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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至雪     藏冰txt下载     藏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千里传书【3】

    探雪城纵使情信网遍布天下,但毕竟地处偏僻极地,即便是来自于天下间四面八方的信息想要传入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更何况此时的云东,镇天王谋划多年,不可能百密有疏,一切行动做到完全低调清简,行动无声无息,紧密有致。

    镇天王父子一早就在云东进行了消息严查封锁,数年前便已派手下门客及关侯世家乃至包容其下的诸多江湖势力出动全部实力百般探查探雪及天下各国的眼线谍探以阻遏其视角。

    同时,在云东军真正与曲晋源源不断汇入云东的西境军联合一处之前,在云东十八州的各个州境,至少有不下数千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云东的天空与地面。

    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坐镇云东镇天府,主持夺位筹谋在云东计划实施的镇天府少王公,曾在江湖中有【千机眼】之称,在偌大云东享誉【十足智】的姜谷庄便能够在一个半时辰之内得到消息。

    决不能小看这一个半时辰,云东虽然名义上共有十八州领土,可其域之广甚至是沧北十三州的整整三倍,更是绵延万里的天南山脉的两倍之多。

    而联系勾结其全境,无论何处得来的情信都能保证在一个半时辰内汇报到镇天府内姜谷庄的书案上。

    足可见这条由关邪亲自监督构建的云东情报线的威力。

    此时风头正紧,可谓是计划启动的关键时期,风口浪尖,整条线路更是全线连接启动,不敢有丝毫怠慢,完完全全的发挥出了它全部的实力。

    短短五日,紧盯着赵梦缺动向的眼睛每天都会将事无巨细,数之不清的信息传入府中由姜谷庄亲自审看并抉择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如果有人问姜谷庄在镇天府的地位,用第三把交椅这五个字来形容绝对不夸张。

    按照地位来说,镇天王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把交椅,是云东之主镇天府之主,而其子姜硕也顺势在其父的威名下做了云东人心中的镇天府第二把交椅。

    而若论第三位,这位镇天王早些年收下的义子一定会被人第一个想到。

    究其能力本事,绝不在那位藏拙若许年之久的小王爷姜硕之下。

    比之姜颜舒或许不如,但他心思细腻深沉,敢作敢为,镇天王可以放心的把任何重要事宜交到他的头上而不会有任何怀疑。

    在镇天府内曾有人暗暗评说,姜谷庄很有可能接替姜颜舒的位置,可以替未来继任王位亦或是天子宝座的小王爷姜硕打理一切事物,筹谋无数机谋。

    也有人说,日后镇天王能够夺了大周天下,究竟会立少王公姜谷庄为太子还是立姜硕为天子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当然这个背后乱嚼舌根子的人根本无法被那位刚愎的镇天王所容忍,最后落得个凌迟一千刀血尽而亡的凄惨下场。

    但即便如此,也定没有人会怀疑少王公在镇天府内的地位、甚至是在镇天王心中的地位已然不输小王爷姜硕多少了。

    早些年,攻心于藏拙隐匿真才实学的小王爷,曾因为表面上粉饰出来的利欲熏心与王公贵气,多次与少王公发生口角与正面冲突,不明真相的人都会认为镇天王的两个儿子的关系如火如荼。

    但实际上少王公早知姜硕的意图,私下里的交情足可用情比金坚四个字来称道,姜硕更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义兄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依赖与推心置腹。

    值得一提的是,镇天王极其信任姜谷庄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因为他这点:从不贪图权势,只是真心为镇天府为他姜家劳神费力,若能功成,从不记其他小节。

    总而述之,便不难看出镇天王留他坐镇云东并非是任人唯亲,而是用人不疑,名副其实。

    如此情况下的云东,任何一只信鸽任何一条情信都无法逃脱他的眼睛。

    唯一可能误事的变力只有一个,那就是探雪城的黄门雀,因为黄门雀速度实在太快,而且身形极小,即便是他布下了足够多的眼线也很难真正阻拦住。

    不过这种天下间一等一的传信奇宝,数量少的令人发指,纵使是在享誉天下剑统之名的探雪城也是可以用两只手指数过来的。

    况且一只黄门雀所传信息十分有限,眼下云东形势复杂,根本就不是一张纸片三两句话可以概括的。

    他们的整个谋划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他姜谷庄只要守住了探雪以及沧北不会有其他的信息来源,那三天前放出的一只小小黄门雀根本不足为惧。

    沉稳谨慎如他,也不会相信天生巧智的叶司丞能够从短短三言两语就读懂他们倾全府之力统筹谋划数十年之久的计策,只要叶司丞有一丝半点的偏差,帝都就是唾手而得!

    沧北有镇天王坐镇,帝都如今有小王爷姜硕上下其手斡旋朝局,云东又有姜谷庄坐镇计划实施。

    三张大网同时铺开,背后又有数十万大军为依靠,有数量繁杂人数众多的江湖势力内家子撑底……

    叶司丞,我实在看不出这一次,你还有何办法!

    胸有成竹之下的他,并不介意再与这位笼中之兽赵梦缺多玩一玩,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忘记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

    监视着戏弄着赵梦缺的同时,已经在出云东的各个要道秘密封下天罗地网。

    只要赵梦缺还身在云东,就决计不可能将一丝消息带出去,除非云东曲晋联军抵至帝都,将镇天府的大旗插在碧帝城的上空!

    到那时,赵梦缺身上的消息就是一张废纸,一切也都被他们镇天姜家牢牢地攥在掌心中。

    想到这里,一向不苟言笑的姜谷庄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眼看又是一名甲士快步奔入,将一页纸笺呈递上来,细细端详片刻,朗声问道,“他距离开州还有多远?”

    开州是云东西部的州府之一,也是赵梦缺离开云东的必经之地。

    “禀报少王公,他现已抵达馁州少凉地,距离开州不足七百里,以他那匹马的脚程,想来明日辰时便能到达!”

    姜谷庄眼中淌出一丝惊异,“好快的马啊,短短五日,他不仅伤了我们十数支小队,而且还穿过了庶州,理州,浊州,进入了馁州……这马,若送给硕弟,想来他定是十分欣喜。”

    “少王公,接下来还是继续侦探其动向?”

    “不,不想玩了,他杀了镇天府一百二十四个军士,便让老郎中切他一百二十四刀,如何啊?”

    姜谷庄先是自语,很快朗声下令道。

    “收网吧,他经历了这么多次战斗,现精疲力竭,加有大军围堵,临死前的绝望,值得一观呐。”

    姜谷庄揉了揉腰背,或许是一直蜗居府内太过无趣,他伸展了一下双臂,兴致忽起的道。

    “小王也想去看一看,备马!”

第二百三十章:千里传书【4】

    围堵在云东最西面的稠云州和稀云州二州之地通往大周中土十城的十五个道口的云东军士,在得到姜谷庄传下来的原地待命的军令后正兵不动。

    此一次,为了拦截住赵梦缺身上所带出的消息,云东军出动者不下八万众,在堵住出口的同时将赵梦缺扎在一张大网中,令其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当然,这只是第一个原因,之所以出动如此规模封住道口,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掩盖在另一方真正开启的行动,起到故布疑阵之效。

    此时,在云东十八州的领土上,诸如此类看上去严丝合缝紧密排列的布局实则只是敲山震虎的疑兵之策,还有许许多多,用来遮蔽那些本就被封锁了消息的各方谍探眼线的眼睛。

    镇天王筹谋已久的计策一经实施,其各方各面所做不可谓不严密。

    当稠云稀云这边整装以待的几乎同时,姜谷庄正式按照原本商定好的计划开始推行下去,整个云东立起一片风声鹤唳。

    为减小目标而分作无数百人小队,自个个通往云东境内的山口道口进入云东,并在留守各处负责接应的云东军士的层层掩护下,悄无声息的遁入了云东军一先预备好的扩充军营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空空荡荡的扩充军营中的甲士数量迅速突破了万数,且这座长宽足足延伸五十里的新建军营还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吞吐之势吸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接应队伍。

    想必要不了多时,这场蓄谋已久的两国合并之军的数量便能够突破无数年来云东储蓄军甲的纪录,甚至达到空前的五十万、六十万之巨。

    原本镇守在云东,除却因驻守各地而无法移动的地方驻军以外,可以汇整于一起任主帅调遣的云东军大致在三十万上下。

    自那日姜硕在沧北辞去父王独身赶赴帝都后,这场蓄谋已久的计策便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分布于十八州各地的云东军就开始不徐不缓的,向着云东军主营所在的庶州汇拢。

    事到如今,仅剩下三道万人军还未完全抵达,其余各阵各军均已就位,兵权交由姜谷庄之手统一调配,只待云东军集结完毕,姜谷庄一声令下,整支大军便可浩浩荡荡的启程奔赴中土帝都。

    而眼看大事将起,位于浊州的镇天府内所有府中人都是心情激动,神采奕奕。

    甚至就是镇天府所在的浊州主城内的百姓都是精神焕发,商客们纷纷打出降价的通告以迎合城中的高著气势。

    单看为了储存军粮而重新翻修的浊州粮仓内堆积如山的粮草,明眼人都能够知道这一次的战争绝不再是虚张声势,而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当然,包括半数镇天府中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整个计策的细节。各有其想,有人认为姜谷庄是在镇天王的授意下准备东进曲晋了,也有人猜测姜谷庄很可能统帅全军南下天唐……

    真正洞悉了镇天姜家背后真正图谋的是帝位的人,说不上多,却也不少,只不过这些乱世中的精明人保持着沉默,没有选择站在镇天王一方,也更没有选择支持帝都的少年天子。

    因为在这些“精明人”的眼中,无论天子宝座谁来做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大周行至今日,也该有一场洗礼式的变革来改变逐渐腐朽的朝局现状。

    这场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带来的都将是帝都朝局的地覆天翻,或许能使濒临危亡的大周朝带来难能可贵的新生也未可知。

    早已身在局中的姜谷庄自然明白这一切的现象背后隐藏着的,是一颗颗蠢蠢欲动却不敢妄动的心。

    毕竟现今少年天子势弱,朝局不稳,天下各地乱不休,又加之有沧北之败,本就容易被俗世迷雾遮掩诱导的百姓对于这位少年天子未必有多少忠心。

    大周的疆土太大了,地方整治无疑是一个既往至今根本无从解决的重大问题,统一天下虎视八荒的关帝为何在得了天下不过区区百年时间便落得个分崩离析,群雄割据的结局。

    这并不是上位者缺乏管束,只是纯粹的因为地方约束的艰难。

    或许刚刚定邦安国不久,还能得一派几十年的举国安详盛世繁华。

    但时间一长,因为疆域广阔而产生的问题便会源源不竭的传入上位者的眼前耳中。

    届时,若无一个应运而生,被时势所造就的英雄贵人以干城之才稳定国局,一个国家距离没落也就不会太遥远了。

    在权欲熏心的镇天王眼中,自己无疑就是这个实时造就的不世英杰,是新时局的缔造者。

    而那些所谓大才的叶司丞,管随卿甚至是周患一辈,都不过是他登上大位的区区一块绊脚石而已。

    姜谷庄对此,亦是深信不疑。

    所以坐在前往馁州准备摘取胜利快感的快马上,姜谷庄的心情格外轻松。

    自记事以来到现在数十年之久,他无一日不再想着为义父的雄韬武略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无一日不在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寻找通往帮助义父登上帝王宝座的康庄大道。

    时至今日,感受着这个即将来临的,由他们镇天姜家亲手创造的新时代,他只感觉呼进体内的空气都带着难以名状的馨香。

    他和他的义父义弟都没有发现的是,野心带来的刺激有如遇着烈酒东风的干柴大火,甫一接触,换来的便是爆炸般的疯狂与扭曲的快意。

    人一旦不满足于现状并为此付诸于行动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收都收不住。

    ……

    身在馁州,满身血光的赵梦缺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一双充满着倦怠的血红双眸,疯狂地用双腿夹着胯下马的马腹,时不时地向后看上一眼,复又一挥马鞭继续奔逃。

    他的身后,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在不远不近的跟着,影影绰绰,明明无人跟得上,可赵梦缺就是能够清晰地看到。

    虽然他与后方人的距离在因为白马王的神勇而不断地拉远,可他知道眼前的状况的的确确不容乐观。

    不仅胯下马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数日未食草料未饮水,嘴角都溢出了些许白沫,周身上下原本无一丝杂色的白毛此刻已经黏满了血渍,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更有背上的主人的。

    赵梦缺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几乎达到了濒临危亡的顶点,只要压在心底的一丝意念力松弛下来,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栽倒马下不省人事,然后被后方的人轻易俘获擒拿……

    我该怎么办……

    掂了掂身后经过他这几日沿途暗中观察,在马上行进过程中无数次修改整理,剔除掉镇天王许许多多的布阵疑兵后,重新汇总的一沓厚厚书信,他咬了咬嘴唇。

    如果倒在这里,那么一切就都白费了,中土,帝都,很可能就要眼睁睁的沦陷在他的眼前了!

    侯爷!

    帝都极危,大周血祸当前!

    你在天英灵不远,庇佑弟弟这一次罢!

第二百三十一章:试一剑人间至柔【上】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咬紧牙关,再次一夹马腹,眼睛打量着四方,他想要找一个僻静之处,稍加躲避追杀之敌稍事休息。

    以多年来行军打仗的东奔西走加之天性使然,给了他一身远超旁人的耐性,虽然如今人将至老年,可他依然能够保证自己只要休息一个时辰,就能够重新焕发出十二分的精神……

    这几日下来,说来也实在邪门。

    自从他与赵卫辞分别之后,每每杀退一波敌军的刺杀小队,想要找个地方休整形容,给马儿喂些食粮饮些溪水,自己也洗把脸顺便啃一口干粮小憩一会的时候,就会突然有另外一波刺杀小队突然从旁侧毫无征兆的抢了出来,他便不得不继续再战。

    他甚至觉得,敌人实在戏弄他,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再次生气了些许希冀,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林,资源丰富,而且林深水重,或许可以隐藏行迹稍加休息也未可知!

    只要敌人能够给他一个时辰休整,他就可以再战!

    他抬手擦拭了一下由战袍内自肋下溢出的鲜血,抹了抹满是晶莹盐粒的狼狈面庞上挂满的汗珠。

    猛地探手抓起一侧挂着的皮革水袋,将其中的所剩无多的水一饮而尽,他仰天纵声长啸一声,竟蓦地勒住了马。

    眼神中泛起寒光,他直视前方,一挺手中紧握着的染血长剑,他嘶哑的朝着密林方向吼道。

    “出来!”

    一个衣着平朴,相貌丑陋的黑老头拄了根乌木拐杖,出现在赵梦缺的视线尽头。

    赵梦缺打眼过去细细打量来人,略感诧异,对方看起来皮肤干瘪,骨瘦如柴,看来弱不禁风,略显阴翳的黢黑面庞上萦绕着纵横宛如沟壑的皱纹。

    如果不是他感受得的到来自黑老头那根乌木拐杖上的压力,他一定会以为这个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农人。

    赵梦缺习惯看人的第一眼先看脸,因为脸上会天然带出许多的信息,至少他在这张充满岁月风霜的脸上看出了憔悴与焦虑,甚至还还看到了曾经享受过繁华优待的痕迹。

    若论精细的思维与分析能力,在前沧北军中,即便是周夜城也未必就比他强,至少在无数次大战将起拔营起寨之前,周夜城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赵梦缺重新推演一遍战策。

    赵梦缺从未让周夜城失望过,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够裨补缺漏,在本就趋近于完美的战策中再添上一笔。

    即便是他所在的通天龙部以及他本人在军中乃至在天下人的眼中,都是属于不显山不露水,最为低调内蕴的一支,名气最低,也几乎从没有打出过什么惊艳的战斗。

    但事实上,一代被无数后人赞誉称道的座北侯能够扬名立万横空出世,能够一直紧跟在他身边走到一品侯爵大位的人,没有一个是无用之人,包括看似大大咧咧,说话做事不经大脑的孔太飞在内,都是如此。

    座北侯留下的这一群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兄弟,真正可以称得上是群英荟萃,称得上是大周军中的中坚力量。

    赵梦缺,如是。

    此刻他将头脑运转到了极致,心念电转,眼神只是一扫,便从对方不甚出奇的脸上转移到了脖颈……

    黢黑中却有一道出奇显眼的白皙,虽被那老头有意无意的用衣领遮住,却还是被赵梦缺看出了端倪。

    这是常年佩戴颈链所致,整个天下间,以系颈链为风俗且凸显地位的国家仅有宇内一国。

    内衬小衣在领口处露出了一片浅灰色,这是宇内的日常居服平民衣衫,大周境内鲜有以浅灰色做内衬的,初步断定此人出身宇内。

    肤色古铜中透出些许别致的淡红,手掌指背处有三两块不是很明显的殷红色斑块,民间百姓俗称之为高原红,这种特殊肤色与体征,普天之下大致只有天唐南部的筑难,以及天唐东部的郑庭二国的百姓才会拥有。

    想通此处,他复又速转目光审看其手掌与那杆乌木拐杖。

    乌木出土于滁山,价格本就不菲,又以凰头红为最,那乌木拐杖的头部雕琢着半壁豹头,双眼朱紫,显然乃是凰头红中的极品,单是这一支拐杖,能够消用的人便不会太多。

    看过拐杖,再而是腿脚以及臂膀,最后看过头上梳着整齐的发髻一眼,再加之没有被隐藏而缓缓飘入鼻腔的一股药香,他脑海中的全部线索就被完好的整合到一起。

    此人,生地是筑难或郑庭,后入宇内,身份尊贵,精通药理,能用乌木豹头又是凰头红的拐杖,如今不在宇内反在大周,行踪诡秘难测……

    不用再多赘叙,他便已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身居宇内首席国师位,而后出于不知名原因独身离开宇内的钱江流。

    至于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站在自己的眼前,赵梦缺就不得而知了。

    钱江流一看赵梦缺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过了一遍,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八成不用说便已经昭然若揭了,他也不多废话,直接迈步走到近前,对着赵梦缺说了声。

    “随我走,我能救你。”

    这倒是赵梦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眼神打量几下对方,并未看出对方有任何的伪装作假,疑惑问,“你我不曾相识,为何要救我?”

    “钱某曾受过扫雪客的恩惠,欠探雪城一份人情,你能与赵卫辞结伴同行,说明你与探雪关系匪浅,我相信探雪城的眼光。”

    钱江流有些僵冷的语音顿了顿,向着赵梦缺身后望了望,“而且,钱某也是东南三国中人,你携粮带甲不远万里赶赴赈灾,如今你有难,钱某如何能袖手旁观。”

    赵梦缺看出了钱江流眼底的真诚,却还是拒绝道。

    “你救不了我,且不说四周究竟有多少潜敌暗布,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单说背后这背后穷追不舍的敌人与前方八成已经埋伏好的军士……我,已然不抱希望了。”

    “明知将死,何必牵累他人,你我萍水相逢,但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这点思乡情怀,我竟然信你……”赵梦缺沉吟良久,终是犹犹豫豫的摘下背上的包裹。

    打开包袱皮,取出那横躺其上的厚厚一沓手书,递向了钱江流。

    “你乃局外之人,虽然与我有所接触,但想来被盯上的可能不会太大,暗处盯着我的镇天府眼线只怕也不会相信我会将如此重要的一封手书交到初次会面的你的手中。”

    赵梦缺吐出一口浊气,突地一下子跃下马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经受多年战场洗礼,哪怕经历再多再艰苦的绝境,他也从未向除却父母主帅天子以外的人下跪过,可今日,为了这一封重中之重的手书,铁打的男儿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就这么跪在了一个丑陋不堪的小老头眼前。

    赵梦缺知道若要传书出云东,可能别无他法,他只有这一个机会!

    “我乃前沧北军八旗营营主赵梦缺,今临当绝难,腹背受敌,跪请阁下将此手书送到沧北昶州交与周患!大周天下,系此一书!拜托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试一剑人间至柔【下】

    钱江流在赵梦缺神色凝肃的深深一拜中,微微变了脸色,难得的严肃了一些,他正了正衣襟,打量赵梦缺几眼,突然自语道。

    “无怪当年国主会第一时间选择屈服于座北侯,做大周的附属国。有你这样的兵,座北侯这个主帅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不得一见啊。”

    他挑了挑眉,竟然没有半点想要接过那封手书的意思,更没有想要搀扶起赵梦缺的动作,倒令得赵梦缺略显尴尬,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钱江流手指搓了搓乌木拐杖的豹头,收了方才“惺惺相惜”的姿态,不耐道。

    “钱某说了,可以救你,你若要走,就跟着,不走就带着你那封什么手书一起葬身在云东军的屠刀下吧,钱某可没有那么多的功夫留下来给你收尸。”

    赵梦缺一愣,猛地自地上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你当真有办法。”

    “有,不过你那匹雪夜流星太过累赘,只能弃了,只有你我二人,我保你性命无虞。”

    “不过说好了,钱某因一时善心救你一命,但钱某也不是活菩萨,不干好人做到底的事,钱某只管将你送出云东,接下来,能不能活着去到昶州,还要看你自己。”

    这一次,哪怕是赵梦缺的头脑也无法判断钱江流话语的真实性。

    他很难相信深陷如此境地的情况下,眼前这个在大周无根无基的小老头会有什么办法帮助自己离开,但对方说的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又由不得他不信。

    脑海中权衡利弊后他一咬牙,无论随他如何前进,大不了也都是一个死字,若真能苟且逃生留得一命送出书信,那自己就算是九死也能含笑黄泉了!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好,我随你走。”

    钱江流忽的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后方,“在那之前,你先把这些尾巴解决了,留他们在后面,不好施展手脚……让钱某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若你真是个累赘,钱某救下也无用,出了云东也是个死。”

    这老头说话难听,赵梦缺已经领教过了,他也知道此时只能选择听从,他默默从怀中掏出那个心驰神往无数年的探雪一字剑剑谱,听着耳畔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他背上包裹,不紧不慢的打开了剑谱的总纲。

    绝境读书,仿佛周围一切皆成虚无,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本当世可谓绝唱的剑谱。

    看过总纲之后,是一副副令人目眩神迷的人体内气运转图以及剑诀描注,极尽详细的将一字剑的每一个关节刻画其上,又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阐释,不像那些故作高深的典籍看过后不知何意,此时的赵梦缺不过匆匆一看,便觉心中生出了些许自然之感。

    行云流水驭剑者,方为行剑。

    柔中隐罡实至柔,当为扫雪剑。

    钱江流目不斜视的盯着后方距离赵梦缺越来越近的云东军甲,感受到那原本被雪夜流星脚程拉开的距离从数千步迅至数百步,而后至数十步,眼看就到了背后,可赵梦缺依旧是浑然忘我的盯着剑谱。

    手中乌木拐杖点了点地,他刚想要开口呼唤赵梦缺一声,却见赵梦缺猛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中释放着摄人心魄的精光。

    想当年,他曾有幸学过一字剑的前半部分,俗名【半字剑】,这也是他冲杀战阵能够侥幸活命的一个重大原因之一,想当年军中还曾流传过赵梦缺是扫雪客传人的传言。

    不过这个传言很快就在赵梦缺那三板斧的扫雪剑法中不攻自破了,但这无疑给了赵梦缺领悟一字剑后半部分一个良好的先机。

    多年来他魂牵梦绕地构想过许多次这一字剑的下半程应该如何行剑,此刻剑谱在手,恍若一双拨开云雾的大手,帮助赵梦缺看穿眼前遮挡视线的浮云,直达本质。

    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扫雪剑法的奥妙,被他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吸纳入多年积累的扫雪行剑道的雏形之中。

    很快,当他将那本就不厚的剑谱看过一遍之后,伴随着以前的难题迎刃而解,他也彻底的学会了这一套【一字剑】。

    随战前阅读剑谱习剑,战斗中便可马上付诸行动,这并非是偶然与夸张,而是多年来累积的水到渠成。

    修剑者,最需二字,一位专,专心专情,二为痴,痴心痴道。

    而这么多年来,赵梦缺兢兢业业练剑不可谓不专,苦心孤诣的琢磨扫雪剑道也不可谓不痴,二者皆以拥有并且有了足够多的累积时,他距离真正洞悉剑道差的就只是一个契机了。

    扫雪剑谱正是这个突破瓶颈的契机,在多年来的苦心耕耘的根基下,帮助他一举领悟了扫雪剑法。

    他眼中的精光由激增攒射迅至内敛蕴藏,缓缓回身对着已经勒马眼前,神态各异,叫嚣之声四起的百余名追兵们,他揉了揉尚在滚血的肋下,嘴角倏然间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仿佛那个浅笑的扫雪客,温文尔雅却杀意盎然。

    手中尚附着着血斑的剑,挺直前指。血槽内淤积的血渍似乎新淌的鸡血一般,娇艳欲滴。

    赵梦缺只觉一股浩然之气直冲肺腑,内气眨眼间冲入了另外一个层次,冲入了他从前根本不敢想象的境界。

    这一日的这一刻,赵梦缺破境临三重,身达内家气第四重。

    他身影一阵诡异的波动,已然在四方喧哗迫近的敌声中奔了出去。

    手中剑陡然绽放出雪意银光。

    漫天飘雪的异象降临人世,赵梦缺遂以敌血试一遭人间至柔的扫雪剑!

    ……

    密林深深,草色连青。

    烟波出翠,林壑尤美。

    可惜的是,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与良辰美景并不相衬的血腥气,隐隐将泥土的芬芳彻底遮盖。

    空空荡荡的林荫深处在一阵整齐前行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嘈杂。

    姜谷庄诧异质问的声音在鸟语林荫中倍感洪亮。

    “最近的一处眼线传讯说,赵梦缺早已入了少凉地,怎么之后赵梦缺却失去了踪迹?”

    骑马走在姜谷庄身侧的一个谍子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不知该如何解释。

    姜谷庄这才挥了挥手,“消息上指出,赵梦缺就是在这附近失去踪迹的,找!”

    “是。”

    齐刷刷的听令声中,背后均军士刚要动作,姜谷庄忽的又伸出了一只手,举过了头顶。

    这是全军停止行动保持寂静的指令,一时间全军生生遏制住动作,整个军阵除却战马响鼻之声可谓静若空林。

    姜谷庄提鼻嗅了嗅,空气中被花香草香之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一指一个方向,不用他再多说,背后军阵迅速裂开三阵自左中右三个方向快步包抄过去。

    当姜谷庄看见遍地横陈的尸身与流淌成溪的数滩血迹,尤其还看到在少数死尸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愕然之色时,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缄默下马,走到一仰躺在地的兵士前,蹲身细看。

    身上剑伤参差但却呈现出异常的规律之状,似乎这个施剑之人是在生硬的照搬剑谱,显然用剑并不十分顺畅。

    但再看旁侧的另几具甲士,其剑招便已渐转纯熟自如。

    姜谷庄面上浮起一抹凶戾,“你在拿小王的人,试剑吗?”

    手指点了点其中一甲士的眉心,只感觉一股冰凉的水质触感,那似乎是一层寒霜融化后形成的水渍。

    再看其中一道深可剑骨的剑伤内雪白如羊脂白玉的骨骼上没有半点划痕,光可鉴人。

    “雪意剑招,割骨无伤,这是……扫雪剑?”

第二百三十三章:另辟蹊径破死局

    在赵梦缺以扫雪剑杀死一种追兵后,他便牵马随着钱江流在山水间穿行,他不知道自己二人如此行迹究竟会不会被按处的眼线发现,心神一直不甚安宁。

    虽然有着刚刚晋入四重境以及习成扫雪剑道的喜悦,他也没有被之冲昏了头脑。

    一路上都在观察着地形与敌情,甚至有几次他都能够看到有不知是云东军还是曲晋西境军的营帐在与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外盘踞屯扎。

    心中再次有了算计和衡量,脑海中略有所悟,不犹动笔在那封手术上继续增添新的想法与线索,并竭尽所能的标记出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时间过于紧张,他已经很难一一辨认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疑兵还是真军,这些就只能等周患拿到手书之后再慢慢计算了,他当前尽所能做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眼前的信息一笔一画的记录下来。

    自从破镜更新后,有浑厚的内气作为依凭,他的脚下功夫不知比从前强了多少,紧跟在步履如风的钱江流背后,起初还有些吃力,渐渐熟悉内气运用后便能够不紧不慢的追在后面。

    在一路的观察中,他不由愈加心惊胆战起来,前几日自己在飞马过程中虽然也有所观察,可那毕竟太过仓促草率,而今能够近距离的审视,他也就能更加直观立体的看出镇天王的计划。

    这个周密到几乎找不出破绽,就连自己费尽心力脑力也摸不清看不透云东之局让他真正生出了畏惧之意。

    因沧北败局对镇天王产生的轻视之心一下子荡然无存,他甚至觉得镇天王是在故意输给拓跋无涯以便更加顺利无阻的实施自己的计策。

    能够把万事做到滴水不漏,把云东这偌大疆土统御到如臂使指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兵战,又怎么可能一触即败一口胜果都吃不下来?

    在心惊镇天王的同时,他也在感叹钱江流的高明之处,他虽然不清楚钱江流究竟是如何准确无误地避开镇天王所步的眼线的,但从一路的风雨无阻,没有半点围杀堵截的现象来看,对方是真的做到了他所承诺的。

    而且他们所走的这条路,根本就不是出云东进入中土的道路!根本就不会与姜谷庄埋伏在稠云稀云二州道口的重兵相遇。

    也许老谋深算的镇天王和那位在云东境内手眼通天的姜谷庄都不会想到他会通过这种方式离开云东,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还可以如此行事。

    有时候身在局中的人,会被眼前的局势遮蔽了眼睛,以为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一切的道路与方向。

    但当他置身局外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自己从前所想并非是正确的,如果换一种处理方式来看待问题,那么其实这个问题并没有自己最初所设想的那么困难。

    从没有人说过出云东进入中土传信入沧北就必须要生生的闯出云东,因为想要进入中土十城之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自云东南部垒山山口出云东而进入天唐的黄沙道。

    过酒山而直奔荆襄七郡,再从荆襄飞马入中土,亦或是找到埋深荆襄的情信使,借情信使之手,将消息飞马传报至沧北,那么眼前的一切困窘就迎刃而解了!

    届时便可直接绕过姜谷庄为自己步下的天罗地网而金蝉脱壳,毫无任何压力的避开所有风险!

    这倒并不是说姜谷庄等人真的不知道想要进入中土可以避开云东的锋芒而转走天唐荆襄可以直达中土,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向着这个方向想,只因为黄沙道并不在本国境内,出于当局的思想局限性使得这条路并未被他们纳入到思考范畴之内。

    当日拓跋无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并未将周患的下手目标想到远在另一州的松仓身上。

    历史长河中,曾有一起被后人作为笑谈的古怪战例,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领着兵马充足的军队想要攻克一国,却在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前屡屡实施惨遭拦堵,很难寸进。

    那将军以为自己此战很难再取敌国之地,遂自暴自弃,连退兵的消息都生了出来,可经过手下谋士一番提点,他猛然醒转,自己欲攻一国,何必单单纠结于这一城之地,自己完全可以越过这一座城池这直取敌国都城啊。

    于是该将从侧方绕过该城直取都城,最终一举拿下敌国天下。

    所谓当局者迷,正是这个道理。

    此时与钱江流同在局外的赵梦缺第一时间便从以前的错误认知中走了出来,以另辟蹊径之巧势,破开了这个看似无解的死局。

    当他只用了短短三日时间自垒山山口入得天唐境内重获新生时,姜谷庄还在疯了似的遍寻各处,对赵梦缺的突兀失踪之谜感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百思难得其解。

    通过钱江流留给自己的异国路引混过守关哨卡后,赵梦缺浑如海阔凭鱼跃,轻松非常,前日憋屈疲累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自黄沙道的马场中买了挑了教程最快的乌骓马,扬起马鞭便火速驰去。

    三日下来,姜谷庄发布下来的命令从彻查方圆数十里迅速转为彻查方圆数百里,乃至数千里,动用的人手保守估计在十五万众,那人人皆成军,寸土寸地搜查的姿态,即便是有人说动用军力达到二十万三十万也还是会有人相信。

    整个蛛网状密密麻麻的情报网以一种油烹火煎的趋势运作到了极致。

    只要是稍有线索痕迹的位置就会留人详细探查,真可称之为挖地三尺也不为过。

    三天内,姜谷庄用尽气力与手下一切资源彻查了馁州,开州,浊州,稀云州,稠云州,整整五州之地,整整四十四座城池。

    不说一草一木逐门逐户均被详查,毕竟不现实,但他可以绝对保证只要赵梦缺还在这五州内,就一定会被他给查出来。

    世间事往往都是如此,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除了那匹被系在山沟中古树旁形单影只的持吃着干粮,饮着河水的白马王雪夜流星,赵梦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摸出了他在云东的一切痕迹,干净的让姜谷庄抓耳挠腮,不敢置信。

    直到彻查进行到第七日,遍寻无踪的姜谷庄只能选择被迫承认赵梦缺确是已经离开了云东的这个事实。

    这也不得不让他催速加快实施那本就紧锣密鼓行动起来的谋划,一刻未歇的行动信号彻底打响,云东东部边境关口訇然中开,敞开门庭引着数目惊天动地的西境军不避人耳的直入云东腹地。

    第二手传下的命令依然是继续进行消息封堵,这一次,乃是死命令,一旦发现任何不明的眼线谍探,不留丝毫情面一概全杀。

    同时,另派信使密报一方面飞马出云东,一方面又以信鸽传报,力求最快将这一诡异非常的事件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知给身在帝都的义弟姜硕。

    第三手下令,全境所有城池封锁,不允许任何农人百姓商贩出入,以防再有消息泄漏,也防看到曲晋西境军大幅入关而引发民间哗然与惶恐。

    第四手下令,储备多年,数量极其骇人的兵粮先一步开道向着中土进发。

    古兵法有云,大军未至粮草先行,自知消息泄漏情急之下的姜谷庄正式将一切计划都拉上了最紧要的地步,并试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消息传递到敌人耳中之前先一步夺下中土十城与帝都。

    届时,大周一半疆土便写上了镇天二字。

    当然,他此举也意味着身处沧北的镇天王被迅速推上了一匹疾行的快马上。

    如果他慢了一步,自己的敌手先一步得到消息,不仅仅是镇天王很有可能没有机会实施沧北的计划,甚至就连置身于沧北的诸多镇天门客与包括姜颜舒、三千府兵在内的这些镇天姜家精锐中的精锐根本来不及撤退就会被敌手反围。

    这是一场真正争分夺秒的战争,孰胜孰败,只能看究竟是赵梦缺传书更快一步,还是姜谷庄姜硕合力谋夺中土更快一步!

第二百三十四章:酒山有酒【1】

    天唐,黄沙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位于天唐西北部边缘地带的黄沙道乃是一片荒凉寂寥之地,四处黄沙滚滚不见草植,偶有三三两两的灌木稀疏错落,滚烫的空气中偶见几个皮肤枯槁焦黄的人穿行而过。

    大周,天唐,曲晋三国正是以此为分界点,各国都很难在气候与环境如此恶劣的黄沙道启动远途大战。

    不仅取之无用,而且军粮饮水损耗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所以此地也可谓是天唐的一处绝好屏障,庇佑后方沃土江山。

    这也正是多年以来,天唐作为大周附属国却极少遭受曲晋边部侵袭的一大原因。

    当然,黄沙道除了其令人望之生畏的恶劣环境是人人皆知以外,还有另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一代武学大宗师张进酒所创之酒山派正坐落于黄沙道酒山之上。

    多年以来,欲图上山拜师者不可胜数。也算得孤寂的黄沙边疆上难能可贵的一点盛事了。

    如此地域,守土将士之辛苦可想而知,虽然未见得会有多少敌情,但边境设防却是必不可少的,驻守黄沙道的,乃是七万天唐军,分设三营。

    天唐唐王陛下体恤边地将士辛苦,这七万军士每三年都会与临近黄沙道的桃源道驻军以及太司崖驻军互换驻地,如此一来,戍边将士自然感念君上天恩浩荡,个个任劳任怨,乐此不疲。

    赵梦缺一骑快马飞奔过天唐戍边将士的军营大帐前时,一名衣着寻常军士素衣的将官正走出军营,向着远方张望,他的背后另有一人缓步走出军帐,嘴唇翕动,似在与他交谈。

    后者腰间静静的挂着两个袋子,一袋呈黄沙,一袋呈清酒。

    如此标志只怕天下间也难以找出第二个,正是天唐酒山派师甲张进酒。

    身着军士素衣的将官神色谦卑,虽然先一步踏出帐子却也是立刻回身对着张进酒一欠身。“师父交代的事,三清记住了。”

    岳三清出身酒山,早年来乃是先天的内积绝症,经酒山派的倾力救治与帮扶,并上张进酒结合自身经历独创的内功法门加以改进传授,他苦修十五年,而今已症结尽去,内功深厚。

    酒山中他排位虽并不靠前,但却是酒山上最重情义之人,即便而今选择入了军籍,仍然时时不忘对自己有活命与教导之恩的老师,隔三差五的便会登山拜访一次,送上山去一些自己节俭省出俸禄买的酒菜。

    此次张进酒主动到访,令得他惶惶然受宠若惊,将恩师引领入账内叙话,始终带着拘谨之态。

    张进酒出身虽华贵实际混迹草莽多年,最不喜弟子这样,平素如果看到一定会纠正一番,可此次似乎是事出紧急,他并未避左右而言他,反而单刀直入的表明了目的。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对戍边事宜并不感兴趣的恩师这一次却严令要求他日夜防范云东方向与曲晋方向,甚至还预感到近期会有乱子自彼方传来。

    以他对恩师的了解,以后者的懒散态度,是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的,当即凝重下来,布下军令严查自云东曲晋方向入境的百姓贩夫,他国来客,并迅速派出探子在黄沙道外三百里范围内打探消息。

    当日李昀歌警告张进酒时,只是模棱两可的猜测,可张进酒并不是蠢人。

    就连平素并不如何关注云东动向的小主人都能够猜测到云东大致的情形以及接下来的动作,他怎么说也执掌一派这么多年,回到酒山后迅速理清了思路,便开始做了巩固边防的准备。

    而后马不停蹄的来到自己这位寄予厚望的弟子帐上,劝告一番,下一步,他甚至还打算亲自去一趟三国交界的边境去探看一下详情。

    倒不是说张进酒如此关心天唐的家国大事,如此谨小慎微仅仅是因为心中对于曲晋的一份忌惮,他可知道那位曲晋帝心中的沟壑远非谋划之心路人皆知的镇天王可以比较的,他虽然表面上和唐王井水不犯河水,可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天唐人。

    天唐真要被曲晋帝盯上了,他也难以平静地待在酒山坐山观虎斗。

    此次云东一动,云东必定空虚,曲晋帝一旦发现肯定会有所行动,难保他不会来一个顺手牵羊,黄沙道虽然地域险恶环境恶劣,但黄沙道附近的几个道府州县均都是清一色的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以今代曲晋帝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真想要动,其兵就绝不止二三十万那么简单了,黄沙道的危险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能不防……

    遗憾的是……

    这位选择防患于未然的张师甲,那位远隔千里推测风向的李昀歌,坐镇雪城的扫雪客左沂,甚至是名有神断之称的帝都天骄叶司丞,都仅想到了云东军会动,想到曲晋帝八成会趁机出兵云东。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镇天王竟然会引曲晋西境军入关,准备联军合谋大周天下。

    并非众人的嗅觉不够敏锐,而恰恰是因为太过敏锐,他们都以为曲晋帝和镇天王这两个刚愎自用的人竟然会选择走到了一起,尤其曲晋可谓是大周的死敌,无数年来曲晋丧命云东的军士没有百万,数十万一定是有的。

    这样几乎不共戴天的二国仇恨下,谁能相信联军竟然真的能走到一起?

    赵梦缺也正是看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看到了镇天王整个计策的骇人感,所以想要拼尽一切去传达出这一份惊天动地的消息。

    无巧不成书,布令戍边军营的张进酒正巧在出帐的那一刻,看到一匹飞马快步扬起黄沙直指大周荆襄方向,心中暗暗有些疑惑。

    他拦住正在说话的岳三清,一直那匹快马即将远去的背影。

    “把他拦下来。他骑马的姿势并非天唐人所习的马术,他不是天唐人。观其来路,似乎正是云东方向,而且乌骓马……在黄沙道仅有一家马场可以买到。”

    张进酒很清楚此时正是非常时期,放过了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有可能是失败的开始。

    岳三清对师父所言自然是言听计从,转身喝令几个士卒牵了马,自己打头阵从军营辕门就冲了出去。

    乌骓马在马中也算是宝马了,寻常军马很难追的上,原本又已经拉开了距离,想要追上十分困难,无奈之下,岳三清只得拉起刚刚预备好的长弓弓弦,稳坐马身之上,搭上一支雕翎箭。

    其后骑马跟随的军士纷纷效法。

    “射马,休伤了人。”

    岳三清吩咐一声,一支雕翎箭当先射了出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酒山有酒【2】

    “你是何人?”

    张进酒坐在大帐首位低眉看着阶下被绳捆索绑束缚住的赵梦缺,看到对方袍衫挂血,衣袂腥红,眉梢眼角更是带着遮掩不住的倦怠之色,心下生疑。

    岳三清手指点了点从赵梦缺身上取下的厚厚一沓文书,随手翻看几下,顿时被其上文字所吸引,凝眉细细再看,不由越看越是心惊。

    赵梦缺本已是强弩之末,又在少凉地全力出手斩杀过一次追兵,加之数日奔逃,此时能够飞驰马上虽然看起来神采奕奕远超普通将士,但其实全靠一口精气神支撑着。

    一旦被拦截,胯下马被十数箭同时重伤,刚刚跨入四重境不久此时也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赵梦缺也是回天乏术,只能强忍一口怒气被一群天唐军士捆的如同粽子一般。

    背后负剑与情信等物无一不被甲士搜了去,心中一阵阵酸苦,可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他在默默观察着,室内众人的一举一动,表情变化,盘算着对方与云东勾连的可能性有多少,也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疲累带来的精神压力使得他头脑一阵阵的发昏,眼前更是金星乱冒,头脑中浑浑噩噩难以清晰地理顺思路,所以在如此状态下,权衡再三,为防失口胡言,他选择了缄默不语,保持沉默。

    但他知道,有那份详尽至极的信报在,自己的真正目的暴露于对方眼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焦急与踌躇同时盘踞在心间,一向坚稳的赵梦缺也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

    岳三清一目十行的看了数页纸笺,惊得是一身冷汗,猛然踢开军椅,三两步奔到主桌前,指着其上一行小字道。

    “师父,您且看这个!”

    观其惊慌之态,张进酒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猜测,顺目看去,果不其然,与胸中猜测映衬重合,他站起身,朗声道。

    “松绑!此人伤势不轻,将他带回酒山疗养。至于这信报,重新抄录,派下二十支加急快马传出!”

    对于师父的命令,岳三清自然不敢违背,但他犹豫一下,有些不明所以道。

    “师父,这消息……传到何方?”

    张进酒低头看了看赵梦缺,赵梦缺恰巧在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张进酒忽道。“我是酒山张进酒。”

    赵梦缺见到其腰间挂袋本有所猜测,听到对方开口还是忍不住微微吃惊。

    张进酒可是上一代武评句中的天下前六人之一的大宗师,如今能得一见,虽然位处尴尬,也依然倍感惊叹。

    顿挫一下,他咬了咬舌尖强令自己冷静清醒一些,嗓音略带沙哑道。

    “我能信你吗?”

    张进酒忍不住笑了,指了指赵梦缺遍体鳞伤的身子,“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市井痞气下张进酒的脸格外轻浮,赵梦缺咬了咬牙,知道此时此刻事不宜迟,但又实在难以相信对方,正迟疑间。

    “虽然天唐未必忠诚,可唐王名义上还是附属于大周。不管未来如何,以我酒山看,并不希望镇天王赢。”

    对方浑厚的声音响在耳畔,即便带着玩味,却令赵梦缺心中一动。

    “沧北,周患。”

    几个字吐出后,不用张进酒多言,岳三清当即吩咐下去。

    “快,二十道飞马,传往沧北,交与周患手!”

    半个时辰后,二十道天唐传信飞马携着大周路引印信,带起烟尘滚滚,自各个方向道口涌出天唐境。

    “你是何人啊?”

    张进酒坐回正位,随口问道,半晌不见回音。

    再一看,原来被松绑后的赵梦缺正沉沉的倚在侧位小几上睡了过去,隐有鼾声……

    张进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帐内重归一片安寂。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间缓缓前移,回溯到野望城劫刑的第二日。

    当周患幽幽转醒时,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方。

    视线由模糊渐转清晰,漆黑仍旧不减,只是在黑暗的天穹中多了一轮明亮璀璨的圆月,勾带月光泄地。

    周身累累伤痕大多已结了痂,脑后枕着一块冰冷的石块,微有痛意,似乎是被人随手丢在地上,脑后无意中磕在石块上带来的伤感,被自身所剩无多的护体罡气挡了挡,却依然有些吃痛。

    他看了看零星的星光与水银般的月光,再次阖上了眼。

    气血缓慢上涌,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丹田内气开始一点点提入心府,精府,三府彼此交相换气。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伤损的七零八落的经脉便稍微理顺了一条路径,得以容许内气沟通流转,小周天成就遍体轮回大周天,气息也慢慢轻缓舒畅起来。

    背后冰冷僵硬的触感传来,手腕脚腕仍被重枷缚着,磨损的伤处尚自存在,痛感刺激的精神都为之一清。

    他陡然睁开眼,喉间重重咳出一口血凝块,嗓音低沉问,“花娘子。”

    一侧传来一个清脆而平淡的声音,正是花娘子。

    “你怎的知道是我。”

    “我猜,镇天王不会把我交给妾儿,所以,定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周患忍住身上交替传来地潮水般的痛意,满是泥污沟壑的狼狈面容上扯起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看来,我猜对了。”

    “是的。”花娘子的声音是不改的冷淡。“是我。”

    “你为何会在这?”心中疑窦万千,周患择了一个最为好奇的问道。

    “映如姐,死了?”

    周患眼中一红,心中一痛,却强作镇定,凄然道。“是。”

    “周夜城,也死了?”

    “是。”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凭什么娶映如姐?”

    “凭一腔男儿碧血,凭二十年南北征战,凭……他做了大周的第一侯,改写了历史。”

    花娘子突然放声冷笑,“那日我劝她不要留在沧北,和我回北固山,可她执意信那个功力不足三重境的废物……呵,活该早早地死在前面。”

    周患忽的勃然坐起,怒道,“你若有一口嘴利牙尖,何不与那大辽狗贼宣泄报仇!只知羞辱身后之人,你算什么名门正派?”

    花娘子这一次笑的花枝乱颤。

    “一个没爹要的女人,我为何要替她复仇?她当初信了扫雪客的鬼话,又信了周夜城的胡言乱语,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怨得着谁?”

第二百三十六章:十里亭,风中碑【上】

    周患怔忡一下,心中的气竟消了,仰头出了一阵神,微微气喘着躺回原位。

    场面一度死一般的沉寂,似乎整个夜晚,除了由远及近传入耳中的虫鸣与浅风,全无半分生机。

    花娘子也保持闭口不语的姿态,只是依靠在一棵柳树的树干下,眯眼瞧着微风吹动杨柳枝条,似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不知沉寂了多久,周患忽然再次开口。

    “没爹要,没娘疼,姐姐不在,整日有一群师兄师哥催着你练武修内,除却那次出山去见识了一次赤墙巍巍的恢弘侯门,还未见过世面呢。”

    花娘子继续看着柳叶枝条,“你说,我是如何过来的?”

    周患不语。

    花娘子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着黑暗静寂的天空道。

    “这么多年来,我师父,不,我娘说,我爹是个负心人。”

    眼神如痴如醉,脸颊笑靥如花,唇角倔强的保持着上翘的姿态略微颤抖。

    “那次逼着大师哥与我饮酒,他拗不过我,喝得多了。你别看他名誉天下前十,借着我娘的噱头定了个天下前六人‘一花’的名头,那酒量还不如我一个女娃娃。”

    “三两口就醉了,他说,我爹爹是扫雪客,叫赵疏离。”

    “我从没敢相信,那个天下第一的人,那个久居探雪城中被整个江湖称颂的城主,那个雨仪师叔的丈夫,会是我的父亲。我,不想认他。”

    周患顿了顿,强忍住哽在口中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他抛弃了我和母亲,这么多年,我凭什么要认他?”

    “我知道我娘不想生下我,要不然,她怎么会以医家秘法留我在腹中那么多年……她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已经被那些人笑话了这么多年,她不应该生下我。”

    “不应该让我被迫接受这些,不应该让我修行折花手!”

    “因为有了内气,有了折花手,我想杀了他,杀了所有笑话我娘笑话我的人!”

    这一次,周患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心中的压抑,缓缓吐出了几个字,“赵城主,不是你爹爹。”

    “什么?”花娘子的声音忽然的变得尖锐,柳条一阵轻摆,她整个人也电射到了周患的身前,“你再说一遍!”

    周患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我知道的,仅限于此了。”

    花娘子瞪大双睛。

    “不,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在骗我!”她突地一脚重重的踩在周患的腰间伤处,“你和周夜城一样,只会胡言乱语!大师哥不会骗我!”

    周患一咬牙,并未发作,尽管痛的周身肌肉都随着这一脚而不断痉挛震颤,他还是忍住没有喊出口。

    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苍白的面庞涨的发红发紫,剧烈地咳嗽开始牵动全身的伤处一齐迸裂,血水登时淌出。

    花娘子依然不依不饶的踩在伤处,香腮鼓胀,眼中写满了狰狞的气愤。

    “你是在为他辩解,你是在为他开罪!一句不是就能掩盖他这么多年对我娘绝情了吗!我不信你!”

    周患牙关紧咬,腰间仿佛被一根钢锥毫不留情的直插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心念电转,他也知一时失言说出了这个哽在所有人口中长达数十年的秘密是自己的疏忽,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

    剧烈的喘息与不住的咳嗽很快就几乎吞没了周患的意识,可花娘子依然没有松脚的意思,周患猛地喷出一口血,险些就此昏了过去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

    “映如……夫人……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朦胧模糊间,他感觉那只死死踩在自己腰间的脚倏一僵,而后移了开去。

    ……

    当周患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接近尾声,残阳如血般横挂在远方天端。

    身上似乎施了一些药,伤处都有清凉之感,鼻腔中弥散着一股药香,他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暗暗运气顺着早时理清的纹路继续周天运转。

    这一次,他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疲累充斥在心间、体内,令他来不及看自己身处何处,也来不及看花娘子身在何方,便再次昏了过去。

    ……

    野望城,镇天王府内。

    “禀报王爷,城外发现少将军,已派人前往迎接!”

    “速将他带来见本王!另,命你查探之事可有下落?素普昌项上人头何在?田三敌何在?”

    镇天王坐在正位,环视室内一众镇天门客,对着跪在中央的一个身着皂罗袍的府丁吼道。

    那人还未回话,却听室外门子狂奔而入,忽道,“给王爷回,田三敌求见!”

    “现在何处?”

    “正在府外。”

    镇天王一拳重重击在茶桌上,怒意汹汹,“将他绑来见我!竖子岂敢败我大事!”

    不多时,绳捆索绑,口中含混不清的田三敌就被两个衣带整齐的府兵抬了进来,令其瘫软的跪倒在镇天王脚下,根本抬不起头来。

    镇天王一脚重重踢在田三敌的肩膀上,登时“砰”的一声闷响,后者倒着栽倒原地,激起一阵气浪。

    田三敌似乎这时才反应了过来,高高肿起的双腮充血一般,似乎方被府兵所打,此时说话还说不清楚。

    镇天王一脚过后,抖了抖衣角,朗声问道。

    “为何不见城头悬挂素普昌之头?定是你这奴才吃里扒外,偷了素小儿骨头脑袋埋了去吧!来人,给本王把这个不忠不义的狗拖出去斩了!”

    田三敌呜呜咽咽的从地上爬起来,不顾缠满全身的锁链,“扑通”一声就在此跪倒,急切的呼喊道,“王爷息怒!小人有要事禀报!”

    这一次的话镇天王倒是听的清楚,他抬手拦住跃跃欲上的随侍门客府兵,冷冷道。

    “哦?本王倒想听听,有何要事让你做出这等有违本王之事!”

    田三敌吐出一口血沫子,气喘吁吁地不住以头抢地,喊道,“小人探清了沧北义军副帅龙洐意的埋骨之地!小人前次正是为了查清此事,这才,这才误了王爷的事!王爷恕罪!”

第二百三十七章:十里亭,风中碑【中】

    “龙洐意?埋骨之地?”镇天王眼睛倏地一亮,双眉微微抖了抖,他斜睨了地上的田三敌一眼,手指交替着在侧桌上敲点。

    正犹豫是否相信对方的话语时,盔带狼狈形容凄惨的云东大将少宗澄就提步进了室内。

    他神色略有些慌张,沾满了泥污血渍的脸上透露着急切地涨红,他一个猛子扑到镇天王脚下,愧然叹道。

    “末将被那周患小儿所擒,有辱镇天府之名,末将有愧啊!若非末将听到一些重要情信想要呈递王爷驾前,早早就在沧北军中抹了脖子!”

    镇天王一见是他,大喜过望,当即走下位子,径直走到少宗澄身前,俯身张开手掌将后者搀起,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略有颤音沉声道。

    “回来就好。若失宗澄,本王如断一臂,所幸虚惊一场,来人,带宗澄到本王的寝房休息,传随军医官替宗澄诊断脉症。”

    少宗澄急忙推辞,连连摇头道,“王爷,先不急着休息,末将有要事奏禀。”

    镇天王关切的上下审视少宗澄,确认爱将并未受什么致命重伤后,这才指了指主位旁侧的位置,“来,上座,你且慢来细说不妨。”

    “被缚沧北军营时,曾偶然探听得一条情信。”少宗澄并未坐,而是刻意向着镇天王移近几分。“龙洐意的埋骨之处。”

    镇天王轻轻“哦”了一声,将少宗澄按在了位子上,挥了挥手,一指地上的田三敌,“将他身上的铁锁缠绳都卸去,押来问话。”

    两名随侍门客听令,将田三敌身上的束缚迅速接触,二人羁押着田三敌,使其跪倒原地不得动弹,却听镇天王问。

    “宗澄啊,你与田三敌都称探得龙洐意的埋骨处,不知位置是否相同?”

    田三敌被强行按在地上,俯面向下的面庞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但此时的他却出奇的冷静。

    口中仍有些不清不楚的先一步答道,“小人所知,乃是六个字。”

    镇天王侧目看向少宗澄,少宗澄惊异的看了田三敌一眼,有些惊诧的说,“卑职所探听的,也正是六个字!”

    紧接着,二人几乎同时冲口而出,“十里亭,风中碑。”

    “十里亭,风中碑。”镇天王不住地点着头,喃喃念叨了两句,陷入沉思,不多时又猛地醒转,再次挥了挥手。

    “宗澄,你先行下去休息吧,田三敌,你与本王细细说来,这消息你是从何得知?”

    消息汇报完毕,少宗澄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并未执拗,对这镇天王深施一礼,跟着一个镇天王府的家丁就出了屋门。

    两个门客见镇天王松了口,双双松开束缚田三敌手,田三敌心底终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此刻,他身上的任务几乎已经圆满完成。

    一切,都在顺着管叶二位大人事先安排好的顺利进行……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根本无需自己多言。

    他揉了揉肩膀,似乎是有意拖延着时间,慢吞吞的咽了一口唾沫。

    方一开口吐出几个字,“小人是从……”,镇天王府内忽起一声地崩天塌般的巨响,整座野望城郭几乎随之震了三震。

    群人所聚集的这间大厅的屋脊在震动中激起尘土木屑下卷。

    静。

    安静。

    而后,倏地间,室外大乱,室内同样大乱。

    嘈杂的脚步声密如雨点纷沓传来,镇天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制止住田三敌继续说下去,环顾四周数十位内家子门客,神色肃穆沉寂。

    “定是有人劫牢,你们速去支援,务必将卓幼安留在野望!”

    齐刷刷的“是”声中,原本静坐于各方桌案前不语的内家子同时起身,向着镇天王插手为礼后退身而去,破开房门,数十道人影纵跃而出,速度比当先反应过来的镇天府兵快了数倍不止。

    在这座镇天王府的飞阁廊檐间纵跃,目标分明的奔向那巨响传来的方向,府内地牢。

    吩咐完毕后,镇天王也不管怔忡原地的田三敌,也并未跟着门客冲出去,而是一甩袍袖,转身直朝后院寝房而去。

    熟稔的穿越连廊茶室门厅中厅,守在寝院外未动守候的亲兵见是镇天王,忙推开院门,引着镇天王入内。

    镇天王一面亦步亦趋地穿行,一面询问亲兵。

    “老姜,如何了。”

    “半个时辰前刚刚服过汤药,此时正醒着,那枚丸药着实有效,病态虽未大愈,却也遏制住了病势没有恶化。”

    镇天王随后应了一声,寝房已在眼前,他毫不客气的跨了进去,见少宗澄也在其内,正和脸色苍白的姜颜舒汇报着方才已经和镇天王汇报过的消息,见镇天王入内急急让出位置,退到一侧。

    镇天王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斥责他并未去休息,反而多掺和野望城中的事。

    少宗澄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并无大碍,可以继续与王爷姜老合谋大事。

    镇天王情知事态要紧,便没有多加约束,一屁股坐在姜颜舒的床沿边,看了看对方,脸色难看,可眼神中满是收束不住的精光神才。

    “本王知此时并不该打搅你歇息,但这一次着实有些为难。老姜,依你看这龙洐意埋骨地的消息可否真实,而那所谓‘十里亭,风中碑’又是何处?”

    姜颜舒稳了稳心神,体内并不多的内气压住丹田气血,思索少时,复又侧耳倾听府中杂乱喊啥的动静,声音低沉的回答。

    “真实性可在五五之数,毕竟这消息并非是通过一人之口传回,如果是宗澄一人耳中听到那八成乃是敌军故意透出的口风……”

    “可那田三敌也算是出自老仆的教导,以老仆对其的了解,他是不会信口胡诌的,又做了王爷如此多年的亲兵随卫,忠诚度也自不必多言。”

    “二人同时探得的消息,的确有可能为真,但也无法排除是管叶二人故布疑阵,引君入瓮的迷局,故而,以老仆来看,需要查一查,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

    “现今在沧北,咱们的人手空虚,老仆身有伤痛不堪重负,仅有韩尝宫一人为依持,关侯未到,关霆也迟迟未传来消息……”

    “卓幼安极有可能是保不住的,一旦咱们失去了卓幼安这个令对方投鼠忌器的筹码,有黑玉令在手的管叶与前沧北军余孽便可能引着近三十万的沧北两军合并军兵围野望……”

    “局势不容乐观。”

第二百三十八章:十里亭,风中碑【下】【内有藏冰曲全文】

    少宗澄在一旁适时发问道:“姜老,他们真的敢如此做?管叶二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应当知道镇天府的全部根基并非在沧北而在云东,一旦王爷被围,云东必大动。”

    “我想,这应当不是小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吧?所以,此时应该还并非是撕破脸面的时候……”

    “即便失了卓幼安,有云东大军,关侯世家及诸多江湖势力为后盾,我料管叶也不可能有大军围城的魄力与勇气吧?”

    姜颜舒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踌躇不安的道。

    “他们没有先一步撕破脸面,仅是因为他们还并未看出咱们在云东的布局,可这并不意味着管叶二人就是静等意外发生的人,他们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在我的意料中,结合小王爷在帝都的动向与截杀一事,那个绝顶聪睿的叶司丞一定能够推断出我们在云东必有谋划。”

    “一旦他借这个由头真的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决定涉险而先一步下手为强取下王爷,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云东的数十年筹谋,应当不会有什么闪失……可我这心中,着实放心不下。”

    “所以这龙洐意埋骨之地的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确认是真,那相当于我们的手中又多了一张足以把持双方的牌……以周患管叶等人的性格,假使我们把龙洐意的尸身死死地攥在手里相要挟,他们即便飞蛾扑火也是不会动用大军的。”

    “这便是真正成大事者与拘小节者,最大的差距。也是我们会胜,而他们会败的重要原因!”

    “强者,是不需要一味愚昧的情义的。唯有可以将一切都可算计在人心与权术中的本事,方为成大事者。”

    “而王爷,也正是这个成大事者,故而老仆愿意竭尽所能为王爷筹谋帝位,至死不渝。”

    镇天王重重点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少宗澄闻言也满是折服之色,恍然的闭上了嘴。

    “那这‘十里亭,风中碑’又是何意呢?老姜,你可知晓。”

    姜颜舒的嘴角挂起一抹笑纹,“如果我所猜无错的话,这六字所指,乃是与昶州接壤的上璧州南部的环山。”

    “十里亭,为当年道帝洒泪挥别藏冰真人【别君亭】,而风中碑,是前任上璧州州领被迫丢弃到环山的藏冰曲全碑。”

    ……

    颠簸震荡,马蹄声中。

    周患霍地睁开双睛,天光竟已大亮。

    他的双脚双手均已被捆缚住,被花娘子放在胭脂马的马背上,一睁开眼便看到飞速后移的土路与溅起四散的石子。

    恰此时,花娘子忽的一勒马缰绳,以手遮挡太阳光极目远眺,抬起纤纤玉手重重在周患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随后周患便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扯入了半空之中,倒翻着跌入了尘泥。

    闷哼一声,周患脸色惨白,身上的伤处再次迸裂者不知几何。

    花娘子笑吟吟的拍了拍手,翻身下马,径直前行,回眸一笑,询问周患,“喂,这山道上怎么会有断成两截的石碑?咿?还有字。”

    周患手脚被缚,勉强的用腰腹的力量撑起上半身,抬眼一看,心中暗惊,为何会把我带到这里?

    花娘子细细凝神端详那断碑上,密密麻麻细如蚊蝇的字迹,心神竟说不出的开阔,豪气顿生,忍不住朗声读了出来。

    “藏冰曲……”

    ……

    当年那一曲震惊天下的【藏冰曲】,乃是出自今代儒祖公管随卿之手,全文合共一千五百七十八字,乃是管随卿年少轻狂时所书,虽有不少青涩稚嫩,衔接不够畅通之处,却依然是大周历史上最为出彩的音曲巨篇,曾被无数乐师创乐吟诵流传。

    但因其间涉及无数难以名状之国局,故曾被一度奉为禁曲。

    可这丝毫不影响其全文在民间广为流传,知之甚广,纵观天下九国,用妇孺皆知四字来形容也极为贴切。

    其碑上全文如下:

    【藏冰曲】

    小字序言以管氏行书刻:十一月,与父公游沧北,行至苦寒北境州府,见黎庶凄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分外心伤,适逢玫州英主,夙兴夜寐,以民为子,甚以为幸,料想玫州为沧北之后,固若金汤,则江山必稳。

    登斯藏冰山,父公山下静候,独步攀梯,入观拜道,幸上观雪台,望千树梨花万山雪,茫茫大冰川,只叹无人会登临意,效法辛子把栏杆拍遍,惆怅万分。

    忽闻雪风拂面,曲乐悠扬,方使心之杳然。

    三月,诸君文武当朝欲试随卿,随卿才疏学浅鄙陋不堪,实有辱儒祖一门,只借寥寥数语一曲藏冰,以抒当日游山涉水之怀。

    正文以管氏正楷刻:壮哉昶江水,古来大江,世世雄杰,终了一抔土。

    高哉关帝山,天降飞帝,万古称一,终了一陵棺。

    十子天人,问将军何路,百战何辞,余一生浮命敬荡,安葬十分山。

    五帝亘今,问天下何求,清酒穿肠,穷一世人生不过,寥寥数百钱。

    生来苦,死后事,凄索半生,单剩残名了却,倒不如换个江山换个王侯。

    恰渔歌江头,仍饮豪言酒,空吹清平志,道不足一碗赤血一杯无。

    逢亡国故垒,旧霜衣百甲,落雁挽秋霞,抬不见一旗纛印一江湖。

    如殁天晴云,偏无能葬一把故人刀剑,奏悲歌。

    如踏连环雨,偏无能为一遭走马功名,倒残戈。

    是谁言江湖一生梦,我今一览方知,人生才空,江湖非梦,当自风流。

    是谁言不遂一生憾,我今一笔方提,墨迹不干,拭泪留余,当咏君游。

    我不怅古人不见今人多有恨,只怅古人难见今人多疏狂。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庙堂门扉仍高上,一壶烈酒,一壶烈酒,驽马一骑杀透帝城挂高翎,敬他一杯,盖奸佞。

    披裘赤帻,凉亭梨水,插周郎旗帅,雄兵八千里。

    倾城佳人,拥妾在怀,寄幽梦一场,矗立北疆西。

    蚀骨消香,一刎多情,那长安城头,巾帼乱茕靡。

    鲈鱼可堪脍,我道莼羹不过淡水,三尺玉冰壶,仅寄一纸离书。

    秋水可堪煮,我道残霜不过白露,葬却梧桐树,适逢一山青竹。

    重阙碧帝宫,我道左右不过陌路,庙堂高茔冢,诚似一殿枯骨。

    扬手补天裂,我道九死不过须臾,贪欢问父公,何必信马回顾。

    青山随卿应惯看,鸾凤从鸟任飞绝。

    试问满城黄金甲,天骄一代谁领略?

    古时遨游十国地,气吞天下百十州。

    今朝卧仰抚白鹿,一山道统一山雪。

    嗟乎,料想他日金殿,必抒胸中狂,将逝何妨?

    呜呼,料想十春繁华,必灭国尽戮,更待何皇?

    百丈周城空一座,迁客骚人自留错。

    早知覆水无沧海,怎谈生年更如昨?

    落霞孤鹜仍齐飞,秋水长天虽一色。

    人无贤良品无多,几人欢笑几人愁。

    劝君莫尽盏中酒,无依更胜水中坐。

    千里剑迹横釧亭,大哉昆仑亘一国。

    换了人间问一句,怎可奈何?

    云月功名,王侯将相,宁有种,前程复几多!

    换了人间问一句,怎可奈何?

    红粉佳人傍在怀,低眉念几怀离疏,终了时,回眸冷视,美人已做骷。

    御笔才子满帝都,偷望只几圃红土,念归处,举目聆吟,早忘曾惜顾。

    刀斧加身王侯座,信手断几层浮屠。再回望,盘桓久辘,凝噎雨泪无!

    一笔丹青书不出,万丈血骨。

    一轮皓月照不住,千亿剑光。

    一杆纛旗吹不绝,古今英雄。

    一樽温酒敬不尽,百万雄师!

    呜呼!星凰台夺几时月。

    呜呼!乱坟岗中不可追。

    呜呼!今之众生自妩媚。

    呜呼!这般朝廷空留谁?

    熊熊烈火尚远眈,一周二分耻不真?

    江山不覆君应知,竟顾仇杀同袍人?

    先朝国耻无人雪,今朝只教蝼蚁存。

    我欲仗剑出江口,又恐腹背尽飞魂。

    书生执恨空摇扇,英烈末路无人叹,

    孤坟荒草齐腰口,但留三炷一家庵。

    庭前瑞雪叩楼窗,轻推道门夜未央,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白纱滚滚来。

    刚别道君常祭处,又见总角立君关。

    恍而惊起长嗟梦,安敢醉酒藏冰山。

    忽忆那年那冰那雪那道观,总使心驰神又安,每当生计不如时,扶帝观雪见孤山。

    再忆那时那风那雨那云天,总比大漠黄沙自流连,每有妻离子又散,握剑怆然空余泪满篇。

    路人客,长相离,愿得君心静坐听一曲,与尔斟酌觥踌宴,与尔共吟二分周。

    路人客,莫扬欢,愿得君心静坐听一曲,与尔痴言千古恨,与尔共销万古愁。

    路人客,少停留,愿得君心静坐听一曲,听我这不世风流,听我这宫商一首,听我这吟啸试手,教把天穹问从头!

    噫!共君踏马游!

第二百三十九章:一瞬白头【1】

    探雪城,主峰,立剑阁。

    周倾恢复了日复一日忘我练剑记剑法的日子,小桌上全部由他自己所书写的圈点笔记正在与日俱增,而那一套吸取自无数剑篇中的,命名为兴亡的剑法中的剑招,也在不断重复经历着,由少增多,再由多减少的过程。

    其中的剑意在愈加凝练,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时而沉着坚忍,时而快若流云,时而厚重如磐石,时而又剑意一泄而无法收拾。

    在行剑与撼剑的两个不同领域中穿梭来回,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中和的位置将二者交相融合。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剑道修炼方向,乃是经历无数代古人锤炼打磨的修炼根基,想要将其融合谈何容易?

    而在价值数量及其庞大的剑法篇章,想要从中重拟独创出一套汇集前人无数优势于一体的剑法更是难若登天。

    但周倾心中的坚持从未动摇,以七尺未补四虚之躯,以十五年微薄之岁,妄以挑战前人之手,以求不负众望,更求来时与父亲并肩为战,可保父亲战场无忧……

    至于这套剑法最终成长后会是一个什么模样,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大杂烩,还是圆融合一的万般剑,即便是隔三差五上得峰来看一看弟子动态的老人也是不得而知的。

    自那一日探雪城寿宴扫雪客一剑压七子后,他便再没见过左沂的影子,一直都是一个体貌魁梧长相憨厚的青年替他打理着每日三餐饮食。

    这个身高过丈,看起来挺拔犹如一面城墙的青年却带给了周倾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不是对于对方的不信任,而是对于左沂的担忧。

    原本一心寄在剑法修行上的周倾,自从猛然观察到这个叫做赵卫礼的青年在替左沂进行着一切的工作后,那种惴惴之心便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虽然这种单独记挂的心绪并不耽误每日心无旁骛的修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也越加深刻。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他对于自己身边之人的关注与记挂是时时记在心里的,尤其左沂左伯伯还是与他父亲周患交过命的生死挚友,如何能放任不管?

    他也并不是没有问过赵卫礼,可赵卫礼除了必要的话语以外,几乎没有和他说过任何一个字,包括左沂的消息他也只不过是以简简单单的一句“师父不在”回复了他。

    这一日,周倾再次坐到小桌后,看着桌上摆放的事先挑选好的剑道典籍,耳朵轻轻一动,他呼道,“师父,是您吗?”

    这一次上得峰来刚刚站稳在立剑阁门外的老人顿感一丝惊诧,这小子竟然察觉出了自己的动静……

    这并不代表周倾的感官已经达到了惊为天人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是代表着自己的力量,已经越来越不顺自己的控制了……

    即便是以他这么多年看遍了太多太多的而养成的心静如水,也依然感觉到一丝沉重。

    但转念又一想,古今天下,何人能超脱生死轮回与天地同寿?

    没有。

    功力愈加精深便越加看得分明的老人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心中多出来的一份牵挂却教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再撑几年吧,小老儿还想多看一看你,倾儿。

    不知从哪里抓出一个酒囊,摇晃了两下,听见其中肆意滚动的酒液发出清脆的“哗哗”声,黄牙外翻,他嘿嘿一笑,“这好酒发出的动静,都与其他俗酒浊酒不同啊。”

    而后他推开阁门,走了进去,嗓音中透着属于苍老的沙哑。

    周倾起身望向这位自己从未看透半分、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高深莫测姿态的老人,深施一礼,把位置让给老人来坐,自己退到下手。

    当他与老人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只觉眼前一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今日的老人,似乎与往日不同,那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得瘦弱身躯表现出了与他日更深一筹的老态,眉眼之间也似乎凝着极细小的一团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黑气。

    没有亲身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少年人,又如何能看清那凝儿不散的黑气便是老天爷索人无常,根本不容置疑的死气。

    他揉了揉眼睛,老人便又恢复成了平素那个笑容可掬的样子,两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分外显眼,刚才的感觉,恍若一场幻觉,一瞬间变得不那么真实。

    “你有事情要问?”老人笑问,“你是想知道周患的情况,还是左老儿?”

    周倾皱了皱眉,权衡了一下,还是先问,“左伯伯他……”

    “三天前,寒汕州传来消息,左老儿他,闯破了关侯世家在寒汕州的天南情信总舵以及大辽在天南埋的情报线,目前还在继续搜寻关家余孽以求一劳永逸。”

    他此话一出口,周倾心中的担忧不仅没有减退,反而更增添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出自于何处,以左伯伯的实力,勉强挤进天下前十也是极有可能的,扫雪客前次已经重创了包括关侯关邪在内的关家数十名心腹精锐青衫客,关侯世家驻天南的人手应该不足为惧。

    但胸中的无名之感就是盘亘在心,无论如何也难以消去。

    老人审视其容,还以为周倾是因为不明周患消息而感觉惆怅,心中也泛起几分辛酸之感。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想将一切都看的太过清楚。

    可人世,人言,人命,总能看的分明。

    或许人生辛苦正在于此,有时明知人生来便是向死而活,却还要正以己心坦对天地。

    想了想,老人柔和道。

    “小老儿别的不敢保证,但这三年,他的性命无需太多惦念。至于来日究竟能否有再见之期,小老儿说不准,你所需做的,只是记下眼前这满阁典籍,争取早日破关而出。”

    “其他的,太多忧思只会平添烦恼。”

    周倾沉吟片刻,胸中之意到底不知从何说起,点点头,面色有些发僵的道,“是,弟子谨记师父之言。”

    老人握了握他的手臂,“在你破关而出之前,若无事关危亡之事,小老儿便不会再来了,倾儿,照顾好自己。”

第二百四十章:一瞬白头【2】

    老人走后,周倾喃喃自语几句,重新望向满阁乍一看去不可胜数的探雪典籍,吐出一口浊气。

    但愿这一次,我的直觉出了错。

    随后,他抛开一切烦恼与胡思,坐回原位,继续开始了日常的笔墨修行与剑道修行。

    ……

    老人下了主峰,当先回了探雪城主府。

    方一入府门便看其间仆从侍卫往返出入,心中隐有些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天光,嗅了嗅空气中漂浮的一股与平日不同清新气味与血腥气,掐指一算,突地低低念出一句。

    “是他出来了……?看来这江湖,要大洗牌了……”

    紧接着,老人收起笑纹,握住酒囊灌了一口酒,长驱直入至主厅,莲花池水涟漪牵起碧波荡漾,流水声中,扫雪客背对着他坐在一浮台之上。

    莲池水纹中,夹杂着一抹不同寻常的血色,且那血色越积越多,池水由清转赤。

    走至此处已经浓重的血腥味根本无需多加嗅问,他也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心中已经有所论断的老人走上前去,身子一闪,就站在了扫雪客一侧的水波之上,稳立水波跃动中,不动如山,眼神下移,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二人眼前,左沂背身而坐,赤着上半身盘膝坐在莲池水中,任凭水打而岿然不动,吞吐着内气,周身莹白色流转,口唇微张,口内衔着一枚玄色的丸药,正自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左沂一口吞下了口内丹丸,长长吐息,内气调匀后冲入体内。

    眼前赤红的血色很快被不断流淌入莲池内的水重刷干净,左沂睁开微有血丝的双睛,面色微白,唇角发青发紫。

    他伸出断了半截的左手手掌看了看,此时那整齐的创口不再淌血,已结了痂。

    只不过消失不见的五根手指与左沂背上一道长达二尺、触目惊心的伤痕,令一向淡然视万物的扫雪客眉头微微一紧。

    “是谁?”扫雪客的声音很淡,淡到根本听不出他此时是喜是悲。

    老人打眼细细看向左沂背后顺着脊椎骨从上而下的细长伤势,看不出所用兵器为何,心中更加通明了然,不待左沂开口,他先一步说道。

    “你当年,也曾见过【水月流波】,应当不会认不出来。”

    扫雪客沉凝不语,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厅门外,一个清脆动人的女生清浅直入,清晰入耳。

    “不用怀疑,是他。”

    举步入内的雨仪先左沂而开口断定了老人的结论正确,扫雪客终于是不再坐着,站起身,脚尖一点就出了莲池,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步子分明迈的随意轻松,可一步却有数丈之远。

    “随我去一趟寒汕。”

    老人指了指自己,“你是与小老儿说的?”

    “对。夫人,你留在府中,照看好沂叔。”

    一直缄默地左沂急忙转过身,惊道,“主公!您不能去。”言罢飞扑了出去,却被静立碧波之上的老人生生按回了水里。

    “你拦得住他?”老人嘿嘿一笑,侧目看向雨仪,雨仪知他意思,三两步走到头也不回的扫雪客身旁,一把拉扯住扫雪客的袍袖。

    “你且冷静些,现在的你,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扫雪客淡淡一笑,回头看向她,眼神清澈如水,眉梢剑意实质一般,催人惊惧。

    “探雪的人,可以死,但绝不能受人所辱。”扫雪客笑得轻松,“你喜欢的,不正是殊离这一点。”

    听他如此说,数十年结发,雨仪就已知道自己劝留不住,默默松开手。

    “嗯,你若不去,便不是你了。”雨仪顿了顿,又接着道,“贞儿还小,我一个人照顾不来。”

    “殊离何曾抛下过你。”扫雪客宠溺地揉了揉爱妻的额角,忽对老人道。

    “老仙儿,走了。你如此多年没有出过手,可想试一试这后一辈江湖高手的实力?他在这一辈的江湖间,仅次于全盛时期的殊离与金刀王。”

    老人嘿嘿直笑,“那小老儿,还真的想要见识见识。”

    见二人当真要走,左沂再次忽道,“主公,老仙儿,他已不是当年的他,现在的他,再出江湖则可封圣!此去,务必小心!”

    老人惊叹,“天下间,竟又多了一个登天的?小老儿闻名江湖的那个时候,这天下可是数百年才能出一个,现今登天却宛若成了遍地白菜随处都可见。”

    “真是奇了,再过即便,这江湖,只怕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他像是自语着,身躯一闪,与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双双消失在了探雪的城主府中。

    雨仪斜看门外,柳眉轻动,抿了抿唇,坐到莲池浮台上,“沂叔,你感觉如何,可有大碍?”

    左沂自嘲的笑笑,仅剩的右手攥握成拳,“他留下了老仆练剑的手,还另在老仆背后留伤,旨在侮辱而绝非取命。”

    背后的伤,无疑是对江湖高手最大的侮辱。

    断的非是练剑的手,无疑说明对方根本不把自己的剑道当一回事。

    如此羞辱,即便是他都险些羞愤自缢,更何况是坐镇探雪扬名天下的扫雪客。

    这不仅仅是对扫雪客的挑衅,更是对探雪的挑衅。

    所以,扫雪客此去,正是为了说明一个道理,我探雪,不欺人,但也绝不惧人。

    雨仪神色怔忡的点点头,“沂叔,你知道吗,夫君不想我去,因为他知道,我会为难。”

    左沂点头,神色尽量轻松地道,“老仆跟随主夫人半生之久,又岂会不知主夫人的心中所想。无论当初叶止是否弃您而去,可您的一身修为,毕竟是叶止所授。”

    “一日之师,终生为父。纵彼弃我,我亦不愿相弃。夫人,您如此方为正道侠义之心,您且放心,主公会留情面的。”

    雨仪双眉蹙成一团,道,“我知夫君会留情,可我怕的,是他,不会留情,夫君之伤,不仅在内,更在心,实力已较全盛百不足一,如何能斗得过他。”

    恰此时,室外飞入一只不盈一握的黄门雀,煽动翅膀,朝着左沂雨仪二人飞来,雨仪听到动静,转身皆在手中,取出纸片与左沂同看。

    只见其上留的几个小字,乃是赵勉亲手所写,赵卫辞亲自查探的消息。

    “撼剑指峰,韩,吕,萧,张,何。黑面人,韩相之子韩尝宫。”

    雨仪微感吃惊,“区区镇天王,竟能教五位天相相助,好大的本事啊。孙老不过数十年未归,撼剑指峰便已成了一片浊泥了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一瞬白发【3】

    野望城,镇天王府。

    在一声惊雷般炸起的巨响声中,整个府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夜风鼓鼓而吹,人影匆匆而动。

    喊杀声,嘶叫声,惨嚎声,不绝于耳。

    整个府内如坠人间地狱,到处鲜血横流,剑光泄地。

    静静在室内运功疗伤的黑面人韩尝宫缓缓收了架势,黑面遮挡下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动容,感受着外面汹涌澎湃的内气剑光,心痒难耐,手掌探上膝上黑刀,眼神在门窗间打量一眼。

    管随卿与一身破衣烂衫的卓幼安在府内冲杀,在其前,姜补天一人当先东挡西杀,吸引绝大部分府内兵力,神勇无两。

    在其后,由卓幼安带来的七名军中甲士在府兵手中夺了剑,正随着管随卿三人且战且退,当中以冯氏兄弟与王举三人最为勇猛,所挡府兵最多。

    老兵陈四品一生战场鏖战,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虽以马上功夫见长,但下了马也绝对是一顶一的铁骨汉子。

    或许众人在牢中都受了或轻或重之伤,依然个个神勇非常,眼中精光溢彩,流于言表。

    在甲士们的眼中,战斗无疑比清平更令人兴奋激动。

    况且在姜补天管随卿二人的带领下,镇天府兵虽然兵甲众多,但碍于出其不意四字,在缓过神来迅速布置安排之际,一众十人也已经按照管姜二人事先商议好的退路高歌猛进,撕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破府而出并不太难,但镇天王有三千府兵,虽在前几次交锋中有了不少折损,但这也不耽误人海战术的施行,一旦对方阵势结成,守势固若金汤,则逃出生天的可能便是微乎其微。

    十人一路杀来,一连退出十数道高墙,三座院落,受伤已是轻重不一,其间最为难堪的腰腹后心共中了四剑的冯剑庭与被一员府兵甲士戳瞎了左眼的陈四品。

    二人失血已多,若少时不得救治,则性命堪忧,回天乏术。

    当众人穿过连廊踏入锦缎百花拥簇的花园圃田间时,姜补天一剑将眼前三名甲士懒腰劈成两段,回身与管随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步履轻盈地一步踏上园中正自流水潺潺的假山丛。

    手中剑拟出一抹残影,剑花抖动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个假山丛被一剑开断,其中竟斩出了一条容纳众人直接通过的坦道。

    假山东倒西斜的轰隆巨响见,石木似箭纷飞,花草折腰惨断,碎作一团,一连串嗡鸣的响声中,管随卿低喝一声,“速退!”

    而后提着冯剑庭与卓幼安的衣领就跃入飞入了半空,姜补天在他跃入半空的几乎同时,提起了手中长剑,眼神牵动着一丝沉凝,体内内气如同雷蛇翻滚一下子破体而出。

    涓涓细流,滚滚大江。

    一点剑光由咫尺至百米,刹那惊鸿起,倏地间声震俱烈。

    “镇江渊!”

    这一凝聚了太上相毕生心血创造的剑法由实力已臻至四重境第二步全力施为,其威力是冯剑庭王举等人根本难以想象的,只听一声足以将整个城池倒翻的惊天巨响随剑意而冲。

    地脉蛛网状碎裂般寸寸龟裂,由远及近,地面上被生生逼将出一道足有数尺的剑痕,直穿王府,破开赤墙巍巍的高大院墙,横杀二百余米。

    此一间,激起烟尘不知几何,声势之大不知几剧。

    管随卿腾跃半空的身姿恰好钻入扬起的滚滚黄沙之间,不知所踪,这一剑以劈开了退路,众人知晓不能有任何停留,在姜补天身侧纷纷冲出。

    姜补天站立原地,手指摸了摸微微震颤的剑身,回身一望,手中剑再起,一扬间,连杀数甲,将眼前不断围拢过来的敌甲逼退出一个真空地带。

    脚尖怒点地面,在原地留下一个新生的裂洞后身子倒飞而出,同样淹没在漫天黄沙粉尘木屑碎石之间,不知所踪。

    自管随卿带人而起,到姜补天连动三剑,破前山,开退路,斩后甲,群人共同撤出王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无双,速度快若闪电,显然默契配合已然驾驭到了极致之处。

    短短几次会面,管随卿与姜补天这两个所忠信仰一致的内家高手,便已经有了独闯千甲而不染半分晦气的配合,可谓个个绝顶天骄。

    就连听了动静只是稍作揣摩便电射而出的黑面人也不得不赞赏一声,这二人的速度着实够快。

    黑面人眼神十分冰冷的看向那烟尘四起之处,手中黑刀却已夺手飞出,直逼姜补天最后离去的身影。

    常清流等一应镇天门客在此时也已追到了此处,他们明白只要对方还在野望则穷寇必追的道理,分出一部分甲士阻止包抄合围,而另外的门客,则同黑面人一起,向着姜补天破开的出府道路追了上去。

    他们并不傻,知道即便姜补天与管随卿的实力再过深不可测,那也只有两个人,而他们手下的累赘却有足足八个,若想要全部保证性命的撤离,速度一定会大加渐缓,想要追捕合围的机会是极大的。

    所有门客内家子中,以黑面人实力最高,故而速度最快,黑刀在空带动一抹暗夜黑光的时候,他的身子也已消失在了片片粉碎的残影中,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

    他不相信,纵使步法轻功冠绝天下的管随卿带着这么多的人,还能够动如脱兔,只要心有挂念,就永远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此时此刻,弃掉除卓幼安以外的七名沧北军士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道理,黑面人知道,常清流知道,管姜二人更不会不知道,但仁义侠胆四字,实为江湖男儿内家子之根骨,管姜纵使面对重重为难,也是绝技不能抛下的。

    身负重伤的冯剑庭与陈四品,自知大限将至,眼看自家将军卓幼安奔逃有望,众家兄弟齐心协力逃命,突然双双停下了脚步。

    这位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周辽战场的老卒子陈四品,嘿嘿大小,他高呼一声,如夜空中的萤火虫,细细之光,不值一提。

    “众位大人将军保重!末将陈四品,留下断后!”

    冯剑庭扶住腰腹,那伤处正在不住淌血,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流过裤管,在脚下积了小小一滩。

    他回身看了弟弟冯剑冢一眼,笑道,“弟弟,以后哥哥的剑要靠你继续修行下去了!我冯剑庭,也要留下断后!”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瞬白发【4】

    卓幼安听闻背后洪钟炸雷般浑厚的嗓音,只觉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直疲于奔命根本不敢有半点休息的他猛地顿住身子,回过身来。

    “军中儿郎,不能同生,便共死!管大人,劳烦您前来救我,但幼安辱您所望,我要与我的军士,死在一处!”

    说着,他眼神决绝的退后一步,正要再开口,背后的冯剑冢忽的流着泪推了卓幼安一把,他通红着双眼嘶吼道。

    “将军,我哥哥不能白死啊!你快走,你快走!”

    看着那夺眶而出的两行热泪,卓幼安心中一紧,他死死地咬紧舌尖,深深的再回看一眼,终于是没有再冲动做无谓的牺牲,恨恨的骂了一句。

    “他娘的!”

    转身飞奔而去。

    大势所归,不得延误耽搁。

    故而在场众人除了卓幼安头痛脑热的停留了一瞬外,所有人都只是眼光深邃低沉的回看后方一眼,便咬牙继续奔逃。

    人生在世,死生或许未必那么重要,但胸中之义却重比千金。

    尤其是见惯了生死的军营中,也许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老兄弟,下一刻就会沦为眼前一具枯骨。

    每次见到有人选择站在身后的时候,他们或许会热泪盈眶,或许会咬牙切齿,但他们绝对不会用停止前行来损耗身后人拼上性命脱出的寸金时间。

    这是军中不成文的规定,也是最令人心酸发苦的军中定论。

    姜补天侧目看了一眼,脚步声与喊杀声直逼而来,他眼圈竟有些发红,沉沉的说了一声,“保重。”

    也不知是在对那两个稳立原地背影决然的沧北男儿说的,还是对自己这一众奔逃者说的。

    陈四品见众人离得远了,回过身,听着耳畔响起的腾跃之声,他不由又笑了,抬起手指剔了剔牙。

    “你说咱们能挡得住他们一瞬吗?”

    “谁知道呢。”冯剑庭淡然道,“不过咱俩这点微末道行,被这群人随手吃了只怕根本都吐不出骨头来。我只是不想拖累弟弟,不想拖累卓将军,没有我,他们可以了无牵挂走的更快。”

    陈四品再一笑,“一看你便少历生死。要是见多了,方知一个道理,活在这个世间啊,想要了无牵挂是不可能的,不过只有带着牵挂,才能走得更远啊。”

    “你弟弟未来,了不得。”

    冯剑庭耸了耸肩,“借你吉言。”

    话音方落,一柄黑刀凌空射来,中断了这场本就不应该长留的对话,夺走了两条微不足道地性命。

    陈四品任破碎的眼眶中流出的黑血黑透全身衣襟,任敌一刀洞破咽喉鲜血飞溅,死不瞑目的眸光中仍带着笑纹,嘴角微微上翘,以剑拄地,致死不倒不跪。

    他用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动作,阐释了一句话,沧北男儿,生八尺躯,宁死不惧死,致死不跪敌。

    “娘啊,儿子没当上四品官,倒做了个沧北老卒。”

    下一瞬被刀身洞穿的冯剑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握了握手中普通至极的军剑。

    “爱剑者,握剑而死,何其容幸呐。”

    二人死后,黑面人甚至没有半点滞留的就携刀远去,背后影影绰绰的门客人数众多,几个俯仰间,便在这两个放在何处也不会惹起丝毫风雨的死尸头顶飞过,匆匆而走。

    非全盛时期的韩尝宫自知并没有同时拦住两个四重境高手的实力,在眼见八人队有序逃离的队伍步履异常迅速时,他没有莽撞的第一时间拦堵,而是稍稍收了些力,等待常清流等内家子追上来后,一同追击。

    恰此时,一团火光突然自韩尝宫的脚下房屋内轰然炸开,观感敏锐的韩尝宫早先察觉一步,飞身跃入另一座高阁,眼神微动。

    那是尾随队伍最后的姜补天发力施剑,而在韩尝宫脚尖着陆的下一个瞬间,又是脚下的楼阁在飞闪的剑意中化成了满目废墟,轰然破碎。

    隆隆之声四起,震得满城皆如临大敌。

    韩尝宫终究在前次与花娘子交手时负了伤,力有些不逮,较姜补天出手稍稍落后一步,脚下顿成废墟,身子略有些摇晃的停了一停,在空中一个顿挫,脚踩碎木,倏地欺身逼上了姜补天。

    “想讨教足下高招!”

    他语音冷冷,嘴上客气,身形丝毫不加停留,黑刀黑光如暗夜中难得一见的幽光,夜如九天之上吞吐云雾的黑色蛟龙,气势刚猛强劲,只见此一刀所使,赫然乃是撼剑中的重剑法。

    以厚重黑刀而驾驭厚重之重剑法,这黑面人着实不凡,其天资禀赋毫不亚于其师韩天相韩崇化,若再有几年光景,此人绝难保不会踏足天下前二十。

    这便是管随卿见到这一剑招转刀法的第一印象。

    虽然缺少实战经验,但跟着太上相也绝对算是见多识广的这位太上相闭门弟子也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即便他看的并没有管随卿这般通透,也能够看出三四分这刀法的玄奥之处。

    没有选择硬接,毕竟虚实不明。

    他脚点地面,身影连动,闪电般倒退三步,朗声呼道,“随卿,你们先走,我少时便来。”

    管随卿知他要拖延韩尝宫等一众内家子一会儿,给自己等人争取些时间,便应了个“是”字,拉着卓幼安,又带着功力最弱的一名军士,继续飞速撤去。

    没了后方的担忧,姜补天得有机会挺直身子,直视韩尝宫这位平生所遇第一大敌,手中剑愈加握的紧了些。

    姜补天口中低念剑诀,内气实质一般源源不断的冲体而出,这将是他出江湖后第一次全力对敌,也是他同君出行后第二次认真以【点瞬镇江渊】对敌,虽然情况紧急,但这也无疑是一次绝好的练剑机会。

    毕竟,像韩尝宫这样的敌手,绝对不多见。

    再加之其后还有着数以十记得三重境内家子,这场战斗令他倍感战意勃发。

    天下但凡修士无论内外,只要对武学有炙热之心,那么就没有不争强好胜的。

    所有江湖人,都渴望与人为战,天性恬淡清高的姜补天,也不会例外。

第二百四十三章:一瞬白发【5】【二合一】

    昶州,野望城。

    在这个动荡不息的夜晚,城内城外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不知何时静立于城南的马车上,叶司丞与小皇帝二人相对而坐,静静等候着卓幼安等人出来。

    城内间歇性传出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越传越近,倒令得小皇帝心中小鹿乱撞,越加惴惴不安起来。

    依叶司丞原定计划,小皇帝应当是留在居处静候佳音,不便随他一同前来的。

    但他看出小皇帝心神不宁,一刻也难安,小皇帝又一再央求,他想了想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便与之同来。

    此时夜色如水已深,仍不见有人自南城门而出。

    不仅小皇帝,即便运筹帷幄,冷静非常的叶司丞也觉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往复不休。

    他相信管随卿姜补天二人的实力,闯一座并无太多高手坐镇的城池应当不会出意外,可时而又觉人算不如天算,孤军深入毕竟太过冒险。

    在这静若空林的马车中,他的态度无疑乃是小皇帝的心里依托,故而总是心中不定,他也仍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样子,时时出言稳定小皇帝的情绪。

    从城内次第传出的动静愈加激烈,似是引发了一场大战,距离又似乎极近。

    小皇帝只觉心头肉被人攥住,微带慌张的撩开车帘钻出马车,站到车辕前,踮着脚尖一个劲儿的向内张望。

    可惜城内虽然火光阵阵,他的目光尽头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派黑暗。

    叶司丞透过车侧窗扇探看两眼,情知无用,方要开口唤陛下回来。

    城门忽起一声剧动,巨响声彻,激起的风浪几乎将车辕旁站立的孤帝吹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随即城门訇然中开,一点紫光闪烁激射。

    十数名守城甲士自初启的缝隙中倒飞了出来,远远的跌在距离马车不远处的官道上,扬起黄沙不知多少。

    而后卓幼安,管随卿,王举,冯剑冢四人依次快步奔出,出了城门也不停留,直朝着马车而来。

    管随卿落在最后,倒持折扇,逼退蜂拥而出的守城甲士与镇天府兵,顺便接应落在最后酣战镇天府内家子门客的姜补天。

    眼神时不时的穿越层层甲士,望向城中。

    卓幼安奔至车前,将王冯二人推上马车,神情焦灼地回视逃时路,候在车下等着管姜一同离开。

    方才场面太过混乱,管随卿和他虽然都有心保护其他沧北军士,奈何人多眼杂,人力时穷,很难面面俱到。

    如今脱困却见随自己一同前来救帅的七人竟唯有二人幸存,心中不由又是懊恼又是自责悔悟。

    若非自己草率出手,一时意气,自作主张的孤军救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条汉子的性命无端葬送。

    这一次,死的每一个人,可都是撒过热血斩过敌甲的铮铮铁骨。

    就这么无辜的,毫无价值的死在了镇天姜家的围追堵截和箭雨之下。

    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自责?

    此事过后,他也更加清晰深切的明白了为将的道理,这个道理不仅仅是那个铁律一般残酷的军中定论,还包括他日后行军带兵的真正准则。

    一支队伍的目标、走向、乃至结局,是胜是败,都取决于决策者的一念之间。

    所以身为一支队伍的领导者,在做任何的决定之前,都必须设身处定的为每一个军士思考利害关系,权衡得失与计划的可能性,反复确认后再加以实施。

    因为一旦命令出口之后,所涉及的就不单单是为将为帅者自身,更是整支队伍的命脉与生死,稍有失误便会惹来无数的性命为自己的一个错误买单。

    这无疑是血的道理,也是时时刻刻都拿命作为赌注的战场上永恒不变的规律。

    这,或许就是一个名将成长起来所需要的必须经历。

    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仅意味着为将者所染鲜血成千上万,也更因为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长为一代将帅,那都是用人命累积起来的教训。

    此役过后,卓幼安将不再是从前那个毛毛躁躁,为人做事全凭一腔热血的年轻小辈,而是一个真正经历过生死与失败考验的沧北副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的未来,不会止步于现在。

    将脑海中万千思绪收回,卓幼安无声握掌成拳,他强忍住夹杂于眼眶之中的两行热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从前是自己的,而以后,将是为自己而死的每一个军士袍泽的。

    他再不会只为了一个知遇之恩的主帅周患而战,更为了那些相信自己,愿意把生死毫无顾忌的交到自己身上的军士们,而战。

    正在他心中决心愈加如火焰般坚定地时候,耳畔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令他忍不住伸出手掌死死地捂住了双耳。

    抬眉看去。

    只见那方才开了一道缝隙的两扇硕大城门上,横着多出了一道贯穿的裂纹,就如同是被剪刀剖开的纸页,数之不清的裂纹紧随那道裂纹之后开始向上下方向迅速蔓延。

    紧接着,不过瞬息之间,两扇巨门便碎做了无数木屑钢屑,“轰隆”连声中,四处飞溅。

    卓幼安慌忙登上车辕,一勒马缰绳,催动马车远行出去避开后方动静中心,知道奔出数百米远后见已经出了波及范围,他这才放下心来,停住马。

    眼神游移不定的望向城门方向。

    黑夜的碎屑纷飞中,能见度自然极地,任卓幼安大睁双目也看不清其间是何景状。

    正迟疑着心想要不要凑近去看一看状况的时候,忽见姜补天和管随卿二人一前一后急步冲出,如两支离弦之箭射来,但其容平静异常。

    尤其管随卿,凑得近了,卓幼安才发现对方虽然速度奇快无比,可发步姿势,脚下履伐却是闲庭信步般轻松,丝毫不见奔逃的慌张与惊险。

    姜补天远远便呼道,“启车吧,我们走!”

    黑夜中,月光下,卓幼安重重点头,再扬缰绳,一拍车辕,马车二轮扬起黄沙滚滚,留辙而去。

    姜管相继在马车飞奔之际,飞跃而上,共同钻入了车厢之中。

    一场劫狱,如此结束。

    待得背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镇天府兵追出来时,只能远看马车不知去向而个个垂头丧气。

    为首者是几个内家气尚轻的镇天府门客,其中不见常清流与黑面人的影子。

    一众脸色灰白的门客都知道,包括黑面人在内的六名内家子,被姜补天发剑而伤,内伤不知轻重,只知六人战后只得原地调息疗伤,而姜补天却安稳离去。

    这一场姜补天由宫墙深深走入天下人眼中的,抛头露面的第一战,无疑为他日后名动江湖留下了极为精彩的一笔。

    而他,也将是唯一一个以大周太上相门徒之称号闻名于江湖人耳中的内家子。

    甚至在不久以后,有无数的人猜测其会接替老姜相的位置,成为权相阁第四代太上相,成为整个大周人心中的权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刻暂且不多言表。

    ……

    上璧州南侧,与昶州接壤处,环山。

    话说周患,花娘子二人行至此山,花娘子被断截山脚的两段石碑所吸引,情不自禁的念出其上所刻藏冰曲。

    周患默然听完后,心中所想却是另一桩事。

    花娘子也似乎有心事,只与周患说了句“我们在此地歇息片刻”后便将胭脂马牵到一处树荫遮蔽处纳凉。

    周患似乎被花娘子无视,保持着软倒在地的姿势,他待得身上恢复些力气,强撑着坐起身,也靠着旁侧的一棵树下,自顾自休息。

    二人谁也没有开口,那日一番胡言乱语过后,周患认为自己绝不该再开口,免得透露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而花娘子也如遭雷击,态度不明,除却给了周患那一巴掌外,神色持之泰然,闭口不再说一个字,与前次飞扬跋扈的模样截然相反。

    二人一直如此静坐半日,花娘子这才自马上所挂的行囊间取了些许肉干,复又拿出水囊,自己吃些,递给周患吃些。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顿午饭后,花娘子依然没有再次启程的意思,只是继续保持沉默,从其面色根本看不出她此时究竟是喜是悲。

    天空骄阳渐落时,花娘子再次起身,自行囊中拿出些许外敷的创药,不容置疑的扯开周患的外衫,替其换了药。

    嗅着冲入鼻腔的药气,花娘子终于将目光看向了周患的眼睛,却发现周患也在看着她,二人竟似都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花娘子张了张口,顿了半晌这才说出了一句。

    “听闻沧北山中风景如画,水清灵秀,你我上山一观如何?”

    周患怔了怔,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只是看了看自己身上换过药的伤口,感受了一下后臀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有些哭笑不得的点头应了。

    “待我再恢复些,有了些许气力,随你登山也无妨。”

    说着,他屏息静气,挥除杂念,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运转内气大周天,冲开数堵盘根于经脉间的凝滞之气,梳理内伤深处浅出,以内气清凉烫慰疼痛之处。

    如此不过二三时辰,顿觉神清气爽,内伤虽未大复,但也勉强将错乱的经脉复了位。

    再加之其外有上好的伤药辅助,原本野望城中一战的极致重伤与周辽大战后未得久治的创伤竟都有好转的迹象传来。

    如此一来,他有了陪伴登山的气力,睁开双眸,吐出浊气,花娘子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感受到他吞吐气息停顿,收敛内劲,闭了周天运转,这才站起身来,俯身将他自地上扶了起来。

    经过大半日的休整,她似乎焕发了些许精神,饶有兴致问。

    “这山,可有名字?一整日也未见几个行人,此地有山有水,绿树成荫,地处也并不偏僻,为何难得见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周患。

    背后,一直静立不动的胭脂马极有灵性的动了动,似乎看到主人欲图登山,它也无声无意的抬了头,跟在周患二人身后,脚步缓慢的沿着并不陡峭的登山土路而走。

    周患举目顾盼,见到眼前道路属实不见行人,想了想,这才道,“此地名为环山。大战过后,民生待复,百废待兴,想来很少有人有那闲情雅致游山涉水吧,未见行人也并不奇怪。”

    “可这上璧州又未受战火荼毒。为何也会受此影响?”花娘子像是一个事事不懂的孩子,又像是十分信任周患,心中有何所想,便都要问一问。

    周患闻言一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莫说战时,即便安定之时,能够有闲情游历江湖的人,都不会是普通平民百姓,至少,都要有所依凭才能游历名山大川。”

    “我记得从前侯爷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兴亡百姓苦,安战百姓苦。’无论兴亡,无论安居还是战火不休,百姓都不会真正快活,因为这世间,总有数不清的牵挂,人情。”

    “想不到,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如此高论。”

    花娘子取笑一句,搀着走路尚且有些不稳的周患,心中竟有些从前都未曾有过的安宁。

    虽然眼前人与她曾有旧怨,虽然她的脑中还有许多惦念,但这都无法妨碍眼前这难能可贵的片刻安息宁静。

    “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想将你带去哪里?”花娘子忽然问。

    周患一侧头,挑了挑眉,“问多无益,你未必会告诉我。”

    花娘子“嘿”了一声,嗔道“你不问怎的知道不我告诉你,快问!”

    周患摇头无奈,眼前之人与映如夫人相差不过十数岁,为何心性还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少女孩童?

    他道,“那,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花娘子故作沉思状,沉吟良久这才回答,“起初,我想要带你去那帝都的朝歌陵,找到周夜城的墓,当着你的面还有当着映如姐的碑前,将周夜城给挖出来,他才不配与映如姐合葬一陵!”

    她看到周患突兀看过来的质疑眼光,突地又转口道,“可现在,我想去见见映如姐的孩儿,他在哪?是男孩还是女孩?”

    相处下来,周患也已大致摸清楚了这位北固山功夫惊才绝艳的女孩儿的心性,知她表面看起来强势非常,实则心地脆弱单纯,口中说的恶毒,但也未必就是真的。

    在念其少年经历,也不由释然。

    想了想,对方身为侯夫人的亲生姊妹,也确实有资格知道这一切。

    “他叫,周倾。现在,探雪城。”

    “探……探雪城。”花娘子神色一变,正要再问些什么,脚下忽感觉地面在轻微的震动,她低低招呼一声。

    “有人正在靠近这里,观其动静,不下百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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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31/ 第一时间欣赏藏冰最新章节! 作者:周至雪所写的《藏冰》为转载作品,藏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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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冰介绍: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人间不平,侠义在心】
天南山,五峰掌,有位剑道权威,袖手望人间变换,事事沧桑。
大辽原,万里江,有位刀中圣者,探手写军书笔墨,惯享天光。
隆中困,卧仙岗,有位御笔书生,抬手作传世神曲,尽抒胸狂。
昀芒客,少龙凰,有位痴情浪子,试手舞元轻碎剑,醉赏天唐。
洗花海,医庐中,有位薄裙妙女,出手济黎民庶苦,无意权掌。
待来日海灾尽覆百州,刀戈云起十国,雪城终于太古,冰山深葬穹庐,少年横剑出山,死铭父志,信马吟啸江湖。藏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藏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藏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