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时机已到,起兵围城【二合一4500大章】
自那日马车内与孔徐二位将军说过一语过后,叶司丞却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停止了一切计划。
整日游手好闲的坐在茶案后兀自品茗或是独自在棋盘前钻研棋局。
不仅是小皇帝以及云孔徐苏四位将军一头雾水,就连平素最为熟悉叶司丞的管随卿都不解其意。
私下里开口询问,每次叶司丞给出的回答都是“稍安勿躁”,亦或是“再等一等”。
整个小院中唯一不急的似乎就只有闲坐的叶司丞与保障陛下性命的姜补天二人。
日日室内,多数人踌躇踱步,愁容不展。
却另有人闲情饮茶,有人静坐擦剑。
可谓一副奇象。
由叶司丞亲自演绎的此情此景并未持续多时,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自从他偶然知道姜补天也同为棋坛中人,并且棋艺还相当不凡的时候,两个闲散而无所事事的人竟然聚到棋桌两侧优哉游哉旁若无人的下起了棋。
在一众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二人黑白来去不亦乐乎,全无大战在即巨浪滔天的焦虑。
一连数日,如此埋头不辍。
整个世界仿佛被叶司丞的看似颓圮的情绪所染,对于战局的激烈之情渐渐冷却了下来。
这一日,正在孔太飞对叶司丞心怀不满,正自房中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
坐在上方同样心焦的不知所措的云冲突的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一个眼神望向房门外。
旁侧的徐烨心领神会,轻手轻脚的跃至门侧,附耳于门板上停了停,缓缓拉开了房门。
比云冲反应还快的,是身在二楼与小皇帝共处一室的管随卿。
他本在一眨不眨的盯着叶司丞与姜补天的棋局,眼神中带着晦暗不明的担忧,听到门外动静,他几乎瞬间就从室内闪身出了房门。
动作之快,带出一连串残影。
坐在主位紧张的揉搓着手指,盯着眼前地图不知思考着什么的小皇帝还未反应过来,管随卿就已经带着一个人走进室内。
这一手能够被武甲阁给予顶尖评价的轻身功夫,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唯有天唐酒山派的大宗师张进酒能够将其超越。
紧随二人之后进来的是云孔徐苏四将,他们四人眼神紧张,神色激烈的瞪视着出现在小院中被管随卿请入房中的不速之客。
碍于皇帝陛下在上,谁也没有先一步开口。
只是个个蓄力在掌,只要对方稍有异动,顷刻间便能将之团团围住。
小皇帝下意识先看了叶司丞一眼,发现叶司丞脸色如常的细思着棋局。
而与之对弈的姜补天也是神情未变,二人自顾自的继续着棋局,似乎全未受环境纷乱所扰。
小皇帝只好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伏案与那初来之人稍一对视,方要开口,忽听叶司丞重重落下一子,发出“啪”的一声。
静若空林的室内被这一声响动打破沉寂,众人的视线不由齐刷刷的转向了叶司丞。
“可是周患叫你来的?”
突然造访的人,自然就是一袭薄纱的花娘子。
感受着四将的敌意,她随手丢出一页纸笺,弹指射向叶司丞。
叶司丞看也未看她,向着姜补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先生,该你了。”
“姓叶的,你们朝廷中人都是这般无礼吗?”花娘子见此状,顿觉怒起,叱道。
纸页尚自飞在半空,管随卿脚步一转就站在了叶司丞的身前,替前者接住了纸笺。
这等消息,以理论处,都应该先呈于御前,故而管随卿首先递向了陛下。
小皇帝不明花娘子此行此信的意思,但听到叶司丞那语音平淡全无意外的一句问话便知,叶卿肯定早有预料。
接过纸笺扫了一眼,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毕竟在人前,他自小所受教养都是事事谨慎,不能露白于人前,但还是经不住心中的震撼,神色紧张复杂的将纸页交回管随卿手。
可能心神太过激荡,以至于握纸的手都浸满了汗水,在纸页上留下些许水渍。
管随卿看过后欲交给叶司丞,却听叶司丞说。
“谢姑娘特意前来传信,若无什么事,便走吧。”
叶司丞余光瞥了面有愤愤色的花娘子一眼,继续看着眼前风云变幻。
花娘子冷哼一声。
“姓叶的,你这岂是受人益处的态度,本姑娘千里迢迢过来给你传信,你竟如此不屑一顾!”
“若不是周患求着我,我才不来你这破地方给你们传什么消息。我现今真想看到,你,还有你们,输给那个什么镇天王!”
孔太飞怒从心头起,骂出一句“你个满口胡言的毒妇!”就被云冲给拦了下来。
姜补天抬手落子,掌下棋局气势一转,瞬出杀意,仿佛下一手就是腥风血雨。
叶司丞看后微微一笑,“先生此招甚妙,受教了。”
言罢,叶司丞又下一子堵住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才不紧不慢的道。
“本丞知姑娘有急事在身,不便多做耽搁。信,本丞收到了。”
“你……好!”花娘子银牙紧咬,却出奇的没有再多发作,忍了一口气。
“好!好个叶司丞,我记你的仇了!待我解决了手头要紧事,再来朝你算冷落之账!”
棋局再下二子,姜白子隐有鲸吞叶黑子之势。
叶司丞略抬眉笑道,“本丞随时恭候,姑娘一路走好。”
花娘子跺了跺脚,转身欲走,见退路被四将牢牢堵住,秀眉一蹙。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得住我?滚开,本姑娘还有要事在身。”
孔太飞勃然大怒,抬起砂锅大小的巨拳。
“若不将老七交出来,俺老孔定教你身首异处!”
“患哥在哪?”苏瑾妾也焦急地站出来询问,“快将患哥还来!”
云冲与徐烨相对冷静些,对视一眼,看了看被管随卿握在手中的纸页。
“姑娘此来既是为我们传信,想来并非与我们交恶,老七有伤在身,希望姑娘高抬贵手,放老七一条生路,将老七送还回来罢。”
徐烨也道,“七哥重伤未愈,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请姑娘速速将七哥送还回来。”
花娘子妙目微眯,姣好的容颜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挺了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冷声道。
“我要是不呢。你们还想要了我的命不成?”
孔太飞几人还欲发作,忽听叶司丞道。
“让她走。”
“可是……”苏瑾妾急的几乎忘了高低尊卑,踏前一步就欲反驳。
叶司丞仍将眼神停留在棋局杀伐间,语气也是出奇的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齐齐一惊。
“若想要周将军性命无虞,就让她走。”
“怎么会……”
“就是她劫走的老七……”
“不能放她走!”
花娘子似乎也被叶司丞的一句话说的微感惊讶,有些古怪的看了前者一眼。
“算你姓叶的识相!”
话音坠地,她手指轻轻一动,一股巨力传来,竟将四将身形同时击的一个趔趄,趁隙一闪身,四将回身再看时已失了踪影。
管随卿本能及时阻拦,但听到叶司丞的话,身子一顿,并未出手。
孔太飞气急败坏的重重一拳击在旁侧墙面上,不甘心的低吼道。
“叶大人,俺老孔敬你为上,信你智者之识,这才在前几日百般忍让!但今日,你若再不给俺一个交代,俺老孔宁可不跟你同行!”
一向在群将中除了龙洐意脾性最好的徐烨此次也难遏制心头火起,和苏瑾妾云冲一同踏前一步。
“叶大人若有谋划,还请告知我等一声,也省的我们胡乱猜测,乱了大人高计!况兄弟尚在敌手,我们也实难自安,做不到叶大人如此镇定自若!”
“咚”的一声,云冲三人同时单膝跪倒,插手在前请令。
“七哥而今还在贼子之手,我们不能不管不顾,若不夺回,徐烨也难安守此间,叶大人与镇天王对垒,有何谋划卑职不知,但卑职知道,若再不救七哥,七哥命必危矣!”
“镇天王在野望城百般筹备,定有谋划布局,咱们再这般清闲下去,实在不是长久对敌之计。”
苏瑾妾话到一半,微微停顿一下,还是说道。
“周患如今亦有性命之危,叶大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来定有妙计在心,究竟如何行动,还请叶大人传令!”
恰此时,姜补天一子落地,手下白子大局已定,如今最后一子落成,杀意直冲全局连贯如一,
见到此招,叶司丞不由拍案叫绝。
“姜先生果然棋力卓拔,心思果决,叶某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甘拜下风。”
伸手推开星罗棋布,颗颗珠玑的棋盘,叶司丞抖衣起身,眼睛在管随卿铺展眼前的纸页上看过,却不动声色。
三两步走上前去,将四将一一搀扶起。
而后,他没有做丝毫解释,而是回身对着小皇帝深深一礼,自怀中取出黑石玉令。
“陛下,臣请陛下亲自驭此军令,倾沧北全军,围攻野望城!”
闻听此言,一直紧盯在他身上的管随卿与小皇帝二人,纷纷一惊。
姜补天眼神微微一动,却似在与叶司丞对局数日后,预料到了叶司丞会如此请命,慢慢站起身来,退到陛下身侧,扶剑而立。
小皇帝显得有些迟疑,“叶卿,从前你总与朕说未到动沧北军的时机,为何现在镇天王大势已定,你却在此时要发兵围城?”
叶司丞走到书案上的沧北全境地图前,管随卿先他一步将地图铺展开,抬起给室内众人看。
“陛下,诸位,本丞前几日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在等候一个时机。等候一个敌军气势未足而我方气势正盛的机会,更是在等人和地利,而今,时机已到。”
说着,他自管随卿的手中取过那页由花娘子带来的纸页,露出上面的一行娟秀小字。
“关侯烧府,动全府精锐尽出关帝州,撼剑指峰五位天相同期而动,赶赴野望城助镇天王,还望陛下与叶大人,早做筹谋决断!”
看着四将阅过消息后浮上眉梢的凝重之色,叶司丞指了指地图的关帝州与野望城二地。
“关帝州与昶州相隔虽有四州之地,但实际以其速度,要不多时就会赶入野望城与镇天王汇合,而撼剑指峰五位天相亦是同理。”
“当日本丞与周患将军议定决策时,就曾有过起兵围城的险计之约,但那时所欠有二,第一乃是野望城的民心实在镇天王,若要围城,有民心作保,野望城前有大江,后有密林,易守难攻,加之民心所向必会固若金汤。”
“第二就是军中军心未稳,虽有一战大胜的前局在,但镇天王毕竟领沧北军十五年之久,军中定有其亲信安排,无法想象究竟有多少军力可被所用,又有多少军力被镇天王所笼络勾结。”
“届时若起兵围城,军中若与镇天王有所通信,镇天王先一步发出信号,云东的布局就会因镇天王有危而全面启动,帝都顷刻便会化为一片焦土。”
“而我们若是被野望的镇天王拖住,帝都有危我们不能不救,若要抽力,镇天王便有隙可乘,削减实力的沧北军难保不会有部分转向镇天王,其后果……帝都,云东,沧北,三线皆败。”
“此局,则必败。”
“但周患将军赴宴,在野望大宴上解开了镇天王的虎狼之心,一举可将野望中高层的人心握在掌中,对镇天王有所猜忌。”
“加之民心虽然愚昧,易被镇天王所摆布,但镇天王既已有所袒露野心,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野望城内民心未保所有,却一定有人看出镇天王不忠不义不仁的蛇蝎之心。”
“纵使少数民心,却在围城之际可以发挥大部作用,又有猜忌镇天王的野望中高层文武官在,再加挑拨,野望城破时日绝不会太长。”
“大势所趋之下,军中祸患之心纵使有,也不可能偏向失势的镇天王……”
“城破后,若可生擒镇天王,有镇天王这一重码在手,军中反骨必能肃清大部,至此破开沧北之局,转而帝都,云东,眼下困局三路之危便有了解决之法。”
管随卿在一侧略略皱眉,提出了异议。
“此计中,有许多不可控之处,不论关邪与五相所起功用几何,更不论云东帝都二线与镇天王的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单是军心一条,在野望城破之前,你就无法保证。”
“如若真有反水,不仅镇天王不会有丝毫折损,反而会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除此之外,亦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太过凶险取巧。”
“而且,如若你的计划只是止步于此,全无前几日停留的必要,自得到这条消息之前你便可以兵围野望。以我多年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不会做多余之事。”
“前几日,究竟为何下棋饮茶不问局势?”
叶司丞嘴角微微上翘,举目看着管随卿,说出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因为,本丞正是在等镇天王在沧北的全部力量汇集到一处。”
“什么?”小皇帝也顾不得什么皇家威仪了,张大了嘴,急急问道。
“叶卿,关侯与撼剑指峰的高手并未抵达野望野望前,镇天王手下空虚,咱们都尚且没有破城的机会,怎么在镇天王实力真正统一的时候,反倒成了破城夺昶州之机?”
这一刻,所有人均是眼神炙热的看着叶司丞。
尤其是等待这个解释已经数日而急不可耐的四将,更是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关键。
第二百六十章:大雪中,雄兵聚将三十万【二合一】
正在室内鸦雀无声之时,零零落落的雪花突兀在窗外飞旋而起,卷着雪意的寒风透窗而入,管随卿不由走上前去关了窗扇。
大周虽然自古就有北国之称,大半国土均处于北疆,时年便有大雪倾天之景。
但时维九月,本是每年气候最为舒爽合适的时节,况且昶州又多暑热,正该是寒冬未至暑夏正盛的时候,可今时今刻却下起了雪,室内众人都感奇异非常。
这场大雪来的着实有些突然。
唯独叶司丞一人的脸上凝上了些许了然与自信之色,显然已算计到今日正是雪下之日,而且还算出这场大雪会持续长达半月之久。
这也正是他除了地利人和外,静静等候的天时。
古兵法有云,集地利人和天时于一身,则可保战必胜之,且百战而不殆。
旁侧扶剑的姜补天抬眉略看室外初起的雪色,一向心如止水的心境如溅起点点涟漪,嘴角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纹。
一眼过后,他复又将视线收回,安安静静,沉沉稳稳。
见雪色渐重,叶司丞也再度开口,以解释前言。
“身在野望的镇天王一定也与诸君所想一致,以为在救回卓幼安他失了筹码后,咱们必定会抓住这个时机,第一时间启用沧北大军围城。”
“因此他必定做好了防范,甚至为自己留出了退往中土的万全之策,后续在云东与中土的安排大致也会因此而动。”
“此时手中实力未全的镇天王,可谓是一惊弓之鸟,一旦发现什么令之有所悸动的线报,必回将布局全篇展开。”
“而那样便会脱出我们的掌控,局面失控,兵戈四起,帝都之危,云东之危,沧北之危,三线并同,几乎无计可解。”
“如果我是镇天王,帝都一线与云东之线若无万事俱备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只因他人身在沧北,我们若发现云东有异动,必会倾全力,他便会置于危险境地。”
“换句话说,不仅是我们骑虎难下,镇天王所处的地位同样十分尴尬。既需要时间蓄势以待,又同样在防备着我们不会杀上去,以保证着随时都有撤离的机会。”
“在这场交锋中,敌我双方,都有所缺,尤其在镇天王费尽心机,急不可耐的将小王爷送入帝都的那一刻起,他的布局就已经被他自己所打乱了。”
“看似三线成面,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可实际互相牵制,混战不利,需要时间重新理清局势,整顿所步设的全局。乱中必会出错,虽然富贵险中求,但小王爷入京的这一步,着实太险了些。”
“险到成功给了我们后来居上的机会。”
小皇帝眼睛一亮,看了看旁侧面带恍然之色的众人。
“所以叶卿前几日就是在故布迷局,镇天王定有探子在野望城附近时时观测沧北军的势头风向,在提心吊胆之中布置防守攻势,预备突围撤离。
“可叶卿反其道而行之,几日无声无息,给出了镇天王将外援汇拢到一处的时间。”
管随卿也笑着接话道。
“如今镇天王手下实力全部到齐,对我方实力的畏惧便少了许多,心神稳定之下,他定会安排下去,令云东与帝都的布局继续稳步铺垫,以求早日定鼎中原。”
“于是,我们便少了异军突起直取帝都的隐患。”
“而现今在镇天王眼中,手头空虚时我们都尚未有起兵围城之心,更何况此时兵甲已足,关侯五相纷纷齐聚一堂,我们便更不可能有起兵之心……”
“前几日惊心动魄的压力与准备,定有心神憔悴的松懈之时,又有如此想法,对我军的防备定会比前几日降低许多。”
“即便沧北军中有心向云东姜府之人亦或是镇天王暗插入军营中的眼线密探,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此时此刻发兵,故而传信不足。
“而我军于此时围城,可谓攻其心虚,攻其力虚,攻其气虚。”
“胜败与否,则可知矣。”
听完小皇帝与管叶二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的阐释,深入浅出的分析了当前敌我双方的形势过后,四将无不对叶司丞暗挑大指,啧啧称神。
对于破开镇天王数十年谋划所设的全局更是信心倍增。
“既再无疑问,便请比陛下与诸君……”叶司丞将黑石玉令呈递到小皇帝手中,“……依计行事吧……”
小皇帝抬手缓缓接过黑石玉令,抬眼见其上的凝聚了无数代沧北军主帅心力热血的“北”字。
顿觉心神开阔,五内热血沸腾,胸腔中似有一团炙热火球熊熊燃烧。
方要与管叶姜三人迈步而动,孔太飞却再度站了出来。
“叶大人,听您一席所言,俺老孔承认方才确实是鲁莽了,不该如此发作,但您还是未提到老七……”
听到此话,小皇帝也是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
“叶卿,孔卿此言有理,为何你方才不让阻拦那花娘子离去?”
“与云东姜府对敌刻不容缓,救出周爱卿也同样紧要……不妨让姜先生与管卿走上一遭,围城一战,有你我与四位将军足矣。”
叶司丞哭笑不得的抹了抹额上新生的汗渍,转身对孔太飞四人道。
“四位将军莫要心焦,此时并非本丞有意怠慢,而是另有原因。”
见四将围拢过来,神情较之方才更为认真,叶司丞舔了舔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
“自花娘子方才传信一事上,众位将军可看出些许端倪?并非是本丞不管周将军,而是周将军已无需本丞多论。眼线时机已到,既然周将军性命无碍,莫不如一战功成后,再谈不迟。”
说着,他向着小皇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皇帝先行一步,他与管随卿姜补天紧随其后,出了房门。
至院门处,卓幼安王举冯剑冢苏别厄四人早已守候在此,似乎一直等待着小皇帝传下令来与贼子一战。
此时见陛下一行人等个个挺胸昂首,气焰汹汹,压抑在心中多时的战意不由滚滚升腾。
留在屋内大眼瞪小眼的四将相互看了看,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苏瑾妾紧跟着就迈不出了门,其次是徐烨和云冲。
孔太飞一直茫然未解的挠着头皮,见三位昔日为战的兄弟都走了出去,也不好落后,不明不白的就跟了出去。
其实,叶司丞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意韵深远,细细思量还是十分好理解的。
如果花娘子真想对周患不利,还会来到此处传上一条如此重要的信笺吗?
周患又会把如此重要的消息交到花娘子的手里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因此花娘子与周患之间的关系必然发生了些许转换,至少不是他们最初所设想的那么糟糕。
而叶司丞在花娘子走时不让阻拦,给出的理由也同样“耐人寻味”。
当时四人碍于心念作祟,对花娘子起初就有深厚的敌意,根本未加多思,事后想起来,花娘子行色匆匆,脸上还带着掩饰也掩饰不住的焦急。
对叶司丞的冷眼相待也同样能忍就忍。
这只能说明她有急事在身,再一结合前者所分析的周患与花娘子的不明关系,以及周患重伤未愈的此间重重……
事实如何也就随之浮出了水面。
花娘子是赶着在送信之后回去照顾重伤的周患,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从花娘子的表现以及叶司丞给出的理由中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军旅中人,多年奋战,又善带兵,所有人均不是模棱两端举棋不定的人,既然有此结论,便是当机立断,选择着重与眼前大战,再不被其他事宜所扰。
一行人,两辆马车,看来平朴非常,穿行于大雪中,全无出彩别异之处。
但若是有外人知道马车中众人的身份,无不得惊为天人。
声势收敛到最低的两辆马车,一路留辙而行,低调以及的自野望城外密林回到沧北军营大帐内。
小皇帝当即以和玉珠天子戒亮明身份,在叶司丞与管随卿的拥护之下,以黑石玉令发动三十万大军集合一处。
军令如山倒,绝不容半分迟疑。
纵使大雪飘飞漫天,军中人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短短半刻钟,硕大的军中校场空地广场与各营空地间便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站满了人。
其军阵一路整齐排到辕门外,声势极其浩大,单单只是遥遥一看都觉心神振奋,更别提立于万军之巅的小皇帝。
他低眉顾盼一遍四周,便觉口干舌燥,连着吞了好几口唾沫也无法抑制住胸腹内澎湃的心潮。
他清了清嗓子,头戴的十二珠帘冠随之轻轻颤抖,一身大黄九龙袍披在身上尽显皇家风范,眉宇间天生而带的帝王之相与俊气引得大雪中三十万大军齐齐望向校场正中。
一眼都望不到边际的军阵,一眼都望不到边际的大雪,一切的一切交融在一起,雄姿英发,荡气回肠。
这方人间,在灼热滚烫的战意升腾中汇成一幅波澜壮阔的伟岸画卷。
三十万大军是一个什么概念,或许直观看去根本无法感受到,但几千人都足以铺满一座山头,三十万军同时布阵的景象堪称人间奇观。
面对如此阵容,能够不心惊胆战就已经十分不易,可年纪尚小的小皇帝却根本没有半点失态,因为今时今日的此时此刻,与镇天王的大决之战就在眼前。
这个机会,这个时刻,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登基短短四年以来,他在那个几乎掌控了大周半壁江山军力的皇叔公与朝中日益做大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的奸臣的淫威之下,苦苦支撑。
他,身为当朝天子,身为拥有着五个附属国的天下最强国大周的皇帝,却要战战兢兢,苟延残喘,在深宫暗影中扮演着最为低劣卑微的角色。
这其间究竟吃了多少苦楚,即便是一直携手辅佐走来的叶司丞也是难以说清道明的。
无数次哭泣,无数次孤独,无数次无力,只在期盼着一个能够翻身的机会。
他坚信,自己是天下之主,自己就是大周江山的统帅,自己就是权威的极致巅峰,不应该被那群狼子野心的小人踩在脚下!
自己总有一日,要十倍百倍的将自己身上受到的痛苦全部还回去!总有一日,要夺回自己理应拥有的一切!
我姜孤沉,就是天命!
我姜孤沉,就是大周末代混乱朝局的整顿者,也一定是新秩序的缔造者!
镇天王,不过是我稳立大周权位最巅峰的第一步!
朕,要挺起腰板,令你姜昀百死千死,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多年的耻辱,激愤,不甘,苦楚,辛酸,在三十万军的最顶峰疯狂的爆发了出来,宣泄了出来。
将黑石玉令高举过头,墨北大字横天而现。
毫无半点内气作辅的声音,以一种几乎声嘶力竭的音调,破空而出,响彻在沧北军阵之中。
“沧北军!随朕杀入野望!取下姜昀狗贼的性命!”
或许人力终究不足,身在末端的军卒并无法听到高台上的动静,但也依然能够被小皇帝地情绪所染,纷纷挺起了手中兵刃。
“杀入野望!”
“杀入野望!”
“杀入野望!”
三声洪钟般的长鸣炸响在北国的大雪天中。
杀意逼人,战意滔天!
其声如鸣长生天阙,如震地府九霄。
小皇帝顺势在管叶与众将官的簇拥之下,走下高台,披上战甲,持上长剑,踏马而立,尚且年幼却依然硬挺的身子竖的笔直。
他回顾齐刷刷抬起兵刃,傲然站立的万甲雄姿,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狂放傲意。
朕,是他们的主子,是天下间所有百姓军卒的主子!
他们,都得听从朕的号令行事!
他一把抽出腰间挎着的长剑,高高举起,微微前倾,正欲再次开口,忽听一马自远处辕门外匆匆疾行,飞奔而入,直冲入军阵正中。
本应有军卒出言呵斥阻拦,但却见那人的掌中持着一封红纹金封的信笺,封面正中上面还有荆襄七郡总领将邓观棋的丹红印章,高高举起。
正欲阻拦的甲士见此形容,便全无动作。
红纸金封,依大周制,乃是军报中最为顶尖的加急密报,军中副帅都是无权拦阻的,持件人有权直接面见军中主帅,且密报仅有主帅一人才可拆。
一场即将一触即发的大战,却因这一份自荆襄传来的加急密报而生生停滞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全计倾覆,江山如此危【二合一】
骑在战马上已经换过战甲的小皇帝英姿勃发,手持天子宝剑,眼神凛然的看向飞奔至近前的传令使。
手持加急密保的传令使并非蠢人,一眼看到小皇帝指间所佩的天子戒以及高举在上的天子剑,登时认清了身份,扑通一声,飞扑下马,一个猛子跪在了天子近前。
以他的位阶,平素是根本不可能见到天子本人的。
因此也并未学过觐见天子的礼仪,只知道唯唯诺诺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加急密信呈递上去。
小皇帝眼神满是疑惑,依常理来论,由荆襄邓观棋亲批的加急线报无论如何也是不会送入沧北的,一般都是送入中土亦或是帝都的……
自从自己下令御驾亲征惨遭姜硕截杀而不得不于渭水河畔逃往沧北后,帝都内就被下了严令封锁消息。
尤其是在姜硕推波助澜的运作下,不仅将知晓陛下失踪的满朝文武控制在了一殿之内。
同时还特假以中书令孔绣的名义将那些亲眼目睹陛下坠水无踪的军卒困于一处,在军中传下严令禁止半点消息外传。
在姜硕如此密不透风的严加防备之下,帝都有危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传到荆襄七郡的。
那么,为何荆襄七郡的领将不将消息传入中土帝都,而是特意绕路传递到沧北昶州,答案的结果就耐人寻味了,不由得让小皇帝的心中犯起了嘀咕。
莫非这道情信的来源者乃是帝都之危以及天子宝座争端的知情者?
紧跟在小皇帝身后的管叶二人互相觑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讶异,不好的预感几乎同时浮现在二人心头。
尤其是对局势审视得最为分明的叶司丞,第一时间以眼色示意其后的四将控制住军阵稳定,暂停行军。
而后在小皇帝的允准下将携带加急密报的传信使带入了中军大帐。
云孔徐苏四将整顿军阵,严密防守,确保军阵中暂时不会起什么异动后,这才齐聚在中军大帐外等待陛下宣见。
在抵达沧北军后就并入军阵编制之内的卓幼安侧头与紧傍在身侧的王举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都莫名的升起了些许焦虑。
环顾四方,军阵虽然仍旧挺立笔直,整齐划一,可自那一张张茫然不解略挂忧虑的脸上,他二人都读出了一些不好的情绪。
尤其是像王举这种老兵油子,更加清楚的知道大军拔营起寨的关键时刻被拦阻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此次传来的消息足以关乎到整场战斗的胜败,甚至意味着局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否则一般的加紧情信都不会严重到需要暂缓行军的地步,尤其是三十万雄兵这般规模的行军。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无论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还是对于每一个战士身上陡增的压力,都是一场战争想要打胜的重大阻碍。
也可以说,直接削减了胜局的关键。
古今多少次战阵败于军心不足,士气不振?
简直多到不可胜数。
想到此间关节,王举眼中担忧更盛,尽量压低声音与卓幼安耳语,交换着意见与想法。
但苦于毫无方法,只能看着士气渐转低迷而不知所措。
处在中军大帐外的四将同样是如此想法,焦急中带着一丝惶然,哪怕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他们也忍不住有细汗浸出额头。
尤其是不甘于沉寂的孔太飞有好几次都想要附到大帐边仔细听一听其间的动静,最终都被徐烨云冲给生生拉了回来。
正在帐外“人人自危”,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的时候,大帐中的气氛同样不轻松。
小皇帝的脸上罩了一层强作镇定的红晕,肌肉都崩的有些僵硬,他尽量保持平静的伸出手掌,慢慢从传令使的手中接过了信笺。
扯开金封,正要展开翻阅,却见那传令使有些迟疑的从背上取下包袱,将外面团团包裹的包袱皮解开,露出了其间数量惊人的另一沓红底金封信笺……
其上,都有着清一色的荆襄丹红印。
这一下,就连平素一贯无论面对何等危险复杂的局面都能保持镇定的叶司丞,脸上都挤出了凝重的深沉。
其面色,似乎轻轻一碰,就能够滴出水来一般。
管随卿从未见到叶司丞如此失态过,这个猫眼中自小以来就带着稳重镇定的家伙,原来也有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
如果放在平常,他一定会忍不住取笑小叶一二,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笑不出来。
这位自承袭儒公位后肆意江湖若许年,淡看权位无意王侯的今代儒祖公,面上的肌肉同如小皇帝一样僵在了一起。
“这……这些都是?”
一国天子,竟然面容痴傻的问出这样一句蠢楞的话,那传令使也不好不接,只得满头冷汗的连连点头。
“是,这些都是。”
小皇帝咽了一口唾沫,自对方手中接过包袱,面如金纸的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
“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传令使如蒙大赦,抹着汗连磕了几个头,留下一声“卑职告退”,急速离去。
可刚一出帐,迎面就撞上了四双带着勾魂夺魄眼神的将官,令得这位无辜的传令使一阵的胆战心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抿着嘴唇不知所措的问。
“四位将军,敢问卑职可否赶回荆襄复命?”
回复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五人大眼瞪小眼,出奇的是谁也没有说话,良久后,苏瑾妾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局面。
强忍住问询密报内容的心思,她让开道路。
“耽搁阁下行程,乃是我们四人之失,阁下请便吧。”
传令使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飞也似地奔到自己马前,逃跑般形容狼狈的踏尘而去。
来也匆匆,带来整军哗然。
去也匆匆,留下整军惊异。
帐内的小皇帝向着铺了一整个桌案金封信笺努了努嘴,除却随侍陛下的姜补天外,三人按照其上所标清的顺序次第拆开,分而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收了信笺,分别将各自所看到的交流清楚,待一切作罢,叶司丞长长叹出一口气。
“从没料到镇天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叶司丞一双灵动的猫眼轻飘飘的看向了帐顶,目光如炬,语音却不停歇。
“此间带来的消息,足够倾覆臣从前所思虑的所有计划。的确,镇天王需要时间集合云东计划发兵帝都,而自知晓这条情报以后,我方处境将更加艰难。”
“赵将军拼死将消息传递入我方手中,已是惊动了姜谷庄,姜谷庄不可能不加紧行动,以臣来看,他定会拼力迅速挥旗,引云东曲晋联军直犯中土。”
“这场对局中,给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叶司丞语音悠悠,渐转低沉,听的小皇帝心中直发怵,目光游移而惊恐。
知晓情信后一直陷入沉思的管随卿反而比数十日夙兴夜寐研究破局之策、现今却面临全盘落空的叶司丞要更加镇定。
他拧眉忖度少时,轻轻点了点桌案,发出一声动静,将叶司丞和小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而后眼神复杂而深刻的盯着叶司丞猫眼深处一看再看。
二人自幼相识,对于对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心意相通之下,叶司丞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微一咬牙,眼光果断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管随卿却全然不看他,而是转向小皇帝,倏地起身退开一步,双手交相叠放前伸,身躯一躬到底。
依大周礼制,位座大周文人权威的历代儒祖公,见陛下可免跪礼,朝堂上只需行山呼而无需三跪九叩。
除非发生重大事件或有重大抉择急需秉明圣听,否则管随卿身为当代儒祖公,是根本不会如此的。
小皇帝一惊之下直接站了起来,“管卿,你这是何意?你想做什么?”
“臣请陛下恕臣自作主张之罪。”管随卿说罢再施一礼,一躬到底。
“如今大周正值危难之际,刻不容缓,臣无法再多秉明详情,但臣必须亲自走一遭帝都,还请陛下允准。”
小皇帝闻言更是惊得呆在当场,愣愣的看向叶司丞,似乎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弯,需要让叶司丞替他做一个决定似的。
叶司丞牙关紧咬,咬入肉中,口内一片血红,猫眼中流光轻闪,竟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但他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计,大局至重,他沉沉一点头,旋即猛地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管随卿。
小皇帝见叶司丞都准了,出于对其的信任,心中也明白此时确实不能更多耽搁,连忙点头允准。
“帝都凶险未知,朕不知管卿想要去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性命要紧,一定给朕活着回来!”
管随卿手握铁骨软玉扇,一袭紫衣无风而动,他语音平缓道。
“臣无法随行保护陛下,请陛下一定保重龙体万安,臣管随卿,拜辞!”
话音还未落地,兼怀天下第一流轻身功夫的管随卿,身影如滚动的流沙,寸寸消散于无形之中。
室内也因此而静寂了一时。
空气中,只留下管随卿隽永而悠长的话音,“小叶,你也保重。”久久不散。
姜补天缓缓抬起头,眼神清朗开明,手掌无声的攥紧剑鞘。
叶司丞蓦地站起身,“陛下,发兵围城要紧,您心中疑惑,容臣行军路上,再与您细细阐明。”
……
大军一动,二十里风声,二十里烟尘。
绵延十数里,根本无法细数的浩大军阵只一动,整个昶州都仿佛随之震了三震。
引马走在最前方的是,小皇帝,叶司丞,姜补天以及云孔徐苏四将。
背后马蹄人行之声鼎沸震耳,可全军最前方的这一片氛围却如同那万载不化的坚冰,清冷寒彻心扉。
叶司丞神态重归镇定,低头不住一页一页的飞快阅读那传令使带来的加急密信,看似一目十行,实则将所有重要关节全部记在了心中。
足有一巴掌厚的信笺,短短半刻钟就阅过了一遍。
一遍过后,他又再次阅读第二遍,第三遍。
眼看路途已过一半,叶司丞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的阅读着出自赵梦缺之手的线报。
小皇帝哪里忍得住,见叶司丞终于在第五遍阅读过后将纸笺收拢入包裹之中,他这才有些急不可耐的发问。
“叶卿,管卿……”
话问到一半,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想了想,刚要再开口,却听叶司丞语气淡然解释道。
“提前知道这等惊天消息,虽然打草惊蛇,将那头惊弓之鸟彻底引动,云东之乱一发而不可收拾,但也并非没有好处。”
“从前臣从未想过,镇天王会与曲晋帝勾结一处,引曲晋西境军入关,合谋中土帝都与大周江山。”
“什么?与曲晋勾结,他奶奶的……”
在后面能够清楚听到叶司丞话语的孔太飞一句粗口还没有骂出来,就挨了云冲狠狠一记剑柄。
他这才察觉到是自己失言,歉意讪笑了两下,闭上了嘴。
叶司丞早已熟知孔太飞的天性,全然未理会,反而是小皇帝暗暗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快。
“如今知道了镇天王的惊天手段与野心,也算提前有了预防的机会,若是从前,我们只防备云东军与镇天王在云东的布置安排,对于西境军的参与全然不知,最终一定会以失败收尾。”
“眼下虽然局面更加复杂危险,逼迫姜谷庄与姜硕提前一步发动,云东帝都之危间不容发。但这想必也令得镇天王父子三人措手不及。”
“原来静中暗暗将西境军纳入云东的清晰安排,以及在云东境内的谋篇布局也将全盘打乱。这,正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如果臣按原本的计划行事,九成九就会败在西境军的手中,可如今,生机应运而生,我们提前得知了消息,给出了重定战策布局的可能,乃我方之幸,陛下之幸。”
听到这里,小皇帝终于彻底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但对于管随卿请辞一事还是一派茫然,再听叶司丞继续开口。
“如今,云东动,进而帝都动,沧北也同样会动。镇天王有关侯世家与五相扶持,实力正盛,为保夺下中土的大计,他定会借手中力,孤注一掷拖住沧北这三十万大军。”
“没有沧北大军,就再没有人力能遏制住云东曲晋联军的进阶之途,云东姜府的旗号就能够顺顺利利的插上帝都的城楼。”
“而待那时,夺下大周核心江山的云东曲晋联军,便可以与身在沧北的镇天王内外呼应,联合一处,夺下沧北十三州之地,进而三面合围荆襄七郡,则大周举国将沦陷入他镇天王的掌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乘雪赴元京【二合一】
“这,大抵便是自消息传出云东后,镇天王的全部计划。简洁明了,省去了其间所有的弯绕绞缠。”
叶司丞语音淡然,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电闪龙吟,惊得背后四将与小皇帝一阵心惊胆寒。
的确,既然云东布局中最为关键的一步——云东军与曲晋军联合的隐秘,已然暴露在了敌人眼前,镇天王也就没有更多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姜谷庄善谋,心机百转,定能够看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其坐以待毙,莫不如豁出一切,闹一个鱼死网破地覆天翻,尤其这胜面还被镇天王牢牢地攥在手心之间。
一旦云东曲晋联军兵临中土十顷刻间就会以席卷之势破除帝都四周守备防城。
而在身处帝都的姜硕勠力协助之下,据叶司丞的保守估计,二者想要在月余时间内攻克中土不是难事。
时间可能还会更短……
中土太平了足足三十年,肥饶富庶,盛地繁华,镇守除帝都外九城的守军对于战争早就没了太多的预备。
更何况如今虽有大辽在西方,南周在南方,曲晋在东方,三者虎视眈眈欲图吞没周土。
但中土立于大周正心,有天南,沧北,佑西,荆襄,云东四域做保,最善战的大辽又刚刚平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元气再战。
云东与荆襄看起来又是一派太平之象……若非切身的深入局中之人,又有谁人能看得出将有一场滔天巨浪将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会直接导致守备军掉以轻心,进而使姜谷庄一战功成,定鼎中土。
或许不足一月,甚至二十日,十五日,整个大周的朝局就会彻底的改换门庭。
这般危难情况之下,所需要的,是拖,拖得一时,他们才会有重新翻盘的机会。
迎向小皇帝焦灼的面色与眼神,叶司丞突地云淡风轻一笑,竟似重掌自信一般,猫眼中暗藏灵秀精光,他猛一抬头。
“臣,还从未被人逼到过如此境地,但无论未来情况如何,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叶司丞回眸看了四将与姜补天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语音平淡恍若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可眉目间聚拢的坚定却令众人都感精神一振。
“有大周五百年历史为根基,又有如此多能人贤士肯舍这一身肺腑忠肠为大周江山殊死一战,臣,焉能不全力而为,为正统帝位搏出一个新生!”
话音坠地,叶司丞转向少年天子。
“臣恭请陛下,决此一战,以杀镇天王之势!接下来的诸多安排布置,便由臣来一力接掌,臣必倾尽全力协助陛下拔除这颗危害江山的毒瘤。”
小皇帝重重点头,略带稚嫩青涩的脸上浮起一抹远盛从前的傲然之意,此间傲意后,似有大周二十代主君为依撑,更似有大周的巍巍天下为依撑。
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气,更是传承了近六百年的大周正统血脉带来的决然傲骨。
当以一身帝王气,正天下,驱奸邪!
“此战,交给朕吧!”
小皇帝一番正气凛然后,猛然想起了一些什么,眉头倏地皱成了一团。
眯了眯眼睛,心中大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犹豫半晌,问了出来。
“可既然云东和帝都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管卿……此去入帝都究竟……”
叶司丞嘴唇下意识抿了抿,而后松开,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因为我们,需要时间啊。”
小皇帝微微怔忡一下,“管卿,他,果然想要以身涉险,为我们争取时间。”
叶司丞此话一出,所表达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四将都不是蠢人,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孔太飞都听明了其中一个,在后相互觑了一眼。
人人都感五内一股不知意味的气焰炙热升腾,铁打的汉子苦经战事沧桑变幻,依然感觉一股沸血直冲头顶。
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无疑是时间。
云东曲晋联军情信暴露于眼前,大周内的局势由一片乱麻直接变得十分明朗,接下来双方需要进行的就剩下硬碰硬的拼斗。
战局演变至今,只剩下了两个结局。
究竟是镇天王能够在二子占领中土前稳守住沧北最终夺得天下,还是小皇帝一方破开镇天王在沧北所摆下的阵仗,最终攻克涌入中土的联军重定天下,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眼下一战,只有胜者生,绝无败者还。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管随卿一人入帝都的目的只能是一个,为小皇帝拖延时间。
拖延姜硕在帝都谋划的时间,拖延姜硕与姜谷庄勾连谋夺中土的时间。
如今小皇帝一方人手短缺,再加之昶州大战在即,根本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协助。
何况普天之下,管随卿的脚力几乎无人能及,唯有他一个人前往,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帝都并且迅速展开动作,想尽一切办法拖延二者之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来形容绝不夸张。
至少在小皇帝和叶司丞眼中,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管随卿没有任何后援。
不说眼下中土危在旦夕,帝都风雨飘摇,此去危险重重,险象环生。
单说管随卿单枪匹马独一人,想要搅弄帝都与云东二地的局势,其中的凶险微一思量便是一阵恶寒。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帝都,姜硕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毫不夸张的说,一旦被那位心狠手辣的镇天府小王爷发现了管随卿深入敌阵……
那帝都就不仅仅是天罗地网那么简单了,绝对是地府九幽,十死也无生。
或许管随卿去了,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善,但如果不去,他们这方就只能因暂困于沧北无力施为,而眼睁睁的看着中土十城沃野疆土化为人间炼狱。
这显然,不是管随卿希望看到的。
他想要尽自己所能,保住大周的核心疆土,保护大周的百年古都,保护十城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子民。
而且,有管随卿作为帝都内应,叶司丞后续许多计划都可以顺利铺展开来……
为此,他不惜孤军深入,不惜拼出管氏百年骨血。
这一日,漫天飘银,大雪复又大雪,在茫茫大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意连绵千里,直逼入四季如春的中土十城。
风骤起,裹挟着无边的雪意,夹带着风行而过不留声息的一道人影,匆匆而去。
狂风直吹得地动山摇,卷起千堆白雪,满目银霜。
也是这一日,今代儒祖公管随卿,乘雪赴元京。
……
朗星升空大雪坠,一弯弦月照宫台。
瓣瓣细碎的,零星的,雪花,自西北吹袭,直入中土。
短短半日时间,中土温度骤降,往年从未有过如此温度剧变的中土十城显得有些慌乱。
平民百姓忙做冬衣,眼光独到精明的商贾,问清楚通晓天候之人,又有星凰台传下星象天象文书,预测此间雪会由最初的轻飘转至惊天大雪,并且长达半月之久。
于是乎,各方行商迅速集结商队赶赴北境采购可保暖意的棉衫裳袍,得以在这百年难得一见大雪中高价出售,牟取暴利。
几乎从未见过大雪的中土陷入了一派忙乱,土生土长在中土上的百姓们时常还会感叹,近年老天爷作祟,想让享尽太多荣华的中途百姓吃一吃饥寒交迫之苦。
不是弥天大雾,便是惊天大雪。
也有诛心亦或有心之人,不满大周朝堂昏庸无道,幼主无能,奸佞流于上位,放出谣言,称老天降此殊甚奇异千百年未得见的天象正是为了终结大周王朝。
告知万民大周气数已尽,天意当断,难以再续。
也有人说,这正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见不得大周如此糜烂,更见不得大周百姓因朝局昏庸而受苦,借此天灾来警醒上位者。
惶恐,焦虑,凄然,严寒,带来的负面影响根本是全然不可控的,一时间,十城百姓人尽心悸,暗暗在家早起晚眠,祭祀朝拜天地,渴求老天爷收此刑罚,免除天灾。
民间俗谚,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有些人眼中,中土突降雪,并不是坏事灾厄,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身在帝都的镇天府小王爷姜硕眼中,这场大雪来的恰到好处,喻言大周江山即将易主,这是老天爷都在帮助他们镇天姜家得龙椅,掌龙脉,握龙权。
一方面继续着排除异己行径,冤杀披着大周正统血脉不屈于奸佞的重臣。
一方面则是以飞马书信告知哥哥姜谷庄,在书信中名言天机已到。
更表达出迟早不宜迟的意愿,强烈要求本就加快行进、再不避讳收掩声势的联军军粮与大军全阵加快动作,争取在近一两日内,逼入中土。
收到消息后,一向沉稳,做人做事考虑周全的姜谷庄也是大喜过望,当时言称,“大周此天必变,江山此位必为我云东姜府所有。”
当即再也不管从前苦思冥想的疑阵布局,将所有军力收整一处。
着力于将各方各国从前调查清楚的眼线谍报一一以铁腕手段残杀荡平。
并严令镇天府上下,强行压制住云东十八州境内掀起的源自于百姓平民以及各州府各城池守将文武引起的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他更强令封锁一切云东与他处的消息,受此严令而兴起的民愤民怨如潮似海,也均被姜谷庄以最为血腥的手段杀鸡儆猴,杀一儆百,生生压制于云东境内。
虽然这消息的封锁仅能维持短短一时,但只要能够支撑到大军行动的一日,就足够了。
至此,将一切处置妥当,确认再不会有什么差池,加之军营的联军数目与日俱增,如此大好情势之下,横亘在姜谷庄心中的那些对于联军暴露而产生的惶恐全部烟消云散。
此时的他,眼中仅剩了疯狂与炙热二字。
当手中握有完全将局势控制在股掌中的实力的时候,他便再也不需要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生怕一个错误就会将全局推入无底深渊。
当然,这并非失去理智的盲目论断,而是在极度清醒下的疯狂与嗜血。
出现如此情绪的原因只有一个,绝对的力量,超出从前预料的力量。
自那日赵梦缺失踪后,他先是苦苦调查赵梦缺动向,另一方果断出击下令兵粮先行。
如今已过数日,在山口完完全全开放向曲晋王朝的情况下,曲晋帝与曲晋西境军守将也绝不含糊,数量相当惊人的西境军被层层叠叠的灌入镇天府新建的军营之中。
短短数日时间,当曲晋帝释放的兵力、不计动静影响、不再束手束脚、放开阵仗形容、日夜兼程全部抵达位置时,军营中的军力数量已经激增到了一个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
六十八万。
更令姜谷庄深感意外与惊喜的是:
那位一向居高自傲不肯与大周低头的曲晋帝,不知道与父王究竟做了什么约定,极富诚意的运来了不计其数的粮草,并将西境军的军令无条件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换句话说,即便是那位在天下也是赫赫有名的曲晋名将太叔离,也是他姜谷庄的附属手下。
而这统合一处的大军也将完全交由他姜谷庄来调令。
试问,天下九国间,有哪一方土地的守将或是王侯可以握有六十八万的兵力?
痴人说梦。
不仅地方王侯藩镇不可能有此实力。
就连像曲晋与大周这种超一流王朝的帝王,真要聚集举国兵力于一处,排除到地方驻守已经戍卫边疆不能动用的可用兵力。聚集到一处,数量也不会超出七十五万。
而他姜谷庄,今时今日,却拥有着整整六十八万大军的生杀予夺之权。
这是何等地位?
即便是称之为天下军权的巅峰也绝不为过了!
拥有这等实力在手,姜谷庄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只需屠刀西向,兵伐中土,则万事可图,大周江山更是唾手而得。
在姜谷庄的心中,甚至有些不解,不解为什么镇天王与曲晋帝足足联合了六十八万的兵力却还要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如果他早知最终联军的数字如此惊人,他根本就不必担着心,因为这实力,根本就无人能抗衡!
只是在心绪激动下有些飘飘欲仙的姜谷庄却忽略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西境军的数目与云东军相比只能算不分伯仲。因为更多兵力不仅所养军粮是个夸张数字,而且曲晋西境的地域也根本无需更多的军力来守备。
那么为何这个数字会出乎镇天姜家预料如此之多?
原因只有一个,这批出自曲晋的兵力,并非只有西境军而已……
还有数量可观的一部分皇旗军。
没错,正是曲晋王朝最为精锐的,由曲晋帝亲令直接统领的曲晋皇旗军。
第二百六十四章:仙土将染狼烟,天唐今有良相
对于眼前这位如今圣帝的拜把兄弟,太叔离自然不敢怠慢,从自称的一句“老臣”便可看出其态度。
要知道,自古以来,无论文武一般都只有在本国天子驾前方自称为“臣”,因为这个字表达出了对于上位者绝对的尊敬。
更何况姚求孝本无官职,又并非出身帝王家,不过是太颖一座道观的修行道长,一介白身。
虽有圣帝兄长的虚衔,但以理论处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他都不该如此自做卑微,更不该以对天子的礼仪对之,自称为“卑职”已是做到了极致。
可他就是如此做了,因为身为圣帝驾前第一名将的太叔离很清楚的知道圣帝与姚求孝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外人眼中的八拜之交那么简单的。
或许自古以来,若为天子就都是生性凉薄,怀一颗帝王心术之心,为巩固帝位可以连一切情谊都抛却出卖。
可名誉雄才伟略之名的圣帝和姚求孝之间,却是那种亦师亦兄的态度形容,以及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带在骨子里的真诚与尊敬。
这一切,都让太叔离感觉,姚求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甚至要出于身为圣帝亲父的先帝以及而今尚在世的天子亲母曲老太后。
所以,他哪还敢在白身的姚求孝面前有半点的不恭,谨慎之下连“老臣”这种称呼都喊了出来,生怕得罪了姚求孝,日后被圣帝埋怨。
见之如见天子一样。
有缺老道久离人世沧桑,自然一眼就能看穿太叔离心中所念,嘴角微微一挑,声音苍老沙哑而显得略有些低沉。
“无需如此,老道何能得将军如此谬称谬敬。”
见太叔离还要恭谨的辩解一番,姚求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老道此来的目的,你可知道。”
太叔离眼睛一亮,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老头,“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道长不说,老臣不敢妄言推断。”
姚求孝双瞳微泛神光。
“有老道在,何患大周江山不能归之曲晋。”
太叔离眼珠一转,突地自怀中取出由郑庭极品和玉打制的天子亲令,欠身递上前去。
“这七万皇旗军,还要道长来指令调派才是。”
姚求孝笑笑不语,眼中意似是在说:太叔将军玩笑了,老道不通军事,焉能驾驭良军锐甲,这亲令置于你手,方能起到大用。
太叔离心念电闪,一时竟不知姚求孝是真的想要推辞还是只与自己客气客气,手中亲令由此变得分外滚烫,继续递上前去不是,收回袖间也不是。
正自犹豫,姚求孝抖了抖道袍起身,向着他道了一声,“天尊慈悲”,而后大踏步出了营帐,整个过程如若鬼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太叔离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空气间只余下有缺老道悠悠然传来的话语声丝丝入耳。
“需要老道现身时,老道自然现身。至于旁时,一切,依然按照将军与陛下事先所定计策行事,老道不会插手。”
他一撩帐帘,却发现根本不见老道的身影,侧目看了看专心致志守在旁侧的副将,问道。
“你们几个,可曾看到有人出去?”
四个副将齐聚过来,茫然地摇摇头,“人?什么人?”
太叔离一阵心惊,暗道:道长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他的这四个副将,那可是由圣上从皇旗军精心挑选推到他军中的顶尖精锐之人。
又加之多年磨合显拔提调至手边,虽然不比江湖人,但也个个都是三重境的实力,最强者实力甚至达到了临四重。
这份内气实力在军中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毕竟迈入四重境的内家高手,要么就是隐居深山隐秘修行,要么就是江湖中各门各派自幼培养出来的高手,就算入得庙堂也会择一高门权贵过荣华生活,极少有人会选择入军为将。
况且曲晋军法森严,便是身达四重境的内家子入得军中,也得要从最底层做起。
试问,有几个实力已经迈入天下高手行列的内家子会在底层任几个比自己实力低的人命令而马首是瞻不得延误的?
与其如此憋屈,还不如江湖逍遥自在。
故而军中普遍实力都不会超过二重境,只有久经战阵的将领才有可能在一次次浴血搏杀与私下修行中提升内家实力,达到三重境,甚至临四重。
但想要真正在军营中迈入四重境的门槛,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少之又少,千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想要在四个军阵中百转千回杀出来的,感官极其敏锐的顶尖将领眼前离开而不被发现,哪怕是四重三步的内家高手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脑海中念头一跳,太叔离眼中的神光不由更亮几分,双手搓了搓,喃喃自语道。
“大事可图,万事可安啊。”
……
天唐,帝都长安。
皇城后,唐皇寝殿,未央宫。
在天唐国内地位超然,稳立于文武百官之巅,王土之下地位仅次于当朝皇帝的今代首席大相,出身天唐相族张家的张奕治,此时正默默立在未央宫外,等候唐皇午休后召见。
长安气候常年以暑热见长,尤其九月,正是长安城内暑气正盛的时节,日头毒辣已极。
可这位身不负半点内气,已过不惑之年,时近知命之岁的文弱文人却始终将腰杆挺得笔直。
任由额头上浸满了汗水,任由刺目的金阳照在身上汗流浃背。
侍候宫外的几位唐皇贴心的内监此时也都神色慵懒,涨红的脸上爬满了热汗,时不时地以衣袖闪动微风取凉,
他们个个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平素做事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马虎,可面对如此天气也做不到如对方这般全神贯注。
看着张奕治的眼神越来越是钦佩。
怪不得他不过二十岁出头便从相族支系之间脱颖而出,由张进酒与相族当代族长极力推荐入宫以取百儒百将大朝会考之魁……
单是这份超乎常人、不动如山的忍耐力,就足以为之惊叹。
百儒百将大朝会考乃是天唐独有的制度,若想夺得天唐权位巅峰的首席大相位,就必须要顺利通过时长二月之久的大朝会考并取得头筹。
顾名思义,百儒百将,便是由国内来自各地最受人尊崇的百位大儒以及百位将领聚到一处逐一命题考量。
不仅要通过每一位大儒与将官苛刻至极浩如烟沙的测试,还要取得头筹,这难度可想而知。
不仅要有经世致用的头脑和超人的知识量,还要懂得变通与革新,拥有为国家盛的能力。
历朝历代,除却极少的几次外,能够通过大朝会考夺魁的人几乎都是出自天生患有厚土之症的张家,张家也因此才会被人们俗称为相族。
自相族因受张进酒牵连而在长安城除名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通过大朝会考。
直到相族重入长安,直到眼前这个妖孽一般的人物一鸣惊人后。
大朝会考甚至因为这个人改了规矩,本来首席大相位空缺的时候,每四年才会举办一次会考,毕竟数百位大儒将官也不是那么好聚拢的。
可唯独此人,被张进酒与相族族长推荐后,被唐皇召入宫城.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与唐皇说了一些什么,只知道自那次面圣之后,唐皇不顾满朝拦阻,紧急命令举国大儒和各地将官入京城。
无论各地大户高儒还是无甚名气却有几分酸气的儒子,无论在军中的地位究竟是封侯一方的将帅还是微不足道的小卒,都可以入京作为会考的考官。
而且,此届考生,只有他张奕治一个人。
如此一来,天下间文武各门拔尖之人无不深感好奇——对这个张家支系青年的好奇,以及对唐皇是否患了失心疯的好奇……
于是乎,文武能臣各方巨擘,但凡自诩有点能力的人,都会选择在唐皇的召唤之下,云集入长安。
他们都想要来试一试这个青年究竟真是腹有乾坤的经天纬地之才,还是沽名钓誉胡吹大气的黄口小儿。
那一年,聚集入境者何止千数。
素以天下宫殿之最著称的大明宫都难以接待下如此多的考官,一时间,朱雀大街上几乎所有的酒楼客店都住满了人……
那一年的大朝会考,时长半年之久,张奕治一人一口一支笔,不仅长袖善舞,将所有考官的态度与情绪考虑的极为周全,没有任何一个傲气十足的文人墨客以及武门名将受了冷落。
而且还堪称完美的通过了全部测试。
一考过后,举国尽称张奕治之美名。
天唐国历史上最富才名的首席大相,正是如此获得了天唐国人以及满朝文武的一致认可,成功即位了这一代的首席大相位。
即位那年,他才二十三岁,正是年少轻狂,意气勃发之时。
自他担任相位后,文修武备,吏治,官治,法治,民治,国治,无一不通,更无一不改。
重立国法,稳固军法,镇定民法,从而定邦国,安军武,固民心。
天唐国也因此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在张奕治雷厉风行的改革中飞速发展。
短短十数年间,天唐,已经在养精蓄锐中迅速崛起成为了实力直逼大周、曲晋的超一流帝国。
这这一切的创造者,张奕治,功不可没,唐皇李霖甚至已经将满朝政事全部交于其手,除非关系极大的实务,否则其余的他也绝对不会插手。
不要以为他这个皇帝如此做就十分轻松,实则恰恰相反,他考虑的事情要比从前更多。
因为在拜张奕治为相前,他的目光止步于天唐,而在拜相后,他的目光已经无声无息的抬向了整个天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四国乱,而后天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四国动,而后天下
依天唐国制,每日辰时有当朝议会,下朝后唐皇起驾回宫,会与朝中臣子探讨政事。
而在张奕治封相后,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更改为,下朝后群臣与张奕治交流天下政务,而唐皇回至寝殿未央宫,以午休为名实则暗中筹谋大事。
张奕治处理完国中实务后,若有事需要上禀,便会在未央宫外候旨,等待天子召见。
今日正是如此,未央宫内,唐皇李霖由于近日里思虑过多,加之天气酷热,不由神思慵懒困顿。
不仅食欲不振,而且整日昏昏欲睡。
早朝后更觉眼皮重渝千斤,倚在书案后的软椅上小憩半日。
旁侧服侍的内监一面为天子扇风取凉,一面备好用山泉水镇过的清热解暑的新鲜水果,等待天子清醒后可以随时吃到。
午间正是灼阳似火的时刻,当李霖自睡梦中悠悠转醒时,一国之相的张奕治却已经默默无声的在未央宫外的赤阳照射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睁开双眸,略带惺忪的睡眼中还挂着混沌的神光,抬手下意识的抓住案上杯盏来,饮了几口其间清凉的银耳莲子羹,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坐直身子。
候在殿外的内监见陛下转醒,小跑着进来通禀,一听闻张奕治已等候了如此久,顿时惊得睡意全无,睁大了双睛,急道。
“张相在外,怎么不早些通禀,快宣!”
而后李霖也顾不得睡醒后形容有些不堪,衣衫有些紊乱,大踏步绕过书案,降阶相迎,一路走至殿门出。
张奕治闻迅走入后,一下子撞上唐皇关切火热的目光,温和一笑,不甚在意的插手施礼。
“臣张奕治,拜见吾皇亲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皇伸手挽住前者的衣袖,猛然发现其袖管竟也被汗水打湿。
再定睛凝视过去,此时的张奕治额头上密布一层晶莹的汗碱,周身已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大汗淋漓。
有些不忍的自责道,“是朕疏忽,怠慢了张卿,还请爱卿勿怪。”
张奕治再度一笑,尚且十分年轻的面庞上没有半点异样之色,一如平日温文尔雅。
“陛下再如此多礼,反令臣惶恐了。臣今日入宫,所为非别,正是前几日与陛下提及的曲晋云东联军一时。”
“这消息是否探清,可属实吗?”
李霖神色端凝,携着张奕治的手走至书案后软椅上放置的曲晋天唐大周南周四国地图前。
“那封出自大周名将赵梦缺手的情信抄本是由岳三清及几名酒山高手护送,亲自飞马呈递入京的加急信,其中所记详实,字字句句均有迹可循,不似虚言。”
“再加之前几日出动大内二黄六光禄亲自出境探询回的消息……可以大致确认,此线报无误。”
天唐大内庭,乃是集全天唐一心效忠于唐皇的最强者所构建的第一机关,主管一切他人无法解决的疑难任务。
大内庭中,有九黄十二光禄八十一庭监。
九黄中个个实力超拔显著,其中九黄之首也就是大内第一高手游少府,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据传闻他曾私下与花青龙褚士齐有过一战,虽然世人不知胜负。
但据说自那之后,褚士齐就在北固山内闭关,再未出过江湖,而游少府却是优哉游哉,继续若无其事的为唐皇执行任务。
九黄内排名第二的辅国魏胆公与排名第三的鸿胪寺大鸿胪,均是被武甲阁武评册纳入天下前二十之列的榜上高手。
此次探信任务足足出动了八位大内高手,可见张奕治对其的重视程度。
如今确认清楚过后,他第一时间来到未央宫中求见陛下,正是为了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如此一来……”李霖抚了抚颔下略有些凌乱地短须,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莫非……张卿是想要……劝朕兵取曲晋?”
张奕治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正是臣之所想。而今曲晋西境军几乎倾巢而入云东,曲晋西南空虚,而我国兵甲已足,战士蓄势已久,若值此时挥兵背上,必定可破其西南而直逼太颖城。”
李霖吞咽了一口唾沫,尽管对方回答十分的诱人,可还是没有冲散他的理智。
“可你怎知曲晋不会抽调东境军抢护西境以防备我军,况且即便我军顺利攻至太颖城……”
李霖愁眉不展。
“有十万皇旗军镇守,太颖城固若金汤,我军寸步难行,背后又有筑难王朝窥探觊觎,又当如何?”
“别的事朕都可以顺着爱卿,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我天唐先动,那对已经动荡无比的天下局势来说完全就是火上浇油,会将局势搞得更加混乱。”
张奕治缓缓抬头。
“陛下思虑的,臣都已想到。可臣要做的,就是浑水摸鱼,动中取静。”
李霖手指在四国地图上来回游移不定,良久后才道。
“是朕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张卿这两句话的含义,既已先动,有何能静?或许此时曲晋正是浑水乱势不假,可天唐入得浑水,只怕就再难出来了吧……”
张奕治眼神停顿在曲晋与天唐的交界处,一指绵延千里的黄沙道边缘,口中全无停顿,娓娓道来。
“敌不动,我不动,而今敌已动,我再动,便是占据主动。”
将这一局云山雾绕的话说完,李霖却似有些明白,可有倏地想起了一些什么。
“可是前不久爱卿不是还与朕说,要沉得住气些,唯有得保一时之静,方能成大事么?”
张奕治略微将声音压低一些,沉沉的说出了一句话。
“臣所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此时若不改静为动,更待何时?”
“可……南方筑难王朝毕竟还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若不解决,焉能引兵长驱直入敌国巢穴?”
李霖依然踌躇不定,平日里,他对这位经纬才学的张相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
可今日张奕治提到的这件事情,他早就蓄谋良久,却又踌躇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迈出第一步。
这,都是因为他害怕整个东方会因为他这一动而掀起一场更大的乱子。
东方三国,天唐,筑难,郑庭,足可谓互相牵制,便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一旦有一国先动,另外两国便不得不动,否则就很难保持其中暗暗存在的平衡。
或许郑庭只是一个效忠于大周的小国,盛产玉石文宝,不善军事,可一旦被拉入局中,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触动的一方巨擘……
毕竟郑庭国存在于天下的念头甚至比大周还要久远,能够如此经久不衰,其后必定有其道理所在。
而筑难王朝则更是必须要提及,这些年来,天唐的南方最边境几乎从未太平过。
虽然被张奕治所改国治而渐转富饶,可依然难长治久安。
缕缕有来自筑难的马贼强盗进犯天唐边境,屡禁不改,无恶不作。
即便是张奕治大力休整边防,也还是对这些无孔不入的贼人感到些许无奈。
而这位心有沟壑的首席大相还知道,这些小小贼人不过是筑难那边投石问路的一枚石子罢了,接下来,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小动作。
表面上,天唐与筑难同为大周的附属国,筑难年年进贡的车队还要借道天唐,可这背后的千丝万缕,就不言而喻了。
更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节,那筑难王朝与野心勃勃的南周国之间,可就只隔了一道波澜壮阔的分周江啊。
如此情况下,他天唐若是先动一步,谁知后果会是如何,起码在唐皇李霖看来,那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可一看到张奕治果断自信的神情,他的心中却没来由的升起了些许怪异的感觉。
难道他,当真有万全之策?
如果真是,那动兵夺曲晋的疆土,似乎也并无不可……
既百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
第二百六十六章:马踏中土军将近,却只见歌舞升平
不提天唐如何运筹行动,准备兵进曲晋,再回看云东方姜谷庄所领联军处。
光阴飞逝,时光不等人。
眨眼间,数日过去,姜谷庄浩大军阵在数日快马加鞭的长途跋涉之下,终于抵至云东边境的稠云稀云二州。
关口小军卒多,为防一关同出,过于拥挤且声势至极,行动缓慢,姜谷庄当即决定分兵而行。
熟知地形的他在到达边境前,将太叔离唤入中军,并命其带一半人马自稠云州关口入中土。
而自己则是带着另一半军士自稀云州关口出云东。
双方人马不必在中土迅速回合,而是分道以双线破城,分兵而战。
与各自所面对的中土守城驻军交相开战,最终在帝都汇合一处,共破元京。
此番计策可谓智博深广,不仅可以节省大军军阵出关的时间,同时节省了一道逐一破城的时间,以图快速解决战斗,为夺得中土再夺沧北的全局节省下难能可贵的时间。
如此一来,叶司丞事先所估计的一月内夺下中土的保守推测便被快速缩短。
而加之联军数量远超叶司丞的预料,所以这个时间还会更加缩短一些……
统筹算之,也许以姜谷庄如今分道用兵的实力来看,夺下中土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
算上前几日行军的数日时间,那么留给叶司丞和小皇帝在沧北攻破镇天王的时间至多在半月内。
半个月能做什么?
如今的沧北,加上关侯世家数以百计的内家高手,以及撼剑指峰五位当世至顶的天相,高手简直不可胜数。
镇天王座下有如此多的高手守卫沧北出口,拖住叶司丞的脚步。
即便是叶司丞手中掌握着三十万沧北军,可那也只是军心不稳,暗藏祸胎的沧北军……
这场位于沧北的战争想要在十五日内解决,恐怕就算是机智如叶司丞,也是做不到的。
想到此间,姜谷庄的面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了欣喜之色,喜上眉梢,悉堆眼角。
的确,消息泄露导致计划出现变数,可这也导致原本分散于天下各地的布局被重新碾成了一股绳,更加使得局势明朗。
摆脱一切束缚与压力的姜谷庄,可谓如鱼得水如入无人之境。
再也不用小心谨慎的担心其他,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三个字,战,战,战。
这日清晨,下令吩咐一声,全军拔营起寨,距离稀云州山口已不足五十里。
全军加紧行程,争取今日午时便要破关而出。
最好能够顺着军心正盛,气势正强的关头,一举取下出关后的第一座城池。
袭安城。
袭安,虽位于中土的边缘,但毕竟也是享誉“人间仙土”的大周中心地带的一部分。
不仅耕地广阔,麦田林园举目望去,一眼不见彼岸,根本不知占地几何。
就连城墙也要比云东沧北等地的城墙高上三成,守城军也是他处城池的一倍之多。
大周律法规定,但凡规制最够一城之地的地域内,至少驻有守城军一千五,而占地更广的城郭守城甲甚至会破三千之数。
袭安这个纵观中土十城中也算不上大的城池中,却驻军六千之多,足可见大周天子对皇城周边的重视。
另外,袭安城西北二百里处,还设有天子下雏营三卫,合共三万人,主袭安,闾南,太鹿三城的安防禁卫。
一旦各城守城军遭遇什么危险,雏营三卫都能在烽火狼烟的传递之下最快得到信息,并予以驰援。
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中土百姓守城军以及天子下营卫又有多少可以应战呢?
不说存储于袭安城中的狼粪干草数量根本不够传递消息。
时至今日,就连那数十年前南周军逼迫中土时还曾动用过的烽火台都几乎成了供人游玩观赏的花瓶摆设,难当大用。
如此情况下,无论是否有这雏营三卫做保,袭安城遭遇袭击的消息都无法迅速传递出来……
这袭安之危,就已呼之欲出。
至于应对之策,也显得更加捉襟见肘,难上加难。
更何况还有兵力上的巨大差距。
或许单单拿出来六千军士燕别翅排开,立成五方军阵看来军威浩荡,人数众多。
可当其面对上数十倍的军力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古人或有以寡胜众的先河,可纵观古往今来,四十五比一的战斗,就算辛子再世关帝再生,只怕也很难战胜。
中土十城一派沃野平原,几无任何有力的防御工事,也无任何高山与地形利处,或许那五丈之宽的悬桥护城河还算得上是一些优势……
可当这小小的优势放在对方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袭安作为姜谷庄大军马踏中土的第一步,距离万劫不复,只差须臾……
……
时值正午,天上骄阳灼灼似火,刚入中土的雪意不过才席卷过帝都,在袭安城还能感受到些许四季如春的感觉。
只是自西方吹来的夹杂着雪意的寒风,依然在告诉着袭安城的百姓,偌大中土将全部被大雪所覆盖的消息,并非虚言。
正值人心惶惶,百姓忙不迭的筹备冬衣,铸厚家宅增添暖炉存粮的时候,鲜有人注意到一股滚滚硝烟正飞速逼近。
话说姜谷庄急行军冲关而出后,统御大军以最快的速度直逼袭安城时。
被放在城外以及稀云州关口的探哨兵卒,不过才刚刚察觉出情形不对,催马带着消息赶至袭安。
快马一溜烟的赶至袭安城主府门下,那名哨兵脸红脖子粗的跳下马来。
根本不顾略有些凌乱趔趄的脚步,更不顾城主府门外侍候的府兵与门童,推开拥簇上前不明所以的甲士,他抬步就往正厅狂奔。
此时厅中,适逢一派祥和之景。
稳坐躺椅上,斜倚着扶手的袭安城主燕淮正抬眉翻看着桌案上无关紧要的公文要务,时不时地侧过头,与师爷言笑晏晏的交谈两句。
这一城之主做得倒也清平自在。
谁让他的封地,是中土呢。
这个被四方包裹于其中的风水宝地,良田美城,能有什么危险可言?
他所要看的,只是城中业绩如何拔高,城中百业民生如何稳定。
还有如何能够凭借政绩来讨得朝中某位大员的欢心,以图来年进京参与大朝会时,能够得人青眼相加。
最好是能在审吏司门内替自己多加美言几句,得个中枢大臣的宝座。
可惜一切幻想只如梦幻泡影,真正的噩梦已然近在咫尺,兵临城下。
不过打盹醒神间,厅外就乱做了一团。
燕淮眉头一挑,有几分不耐的重重将公文丢在书案上。
双手撑在脑后舒服的躺在椅子上,眼神示意师爷。
“文师爷,你去看看,何事啊,如此聒噪,若无什么要事,就赶快打发走了,该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本官让后厨做了雪花羹……”
文师爷面上也带着几分不快,揉了揉肩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方要抬起步子踏出门槛,一个黑影就急急地扑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本是一介文士,被这人影一撞,脚步一个踉跄,倒栽葱似的滚倒在地。
手中握着的茶盅“啪嚓”一声刷得粉碎,碎瓷片割了脚踝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直流。
茶水飞溅间,文师爷一口的污秽之语就叫嚷着骂了出来。
抬手就用尽吃奶的力气给了那随他一同栽倒在地的黑影一记重重的耳光。
第二百六十七章:有奸徒献城投敌,有君子死战不降
大周中土,袭安城,城主府。
传报哨兵推开拦阻的府兵扈从,抢步直逼入正厅,恰巧与文师爷相撞双双趔趄倒地。
文师爷信口辱骂,反手给了哨兵一记耳光。
那哨兵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焦急慌张的神情甚至将那红彤彤的五个手指印都盖了过去。
扑跪着一个猛子扎到燕淮城主的脚下,周身痉挛,急的是涕泗横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淌了一地。
语音颤抖中带着几分哭音。
“城……城主!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云东军反了!大举破关进犯中土!其数量不亚于二十万之众!”
燕淮眼睛一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拿着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战事距离袭安城实在太远,尤其是这位惯享繁华,过惯了太平日子的燕大城主,更不会相信物华天宝的中土会有战事。
所以起初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并未反应过来。
茫然的看了文师爷一眼,猛然反应过来,蓦地里从躺椅上跳了起来,牵带着书案上的简章公文倾坠一地。
他一把扯住那哨兵的脖领子,一张肥的流油的脸颊几乎就贴在了哨兵的脸上。
话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含糊不清,甚至结巴个不停。
“你你你……说说说的什么么么胡话,你你你再说一遍!”
“城主大人!云东军反了!扛旗手所扛的是云东镇天府的九蟒大旗啊!”
燕淮顿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额角瞬间就浸满了汗水。
鼻头眼角一颤一颤的,不敢置信的破音歇斯底里喊道。
“你再说一遍!云东镇天府?”
“云东军反了!”
燕淮腿肚子一阵发软,手扶着桌案这才勉强瘫坐在躺椅上,眼神涣散,心神剧颤,内心如同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喃喃自语着。
“完了……云东军有数十万啊,我这六千人拿什么和人家打,完了,袭安城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文师爷虽然平素仗势欺人,居功自傲,仗着得宠,没少欺负下人打压平民百姓。
但毕竟读过十年寒窗,对一些事情比这个自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燕城主反应要快。
他一把推了推燕淮,示意城主不要再多言,而后低头问倒地不起,同样浑身发软的哨兵。
“你说云东军兵力几何?具体情势如何?”
“据探哨所述一眼所望,不下二十万之众,黑压压连成一片乌云,而今已出稀云关,距袭安城不足八十里。”
听着哨兵迅速说完,饶是文师爷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惊得心跳慢了一拍,良久后才故作镇定的摆了摆手,命令哨兵退下去。
哨兵脚步虚浮蹒跚的离开后,文师爷三两步走至门前,左右张望一下。
喝退亲随侍卫,又命府兵在入门连廊处放哨戒备,不允许任何一人入内。
确认厅堂四周再无闲杂人等后,他紧闭上房门,复又紧锁两旁窗扇。
燕淮眼神混沌无光,垂头丧气,根本就不去看他,自顾自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乱如麻,腑脏内五味杂陈。
父亲花了半生积蓄才自公羊圣相明码标价的官位中给我买了这一中土的逍遥城主,镀金后才好上任京都高官……
可如今这刚上任才不过一年半载,就出了这等事,这这这,到底如何是好啊!
正自感慨惆怅间,他突然感觉到文师爷在若无其事的收整着散落一地的公文,心神一动,怒气爬上心头。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脚将文师爷收在手中的文案再度踢飞。
嗓音依然是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你我都要成了云东姜家的待宰羔羊了,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收整公文!姓文的,你想死,你燕爷爷不能陪你死!”
说着他抬步就要起身,但身子骨一软,又重新坐回躺椅上,经过一段时间醒神后,他似乎也有了些力气,回复心神,张口喝道。
“你去后院把夫人叫来!”
文师爷眼神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神光。
“城主是想要夫人收拾贵重佳宝准备弃城而逃吗?”
燕淮的肥脸一僵,面上虽有心虚却强自义正言辞道。
“胡说,本官身为一城之主,岂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本官是想……是想叫夫人随本官一同登城楼与那云东军同归于尽!”
文师爷心道,说得好听,口中却说。
“大人也不必瞒我,小的自问足够了解大人,这些糊弄外人的话就不要说了。”
眼看燕淮气的面色通红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文师爷凑近燕淮耳边道。
“大人是想要生,还是死啊。”
“废话!若能活着,那个愿意死。”
燕淮眼珠一转,就知道文师爷的意思了,肥脸一抖,眼睫一跳。
“师爷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让本官安然无恙渡过此劫,快快说来。”
“大人莫急,你看这遍地公文……还是应当收整齐全得好,毕竟大人日后还要在这府内任职,甚至还要在更高的位置做一方封疆大吏呢……”
文师爷嘴角含笑。
“毕竟那镇天父子可不希望臣子怠慢懒政,置公文于不顾啊。”
燕淮幡然醒悟,被这一句话惊得是一身的冷汗,刹那时间上下一片汗湿浸透衣衫。
他再度咽了咽吐沫,瞳孔忽合忽散,喉结乱颤个不停,舌根如同灌了铅,许久后才僵硬的吐出一句话。
“你要我献城给镇天姜家,不,不不不,这乃是通敌叛国,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啊,我绝不能,绝不能……”
话到后来已是低若蚊蝇,显然他也知道这是一个绝佳上好的计策,刹那动了心,内正举棋不定。
早就熟知燕淮性情的文师爷知道此时正是在干柴上添最后一把火的时候。
他嘿嘿一笑,一手按在燕淮颤抖不已的手掌上,宛若一下子握住了自家城主扑通乱颤的心。
“城主,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我此时认清形势,跟对明主,还愁日后封官进爵无门吗……如今正值云东军破城的紧要关头,若你我此事献城投降,那可是帮助镇天王爷大振军威啊。”
“这可是大大的一记功名啊!来日镇天爷面南背北,登基坐殿之时,城主大人以如今献城撕开中土防线的丰功伟绩足可做一个开国功臣呐!”
“开国的功臣,最低那也是世袭罔替的二品国公……大人能忍一时之辱,换的,就是来日的千秋万代不朽传奇,史书上也定会留您一笔青史美名。”
“小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师爷凑近得几乎贴在了燕淮的耳朵上,语音充满循诱惑性。
“大周如今气数已尽,朝中腐朽,奸佞层出,以大人如此身份如此本事,怎能陪着大周一概完蛋垮台,莫不如……”
“嘿嘿,您看,届时您成了镇天爷座下的红人,何止一品国公,我看就连这中土十城总督那都是唾手而得……”
燕淮的一双小眼珠是越瞪越亮,一咬牙一跺脚,丹田一口下沉气,他猛地一拍桌案。
“好,这城,我燕淮献了!”
文师爷闻言心中一喜,下意识双挑大指,赞道。
“大人不愧为当世人杰!为人间大义,不顾自身小义,舍得一身名声投效明君,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燕淮笑的肥肉滚成一团,令得皮笑肉不笑的文师爷直犯恶心。
“那是那是,本官何许人也,为了大周百姓,必要投靠明君!”
话音落地,他忽又眉头一挑,侧头问道。
“本官便是那二品国公,便是那中土十城总督?”
文师爷谄媚连连,“是是是,唾手而得。”
燕淮托着腮帮,仰天纵声大笑。
……
中土,稠云州关口以西不足百里的太鹿城。
城主府内。
已得到哨兵传信的城主裘怀婴急命召满城文武官入府会商。
同时有条不紊的派出三班飞马兵带着加急求救信,分别向就近的闾南城,雏营三卫,以及护卫京都的长肃营求救。
另一方派人迅速筹集干草狼粪准备烽火狼烟通报各方有敌情,以提前预警。
一系列安排可谓纹丝不差。
举止得当,镇定自若,稳如泰山,足可见这位时任一十七年太鹿城主都不得审吏司重命委任升迁的裘城主之心思百转,周密非常。
事态紧急,听闻传唤的满城文臣武将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赶入府内。
可正厅座无虚席后,却迟迟不见裘怀婴。
顿时人人自危,各自窃窃私语,惶惶然不可终日。
恰此时,只见裘怀婴一介文官之身,一袭五品城主正装,背负双手,神色端凝,举步迈过门槛,走入堂中。
其形容昂首挺胸,正气凛然。
厅中随之一静。
裘怀婴轻咳一声,走到正中书案前,举起其上惊堂木在桌案上重重一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厅中更是鸦雀无声。
他回目四览,只吐出了短短一句话,斩钉截铁,战意森森。
“我太鹿城,全城死战到底。”
第二百六十八章:随风潜入司衙院
太鹿城作为直面稠云州关口的第一个座城池,自然也是中土十城防线的伊始。
故而攻克太鹿城,乃是联军破开中土的重要一战。
领着大军出云东入得中土的太叔离按照一早与姜谷庄商量好的计策,早早地探清了太鹿城的虚实。
在知道太鹿城守城甲仅有五千而背后护卫三城的雏营三卫也就只有三万之数后,他便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本来以为姜谷庄让自己自稠云关出兵是摆了自己一道,给了自己一条难行之道,而他自己选的乃是轻松之途。
可出关之后,他派探马详细打探。
确认了自己所要面对的太鹿城驻军比姜谷庄所要面对的袭安城驻军数量要少,而且双方驻军都是靠着雏营三卫作为驰援后,心中不免有些讶然。
姜谷庄对于自己这个外来之将竟然没有半分排斥的态度……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假如自己站在对方的位置上,自己的选择一定是择一条驻军更多守卫更加森严的路径给对方,从而趁机消耗对方的兵力。
好在日后与对方为敌时,减轻应对负担。
可姜谷庄给出的选择却截然相反……
虽然五千和六千之间的差距在坐拥数以四十倍之重兵的太叔离看来区别并不大,但这小小的一件事就能透露出隐藏在姜谷庄背后的容人之量。
身当大将而不拘小节,敢冒他人不冒之险,着实大丈夫也。
心中对之的评价不由再度提上几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曲晋帝将如此人才收纳入麾下效命。
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做过数十年详细筹谋的姜谷庄给他的这条看似轻松的逼取帝都之道,究竟会有多么艰难。
事后太叔离以及背后时时旁观暗有疑心的有缺老道才猛然醒悟,是自己低估了姜谷庄,这才被姜谷庄坑了大大的一遭。
攻太鹿之难,难于上青天。
……
历史的巨轮缓缓转动,标记着这一年的这一日,孤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这一日,姜谷庄兵行至袭安。
这一日,太叔离军临太鹿城。
也是这一日,内气深厚,实力已达四重第三步的今代儒祖公管随卿,微喘粗气的停住脚步。
他仰起头来,眼神落在城门上方正中的宽大匾额之上。
那匾上的字迹,刀劈斧剁一般齐,横竖皆有力,气势仿佛穿透时间的桎梏直传入眼。
初代儒祖公管清棠亲手所书,“元京”两个大字。
昶州距此即便是红渊马也得五六日路程。
可他却硬生生凭着自己一手当世顶尖的轻身功夫,只用了四日五夜就到了目的地。
在天光微绽的清晨时,终于是内气空空遍体汗潮的站在了帝都西玄景门前。
早就易容改貌,换了普通老百姓衣衫的他,一路沿着人烟稀少的捷径小道飞驰,所幸一路上基本上没有人注意到他。
毕竟他速度达到极致时,寻常人的肉眼也只能看到一道鸿光闪过,除了和他实力相差无多的人才可能勉强捕捉到他的身影。
可普天之下实力能够达到他这个地步的人又能有几个?
像上次拦堵住他前路的韩尝宫那般的人物,又岂会在荒野随意碰见。
故而这一路上,他避离官道主路高城大户,避离各方暗探谍哨,只走小道,夜宿荒野,亦或是不舍昼夜的赶路。
几日下来确实真的并未掀起半点波澜就顺利抵达了元京。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无论凭着自己一人之力,究竟能否在帝都搅弄一场风云,他至少已经在没有被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
身在帝都的姜硕不会想到自己敢孤身入帝都,以飞蛾之身扑向烈焰。
那么远在沧北和进兵中土的少王公就更加不可能预料得到了。
往往破局的关键,就正在于这一点预测的失误。
成功以凭空捏造的度牒路引打发了守城甲士入得城中后,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情信司的大门口。
对于情信司丞重闻景这个老家伙,他是不可能予以什么厚望的。
以他对之的了解,这位侍君三朝的老臣多半已经沦陷入了镇天姜家的府内了。
毕竟重闻景与镇天王私下里有书信往来这种事情,即便是掩饰的再好,管随卿也有门路能够查探清楚,因为在情信司司衙内,有叶司丞布的眼线。
虽然担任的并非是什么重要官职,但从眼线透露出的重闻景某些异常的只言片语间,就已经可以推测出重闻景的态度。
管随卿还知道,镇天府小王爷姜硕入京后第一时间不是入宫面圣,而是直接去往重大人的府上拜会。
从这一点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他现在独身在帝都,情报闭塞,对于帝都内最近的消息以及云东那边的动向更是两眼一抹黑。
因此他第一时间就将主意打到了眼线遍布天下的情信司。
在这里,他可以进一步掌握眼下多方局势情况,更好的为接下来的行动铺路。
情信司司衙深深,墙高院广,背后一条街道格外僻静幽深,鲜有人来。
他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无人街巷,四下打量两下,动作轻盈,灵活如壁虎般上了两丈高的院墙。
眼神微一下视,三三两两的司卫正在几处重要楼门前守卫,此外还有三队巡逻兵正在自己可以看到的位置徘徊。
饶是管随卿艺高人胆大,也还是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定了定神。
脚步轻点间,他行如一只游荡在飞檐高台间的灵猫,闪身跃上了一座四层小楼的顶台。
身子也在下一瞬紧密贴合在双人环抱的台柱上,以掩饰住身形。
探头确认过无人发现后,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地理位置,顺着下楼的台阶轻步走了下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故而院中数十位司卫甲士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
所谓隔墙有耳,隔窗有眼。
就在管随卿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位置,有一家恰好可以看清管随卿潜入司衙的清静街道的茶楼。
而此时此刻,那窗扇大开的包间中,一个肥胖的身影正探头探脑的用被肥肉包裹的小眼睛看着管随卿的全部动作。
直到管随卿成功潜入高楼后,他才收回了目光,阖上窗扇。
小眼睛咕噜噜一转,有些好笑地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
“这管随卿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要不是师父让我连续几日包了这家茶楼的第三层,你恐怕就有暴露之险了吧。”
书中代言,这位身子圆滚滚的身影,赫然就是太上老姜相的大弟子,肉球。
老姜相明说静观不动,但如今情势危急,他还是派出了肉球来替管随卿解决后顾之忧。
这令肉球心中对于为相者本人的修心之术又多了几分明悟。
“原来,口是心非才是修心的上道。”
肉球自言自语着,背身出门,付了房钱,出了茶楼。
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之间。
他可从来都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尤其他对于帝都之危忧心忡忡已久,对那位手太黑的镇天府小王爷也是深恶痛绝,他并不甘心就这么无所作为的回太上居复命。
而这,也恰恰是太上相这次派他出来而不是派出黑炭的原因。
……
太周山顶,高崖巨石上,古树下。
老姜相盘膝静坐闭目修心,背后黑炭也同样紧闭双眸缄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老姜相突然睁开一双恍若可以洞穿世间万道拨开俗世迷雾的眼睛。
极目看去,穿透止不尽的云端深处,望向情信司司衙的方向。
“黑炭,你可有话想问为师?”
黑炭睁开眼睛,亮洁空闪清明无暇。
“师父,徒儿没有。”
她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然说了没有就肯定没有。
老姜相淡淡一笑,白须轻轻随风飘动。
“果然还是你,更适合修行心道,远比为师,要更加适合。”
第二百六十九章:唯有一招可缓此局
大周帝都,情信司司衙内。
管随卿并不是随意潜入一座楼内,而是事先就算计过了,他走进的这栋小楼正是大周国内情信汇总的周信楼。
而且叶司丞一早布置进情信司内的那个眼线,就在这里,主要负责周信楼中的情信梳理与统计摘录。
这明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八品小官,但毕竟关系极大,直接囊括了大周国内大多数可以见人的情信。
故而周信楼主官一直都是一份饱含油水的美差。
至少很多的人都愿意双手奉上大把的银票,私下里在周信楼主官的手下买下一些及时的情报,并从中得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换句话说,情信司在不明门道的人眼中,只是专门效忠于天子,为天子获取第一手信息的部门,可对于那些手握万金的巨富商贾,也是一大重要信息来源。
在如今乌烟瘴气的大周庙堂之中,这样以权谋私的例子可谓比比皆是。
或许生得好皮囊,实则内在草莽,正是形容这些打着独独效忠于天子旗号而干些蝇营狗苟事情的小人们。
虽然不久前姜硕曾私拟诏书封闭了帝都与外界的情信往来,但许多事情,就连背后有着关邪情报网撑底的姜硕也不可能不经过重闻景的眼睛就将一切消息纳入耳内。
这,就是大周经历五百八十年积累下来的谍探能力,这一点比之私下里发展壮大的关侯世家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奈何如今的重闻景,尽管并没有与镇天府小王爷厮混在一处,却也为自己留了后手。
所以有些消息他不会告知朝中忠于小皇帝的一方,也不会告知姜硕,只会自己悄无声息的掩藏起来,将一切秘密都捂在肚子里,等待他日需要时再拿出来奏效。
不得不说重闻景的确是个做事十足谨慎的老狐狸。
在周信楼主官的帮助下,管随卿上上下下将所有近期传入楼内的消息都搜刮了一遍,都没有找寻到任何有关沧北,中土和云东三地局势的消息。
大多消息诸如某某藩镇的王爷生了个大胖小子,某某一方大员又娶了第十几房姨太太。
事无巨细,冗杂非常,莫说不可能一一看完,单单是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在这里他想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这里的情信,已经全被经验老道的重闻景滤过了一遍,想要找到可用的消息,除非……
一探重府。
自继承儒祖公位后,管随卿对于朝中的隐秘也知晓了一些,尤其辅佐幼帝期间,对于心向镇天的几位朝中高管的秘闻更是探知了不少。
对于这位重司丞,他只知道一件事,重府的高门大院内,有一处密室,另有洞天,藏有天下间真真正正的重要情信与线报。
只是这处密室的位置具体在哪里,启动机关又在何处,就连叶司丞和管随卿都没有探听出来。
据说,密室详情,只有重闻景一人知晓,当日建造这处密室的机关匠人都被重闻景秘密斩杀了。
管随卿敢肯定,这间密室内八成会留下重闻景与镇天王的往来书信,以及如今大周内无法为外人道的秘闻,甚至还会有云东军的详细动向。
想到此间,他停住翻阅情信的动作,招呼一旁出入忙碌个不停的周信楼主官。
周信楼主官李肃宁是个看起来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两鬓斑白,鹤发蓬松,脸上时时刻刻都带着一股粉饰出来的腐儒书生气。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掩住重闻景的耳目,被重闻景器重的安排在周信楼中掌管重要情信。
李肃宁见管随卿突然停住,焦急的额头上浸出些许汗珠。
“管大人,这里情信书函纸笺如此之多,可定能够找到重司丞遗留下来的漏网之鱼!再找找吧。”
管随卿神色不知喜忧的摇了摇头。
“不行,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如海的卷宗之中。”
李肃宁猛地掩上房门,叫两个自己的心腹亲随守在门外,刻意压低声音。
“管公,那您可有什么良策?”
管随卿没有回答,轻轻展开手中折扇,在胸口前轻轻扇动几下,似在思考。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故意加重的嗓音,“小王爷,您今日怎么想起来我们周信楼中……”
话还未说完,门外又传来小王爷姜硕的声音,“把门开开,让小王进去,小王要见李大人。”
紧接着门外推推搡搡数声嘈杂。
管随卿反应极快,当机立断。
“今日,本公从未来过。”
随即就身形一闪,自半开的窗扇中射了出去,转眼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管随卿夺窗遁走的同时,姜硕提开房门,大踏步走了进来。
李肃宁心中暗暗叹道:管大人,叶大人,陛下,臣李肃宁,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硕的神情分外温驯,看着散乱一地的情信纸笺,脸色未变,缓缓抬腿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语音及时随意的道。
“李大人可真是不辞辛劳,连日在楼内整理情信,不像小王日日荒淫虚度,无甚作为。”
姜硕眼角微微一挑,突然转过头来,眼神如同两道锋锐直射向李肃宁的眼底深处。
小老头当即心中咯噔一声,手中的纸笺缓缓飘落在地。
“可陛下不是已明旨发放,严令帝都内外消息一概禁止了么,李大人怎的还会如此操劳费神,小王见了,着实心中过意不去,李大人可真是尽职尽责,崇尚君主的好官呐。”
听他如此说,混了大半辈子庙堂的老油条李肃宁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语间的杀意。
既知必死无疑,他也无需再多装饰,冷笑一声。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老朽生是周天子之臣,死是周天子之骨,此生,绝不侍二主!镇天王,呵,他就是个狗屁!”
一语方歇,一颗刺血头颅滚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
死尸应声倒地。
姜硕若无其事的擦去剑上的血,自怀中拿出书写的满满当当的人名单,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杆朱砂笔,抬笔在名单上抹去李肃宁的名字。
静谧的空气中,只余下姜硕自言自语的声音。
“这种冥顽不灵之徒,还是小王亲自动手更为放心。”
……
管随卿身形如电,自出了周信楼后,在楼檐间谨慎避开巡逻甲士,一步越出情信司司衙院,飞步离开。
目标,直至重府。
不过盏茶时间,他就无声无息的停在了重府外一条小道的道口,抬眼向着府门探查两下,正要寻个破绽处潜入府宅,背后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管随卿心中一寒,能够如此轻易进自己身而不被发现的人,他还几乎从未见过……
纵使是他,背上也还是浸出了一层冷汗。
有个声音自耳畔传来,“我能帮你,以小小一招就可缓如今局势。”
第二百七十章:驽马一骑杀透帝城
听到这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管随卿跳到嗓子眼的心登时松了下来。
凭他的记忆力,已经在脑海中迅速排除掉了是镇天王一方人等的可能性,并以最快的速度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那张肥嘟嘟的脸,管随卿长长吐出一口气,向着街巷深处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
“肉先生,你怎会在这里?”
紧跟着他的脚步走过来的肉球,抬起手捏了捏满是肥油的下巴,呵呵一笑。
“那当然是偷跑出来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姜硕小子在帝都乱搞,整得满城风雨乌烟瘴气。但有师父的缘故在,我肯定不能直接插手这件党派之争,所以过来提点你两句。”
管随卿面色一紧,他素然知道肉球的名字,甚至还有过几面之缘,但却并没有更深的交流交往,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才学本事如何,值不值得相信。
但转念一想,如果肉球是镇天王和姜硕一方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出言提醒自己,只需派出人来围住他,便可将他束于网中。
此时的大周帝都到底有多少镇天府的高手坐镇,管随卿不知道。
一旦被之所围困,纵使实力如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况且以他一人的实力,如果肉球是敌人,在如今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内,和判了死刑根本没有差别,姜硕肯定早已现身了。
而肉球是老姜相的亲传大弟子,其本事才学应该也不用更多猜忌。
脑海中一阵利弊权衡过后,管随卿马上选择了相信对方,轻轻点头,我这铁骨软玉扇插手施了一礼。
“而今危局在前,随卿束手无策,若先生心有缓局良策,还请不吝赐教,随卿定当洗耳恭听。”
肉球连连摆手。
“行了行了,说这些客套话没有半点意思。你就听我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则可保帝都与云东暂时难破,为沧北蓄力夺下宝贵时间。”
听了肉球三言两语概括完这个不像计策的计策,管随卿嘴张得足以放下十个鸡蛋。
他愕然的眨了眨眼,强行忍住噎在唇边的一句,“这不是胡闹么?”半晌后方咽了咽口水,讶异道。
“肉……肉先生,你当真不是与随卿开玩笑吗?”
肉球笑嘻嘻的摇着头,“当然不是,我可是认真的紧呢。你速去速去,定能起到缓局之效。”
管随卿顿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展开折扇,扇了扇,这是他凝思时的潜意识动作,显然他对于对方给出的建议非常拿不准。
“肉先生,现下敌明我暗,随卿难道不是应该趁着姜硕不明我方详情的时候,查探清楚帝都与云东局势的虚实,在另作破局之策嘛?”
肉球笑意不减。
“那你想怎么查?潜入情信司司衙院不成,再潜入重府吗?”
“这……”
管随卿一时语塞,且不说他根本不知道重闻景的那一间密室建在何处。
潜入偌大府邸中巡察,即便轻功绝顶,也无异于在一群虎视眈眈下大海捞针。
再说这本来也是时间紧迫下,管随卿头脑发热的无奈之举,如今听到肉球如此问来,自然无言以对。
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肉先生给出的建议着实太过于出人意料,也太过于凶险,让他实在难以轻下决断。
肉球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是这个犹豫不决的态度,四下看了看,这条小巷极少有行人,交谈正好,便低声侃侃而谈。
“这本就是争分夺秒之局,行差踏错任何一点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想要破此局,就必须要以非常手段。”
“更何况想要缓和如今大动干戈,已经根本无法平息的中土云东之乱,以争取时间,不出一狠招,如何能行?”
肉球顿了顿,肥胖的手指戳了戳铁骨软玉扇的扇面。
“你儒祖公门世代忠良,莫非你不敢为大周正统走此一遭险棋?”
管随卿眼神忽变,似乎突然间下了决断,眼神中射出的精芒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剑,威势自露。
实力如海底幽潭般深不可测的肉球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依我之言,你根本不用管地方局势如何,便能在这帝都之中重振主动。孰是孰非,我想你心中已有决断,师命在身,我就不多嘴了,这就回太上居了。”
管随卿道了声谢,眼看着肉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轻轻咬了咬牙。
“啪”的一声收了折扇插入怀中,也脚步轻飘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书中代言,方才肉球所说的计策,并非是什么兵法战策,更不是什么层层嵌套的高超布局。
肉球说出口的,就只有一句简洁而轻快的小诗,截自上阙藏冰曲中。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庙堂门扉仍高上。一壶烈酒,一壶烈酒,驽马一骑杀透帝城挂高翎,敬他一杯,盖奸佞。”
……
管随卿何等人物,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小诗中蕴藏的意思,因而感到心胆俱寒,同时更加惊叹于肉球的果敢与直接。
他竟然要自己独身杀入皇城,当着被囚禁于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以及姜硕布置在碧帝宫内不知多少的高手的面,擒下姜硕。
的确,如果姜硕在自己手中,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姜谷庄与镇天王是不可能放任姜硕不管的。
只要对方的阵脚一乱,不仅可以牵制住濒近中土的云东联军的速度,更能够帮助小叶找到镇天王的破绽,并一举破之。
这确实是一招高明至极的缓兵之计,破局之策,但是……这其中的凶险,就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他。
人力有时穷,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杀入城阙深深的碧帝宫内,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镇天府小王爷,这难度根本不亚于一个人灭了整个镇天府。
可如今的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或许潜入重府找到被隐藏的线报,再从线报中找寻突破口,拦阻住姜硕兄弟一往无前的气势,是一个稳扎稳打的法子。
奈何自己根本就找不到重府密室,再者说来,就算找到又能如何,自己一定能从线报中重定缓兵策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这个选择看起来危险程度远低于前者,可实际上可行性与变数也更为的明显,弊端更为突出。
时间紧迫之下,已经不允许他将所思所想更多浪费在此了。
他必须,如此选择。
低头看了看软玉扇上传承了数半年的幽幽光华,他突然笑了,笑的眉眼弯弯,笑的意气风发,笑的……云淡风轻。
我最初入得京来,不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吗?
为何此时还要犹豫?
我管随卿,是大周的文人权威儒祖公,是大周开国帝敕封世袭罔替的大周第一祖公儒祖公!
是大周正统!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点惊鸿紫衣影,折扇偏见霜寒【1】
大周,元京,碧帝宫。
皇城内,重阙森森,甲卫环伺守护,只不过这守卫宫城的甲士已经从原本的天子禁军,无声无息的转为了小王爷姜硕在帝都培养起来的亲信。
明面上是在庇护着皇城,实际上是在时刻监视着那一群被圈禁在侧殿内的文武大臣。
自从小皇帝出帝都的月余时间以来,这群大臣已经如同被关了禁闭一般,只允许在固定区域内活动,吃穿用度都有内监负责打理,可是都能看得出来这事情已经不简单了……
尤其是那日自老将文凌筠被姜硕以面圣之由叫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后,许多有些眼力的臣子就已经颇有微词了。
再加上这么多日时间,天子不知所踪,本该主持大举的中书令孔绣同样不见现身。
整个朝堂上上下下全局竟然都是一个与中枢风马牛不相及的镇天府小王爷以圣命为由在进行安排调控。
这让满朝文武都觉得眼前迷雾重重,不明所以。
但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那些心向镇天王的大臣来说,这就是一个谄媚新主的绝好时机,毕竟在很多人眼中,大周的风向似乎要变了。
如果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人们心中可以得出两个推论。
其一,假如真的是天子在命令着姜硕统御庙堂,似乎已经有了退位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假如姜硕是在欺君罔上假传圣旨肆意妄为,就更加说明了眼下的朝局已经不是小皇帝可以掌控的了,变天的意味呼之欲出。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无论这高官厚禄是通过什么渠道坐上来的,但凡是想要站住脚,脑子一定是有的。
而至于那些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臣,一个个都是人精啊,辨清形势跟风站队可是他们的长处。
就在近日姜硕逐个挑出难当重用的数个臣子传唤出殿迟迟不归后,偌大侧殿中的人心,满朝文武百官一方大员,位阶都不低于正三品的大周天子重臣,心声都普遍偏袒向了镇天王。
即便是还有人心有疑虑亦或是一心忠于大周正统者,都选择了缄默不语,亦或是假面效忠于镇天府。
当然,这也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毕竟大周正统的民心臣心在近几十年来都是令天子头痛的一桩疑难,到小皇帝这一代奸佞比比皆是,根本无法处置。
机智如叶司丞,对于这些流窜于上位靠着真金白银就能买到的官职也没有丝毫的解决办法。
小皇帝会因此而头疼,镇天姜家也同样不外如是,镇天王想要改天换命,自然早就想好了日后对于朝臣应该如何洗牌整治。
而在整治的初期,也就是姜硕如今如今正在做的——杀,有一杀一,有二杀二。
从这一点上来看,姜硕的确继承了其父亲心狠手辣的特点,毫不留情的屠杀。
第一阶段,清扫所有生反骨效忠天子的人,除却隐匿极深的,如今几乎已经全盘铲除。
第二阶段,也就是现在,对于那些举棋不定的墙头草,还有靠着卖官鬻爵登上位阶的臣子,重新由黄润甫的公羊沛圣相整理拟定名单,再举屠刀。
全程可谓三个字,快,准,狠。
身在偏殿,此时心中忐忑的魏垂虎正是佯投镇天的一员,他的心中时时刻刻都在悼念着,悼念着孔大人文大人不会出事,悼念着天子不会出事。
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事情。
那一日,文凌筠临行前的眼神与神态传达出来的意思无疑表明了他已经大致认清楚了姜硕的真面目。
明知此去多半无生,他却依然悍不畏死,奋勇上前,这,或许也正是激励着魏垂虎这几日支持下来的最大动力。
也正是因为这份动力,它能够忍辱负重的保持着面对姜硕露出笑脸与谄媚。
这不仅抛弃了他从前磨砺军中的桀骜性情与底线,更让这个铁打的男儿豁出了这一生的颜面。
在性子直白的武将中,属他对姜硕最为热情,这模样和平素那个跟在文凌筠身后的冷面副将简直判若云泥,同时也为他招致了无数的骂名。
就是那些也投效了镇天姜家准备为姜硕卖力的臣子,也看不起他。
“老魏这狗东西,平时在军中的骨气都哪去了,真他娘的给我们武将丢脸。”
“是啊,就算心中想要扶立新主,最起码的面子功夫也得做做啊,他可倒好,连装装样子的心都没有,恐怕早就想好了换新君了吧。”
“瞧他每天跟着姜硕吆五喝六的样,无耻至极……”
对于这些,魏垂虎根本不在乎,充耳不闻,听之既忘。
数十日交道下来,姜硕对于魏垂虎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冷漠与怀疑,慢慢转为了些许信任。
心中甚至还如是想着,当初文凌筠那个稳固的老家伙要是能如此这般识时务,该有多好。
魏垂虎在大周武将中地位着实不低,名将二字绝对当得,这样的人要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姜家,对姜家未来纳武臣绝对是一大助力,因此姜硕每日都对其进行暗中考量。
所幸魏垂虎演技十分高超,加之冷静机敏,还真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反而收获了姜硕的许多好感。
这一日,姜硕忽然来到偏殿之中,将魏垂虎给带了出来。
“魏将军是爽快人,小王也懒得兜圈子,直说吧,小王想要将这庇卫京畿的十万禁军纳入麾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魏垂虎心中一紧,面上表情却是飞速变化,甚是受宠若惊的睁大了眼睛,整个动作反应迅速,滴水不漏,根本不似演技。
“小王爷是在问卑职的意见么?”
姜硕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自觉十分满意,点了点头,“不错,魏将军在帝都为臣已有五六年,想必对于禁军有着一定的了解。”
魏垂虎后背冷汗湿了一片,脸上仍然保持着诚恳,凝眉细思.
“卑职在禁军中,还能说得上两句话,只是没有天子御令,想要调动真正纳入麾下,还是有些难度的……不知小王爷可否告诉卑职,这禁军,已经被小王爷控制到了什么程度?”
“五成,已在股掌之间。”
姜硕的脸色十分平淡,只是说出来的话着实惊人。
魏垂虎喉结一动,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禁军可是只属于天子的真正大周神锐啊,对于正统皇位的忠心应该是不容置疑……
可这才多久的时间啊,没想到姜硕竟然能够将其中一半都控制住,想想就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难道禁军上层已经污浊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他原本还想要等着有朝一日取得姜硕更深一步的信任后,想办法与禁军统领取得联系,联合帝都附近的其他天子营,给姜硕来一个釜底抽薪。
可没想到,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
禁军这条路,并不通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点惊鸿紫衣影,折扇偏见霜寒【2】
魏垂虎在这一刹那思绪万千,心念电闪,表面上却好像在思忖着如何收拢禁军的样子。
如果禁军真的已经被姜硕腐蚀了,那自己应该怎么办,自己还能怎么办?
这个问题的答案,魏垂虎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自己还能依靠谁,驻扎在中土十城的天子六营十八卫么?
不,就连平素对于天子耿耿忠心,委以守卫宫城重任的禁军都能够转而改姓镇天,谁又能够保证天子营就不会呢?
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处境可谓异常凶险,不仅前途迷茫,而且孤立无援,不知道究竟能够信任谁,纵使心向正统,又有何用?
面对着这几乎不可能改变的局面,魏垂虎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绝望,无力。
见到魏垂虎久久无言,姜硕的眼神中下意识流露出了一抹阴冷,手指有意无意的向着四方指了指。
早就潜藏在旁侧只要魏垂虎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就会在顷刻间蜂拥而上将其分尸的甲士们个个屏住了呼吸,只等着姜硕下令的那一一刹那。
正在此时,魏垂虎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姜硕,“末将有一计,可助小王爷夺得禁军。”
姜硕手指一松,旁侧虎视眈眈的甲士注意力霎时也一松。
他心说,看来此人属实投效于我,且看他怎么说不迟。
“其一,既然小王爷手中已有半数禁军,那么另一半禁军基本无需太多担忧,斩其首则必乱其军。眼下天子下落不明,若是禁军又失了大统领,对于小王爷来看不说是唾手而得却也是极好的机会。”
“其二,末将愿意出身出力为小王爷游说禁军几位心意不明副统领,在斩去冥顽不灵的大统领后,末将也愿意替小王爷处理混乱下的残余禁军。”
“第三,说句题外的话,既已有一半禁军在手,小王爷完全可以假借圣命将另一半禁军封禁严令不允出营,而后单以一半便可发动宫城兵变,挟百官以令天子营,一旦天子营有半数投诚,中土就几乎可以说纳入王爷的版图了……”
姜硕脸上晦暗不明的闪动了几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清淡的留下了一句话,转身而走。
“待禁军彻底入手后,你,就是小王的禁军大统领。”
魏垂虎先是一愣,心神却是猛地跳了一下,一旦姜硕将禁军交到自己的手里……自己是不是……
可突然之间,他有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摇了摇头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在一边侍候的小内监引领下,他又回到了偏殿,觅了个空位,也不管四周凑过来询问情形的几个臣子,摆了摆手,闭目沉思。
他要理一理思路,他总感觉姜硕对自己隐瞒了一些事情,而且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以姜硕的性格,他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自己,并承诺将禁军交给自己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与自己的一番谈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简单的考验一下自己的忠心和能力吗?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姜硕自一开始就在给自己设套,他根本就没有得到半数禁军的拥戴,之所以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出口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种禁军已板上钉钉的错觉。
从而,摧垮自己的对于大周正统的决心……
换句话说,他极可能是想要通过自己,将这个信息传达给偏殿中所有的臣子,彻底将偏向大周正统以及举棋不定者的信念摧毁,坠入绝望,不得不投向姜硕。
或许有人会问,自己难道就会傻傻的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吗?
试问,如果自己真的忠心于他姜硕,面对如此振奋人心可能激励起镇天亲信信心的消息,自己可能无所作为吗?
唯有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百官,才是真正忠于镇天姜家的人,而选择守口如瓶者,一定是心怀鬼胎。
所以无论他魏垂虎是真心还是假意,想要继续在姜硕的身边,就必须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这是一个无解的事情,而达成这个局面的姜硕所需要付出的竟然只是一句禁军大统领的空头许诺。
好恐怖的心机!
也许姜硕对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从一开始展现出来对自己的赏识就是为了达到今天的目的,通过自己的口,击碎大周正统的门。
短短一句话,他就想要将偏殿中人一网打尽!
自己与这位镇天府小王爷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我竟然还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能够骗得过他?可人家根本没有揣度自己忠诚度的意思,直接把自己当成了为其冲锋陷阵发动舆论力量的棋子。
好个小王爷!
陛下,臣别无他法!臣真的尽力了!
大周的列祖列宗啊,求求您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只要这一句禁军易主的话说出口,碧帝宫就要改天换地了!
恰此时,宫城倏然剧烈一震。
就仿佛有一弥天大掌重重拍在了碧帝宫城上空,将这座百年古皇城拍的四分五裂了一般。
空气凝滞,殿外登时大乱。
魏垂虎精神一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直接从位子上跳了起来,飞奔出了偏殿,虽然被守在殿门口的甲士给挡了回去,可他极尽目力之下,却看到了一点惊鸿紫衣影!
那般熟悉,那般真切!
是他!
是他来了啊!
是他来救碧帝宫了吗!是他来救整个中土了吗!
这一瞬间,魏垂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控制不住的老泪纵横。
数十日下来孤立无援力单式微的凄苦她都忍了下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管随卿的时候,泪水决堤了一般怎么忍都忍不住。
管随卿只有一个人,但在魏垂虎的眼中,却好像看到了大周万里河山的未来,看到了千军万马!
他多想自豪的大喊一声,“他是管儒公啊!那个身在重围尚能手摇折扇气定神闲的人,是我大周的管儒公啊!”
主尊朝大殿外的帝苑九十九级龙阶顶端,站立在九龙图刻纹之上人,是姜硕,气氛凝重的仿佛要在下一刻奔溃,整个碧帝宫城内,所有人都能看得到他,因为这里,在从前,是只有天子才可以站的位置。
他可以居高临下的审视整个碧帝宫城内所有楼阁鳞次栉比的风景,可以一眼看到御花园四时常绿的奇花异草,更能俯视天下苍生,感叹自己就是那个面朝黄土背天的天下之主。
而他的对面,是完全可以被他睥睨看做一只蝼蚁的紫衣青年。
正是那个青年,手摇传承了六百年的铁骨软玉扇,头戴传承了六百年的紫凤翎随风飘舞,唯一与历代儒祖公不同的是,他身上穿的不是素色儒衣,而是代表着他本人的紫色儒衣。
也正是这个青年,独自一个人走入了碧帝宫。
今时入宫不同往日上朝,此时此刻,围在管随卿身边的,是不下三万众兵甲齐全的兵卒,是数量不知但实力不容小觑的内家子。
可管随卿,却依然在笑着。
隔空对视的两个人,一个低眉,一个抬眼,可谁都没有说话。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来。”姜硕嘴角翕动,终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来了,一个人。”
管随卿目不斜视,语音听不出任何一点波澜。
“别强作镇定了,你应该知道,现在至少有一万名弓弩手正瞄准着你的脑袋。即便是名动九国的管儒公,也不可能不怕死吧。”姜硕挑衅的嘴唇微微上翘。
“我怕死。”管随卿顾盼四周,似乎看到了宫墙上围拢成一个圆圈,齐刷刷的弓弩手,终于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姜硕的身上。
“但我更怕天下改了姓。我管家,满门忠烈,不事二主。”
第二百七十三章:一点惊鸿紫衣影,折扇偏见霜寒【3】
姜硕的眼锋直直的刺了过去,语音如寒刺骨。
“不事二主?你管家世代忠良,效忠大周,可你们效忠的是大周天下的子民,还是这区区正统二字啊!自古江山都是贤能镇之,可你看如今的所谓大周正统,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呢!大周之地万万众的子民,需要的可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皇帝?”
管随卿沉默不言,姜硕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被自己的言辞镇住了,顿时眼中神光一闪,继续道。
“这些年来,大周子民吃了多少的苦,多少奸佞小人居于高位鱼肉百姓以权谋私,又有多少真正有才之人被奸人所害沦为一具枯骨!而这一切,就是大周正统!你知道这一殿文武有多少的人是买来的位极人臣?又有多少地方父母官是残暴凶戾之辈!”
“我姜硕可以为大周子民换来新生,我镇天府可以重新定鼎九国,让大周再次站在天下的顶端再也无法被人小看!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我凭什么不去做!”
“而你,叶司丞,都是愚忠!你们如此根本不是为了天下子民,而是害了他们!这样的天,我镇天姜家就是要夺过来!这才是顺应民心民意!小王坚信,得民心者得天下,姜孤沉已失了民心臣心!这天下,必归我手!”
管随卿神色坦荡淡然,抬眉直直的看着声色俱厉目光灼灼小王爷,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仿佛对其言辞凿凿的话语完全置若罔闻。
“你说完了吗?”
见管随卿的反映依旧如此,姜硕的脸色反而迅速收敛了下来,手掌微微抬至胸前,只要这只手掌握成拳,四周的箭弩便会顷刻间齐射而出。
“既然你冥顽不灵,你我也已无需多言,管随卿,纳命来吧!”他话说到一半,手掌猛然攥紧,几乎与此同时,弓弩绷紧又再度松开的“铮铮”之声连绵成片,如若一道道霹雳炸响。
嗡——
四面八方,三百六十个方位无任何死角的箭雨,只在眨眼间就如蝗群过境、疆地狂沙,黑压压的令人窒息。
管随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淡淡的说了一句,“且慢。”手掌折扇突地顿在半空,一刹那折扇收而复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动作不过只在瞬息之间完成,可那轻微的扇声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骇然巨浪夹杂着炽烈的狂风席卷整个宫城。
宫城如遭风雨动荡,举城皆震,将整个尊朝大殿以及大半个碧帝宫都围的水泄不同地数万甲士个个脚步微乱,身子不自觉地倾斜颤抖,险些被这股巨浪掀倒在地。
距离管随卿近的甲士则是环绕在浪潮的正中心,所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一个个手挡脸颊拼力抵抗这才不致摔倒后退。
站在最上位的姜硕眼看着万箭齐发后下方突转风起云涌,眼神略转阴冷。
他也知道普通甲士射出的箭或许不会对管随卿这等四重境第三步的高手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报太大的希望。
可一见万箭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管随卿弹扇破去,形如儿戏,也着实心惊胆战。
唰唰唰——
势如破竹电射于空的箭雨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失去前进的冲力,在弹扇而起的浪涛中纷纷倒卷而出,晴空骤起一道道黑色电光。
“咔咔”连声之中,已有数不清的箭矢斜飞插入后方的楼墙院阁之间,而其余者则大多滚落在地,一时间,整座宫城满目疮痍遍野尽是残像。
因乱箭翻卷而受伤的甲士在眨眼间就破了百,惨嚎之声远盛方才的射箭之音。
而这一切,只因那位年轻儒生轻描淡写的弹了一下扇子?
自始至终,他的身上都没有内气流淌,莫非他用的这是神鬼妖术不成?
周遭甲卫心惊不已,受伤者纷纷捂住伤处,下意识地退却几步远离开管随卿,其余诸人碍于姜硕在上,军法在上,不敢言退,可心中都已有了些怵然。
这还是人能够展现出的实力吗?
那可是整整万箭!
黑云一般齐射,竟全部连管随卿的衣角都无法触碰到?
直至眼前混乱散尽,乱箭落定,姜硕轻轻叹出一口气,看着下方脸色平静的直视向自己的青年管儒公,心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震撼的赞叹。
管随卿不愧是能够抢入天下前二十位的顶尖高手!
据说在其游历江湖时曾与天唐游少府和曲晋褚士齐有过交手,虽然都以败北告终,可能够在前二者的顶尖实力中交战数百招而不败,这份实力已经足以超越他镇天姜家九成九的高手了。
当然,也只是九成九而已。
当日小王爷入得元京,确实只有单人独骑,可如今数十日已经过去,小王爷在紧锣密鼓的行动之际,也没有忘了聚拢高手以达蓄力的目的。
虽然绝大多数包括关侯世家、镇天府数十门客以及撼剑指峰五相在内的高手都已经急匆匆的赶赴沧北,可身为镇天王的亲生儿子,又是少王公的弟弟,身畔又怎么可能没有留上几个高手。
现在站在姜硕身后的真正内家高手,虽然不能说是千军万马,却也有几个能当大用的,至少在姜硕看来,能够和管随卿一战的有三个人。
如果再算上未成大气,堪堪三重境的内家子门客等,这个数字就会突破双手指数,再加之有数万甲士在外,不怕他管随卿没有力竭之时。
所以即便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姜硕依然十分平静,除了方才见到管随卿实力时短暂的心神失守外,他可谓是高枕无忧,默默退出两步。
紧接着,他的身侧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身黑色大氅披在肩上,头上戴着兜帽。
整张脸都被兜帽的暗影完全遮住,只能透过阳光隐隐的看见那张远避光明的脸上似乎有一道道深入骨髓令人胆寒的疤痕,以及下颔处紊乱如麻的长须。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剑,剑鞘黑白参半,乍一看去,那剑鞘似能在暗影之中发出幽深的光华,如同燃烧着两团颜色各异的火焰,妖异非常。
天下公认二十七名剑第十五,其名无常。
天道有常,奈何世事无常。
无人知其材质究竟为何,非金非铁非石非木非骨,似乎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世间爱剑之人甚至对于其铸造之法的来历也知之甚少,许多流传千年之久的古籍上也不过只记录了这柄剑的名字。
换句话说,在名剑谱上,这柄剑甚至要比排位十三的天下第一剑恨长禁还要神秘。
江湖传说,无常上一次现于人间的时候,还是关帝征战百国时,兵行至百里小国【今宇内国长玄陵境内】,有一刺客执此剑暗闯入关帝中军帐欲图斩首。
可惜后被儒帝慧眼发现,又由八帝将中五位名将合力斩于长武江畔,无常自此下落不明,失落无踪,那刺客至今仍被世人称之为古今第一刺客。
因为百里小国举国皆复姓百里,所以那无常也被称为“百里无常剑”。
江湖已有传言,此剑要么是历史笔者胡诌之剑,要么早已遗落某地无处探寻,可却未曾想到今时今日竟然就这么被这个黑衣人握在掌心之中。
姜硕低问询问了一句。
“百里大师,您与此人相比,实力如何。”
被称为百里大师的那人手指在剑鞘上摩擦两下,“八百年内,百里家只有我一人配持此剑,小王爷以为如何。”
话音坠地的同时,一股令姜硕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的杀意凭空出现,无常“噌”的一声出鞘,斜飞而出,速度之快肉眼几乎根本看不清楚。
而那剑锋所指,自然是立于场中执扇的管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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