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御驾亲征【下】
孤帝四年八月十五日。
白雾横空弥散障眼,元京城外,一片黑甲密密麻麻的陈列在城楼外,盔带整齐,披蓬锐甲,严阵以待,肃杀已极。
这是掌兵司黄润甫在接令后分别从佑西,云东以及禁军中抽调出的精兵猛将,合共十万。
黄润甫以及朝中的数位二三品老将身着战袍,杀气挥洒,温玉凉玉二侍卫带刀簇拥着一人走上城楼,他肩披大黄九龙氅,身穿亮红战袍,即便立在大雾中,依然夺目显眼。
十万甲士持戈沉吟,眼神齐刷刷的转向城楼上那抹红影,鼻观口,口观心,心寄天子,杀气森森,怒气昭昭,战意勃勃。
站立后方的甲士虽然只能看到一片白雾,但仍没有一人掉以轻心,全部正襟危立,威风凛凛,不怒自壮。
孤帝似被战意所染,豪气顿生,握掌成拳,振臂一呼,“十万将士,随朕出征!”
十万甲士应声而动,骑士上马,弩手背弓,步卒挺剑,在浓雾之中,向北方进军。
孤帝独自一人走下城楼,走上战车,凉玉温玉对视一眼,催动车前宝马,驱车而行。
暖意的手炉被孤帝抱在怀中,他看了看身边静坐的一人,点了点头,“这一路艰险,劳烦先生护持了。”
那人一身浅蓝色长袍,身长七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面容说不上俊朗,倒也是鼻直口方,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眼神透亮,夹杂摄人心魄的力量。
五缕短须留在颔下,面无表情,静坐天子身侧,微阖双目,右手按住腰间长剑,不怒自威。
正是那日太上相夜访时先一步入殿相见的男子,他乃是太上相早些年随先帝游访大周最南端的分周江时,在南周边境捡回的一个弃婴。
南周本也是大周国土,但因为当时周皇室及朝廷污浊不堪,民间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揭竿而起,领兵攻至元京,险些吞了大周重立政权。
乃是座北侯周夜城自沧北横空出世,仅带两位兄弟,手不带兵刃,衣不蔽战衣,夜中深入辽营,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辽皇,说退了当时企图趁虚而入的十八万辽军。
紧接着,他募兵万里勤王,巧使奇记火烧连营溃敌,最终在分周江的南侧梦川险地大破自称“南周”的军队。这便是周夜城最著名的四场战役中的“一夜败辽八百里,反击南周破梦川。”
本来可以乘胜追击,一战灭尽南周兵,奈何朝中有大臣惧怕周夜城军功太盛,为帝进言,强令阻止周夜城继续南下。
后南周军自立一国,退守分周江,与大周相抗不停。却因占据分周江天堑而始终无人能征平,周夜城曾多次请兵讨伐都因南周国局渐稳,军力渐强而难以再攻破分毫。
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这雄霸南方的南周大国,也是同曲晋与大辽一般不愿臣服大周的国家。
先帝身边有人恨极南周人,指出这弃婴定是南周孽种,不能久留,这一言论引起诸多受南周之乱牵连的朝臣的一致共鸣,是太上相力排众议,将这弃婴收为闭门弟子,取名姜补天,带入权相阁。
如今将近三十载已过,姜补天已是传承了太上相大半文武才学的一代贤能,但却从未出过权相阁,也从未抛头露面崭露头角。
此次太上相不知为何,突然破例出阁决定帮助孤帝稳定朝局立君威,特将他留在了幼帝身边,以保幼帝安危,为幼帝谋划权策。
姜补天听到孤帝的话,双眸一张,“陛下不必客气,补天也是谨遵师命,前路究竟几多凶灾,皆不可知,陛下还是先安眠一会儿吧。在躲离追杀之时,可难以多做歇息啊。”
说完,姜补天再次闭目养神,呼吸均匀。
孤帝会意的靠在软枕上,将手炉贴身放着,也闭目休息,都说心事繁多之时难以多睡,但孤帝疲累许久,终于有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的时候,一切心事都被他抛诸脑后,不多时,鼾声微起。
姜补天右手拇指轻轻的将腰间剑从剑鞘中顶开一道缝隙寒光如眼皮一眨,泄出三分。只要一感受到杀机,他便可立时出手。
……
元京外城,重府。
重闻景听到门童报信,急匆匆的从内院穿越层层阁廊冲出府门,灰色中衣微显凌乱,他一眼瞧见站在鞍马跟前的华服青年,老脸如石入静水,叠叠荡漾,他轻施一礼,“小王爷。”
华服青年深深一躬,“早听父王提及重司丞老当益壮,锐气不减当年,今日一见,果真惊煞了小王。”
重闻景阴沉着脸拉住他的手,吩咐门子将华服青年的马和行李收拾好,转身带着华服青年直入内院书房。
左右看过无人,他这才谨慎的掩上房门,回身示意华服青年在书桌前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在对面。
“重司丞这是何意啊?”
“老夫知道小王爷此来的目的,老夫本也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只等时机,大业可成……但……现今情势突变,还得天王和小王爷多加揣摩再行事才好。”
“哦?”华服青年抬头,眼如朝露一闪,“究竟怎么了,重大人慢说不急。”
重闻景尽量简洁的将朝堂上小皇帝的表现,以及带兵出征之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本来以为华服青年必会因此而失态,但华服青年静静听完后依然是波澜不惊。
“哦,那不知重大人以为,我父子该当如何?”
重闻景皱纹一凝,眉头紧蹙,“当然……当然应该把沧北所准备的事宜先放一放,不要让小皇帝看出端倪才是啊。”
“重大人如此行事也未免太不妥了吧?”
“嗯?”重闻景一捋胡须,“老夫听闻夜时孤帝寝宫有异动,本想先一步阻止,却不想那日朝堂上小皇帝根本就不容老夫多说,怎么?小王爷是以为老夫办事不利,未能拦住小皇帝离京不成?”话未说完,已有怒意。
“不不不。”华服青年连连摆手,“重大人误会了,小王指的可不是这个,小王是说,重大人对于孤帝出征离京的应对之策太过羸弱了,缺少魄力啊……”
“哦?老夫倒想听一听,小王爷以为应该怎么做?”重闻景怒意更重,那姿态就像是,如果华服青年不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就要把他吃了似的。
华服青年微笑起身,随手抄起书桌前的一方茶盏,把玩两下,缓步走到窗格前看了看窗外大雾,意味深长的道,“秋刀见血犹难看,雾里看梅待如何啊。”
重闻景愕然当场,“你想……半路截杀陛下……?!”
第一百章:截杀
重闻景怔怔呆楞,眼前发黑,“这……还未到孤注一掷的时候,小王爷这般做法……太……”
华服青年轻轻握了握拳,嘴角牵起笑容,在重闻景看来格外的阴狠,“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古来兴天下而立民者,焉有妇人之仁?关帝为夺天下,不惜葬送四十州百姓以换天下一统。我国开国大帝为打下周国江山万世之基业,不也有血屠百城的狠辣?”
“无尸山血海,何来千秋万代?”华服青年手指一弹,将茶盏从手中弹回书桌上,重闻景站在侧首,清晰的看到茶盏的青花勾勒处,有一个深深的指印。
“重大人,您要知道,父王朝夕布局,埋笔三十年,小王故乡藏拙二十年,只为今日大计而图,难不成还要等着千里之堤溃于眼前?”
“即是小王晚来一步,就该要承担所有的风险。”华服青年越说下去,眼神便越加明亮。
“眼下朝局不安,幼帝无用,群臣不服,贤士不得重用,奸佞流于上位,民心惶惶,帝位风雨飘摇。”
“成帝年间便有圣相闻人显之乱,南周起义之师,先帝时分,座北侯一代神侯军帅不得重用,内受朝臣嫉妒,外有敌国觊觎,终命丧贼人之手。”
“现今,孤帝更已经是在吃先朝的老底了,若无太上相做保,无叶氏余子呕心为辅,这帝位他早就坐不下去了。”
华服青年一步一步走回位置坐下,语调平和的缓言说着,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令重闻景感觉心惊胆寒,冷汗直流。
“说到这里,一言蔽之就是,他姜孤沉身侧纵使有明臣护持,也难以将这个已经趋于尾声的国家拉回来了。儒公管随卿一曲藏冰中所预言的江山将倾覆,终究会有应验之时,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分别?”
“总要有人走出这一步的,弑君之事,小王来做。”华服青年呵呵一笑,“听您之言,小皇帝至多也就走到……定然走不过丈岭关,来得及。”
重闻景怔忡半晌方才确认华服青年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抹了抹掌心的一层汗水,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如同烂泥一样瘫在座椅上。
他虽然早就与镇天王暗通书信表达了愿意相助的讯息,但毕竟他从小所经受的教育都是“忠君”“君为臣纲”等等,眼下弑君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平时他连想都不敢想,如今被这位镇天府小王爷没有半点遮拦的说出……
心中似有一道奇高的门槛,难以一步越过……
老夫虽憎恶这个混沌的朝廷,觉得那个幼子不配为帝,但……老夫仕三朝,身居高位,祖食姜家俸禄……真的走出这一步,老夫岂不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天下人,该当如何看待老夫……?
镇天王,老夫是不是投错了……这姜硕的野心,口气,杀气,未免太重了……若他们父子真的取了大周江山,我大周子民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这都是一个未知数。重闻景轻轻摇着头,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茶盏上的指印,仿佛看到了日后的大周坠入残暴的深渊。
华服青年双眉一跳,像是一眼将重闻景的心中所想全部看透。
“哈哈哈,原来重大人只是一个空有豪言而与勇气之辈,是小王打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重大人便继续在这个朝堂中安稳度日吧,小王告退。”
他几步走到门口,侧脸一转,又道:“重大人放心,即便您今日选择坐山观虎,他日小王霸业成就时,这第一圣相的位置,依旧留给您。”
“不用送了。”
话音刚落,他已提步走出后院,转过侧廊,失了踪影。
重闻景举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要开口叫住,但挣扎几次,始终难以跨越心中的最后一道屏障,不知为什么,在对方走后,他的心底竟出奇的有些放松解脱之感。
蹲身在书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沓整齐摆放的密封信函,从中抽出一个,拆开纸笺再看一遍,轻叹一声,一把扔进燃着的炉火中,眨眼成灰烬。
紧接着,又抽出第二封,第三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至烧剩最后一封,他颤颤的伸出手,但又紧紧握住信函,撤回手来。
双眼轻闭,牙根咬紧,老脸上涕泗交流,将那本该烧毁的最后一封信函,硬生生的塞入了暗格中,迅速合上暗门。
仅仅是做完这几个动作,他便如同虚脱了似的,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满脸的水痕,不知是泪还是汗,他痴望大雾。
“镇天王,亦是皇室贵胄,天下归了他,也不算换了人间……不算!”他这般喃喃安慰着自己,胸中突然怒气横生,一脚踢翻了眼前的书案火炉。
“小皇帝……大周,真的要亡了吗。”仰天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热血夺口而出,他倒地昏死过去。
在心灵的防线下,这位三朝故老终归没有踏出那最后一步,但身为一个久居朝堂的老狐狸,他也同样为自己留了后路……
……
八月十六日,清晨时分。
行军途中,帝车上。
恍恍惚惚间,孤帝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大周的二十五代天子,梦到了传到他手整整五百八十五年的百十州疆土,更梦到了他的父皇,梦到了叶司丞,管随卿……
大梦上下五百年,梦到最终是一场瓢泼大雨,一场空。
耳边传来了童音的哼唱,忽远忽近,忽扬忽抑,歌声悠扬悦耳。
“云月功名,王侯将相,宁有种,前程复几多!”
“换了人间问一句,怎可奈何?”
猛然惊醒,孤帝睁开眼,汗透金衣红袍,侧身低问了一句,“是何人哼唱下阙藏冰曲?”
姜补天转了个身子,握剑的手忽的一抖,他弓腰揽手护住天子护住天子,“陛下,截杀的人,到了。”
这一声严肃的提醒,孤帝精神陡然紧绷,方才的梦境竟全然忘却了,连忙用袍袖抹去汗水,朗声询问:“温玉凉玉,兵行至何处了?”
站在帝车车辕后催马引车的两名侍卫在雾中极力辨认了一下,又问了问跑在前方的几名扛旗小校,这才回道:“秉陛下,兵至渭水,距丈岭关不足五十里!”
“渭水,丈岭关。”孤帝重复一句,实际上是为了让姜补天听的更真切,姜补天撩开帝车侧帘,举目一看,不远处的大雾中人影绰绰,虽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但稍一览看,就有不少于一百之数。
“渭水在旁。”姜补天定了定神,“五个临四重,一个四重境,一会乱战时,补天难以确保陛下万无一失,还请陛下……”
他凑在孤帝的耳边低低说了一阵,孤帝暗暗谨记在心中。
孤帝也知道那些想要取他命的人究竟有多么大胆,妄图弑君之罪,只一出动,定会是全力刺杀,自己身边的高手又只有姜补天一人,其中的危险,不用说也可明白。
他更知道姜补天所言是下下之策,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生死如何,帝位如何,系此一战!
第一百零一章:神箭
姜补天将视线透出纱帘,望了望虚影渐近的黑影。“对方不知道陛下身边有四重境的高手,补天只能以一个快字杀乱对方的阵脚,陛下……自求多福。”
“刷刷刷!”
如夜空中的流星点亮了暗沉,吹散了雾白,整整百十个黑衣身影似从天边飞来的,直插入军阵,军阵登时乱作一团。
同行出征,领兵在前被孤帝任命为本次三军总都督的,乃是一位朝中二品老将,文凌筠,他的身后跟着三位三品副帅,四人都已有半生戎马的经验,见到有人突然冲杀出来,只是慌了一下便恢复镇定。
文凌筠审视着后方乱糟糟的军阵,大喝一声,“你三人分管左中右三翼回防,我去保护陛下!”
三位副帅根本不用他多说,已经默契十足的分了开来,各自整顿乱象,重摆阵势,施以反击。
到那一群数以百计的黑衣人个个剽悍勇猛,以一当十,冲杀套路合同一辙,是一击即退,一退即击,诡异莫测,变换万法。
他们看似已经深入敌军,四面敌营,但在这种重重掩抑,进退有序而快若闪电的几番冲杀中,却带走了数不尽的大周将士的性命,层层血水在本就潮湿的地面上混成血浆,泥泞不堪。
回防左翼的一位黑脸副帅是最接近敌军偷袭的中心的,眯眼辨认了一下对方的阵法,却感觉这阵法掺杂了无数妙法糅合在一起,根本没有见到过。
一时半会根本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如何破阵,只能告诉将士且战且退,力图阻止其攻入军中核心。
他向着不远处的矮坡带了一下马,定睛在因血气冲杀而浅淡了几分的雾气中细细观摩半晌,心中一震。
不好!原来这阵法竟是这个意思!
这左右冲杀,以进退的速度来进攻的阵仗,一眼看去锐不可当,千百变化,但仔细一看,这战法竟然真的是毫无规律可言。
归根结底,站在外围的黑衣人所有一切的拼杀血战,竟只是为了掩护最中心的一支人马不受阻碍的逼近中军大旗,逼近后尾帝车!
好厉害的障眼法!险些着了道!
黑脸副帅叹了一声,也不多耽搁。
既然这对方的战法已被他识破,一勒马缰绳,引领一众人马,直扑帝车以用防御之事,与文老将合兵一处,三两句说清了对方战法的奥妙,文老将哈哈大笑,停马执刀立在帝车前。
“呼!”
雾去云飞,一杆赤金大旗升上天穹。上书“周温侯文”四个金底大字,迎风翻飞。
“文凌筠在此!尔等再敢踏前一步,休怪老夫将尔等斩于马下!”
这一嗓子,虽无内气助喉,也响彻全军,声逼敌阵。
百十个黑衣人对之恍若置若罔闻,在万军人马中厮杀前冲,气势不减反增,大有与那看两眼文凌筠较一较战意的意味。
弓弩手箭雨连发,暗箭连连,再加之尽显的周军甲士奋勇力战,倒也令那群黑衣刺客折损近半,但余下的杀气更猛,内气更凶!
鲜有士卒能在黑衣人下走上一个回合,这几乎是内家子对战普通人的屠杀!虽然周甲士们也都上过战场,虽然有弓弩手在后方施以暗箭,但毕竟不是专门修炼内气的这一群黑衣人的对手啊。
一地横尸大多都是周方的甲士,文凌筠看的肉疼不已,挺胸坐在战马上,眸带决然。
大雾蒸薇,一个背着箭囊手握金弓的蒙面人遁在一众黑衣身影的背后,闭目细细感受了一阵后,内气勃发,脚步丝毫不间断的在雾气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前窜了十数丈,借势蹲在了一车干草旁,挥弓将车前的运粮兵劈成两半,身子隐入草垛。
脑海中大致依照排兵方位,猜测了一下帝车的位置,提弓搭箭,眼心一线,刹那就是一箭射出。
破空声如雷音滚滚,白雾随之翻搅成漩,生猛的内气几乎燃烧成火焰,炙热滚烫。
姜补天低喝一声,“就是现在!”一掌击碎帝车一侧的铁板,将孤帝送下了帝车,孤帝脚一着地,便迅速脱下显眼的红袍,摘下帝冠,闪入甲士之中,循着一个方向飞奔。
姜补天自己则是身如蛟龙出水,钻出了帝车,一只手提住温玉另一只手提住凉玉,飞身过马,在半途将两个侍卫丢下,腾身直奔暗箭射来的方向。
他的身后,帝车在那凌厉一箭中被撕裂成粉碎,咔嚓一声犹如晴空霹雳骤然爆发!
文凌筠睚眦欲裂,仰天惊呼,“陛下!”
但见那一雕翎羽箭,气破金铁所造的顶级帝车,余气不消,扎入周军,只如串糖葫芦一般,连串十人,血光崩现,最终钉在渭水河畔的古树之上,箭头入木三寸!
持弓蒙面人哈哈一笑,打了个响指,“一箭之威,谁能阻我!”
姜补天斜眉冷眼看了一下,“这么强的武艺,如此可怕的箭法,却行不轨之事,悲哉悲哉!”
“坏了规矩的人,出不了我大周国门!”他冷哼一声,身已至那发箭之人所在的草垛。
蒙面人挺弓挡在要害,硬抗住姜补天斜刺的剑,腰身软了软,咚咚咚……一连后退六步。
“好刚强的剑法。”蒙面人一竖弓弦,手抹箭囊,“正想讨教姜相的【点瞬镇江渊】!”
“刷!”
姜补天只感眼前一花,一支雕翎箭逼至鼻尖!
内气喷泄,莹白之气环绕周身,与大雾交会在一起,无分彼此,而姜补天的身子也如同融入了雾中,从蒙面人的眼前消失了。
“宝弓半雨,立誓山庄的人?”蒙面人的耳畔响起一句问话,随后一把透着凛冽寒光的剑刃便搭在了脖颈上,正是姜补天。
“快中自如点瞬,刚中横镇江渊,真是好剑法。”感受到那锋刃割破皮肤的刺痛,蒙面人疾速举起双手,“别别别,我投降了还不行吗?”
“你们本应远在山外,为何参与庙堂之争?”
“立誓山庄,只为钱效力,管他杀得是谁。”蒙面人藏在黑巾下的眼闪烁两下,向身后看不到的地方瞄了瞄,“我赌你不会杀我,是也不是?嗯……”
话还没说完,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姜补天反手一记刀柄击在了蒙面人的后脑,将他击昏在地。
任由其身子软倒,宝弓斜地,姜补天飞掠而出,反抵那黑衣人的冲杀阵营,飞手一剑插入黑衣人群中心。
内气鼓涌,轰然巨响之中,黑衣人以那一剑为圆心,四散扑地,姜补天脚尖点在剑柄之上,飘飘而立。
正当时,又一支羽箭自谁也看不到的大雾深处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被姜补天送出帝车,发足狂奔的孤帝身上!
姜补天脸色一变,“还有甲级箭士?陛下!快躲!”
“噗!”
水浪飞溅,血花漾在渭水河中。
第一百零二章:坠水无踪
文凌筠眼神呆滞,方才他清晰的透过被飞箭搅散的薄雾看到了孤帝陛下狂奔至渭水河畔,而那飞箭也已在那一瞬间逼到了背心。
“陛……陛下。”文凌筠脑海中一片空白,痴痴呆呆的道念叨着,还是黑脸副帅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快救陛下!快!”
话音还没落,已有十数个靠近渭水河的甲士一个猛子扎进了寒冷彻骨的河水之中。
河面轻轻荡漾,随之浮起的还有那抹在飞箭之下出现的血光……那是陛下的血!
一排排甲士就犹如那飞蛾扑火,次第跃入河中,在本就不如何深的河水中来回翻腾,就是不见陛下的影子。
文凌筠心急如焚,双目通红,一时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栽下马来,黑脸副帅同样焦急万分,一踢马镫子窜到文凌筠的身边,扶住了老将军的身子。
“文老,您……”
文凌筠嘴角带血,面如金纸,一把拽住黑脸副帅胸前的护心镜,抽搐着道:“别他娘的管老夫,快去,快去……救陛下,孤帝……不能出事,老夫……拿你是问!”
一句话说完,白眼一翻,竟昏死过去。
“随军医官!”黑脸副帅见此更加心焦,拼命地呼喊,眼见几位医官匆匆围拢过来,他这才松开老将军的身子,飞身一步,也涌入了渭水河中。
姜补天眸光闪动两次,喘了两口粗气,飞起一掌,击翻四个黑衣人,将头转向方才箭来的方向。
内气再度旋绕而出,整个人如被白烟笼罩,脚尖一点,便飞入了白雾笼罩的深处,一片枝繁叶茂的密林之间,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
那射箭之人一直隐遁在此,他原是根本无法看清场中的情况,但借那蒙面人的一支箭搅动开浓雾的一瞬间,看清了孤帝所在的大致方位,随即循声辨位,细思良久,终准确预判出姜孤沉所奔往的方向,这才一箭得成。
这其中的任何一环都称得上是妙到毫巅,但凡有一丝一毫差错都不可能射中,可他就是做到了。
大抵是因为他觉得隐在这里根本不会暴露,故而根本没有掩面遮挡,本来面目便如此映入了姜补天的眼中。
只见那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大耳如垂星轮,眼神锋锐犀利,鼻如悬胆,脸如暗夜,零星的皱纹穿插在眉宇间,更添了几分老迈沧桑之感。
手握七尺大弯弓,金柄晶弦,背后所挂箭囊中,两支亮银箭寒光硕硕。
算上刚刚射出的一箭,他的箭囊中合共也只有三支亮银箭。
这是什么?是真正对射术的自信,只因为普天之下,还未有人能够避过他的三支亮银箭。
江湖传闻,十九年前,他曾与扫雪客在天南悬空谷交过手,剑术不敌,只三合便败下阵来,扫雪客想见识一下他的射术,故意放他拿到那把大弯弓,他本人也有卖弄射术给这位剑客看一看的意思。
在刹那间提弓搭箭,连射三箭,就此三箭,其势之猛,气力之足,称之为拔山摧海也不为过,扫雪客一见即知这射术名不虚传,微笑着没有任何动作。
令人惊奇的是,原本气势无双的三箭在碰到了扫雪客衣衫之时忽的停了下来,坠落在地。
而这位被尊为五百年来剑道第一人的扫雪客那从无褶皱破损的莹白色长袍上多了三个窟窿,全是出现在要害部位之上,肩上披的白凤端瑞大氅也滑脱在地。
扫雪客轻笑,赞了一声:“称为箭神也不为过,殊离甘拜下风。”
事后有人评说,这是扫雪客故意让着他,也有人说这是扫雪客在给他造势,可不论如何,自那以后,这箭神之名就传遍了整个江湖,同时也打响了他所在的一方大势力的全部名声,立誓山庄自此崛起于全天下。
无人不知,立誓山庄有位箭神庄主,名为秋靖。
姜补天飞身立在箭神秋靖的身前,静静看了看对方的老脸一眼,先是惊讶了几下,显然是根本没有想到秋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心念一动,刹那明白了秋靖在这里的缘故。
再思忖几时,便将立誓山庄这一次全部来意想的一清二楚。
“原来……补天谢过箭神前辈大义援手,不使天子殒命渭水,此次恩情,待日后陛下除去身侧猛虎,定有重谢。”
秋靖探手拭了拭弯弓金柄,声聚喉间,“撤!”一令过后,也不接姜补天的话,转头就走。
“箭神前辈且慢行,补天还有句话说。”姜补天并未因为秋靖的清冷态度而恼火,只是出言叫住了对方。
秋靖侧脸一转,“哦。说。”
“此次弑帝任务,无论是否功成,立誓山庄都将有灭顶之灾,箭神前辈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哦。”秋靖点点头,“知道了。”
正要抬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又说了一句,“秋某,即便为钱而生,也是周人。”
言罢,再不停步,眨眼间失去了影子。
姜补天心中火热,他知道秋靖虽然不善言辞,但这简洁的一句话也已经将所有的意思表达清楚。
身为周人,保国护帝,乃是本分,无需惊奇,更无需重谢。
他一顿身,也消失在了浓浓大雾之中,只是并未回到军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那些大周军中的士卒和几位副帅都不知道这位突然参入战团有突然离去的家伙是谁。
杀入周军中的一众黑衣人听了秋靖的一令已经不约而同的收了战阵,个个催动身法内气,自军中冲杀而出,钻入大雾如潮水一般退去,而那方才被姜补天击昏的蒙面人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关心姜补天的身份究竟如何,因为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陛下上。
除去黑脸副帅的另外两位副帅同时下令,穷寇莫追,整顿军马。
此之一战,黑衣人五十三人丧命,而大周军这边却足足损失近千名士卒。
黑脸副帅浑身湿漉漉的从渭水河中跳上了岸,身上盔甲本就寒冷,再加沾水浸透,在八月的凉风中更显冷冻,但他完全没有理会这些。
他面无人色,冷汗满身,胸腹战栗抽动,大喝下令:“都他娘的停一下!来人!把渭水河上下游全部的封止!全军入河搜寻!若找不到陛下,所有军卒全部军法处置!”
“是!”
如此安排,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入河良久除了花花绿绿的鱼儿竟什么都没有看到,堂堂皇帝陛下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
另两位副帅对视一眼,心中也是僵硬无比。
这已经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简直就是还未出师帝先无啊。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影无踪怎么得了,那可是当今天子!
文凌筠在一众医官的救治下悠悠转醒,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看到四周甲士纷纷卸甲入水,又见有人上下封流,将渭水河堵了个水泄不通。
“魏垂虎,你这是在干什么?”文凌筠坐在地上,皱眉招呼那黑脸副帅道。
黑脸副帅听到文老将军叫自己,连忙奔了过来,将自己入河寻帝无果的事情告诉了文凌筠,文凌筠听后猛然回想起昏厥之前飞箭正中孤帝背心的事,不顾几位医官的阻拦,挺身站起,卸甲也要钻入水中。
那名叫魏垂虎的黑脸副帅已经冷静下来,拽住冲动的老将军,“文老,我以为如此下去毕竟不妥,陛下八成已经不在这渭水河中了……这还算是半个好消息,至少陛下还有可能活着……咱们是否应该……”
魏垂虎的话说到一半,后方冲来一马,马上人停马收缰,下马跪倒在文凌筠的身前,双手奉上一纸书信。
文凌筠不见帝虽急,但见来人行色匆匆,不由低眉看了看,竟是自己留在帝都温候府中的掌府管家,皱眉问道,“何事?”
“老爷,这是镇天府小王爷的拜书,他让老奴务必即刻交在您的手上,说有要事,老奴不敢耽搁,这才……”
“拿来我看。”文凌筠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面色登时涨紫,“这个混蛋!”
第一百零四章:帝陵
“以整个天下为祭,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宛如回声似的,老人的话语在周倾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使得周倾有些出神。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扫雪客已经消失了,而那棋盘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暗无甚光亮的空间,不远处,赵卫晗和赵雪贞倒在地上,几无声息。
李昀歌痴呆的张大着嘴,凝神望着半空,周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片黑漆。
“你还是用了这两枚铜钱,命数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周倾慌张的回过头,眼神定格在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老人,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师……师父。”
“嗯?怎么,半日不见,不认得为师了?”
“不,不是……只是,徒儿……徒儿……师父,您回来了?”周倾语无伦次的重复几番,这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问道。
老人笑吟吟的露出一口黄牙,“是啊,这一趟,收获可不小。”
“哎?”周倾的状态仍旧有些恍惚,实在是方才的所见所闻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难以理顺思路,更不知应该如何看待片晌前豪言以天下祭棋局的老人。“师父……徒儿刚才看到了一些……”
“看到了什么?”老人笑意更盛,眼神似有直戳心底的力量,看的周倾一阵心惊肉跳。
“徒儿看到了棋……棋……”
“棋什么?”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周倾晃了晃头,那棋盘,那二人对谈,竟在这一瞬忘了九成九,只记得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再过几个呼吸,连那影子也记不得了。
周倾顾盼左右,“师父,金刀门的人呢……赵雪贞和赵卫晗他们……”
老人抬手揉了揉弟子的额头,“轻松些,人已经走了,至于给他们三个疗伤的药,也已经喂给他们了。”
周倾听到此话,终于松了一口气,脑子里依然是一团乱麻,全部的气力似乎已经被抽了个干净,无力的软倒在地。
突地,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动用那两枚铜钱之事,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的身前,有些哽咽地道。
“师父,徒儿不肖,未补四虚而先冲一重,根基未稳,内底全散,有负师父教诲!师父,徒儿错了,徒儿……”
周倾脑海中回想起老人与自己所说的人之道,所说的补四虚的重要性,以及老人曾经提到过的“未补四虚,导致了无数的第三重及临四重的内家子,终生都无法逾越第四重这道天堑。”
泪水抑制不住的涌上了眼眶,无论他心性何等沉稳,无论他在危难关头将何等灾祸独揽在肩,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初涉内气修行的孩子。
没有人能够轻易的丢弃自己所有的前程,更别提是一个孩子,更别提在这份前程上,还寄托了师父的希冀,承载着父亲这位武人的沸血。
我还想要,站在父亲身前与他并肩而战,还想保护父亲,保护师父……
可现在呢,做不到了,都做不到了。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
焉能不痛苦?周倾掩面放声大哭,良久良久方止住哭声,他抬头用哭花的小脸儿迎向老人。
老人收敛了笑容,双眸紧盯在周倾泛着泪花的眼睛上,一只手将自己这位弟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探手握住弟子微凉的手背,轻轻攥了攥。
“还记得,你修内的目标是什么吗。”
周倾一愣,泪水干涸,面庞略略抽动两下,慢慢握紧了双拳,咬着牙喊到,“甲子不登顶,生来枉为人!”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背后直坐在地的李昀歌似是被周倾这一句话所惊醒,手指下意识点了点被他抱在怀中的紫薇剑,起初想笑,但随即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可笑吗?一个连四虚都未补的孩子也想登顶首位?不自量力,当然可笑!
但……李昀歌回首半生,终究没有笑出来,将紫薇剑又抱紧了几分,喃喃道:“脚踏梧桐生,却陷枳棘丛,潦倒半生,从不思进取,今之一观,还不如一孩童,元轻,紫薇,我当真辱没了你……”
“那么到现在,你的目标变了吗。”老人十分平静,语气温和,却如烈火再度点燃了周倾稍有些僵冷的心。
“不会变,绝不会。”
老人点头,他所等待的,正是这句话。
还好,这孩子,同他爹一样,认定了的就不会更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胜任啊。
倾儿…
周倾双拳反转,莹白色内气迸动,似白蛇急窜,刹那点亮全身,内气定周天,闭目内观,太阳般的心府中多了一抹赤红色,他一眼便认出,那便是被称为“鸳鸯”的内生赤元,此刻已与心府合归一处。
内气涌上天灵顶,三万发丝随之树立轻动。
完全掌握身体的美妙感通达全身,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失去了登顶机会的他,此时此刻信心格外的膨胀。
“师父,这条路,会比前人的路,更难吗。”周倾稳固一重境的气血内力,这才睁开眼,问道。
老人背过身去,周倾以为老人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感到有些失望,又害怕自己感觉到,这才转过身去,心中又有些黯然。
但老人在转过身时,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带着七分欣慰三分狡黠的笑容。
“拼上性命拼上前途去救人,是命。而修内之路,也是命。”老人一挥手,光线有些暗沉的空间在一连串“噗噗”声中豁然大亮。
“你和我们所选择的,都不同,不过小老儿相信,这,也是最适合你的。”老人顿了顿,“先不谈这些,你且看看,这是哪里。”
周倾这才想起打量自己所在的这方空间,在大亮的火光中,将全景纵览在眼下。
整片空间,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八字来形容最为贴切。各色金银珠光宝气,在四壁上燃起的清一色的光火的折射下,交相辉映,层层嵌叠,渲染出一派七彩光华。
正前方,八座一人高的石碑整齐在列,其上字迹斑斑,昭昭在目。
周倾想起,刚才李昀歌似乎就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呆……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只是自己眼力不及……
“这里是哪……我们不是在关帝山侧的密林之中鏖战金刀门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如鼎沸之声险些震聋周倾的双耳。“这里,便是关帝陵内。”
第一百零五章:碎碑
“关……关帝陵内?”周倾震惊的再次环顾周围的环境,“这里……就是千百年来无人能踏入其中的关帝陵阙?我们……”
“嗯。”老人点头。
“我们是因为那两枚铜钱才进入到这里的?那,那是关帝之碑,为何会有八座之多?”周倾好奇的打量起那一排石碑,正要上前一步看看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文字时,李昀歌突地呼喊一声。
“等等。”李昀歌在老人的帮助下服用过药物后,感觉体力渐渐恢复,内气已有再生形成周天,只是奈何受伤太重,仍旧有些提不起力气,他以剑拄地,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
周倾赶忙提步窜了过去,扶住了李昀歌虚软的身子。
“在这里,必须要有敬畏严肃之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李昀歌眸带虔诚,“此处乃是天下刀客心目中最为崇高的地方,更是历朝历代各国君王所向往的圣地。”
“眼前,之所以有八座石碑,大抵因为无一是关帝之碑,这些,都是他的兄弟之位。”
李昀歌声音有几分炙热之意,显然他对于关帝陵向往已久,如今能够如愿进入其中,大有几分死也瞑目的感觉。
“据传说,关帝生前有八位兄弟,无不是仙人转世,天星下凡,个个本领通天,有力可敌国之能。五帝之一的儒帝,正是这八人之首,也是关帝的结拜兄弟,虎之双翼,曾有人言,二人如那双璧,一旦合一,则天下也不在话下。”
李昀歌一字一句的解释道,“后来大周国世袭五百余年之久的儒祖公,溯其初代,也不过只是儒帝诸多后裔中的小小一脉而已。”
“关帝军之所以所向披靡,统一了三皇开州以来无人能驾驭的整个天下,只因有此八人,所向无往。”
“关帝被后人尊为万古一帝。而他的八位兄弟,也被尊为八帝将,无数关于他们的故事在民间广为传唱,想必你也听过不少。”
“嗯。”周倾若有所思,经过李昀歌的提醒,他想起了从前在十万道家典籍中看到的有关于关帝以及这八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可是……那八人不是在关帝统一天下的第二日,在华玄山纷纷含笑而终了吗,听说有路人碰巧经过,曾亲眼看到他们仰天大笑,身躯像飞沙一样飞散。建功立业到最后,就连任何一人的尸身都寻不见。”
“那都只是传说而已,八人下落究竟如何,已经无人能够解答了,这可以称之为是一个永久的谜团。我曾在一部野史中看到过,关帝陵中有八人的墓葬之地,没想到还真不假…这八座石碑很可能表示八位圣贤葬在此处…而且还修筑的如此富丽堂皇……”
老人静立,听着二人的话,心情有几分复杂,视线在八方石碑上一闪而过,无声叹出一口气,默默俯身查看赵雪贞赵卫晗二人的伤势。
眼神游移几下,他抽出酒囊,胡乱饮了几口,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凌乱的心终于镇定了几分。
确认二人的身体已经处于恢复中后,才一屁股做到了一边,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白玉石地面,不知所想。
口中喃喃念叨着,“壮哉昶江水,古来大江,世世雄杰,终了一抔土。高哉关帝山,天降飞帝,万代称一,终了一陵棺……填的真是一首好词啊……”
双眼放光的李昀歌满带几分迫不及待之感的掐了掐周倾的手腕,“小兄弟,快,快扶我到儒帝的碑文前,我要叩拜一番。”
周倾被他带动的甚是严肃,眼神干净清澈,生怕玷污了八位先贤的清净之地,他搀扶着李昀歌几步走到石碑前。
逐个看去,最右端首位上的石碑上竖着镌刻“兄,儒帝管起臻之位。”几个大字,四周一行行一列列字迹清晰,全部都是儒帝一生的功绩名声。
二人跪在石碑前,重重叩过一礼。
“儒帝在上,晚辈李昀歌敬您之名,特于墓前拜会。”
周倾并未言语,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庄重,看着这被评为“古今第一儒生”的儒帝之碑位,刚要开口,老人毫无征兆的朗声道。
“拜什么拜,徒儿,起来。”老人话音中出奇的有了些许恼意,“李姓年轻人,你也起来。”
“嗯……老先生?”李昀歌不解的回头望了望,却见老人脸色铁青,竟隐隐现出怒容,“老先生,您这是何意?”
老人并未开口,只是直勾勾的冷眼以待,李昀歌莫名其妙的感觉心底有一丝战栗,不由自主的从地上站起。
周倾对于自家师父翻书一样的脸色也有些惶恐,慌忙站起身。“师父,徒儿是做错什么了吗?”
“对着一排无甚意义的石碑叩个什么头,千年古碑,今日毁于一旦!”老人一声冷笑,身子一抖,已到了八座石碑之前。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座关帝陵阙都随之颤动几下,李昀歌和周倾目瞪口呆的眼睛落在被老人一脚踢碎成两截的儒帝位石碑。
李昀歌脸上瞬露怒意,老人无端毁了他心中极为敬重的儒帝的陵碑,登时激起了满腔的愤懑,他抑制不住火气,险些导致体内刚刚缓和的内气发动崩裂伤势。
“老先生!”
他吼出一声,心中突又升起了悔意和焦灼,无论老人的行径如何不妥当,他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老人,自己早已经死了数次了,眼下自己对老人发怒,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想到这,怒火戛然而止,他圆睁双目,“还请老先生给我一个说法,儒帝陵碑在前,关帝安卧山中,如此可是大不敬!这……这……终究……不太妥当。”
“嘿嘿嘿。”老人铁青的面庞突然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招牌笑容,黄牙外漏,“小老儿要说,这并非八帝将的陵碑,你信吗?”
“啊?不是?”周倾和李昀歌面面相觑,“可您之前说过这里是关帝陵内,除了八帝将以外,还有何人能够葬在这里?况且,就算是其他人葬在这里,您踢碎了这陵碑,总归……”
“狗屁的陵碑,不过是寻求个心里安慰,不过是后人的徒劳罢了。”老人言罢,一指李昀歌,“你,跟我来。徒儿,你留在这里,照看赵家主仆。”
李昀歌脱离周倾的搀扶,一瘸一拐的跟上老人的背影,随着老人越走越远,不多时,影子一闪,便从周倾的视线中消失了,李昀歌也几乎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四壁的灯光渐次暗了下去,只有附近的几点灯火还在亮着。
周倾再也看不见二人,心头莫名的有些混乱,半截石碑斜躺在地上,仅剩下的半截依然直挺挺的立着。
蓦地,他眉睫一动,注意力落在那石碑之上,他惊奇的发现,被老人踢碎的石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第一百零六章:刀
森森寒光在他的眼前微一闪烁,冷气逼人,如有寒霜铺面,皮肤都被刺的僵疼,周倾好奇的凑上前去,“那……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儒帝的石碑之中?”
他借着有些暗淡的光线隐隐看见那白玉石碑断口处中夹着一层薄薄的亮银色,“似乎,有一把剑被砌在了白玉石碑中。”
他用手指摸了摸那亮银色的地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刺痛随之而来,他猛地抽回手,低眉看去,眼神落处,是一道伤口,已然见了血。
一颗颗血珠珍珠似的滚落,他心中暗暗骇然,“好锋利的刃口,这把剑,绝非凡品!”
双眸无意中落在那剩下的半截白玉石碑上,只见上面剩下的“管起臻”三个大字尤为清晰,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他感觉那三个字上的光华在此刻尤为醒目。
正在他思索要不要想个法子将这柄剑从白玉石碑中取出的时候,背后忽的传来一声梦呓似的呻吟,转头看去,原来是赵雪贞悠悠醒转。
她坐起身来,张开美目四下打量,尚有些惺忪朦胧的眼眸一下子锁定在了周倾的身上。
倏地,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是扑到了周倾的身前,“笨蛋?你不会也陪着本小姐死了吧,真是连累你了……哼,死了也活该,谁叫你瞎逞英雄!”
说着,她撅着粉扑扑的嘴唇,神色黯然。
周倾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自从玫州城第一次碰面,到后来的密林相遇,夜半交谈,这位探雪城大小姐的多愁善感他也是见识到了,知道她虽然纵使喜欢摆个大小姐的架子,但心地并不坏。
“感觉怎么样?”周倾淡淡的问,随即从她的身边轻轻走过,盘膝坐在赵卫晗的身侧,探手试了试脉,感受着渐渐有力的跳动,终于点了点头。
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至少还活着,至少,所有人都还活着……
赵雪贞听闻她的话,如梦初醒,神情古怪的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摸索,在扭头看到倒地不起的自家护卫,瞪大了眼睛,“我,我怎么没死?”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她记得,在将死之际,听到有模糊的声音传来,似乎正是周倾的声音,而后整个世界便暗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在也不可能活下来,却没想到……
“是你救了我吗!”赵雪贞疑惑问,闭目内观感受身体情况已经恢复如初,虽然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几道通红的手印,但劫后余生的雀跃令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了。
她抬脚几步也走到赵卫晗的身边坐下,黛眉微蹙地用手中碰了碰赵卫晗满是血渍的胸膛,有些犹豫不定,心跳因为紧张而有些加速,“臭护卫他……”
“师父应该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所有药材,甚至全部给他服下了……那些药材个个均是奇宝,加之一起,药力不比那些生死人肉白骨的绝品灵药差多少……”
周倾看着赵雪贞紧张而僵硬的俏丽脸蛋,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的平缓,道。
“性命无忧,这点可以保证,但他的一身修为……周体经脉,在最后关头全部冲裂。”
“如果我猜的不错,师父至少给他渡了二十次内气,才吊助最后的一口气,配之药材辅助,这才能够令他伤势匀缓,但内伤太重,纵有数十种奇宝,能不能修复,能不能恢复实力,我的把握,不会超过两成,一切还要看他的造化。”
说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心中忽又感觉有些疑惑:从赵卫晗的脉象以及表征来看,师父在他的身上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怎么我感觉,从我在密林中催动铜钱,到莫名其妙的进入到关帝陵内与师父重逢,只过了一短短瞬间呢……
赵雪贞闻言怔忡良久,两只纤纤小手紧紧握住赵卫晗的手掌,没有说话,似是在心中默默祷告。
周倾压抑了近两日的心神松弛了几分,浓浓的倦意上涌,说了一句像是安慰的话,“你也别太担心,没用的,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谁也帮不了他。”
随后躺倒在地,沉沉睡了过去。
……
李昀歌在老人的带领下,穿梭在关帝陵中,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人对这里极为的熟悉,就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似的,闲庭信步地走在前面,偶尔停下来等一等落在后面的他。
直到老人真正停下身子,李昀歌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老人的带领下已经不知道穿越了几个陵府,回头看去,永无止境的黑,使他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
老人慢慢转过头,“小老儿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想知道。即便在当日,错也不在你,但既然你已经决定走入江湖,远离世事纷争了,就不要再多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了。”
“老先生……我不懂您的意思。”李昀歌眼神茫然,看到老人慈祥的笑容,他总觉得这表情中有几分敌意。
“听不懂,就当小老儿从没说过。”老人抬起头,不看对方,“知道小老儿为什么为你演示那一套身法剑法吗?”
李昀歌眨了眨眼,他低头看到手中紧握那柄泛着紫光的剑,“因为它?您觉得我如此差的剑法,不配用它?”
老人不置可否,慢慢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以往最为深刻的记忆,“弃刀从剑,是个很好的逃避方式吧。”
“嗯……”李昀歌愕然,心道:为什么这个老前辈什么都知道,就好像老人对自己的所有过往均是了如指掌一般。“您……”
“不必多说,也别问。”老人再次将目光转回李昀歌的脸上,“想学剑吗?”
“我……”
“不用急着回答。”老人意味深长的多看了李昀歌几眼,循着原路向回走去,“你与倾儿,这一辈子的恩仇,是躲不掉的,若你二人成了同门,或许小老儿,能化去你一半的命数。”
“周倾小兄弟,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先生,这到底……”
“小老儿不让你们跪拜那石碑,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座空碑而已,拜祭什么。”
老人的声音和身影都在一点点远去,隐入黑暗,李昀歌想要赶上去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的脚步万分沉重,竟然一步也动不了了。
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你忘不了你人生最重要的那些,你的背后,便是你从前的路,这偌大的陵阙,也只有你背后的一切,方是真的。”
“如何抉择,自己选。”
李昀歌呆楞楞的侧目看去,只见背后燃着一盏青灯,焰火随陵阙中的淡淡阴风而不住摇晃,在那盏青灯晦暗不明的阴影中,勾画出了一尊明晃晃的物什。
他不用细看都知道那是何物,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足有一人之高,刀锋流硕,青光跃眼,视线落在那锋刃之上,耳畔竟隐隐传来细碎的龙吟之声。
千载的沉寂,并没有让它失去应有的锐利,反而锋芒更盛,时至今日,依然刚不可当。
天下公认十九名刀之六,关帝之刀,刀名龙胆。
第一百零七章:不拜
李昀歌眸色闪烁,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想喝酒了啊,可惜,没人陪我了……”
十八岁那年,生辰之日,远在他乡的李昀歌轻轻地抚摸着收到的唯一一件贺礼。
“老头儿,这把刀怎么这么美呀,送我的?”那是一把刀柄金闪闪的弯刀,抽出刀来一看,锋刃薄如蝉翼,可上面的杀气却冲的他手一抖,险些脱手而出。
“听说今日,是你的寿辰,拿来送你的,爱刀之人,值得宝刀在手。”
他一抬头,金乌高悬在半空,散射出的金色光芒,直直的射入眼睛中,带来一阵酸涩的疼痛,他连忙躲避开阳光,深深的看着那沐浴在金阳中的人,笑着将弯刀归了鞘,附在腰间,自此以后那弯刀便再没离过身。
“老头儿,我呢,最不爱占人便宜,今日收你弯刀一柄,来日,你寿辰的时候,我便把那天下间最著名最锋利的刀,赠与你。”
“哈哈哈,这就不用了,用过的刀,便是最好的刀,再说,你也取不到。”
十八岁的李昀歌挑了挑眉,“筑难鱼求笙的鱼烈刀,想不想要?关帝山卢奉籍的龙胆刀,想不想要?”
“宝刀自然想要。”阳光下,那人影显得暗暗的,看不清长的是何模样,可李昀歌却看到对方的嘴角带着挑衅的笑容,显然是并不相信。
“你能得的了宝刀,我李昀歌会得不到?老头啊,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趁着年轻,少说几句大话,喝喝美酒才是正道。”说着,一壶酒便朝着他扔了过来,李昀歌笑着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溢出口的酒液顺着脖颈流入衣衫,带来一丝凉意。
“还是你酿的酒好喝啊,可惜就要喝不到了……”
“怎么?待在这还能少了你的酒喝?”
“我就要走了,这里不是我久留的地方啊,毕竟还有一国的人在等着我,还有她……我一定要回去!”
“看看这个吧。”一柄紫光浅浅,浮光飘飘的长剑再又扔到了他的身上。
记忆终止在这里,他已经难以忍住心中的剧痛,更难以再想下去,拇指在指缝间揉搓了几下,感受到身体可以动作了,抬了抬手,虚空抓了几下,眼中稍有些朦胧之色,泪意萌生。
眼神再度定睛在腰间,看到那原本挎着弯刀的地方此时已经是空空如也,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悲哀,抽噎着缓缓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站起身。咽了一口唾沫,身体微微一动,随即是大步流星,走近那关帝之刀的跟前,动作极慢的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搭上那染了许多拂尘灰土的剑柄。
“睡了千年了,还是跟我走吧。我把你带到世间最强的刀客手中,不会委屈你的。”
那神刀龙胆刀身竟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李昀歌的话,随后,一声龙吟漾起,回荡在脑海之中。
李昀歌清楚的从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龙吟声中,听出了一丝不情愿,一丝不悦。
不顾这些,用尽全身气力,一把将龙胆从青灯前拔了出来,灯影斜照,火花跳跃几次,“噗”的一声熄灭了。
感受到龙胆竟有几分人性化的挣扎,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刀气,李昀歌撕下身上已经是破布一般的羊皮衫,勉强将刀身包裹在其中,暂时隐去锋芒劲气。
赤着上半身,将这柄刀背在背上,沉重的压力负在后面,令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腹背微弓,但他一咬牙,挺直了身子。
“这是我欠你的!”
眼中利芒一闪,他艰难的迈出第一步,龙胆刀将近一百二十斤的重量使得他脚步有些虚浮,胸腹部结痂的伤口隐隐泛出红色,已有了挣裂的迹象。
但他毫无所觉,脚掌踩在地上,竟在白玉石地上留下了一方浅浅的脚印,紧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十步,第五十步,第一百步。
脚印一个接一个,待到后来,已有了血色侵染其上,就像是完美无瑕的美玉滴上了血,不仅没有使美玉蒙尘,反而使那玉看起来更加的妖艳欲滴,更加的催人心肠……
“老子,拿的到这天下最锋利的刀!”
……
点点碎影,萦绕在脑海中,似雪花雨滴,似静水轻波,似一抹微带暖意的春风拂过面颊。
那一年。他三岁。
“我就说……我认得你。”
“我也认得你,我叫荀舟,你呢。”
“我……我是周倾。”
那一年。他十五岁。
“我……是荀舟,你又是何人?”
“荀舟,荀舟,荀舟。”
周倾睡得极不舒服,贴着冰凉的地面辗转反侧,眼皮沉若千斤,明明无法入梦,却也无法苏醒。
断断续续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耳边,可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听清,那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
忽的,他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瞪大着眼睛,“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总会想起你,是你在呼唤我吗。”
喃喃念叨着,他的眼神鬼使神差的看了看西边的方向,尽管在他的视线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无光的黑暗,但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那个方向牵引着他,令他不知所措,令他牵肠挂肚。
赵雪贞的整颗心肠全部挂在了赵卫晗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周倾的一样,周倾呆坐半日,这才回过神来,身子一转,再度探上赵卫晗的脉门。
“我睡了多久?”他略有些惊喜的问赵雪贞。
赵雪贞先是楞了一下,“你醒了?我也不知道。”
周倾还要说什么,老人再度从黑暗中走来,周倾向着他身后看了看,“师父,李昀歌呢?”
老人面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快回来了。”老人低头看向赵卫晗,“他怎么样?”
“好了大半。真是个奇迹,明明那么重的伤,竟然能恢复的这么好,我开的药方似乎没有这么强的效力吧?”说着,周倾直盯着老人。
“嗯,小老儿给他的药里加了一滴别的东西。”
周倾刚要问到底加了什么天材地宝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连串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李昀歌的轮廓一点点的暴露在黑暗中。
周倾见他那举步维艰的样子,想要上去搀扶一下,却被老人一把拽住,没有看周倾询问的目光,老人问道。
“想好了?”
李昀歌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好了。”
“不拜师?”
“不拜。”李昀歌停下脚步,“咚”的一声重重的将龙胆刀从背上卸下,他的眼睛充血般通红,但不多时就被一股莹白之色给压了下去。
“我李昀歌,只有一个师父。”
“那好。”老人转身看向他,周倾从老人的侧脸中看到了一丝动容,一丝悲叹,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小老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谢谢您!”李昀歌点头说完这一句话后,身子一软,趴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一百零九章:弟子
探雪城。
雨仪亲切的拉着秋幼萱的手,带着她二人走入城中,这座不知传承了多少年的古城中,满是风霜的痕迹。
常年的积雪覆在道路两侧,人流攒动,处处张灯结彩,彩旗高挂,热闹之景与过年时也无两样。
凡有城中百姓见到雨仪,无不顶礼相迎,只是他们还未跪下,便会感觉一股柔和的气力撑住了他们的身体,再抬头时便能看到雨仪那一张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笑脸。
面对父老乡亲,雨仪逐一点头致意,牵着有些怔忡的秋氏姐弟穿越城中大道,虽因诸多百姓的热情而耽搁了些许时间,但却也让他们二人亲眼见识到了探雪城中的万民同心之景,竟不自觉的想要以微笑待人。
秋承浩在雨仪的身后跟着,暗暗感叹:这就是扫雪客夫妇独有的魅力吧……
走过鳞次栉比的楼墙,看过绣带纷飞,安泰和谐,秋幼萱将始终紧紧抱在怀中的手炉扔给小弟,心中余下的只有暖意。
“雨前辈……”秋幼萱喊了一声。
雨仪回过头来,俏目含嗔,“幼萱是吧?令尊也可称得上是我的兄长,就叫一声姑姑吧,还听的顺耳些。”
“是。雨姑姑,不知赵城主可在城中?我……”
“夫君早知你们的来意,不用多说,跟我走就好了。姑姑带你逛一逛探雪城中如何?”
说着雨仪轻声简洁的介绍了一下城中的情况。“城中合共有九条街,乃是按照九泰合阳的方位立点而造,汇聚全山的龙脉正气,驱散极寒,似乎还和什么气运相互勾连,我可不懂这些,就不露怯了。”
“九街其中啊,多是民居商铺医馆客栈,再往前走还有几所闲居别苑,景致布置的还算上乘,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择一处住下。”
“那边的紫竹林,是正阳之气的伊始之处,阳气最盛,北公文府建在竹林尽头。”
秋幼萱认真的听着,将雨仪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部记在脑中,听到北公文府,心中有几分敬意的看了看不远处的紫影,他听闻探雪城中有一北一南双公府,分别协助探雪城主管理全城。
北公文府出文士掌政务,察民情,定人心。
南公武府则是历代全城总教师的居所,主管训练护城甲士,禁卫全城,保护子民安全。
雨仪顺着主街道一路北行,直至民居住宅被渐次甩在后面,人流也愈加变得稀疏的时候,秋幼萱和弟弟对视一眼,二人都知道目的地就要到了。
“看。”雨仪探出青葱纤手凌空一指,指尖前方,视线尽头,是一棵拔地而起的巨树,树叶形如白雪,玉洁无暇,青棕色的树干奇宽无比,至少要二十人以上才能环抱。
微风轻吹,树叶漱漱作响,偶尔飘零下三三两两的白色叶片,在空中轻盈的转了几转,坠落在积雪之上,与雪无异,难以分辨。
“雨姑姑。”秋承浩好奇的探出脑袋,先是被那巨树震慑了一下,下意识拽了拽雨仪的袖子,“那就是白帝树吗?”
秋幼萱看到弟弟的动作,柳眉一蹙,刚要训斥,雨仪却并不在意少年的失礼,笑容更甚几分。
“不打紧。”她对秋幼萱说了如此一句后,向秋承浩解释道:“正是白帝树,传闻乃是白帝当年亲手所植,但有几位大家曾估量过,这棵白帝树的树龄至少已有两千年,称之为神树也不算过分,天下仅此一棵。”
“两千年?”秋承浩眨了眨眼睛,“那岂不是和三皇一个时代的……”
“嗯,城主府,便建在白帝树右侧。”
一句说罢,三人脚步加快了几分,真正走到白帝树下时,秋氏兄妹二人才见识到神树的壮观,仰头望看。
密密麻麻的枝丫莹润透亮,经风吹拂,更是飘飘闪闪,似人间仙境的玄雾,也似去过匆匆的浮云,莫名升起开阔之感。
探雪城主府并无外人想来的那般奢侈豪丽,反之,看起来十分简朴,几座楼阁,几排连廊,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一个面容冷淡的中年人正在府门前扫着日前的雪,步履看似杂乱无章,但秋幼萱却分明从那细碎的脚步中看出了极深妙的立身行步之法,似与自然相合相衬,一步万变。
雨仪停下,唤了声:“沂叔。”
中年人也停止动作,将扫帚扔在雪堆之上,毕恭毕敬的欠身行礼,“主夫人。”
“嗯。幼萱,承浩,这是沂叔,你们就叫声伯伯吧。”
秋幼萱赶忙拉着弟弟一揖到底,“久仰左前辈高名,今日能得一见,是晚辈的幸运。”
左沂朗声哈哈一笑,“不用讲这些虚的,老秋的孩子啊,都不错。”说着,他有意无意的对着雨仪使了个眼色,雨仪登时会意。
“舟儿也在?那正好,快进去吧。”
话音未落,秋氏兄妹只觉周身一轻,眼前一花,竟已腾身而起,越过院墙,直入正堂大厅,雨仪将两个孩子送入府中后,自己并无动作,只是看着左沂。
左沂跟着雨仪夫妇已经有四十年之久,不用问也明白自家主夫人想要知道什么。
“倾儿他……很好,一步未差,老仙儿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心软,但干系太大,这些事他不可能有半分延误。”
雨仪神色有些不自然,粉靥上浮现出几分悸动,“这么对一个孩子……未免太残酷了。而且,当年……”
听着雨仪吞吞吐吐的话语,左沂板着脸,“老仆倒是很认同老仙儿的做法,这少年人啊,尤其是男孩,就该多经历经历,咱们探雪城的这群孩子们,哪一个不是在老仆手底下从死里爬出来的。”
“周倾那孩子,已经在藏冰山上享了这么多年清福了,不经点成长,这最后的一切他哪承受得了?”
“嗯。”雨仪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左沂的观点,身为探雪城的总教师,二公之一的南公,左沂教人修行的经验绝对是世间数一数二的。
“贞儿也是被我惯坏了,希望这一次她出去历练一番,回来能把这骄纵的性子收一收。”雨仪又道。
想起素有惹祸精之称的赵雪贞,左沂莞尔,深以为然的表示赞同,“是啊,咱们那个大小姐,日后要承担的,可也不比周倾少……想一想,还真让人心疼。”
却说秋氏姐弟“飞”入城主府,秋幼萱便攥紧了小弟的手,瞪了弟弟一眼,那意思似是说:你要再没大没小的,瞎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随后二人缓步走入大厅,主屋空间极大,正中有个十来丈见方的莲花池。
自主屋上方有一道细水源源不绝的灌入莲花池中,莲花池中亦是轻漾微波,水流不止,竟是一池活水,只是不知多余的水流向了何方。
池水正心,漂着三座浮台,秋幼萱一眼认出那浮台竟都是由白帝树之木所造。
此刻莲花池上,身着莹白色长袍,发间束着长绫的扫雪客赵殊离,负手立在一株光洁的莲花之上。
其中一座浮台上盘膝静坐着一个身着古朴道袍的少年,那少年入定一般微阖双目,任由水流带动浮台在池水中四处旋动。
扫雪客听见有了外人进入,身影一闪便出了清池。他抬手止住秋幼萱的礼节,“幼萱和承浩是吧,早听秋老哥说起过,不必多礼,舟儿,过来!”
浮台少年闻言,睁开双眼,脚尖一点浮台,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扫雪客的身边。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荀舟。舟儿,这是立誓山庄的高足,也是为师挚友之子,他们今次,是为你而来的。”
第一百一十章:周倾,周倾
“我?”荀舟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
秋幼萱秋波一转,也深感意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荀舟,“赵城主,莫非这位就是……”
扫雪客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说吧,立誓山庄情况怎么样?”他转步盘膝坐在莲花池畔的竹席上,又指了指另外的空位,“坐。”
三人在扫雪客的身边坐下,扫雪客将室内炉火上烫着的水壶拿下,伸手一晃,不知从哪里拿出三个茶杯。
提起壶,为眼前三人分别满了一杯,热纹蒸蒸,丝丝白丝细如蚕白,轻轻直上,散入红尘。
酒香扑鼻冲脑,刹那耳目一新。
他白皙的大手如同水波纹般,一阵虚幻的抖动,根本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那三个茶杯竟均已被三人握在了手中。
秋承浩愕然,一口将茶杯中的暖流饮尽,“这就是白帝树叶所酿的‘凉胜温’?”
喝光后,他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舔了舔嘴唇,“甘醇,清冽,好香甜的滋味。我……我能再来一杯吗?”
秋幼萱也沉醉在美酒凉胜温带来的直入骨髓暖意与清凉中,听到小弟没出息的话这才恍然惊醒,恶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秋承浩明白过来,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扫雪客看到姐弟二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慢慢上翘,“别那么拘礼,我很可怕吗?”
秋承浩出于对姐姐目光的畏惧,有些不敢抬头,偷偷用余光看了看扫雪客的脸,手中的茶杯忽的重了几分,他眉睫一跳,知道杯中的酒水又已经满了,美滋滋的仰头饮尽,满意的吸了吸鼻子。
“谢谢赵城主!”
“唤我声叔父吧,这个辈分我应该当的起。”扫雪客浅笑道。
似是感觉到了扫雪客夫妇二人那超乎常人的亲和力,秋氏姐弟对视一眼,暗暗松了一气,心神也放松几分。
秋幼萱接口道:“嗯……叔父。立誓山庄的情况确实有些……”
“秋兄还是接下了弑帝的任务,是吗?”扫雪客眼神有些跳跃,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十分沉重。
听到扫雪客的话,秋幼萱还未说什么,秋承浩已经起身站了起来,面带震惊骇然。
“弑…弑…弑帝!怎么会!怎么会!爹他怎么会那么傻?这种任务也接?那可是大逆不道,被天下人共骂的大罪啊!”
扫雪客手指轻轻在秋承浩的手掌点了点,一缕柔和的内气灌入少年体内,秋承浩脑海一阵清爽,刚刚升起的躁意转眼消失的一干二净。
“孩子,先坐下来好吗?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会关乎你们整个立誓山庄乃至整个大周,无论多么震撼,都要听我把话说清楚,现在这个时刻,任何纰漏都是出不得的,懂吗?”
扫雪客独特的温和声音有着催人沉静的作用,秋承浩眼前虽然仍是金星乱转,但也勉强能够平复心态。
重新坐在竹席之上,握紧不知何时又已盛满酒水的茶杯,再也没了饮美酒的心情。
“小弟年幼鲁莽,还请叔父谅解,您还请继续说下去。”
“秋兄在接手之前留了后路吗?”
“义父让我们兄弟姐妹十四人全部离开了立誓山庄,义父不太想让小弟知道实情,这才让我带着小弟来拜访您。”
“和秋兄同去的还有谁?”
“只有二哥……秋承焘和一百二十位顶尖内家子。”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你回去后将秋兄的全部家人都带到探雪城吧。我这边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明日便走,所以立誓山庄我是去不得的,一切都要快。”
“是。可是,山庄内的千百内家刺客,该当如何处理?”
“应该,已经救不了了。”扫雪客双眉微微一凝,“如果我所料不错,秋兄出立誓山庄的那一刻起,姜硕的人就已经布置在立誓山庄之外了。弑帝之事无论成败,都必须有人承担后果,立誓山庄,是很好的替罪羊。”
“姜硕避免落人口实,会将弑帝之名全盘推在立誓山庄之上,摆在天下人的眼前。”
“什么?那可是近千条性命!而且全是清一色的内家子,怎么可能……镇天府那边有如此强的力量,能够将一座屹立江湖数十年的山庄连根拔起?不可能……不可能的!”
秋幼萱连连摇头,显然对于扫雪客的话,她极不愿意接受,但她心中明白,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一想到庄里那些平素一同畅谈江湖,习武练功的熟人们,她便觉得心中一阵阵锥心之痛,险些昏厥过去,她咬住舌尖,强令自己保持清醒。
“我能做的,只有保护秋兄一家而已了,唉……”扫雪客长长叹息,“天色已晚,今夜你小住一宿,明日辰时,我亲自送你出天南。”
“那……承浩,就劳烦叔父照看了!”秋幼萱感受到一旁小弟炽烈到刺痛皮肤的目光,却不忍与他对视,重重的对着扫雪客施了一礼,便起身向外走去。
临走时,她刻意停了停,将目光留在从头至尾未发一语的荀舟身上,随即匆匆出了城主府,她还有诸多事宜需要询问雨仪夫人。
秋承浩目送着姐姐离去,一向贫嘴多舌的他出奇的安静,不住地摇着头,周身轻微的颤抖摇晃,渐至浑身剧烈的痉挛起来。
口中喃喃的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接这个任务,不就好了!大家不会死,一个都不会!爹爹为什么这么自私!”
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的掉在竹席上,与那室内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分外刺耳。
立誓山庄,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家乡,从今往后,就要不复存在了吗……
扫雪客知道此刻自己即便再用内气也无法让这个少年冷静下来,静坐等了良久,直到哭声慢慢低了下来。
他认真的端详起眼前面无人色的少年,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听到少年的哭声开始变得沙哑,他终于引动一丝内气为少年平复心脉,不至于因悲痛而受了内伤。
开口道:“秋兄之所以接下这个任务,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更不是不在乎那些手足同袍,只是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去做,便再没有人保的下孤帝的性命。”
“孤帝!那是谁?我不认识!一个被臣子压的都要喘不过气的皇帝,为了救他,我们整个山庄!就为了他一条命,千口人命!都要为他葬身!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少年哭着,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扫雪客低低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在秋承浩的脑海中响彻。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证明,世间唯有忠义二字,才胜得过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胜得过人心的贪婪龌龊吧。”
不知为何,这一句平淡的话语在秋承浩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哭声硬生生的止住了,再抬头时,扫雪客已经迈步出了府门,不见踪影。
荀舟依然毫无表情,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超然物外,置若罔闻,他呆楞楞的扭头朝向东方看去,像是看破了虚无,看破了万里之遥。
口中低低念着:“周倾,周倾,是谁呢……周倾,周倾,是谁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洗花海【1】
一大早,天还处于半亮时分,黑蒙蒙的天光渐渐露出头,探雪城的清晨,分外动人。
柔和的光线似斑斓大江波涛汹涌,在万山中流淌。
秋承浩揉着红彤彤的眼睛,立在探雪城内最为高耸的楼阁之上,尽管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人的影子。
心中忽的一痛,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在心间,那种感觉就像是……也见不到自己的姐姐似的。
他低下头,将胡思乱想驱逐一空。
“叔父,如果……我没有活着回来,您一定要照顾承浩,义父的十四个孩子中只有他和三妹是义父的亲生之子,如果情况太严重……我们即便拼上性命也会把三妹送回探雪城……”
“别把结果想的那么坏。”扫雪客温和的声音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抚慰最悸动的心。
秋幼萱一连几次深呼吸,奋力维持镇定。
“叔父,我还是不明白……那,那姜硕哪里来的力量灭我立誓山庄。立誓山庄在江湖上虽只不过是二流门派,但亦有数位四重境内家子坐镇,三重境者也有近百位……”
扫雪客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扶住秋幼萱的肩头,轻柔如浮云一样的内气似乎盈在了脚下,将二人的身体撑起,前行的速度登时快了数倍不止。
秋幼萱只觉在那内气的帮助下,自己几乎无需费力,便可达到从未有过的速度。
扫雪客带着秋幼萱,在一座座陡峭的岩壁峰峦上无半分停滞,如履平地,衣袂飘摇间,束发的白绫吹吹而动。
周身的气力被极强的控制力凝成了一个点,以点及面,以最小的气力消耗爆发出最惊人的力量,如此精妙的控制,使秋幼萱啧啧称奇。
和叔父相比……义父的内气修为简直不足一顾……同是第四重境,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她看着不断后移的深山,密林,大泽……
心下暗暗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原本从探雪城到绒荻整整四天的山路,竟能赶在短短半日时间内抵达!
“镇天府自然没有摧毁整个立誓山庄的实力,姜昀的门客中虽也有几位实力可以上的了台面的内家子,但毕竟还在少数。”
“你想想,在整个大周,能在短时间内被姜硕所调动,又能有足够的力量与立誓山庄相抗衡的,还能有哪个……”
秋幼萱闻言沉吟良久,猛然抬头,妙目中恨意连闪,“那也只有……关侯世家了。”
……
关帝陵。
八座白玉石碑前。
周倾和赵雪贞抢上一步扶住李昀歌昏厥的身子,周倾看了看老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老人一挑眉,“给他看看,伤势怎么样了。年轻人,就是喜欢胡闹啊。不过,至少,他还有选择的权利。”
周倾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赵雪贞一同将李昀歌半抱半推着放到了赵卫晗的身边,在他的身上上下检查一番。
老人无声无息的走到周倾的背后,用毫无温度的手掌拍了拍周倾的肩膀,“倾儿,小老儿已经救不了他了,只有你,还有一线希望。”
“嗯?”周倾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什么?他的伤势还没有到无法救治的地步啊……只是崩开了伤口,需要多调养一阵子。”
“不。”老人有些勉强的牵起一抹笑纹。
“现在和你也说不清楚,日后你自会明白……倾儿,无论他从前做过什么事,小老儿都希望……希望你有一双明辨忠奸的双眼,何人对你好,何人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分得清,认的准。”
“不要错信了贼子,也不要错察了贤良。”他说着说着,脸上又再度泛起招牌式的笑容,一口黄牙外露,“小老儿有事要离开你一段时间,自己多加小心。”
他神色温柔的为弟子理了理衣领,“他们三个,你务必全部送到探雪城中。记住,一个人都不能少,尤其是那李昀歌。”
“如果他想要就此离去,你便告诉他,‘若想他日胜过三尺丹阳,就老老实实的去探雪城。’还有,到时此物交给他。”
老人塞给周倾一枚白色的叶片,“他自会明白。”
周倾定睛看了看那叶片上古怪特异的纹路,陡然想起从前在道家典籍中看到过类似的描写,诧道:“白帝树叶?”
“嗯,正是。”老人又探手从衣袖中拿出了那道家三宝中的其中两枚。
“关帝陵没有入口,自然也没有出口。这先天一炁与初动一阳,用法你想必已经知道了,以你全部的内气灌入,以使阳炁冲虚合一,引动关帝山的阴阳之口,龙脉之髓,致泰极否生,阴阳重分。它会助你们离开,至于去到哪里,便是随缘了。”
“此物你用过一次后便会重回我手,故而到时不必感到奇怪。”
周倾点点头,下意识的冲口道:“这道家之宝竟可使人凭空遁去他地,这也太超乎人力所及了吧……”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不行的。真要像你所说的那样,这道家三宝岂不就成了超脱天道的神物了?倾儿啊,凡是物之所及,皆在五行之内,自在天道之里,人之所及……亦是如此。”
“可……”周倾心道:可这两枚铜钱的挪移之力根本就已经超越了常人想象的范畴了啊?怎么还能说是符合天道?
“不要多问了,他日有机会,小老儿会与你讲清楚的。时局紧迫,俗尘片刻倾覆,小老儿已无时间耽搁。”
“他们三人所用的药物在这,你拿好。如果赵卫晗的伤势恶化,你便以你的混元玉保住他的心脉,喂他服用一滴冰铁衍花水,记住,一滴就好。随后将他带往探雪城,雨夫人有办法救他。”
老人递上数枚玉瓶,周倾一一接过,老人再度深深的看了弟子一眼,身影一阵虚幻,倏然间,消失在了原地。
来伴迷雾而现,走亦不留风尘。
周倾一个人站了许久,低头继续为李昀歌诊探伤势,从老人所给的药瓶中取出一瓶,倒出几粒丸药,送入李昀歌的口中。
随后一个人盘膝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赵雪贞方才见从后侧戳了戳他的脊背,“笨蛋,你发什么呆啊。”
她方才听老人语速极快,而且又是在嘱咐周倾,不好插嘴,只得在一旁看着听着,眼下老人离去,偌大陵阙只有他们两个人还醒着,顿时耐不住好奇,上前问道。
周倾道:“师父每次行色匆匆的离开,都肯定有事情发生,尤其这次,走的又如此急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刚看过了,令护卫伤势已经痊愈大半,经脉不知在什么力量的作用下正在缓慢重塑……内气,实力,不出三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伤的这么重竟然真的治好了?”赵雪贞深感惊奇,“我其实见到晗师兄因我而旧伤复发的时候……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了……我……还好,没事了。张爷爷,真乃神人也!”
大难不死,再加之几个伤者都在处于稳定的恢复期,周倾感觉现今的心情分外轻松,笑嘻嘻的道。
“无论怎么说,你家护卫也是我诊治的,药方也是我写的,你就不夸夸我?”
“你啊,才不夸呢。”赵雪贞一撇嘴,一扭头,“笨蛋就是笨蛋,会点医术又算什么?”
“那自然比不上大小姐。”
“那是当然!”二人相视,开怀大笑。
上架前夕
身为一个新人作者,能够在起点这样的网文巨擘网站签约并且上架,真的心情十分复杂又紧张。
我知道这本书一直能够读到这里的书友们可能不多,明天首订也许会十分惨淡,但无论如何,我会一直把这本书写下去的。
世界观已经铺设开了,布局正在一步一步拓展放大,认真读下来并且喜欢这本书的朋友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本书的世界观我设的很大,这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我的预算篇幅在三百万字以上。
可能会用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写,在即将上架的前一天,在这里,我想向每一位现在以及以后能够看我的小说的人,表达诚挚的谢意。
真的。谢谢大家的厚爱了。
更多的话会在明天的上架感言里和大家多聊一聊。
今天请假停更一天,平复心情,整理前文布局,明日上架三更。
真的谢谢明天能来看这本书的每一个人!真的谢谢了!
周至雪敬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洗花海【2】【上架第一更,求订阅!】
“笨蛋,你看,那个是什么?”赵雪贞指了指方才李昀歌放在地上的龙胆刀。
由于被破烂的牛皮衫遮挡着,周倾只能隐隐看见一层寒光,心中一动,猛的想起了那断碑中的剑。“不知道,可能刚才李大哥晚回来一步,就是为了那个吧。”
“呦,还叫上大哥了。”赵雪贞凤目轻飘飘的闪了闪。
“他看起来比我大上不少,直呼名姓总归不好,咱们几个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了,叫声大哥也不为过吧。”
赵雪贞笑眯眯的点点头,“不说这个,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宝贝,这关帝怎么说也是一代载入史册的大帝,从他陵阙里取出来的,肯定是宝贝吧!”
周倾余光一瞥,看到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呼不妙,“大小姐,无论是否是宝贝,那也是李大哥的东西,你这样……”
“哎呀!管他那么多,本小姐要去看看。”毕竟耐不住少年人的好奇心,赵雪贞搓搓小手,亦步亦趋的跑到了那满是泥污血渍的羊皮衫前,一伸手便把羊皮衫扯下。
周倾还未来得及阻拦,眼神便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刀光一跃,寒芒爆闪。
这柄在名刀中位列前茅的神刀,一经现世,顿时惊煞了在场二人,他们嗫呆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几乎同时冲口而出,“龙胆!”
周倾十万道家典籍傍身,赵雪贞出身剑统名城,都不是见识浅陋之人,故而一眼便认出了这柄震古烁今的名刀。
“这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刀啊……”周倾咽了一口唾沫,“原来,李大哥拿回的是这个……怪不得用衣衫包裹住。”
赵雪贞一看过后便将牛皮衫又盖在了龙胆上,鼻尖轻轻一皱,有些不解的问:“不是在名刀中才排在第八位吗,怎么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你父亲的恨长禁在名剑中排位第十三,不同样被尊为当今天下第一剑么。”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赵雪贞黛眉略蹙,“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名刀名剑的排名还是流传自五帝时代的,而时至今日,在天下还能看到的,名刀中排位最前的,便是龙胆了,同理,名剑亦是如此。至于那些排名更靠前的刀剑,早已经遗失在历史的大潮中沦为传说了。”
周倾有些惋惜的解释着,赵雪贞这才恍然大悟。
“这关帝的龙胆刀不是被封在陵阙之顶镇灵吗?怎么会被李昀歌给取来?”赵雪贞又问。
周倾思忖片刻,有些不确定的回道:“有可能……在陵阙顶的那柄是假的。”
“假的?”
“我也不甚知晓。”周倾站起身子,“我给你看个东西。”
“嗯?”
周倾从侧壁摘下一盏明灯,走到已经隐入黑暗中的断碑处,指了指断裂夹层处的寒锋,“你看这个。”
赵雪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一惊,将凤目凑近了几分,秋波如水轻轻流转。“这……是一把砌在石碑中的剑啊!”
“嗯,看得出来是什么剑吗。”
赵雪贞探手想要触碰一下那寒光处,却被周倾拦住,“不用试,够锋利。”说着,还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被剑气所刺出的血口。
“我感觉……这剑光有几分熟悉。”赵雪贞思量着低下头,脑海中电光连闪,“啊!这剑天生所带的剑气与我爹爹的恨长禁有几分相像!”
“什么?”
“真的!”赵雪贞闭目感受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微弱剑气,再度确认的道。
“看来这陵阙,着实不简单啊。”周倾喃喃说着,像是自语,也像是在和赵雪贞对答。
“剑身所带的天生剑气相像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柄无名之剑和恨长禁出自同一铸剑大家之手,而且所用呢很可能是同一种铸剑之法。”
这一番话说的赵雪贞若有所思,“恨长禁相传是农皇神农祖座下的吕舂墨所铸,诸多史籍及古纪中记载着吕先生平生只铸了这一柄剑,何来同人之手?”
“不。在鱼求笙的【锋名篇】提到过一笔,吕舂墨曾在隐居白帝山时暗造了一剑,后时还被录入进名剑中,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传了,就连剑名也已被人遗忘,无书所载。”
赵雪贞耸了耸肩,心说:这书我又没看过。
不过表面当然不能丢了面子,煞有介事,一本正经的连连点头,“我也记得有这么一句!笨蛋,看不出你懂的还挺多的啊。”
“只是读过两三本闲书而已。”周倾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
“既如此来说……这剑便是其中一柄已经失落的名剑了?”
“嗯,应该正是,而且,如若我所料不错……另外几座石碑中,应该也同样夹着东西。可惜,白玉石一向以坚硬著称,以你我二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之取出。”
“既然都已经在这里沉睡了这么久,又何必让它们再染俗世纷乱硝烟呢,不如就让它们继续留在此间吧。”赵雪贞抿了抿嘴,“这应该是极好的结局。”
周倾认同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大小姐还有这般真知灼见,所言不错啊,既已远避尘世,何苦再受折磨。”
他恭谨的向石碑行了个礼,“是在下冒犯了。”
“你这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一柄死物而已,行什么礼?”
“哎?大小姐这话说的便错了,万物皆有灵,怎能说他是死物呢,它也像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灵魂。”
赵雪贞看到他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扑哧一笑,“你说话是越来越像那群牛鼻子老道了。”
周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做一个像轩黎师兄那样的人也很好啊。
“李昀歌应该快醒了,等他醒了,咱们也应该出去了。”他握紧手中的两枚铜钱,“也不知道这一次会被送去哪里。”
赵雪贞偷偷地瞥了瞥周倾,她总觉得这个家伙似乎和刚认识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健谈了许多……
……
空山闻鸟语,遍花听虫声。
天南山脉虽然地处北方,但由于占地极广,也并非所有的地方都是冷若冰谷,妙绮山便是如此。
只是可惜,曼妙的山林中少了应有的人气,倒显得有几分清寂。
周倾背着赵卫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亮间,周围的景物便换了颜色,从陵阙的黑暗幽深刹那变为红绿相叠,山峦相互掩映的鸟语花香。
“这里好美啊。我们这是在哪?”赵雪贞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周倾只觉体内一阵空洞,被道家之宝抽空了内气,脸色有些发白,他凝眸打量几次周围。
“找户人家问一问吧。”
李昀歌的声音突地响起,止住了周倾将动的脚步。“等等,别动。”
第一百一十三章:洗花海【3】【上架第二更!求首订!】
周倾将脚悬在了半空,却听李昀歌又道,“周兄弟,轻轻的将脚放回原处,切记,千万别踏前一分一毫。”
周倾被他的严肃所震,额头莫名浮上了一层冷汗,谨慎的将脚收回原位,赵雪贞侧头问:“姓李的,你又搞的什么名堂?”
李昀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今我的实力十不存二,你们两个小家伙又……不能起冲突。”
他说完这一句,发觉周倾和赵雪贞二人依然是满脸茫然,他低低的解释了一句,“天南有一海,百里不见踪。花香飘四北,访雪有真龙。”
周倾大半辈子都是在山中度过的,第一次出山,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一句民间俗语,赵雪贞却脸色大变。“洗花海?”
“知道就别出声。”李昀歌再次低低嘱咐一句,随即将肩上的龙胆刀向肩上挎了挎,步履沉重的走上前两步,站在周倾的身前。
他轻轻躬了躬身,向着前方的花草拱了拱手,朗声道。“晚辈等误入此地,无意冒犯,还请前辈莫怪!我等即刻便走!”
声音远远传开,又遥遥传回,他的声音仅仅只是随风消散,并无变化,也没有半点答复。
李昀歌再度重复两遍,依然没有答复,他这才略略放心,回眸给周赵二人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快些离开。
恰此时,一个浅浅淡淡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
“你们出不去的。”
三人齐刷刷地一惊,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自万花丛中,一抹浅黄色像是花中仙子一般缓缓起身,又像是最美艳的鲜花盛开,令群芳艳羡。
周倾心道:原来在花丛中有人……
由于距离极远,周倾和赵雪贞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浅黄倩影,李昀歌眼光一直,定睛看去。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二八之岁,衣着浅黄长纱裙,脸上是无加一丝修饰的恬淡,鼻尖高挺,脸蛋儿浅白,肤如凝脂,手似霜雪,眼如白昼似桃酥,稀眉轻挑像有清风徐徐而来。
鬓角垂下两缕浅色长发,其余发丝盘卷在头顶,由一支普普通通的树枝簪住。
她或许不如赵雪贞那般精致到惊心动魄,毫无瑕疵的地步,却给人一种清新文雅的别样之美,面含初春嫣红浅粉,衬出几分呆呆的感觉。
她手上捧着一簇各色花束,轻盈盈,静悄悄,身立万花不觉惭,反教群红妒其?i。出则柔水清如许,入如静波淡无漪。
“姑娘,为何说我们无法出去?还请明示。”
“整座山及花海都已经被师父布了阵法,我都无法出去的。”她步履轻缓的走开,视线在李昀歌赤裸的上半身上一闪而过,面上多了两分羞赧,急忙低下头去。
“这位朋友,你和你的朋友受伤已重,可以让小女为你诊视一二吗?”
她那天然呆的气质令赵雪贞和李昀歌根本无法和传闻里的洗花海中人联系到一起,心中没来由的提起些许亲切之感。
周倾本就不知道什么洗花海,心中只在暗暗赞叹这黄衣女子的医术,能够远远的只看李昀歌一眼,便看出他受了伤,这绝对不是一般之人能够做到的。
毕竟此时的李昀歌身背巨刀,腰板笔直,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哪里像一个受伤之人?
“这里,已经很久没来过外人了。不太希望你们死的太快了,跟我来吧。”
话音刚落,黄衣女便缓缓转过身,在花丛中向着更远的方向走去,而她脚下的群花竟然奇异的分开,平列两侧,似是为黄衣女和周倾四人开辟出一条通向远方的小道。
李昀歌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随她而去,赵雪贞却已经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等……”
“还等什么啊?你继续在这里等着又能怎么样?还不如跟着去呢。”赵雪贞满不在乎的道。
“你……”李昀歌张了张嘴,无言反驳,只能慢步跟在后面,周倾背着一人,再加之要照看李昀歌的伤势,默默地跟在最后。
“你是不是想问,洗花海是什么地方?”
周倾“嗯”了一声,竖耳倾听。
“这里,是整个天南,最邪乎的地方。”李昀歌说到这里,环顾四周几眼,可以压低声音继续道。
“有人说这里是医道圣地,因为此间花草所配的药可治万病,甚至洗花海之主亲自炼制的‘十花丹’已经达到了超越医道极限的地步。当然,这只是传闻,究竟如何没有人清楚。”
“大多的人,说这里是最神秘,也最残酷的地方。因为人们很少有不知道洗花海这个名字的,但却有九成九的人都无法找到确切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位置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从此间走出。起码,迄今为止还从未听说过。”
周倾眉头一皱,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信息,“莫非,这里就是与白帝山,一叶遮天门和悬空谷并称‘天南四奇地’的妙绮山?”
李昀歌听到这句话,猛然转过头,一脸惊异惶恐的盯着周倾,“你竟然知道一叶遮天门?”
“是啊,探雪城的雨夫人不正是出自一叶遮天门么。”周倾反问。
李昀歌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小兄弟,以后千万别提这个地方,尤其是在天南,尤其……是在探雪城,否则必会有杀身之祸。”
“嗯。”周倾怔忡的点点头,李昀歌这才松手,“我……从前在书中看到过,妙绮山乃是一座极负盛名的名山啊。文人墨客无数,怎么如今变得这般空寂?”
“这正是洗花海令天南人谈之色变的最大原因,洗花海是从二十年前凭空冒出来的。”
“凭空……冒出来?”
“对,你现在看到的这开满全山的花,都是在一夜之间绽放的。而且仅仅是出现的第二天,妙绮山便从天南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整座山都消失了!原本妙绮山所在变成了一片峡谷,荒草颓圮,坑洼不平,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不知为何,周倾听完李昀歌的话,脑海中毫无征兆的回忆起在玫州时,崩塌于眼前的东岭雪山,他觉得,这二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这种感觉,没有根据,没有来源,却无比真实。
第一百一十四章:海灾尽覆百十州【上】
冰池海,位于筑难,曲晋,郑庭三国以东,乃是天下四海中最广阔的一片海域,几乎无边无际。
至少在历朝历代载入史册的出海中,还从未有人能够找到冰池海的尽头,就如同那藏冰观后的万里冰原,始终未被人所驾驭征服。
海风卷集着巨浪,云层逐渐密集,渐至乌黑一片,压盖整片天空。
雷蛇翻涌,电光攒动,呜呜的狂风吹散了鸟兽飞鸾,却吹不散陷入暗沉的天云。
四方无依无靠的一叶小渔船在不断升腾的海浪中飘摇浮动,距离万劫不复只有一步之差,无数次在将被海水所吞噬的刹那及时转舵,这才得虎口逃生。
船上只有一位衣着破烂的老渔夫,以及另一位掌舵控船的年轻水手,二人凝神贯气,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在了周遭的浪涛中,片刻也不敢分神。
“爷爷!我就说今儿个不应该出海!”年轻水手破口大喊道,语气中满是愤懑。
“谁他娘的知道村里那劳什子的算师说的是真的,这狗娘养的海灾,老子这么多年的下海经验都他娘的没看出来!真是该死!小狗子,再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咱们爷儿俩估计得搭在这了。”
狂风将一阵阵的海水翻上船身,爷孙二人的衣衫都已经透湿,周身帛缕如充气的皮囊一般鼓胀,袖尾随风猎猎作响,老渔夫一把抹去脸上的海水。
他骇然失色,只见一堵足有数十丈之高的巨浪突兀的横在了眼前,老渔夫呆了呆,绝望之色已冲入眼底。
“妈了个巴子的!海里穿行了一辈子,死在海里也算不虚此生了!小狗子!”
话音被水浪之声盖去,年轻水手还未来得及反应,老渔夫就已经猛的扑了过来,用身体将年轻水手撞倒外地。
一只手黢黑却满是横练肌肉的臂膀死死的扣住船沿,另一只手像羽翼一样张开,用整个身子为年轻水手挡住了一切风浪。
时间仿佛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年轻水手在被瓢泼之水淹没的最后一个瞬间,看到了老渔夫慈祥的笑容。
“活下去。”
原来一向对自己万分严厉的爷爷也会笑……
突地,船身一阵剧烈的颤抖,二人都知道渔船已经卷入一道暗流,直接打着旋的迎上了那道水墙一般的巨浪。
恰此时,一道白芒如匹练乍现,只在眨眼间便穿透了巨浪,千分之一秒后,那山似的海浪竟像是撕裂的莲藕一样,从上至下出现了一道贯彻全面的裂缝。
紧接着,巨浪一分为二,在渔船两侧搅动的海波中轰然炸开,巧之又巧的避开了渔船。
饶是如此,渔船仍旧被巨浪炸开的余威冲力所撞,船身斜斜地脱离海面,眼看就要倾覆倒沉,一只脚蓦地踩在了老渔夫身前的船沿边。
那脚就好似横插在天边的一座高山,即承受住了天的重量,同时也稳固了大地。船身竟然在如此作用之下被生生的踩回海面,甚至就连周边极不平静的海浪也无法再使渔船移动分毫。
在毫无落脚点的大海上,尤其是在海灾的正中心,只一跺脚,便使得整条渔船稳若泰山,再不受外力的侵袭,这还是人么?
老人心中暗道:我他娘的是不是做梦呢?
“啪!”抬手猛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火辣辣疼痛感让他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的确确是真的,他一下子抬起头,看了看那只脚的主人。
只见一个满口黄牙的老人正嘿嘿笑着,他瘦的像一根刚刚栽种的小树苗,给人以弱不禁风的感觉,直挺挺地站立在船沿之上,负手而立。
纵使眼前风云变幻,乌龙倒卷,也同样回之以淡然而笑。
“仙……仙人?”年轻水手念叨了一句,爷孙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嗫喏着不敢出声,默默跪伏在了原地。
老人挑眉望了望天空,又一白影自半空而降,落在船身之上,无声无息。
那白影身披白凤端瑞大氅,发间束一雪白长绫,手上握着一柄四尺长剑,赫然正是扫雪客赵殊离。
“老仙儿,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早知今日会在此碰面,这一见面还非得要假惺惺的说这么两句客套话,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也罢,来而不往非礼也,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话到一半,老人又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扫雪客同样儒雅一笑,将手中的恨长禁收入鞘中,“你若是也知礼,可也就不是你了。”
“这场海灾,阻止不了。”老人眼光如炬,“你是知道的。”
“是啊,洗礼天下的海灾,谁能阻止得了呢。人间将乱,福祸无依,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扫雪客悲天悯人的闭了闭眼,“只是可惜,不知会殃及多少平民与无辜百姓。”
“搅弄风云者,必先覆其一方。你我二人只要知道这一切都不会白白发生,那么其间的过程,不必多感伤。”老人回道。
扫雪客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暖。“是啊。唉……现今,就连你我二人也将临大限,结果还无法预测呢。”
“十二代人的努力,可千万……不要葬送在大乱的前夕啊。”
两人眸光深远,看向远处越来越近且越来越狂放的巨浪,平静中透着几分复杂的光火。
二人说话时,均是用深厚的内气做禁,故而没有被那船上伏倒的爷孙二人听见。
老渔夫半晌没有听见动静,悄悄向上方瞥了几眼,心道:这两位仙人光张嘴不说话在做什么呢……
老人放开声音,对伏倒的爷孙二人道:“你们回去之后,告诉乡人,避离冰池海。能逃多少,就是多少了……”
二人连连称是,在抬头时,先前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而他们二人所乘的小船竟然已经停靠在了岸边。
他们均是惊愕的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的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啊!真他娘疼,小狗子,这不是做梦?”
“爷爷,这……不是梦啊。快,快照那两位仙人说的做!咱们周围的几个村子肯定要有一场大灾!”
“啊呀?这是老天爷在向咱们传递旨意啊!阿弥陀佛,天尊慈悲!”
“爷爷,您这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个小王八蛋,还不赶紧把消息传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