙！”说着就准备从窗户往外翻。
老者弗特赶紧拽着艾米，“你要相信游侠大人，任何时候，他总能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
“我才不这么认为！”艾米嘀咕着，还是继续老老实实趴在窗口。
“好！”裁决骑士首领一咬牙答应下来，忽然间，他便感到无形的束缚立时消失，全身上下无比的轻松，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兄弟们，扔下弩箭，咱们走！”说着，他自己首先抛下黑色的沉重的弩箭。
不一会，所有的裁决骑士便隐没于黑暗之中。强盗也跟着一哄而散，安德森队长让人放下吊桥，接吉兰特回堡垒，同时出动几个守卫帮着捡回战利品。
……
堡垒简陋的石头大厅内，粗厚的橡木圆桌上，堆着一堆黑漆漆的弩弓，尺寸不算很大，但弩臂看上去特别厚重。
“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这么重？”安德森队长小心翼翼地握起一柄在手中翻看，又用恭敬的目光看向吉兰特，“我的士兵，都差点拿不动它们，难怪乔安尼兄弟会伤得那么重，起先我还怀疑，是不是市政议会给我们更换的这批制式铠甲，质量上有问题。”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早已失传的神臂机关弩，地精王国的发明，而它们应该是仿制品。”吉兰特抱着双臂走到安德森身旁，“当年手持这些弩箭的傀儡，一度杀得兽人丢盔卸甲，再也不敢进犯。”
这个时候，艾米拉着老者弗特不顾守卫们的阻挡，硬是挤了进来，“你拉什么拉？”艾米怒道，使劲甩开一位守卫的手掌，“我可是那位游侠大人的学生！”
“吉兰特老师！”艾米也握起一柄弩箭，由于不熟悉结构，使劲扳弄着，“这东西怎么捣鼓，威力怎么样？”忽然间又问，“为什么你刚才说，年轻人不能拿着它们到处玩火？”
“原来你也听到了？”吉兰特微微笑道，“因为它们当年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圣级终结者，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是做不到！”
“圣级终结者！”艾米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用它能干掉一个圣级斗气者？”
吉兰特点点头表示肯定，“它的威力，的确可以破除圣级斗气者的防守，更为关键的是，就连不会斗气的人都能够使用它！”
“对不会斗气者来说，它也实在重了一点！”安德森队长还在琢磨它的材质。
“我拿在手上就不觉得！”艾米高兴极了，“这柄属于我的了！下次要是遇到圣级，咻，咻咻……”
艾米以手捂胸，做出中了弩箭之后的痛苦模样。
吉兰特却变了脸色，他以从未有过的冷峻脸色盯着艾米，“放下！”
艾米一时没注意，还扭着身子摇摇晃晃。
“放下它！”
吉兰特近乎吼叫起来，声音特别的响亮，整座大厅内的人都为之震惊。
艾米虽不明所以，但见吉兰特老师难得地动怒，不由得心里发怵，悻悻地将弩箭放回桌上。
吉兰特这才面色稍微缓和一点，凝视着艾米语重心长道，“当年的傀儡再加上这些弩箭都未能阻止地精王国的覆没，如果你太容易就获得挑战圣者的力量，今后又有何前进的动力，所以我说，年轻人不要拿着它到处玩火，有百害而无一利。”转而又对安德森说，“你可以将它们送往吕温克，交给温格伯爵，让他组织一些能工巧匠看能不能有所改进，作为进攻方大肆装备强弩是应该受到谴责，但防守方不在此列。”
……
或许裁决骑士的出现，使北方游侠吉兰特改变了一些计划，天只是稍稍放亮，他就决定开始启程。“我建议你，尽早向吕温克汇报，要加强这里的力量，不单单是为了保护商旅，更是为了吕温克城市自身的安危。”出发前，他对送别的安德森队长交待道。
看安德森队长似乎没听明白，他又补充道，“这些裁决骑士敢于公然对你们出手，绝非偶然之举，恐怕也不单单是为了对付我，我看更有对吕温克试探的意味，作为一座城市，你们真的太富有了！”
遭受重创的年轻骑士乔安尼也坚持要来送行，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他，看向吉兰特的目光中满是崇拜，吉兰特笑着和他握了握手，“勇敢的年轻人，听说你是从利伯维尔的皇家自由学院毕业，你们学院的院长，伟大的贝利萨留将军，也是我最忠实的朋友。”一席话，说得年轻人频频点头。
“艾米，你和我一起下车走！”刚离开驿站守卫们的视野，吉兰特就如此命令道，“这样我们可以减轻马的负担，每天能够多赶些路！”
这正合艾米之意，前后一个多月，一直再赶路，先是船后是车，他早就坐腻了，屁股上恐怕都生出老茧。但他还是有些不太能明白游侠大人的行事逻辑，如果要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可以有许多办法，哪怕用两条腿，艾米自忖实力又有长进的自己，这种路每天行走两百公里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吉兰特老师虽然加快了行程，也只是从每天一百公里提升到一百五十公里，以至于艾米每天除了有大量时间自修斗气外，还可以继续跟老者弗特学习琴艺。
经过老者弗特倾心传授，在两天之后，走出幽暗森林时，艾米终于能够完整流利地弹奏一曲，曲名恰好叫做“永远在路上”，这是阿基坦的吟游诗人最常弹奏的曲目之一，而自此，吉兰特才终于不要继续塞住耳朵，艾米的音乐天赋可见一般。
出了幽暗森林便已经到了阿基坦公爵的领地，只是举目所见均是荒山野岭，缺乏足够的生机，“这些土地，都是新开垦的贫瘠之地，或许几年前，这里还都是幽暗森林的一部分。”吉兰特道。
“四十多年前，我离开阿基坦时，森林的边缘在古老的特里夫，现在它在哪里？”老者弗特悲伤的发现，流浪了一辈子，他已经认不清故乡，不熟悉故乡的道路。
直到当天午后，他们三人才到达特里夫，这里已经距离森林的边缘一百公里，可见在这数十年里，森林被大量砍伐，帝国的边疆不断在向北推进。
他们原本一直在沿着河西岸南下，而特里夫位于河东岸，必须乘坐渡船，这是一座古老的要塞，始建于罗曼帝国初期，作为当时帝国势力的最北境用来提防蛮族。今天，这座坚固的小型要塞内仍然驻守着索兰帝国的军队，但是更多的，看到的却是神圣教廷的圣殿骑士，他们守在城门口，向每一位进城者收取费用，艾米面对这些铠甲鲜明的骑士，表情极不自然，倒是吉兰特始终云淡风轻一脸的微笑。
直到一位黑甲骑士突然间策马出现在街道的尽头，他径直向着吉兰特接近，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示意，“游侠大人，我们骑士团的大团长邀请您在大黑门会面，请随我而来！”
第三十六章 卡卡松要塞
大黑门位于特里夫要塞的中心位置，这座使用附近山地开采而来的巨型砂岩修建而成的高大建筑本身就像一座城堡，下方是高大的拱门，两侧是圆形雄壮的塔楼，拱门上方还有两层留有许多射击孔的的房间，历经三千年的风吹日晒，原本红色的砂岩变成烟熏火燎般漆黑，因而被称作大黑门。
这座大黑门原本是罗曼大帝的兄弟，一位年轻而又骁勇善战的将领在征服比格尔斯山山北诸地之后，长期驻守于此，为纪念自己的荣耀而建筑的。只是在这座建筑刚落成不久，就被登基后的哥哥召回海峡城，从此就不再曾于世间露面。从罗曼大帝到荆棘花亲王，从特里夫到雷城，可见兄弟阋于墙，自始至终贯穿于整个罗曼帝国两千年历史。
裁决骑士的大团长塞巴斯蒂安就带着他的一队二十多位黑袍、黑甲、黑马的骑士静静矗立在大黑门下的阴影内。
北方游侠吉兰特收起了微笑，表情凝重地赶着马车，在大黑门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厢内的艾米不时地想要挑开窗帘，伸出头去看个究竟，却被老者弗特一直用眼神制止着。
“游侠大人，你的身手的确令人叹为观止，感谢你让我的部下，对他们自身的能力有了正确的认识！”塞巴斯蒂安骑在他高大的黑马背上，低沉的声音从面甲后方传了过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吉兰特不亢不卑地点点头，似乎对方是他的老朋友。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抢走他们的武器，那些弩箭，对我来说可是异常珍贵，我搜遍了那个小小的带有壕沟的堡垒，居然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不得已，为了平复我内心的气愤，我只有烧毁那座堡垒，再把里面所有人，统统钉在道路两旁的树干上。甚至刚才我还在想，那些可怜的家伙在临死之前，是恨我多一点呢？还是恨你多一点？”塞巴斯蒂安寒冰般的语气中充满戏谑。
吉兰特使劲蹙起了眉头，最近这段时间光明教会的势头可谓咄咄逼人，自己向来避着他们，尽量不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但若因此便判断自己会怕他们，吉兰特深深吸了口气，双目直视着对方，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我只是听说，贵教派圣殿骑士团的凯尔比诺大团长是仅次于贝利萨留将军，拥有十四阶斗气的强者，但我还不曾听说，贵教派的裁决骑士里面，也有真正的强者，真正的敢光明磊落行事之人！若是有，我倒愿意和他一决高下！”吉兰特一改既往做派，说出的话可谓掷地有声。
艾米差点在车厢内为他鼓掌喝彩。
在塞巴斯蒂安身旁的一位裁决骑士大声喝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口出狂言！”
这位裁决骑士的话没说完，他的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般，在马背上被提了起来，两条腿在空中乱踢着，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喘鸣。
“裁决骑士做事，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光明磊落！”塞巴斯蒂安桀桀怪笑起来，“要不，既然有了圣殿骑士，为何还需要裁决骑士？”
被举在半空中的骑士，继续嘴里冒着泡，“赫赫”挣扎个不停，而他原本身下的坐骑黑马，突然间立起前蹄嘶鸣起来。
塞巴斯蒂安默不作声抽出寒光四射的长剑，抬手就是一剑砍在马的脖子上，马头齐刷刷地从脖子处断开，带着鲜血径直向着吉兰特这边飞来，“轰”地一声摔落在马车前方不远处，令为北方游侠拉车的马也受惊起来，扭着头就要往回走。
吉兰特赶紧跳下马车，上前搂住褐色骏马的脖子，在它耳畔低声安慰了几句，马匹瞪大眼睛，继而点了点头，平静了下来。而在他身后，无形的大手似乎突然间消失，那位被举在半空中的裁决骑士直直摔落在地，压在失去脑袋的黑马尸体上，依然痛苦地扭着身子。
“游侠大人，你的实力果然令人敬佩，你的胆量也足以与你的声名相匹配！”塞巴斯蒂安缓缓归剑入鞘，“好的，你的事情我不再过问，我只是希望你的勇气能一直保留到面对凯尔比诺大人，别让他成功的太容易！”话一说完，未等吉兰特做出任何反应，就带着他的人迅速离开巍巍耸立的大黑门，留下一具首身异处的马尸。
没等吉兰特同意，艾米便迫不及待地从车厢内跳了出来，盯着地上还瞪着大眼睛的马头出了会神，忽然间鄙夷起来，“这算什么厉害角色，只敢拿自己人或者弱者撒野！”
塞巴斯蒂安这一次还真说话算话，此后连续三天继续南下，虽然在各个市镇圣殿骑士不时可见，每个市镇的中心，都有顶部竖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银色日轮的神堂或者神厅，看来神圣教廷在这一带拥有大量信徒，然而他们不曾再遇到一位裁决骑士，也不曾再有人阻挠他们前行。
到了第四天，已经是十一月六日，前方像一道巨大的冰雪长城般横贯东西的巨大山脉愈发清晰，午后的天空终于也飘起了雪，寒流追上了他们的步伐。
吉兰特赶着车再次上了渡船，重新返回茵莱河西侧的阿基坦公爵领地，两岸一经对比，更显得公爵领地内的凋敝。
“阿基坦可是世间最美好，最富饶的地方！”老者弗特哀叹道，“我们带着这种自豪游走四方，没想到如今变成这个模样！”
道路两边，很多庄园内农田荒废，房屋坍塌，杂草丛生，而道路和桥梁也无人维护，处于勉强还能通行的边缘。沿着一条小溪，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吉兰特一行沿着上坡路缓缓前行，艾米提着剑活蹦乱跳地走在前头，忽然间从道路转弯处一片破旧的屋舍内跳出几个人来。
这些人衣衫近乎褴褛，身上穿着破旧的皮甲，头上带着裂着口子的皮盔，手拿铁叉和木棍，或者是锈迹斑斑的长剑，这模样与其令艾米相信他们是强盗，不如说是一群乞丐。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有架打就行。
艾米兴奋地迎了上去，希望能在吉兰特老师制止前抢先动手，却没想到对方举着一张卷画，忽然间喊了起来，“吉兰特大人！您可终于来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这帮在寒风中打着哆嗦的家伙，居然是卡卡松要塞里的守卫，他们奉公爵殿下的命令，轮流值守在这里恭迎北方游侠吉兰特大人。
吉兰特看了眼他们手中举着的自己的画像，又看了看他们猥琐的模样，心里颇有点哭笑不得，“那好吧，带我们去卡卡松要塞吧！”
从这里往上走，其实只有一条路，结果为了照顾这些守卫们的行军速度，只有二十公里的路程，却一直走到入夜很久。
即便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艾米也能看出，这座坐落在群山垭口中的要塞规模很大，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窗口亮着灯光，在一处视野比较好的地方，早就下车一起徒步的老者弗特激动地指着黑漆漆的远方，对艾米说，“卡卡松是世间最坚固的要塞，把守着进入香槟河谷的唯一要道，这里是分水岭，而那里就是世间最令人眷念的地方，香槟河谷。”
艾米对吟游诗人夸张的形容早已免疫，他只是希望在这种风雪交加又冷又黑的夜晚，能够早点到达休憩的地方，品尝丰盛的晚餐。
然而他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并未得到满足，当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才发现整个要塞已经濒临废弃，所有身穿破烂的守卫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位，而他们的食物，只是难以下咽地煮豆子和煮马铃薯，他们夜间睡在干草堆上，被褥更是一堆脏兮兮的破布。
吉兰特对这样的条件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流浪了一辈子的老者弗特也是如此，而艾米看着他们行事也是毫不介意，把肚子填饱之后，还自告奋勇地为大家演奏一曲。
在热烈的鼓掌声中，艾米居然有了几分归家的感觉。
“阿基坦人是世间最热情、最友善、最好客的人！”老者弗特又开始了他夸张的形容。“可是，数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卡卡松要塞可不是这般模样，当时可是至少驻扎着整整一个营装备精良的守卫！”
“守卫和装备，都被用来保护三百公里外危崖山绝壁上的新宫殿，现如今的阿基坦拥有比历史上任何时刻都要多的蓝狮骑士，而一头蓝狮每天的消耗，就比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一位守卫如此解释。
“吉兰特大人！”另一位守卫此刻也站了起来，“公爵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你到了卡卡松之后，要是愿意，就尽快动身前往危崖山宫殿，他会在那里给你最热情的款待，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急着见到你！”
“也没那么急吧！”吉兰特背着手，缓步走到要塞外，面对着风雪中的茫茫夜色，感叹时间所带来的物是人非。
第三十七章 恶魔谷
被围在一群阿基坦人中间，老者弗特精神抖擞、兴奋异常，身为一位吟游诗人，在讲述故事方面既拥有丰富的经验又有无与伦比的技巧，他让艾米给他伴奏六弦琴，将各处游历中所遇到奇闻逸事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掏。
“艾米！瞧你这琴弹的，还真的拥有作为吟游诗人的天赋，你可知道，吟游诗人可是能够自由出入各个国家和城市，甚至王宫爵府！”弗特激动地拍着艾米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艾米也得意地抖着身子，使劲拨弄琴弦，将唯一熟练的曲调一遍接着一遍重复。
要塞的守卫们又多找了些木头，将室内火堆挑得更旺些，有几位还掏出烟斗，燃起烟丝，温暖的空气中立即又弥漫着烟草的清香，大家忽然间跟着琴声的节奏，跺着脚，咧着嘴，漫无目的地大喊大叫，所有人都表现得很兴奋。
北方游侠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而是独自站在室外的风雪中，默默凝视着远方。
忽然间，他隐约听到凄厉的风雪声背后，有掩饰不住的诡异的声音，他竖起了耳朵听了会，又回头看了看正满脸兴奋得涨红，得意地拨弄着琴弦的艾米，稍做犹豫后便循着声音的来源，向着要塞后方，地势较低的地方快步走去。
“艾米，你知道这座卡卡松要塞在我们阿基坦人心目中的意义吗？”在艾米一曲琴声奏完之后，老者弗特忽然问。
随着他提出这个问题，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里的木材发出阵阵哔啪声，守卫们的脸上都露出既自豪又遗憾的神色，令艾米很是纳闷。
“这座要塞到底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你倒是快说，别卖关子！”艾米催促道。
老者弗特不急不慢，以吟游诗人惯常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讲述，“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卡卡松要塞，已经拥有三千多年历史，可以说是人类最古老的要塞之一，作为富饶的香槟河谷的门户，非但多次保护了阿基坦，毫不夸张地说，在第一次魔族战争中，它甚至拯救了整个人类，拯救了整个地表世界。”
艾米的脸上浮现出“哦，你又吹牛了”的表情。
老者弗特却一把抓住艾米的手，使劲摇动着，“艾米，你必须相信，我说得可都是真话！”
“到了第二纪元，人类、巨人、矮人、精灵等各智慧种族的地盘已渐渐稳定，但人类世界依旧呈现一盘散沙，在今天索兰帝国的范围内，差不多就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这些国家大多数位于比格尔斯山的南方米特底安海的沿岸，但在山的北方和幽暗森林之间，也有数个人类国家，其中最为富饶的就是阿基坦，即便在那个时候，阿基坦的骑士骁勇善战，阿基坦的美女温柔善良也都是非常有名的。由于阿基坦的富饶应有尽有，所以便在大山环抱之处，唯一的入口建立了高大坚固的堡垒，并派重兵把守，以防那些心怀嫉妒的邻居们图谋不轨，于是经过无数代人的反复修葺后，卡卡松要塞是人类最坚固的防御工事。”
“第二纪元末期，红月当空，强者频出，人类王国与王国之间的战争变得更加频繁，在比格尔斯山山南，罗曼兄弟逐渐统一了波卡河流域，以今天的光明城当时的罗曼城为大本营四处攻伐，期间也曾数次穿过比格尔斯山的圣伯纳山口，试图强攻卡卡松要塞，适逢阿基坦王国的罗兰将军无论在斗气还是统军作战上都可以与罗曼兄弟相比肩，令罗曼人的进攻总是铩羽而归，或许是英雄相惜，罗曼兄弟和罗兰将军签订合约，双方以茵莱河为界，河东归罗曼人，河西归阿基坦人，此后，罗曼兄弟挥师东进，完成统一人类的梦想。”
“第一次魔族战争骤然爆发，大量魔族自南北两陆连接处的阿兰之门疯狂涌出，已经东渡赫斯滂海峡的罗曼兄弟必然和魔族迎头相遇，双方爆发了大战。魔族的强大毋庸置疑，罗曼也拿出千古一帝的绝世风采，双方拼杀得难分难解，僵持不下。”
“不曾料想，魔族也极其狡诈，他们在正面的大军和地表世界的联军在北陆翠比松-安达纳一线相对峙，他们却另有一支大军秘密南下沿着米特底安海南岸的沙漠西进，又从米特底安海西部最狭窄的海峡处渡海，绕到人类的大后方，一举占领了罗曼城。失去了后方根据地的罗曼兄弟赶紧率领大军回师救援，地表世界联军由此阵脚大乱，在魔族的乘胜追击下败象已现。”
“倘若魔族两支大军合击，罗曼兄弟则凶多吉少，关键时刻，我们阿基坦的罗兰将军，勇敢的率领阿基坦的军队，主动骚扰驻守罗曼城魔族大军，经过反复骚扰，羞恼不已的魔族放弃驻守罗曼城，选择尾随罗兰将军的军队穷追不舍，在罗兰将军的引诱下，这支魔族军队被成功诱至卡卡松要塞的城墙之下。”
“你是说，这座要塞曾经面临魔族大军的进攻？”艾米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室外的寒风中发出怪异的嚎叫。
“大军，当然是大军！”老者弗特兴致高涨继续道，“我们都知道，魔族有很多大魔王，每一位大魔王在地表世界都可以说是近乎无敌的存在，而当时围攻卡卡松要塞的魔族大军内有三位大魔王，共计上万魔族军队，而当时罗兰将军麾下的军队只不过数千！”
“八千人，不到一万！”一位要塞守卫用异常肯定的语气插话道，“直到今天，公爵殿下在整个阿基坦领地的军队，也从未超过两个军团！”
“听说魔族都是很厉害的，八千对上万能打得过吗？罗兰将军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帮手，好和他一起对付三位大魔王？”艾米觉得耳畔的嚎叫越来越明显，引起心底惴惴不安，于是心不在焉地问道，同时扭着头，到处搜寻吉兰特老师的下落。
老者弗特却越说越来劲，“罗兰将军身旁有一些人，但却没有谁能达到抗衡大魔王的实力，倒是他的挚友，贤者雷欧涅陪伴在他身边。最后爆发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卡卡松防御战，战争之残酷，双方都近乎损失殆尽，而罗兰将军却爆发出令后人无法超越的战斗力，三位大魔王在他面前，一位战死，一位被俘，还有一位逃逸。”
“俘虏了一位大魔王？”艾米站起身来，随口问道，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耳畔回应的诡异的声音对自己有很大的吸引力。
“是的，俘虏了一位！这可是三次魔族战争中，唯一被俘获的大魔王，还是被我们阿基坦的勇士俘获的！”老者弗特愈发骄傲。
忽然间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艾米抽出短剑，正茫然地向着室外走去，不由得大喊道，“艾米！站住！你这是要去哪儿？”
艾米却既未回头，也不吭声，提着剑直直地往外，如入魔怔一般。
……
吉兰特沿着螺旋形的石头阶梯逐级下行，经过时间的流逝，台阶上的很多石块已经严重风化并异常松动，北方游侠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风在耳畔呼啸，雪花偶尔也会落在他的头顶和他的衣袍上，虽然四周漆黑无比，吉兰特还是能判断出来，台阶紧贴着悬崖，稍稍向外就是深渊，虽然越往下行越是寒冷，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循声而行，不探究清楚不会轻易放弃，这也是他许多年来一贯的行事风格。
看似无心，随意而为，实则目标明确，始终如一。
吉兰特一边走一边回想，这座要塞他曾经来过无数遍，应该是踏遍每一处角落，但如今天这般怪异的感觉却从未有过。
他清楚地知道这阶梯所通为何处。
当年人类和魔族在卡卡松要塞发生过惨烈的战斗，人类如有神助，以弱势数量的兵力战胜了魔族，此战结束后，魔族方面除了少数跟着其中一位大魔王逃走，有数以千计的魔族战死，战死魔族的尸体可谓堆积如山，由于魔族身体的特殊构造，他们死后尸体也不腐败，或者说腐败极其缓慢，而且寻常火焰也很难焚烧，因此人类方组织力量在大战后将这些尸体集中埋葬在城堡后方的一处深沟内，可是三千年过去了，今天这条深沟内发出如此鬼哭狼嚎般的动静又是为何？吉兰特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的阶梯中断了，黑暗中看不清中断了多长一截，下方还有多深才能及底。
吉兰特站立原地，神识缓缓释放出来，向着谷底一点一点地探索。
“艾米，你小心，不能往下走……下方就是恶魔谷，阶梯早断了，下雪路滑，你要小心……艾米，你给我站住……”上面高处传来依稀可闻的叫喝声，还有那些火把，从下方看上去，就像跳动的小红点。
忽然间，又听到上方传来一阵惊呼，“不好了，他掉下去了！”
“艾米！艾米！”这是老者弗特焦急的喊声！
一道黑影从吉兰特眼前掠过急速下坠，说时迟那时快，吉兰特没作任何犹豫就猛扑过去，牢牢抓紧那身体，跟着一起缓缓向着谷底飘去。
第三十八章 残缺的冰魔
如果说潜龙山系是恩里诺斯大陆东侧的脊梁，比格尔斯山脉和喀曼山脉则构成恩里诺斯大陆西侧的天然屏障。特别是比格尔斯山脉，从西端的风暴洋到东端有杜兰卡河穿越的铁门峡谷，六千公里长，峰脊海拔持续超过万米，除了在中间部分有海拔接近四千米狭窄的圣伯纳山口可以通行外，比格尔斯山近乎将南北交通完全隔绝。
茵莱河自南向北流入贝莎海，它发源于比格尔斯山主峰女神峰脚下的高山平湖莱芒湖，同样发源于莱芒湖的还有自北向南流入米特底安海的波卡河，索兰帝国第二大城光明城便雄踞于波卡河平原的中央。
卡卡松要塞便位于比格尔斯山北麓海拔三千多米的垭口处。向东五十公里便可以到达茵莱河，再向东一百公里便可以到达圣伯纳山口，因此距离光明城也不过六百公里。而向西北沿着香槟河谷下行四百公里，便可以到达阿基坦的首府玫瑰城图罗兹。
由于处于比格尔斯山的北麓，要塞背面的深谷内近乎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陈腐气味，踩着脚下因为冰冻而变得坚硬的土地，北方游侠吉兰特将艾米轻轻地放在地面，再次释放出神识，顺着谷底向前方探索。
游侠吉兰特曾经探索过北陆很多隐蔽或绝密之处，甚至很多禁地，恶魔谷自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它三者都不算，它只是大山脚下一道相当寻常的深谷，如果不是恰好埋葬了大量魔族尸体的话。
三次魔族战争，规模一次比一次大，由此也产生了许多古战场供后人感慨、缅怀。最大的古战场自然是最终之战发生的地精领地和天堂谷交界之处，在那里将近十万魔族被地表世界联军歼灭，而在海峡城守卫战中，年轻的火系大法师蒂娜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毁天灭地的大禁咒，也一次性终结了数万魔族，但这些都发生在魔法昌盛的第四纪元末期，而在第二纪元，人类还处于魔法的史前阶段，很多在今天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魔法，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被一代代法师们发明创造出来。人类的战争，近乎完全依赖斗气，那也是最伟大战士辈出的时代。
甚至在那个时候，人类费尽气力杀死魔族后，还不能彻底销毁他们的尸体，在后代，很多魔法甚至药剂都被用来处理这种尸体，但在三千年前，当时的阿基坦人，能做的，就是挖出一个大坑将他们掩埋，出于对这种长相怪异，战斗力凶悍的外来生物的厌恶甚至恐惧，他们很自然地选择一条人迹罕至之处，作为掩埋的场所。
阿基坦人在城堡外侧的崖壁旁，修建了一条直达谷底的螺旋型阶梯，上一次吉兰特深入恶魔谷，阶梯入口处还有全副武装的守卫，可如今，整个卡卡松要塞都戒备松弛。
恶魔谷谷底完全一片漆黑，但这并不妨碍吉兰特运用神识进行探索。斗气到了神圣级，凝结出第三气核神核，自然拥有许多特殊的能力，法则的领悟是其一，精神力极大的增强则是另外一点，在增强的精神力基础上，还可以做到神识外放，相当于游离出体外的器官，对世界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
同样是神圣级，神识可以搜索的范围也差别极大，但吉兰特相当有自信，当今世间在这方面能超过他的实在是绝无仅有。他的神识像一张拥有无数触手的地毯，慢慢地向前，铺过整个恶魔谷，铺过谷内堆积无数年现已被冰雪覆盖的灰尘落叶，也铺过被深埋已久许许多多无碑的坟墓。
整个恶魔谷只有一座坟墓立了碑。
它位于谷底的最深处。
其实，那个近乎圆柱形，黑咕隆咚，坚硬无比，上面刻着密密麻麻古怪花纹的东西，并非墓碑，而是魔神柱。
魔神柱是魔神赐于魔界的宝物，魔族大魔皇属下十八魔王，每位魔王拥有一支魔神柱，通过它来接受魔界的崇拜，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在第一次魔族战争中，魔族首次闯入地表世界，出于谨慎并未随身携带魔神柱，这使得大魔王的实力有所折扣，在认识到地表世界的强大后，后面两次魔族战争，大魔王都随身携带魔神柱，此后地表世界又逐渐发现，如果只是杀死大魔王，但不缴获并摧毁魔神柱，通过魔神柱聚集的能量很快又会诞生出新的同样强悍的大魔王。因此，在第三次魔族战争中，获得最终彻底的胜利，重要的标志便是摧毁了十四支魔神柱，并缴获了另外四支魔神柱。
缴获的四支魔神柱分别被人类索兰帝国、兽人王国、东矮人王国、生命精灵作为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收藏并严加看管，为了防止它们和魔界发生感应，要么放置在特殊金属修建的密室内，要么使用特别的法阵将它安置于中央。
那么恶魔谷内的这支魔神柱又是来自何处？
海峡城守卫战中，两位大魔王连同他们率领的大军被大禁咒所焚，他们的魔神柱被人类缴获，就在人类想方设法摧毁这两支魔神柱时，一位来自阿基坦的骑士，据说还是罗兰将军的后人，花重金购得没有被摧毁的半截魔神柱，并在大战之后，想方设法把它带回阿基坦。
再后来，经过确认，这支残缺的魔神柱居然就是当年被罗兰将军杀死，并掩埋于恶魔谷内的那位大魔王曾经拥有过的那支，冰魔的魔神柱。再然后，比成人身高略矮的这半截魔神柱便出现在恶魔谷深处。
吉兰特先前的数次探访，都曾经见过这截魔神柱，除了对它冰冷的气息稍感诧异外，并未曾发现它有何异常。
然而今天，这个漆黑寒冷的夜晚，当吉兰特的神识快要向前覆盖到这半截魔神柱时，北方游侠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彻骨寒冷，这出乎寻常的寒冷，令他生生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地于第一时间停止将神识继续向前蔓延，也就在同一时间，他感受到脑海内一阵轻微如针刺般的疼痛。
前方有强者！
吉兰特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迅速地将神识全部收了回来。这是一种多年养成的习惯，免得离体太远的神识被对方趁虚攻击。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本被放在身旁的艾米，已经独自向前走出了好远。
他在自己神识监控下，居然没有被自己发现，吉兰特内心又是一凛，转瞬间，他便想到潜伏在艾米体内，像附骨之疽般难以去除的邪魔王的灵魂，这个灵魂的强大，即便山德鲁麾下的第三黑暗骑士都难以匹敌，准时他在这个时候，再次控制住艾米。
想到这里，吉兰特便没有第一时间向艾米追过去，而是放缓脚步跟在艾米的身后，运转好斗气，做好应变准备。
而越往前走，气温越低，连空气都似乎要凝结起来。
……
艾米手中握着剑，浑身打着颤，牙齿格格作响，站在和他差不多高的石柱旁，一双眼睛中，闪烁着邪魅的红光。
“沙克里斯！你给我现身！”艾米突然开口说了话，使用的是连吉兰特也完全听不懂的古怪的语言。
“这准是魔族的语言！”吉兰特如此猜测，在距离艾米身后三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停下了脚步静立着。
“我是至上魔王拜拉蒙，冰魔王沙克里斯，我命令你赶快现身！”艾米站在魔神柱旁，再次发出低沉而又急促的嘶吼。
魔神柱旁黑暗而又寒冷的空间内，一道影影绰绰近乎透明的身影出现了，在黑暗的环境内，如此透明的身影几乎无从被肉眼看见，只是艾米猩红的双目，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这透明的冰晶般的身影长着长角和獠牙，皮肤宛若巨龙般布满细细密密的鳞片，只是这具身体悬浮在空中，却没有了下半截。
原来是这样！邪魔王拜拉蒙忽然间大失所望，原来只是半截身躯！刚刚还让自己兴奋异常！
“至上魔王拜拉蒙，见到您很是高兴，你能不能告诉我，先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寄居在一个如此弱小的人类体内，而你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位强大的人类？人类什么时候和我们走到了一起？”冰魔王的声音很低，同样使用的是魔族语言。
邪魔王发现自己的冒险没有达到目的，便不再搭理只有半截身躯的冰魔王，在他控制下的艾米迅速地回头看了眼吉兰特，忽然咧嘴妖异一笑，改用人类的罗曼语道，“游侠大人，我刚才是因为见到同族，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现在我发誓，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出来控制他了！”说着，艾米眼中的红光骤然消失，艾米的身子也跟着直挺挺地要往下倒。
吉兰特飞身近前扶住艾米已经冻僵了的身体，朝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透明身躯只是瞪了一眼，便迅速后撤，离开冰窟般寒冷的山谷深处。
不一会，吉兰特已经出现在崖顶，怀内抱着昏迷不醒的艾米，朝着还在向下方黑暗处张望的守卫们以及老者弗特道，“大家请帮忙烧一大锅水，艾米他需要泡一泡！”
第三十九章 蓝狮骑士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第二天黎明的阳光洒在卡卡松要塞所处的垭口上时，风停了，雪歇了，世界满目都是温暖的晶莹。
老者弗特跟着要塞守卫搓着手、跺着脚，从低矮的石门下纷纷钻出来，阴冷的室内，篝火只剩下一堆灰烬。
大家惊讶地发现，经过一夜风雪，通往恶魔谷年久失修的阶梯彻底坍塌了，只剩下孤零零地绝壁映射着对面雪山上的冷光。
老者弗特环视群山，则更加感慨处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的卡卡松要塞之雄伟显要。吉兰特已经背着手站在崖边，马车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他怎么样？”老者弗特问。
“他没事！”吉兰特脸上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年轻人就像山林里的这些小树苗，每下一场雪，反而会变得更加茁壮。”
老者弗特拉开车门的一角，发现艾米正半蜷在车厢座位上，裹着一条毛毯闭着眼睛，脸上红扑扑的，跟着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告别了要塞的守卫，告别了历经沧桑的卡卡松要塞，前方曲曲折折都是下坡路，吉兰特牵着马走在前面，由于雪后道路较滑，游侠不时用手稳住一下身后车厢，老者弗特背着黑色的六弦琴跟在后面，游侠边走边回头看上几眼，眉宇之中如有些隐忧又好像难以做出决断，这种表情不免令老者弗特产生疑惑，世上能令游侠大人担忧的事，似乎还并不多。
香槟河谷的温暖，甚至出乎阔别家乡数十载游子的意料，到了近午时分，道路两边便已经看不到积雪，淙淙的溪流在绿茵茵的草地间欢快地流淌，青翠的树枝上有鸟儿婉鸣，道路的坡度逐渐变缓，当老者弗特看到第一丛挂在枝头上的鲜花，便像孩子般地奔跑过去，弯着腰使劲嗅着，大声赞叹，“这就是阿基坦玫瑰的芬芳，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艾米适时醒来，揉着脑袋走出车厢，脑袋还有些胀痛。昨晚他又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在梦里，自己再次被魔王主宰，然而与既往的梦有所不同，这一次好像吉兰特老师也走进自己的梦里。
于是艾米朝着正在昂首向空中张望的吉兰特走去。天空中没有几片云，瓦蓝瓦蓝的，他在看什么？艾米走近后刚想问话，吉兰特却拿手向着天空一指，“艾米，你看！”
“看啥？”艾米瞪大了眼，拧起眉头。
可不一会儿，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点，又过了一小会，黑点已经变大，原来是四头飞行兽。
“蓝狮！”老者弗特激动地喊出声来。
带着呼啸的风声，蓝狮用力煽动着它们巨大的长满羽毛的翅膀，沉重地落在地上，振起一篷篷尘土。
就在艾米还吃惊地张望时，吉兰特早就走到马车旁，轻抚鬃毛，安抚骏马面对猛兽时的紧张。
蓝狮的体型相当庞大，体长四五米，张开的双翼足有十米。这四头蓝狮身上的毛发色泽也不尽相同，虽然都是蓝色，但也是从淡蓝一直到明亮的天蓝，忽然间令艾米想起可爱的蓝皮地精布鲁。
这些蓝狮收拢双翅后，露出狮背上铠甲铮亮的骑士，从外观最雄壮毛发最闪亮的蓝狮背上，率先跳下来一位年轻骑士，在四位骑士当中，唯有他没佩戴头盔，露出金色的卷发和俊美的面容。
年轻骑士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鳞甲，以优雅的步伐来到吉兰特身前，单手抚胸微微弯腰，以相当矜贵的语气道，“游侠吉兰特大人？我是公爵殿下的首席骑士洛日朗，奉殿下之命，接你尽快前往危崖宫！”
举手投足之间，骑士的身上飘来浓郁香味像玫瑰般甜腻，吉兰特尽量笑着回答，“我是吉兰特，可怎样才算是尽快？”
骑士洛日朗看了一圈后回答，“你们共有三人，这样很好，可以和我的三位属下分别同乘一头蓝狮！”
“那我们的马车呢？”吉兰特问。
“只要带好你们的东西，马车，只是小问题！”骑士的语气有点不太耐烦，“我想，公爵殿下会补偿你们的一切！”
于是，吉兰特等人便乘坐到蓝狮背上。
对于陌生人和陌生的气息，蓝狮很自然地发出排斥的咆哮，露出尖锐的獠牙，只是在骑士的低喝声下，才不情不愿地伏下身子。
“如果不是公爵殿下急着想见游侠大人，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让你们乘坐蓝狮的，它们是相当高贵的生物，拥有强烈的尊贵感，所以你们坐在上面尽量不可以随意乱动，万一它们在空中来了情绪，那可不太好办。”独乘一骑的洛日朗在狮背上如此谆谆教导，话一说完，身下蓝狮已腾空而起，又带起滚滚烟尘。
这是艾米平生第一次乘坐飞行兽，既有些紧张，又颇为好奇，特别是起飞时，艾米使劲抓着鞍座，身子挺得笔直，真的是按照金甲骑士的要求一动不动，反倒是坐在艾米身后的蓝狮骑士安慰道，“小伙子，你不要这样紧张，它是不会把你摔下去的，如此直挺挺地反倒更容易发生眩晕。”
等新鲜劲过去，艾米逐渐发现，这些蓝狮飞行时动静虽然挺大，其实速度并不算快，看着下方的田舍村镇在缓慢地向后倒退，不一会儿，艾米便已感受到身下庞大的坐骑开始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也就是半个小时，带头的蓝狮骑士已经开始下降。
“昨天半夜收到卡卡松要塞放出来的信鸦，天还未亮，公爵殿下便催促我们出发，所以蓝狮们都已经累了，让它们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出发！”年轻的首席骑士如此解释。
休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大家再度出发，接着又飞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河谷旁一座比较大的城镇上空蓝狮们再次开始降落。日头依旧很高，洛日朗从蓝狮背上精神抖擞地跳了下来，站在市镇的中心广场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这里是红谷城，恰好是卡卡松要塞到玫瑰城的一半路程，我们今天在这里休憩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说完，又冲匆匆赶来的城防军军人趾高气扬地命令，“我是殿下的首席骑士洛日朗，今晚要在这里休息，请通知城主，赶紧准备最好的房间和最精美的食物，另外再准备四百公斤上好的新鲜牛肉，这里还有四头饥肠辘辘的蓝狮！”
听到他这么说，蓝狮们龇着牙发出兴奋地咆哮，吓得围观的居民赶紧纷纷后退。
……
红谷城的城主是哈利威子爵，这位子爵大人本身就是一位圣二级骑士，听到公爵座前的首席骑士洛日朗来到，立即在城主府大殿内设好酒宴，并亲自将一行七人接往城主府。
红谷城不算大，和刚走出幽暗森林后留宿的特里夫要塞相仿佛，和雷神学院所在的雷城也差不多，城内居民上万人，但和刚刚途径的卡卡松要塞相比，街市上人来人往相当热闹，从衣着打扮来看生活也应该比较富足。
在街道两旁围观者的欢呼声中，洛日朗更是像英雄般频频挥手，一直到城主府大殿内准备就座时，洛日朗才向子爵轻描淡写地介绍身旁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方游侠。
这着实令哈利威子爵大为吃惊，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位挂着恬淡微笑像和气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居然会是名闻遐迩的北方游侠。
正感叹着要表示尊敬，早已于主座就位的洛日朗高声问道，“公爵殿下召集境内所有的未婚骑士聚集到危崖宫，子爵大人你也应该属于此列，为什么没有应召，还留在红谷城？”说着，示意子爵坐到他身旁。
子爵年过三十，身穿灰褐色链甲，面容瘦削而坚毅，赶紧向吉兰特抚胸致歉，快步走到洛日朗身前恭敬回答道，“洛日朗大人，红谷城是经过卡卡松要塞之后，前往玫瑰城的必经之地，如今卡卡松要塞防守薄弱，这里的防守自然变得格外重要。再说……”子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不易觉察的，怪怪的笑意，“就算有再多的骑士参加，最后的胜利者必定是您，洛日朗大人，您的体内可是流淌着圣罗兰将军的血液！”
“圣罗兰将军？”吉兰特轻轻地“噫”出声来。
“可不是吗？博多的罗兰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着阿基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洛日朗大人将会成为罗兰家族的另一位神圣强者！”一位蓝狮骑士举起杯提议，“让我们为罗兰家族干杯，感谢他们世世代代守护阿基坦！”
“为罗兰家族干杯！为洛日朗大人干杯！”大厅内一阵齐呼。
吉兰特缓缓饮了一口酒，并未立即坐下，而是接着问，“那么，公爵殿下令这么多骑士聚集起来是为什么？而且还要未婚！”
“那是因为，公爵要为埃莉诺殿下选出最勇敢的守护骑士，帮助小殿下守护领地和将来！”还是那位蓝狮骑士在回答。
吉兰特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忽然间他发现，现实和公爵给予他的承诺有些不太一样，看着对面年轻骑士意气风发的模样，北方游侠陡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暮气沉沉。只是艾米在一旁嘟囔，“现实情况就是，越没能耐的家伙越是得瑟！”
没想到金甲骑士的耳朵灵敏的很，立即用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艾米，沉声道，“你要是够胆，就在这里，给我们大家露露你的能耐！”
第四十章 洛日朗
对于骑士来说，坐骑可以极大地提升机动能力，甚至坐骑本身的战斗能力和骑士叠加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可以飞行的坐骑，对机动力的提升，更是要远胜于普通坐骑，因此飞行坐骑从来都是稀有资源。
在今天的地表世界，除了十一阶起步的龙族之外，比较有代表性的飞行坐骑包括，兽人的巨蝠，六阶魔兽；波加尔国的翼马，七阶魔兽；索兰帝国的狮鹫，八阶魔兽；暗夜精灵的角鹰，八阶魔兽；神炽帝国的蝎狮，九阶魔兽；阿基坦的蓝狮，九阶魔兽；生命精灵的奇美拉，十阶魔兽；伊尔国的巨鹰，十阶魔兽。
阿基坦的蓝狮并非产于大陆，而是位于一座叫做奥勒的火山岛上，这座方圆两百公里的椭圆形岛屿位于香槟河口与布莱尼亚岛之间，是乘船前往布莱尼亚岛的必经之地。由于火山和地热，岛上的温度要明显高于相邻的陆地以及布莱尼亚岛，一年四季绿草如茵，生活着成群的牛羊，以及以这些牛羊为食的蓝狮兽。
蓝狮兽是奥勒岛的主人，全岛蓝狮的数量在数百到上千之间，作为九阶魔兽，蓝狮的飞行速度和耐力都并非十分突出，寻常蓝狮每小时飞行距离不到一百公里，持续飞行时间不足两小时，因此距离奥勒岛最近的陆地虽然不过三百公里，历史上却从来没有蓝狮主动飞到陆地上的记录。
阿基坦人到奥勒岛上签约蓝狮自古便有之，而蓝狮族群对此似乎也并不反感，毕竟也有些蓝狮不愿意终生困守孤岛，毕竟还可以减轻岛上的生存竞争压力，只要骑士足够强，通常要求骑士等级不低于蓝狮的等级，签约成功还是有非常大的希望。
然而由于成年蓝狮近两吨重的体型，每天的消耗光新鲜肉类就需要一两百公斤，这样的负担，对于骑士本身的实力，更是严重的考验。所以，向来整个阿基坦的蓝狮骑士数量极少会超过十位，只是到了近年来，本任阿基坦公爵似乎特别钟情于蓝狮，在他的极力鼓励下，领地内的蓝狮骑士数量得到迅速增长，这些以年轻人为主导的蓝狮骑士，目前数量已经达到五十，由他们为核心构建成公爵的精锐护卫队，日夜严密守护着公爵的新住所危崖宫。
而年轻的洛日朗正是这支护卫队的队长，更是被公爵册封为阿基坦的首席骑士。时年二十六岁的洛日朗，便已拥有圣三阶斗气，从实力上讲的确是整个阿基坦领地内的最强存在，从另一个方面也验证了罗兰家族人才辈出。
向来在恭维声中长大的洛日朗，甚至对公爵反复催促他来迎接北方游侠而感到不满，此刻居然连北方游侠的弟子，年纪轻轻的艾米也敢出言讥讽他，心中更感恚怒。
他用凌厉的目光盯着艾米，整个大厅内的所有人也跟着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艾米身上。
对于此，吉兰特只是缓缓放下酒杯，并未吭声。
老者弗特见气氛有些紧张，将头转来转去，想要找些话来缓和气氛，却一时未能找到。
倒是艾米自己站了起来，冲四周看了一圈咧嘴笑了笑，“你们要是真的想看看我有什么能耐？那好吧……”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弯腰将老者弗特的六弦琴取在手中，“我可以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助酒兴！”
洛日朗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将目光转移到北方游侠身上，可是吉兰特依旧面色恬淡，双目只是凝视着身前的桌面。
倒是哈利威子爵叫了声“好”，带头鼓了几下掌，可整个大殿内众人因为首席骑士冰冷的脸色，应者寥寥，子爵自己也稍感尴尬后停了下来。
艾米管不了那么多，一脸若无其事，抬起一直脚搁在身前低矮的木桌上，抱着琴忘我地弹奏起来，还是那首唯一学会的曲目《永远在路上》，经过昨晚在卡卡松要塞的反复演练，今天又纯熟了许多，虽然算不上余音绕梁，但也足以为自己赢得一些掌声。
阿基坦是骑士和吟游诗人之乡，大多数人对于音乐很有共鸣，艾米一曲弹完之后，有人又高呼着，“再来一曲！”
艾米自然也不推辞，将刚才的曲调又重新弹奏了一遍，结束后，抱着琴得意地看向四周。
这一次，不再有人喝彩。
“就这样，结束了？”洛日朗冷笑道。
“嗯！”艾米点点头。
“弹得挺熟！”
“嗯！”对于恭维，艾米来者不拒。
“为什么只弹同一首？”
“我只会这一首啊！”艾米瞪大眼睛，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可是你刚才那么得意洋洋的模样，还让我误以为，作为游侠大人的弟子，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呢？”洛日朗继续冷笑。
“我是没什么能耐，但我弹了琴啊！你要是有什么能耐，尽管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呗！”艾米从桌上捡起了一串紫葡萄，昂起头，一个接着一个抛进嘴里，压根不拿正眼去看阿基坦的首席骑士。
“你放肆！”洛日朗大怒，一掌重重击在身前的木桌上，木屑横飞，银质的餐具飞出去好远，发出“哐啷哐啷”的撞击声，“要不是你这个年纪，按照我们阿基坦的传统，我定要找你决斗！”
“我这个年纪？”艾米也在冷笑，“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你就找我老师决斗好了！”
艾米话音一落，四座皆惊，大家很自然地将目光又全部落在吉兰特身上，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比。
然而游侠依旧盘坐在木桌后，既不抬头，也面无表情，仿佛艾米所说的话与他压根无关。
年轻的金甲骑士放声发出一连串冷笑，陡然站立起来，朝吉兰特拱了拱手，大声问，“游侠大人，你的弟子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能代表你的意思，你能不能替他负责？”
“他是我的弟子，他说的话，我自然需要负责！”吉兰特终于开了口，话音虽低却掷地有声。
“那你的意思，游侠大人！”洛日朗稍作迟疑，郑重地一字一顿道，“你这是在正式接受我的决斗邀请喽？”
“随你的便！”吉兰特淡淡道，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北方游侠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洛日朗，他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剑，快步向前走到距离吉兰特不远处，用剑尖指着吉兰特，颤声道，“那你就赶快起身，取出你的武器，在这个大殿上，我们来一决胜负！”
“我没有武器，也没必要……”
吉兰特的话没说完，便已被洛日朗打断，“作为游侠，倘若出门不带武器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不过你无需胆怯，只是点到为止。今天在场的都是骑士，他们很多人都可以提供武器，甚至你的弟子，他不是也佩着剑吗？”
哈利威子爵匆匆赶来，不断劝慰道，“洛日朗大人，游侠大人，你们一位是公爵殿下的首席骑士，一位是他的尊贵客人，千万不要因为琐碎之事伤了和气，有什么事请见了公爵之后再做决断……”
只可惜洛日朗未等他讲完就将他推至一边，冷笑道，“公爵殿下来做决断，只怕他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头脑清醒，接下来应该是贵族议事会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吉兰特皱了皱眉，沉声道，“艾米，那就借你的剑一用！”
从艾米手中接过冰无垢，吉兰特抽出短剑，将剑鞘还给艾米，然后走到大殿中央和洛日朗相对持剑而立，两者距离不到十米。
艾米悄悄地龇牙咧嘴笑着，没想到吉兰特老师真会应允洛日朗下场和他决斗，说实在的他还没有见过吉兰特老师真正动过手，连续几次都是不战而胜，作为旁观者完全没有过够瘾。但有一点他非常肯定，那就是无论这位第一骑士是什么实力，想要和吉兰特老师斗，只有满地找牙的份。
没想到他的坏笑又被洛日朗捕捉在眼里，他立即狠狠瞪了艾米一眼并释放出战环，三道金色战环缠体绕动，凭最外层战环的宽度足以判断，他的斗气是不折不扣的圣级第三阶。
“勇敢地迎战吧！游侠大人！”
洛日朗将手中长剑卷出数个耀眼的剑花，拔足就像吉兰特猛冲过来。
“那么你也要小心！”
吉兰特忽然将短剑在手中一挥，也没见战环闪烁，一道弧形的剑气已离体而去，直向洛日朗扑来，剑气所经之处，冰霜铺天盖地，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将洛日朗完全笼罩，刚才还声势浩大的首席骑士现在已被冰雪包裹形若冰雕。不一会便听见冰晶之内发出“咔咔”脆响，随着冰晶寸寸碎裂，年轻的骑士身形重现，然而他只是手握光秃秃的剑柄，修长的剑身也断成无数截和碎冰一起洒落地面。
洛日朗呆呆地看了看手中的剑柄，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身前手持黑色短剑、面带自信笑容的吉兰特，猛地咬了咬牙，恨恨道，“游侠大人，此战你赢了，我输了！”
“但你手中短剑绝非凡品，我并非输得心服口服，如有机会，等我获得神剑杜兰德尔，我还要向你再次挑战！”话说完，人便径直向着大殿门口走去，“我先走一步，你们明天自个带着他们去危崖宫觐见公爵殿下！”
“杜兰德尔！上古三大神剑之首，罗兰将军曾经用它挥斩冰魔。”吉兰特心里底微微震动。
第四十一章 抉择
玫瑰城图罗兹位于香槟河谷的中游南岸，背依高峻的比格尔斯山脉，作为一座拥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在罗曼帝国立国之前，便已经是阿基坦王国的都城。
当年由于罗兰将军的守护，无论是罗曼兄弟还是魔族，都未能突破卡卡松要塞侵入香槟河谷。只是阿基坦王国并非单纯包括香槟河谷，虽然香槟河谷是阿基坦最核心最富饶之地，但也只是生活着三分之一的阿基坦人，当罗曼大帝近乎统一整个人类，罗兰将军却在与魔族的战争中战死时，阿基坦也很难独善其身。最终阿基坦的国王同意接受罗曼皇帝的册封，成为阿基坦公爵。
只是与其他受封的公爵不同，阿基坦还保留很大的独立性，既不用向皇帝赋税，军队也享有独立性，还可以按照阿基坦古老的法规决定继承以及分封贵族，总之，阿基坦公爵只是失去国王头衔的国王，这种情况一直到索兰帝国时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阿基坦这片土地，西起风暴洋，东至茵莱河，东西距离八百公里，南起比格尔斯山脉，北至幽暗森林，南北距离六百公里，随着人类不断向着幽暗森林推进，阿基坦的领地也在增大。整个阿基坦近百万人口，香槟河谷差不多占三分之一，其中有十万生活在玫瑰城。
玫瑰城并非浪得虚名，城内到处都是高高低低起伏的丘陵，在这些丘陵上植满各种玫瑰，一年四季常开不衰，即便现在已是十一月，远远都能闻到满城香馨。而玫瑰城的建筑也是随着地形错落有致，这些绿石墙红屋顶的房屋，远远看去也像一簇簇盛开的玫瑰。
昨晚由于宴会场上的不欢而散，首席骑士提前离开，今天三头蓝狮天刚亮便从红谷城出发，中途稍作休息，近午时分，蓝狮已经到达玫瑰城的上空。只是蓝狮并未在玫瑰城着陆，而是继续向前，飞到下游十公里处，在香槟河与它的一条北岸支流交汇处，河畔矗立着一座孤零零崖壁光滑的小山，白色的石壁远看就像一枚竖立着的光滑的果仁，危崖宫就坐落在果仁的顶部。
等到吉兰特等人从蓝狮背上着地，才发现整个城堡就如鬼斧神工般地矗立在五六百米高的山巅，回顾四面，皆是绝壁，在城堡内外，山崖上下，到处都是全副装备的守卫，更有许多醒目的蓝狮，匍匐在山底下的一片石滩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很快就有一队守卫围了上来，他们带着吉兰特三人穿过曲折狭窄的甬道，来到危崖宫的主殿，同样昏暗的大殿内又布满了守卫，在大殿的台阶上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卧榻，而昨晚负气提前离开的洛日朗就背着手站在台阶入口处的醒目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吉兰特等人走进大殿。
或许是大殿内缺少窗户，空气不得流通，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甜腻之味，艾米一进来便用手捂住了鼻子。等到艾米适应了大殿内黯淡的光线，这才发现在大殿两侧还站在不少人，他们衣着华丽，神态高贵，估计都是阿基坦的重要人物，然而从这些人的眼神中，艾米能够看到浓浓的敌意。
“殿下，北方游侠已到！”洛日朗大声通报。
卧榻上传来几声咳嗽和挣扎着起身的声音，最后还是失败了，又过了半响，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道，“洛日朗，你请游侠大人赶快过来。”
没等洛日朗过来传话，吉兰特已快步走到台阶上的卧榻旁，看到裹在红色毛毯中骨瘦如柴病恹恹的公爵，震惊于差点不认识这位自己的老朋友，刚准备握起公爵的手，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公爵蜷曲起来，在毛毯下方的身体只是那么一小团。过了一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终于得到缓解，公爵的身体松弛下来，缓缓喘息着，松开了手中的手帕，游侠看到手帕上满是铁锈色的痰液，还带着甜腻的气息，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天谢地，将你从遥远的东方送到我的身边，游侠大人，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终于等到再见你一面。”公爵的气息稍位平缓，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混浊的目光中突然迸发出喜悦和希望。
艾米和老者弗特也想走上台阶，却被首席骑士洛日朗冷冷地拦住，同时发出不满的责问，“进入危崖宫，任何人都不得携带武器，这是公爵定下的规矩，你们怎么都忘了？”
几位守卫盯着艾米腰间的短剑，支吾着想要解释，已经被吉兰特扶着坐起来的公爵却吩咐道，“游侠大人和他的同行者除外！”
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变得如此虚弱，又看了看放在床头大大小小的草药罐，吉兰特揪心道，“难道你病成这个样子，始终没有寻求过神术师的帮助？”
“怎么可能没有？”洛日朗在台阶下高声回答游侠的疑问，“神圣教廷又不止一位主神官来过危崖宫，经过他们判断，得到相同的结论，殿下的病已经不适合使用光明神术，如果强行使用，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速病情的进展！”
“你知道的！”公爵的脑袋倚在游侠的胳膊上，脸颊上带着古怪的红晕，低声道，“我是不会相信他们的！”
“正是他们，想方设法害死了我的伊莎贝拉！”公爵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吉兰特能够听到。
吉兰特心底猛地一怔，伊莎贝拉就是来自布莱尼亚岛年轻的公爵夫人，十三年前见到她的时候，曾经被她青春洋溢的活力所感染，当时实在不会想到如此年轻的一位女人，居然会突然暴病而亡。
吉兰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威廉姆斯殿下，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让我给你查看一番，你知道的，我也对光明神术略知一二。”
“我当然信得过你，我的老朋友，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还要甚，否则，我怎么会让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来吧，游侠大人，你愿意怎么查就怎么查！”说着，做出一付孩子般信任的表情。
游侠让公爵缓缓躺平，握着他的一只手掌，一缕神识便透过他的掌心游走于公爵体内。游侠心中也是很纳闷，威廉姆斯公爵虽然算不上是强大的斗气者，但在自己刚认识他时，年轻的公爵便已是中级斗气，后来又渐渐升到七阶并稳定下来，按理说以他现在六十出头的年纪，身体状况绝对不会如此之糟糕，更何况身体状况急剧恶化只是发生在短短几个月内。
公爵的确对游侠很是信任，身心都没有丝毫抵抗，任由游侠的神识走遍体内的每个角落。忽然间，游侠在公爵的灵魂深处，发现一团红褐色突兀的物体在飘来飘去，凑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件衣袍，随着那件袍子猛地掀开，从中露出一位披头散发女人的面孔，女人虽然年轻，脸上却毫无血色，只有嘴唇鲜血般殷红，一双眼睛迸发出无尽的怨毒。
“怎么会是她？伊莎贝拉！”游侠一阵惊慌，匆忙将自己的神识从公爵体内撤了回来。
“游侠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公爵看游侠一脸严肃地沉默不语，不安地开口问。
“我见到一条不该出现的灵魂，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吉兰特沉声道，“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把她驱逐出去，毕竟她本已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让她继续呆在你的体内，会令你的健康持续恶化。”
“不！”公爵忽然歇斯底里般尖叫起来，颤抖着用手指着游侠，“你是谁？谁允许你站在我的身边，你是不是想要谋害我？我的首席骑士在哪里？赶紧把他们给抓起来，统统从崖顶上扔下去！”
公爵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混浊且迷惘，完全像换了个人一样。
“威廉姆斯殿下，你真的应该接受治疗！”吉兰特语气坚定道，想再次握起公爵的手。
洛日朗已经走上台阶，对着游侠冷声道，“公爵殿下的话你想必已经听到，我自然不会完全遵照他的吩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头脑经常变得不清醒。如今阿基坦境内最有威望的家族，包括两位侯爵和七位伯爵，他们都是阿基坦古老的贵族议事会成员，今天都集中在这座大殿内，我想，将权力和抉择权交给他们的时候到了。”
那些一直默不作声在阴影中观望的贵族们，听到首席骑士如此说完之后，突然间便像恢复了生机一般，一个个靠上前来。
游侠也不再做声，他看了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中的公爵，又看了看台阶下方阿基坦最有实力的一帮贵族，陷入了两难境地。
忽然间，作为朋友，作为深受信任的朋友，提醒着他，在这个时刻，他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于是他迅速平复心绪，再次挂起波澜不惊的神情，对吟游诗人道，“你也是威廉姆斯殿下的老朋友，现在他迫切需要我们的力量，请你为他尽心弹奏一曲，我也力所能及地为他治疗！”说着，便坚决地握起公爵的手，圣洁的白光瞬间爆发，笼罩住他和公爵，大殿内琴声同时响起，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芒令很多人不得不遮住眼睛……
第四十二章 光明神术
光明神术又叫光明魔法，在一千多年前，光明魔法教派只不过是总部在银湾的魔法行会的一个分支，后来，在罗曼皇室的支持下，脱离魔法行会独立为光明教会，将总部定在罗曼城，在索兰帝国时期又改称为神圣教廷，获得更多的自治权。
所以从本质上讲，光明神术和风火水电等元素系魔法都是利用精神力换得各种类型魔力的过程，只是与元素系法师近千分之一的人群出现概率相比，光明系法师出现的概率更低，不足万分之一。光明教会的神术师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光明修士、光明祭司、光明神官、光明大神官和光明主神官。由于只要拥有光明魔法潜质便可以称作光明修士，因此光明修士只相当于魔法行会的魔法学徒。光明祭司、光明神官和光明大神官则相分别当于魔法行会的初级、中级和高级魔法师，分别能够施展一、二、三级光明神术。光明主神官则相当于魔导师，可以施展四级光明神术，目前缺乏与圣魔导师相对应的等级。
光明教会的策略向来都是千方百计地将所有拥有光明魔法潜质的人都吸引成为女神的信徒，像吉兰特这般既拥有斗气，又能够施展光明神术，还不是光明教会的信徒，真是极其罕见。
吉兰特能施展二级光明神术，相当于光明神官，但他的精神力又远远强于普通的光明神官，光明魔法除了能够疗伤治病之外，对黑暗和亡灵有着强大的震慑力。照理说，潜伏在公爵体内的恶灵也属此列。
看到吉兰特没做任何协商便直接对阿基坦公爵施展光明神术，大殿内众人反应不一。
“吉兰特老师又释放光明神术了，他这副模样真的好帅！”这一路上，随着对吉兰特的认识越来越多，艾米对他的钦佩和信服也越来越深。
至于吟游诗人弗特，游历北陆数十载，走遍当年贤者雷欧涅历经过的每一处，收集齐所有乐章，完成人生的夙愿，本应该和自己的领主以及少年时代的朋友共同分享，却不曾想公爵会病成这般模样，心中大为悲恸，一时间琴声自然也无法悠扬。他将贤者乐章从第一段开始，一段接着一段，用自己的内心进行演绎。
身为阿基坦的首席骑士，洛日朗的心情也颇为复杂。曾几何时，自己的先祖和罗曼帝国的创始人，就像恩里诺斯大陆西边的天空上高悬着的两颗最亮的明星，一颗位于比格尔斯山脉之北，一颗位于比格尔斯山脉之南。虽历经辉煌，但属于罗曼家族的时代已经过去。而罗兰家族，虽然无数代人为阿基坦的安危载驰载驱、沐雨栉风，立下赫赫功劳，然而在阿基坦这片土地上，虽有荣耀，却未能得到足够的封赏，罗兰家族始终只是拥有一个小小的子爵领地，偏居于海边小城博多。其权力和地位，别说和公爵相比，就是与拥有贵族议事会席位的两侯爵七伯爵相比，也是相去甚远。
但是罗兰家族的祖训未变，始终是以守卫阿基坦为已任，洛日朗的理想未变，那就是秉承祖训，做一位受人敬仰的伟大骑士。虽然这十多年来，公爵行事颇为不得人心，不仅很多阿基坦人不堪忍受沉重的赋税从而逃离阿基坦，就连许多贵族也心生怨恨，他们不但希望现任公爵的统治早日垮台，甚至有让阿基坦易主的打算。这其中就是以尼斯侯爵为代表，他已掌握了贵族议事会的话语权，在他的身后，还有神圣教廷的支持。尼斯侯爵私底下曾许诺洛日朗，一旦当他成为阿基坦的新公爵，他一定要给予罗兰家族足够的地位，将整个博多城及周围的大片土地赏赐给罗兰家族，并让洛日朗成为世袭罗兰伯爵并在贵族议事会内拥有一席之地。
这样的条件非常具有诱惑力，尼斯侯爵同时还正面答复了洛日朗的隐忧，那就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保证阿基坦的自主和独立，至于他和神圣教廷之间的密切关系，侯爵也给出了解释，光明神术每年都要解救许多人于疾病痛苦之中，越来越多的阿基坦人开始信仰光明教会，这是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挡。
其实阿基坦公爵早就意识到他的重要臣属们所怀有的野心，也在采取力所能及的应对措施。不惜花费重金修建危崖宫是其一，建立精锐的武装卫队也是，他还把希望寄托在十三岁的女儿身上，有意号召全阿基坦的骑士，通过比武来选择未来女公爵的守护者及夫婿人选，这会大大增加骑士们对公爵继承人的忠心，但也多出许多不确定因素，因此公爵迄今还在犹豫之中，迟迟未公布比武的具体日程。现在看来，公爵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北方游侠吉兰特。
而吉兰特上来就施展光明神术，也完全出乎洛日朗的意料。作为首席骑士，他有责任和有义务保护公爵的安全，既然神圣教廷先后有两位红衣主神官郑重宣布公爵的病情不能使用光明神术，那么他就必须立即制止游侠的行为。但是凭借直觉，洛日朗也认为游侠吉兰特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伤害公爵。所以他一时间难以决断。
至于大殿内的那群贵族，表情更是迥然有别，有人惊讶，有人慌张，有人大声喝止，有人做出冷眼旁观的模样，但没有一位上前走上台阶，走近公爵的床榻。
……
吉兰特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知道眼前躺在床上的是他的一位朋友，需要他出手予以帮助。他的精神力很强，但光明神术并不强，他必须小心翼翼，既是为了公爵也是为了自己。
他瞄了一眼洛日朗，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自视颇高的年轻骑士没有上来阻挠，于是，他安心地开始施展圣光治愈术。
神圣教廷两位主神官来过，说公爵的病情不适合光明神术。按理说，红衣主神官是这方面的权威，他们说不能用，就应该不能用。然而考虑到中间可能存在的复杂利益纠葛，这些话的可信度就要严重打上折扣。作为游侠，吉兰特四处流荡许多年，给众多不同对象施展过光明神术，除非是黑暗体质或者亡灵，否则真的还从未见过有谁接受神术治疗后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为了保险起见，他再次释放出一缕神识，小心地进入公爵体内，探查公爵以及那道怨灵对神术的反应。
神术从某个角度来看，主要起到的是还原作用，也就是在施法者能力范围内，一定程度恢复到不久前健康、良好的状态，因此对于战斗中受的伤、急性病症效果特别明显，公爵的身体看来并非急症，在圣光的沐浴下，他的肌体只是发生极其有限地改变，游侠更关注公爵神智上的反应，以及那道怨灵。游侠没有急着去搜寻怨灵的下落，而是先观察公爵的神识。
公爵自身的神识并不微弱，之所以出现神智失常，吉兰特仔细观察后发现，他纯粹是在作茧自缚，他的神色为一股执念所控制，想要强行要束缚住伊莎贝拉的怨灵，结果自己也被搞得伤痕累累。这股执念异常强大，吉兰特想将其消融，却又害怕怨灵趁机反噬，不得不异常小心地处理两者关系，这个过程中，吉兰特的精神力飞快流逝，同时他还要维持光明神术，精神力消耗得更快，过不了多久，游侠的脸色便开始微微发白，汗水也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艾米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一点点也不为吉兰特老师担心，在他心中，认定天下没有吉兰特老师搞不定的事。
老者弗特反倒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忘我，完全沉浸在音乐赋予他的情绪之中，陷入和贤者雷欧涅遗留精神的沟通之中。
洛日朗始终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帮贵族，他们交头接耳，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指指戳戳，就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说明态度，不由得对他们顿感失望。再回头去看游侠，施法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汗水已经在游侠头上升起白气，可是治疗还没结束，公爵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吉兰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公爵的神识和伊莎贝拉的怨灵分开，接下来要做的，正是要将这股怨灵缓缓消融，还公爵清净和修养，必定会改善他的身心状况，倘若如此，从另一方面恰恰也能证明那些红衣主神官的妄下断语是因为心怀鬼胎。
游侠不急不躁，伊莎贝拉的怨灵已被他牢牢控制住，虽然还在作激烈挣扎，但还是在自己的圣光法术中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湮灭。
就在此时，很长时间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公爵有了动静，突然间，他双眼露白猛地上翻，手掌使劲将吉兰特推开，声嘶力竭地尖叫，“这是我的伊莎贝拉，永远都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夺走！”
紧跟着，一股鲜血从公爵口中喷射而出，公爵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吉兰特面白如纸，心底间懊恼无比。刚才稍不留神，没有注意到公爵神识的动静，伊莎贝拉的怨灵居然又被他拼命夺了回去。
是的，他这么做，完全是在拼命！
吉兰特暗自叹了口气，他的精神力所剩无几，需要几天才能恢复，而公爵变成这番模样，又有谁能再救他？
他一脸歉意地看向洛日朗，慢慢地耸了耸肩。
第四十三章 圣殿骑士凯尔比诺
随着公爵的一声尖叫，弗特的琴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台阶之上颓然而立的游侠，以及同样呆若木鸡的首席骑士，还有躺在他们之间的卧榻上，一动不动的公爵殿下。世界是如此安静，他的心中却充满迷茫和恐慌。
刚才，在雷欧涅的音乐篇章中，他第一次像在黑暗迷雾中航行的人，看到了一束光，看到了光指引的方向，是这束光，将台阶上的三个人身影投向远方，在朦胧而又变幻无常的光影中，他看到公爵躺在一艘小船上，在他的身上铺满各色玫瑰，小船在茫茫海面上飘荡，忽然间，狂风卷着巨浪向小山一样将小船吞噬，又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海面上，只剩下几朵玫瑰在上下沉浮。
他又看到年轻的首席骑士，依然身穿金甲，手执浅灰色长剑，长剑的双刃透着隐隐金光，坐下是巨大的蓝狮，毛发蓝到发亮，在空中飞翔时，柔顺的毛发随风起伏宛若海中波涛。在金甲骑士的身后，是数十到上百位蓝狮骑士，他们紧紧追随着金甲骑士，时而在空中飞翔，时而在地上狂奔，而在他们身后更有千军万马。他还看到对面烈火熊熊的旗帜，那是神炽的皇旗，在这面旗帜之下，巨大的地行龙和火红色的蝎狮都在骑士的控制下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严阵以待。金甲骑士挥舞长剑率先冲入敌阵，长剑金光闪耀之处，无人可敌，所向披靡……忽然间，画面发生跳转，年轻的金甲骑士头戴荆棘桂冠，骑在蓝狮背上，行走在宽阔的大街上。笔直的大街，两旁雄伟而又古老的建筑，无一不说明这是世间最繁华的都市--利伯维尔。他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自信笑容，道路两旁是欢呼的人群，他们手执鲜花载歌载舞……年轻的金甲骑士依然坐在蓝狮背上，依然处在宽阔的街道中，但蓝狮停止了前行，骑士正瞪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一柄匕首从他左侧的胸前钻了出来，刃尖上还滴着血。一条若隐若现虚幻的身影正站在骑士身后的蓝狮背上，猛地抽回匕首，鲜血喷射而出，在骑士心尤不甘地从蓝狮背上栽倒的那一刻，杜兰德尔，上古三大神剑之首，被一双无形的手从骑士的腰间抽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看到金发中年人，坐到了玫瑰城香槟城堡古老的公爵宝座上，陡然间变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然后，他的面容却逐渐模糊起来，只能看到他往来穿梭于黑暗和光明之间，直到有一刻，他突然全身紫袍，头戴皇冠，站在利伯维尔城中心巨大的椭圆广场上，将右手手臂笔直地伸向前方……最让老者弗特难忘的是，那张模糊的脸上闪耀着一双踌躇满志的眼睛，目光中充满雄心勃勃和强烈征服欲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些？吟游诗人忽然间无比恍惚。
与此同时，大殿中的其他人也还处于惊愕之中，就连艾米一时也不能接受吉兰特老师施法失败的事实，瞪大眼、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是好。
直到危崖宫主殿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道异常刺目的白光，盖过斜照的日光从门口射入进来，一条被夺目光芒包裹的身影，巍然站立在门口正中，令人无法正视。
身为公爵的首席骑士，洛日朗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抽出剑，跳下台阶，激发战环，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昂首挺胸地挡在来者身前，高声质问，“你是什么人，居然敢闯危崖宫？”不一会，殿内守卫也纷纷取出武器跟着他围了上来。
“我是凯尔比诺！”洛日朗即刻获得简短的回答。
来者甫一出声，四下却皆为震惊。
近二十年来，这位神圣教廷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十四阶斗气的神圣骑士，在风头和名气上仅次于帝国大将军黄金龙骑士贝利萨留，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蹄声踢踏，神圣骑士身上的耀眼白光缓缓消退，众人这时才看清楚，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原来是骑在一匹头上长着螺旋形独角，通体洁白、散发出圣洁光泽的独角兽背上。这匹独角兽绝非等闲，在它的背上生着一对洁白的翅膀，翅膀轻微扇动，独角兽便载着圣殿骑士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又缓缓落地，随着踢踏声响起，独角兽的长角差一点便向前顶在洛日朗的脸上。所有动作自然舒展、优雅无比。
在一股强大却又无形的威压之下，洛日朗的脸上禁不住发出连续抽搐，但是他强忍着，坚持住没有后退，依旧挡在凯尔比诺的前方。
独角兽背上的圣殿骑士，作为大团长，他并未穿着寻常圣殿骑士标志性的银铠，而是一身洁白长袍，头顶短发已近乎全白，面容清瘦，眉眼间隐约有几分慈祥，更多的却是不怒自威。尤为引人瞩目的是他后背插着的银白色阔刃大剑，剑长估计有两米，无鞘，在骑士的背后时明时暗地闪耀着光芒，这就是“光辉神剑”，上古三大神剑排名第二的神器，相传是女神在人世间使用的武器，后为每任圣殿骑士团大团长拥有，刚才夺目的强光，或许就是这柄剑所发出。
而他坐下的独角兽，源自南陆精灵王国的万兽乐园，据说是拥有远古巨龙血脉的星光独角兽。星光独角兽本身就是十阶魔兽，再加上十三阶远古巨龙血脉，这匹拥有双翼的独角兽等阶自然不低。如此稀罕的魔兽能够成为圣殿骑士大团长的坐骑，本身就是信奉光明女神的神圣教廷、信奉生命女神的精灵王国和信奉火神的神炽帝国之间，结成日趋紧密同盟的见证，此所谓三神同盟。独角兽的双翼缓缓收拢，忽然间从它的背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匹极通灵性的独角兽能感受到大殿内的不祥气息，不停地做出要打鼻息却又尽量忍耐的姿态，喘着气，频频低头，闪着星光的独角在洛日朗眼前晃来晃去。
“凯尔比诺大人！”一位身着红色华袍的瘦高个贵族迎上前来，和洛日朗比肩而立，悄悄地拉了拉阿基坦的首席骑士，在他反复用力牵扯下，洛日朗终于让出了大殿中央的通道。
“我是阿基坦的尼斯侯爵，我代表阿基坦的贵族议事会，欢迎您来到阿基坦！”
阿基坦这帮身份显赫的权贵，在尼斯侯爵的率领下，一起向着凯尔比诺深深弯下腰，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圣殿骑士大团长脸上展现出极有分寸的微笑，他缓缓抬起手，示意不必如此多礼，同时将目光从没有弯腰的洛日朗延续到同样没有弯腰的吟游诗人和艾米身上，最后才是大殿台阶上方，静静矗立的吉兰特。
“站在……公爵殿下身旁的那位，他是谁？他在那里干什么？”凯尔比诺大团长沉声问，脸上瞬间冷若冰霜。
“凯尔比诺大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方游侠吉兰特，他刚才使用光明神术，为公爵殿下治病。”尼斯侯爵陪着笑，谨小慎微地回答。
“北方游侠……吉兰特？他的名头很大？他也会光明神术？”凯尔比诺大团长自言自语，既像是在疑问，更像是在嘲弄。
“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埃德福和米德尔斯两位红衣主神官曾亲自给殿下做过诊断，光明神术不适合阿基坦的公爵，强行使用只会加重病情，难道他们的话，你们也不相信吗？”
“可是这位北方游侠，压根不听阿基坦的首席骑士，我们洛日朗大人的严词劝告，非要施展治疗神术，结果导致殿下现在生命垂危。要不是大人您的出现，我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完尼斯侯爵的话后，凯尔比诺终于朝洛日朗露出丝许笑意，也就是这一点点笑意，压在首席骑士肩头上的无形重压突然间消失一空，一股暖流隐约从腹中升起。直到此刻，洛日朗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这位神圣骑士之间的实力差距，已大到无法形容。
“洛日朗，你是阿基坦的首席骑士，没辜负公爵对你的信任，你做得对！”
评价完洛日朗后，凯尔比诺继续道，“吉兰特，他不过是一位游侠，居然能在这个地方胡作非为，这完全违背贵族习惯和帝国法令。阿基坦的贵族议事会，早就应该发挥起作用，难道我不出现，你们拿他就没有办法了吗？”
尼斯侯爵做出无奈的神色，接着用手指向艾米和吟游诗人，“他们俩，也是北方游侠带来的人。”
于是，圣殿骑士大团长顺着侯爵的指头，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艾米和吟游诗人，曾经施加给洛日朗的威压，瞬间便转移到他们二人身上。
“扑通”一声，毫无防备的老者弗特，抱着琴重重趴在地上，随着“嗡”地一声鸣响，那柄陪着他从少年时代离开阿基坦，走遍北陆许多地方的黑色六弦琴，在他回到阿基坦之后，终于变成许多碎片。老者简直无法相信这个现实，泪水一丝丝沁了出来。
艾米屈着膝、佝偻着腰，全身颤抖着，勉强支持住不要像吟游诗人那样直接了当地趴到地上，眼看他就要支撑不住，忽然间他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吼一声将短剑冰无垢从腰间抽了出来，短剑闪着冰霜冷光，发出不屈的嗡鸣……
凯尔比诺的脸上，露出诧异表情。
“凯尔比诺大人，请您放过他们，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所主张！”这个时候，吉兰特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走过艾米身旁，将艾米挡在身后。从威压中释放出来的艾米，立即挺直了腰板生龙活虎起来，“吉兰特老师，咱们跟他干吗？他也只有一人而己。”
“傻小子！”吉兰特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如果我们还想有活命机会的话，我看，束手就擒才是最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