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袖手人间变换【4】
仰视天穹,碧空如洗。
俯视天南,万类俱寂。
曾经有人说,天南的天,一向很蓝,探雪城的天,更是澄澈不似人间之色。
在此地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扫雪客,第一次如此沉静的欣赏着这片天空。
他站在全天南的最顶端,看到了没有云雾阻碍,看到了没有飘雪相衬的天,心,从未这般安然。
他突然想以一语回应古人,这天空,确实很美,却美不过夫人的俏颜。这土地,确实很美,却美不过爱女的甜笑。
得此亲近之人,夫复何求?
不知为何,从前他看不开放不下的许多事物在此时,全如破碎的枷锁碎成齑粉遗失在历史的大潮之中。
人间百般喧嚣动荡,无尽红尘,刀枪剑戟,野欲难测,不过弹指匆匆,皆如尘埃。
自此,他不再想牵涉天下之事,不再想干预兴繁荣辱。
只想携着发妻爱女,静静站在这微含雪意的山风中,袖手看人间变换,以寄余生,以待终老,足矣。
这世间,少了我赵殊离,也同样会有另外一个人撑起这片天的。
站在他旁侧因为担心弟子而时不时望向立剑阁方向的老人仅仅拿余光扫了一眼,就明白扫雪客心中在想些什么。
像是嗟叹般呼出一口浊气,老人忽然开口,“说实话,你能想开,小老儿很是满意,非常满意啊。”
“从前以为你远离世俗,不愿过多理会江湖庙堂各方之争,是因为愤世嫉俗,是因为不满于世道对涯祖,对阿城,甚至是对小十二的摧残。”
扫雪客浅淡的笑纹中掺杂着释然的光芒,“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最明智的那一个。”
“你没有看破表象直达本质的明智之眸,却又一双最为毒辣也最为深刻的眼睛。”
一直站在角落没有说话的自诩癞头老鬼的孙老忽然似是感慨的道。
“江湖啊,就像一潭泥水,涉足其中,无论你怎么挣扎,都会越陷越深,以至最终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人间事,同样如此,虚名,权柄,野心,名利,荣华富贵,人情冷暖,都是你在泥水中因挣扎而鼓起又涨破的气泡,终归变为空空如也,一场虚妄。倒不如撒手不管,落得个轻省自在。”
“你爹那老头子早就看破了这一切,这才远遁高山静水肆意逍遥,再不问世事。”
“或许,道家所云的得道升仙者,便是这样,明明在人间,却已非人间之人,这不岂不升仙之效么。”
老人神情古怪的审视他几眼,嘿嘿一笑。
“想当年独扛撼剑一脉,立志取代探雪城剑统地位的老剑神孙洗庐,变成了如今这个锋芒全消的瘦老头。老孙头儿,时隔一个甲子,小老儿竟有些认不得你了。”
“怎么?只允你更上一层楼,便不准老鬼我也高瞻远瞩一次么?”孙老挠了挠满是疮斑的头,“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看开。”老人反驳。
“你是指,金老王八?”孙老挑了挑眉。
“是啊,小老儿与他也算多年故交,早早为他爻了一卦,他这一辈子,只怕永远也不可能踏足这一步了。”
老人分外惋惜的将目光转向大辽的方向,仿佛隔着千万里之遥,看到了那个正在为与周交手而开始了布局的金刀王金遂康。
“一代刀王,选择弃了刀,就再也不是江湖人,再也不是,自由身。”
扫雪客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幽幽一叹,似是认同老人所说,轻轻点了点头。
“普天之下,能为弟子做到这一步的人,不会很多。若有人问我,为了弟子的志向,能不能弃了掌中这柄伴随了大半生的剑,我绝不可能像他这般回答的如此爽快。”
孙老也道,“站到他那个位置的人,不会缺少魄力的。见惯了人情之冷,他竟还有这一份挚真之情,可敬,可敬啊。”
扫雪客道,“江湖中,又少了一个难得的对手。”
老人啧啧两声,黄牙外翻,露出一抹招牌笑容。
“这个江湖,总要改朝换代的。名为赵老爷子老孙头儿的时代过去了,名为扫雪客金刀王的时代也将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属于小老儿的宝贝徒弟的时代了。”
孙老鼻间嗤嗤一声,“老混球,你就对你这个弟子这么有信心?”
“若没有信心,小老儿又怎么会请出你这个老鬼。”老人眼神下意识的回到立剑阁的方向,“小老儿的野心,可是很大的……”
“两个甲子前天下最强的行剑大家孙洗庐。“他看向孙老,孙老听到这个称呼面上微微有些动容。
“而今江湖独掌剑统的行剑大家赵疏离。”他又转向扫雪客。“还有小老儿。三人为师,教授同一个弟子。他若是再不学有所成,咱们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老祖宗。”
孙老眉峰一颤,“老夫并没答应帮你带徒弟。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江湖首位是一个未补四虚先升一重的傻小子。”
“你个老头子在地穴里蹲了这么多年,能知道什么?”老人意味深长的掸了掸袍袖,“他的四虚未补,是小老儿和老窝囊算计好的。”
“什么?你疯了?你这是在断送一个孩子的前程!”孙老不解的道。
……
白天,还是黑夜。
黎明,还是黄昏。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躺在了一团棉花中,浑身吃不上力气,眼皮重俞千斤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睁开分毫。
水,他想喝水。
于是下意识的张开了嘴。
紧接着,他便感觉耳口鼻腔突然被一股难掩的压力填满,不知何物的气浪如同倾斜的瀑布没有半分停留,直接冲破牙关与喉管的最后一层阻碍,源源不绝的钻入体内。
恍若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在体内春风吹又生,嫩芽破土而出,生机层层叠叠。
就在方才,周倾送走登峰求药的小家伙后,一个人走入阁内坐在桌案前,重新抛却杂念继续阅读。
可变故突生,莫名其妙而来的力量将他送入了一片黑暗……
令他手足无措,沉沦其间不知所以。
第二百零二章:三师授道,万般一剑雪褪三分【上】
茫茫的黑暗中,周倾静立良久,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刹那,他的心底出现了一种分外奇怪的感觉,熟悉,非常熟悉。
痴呆的四下顾盼,心念电转。
这是哪里?为何会让我生出熟悉之感?莫非从前来过?
脑海中乍起一道雷霆电光,四周金光大放,黑暗顿消。
刺目的光芒射透眼底,带来一阵刺痛,周倾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缓和半晌这才试探性的睁开。
视线渐渐聚焦,朦胧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神话般的景象。
无尽的恒河,蜿蜒的大江,以及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横纵十八的棋盘,看起来半点也不出奇,却又骇人听闻。
此时此刻,星罗交织的棋盘上,赫然立着三个人。
其中两个,他认识。
至于另外一个,看上去长相毫不出彩,甚至还有几分丑陋,头上长着层次不齐,纵横交错的癣斑烂疮,衣着十分简朴,黢黑的老脸皱纹数都数不清。
遥遥一看,与初次见面时老人的形容相差无几,根本看不出是个高手。
但能与老人和扫雪客并列而立的人,绝非善类……
周倾在孙老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上数次,暗暗乍舌。
最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对方的那双眼睛,明媚清碧的宛若画卷一般,隔着如此距离,他都能够从中读到清明舒爽。
就在他以为眼前三人会如同上次一样看不到自己的时候,老人侧过身,满含玩味的向周倾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眼前一花,目眩神迷。
他没有看清楚老人是如何出手的,但不过弹指呼吸的时间,他就站在了老人的身前,三人的中央。
孙老有些失望的打量周倾,撇嘴道,“这就是你老混球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弟子?老夫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你费心之处。”
说着,他环顾周遭景象,眼中神光刹那发生了些许转变,出神半日,怔怔的回过头。
见弟子张了张嘴想要发问,老人给了一个住嘴的手势。
师威在上,周倾皱着眉,停住了卡在嗓子中欲吐不吐的话语,不声不响的站在旁边,纵使心中再多疑惑不解,也只能吞咽回肚子里。
扫雪客抬眉张望浩大棋盘,浅笑浮上嘴角。
“你……你们把棋局根植在了他的体内?疯了,真是疯了!”
孙老这一辈子经历的所有大风大浪都没有眼前景象带给他的惊动更加剧烈,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直视老人,似乎是在等着老人给他一个解释。
老人环抱着双手,看也不看他,对着弟子道,“徒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这里……是?”周倾摇了摇头。
“这里是你的体内,大江水为血气,恒河沙为内气。而这棋盘,则是穿插在少阳经和少阴经间的一道隐脉。是小老儿和扫雪客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
“留给我……”周倾依然不明不白。
“倾儿,你先不要多问,这棋局究竟为何物,你师父和我都无法替你解释清楚,这个答案,还是要你日后慢慢寻觅。”扫雪客接口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一侧旁听的孙老终于回过味来,拉着话说到一半的扫雪客压声道。
“探雪城千年气运的绝大部分被你灌入了这个小子体内,老混球守护了这么些年的辛子棋局也被你们以这样的手段给了这个小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扫雪客深深地看了孙老数眼,用惟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声音回复。
“殊离膝下仅有一个贞儿,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依你看,若殊离走了,探雪城交给她,能撑多久?”
“什,什么?走?走去哪?老爷子都还没驾鹤仙去,你为何就想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殊离和家父不一样。”扫雪客顿了顿。
“家父他可以安享晚年,可以神游四海,可殊离不能。藏冰山隐入须弥,冰川化作尘埃,衍生树黄运树双双现世,接下来需要面对什么,你不是不清楚。“
“即便天下动荡不安,也总会有归于一统的一日,这些又与你何干。你方才既已看透一切,那么世间之事便再也不该束缚住你。”孙老反道。
“不,你不明白。现今守在道陵外的,是陈老道。”
“是他!”孙老的眉心猛地一跳,古井无波的眸子微微泛红,语音略带哽咽。“怎么会是他。难道小十二已经……已经。”
“嗯。小十二的道瞳传给了荀舟。”在扫雪客故作平淡的话语中,孙老如遭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周身酸软。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死,怎么能死!他还欠老夫一条命!”
孙老一甩肩,抬手扯住了扫雪客的袖尾,半截袖子登时碎成了粉末。“有陈老道出神入化的医术在,怎么可能……”
扫雪客不语,却听老人对周倾道,“倾儿,可想看看为师的万般剑?”
周倾抚了抚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无解的疑惑实在太多,令他很难将老人所说全部接受。
“您,您是说……万般剑?您也会万般剑?这不是……探雪城的绝学吗?”
老人嘿嘿一笑,“小老儿又何时说过自己不是出自探雪城的?“
“您出自探雪城?”
周倾心绪一下子活跃起来,从当日关帝州时赵雪贞对于老人“张爷爷”的称呼来看,自己这位师父很有可能姓张。
可任他想破脑袋也从来没想到整个大周有哪个家族以张为姓,从探雪城走出的人又大多以赵为姓,久而久之就忘了探听老人的身份。
听到老人这么说,一种恍然之感冲入脑海。
从没人说过探雪城的人一定姓赵,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手持檀木紫墟的白衣剑子王彦淳也是出自探雪城!
难道师父真的出自探雪城……
不,自六百余年前的城主赵沟渠后,探雪城的剑法便以行剑传承为主,而老人的辛子剑乃是撼剑,与探雪城的剑法根本不对路。
可师父如若真的身具万般剑,那岂不是早已将行剑撼剑融汇成一……
周倾的思维乱糟糟的无法理清究竟,老人带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神秘,他总以为能够接近老人一分,总以为能更了解老人一分,可老人带给他的从始至终都是混乱和神秘。
他像是有百种面孔千种身份,即便剥开层层外衣最后剩下的也依然是一副被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心肠,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起初,老人一语“你将双眼奉上,我便予你一卦”时,周倾以为老人是个可测天道可算天机的算命人。
后来,老人透露出要教自己【辛子剑法】时,周倾以为老人是辛子剑的传承者,是一位撼剑大家。
再后来,老人轻松演绎出李昀歌的元轻剑法时,周倾以为老人是个内家高手,无道不通……
现在,老人又说出如此模棱两可的话……
将这一切的蛛丝马迹会聚到一起,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初老人轻描淡写使出的元轻剑法无论形神还是剑意、所配步法,都根本不是撼剑的路数。
这,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老人剑道已臻至大成,早将撼剑行剑之间的隔阂消除。
其二,自己最初就想错了方向,老人不会用【辛子剑法】,他从前说教自己,却从未真正动用过,只是给了自己剑谱,他实际上是一个行剑大家。
这两种可能皆有根据支撑,在周倾看来只能算作五五开。
如果老人所说的“万般剑”是真的,那么第一种可能性俨然占了上风,但他还是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因为直觉告诉他,老人的话中令有蹊跷!
第二百零五章:一念四虚不补
老人眼见拟红袖不出万分之一秒便能刺破自己的咽喉,丝毫不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孙洗庐显然注意到了老人无意间露出的表情,气的险些骂娘,低低啐了一口,大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道。
“你个老混球,又是这种手段!我老鬼真是倒了百辈子霉了,这辈子碰见你!“
在他说话的同时,空间一阵诡异的波动,拟红袖上微微泛出一抹浅色光华,通达全剑,甚是奇异。
周倾双眼放光,口中猛的呼出一口浊气,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江湖中普遍传言说老剑甲孙洗庐最佳的剑法名为【行意天涯】,乃是平素常用的,出剑行云流水,看似九天的星辰毫无章法,实则暗布神藏层叠有致。
此剑法曾被江湖人评道其为“最难理解的剑法”,孙洗庐也因此纵横江湖一生也未能将之传承下去。
但周倾在陈老道所著的【百年江湖人】中知道,那剑法背后的剑意之所以无法被人所看破,其实只是因为那所谓的【行意天涯】不是一套剑法,而是两套叠加在一起的剑法。
一明一暗,一虚一实,其一袒露在外,人人可见,其二则是深深隐藏,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这也正是孙洗庐身为一代剑法大家真正的高明之处,他从不把自己的真实实力露出给外人看,甚至和他战斗到最后的老城主也不一定能够将他全部看破。
周倾不清楚为什么陈老道会知道这剑法背后的秘密,但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百年江湖人】中所记不虚。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第二剑法应该名为【出红袖】,乃是孙洗庐为了完全发挥出拟红袖的全部力量所独创的剑法。
陈老道评其为,“手匿红袖中,隐手卷凤,低手腾蛟。探手出袖可碎天辰,收手归袖可断生息。”
如果有人问起,天下间能否有人完全掌控自己的兵刃,完全掌控自己的劲道气息,那孙洗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第一人。
人不是仙,所以基本不可能做到在全力施为受阻时能够收得住气力,不外泄,不反噬。
但孙洗庐这一手【出红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剑道中里程碑般的剑法,他通过对自身剑的绝对熟识,真正做到了以人驭剑。
方才如果不是他及时用此招守住了剑势,已经收了气力收了防备的老人即便实力再强,即便有十条命,也得交代在这一剑之下。
孙洗庐恨恨的地看了负手而立,收起吴钩看来人畜无害的老人。
伸出手指指了指对方的鼻子,张了张嘴又没有说出什么,良久后他才妥协的连连叹气,回眸给了扫雪客一个白眼。
眼中的意思似乎在说:你们两个串通起来欺负老夫……
扫雪客无辜的耸了耸肩膀,转开视线望向一边。
周倾忽感眼前消散的雾气又再度聚拢上来,似乎想要灌入自己的体内。
视线受阻,他再也看不到阁外三个身影,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正不知所措间,老人柔和的声音传入周倾的耳中。
“徒儿啊,这雾气乃是探雪城的命脉气运,你昏迷时已有半数入了你的经脉骨骼之中,日后自由助你破境冲关之时。接下来,另一半的雾气也会悉数冲入你的体内,这也是小老儿能为你想到的唯一的补虚之法。”
“能否抓得住,还要看你自己。”
周倾脑子里一片空白,懵懵懂懂的晃了晃头,“补……虚,补虚?”
倏然,他反应了过来,一股倔强感自心底直穿入肺腑,令得他剧烈摇头。
“不,师父,我绝不能依靠这种东西来补虚!”
“弟子从未说过,弟子需要什么外物才能够补虚!”
“弟子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啊!”
“啪!”仿佛被人隔空抽了以及狠狠的耳光,又仿佛被一道狠辣的鞭风抽中,周倾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根本不用探手去摸,他知道自己的右脸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
眼中的倔强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变得更加锐利,直直的盯着看不清前方的迷雾,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咬紧牙关,尽管疼的眼圈泛红,眼泪都下意识的冲荡在眼眶中随时都能够落下来,但他不后悔自己说过什么。
老人的语气在这一瞬间冷若万载寒冰。
“你个逆徒,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探雪气运代表着什么!”
“这是多少人企望而不可及的人间至宝!哪怕一丝一缕都价值举国连城!若没有为师和老窝囊的这层关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够食古人之慧,饮先人肝血?放屁!”
“小老儿告诉你,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你的未来!今日你可以选择退后,可以选择放弃你眼前的一切,但以后别他娘的在口口声声的说什么‘甲子不登顶,生来枉为人’。”
“一个四虚未补升一重的黄口小儿,也想妄谈登顶,痴人说梦!”
“从古至今多少先贤大才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你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做到。你满口梦幻,满脑痴梦,在小老儿眼中,全都不过是东去不反的大江水,过眼云烟,不切实际。
“若你真的还做着登顶的梦,就他娘的乖乖沿着小老儿为你筹谋好的路一直走下去。”
“小老儿保证,若你吸纳了这全部的探雪气运,不出十年,你便可肆意江湖,不出三十年,你便可肆意天下,不出五十年,你定能当世无敌。”
“现在,小老儿再问你一遍,你选是不选!”
周倾此刻只顾满腔冲动倔意,根本就没有在意老人的状态与平素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选!宁死也不!”
“如若我周倾今生注定碌碌平庸,那也只能是天命难违。”
“师父,您是倾儿的师父,徒儿所有的事都可以答应您,唯独此事,是倾儿为人立道之本。倾儿之道,不走他人之道,更不应天之道,唯顺本心,仅此而已!”
“生逢一世,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坚持,人与鸟兽牲畜又有何异!”
第二百零七章:噩耗来时
孙洗庐眼神沉凝的盯着那五道疤痕般镂刻在白光上的金纹,良久才回过神来,再抬眼时,白光却消失了在天穹之中,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五寸之气。
孙洗庐揉了揉眼睛,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是真的?”
“若你的眼睛都能看错,这方天地只怕也存在不了多久了“老人反道。
孙洗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还有第二个?”
“是啊。”扫雪客微微蹙眉,适时道。
“而今天下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之难呢……”孙洗庐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令在场两位顶尖强者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像是回复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天下大势,注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扫雪客下意识浅笑一下,“很好的心理安慰。”
孙洗庐没好气的戕了一句,“你可见过天下合于两人之手?古语所云,一山不容二虎,绝非无理。”
老人认可的点头道:“二虎相争则必有一伤,两个五寸气相争,伤的则是无辜百姓天下子民。”
“老仙儿,孙老,我辈的时代已然成为过去,现一时代,有这几个好孩子,我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扫雪客笑着说,只是眉梢眼底悄然浮上些许属于落寞的阴沉。
峰顶一片默然,三人同时闭口,静静地将眼神留恋在五寸气消散的那一片天空。
正此时,扫雪客眼睫一动,耳廓轻轻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细微之声,稍稍抬眉。
果看到天穹一侧飞来一圆融融的黄点,起先仅有蚊虫足腿大小,而后渐至婴儿拳头大小。
遥遥看来,娇小柔弱,十分可人,仿佛一阵雪风便能将之吹落将之冻僵。
老人和孙洗庐耳力一般极聪,几乎同时向那飞速驰来的黄门雀看去。
扫雪客伸出手去,让毛茸茸的小肉团钻入自己掌心,食指探去,发现黄门小雀的足上竟然足足系有三枚小竹筒。
他心中轻轻咦了一声,摘下竹筒,放飞雀儿。
指缝一捻,竹筒碎做粉末随风烟散,三张米珠大小的细小纸笺跃然眼前。
下一瞬,扫雪客悠悠呼出一口气,侧头看了老人一眼,低沉着声音道。
“寒汕那边,遇着一些麻烦,沂叔还须留些时日,暂时不回探雪了。”
老人点点头,孙洗庐知道自己插不上话,静立不语。
却听扫雪客继续道,“小皇帝和管叶二人入了昶州,花娘子也入了昶州。”
“花娘子?哪个花娘子?”老人嘿嘿一笑,问。
扫雪客轻轻咳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抹隐晦的难色,“是映如的三妹,名浮烟的。”
“映如丫头的妹妹?那岂不是和早时那个遮天门的老二……”
“柳儿削发前生有三个女儿……映如嫁了阿城,浮烟和筱幕在遮天门之祸后……流落出海。”
“哦……那两个丫头能活下来,想是老窝囊你又在暗中援手了吧……”老人摇头晃脑一阵,“现在人家养精蓄锐一番,又来触你的眉头,嘿嘿嘿,老窝囊,你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无怪她们,只怪殊离当日……愧对柳儿。”
“她为何会在昶州……莫非……”老人话到一半,突然止住,看了看孙洗庐,忽又想起了一些什么。
他虽然对于扫雪客当年的风流韵事深感兴趣,但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探讨这些往事之时,问:“这仅是两道消息,那第三道消息,讲的是什么?”
“这第三道消息,才是最让殊离为难的一桩。”
“哦?却是为何?”
扫雪客低低又说了两句什么,老人和孙洗庐的脸色登时一紫。
老人牙关暗暗咬了咬,吐出一口浊气。“确实为难,那秋姓孩童,还是一个小娃儿,如何经得起这般巨变……”
孙洗庐忽然问道:“秋小子也……?”
扫雪客知他问的是箭神秋靖,有些为难。
“这个,现在不好说,只知立誓山庄已毁于一旦……至于那千余口人究竟还能有几人幸免于难……不能妄加论断。”扫雪客皱眉想了想。
“此事,还是待气运散尽后,殊离亲上竖剑峰告知承浩罢。”
老人有意无意的看了眼竖剑峰方向,道:“生逢乱世剧变,祸兮亦福兮,难说,难说啊。”
孙洗庐最看不惯老人这幅自诩高深莫测的模样,“老混球,你道的什么鬼话?一介幼子全族被灭,何来福说?”
老人有些勉强的露出黄牙笑了笑,“小老儿可从未算错过,前次我看那小娃子的面相,他命中有此一丧亲劫,但劫数过后,却有另一鸾凤劫。”
“鸾凤劫?这是何意?”
老人指了指竖剑峰,“小老儿敢说,不出三日,教那悬于其上的三寸气,升至四寸。”
“什么?”这一次,不仅是孙洗庐楞了一下,就连扫雪客都没有听明。
“老仙儿,你所言是说,承浩这孩子,有为帝之命?“
“天合天合,合一之手。二五同出,相逢相错。三帝之世,必得一争。一山现时,道灭冰消。二山举时,剑断雪摧。三山出时,天下一统。若有一统日,必有登鸾人!”
老人没有回答扫雪客的问题,反而是摇头晃脑的迈开步子,向着山下走去,口中胡乱念念有词,在场二人均是不解其意。
远闻其声,似是唱着一段十分喜欢的小曲儿,哼哼唧唧乐此不疲。
不一会的功夫,他便遁入了飞雪浅雾之中,不见踪影。
空山高峰,不胜寒处,仅余两剑客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人知道,今时今日的此时此刻,老人看似疯癫的三言两语,却道尽了如今天下全部的因果轮回。
更没有人知道,原来世间事的始终,早已写在这一日,被老人所看破说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属于新一代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
今日探雪城的天空,格外湛蓝。
当昙花一现般涌现又消亡的探雪气运全部湮灭在天南广阔的万里山脉中时,扫雪客心情沉重,登上竖剑峰,在竖剑阁前停了停。
若有人问,你赵疏离早已位于天下之首,要亲有亲,要名有名,要财有财,为何会愁容不展,病态满面?
扫雪客一定会淡淡的回上一句。
“因为探雪的天,不会再蓝了。屹立千载的白帝树,也将倒在我赵疏离的手中。”
世间有一种消之不去的愁,名为责任。
世间还有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苦,那就是明知肩抗何等重责,却无能为力。
第二百零八章:世子提亲
探雪城,竖剑峰。
白雾尽去,立于峰顶的楼宇重现,扫雪客停了一步,内气无声漾出,阁门轻启。
他迈步进入,阁门又无声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传来一声惨嚎,其声悲恸,令人闻之如坠深渊。
哭声啜泣,时缓时歇。
秋承浩身子软倒在羊皮毡毯,涕泗横流。
他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啊!
哭到嗓音沙哑,哭到身上没有半分气力,哭到眼前金星乱冒,他精神一阵恍惚,昏倒在毯上。
扫雪客面上不知是何表情,看了眼前的孩子一阵,轻轻地将之抱起,平放在床榻上,抄起一袭被褥盖在孩子身上,掖了掖被角,低声吩咐道。
“卫礼,沂叔不在,这孩子的起居生活就由你来照顾。少时他神智恢复些,你到北公丹房取一颗护心丹给他服下。待他完全清醒时,你到城主府中唤我,我另有吩咐。”
正在他说话时,原本空荡荡的阁中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挺拔的青年人,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一身专属于探雪城的莹白色劲装穿在他的身上,不显英气,反衬憨傻之态。
在左沂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中,最为出色的当属赵卫辞,而最为稳重也最令长辈放心的,便是这个探雪守城甲甲三卫的卫队长赵卫礼了。
探雪城的情信枢纽赵勉曾数十次向左沂和扫雪客要求希望叫赵卫礼做自己的帮手,主管探雪一切情信的分类转运,这个职务对探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身份也不知比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要高上多少。
但赵卫礼始终要求守护在探雪的城头城街,从不怠慢身上的岗位。
左沂也不舍得把这么一个得力帮手放离开去,故而一直没有答应赵勉的要求,只是把赵卫辞给配了出去算是帮助赵勉做一些应尽之事。
……
城主府。
将一切处理停当后,扫雪客脸色依然十分难看,一路默然地走至府门前。
他抬头看了看朱漆大门,望了望楼廊顶端,匾额侧畔,那当年由白帝亲手所书的一行蝇头小字。
“剑中道,万兵之首,剑中法,难得自由。”
他低低念了一句,“剑中法,难得自由。我也只因握了这许久的剑而难求一自由吧。白帝,原来我到今日,方读懂了你,可惜,太晚太晚。”
他从来不是一个悲观之人,嗟叹出口,便复安然浅笑之态。
仰首再望那插遍五城头,象征着探雪城天下剑统地位的八十一剑旗,心中一松,轻轻抬手推开了府门,步入了寿宴堂中。
这位寿宴的真正主角,终于步入府中,只一露面,各方瞩目聚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那惊艳群伦的【雪意长催】还萦绕在府内每一个江湖人的心头。
扫雪客眼睫轻动,他察觉到府内的氛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和风细雨,安泰祥和,反而是剑拔弩张,如火如荼。
直眸盯视大厅正中心,盯视在那个除他以外唯一一个站立在府内的青年身上。
宇车敬杰!
根本不用猜,他也知道为何气氛如此紧张。
神情速转凝重低沉,眼神寒彻如刀,他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面含疑惑不解的爱女,这才朗声道。
“诸位今日能自八方来为殊离贺生辰,殊离倍感荣幸,方才琐事耽搁,而今方来,实感歉然,不知诸君吃的可好?若探雪有半点招待不周之处,倒令殊离惶恐了。”
赵疏离浅笑致礼,顾盼四周,却少有应声者。
凡是看向他的人,眼神中都带着如视仙人的敬畏与尊崇,似乎无人有资格能够与他对答一句。
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次探雪城头一剑压七子的立威之的算是达成了,一旦五峰开关,这伙江湖豪杰重归八方,定会将此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江湖。
莫说他们,单论他一剑之威下并未身陨却也身受难解之伤,再难独掌一方的七子,一旦各归各处,不用多言,其伤势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如此一剑,至少可保探雪一时无虞太平。
与众宾客言道几句略作寒暄过后,他好似故意没有看到宇车敬杰般,自宇车敬杰身边擦肩而过。
只是在二人擦肩那一瞬,宇车敬杰顿觉一只大手生生的遏制住了自己的咽喉,无法呼吸,胸前如同撞上了一座巨钟,滞闷不堪。
喉内腥甜险些一口喷出,面色刹那涨得通红。
扫雪客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时,宇车敬杰已根本无法抗拒对方身上无声无息散发出的剑意,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鸳般倒飞了出去。
“轰”然声响中,他撞碎后首一张宴桌,身子软倒在木茬废墟之中。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所撞向的那张桌子正是李长情杨煦平等一干夜间听扫雪客授剑的剑客所在的宴桌。、
“敬杰哥哥!”赵雪贞一声惊呼,想要起身相援,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李杨诸高手看出这是扫雪客出手,故无一人出手搀扶,反而在宴桌击碎一刻纷纷起身退离几步,避开飞溅的断木碎渣中心。
李长情和杨煦平安安交换了一个眼色,均不明白一向巧笑嫣然谦谦有礼的扫雪客为何对一个青年人发难。
不过……又一想起方才雨仪的激烈神态,心中不免一颤。
宇车敬杰也不气馁,调匀错乱的气息,面不改色的站起身,笑意盈盈然全无事态之意。
他早就料到了扫雪客夫妇会是这样一个态度,但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退后一步!
“谢姑丈赐教,敬杰受此无形一剑,倍感剑意了然,心畅神清!”
他不顾四周异样的眼神目光,只是心潮灼热似火的盯视前方,用衣袖蹭了蹭嘴角溢出的血渍。
而后一抖那沾着鲜血分外刺目的袍袖,更露出了袖尾那引人注意的赤龙托天纹,深深一揖。
不顾雨仪呼之欲出的怒火,不顾赵疏离格外严寒的眉峰。
他朗声又道。
“宇内太尹王宇车珏嫡长子,宇车敬杰,今日拜求姑丈将令女嫁与敬杰,敬杰愿以半壁宇内江山为聘,借探雪八十一剑旗为媒,娶贞儿过门!”
……
挺剑峰。
寒波雪风中,一道身穿莹白色劲甲的人影慌忙登上峰顶,三步并作两步,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
还未敲门,其间已传来赵卫晗不知喜悲的声音。
“赵展,你二上峰阁,又为何事?”
这位在探雪八千守城甲中籍籍无名的城门卫乙七队卫队长赵展气喘吁吁地扶着阁门喘了几口夹杂着寒意的空气,这才道。
“禀卫晗师兄,宇车王世子在寿宴上,公然开口向主公和夫人提亲……”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挺剑阁的偌大阁门因发力过猛而碎开数道裂痕,阁门应声而开。
赵展呆了一呆,悄悄抬眼看了斜插在阁门上深入其内足有一尺的宝剑纯泸一眼。
赵卫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站在门槛之内,他拔下纯泸剑,冷冷道。
“你再说一遍。”
第二百零三章:三师授道,万般一剑雪褪三分【中】
这种直觉从不轻易出现,但每一次都为周倾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故而,他下意识地审视起老人的神态,回忆着老人的语言。
老人紧盯着弟子不知喜悲的表情许久,“别胡思乱想,看好了!”
话音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刹那将周倾的全部心神都拉了回来。
周倾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盯在师父的身上,老人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袍袖轻飘飘一抖,原本空荡荡的右手忽的多出了一块黑木。
赫然正是当日老人传给周倾的那方黑木吴钩。
周倾抬手揉了揉眼睛,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方才他看到老人握着黑木的手正自轻轻颤抖,竟似无法完全掌控吴钩一般。
偌大棋局陡然变色,恒河大江消失于空旷之间。
冉冉飞雪鹅毛状飘落,躺在立剑阁冰冷地板上的周倾倏地睁开双眼,从地上坐了起来,吃惊的环视眼前密不透风的白雾,脑海中一片空白。
未及多想,眼前白雾散尽,他看到大敞的阁门外,老人站在浪涛潮水般的九天飘雪之中,手握黑木,神色淡然却莫名威严。
站在他对面不住耳语的扫雪客和孙洗庐几乎同时一凛。
强如他们二人,在感受到老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之后也无法控制住身体上自然的生理反应。
扫雪客只是心跳加速了一瞬间便恢复了镇静,他早知老人会行此事,抽出腰间恨长禁。
逼仄狭窄的山峰顶,大雪如泼在空白宣纸上的墨汁,一眼看不到尽头。
而就在扫雪客拔出长剑攥在手中的时候,本就狂暴的大雪之势再涨一倍不止,偌大立剑峰完全罩入了剧烈骇人的雪灾之中。
一身白衣的扫雪客,在狂雪中衣袂飘飘,出尘惊世,行如画中。
孙洗庐则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双手环抱在胸前,却步后退,挑眉看着眼前毫无征兆的争斗,全无要出手参与阻拦的意思。
他想要看一看老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给弟子演示剑法吗?不,以他对老人的理解,他的用意一定不只是这么简单。
周倾慎重的直起身子,挺直腰板,眼睛张得滴流圆,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抱憾终身。
毕竟,扫雪客和老人这种层次的战斗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看到的。
尤其是老人出手,更是稀罕。
老人有意卖弄般,高高举起握着黑木吴钩的手,将自己身上一点一点自毛孔中渗出的内气全部展现在周倾的视线之中。
这种感觉,与手把手传授也无太大的差别了。
几乎是万分之一秒过后,周倾眼前一花,老人那瘦削清薄的身躯直接消失在了眼前。
雪地上空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尚自透出老人所留的浅淡内气。
周倾不假思索的看向与飞雪同为一体的扫雪客,他下意识地认为老人消失一定是扑向了扫雪客。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扫雪客仅仅只是握着剑,没有半分其他的动作,一丝想要防备的架势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在老人的攻势面前他也可以坦然面对?
不,老人的实力扫雪客知道得一清二楚,一个身经百战之人一定不会如此托大。
扫雪客的背后传来一声低呼,周倾打眼看去,赫然看到老人手中的黑木竟找上了分外正经,人畜无害的旁观者孙洗庐。
孙洗庐一脸杀人的表情,怒气冲冲的狼狈格挡,脚步轻飘后移,连连避开老人近在咫尺的攻势。
遥遥看来,游刃有余,步由心生。
尽显大家风范,出尘之姿,给人以臻至化境之感。
但唯有当事者自己才知道应对老人看似平淡如水的招式究竟有多么困难。
孙洗庐本就不是一个脾性良好的人,相反的,他出身草莽,平素最不喜那些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心叵测诡算的人,更喜欢与天性爽直疏阔之人来往。
扫雪客曾经想过,如果孙洗庐知道当今江湖上出了个酒色出身的张进酒,二人很可能会打成忘年莫逆之交。
一言以蔽之,孙洗庐是一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对于相知之人从不会藏着掖着,而对于那些算计他的人,他会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原样奉送回去。
此时的孙洗庐就是完全不做伪的气急败坏,那双只要看了一眼就令人再也无法忘却的眼睛闪烁着怒火。
“老混球,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夫说了才不把本事传给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弟子,你就来这套把戏逼老夫出手!最毒妇人心!”
古人有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从今日这一件事情上,他便读出了一个道理,老人最不是东西。
“嘿嘿嘿,孙老鬼,你一生孤寡,无儿无女无徒无承,这一身的看家本事带入棺材也是一个断子绝孙,还不若赠予小老儿的宝贝徒儿,他日或可有再现辉煌之日。”
“我呸!不是我老鬼不近人情,给你说句实打实的,就他一个四虚未补升一重的毛头小子,日后能不能踏入四重境还是道大难题。”
孙洗庐重重一撇嘴,“想让老夫把本事传给他?凭什么?与其玷污了老夫晚年英名,这本事……还是带入棺材更为妥帖。”
“孙老鬼,从你我相识一刻起,小老儿可曾骗过你?”
“老鬼受了你一辈子的骗,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上你的当。”
二人一边斗武,短兵相接,一边争吵不休,针锋相对。
谁也不肯让出一步。
黑木吴钩的一道道剑意被孙洗庐赤手空拳的吃下,就犹如打进了棉花一般全无半分效果。
周倾看着看着,顿时察觉出不对了!
老人这哪里是什么万般剑。
虽然看上去花里胡哨,轻灵如仙,但分明就是毫无章法的乱砍乱砸。
周倾也算是学识渊博,腹有经纶了,这种事情他不可能判断错误,果然,老人真的不会万般剑!
那他方才为何那么说?
犹豫不决间,他感受到扫雪客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低低对他说了一句。
“勿看表象。”
话音还未碎在地上,扫雪客也动了,仗剑电闪,以周倾很难看清楚的速度逼至老人身后。
周倾倒吸了一口冷气,扫雪客是要偷袭自己的师父!
这怎么可能?堂堂剑道权威岂能做这种无耻至极,有碍仪礼之事!
“师父!”一声疾呼破口而出。
老人早有准备似的,连看都不看周倾一眼,手中的吴钩扬了扬,场中异变瞬生。
第二百零四集:三师授道,万般一剑雪褪三分【下】
大雪盈盈飘落,忽起飓风。
剑意结霜挥洒,骤然电闪。
恍若长空皆被乌云所遮,一瞬隐天蔽日。
却又如金阳刺破泥沼,一瞬云开雾散见彩虹。
雪意迅收,在老人缓缓提起的吴钩剑光闪烁间,寸寸碎裂。
仅此时分,扫雪客去势甚猛的身子竟被老人凝聚于吴钩的剑意生生震退,踉跄三两步,在峰顶堆积的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列极深的脚印,脸色都微微有些涨红。
普天之下能够凭一剑震退扫雪客的人会有几个?
周倾不知道,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除了仙人还没有人能够胜过扫雪客掌中的这柄恨长禁。
周倾更不知道,为了震慑住全部来犯之敌,为了惊住整个江湖,扫雪客在探雪城头一剑【雪意长催】究竟给身体带来了多么大的负荷。
从今往后,扫雪客的这双手,已再也无法施展出真正鼎盛的扫雪剑法了。
多年后,赵雪贞伏在榻前,傻傻的问父亲,“爹爹,真正的扫雪剑还能有重现江湖那一天吗?”
这个问题无人能给出答案,那时的扫雪客也只是浅笑着点头,没有回复。
大雪渐缓,被风吹散。
剑光,恰似柔顺的黑瀑一泄千万里,眨眼直逼孙洗庐。
孙洗庐眼前生了幻觉,这一刻,他如同看到了一个人间至美的仙子大大落落,满头青丝全系己身。
可他也清楚,如果这轻飘飘的一剑真如看上去那般舒缓,那老人就不是老人了。
柔中有刚,刚柔并济,方为剑道真谛。
这是行剑和撼剑最完美的结合,淋漓尽致,不掺任何一分的矫揉造作。
周倾一侧看的更是目瞪口呆,就连他都能够看出吴钩中所隐藏的雷霆之威,更看的清那柔柔软软的剑意,心中骇然却又了然。
原来,老人真的会万般剑,这是真正属于老人自己的万般剑。
胸中脑海中,丝丝明悟如浅淡的星火可以燎原,又如烧不尽的野草春风中再生。
前次立剑阁悟剑时所看到张进酒变幻莫测的囊中沙,现今又见到老人的行云流水同时威势隐匿的万般剑……
这一切的一切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网罗一空,突然灵光一动,灵台一清,他颤颤点头,精神巨震。
恰此时。
那一记震退了扫雪客的万般剑撞上了孙洗庐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剑刃,就在剑光弹跃的一瞬间,老人停住了身子,剑意一收。
只余下孙洗庐在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斩出了一剑。
由于对方的剑意收敛的实在是措手不及,这原本是为了抵挡万般剑的一剑反而转为了斩向老人胸口的致命一击。
不仅是孙洗庐楞了一下,遥遥观战的周倾也同时愣住了,一声“师父”破口而出。
几乎是话音冲口而出的下一个瞬间,他的视线鬼使神差的在孙洗庐的掌中剑上停了一停。
眼中惊诧与震撼,满脸的不敢置信,都在宣告着那柄剑的不凡。
那是……那是!
如果不是曾经在道德阁中反复看过这柄剑的画像,他一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
不在名剑之列,却胜似名剑的拟红袖!
这也是他看遍古今剑画,浏览万千名剑宝剑后,最最喜欢的一柄。
因为此剑,实在是太美了。
周倾甚至敢断言,无论男女,在看到这柄剑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喜欢上其动人之色。
浅红色的剑柄如出袖玉手,粉中透白,晶莹剔透胜似沾水葡粒折光露珠。
柄尾一缕剑穗长长垂下,一如三千青丝看不到尽头。
剑脊流光溢彩,暗有十色光华无声潜动,宛若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乍一看上去,根本无法收回目光。
剑锋毫无戾气威势,反而像是一块几经雕琢完美无缺的玉珏,又更像是出水芙蓉不着污秽之气。
通观此剑,莫如一个身在闺阁含苞待放的大家闺秀,羞中带涩,美中透情。
无妆更胜美娇娘,无锋更比儿郎剑。
民间传说,此剑,本是一柄女剑,出自一名无名的女铸剑师之手,由于她在锻造出此剑后命之为“拟红袖”,后人亦愿称其为红袖仙子。
红袖仙子生前最恨用情不专之人,扬言唯有专情者方能将其从剑鞘中拔出。
事后数百载岁月中,无论痴情浪子还是妙龄佳女,都无一人能够将之拔出,更无人看到过这柄绝美之剑,人们都说此剑是红袖仙子故意留下整人的,剑鞘中乃是实心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剑锋剑刃。
终有一日,有一个敢于独自一人挑战探雪城剑道权威地位的天才少年,怀着超越探雪的梦想登上五峰雪山,一开口,便是挑战探雪城主。
其他人,拒不战。
当代探雪城主身居高位,自然不能欺负一个小孩子,但又因为这个孩子日日在城头叫骂,妄令探雪千年之名遭辱,不得不站出来。
但他依然没有接受少年的叫战,只是取了一个居中的比试方法,拿出了这柄辗转江湖数十年最终落入探雪城的拟红袖,对少年说。
“你若能将此剑拔出鞘,我探雪,自愿认输。”
在那个时候,此剑早被公认为是红袖仙子糊弄人的把戏。
自然也没有人相信这个其貌不扬,光秃秃没长头发的脑袋上还有这疮疤的少年能够拔得出来。
在一片嘲弄看笑话的眼神中,少年人年轻气盛,一把接过,一边笑呵呵的说着,“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一边轻轻地抽出了拟红袖!
那是拟红袖的第一次现世,也是探雪城唯一一次对一个剑客认输。
看着少年真诚单纯的眼睛,当代探雪城主立时顿悟,缓缓对着少年深施一礼。
“原来痴情之痴,意指对剑之痴,而非凡情之痴。小小少年,可为追求剑道而全不顾其他,以一己之力挑战探雪之名,亦可谓足够痴情。你,才是拟红袖真正的主人。”
“这一次,是我探雪输了。”
自那以后,少年人孙洗庐之名慢慢传遍江湖天下。
其剑甲之位在他一个甲子时与探雪上一代老城主斗剑不落下风甚至平分秋色后,至今仍无人能够撼动。
无人知此剑是何材质,似铁不是铁,似钢不是钢,似木不是木。
传说中一剑可碎天辰,两剑探雪颤三颤,三剑揽月银河断的老剑甲孙洗庐,配上一柄名声丝毫不弱于第一名剑恨长禁的拟红袖……
周倾难以想象老人如何躲过这一剑……
第二百零六章:寸气分五山
周倾的话语远远漾出,回荡在立剑峰顶,仿佛入水的磐石,带起一连串细小的涟漪。
对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老人被他顶撞得说不出话,亦或是老人对他已经彻底失望。
他知道,老人不会害自己,但是心中的信念犹如一道长城支撑着他无法迈出这一步。
良久良久,他以为他会面对老人的雷霆震怒,会面对老人劈头盖脸的痛骂,可沉寂多时的峰顶却是被孙洗庐的声音所打破。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听那话语,有惋惜,也有叹息。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砸在你老混球的手里了。”孙洗庐给了老人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小娃子,你要是早生一个甲子,老鬼一定把你收作唯一的弟子。”
老人嘿嘿的笑声充斥在周倾的耳畔,“嘿嘿嘿,老孙头儿,你现在收徒也不晚啊。小老儿可不介意与你共教同一个弟子。”
“放屁。我老鬼就算活的再不济,也不可能和你这个老混球收同一个弟子。”
孙洗庐甩开脸,又道:“你煞费苦心的逼老夫出手,不正是为了这一招【出红袖】吗,好,老夫教给他,仅此一招。”
老人附在孙洗庐的耳边低语道,“嘿嘿嘿,好!一招就够了,不瞒你说,在你那华而不实的许多剑法中,小老儿看得上眼的,也就这一招。”
孙洗庐强忍住一脚将老人踹下峰崖的冲动,气哼哼的闭上了嘴,生怕再多说两句,就要被对方活活气死。
扫雪客轻飘飘的投来目光,语气中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那倾儿的四虚……”
“不补了。”老人目光灼灼,直直看向扫雪客的眼底,“小老儿的弟子,没有补虚,也一样跨的过那一关!”
扫雪客审视老人良久,以他这么多年独立人间顶峰的眼力,分明能够从老人那亮闪闪的眸光中看出另外一层意思。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么老人定是在说:小老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靠你的气运助弟子补虚。
一个恍惚之间,老人收回了目光,扫雪客觉得是自己理解错了。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未补四虚的人能够走上顶峰,无尽的历史长河无数的前人先贤都验证了这一不变的观点。
即便是老人,也不会例外吧。
以他对老人的了解,老人绝对不会拿弟子的前程开玩笑。
老人也应该知道眼前的探雪气运补虚已是周倾唯一的补虚机会,一旦错过,可能此生都与至强无缘。
或许周倾坚持己身、不变己道的准则令他都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或许周倾身上所拥有的一腔正气是古往今来许多大才身上都不曾拥有的,但这都无法湮灭周倾四虚未补的事实。
为什么老人选择了向弟子妥协?
是真的被弟子言语所激而束手无策了?
不。
这个老家伙的心里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扫雪客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相交了一生之久的忘年莫逆的好友了。
在对方眉梢眼角都悬挂着的老态中,他竟再也看不出任何一丝颓然死气,反而带着令人无法看穿的叵测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感。
一如他多年前在冰池海岸独自一人挡下了江湖中二十六位顶尖高手的合击。
一如他坚守一生也未变过的剑心。
一如他表面慵懒不问世事,实则暗中为这个气数将尽的大周不遗余力的续命。
更如他当年步行千里,背回挚友尸身时的眼神。
是倾儿,让他恢复了生机。
还记得上一次见他时,死气沉沉的眼神,殊甚不堪的形容。
可如今,却气焰腾腾,不见丝毫濒死之色。
这在扫雪客看来无异于一个奇迹,是倾儿创造了这个奇迹吗?
那他能否再创下另一个奇迹,一个攀上顶峰的奇迹呢!
身在阁中的周倾痴痴地呆立片刻,他不傻,相反的,他还十分聪颖,刹那便想明白了老人方才一番话的用意。
那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有着一颗坚定的心!
刚要再开口,忽的看见远处老人冲他一笑。
白雾蓦地挡住视野,形成旋涡之状的雾气又一次旋绕而出,如紧列星空的片片星云潮涌而入,裹挟起周倾的身子。
眼前一花,周倾只觉生如一叶扁舟坠入波澜不息的海波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耳鼻口中再度灌入的勃勃白雾冲散了他的意识,半句话也说不出就昏倒原地,不省人事。
见弟子昏厥过去,老人和扫雪客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目光在半空中碰撞一下又同时散去。
老人呆望被雾气充盈的立剑阁,不再开口。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这一年这一日这一时,在天南的最顶端,三个脚踏一步江湖都要震动的老家伙静默的站立着,只为等待着雾去霜绝之时。
雾气每被吸收一分,扫雪客脸上的红晕便会浅淡一分,待到最后,化为一抹带着凄惶的惨笑。
“疏离为人,最厌赌,但事到如今,我竟不得不用探雪城的命运来赌这群孩子的未来,着实可笑...”
老人目不斜视,他理解扫雪客心中的酸楚,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剩下了这一条路。
“你赌的,可是整个天下,这次,稳赚不赔的,嘿嘿嘿。”
老人露出招牌笑容,嘴角轻轻挑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神秘。
孙洗庐在一侧保持淡然,只是眼角忍不住动了动,不带喜悲的脸上难得多了些神采。
他明白自己正在见证着什么。
“你这徒儿,会是五寸气么?”孙洗庐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当五寸气是萝卜白菜吗?”老人反讽一句,笑呵呵的转向孙洗庐,“不过这群孩子中,会有一个的。”
孙洗庐四下望了望,“真有?”
正在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时,眼前乍然生出异象。
雾气似乎已被吸收殆尽,最后的最后回光返照般绽放出一缕白光,上抵天穹,下顺黄土。
孙洗庐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白光,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扫雪客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抬眼前方。
唯有老人背过身去,提起酒囊慢饮一口,他并不在意弟子所在的立剑阁,反而遥望仗剑峰。
一双稍带混沌的眸子中,闪出些许精光。
立剑阁当先生出异象,犹如点燃了炮火的引线似的,其余四峰紧随其后爆发震撼白光。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
五道白光似五把劈天的神刃被突然拔掉了剑鞘,露出了锋锐,阵阵寒潮混杂着雪意的风吹过全城。
常年萦绕在五峰上的云雾被抽丝剥茧层层吹散,将其本来面貌展现在举世之下。
只可惜,极少有人亲眼见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四道灿金色裂纹倏然爬上了立剑阁中绽放的白光,根本无需细数,扫雪客和孙洗庐同时低吟一句。
“四寸气,人生帝相。”
二人辨清前物后再将视线落到其余诸峰。
挺剑峰上,重剑峰上,竖剑峰上,清一色的三道金纹宣告着其阁中人所负气运命理。
“三寸气,王侯贵相。”
仅剩的仗剑峰,却迟迟未有反应。
待得四峰白光淡去,金纹烟消之际,仗剑峰依然未见金纹诞生。
“莫非昀歌......”扫雪客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代之以低低的惊呼。
一代行剑大家孙洗庐的脸上也出现了没有丝毫做伪的震惊。
喃喃道,“竟真的是,五寸气......天合之相!未曾想到老鬼有生之年,竟还能看到如此神迹!”
在那仗剑峰顶绽放的白光中,赫然爬上了五道亮金如天阳的金纹!
整整五道。
五寸气。
人间的第二个五寸气。
第二百零九章:一步道中道【第二卷天南道完】
“你再说一遍。”
赵卫晗神情淡漠,无喜无悲,只是那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的眼神,冷若枯冢坚冰,望之心颤。
赵展毕竟也是左沂当年亲手调教出来的,论胆色,绝对是一顶一千里挑一的。
可当他瞧见赵卫晗此刻的姿态,顿觉心胆俱寒,腿脚发软。
他有些唯唯诺诺的回应道,“宇车王世子当众提亲。”
赵卫晗牙根微微咬紧,却强自镇定地恢复常态,淡淡的点点头。
“下去吧。这是最后一次。”
赵展愣了愣,眼底的失望相比上次来时更深,欠身行礼,转身欲走。
“你到北公府汇报一声,自即日起,你便是我内府甲一队的人了。下去吧。”
这名小卒脸上的神情登时转为了不可遏制的狂喜,几乎手舞足蹈的再次向着赵卫晗施了一礼,转身大踏步而去,眉飞色舞,嘴角上扬。
内府甲一队啊!
那可是整个探雪城八千守城甲士都在向往的探雪城真正中坚力量!
虽然不过三十余人,但每一个人无论内气,胆识,剑道,资质在守城甲中都是排在最前列的。
平时无数的甲士挤破脑袋都挤不进去!
单论身份地位,就比他如今这一个小小的守城乙队的一个小小的卫队长简直要高上太多太多。
赵卫晗这短短的一句话无异于平步青云之路!
焉能不喜?
眼看赵展快步离去,赵卫晗轻轻掩上阁门,盘膝坐于阁心,五心朝天,剑置膝上。
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他忽然道。
“这个赵展,好大的本事啊。区区一个守城甲士,竟能第一时间获得寿宴上的消息,这不奇怪吗?卫礼,你去查查。”
一脸憨笑的赵卫礼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赵卫晗身侧,没有人看到他究竟是如何进入阁中的。
“他第一次来时,便查过了。”
“哦?干净吗?”
“干净,很干净。只是他有一个姊姊在城主府做庖厨,听到些风声不足为怪。”
“那他们姐弟平素用何联络消息?”
“经师父的手调教出来的,是谍子的可能微乎其微,至少在我近期观察看来,他只是想要攀附权势受人尊崇而已,不足多虑。至于你所问的这个……倒是有一些意思,赵展的姊姊养有一只金丝锦鸽,上次的消息还有此次寿宴上的消息,都是通过这一只小小的信鸽传递的。”
“金丝锦鸽?那女丁还有这等养宠……南周的生灵,不应当出现在这寂寥北地吧?”
“你怀疑他们姐弟是南周来的?那属实多虑了,据我所知,那金丝锦鸽,是当年主夫人赠的。”
“好啊,一名女丁,竟敢用主夫人的锦鸽传信。城主府内,是越来越无规矩了!”赵卫晗冷言道。
赵卫礼却是低低偷笑,道。
“你小子若是心中有气,可别拿女丁撒气,主夫人既然将锦鸽相赠,那便是女丁之物,用之传信无可厚非。”
“是啊,我气的紧呢。”赵卫晗突然抬起了头,双手倏然紧紧攥住纯泸剑。
“卫礼,你可见过有人二十四岁,一步登天?”
赵卫礼还真是揉着下巴细细想了一阵,摇了摇头。
“莫说二十四岁,三十岁都少有。若我未曾记错的话,当年的老城主在二十四岁时都还在四重第一步踌躇困顿,你而今已是四重第三步,还如此年轻,虽然未必能在三十岁前登天,但也足以傲人了。”
赵卫晗笑了笑,只是这一刻的笑容,看起来竟像极了扫雪客,浅浅淡淡,盈盈脉脉。
“是吗?”
下一瞬,他掌中剑悍然飞出,悬在天灵之上。
周身一缕气旋带动盘膝而坐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衣袂鼓荡飘扬,发丝随之十分规律的舞动跳跃。
夹杂着一缕璀璨金光的内气仿佛佛光普照下举世朝拜,一而万千。
古语有云,大道至简。
可任他赵卫礼百思万想也实在费解,眼前这个人竟然真的如此简单就登上了天端!
自立己道!
“探雪的历代老城主啊,你们可看到了?探雪,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
赵卫晗闷哼一声,狂喷出一口暗紫色的鲜血,眸带倔强,强忍住体内的气血翻腾,迈出了刚刚跨过门槛的那一步。
恍若虚空中洞穿了一道浩瀚巨门,一旦进入其间,所要面对的将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广阔天地。
他用手掌抚了抚暗暗有些发虚的肺腑五内,可能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没另外一个人知道,今时今日,他强行立道登天,却折损了整整四十年的阳寿。
而这一切,仅是为了能够在那场注定风起云涌的寿宴上,尽显绝代风华。
仅是为了那张红颜俏脸,二破挺剑峰!
仅是为了告诉扫雪客,他宇车敬杰配不上探雪的大小姐!
值吗?
没有人问他,更不需要问他。
因为问题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男儿若心寄红颜,又何惜弃命自今时。
“我之道,不应天之道!”
……
被宇车敬杰一席话惊呆的赵雪贞没来由的望向原本波澜不惊的城主府门外,只这一看,眼前顿时换了颜色。
天雷浩荡,挺剑峰轰然震动,天地苍穹失色,乾坤因此暗淡。
大张的樱唇再度扩张,她愕然的瞪视挺剑峰方向。
臭护卫!
扫雪客甚是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喟然一叹,眼光射向宇车敬杰,却什么都没说。
雨仪同样什么都没说,整个城主府内一时鸦雀无声。
当挺剑峰气出鬼神惊的动静传至耳畔时,众宾客才缓过神来,看了看赵雪贞又看了看宇车敬杰,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宇车敬杰一礼过后始终弓着身,插手前伸,尽显谦卑之态,似乎只要扫雪客夫妇没有答应,他便不会直起腰来。
可事到此时,他也不可能毫无动容。
他不知道挺剑峰的滚滚气浪意味着什么,但心中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对自己并不利。
未及深思,一言不发的扫雪客忽然一挑眉。
“诸位,今日探雪双喜临门,殊离之徒,幸而一步登天,自立己道,内家造诣直追殊离,不日之后,天下剑道的巅峰将被赋予另外一个名字,不再是扫雪客,而将是赵卫晗。”
恰此时,一身探雪城专属莹白色劲装的赵卫晗,出手推开府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赵卫晗已挺剑走至躬身俯首施礼的宇车敬杰身后,抬起一脚跨到这位宇内青年一辈领军人物身前,深施一礼。
“师父,按照江湖求亲规矩,欲娶师妹,当过师哥一关。”
“根据师门规矩,弟子更是首当其冲。”
“弟子区区拙劣,剑法虽不及师父之万一,但也愿为师父择婿尽一份力,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
探雪城,主峰,立剑阁。
周倾蓦地里睁开双眼,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伸了个懒腰,顿觉浑身分外舒畅。
内气在体内流过一周天,他深呼吸一下,喃喃自语。
“睡得好香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浅衣老道,随军踏中土
皇旗军,这个曾经让云东边地百姓以及郑庭国举国闻风丧胆的名字,也曾一度是最令当年的平东侯头疼的一支锐甲。
曲晋国的军士,虽不及大辽草原这个马背上的民族那般骁勇善战,但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战派与实力派,其中更以皇旗军为最。
座北侯尚在世时,就曾说过。
即便是自己手下精心调教锻炼出的这十一个营二十一万雄兵一拥而上,八成也很难在十万皇旗军手下讨到甜头。
真要迎面对碰,即便最后能打胜,也一定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而两败则俱伤。
就连一代改变了大周历史的军神都能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可想而知皇旗军的实力究竟何其强盛,起码在镇天王的眼中,就颇为忌惮。
如今二地结盟,共谋中土,镇天王一早就曾三令五申只需曲晋西境军联合云东军便足矣,正是因为害怕皇旗军的实力。
而当日结盟之时,曲晋帝也再三保证,明文公知皇旗军护卫皇城帝都,绝不可能迈出国土一步。
镇天王也知若是皇旗军大部离开曲晋帝都,则帝都必然空虚,南方有个心明眼亮手更绝的天唐大国在,曲晋帝即便野心再大,也会受其所牵制。
大国之战,最重谋心。
而大国之计,也最重谋心,敌国之心,自己之心。
所以,镇天王有绝对的把握这位心思深沉的曲晋帝公丕圣,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涉险、
要知道如今的天唐国已经俨然成长到了让曲晋如此宏伟王朝也不得不防的地步了。
而现今西境军抽调一空,一旦天唐有所查知,派大军夺境入关,想要逼近帝都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情况下,若是曲晋帝若是还要动用皇旗军入云东,镇天王就只能觉得这位邻国皇帝猪油蒙心,失心疯了。
不过,人间之事,尤其国战之事,有时看的就是一场眼力与心理战。
镇天王以己度人觉得曲晋帝一定不会做的傻事情,曲晋帝却真的做出来了,以一招瞒天过海,将七万皇旗军掩藏在西境军的大旗之下……
如此一来,纵使太叔离将西境军的真军令堂堂正正的交到了姜谷庄的手上,并且毕恭毕敬的将兵权拱手让出甘于人下。
知晓曲晋军法比大周还要严谨百倍的姜谷庄信心十足的认为,只要有军令和盟约在手,这群邻国大军就真的能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军令在,西境军就不得不听从姜谷庄的指令,可大旗掩盖下的七万皇旗军却不一样了。
西境军的军令,可控制不了皇旗军。
如此一来,无论何时何地,唯有手握着圣上亲令的太叔离才能真正喝令这七万皇旗军。
而在曲晋军法内,还有这一条隐性规定。
皇旗军地位在举国军卒之上,拥引兵聚众之权。
换而言之就是说,拥有皇旗军命令权的太叔离,同样可以依靠着皇旗军在军中的至高无上地位,隔山打牛般进一步重掌西境军。
综上所述,有着圣上亲令以及七万皇旗军在手,那枚全权交于姜谷庄手中的西境军令形同虚设。
这般说来又不尽然,应该说,这枚军令,在太叔离不发难时用途极广,而太叔离一旦想,完全可以随时脱离姜谷庄的掌控。
这就是圣帝的最终目的。
从这一手上来看,曲晋帝做的十分高明。
不仅没有违反当日和镇天王接下的盟约,没有失信于群臣与国间,无论何时都占着理字;
也更没有触犯曲晋严密传承不容置疑数百年之久的军法,使得军心安稳,万兵信服,不会触及到朝廷内某些效忠于大国军法的高门权贵。
或许从前,圣帝还不会如此名眼睁睁的将多出来的七万人送过来,甚至不用短些西境军加以掩饰。
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在云东曲晋联军暴露之后,即便使姜谷庄也必定会倾全云东之力,飞速集结战中土,此时的姜谷庄,最容易在这些细节之上出差错。
也更会因为志得意满而忽略许多……
毕竟姜谷庄原本就是不相信圣帝会抽调皇旗军的。
在加上如火如荼的时期,只需太叔离费一番口舌,便成功地按照事先的说辞,解释了多出的那一部分军力的来源而没有招致半点怀疑。
待一切周全,整军出发时,姜谷庄手握西境军与云东军的军令,振臂一呼,带着浩浩荡荡绵延近百里的军阵,席卷而出。
在其军阵背后,还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粮车作为后备,持续跟进,有出自云东本地的,自然还有出自曲晋帝之手的。
形形色色,忙忙碌碌穿梭的车阵间,有一身着浅色道袍,头上梳着利落道髻的老头,徐徐前行,甚是不起眼。
穿插在滚滚如潮的人丛车阵中,几乎没有人会在他的身上多停留一眼。
下一瞬,他脚步微微一顿,眼神微微一凝,根本不用看也知四周根本无人注意自己,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
入夜,即便再明事态紧急,姜谷庄也还是没有选择夜行军,不仅因为军阵太过庞大,夜间行军十分麻烦,且中军负重累累一日行进已略有疲态。
情势虽紧,却也不能急在一时,该做的准备,该有的休息,都是必须的。
觅地扎营后,姜谷庄当即下令,毫不吝啬,宰牛羊以飨士卒,其数量竟超过了万头……
六十八万大军的食量究竟何其夸张,不用算也可知晓。
纵有云东和曲晋两地粮草维持,也不可能做不到顿顿有肉。
但眼看大战在即,姜谷庄认为还是应当如此犒赏一番,以提高士气军威。
也将牛羊肉配上现烙的白面饼,热气腾腾,香气直灌整个云东,经久不散,军中兵将尽欢。
尤其是异国原来的名将太叔离,见姜谷庄第一日就如此大大落落的布菜置餐,不惜代价,更是热情似火。
举杯相邀,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的,在中军大帐中以茶代酒连敬了名义上的主帅姜谷庄数杯这才作罢。
姜谷庄也没想到一国大将,圣帝座下股肱巨将,竟能对自己这般尊敬,毫无官威傲气,当即也以礼相加,觥筹交错间喜色溢于言表。
旁侧几名镇天府门客以及太叔离随身亲将均是暗含冷笑,心中都知这二人不过貌合神离,例行客套,却还非要摆出这幅情真意切的样子。
中军帐中乐此不疲之际,姜谷庄还不忘走出营帐,立于高处,兴致勃勃,意气勃发的喊上几句大战前的必要鼓舞士气的激烈言辞。
所说之语句句在理,语音虽斩钉截铁,却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场晚宴过后,整个军阵中的战意气氛竟隐隐有拔高数筹之感。
这倒令那位带兵数十年之久的太叔离倍感新奇,没想到姜谷庄不仅善于笔间权谋的,对于带兵打仗竟别有一番本事。
心中对于姜谷庄的评价暗暗再提许多,并将之排上了日后心腹大患的名单之中,日后时机得当,必须快刀斩乱麻,除此祸害。
……
眼看夜色深深,夜风鼓鼓。
太叔离最后在中军大帐和姜谷庄含蓄几句,道了别后,脸上笑意全无,眼中惺忪之色一消而散,三两步径直走入临时的寝帐之内。
撩开帐帘,余光扫了四位副官一眼。
其下贴身的副将都是和他有过数十年配合的,默契十足,只这一个淡之又淡的眼神,就让他们明白了其间意思。
纷纷停步,并未随着主帅入帐,而是分向四方守在大帐四周,防止外人轻易接近,听到其中隐秘。
同时也各自错开大帐几步,十分懂事的选择避让,避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惹得主帅不快。
太叔离大踏步入帐,手在身后扯了扯帐帘,看着帐内不知何时坐在一片黑暗中的老道士,感受到对方双瞳间流露出的诡异光芒,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抬手自袖中取出火折,点燃烛火,插手行了一个军中最高礼节——单膝跪地。
“老臣参见道长。”
有缺道长姚求孝呵呵一笑,并未有任何动作,但太叔离分明感觉身下大力传来,将自己给托了起来。藏冰
第三卷:出山【前文总结,新篇章介绍及开卷词,建议一读】
备注:本书所有诗词均为原创,少部分取摘自前人圣手肆妄再行加工,有些则是通篇自行以薄弱笔力所写,可能有青涩甚至不够畅通之处,希望各位书友多多包涵。
总结一下刚刚写完的第二卷:天南道。
卷名中的这个“道”所指有三。
第一,周倾的万般剑道起了一个头。
第二,老人口中交代出的天下大道。
第三,赵卫晗为红颜一步登天,立下不应道【赵卫晗所立天之道的名字(扫雪客是安济道,前文有提到过),其中暗有所指,对赵卫晗的结局有一些伏笔(每一个人所立的道都暗喻对应人物的结局,各位看官可以自行猜测)】,二破挺剑峰。
到了今天,第二卷我想表达出来的东西都表达出来了,其间有感动有伤怀有快乐亦有热血,无论拓跋无涯死前一句“师父,徒儿可以出师了吗”,还是龙洐意救弟丧命,亦或是金刀王承弟子之志弃刀修兵,扫雪客城头一剑压七子,自己写后读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卷天南道,合共一百四十三章,近三十三万字。
接下来,为避免有些书友看的不太明白,梳理一下前文剧情。
【主线】
是以周患父子的经历为脉络根基铺展开的故事。
【周倾一剧情线】
从幼子出玫州,经历关帝山杀局,周倾未补四虚升一重,过洗花海后入探雪城,五峰合关,苦悟万般剑。
探雪城头扫雪客一剑压七子,再立威江湖,寿宴上宇车王世子宇车敬杰当众提亲,赵卫晗因此二破挺剑峰。
【周患一剧情线】
从三城交锋,到拓跋无涯借水破局,经历四侠山一役,和承田谷大决胜,歼敌十数万。斩敌帅拓跋无涯,万夫长拓跋越。草原鹰神元莫直被一剑刺瞎双眼,身受重伤被金刀王救走不知去向。周军折将龙洐意。
后周患带孔卓二人赴宴野望城,满城敌甲弱势遭擒,卓幼安胡乱救帅同被擒。
【另有剧情分支若干】
【其一】孤帝管叶之线,小皇帝与太上相密谋一夜,御驾亲征,半路遭镇天府小王爷之袭,被立誓山庄庄主秋靖手下留情所救,后伙同太上相之徒姜补天,京刑司叶司丞,儒祖公管随卿共入昶州与苏瑾妾云冲诸将汇合。
【其二】,燕赵之线,赵梦缺与燕杵兴二人听闻故乡天灾,分兵回乡,途径云东庶州,险遭云东军与曲晋军合围,被送剑谱而来的赵卫辞所救,引入莫须山。赵梦缺看透云东军暗有所谋,独自带信回赶。
【其三】,帝都之线,镇天府小王爷姜硕趁着帝都无主之时,私以假信将群臣安置于一殿,屡屡出手,冤杀忠臣。并暗中与那些听信镇天王的权臣进行多方联络,待云东兵悄然入京时即刻发动兵变。【文中没有明显提到,但从镇天王等人密谋的口中透露过相关计划。】
【其四】,立誓山庄一线。秋靖为救帝接下弑帝之任为山庄惹来灭顶之灾,秋幼萱携幼弟秋承浩上探雪城,扫雪客因冰池海大潮一事无法多加干预,只道收留秋氏一家,后探雪情信来报,立誓山庄毁于一旦,着手弑帝的秋靖及秋承焘生死不知。
【其五】,解问一线。当年大才名冠帝都的儒子,只因旧时惹了不该惹的人,远调千万里任玫州州领,殚精竭虑治理苦寒之地,洞悉玫州之祸,暗中传递情信入帝都,与叶司丞相呼应。因东岭雪山天灾时负责押粮的关侯世家关兴身死,以及玫州断粮饥荒之灾,不得不铤而走险赶赴关帝州为玫州百姓求一丝生机。被关老邪所囚,后被白眉白发及地的轮椅老者救走,欲意重回玫州为百姓谋福。
【其六】,镇天王一线。身为云东镇天府越一品王,权威赫赫一手遮天,身为当代大周天子的皇叔公,宗室贵胄却暗藏狼子野心。与子姜硕三十年筹谋,只为谋得帝位神器。为了帝位,不择手段,出卖军情,出卖国土,暗中与金刀王交易。十五年前的周夜城灭门一案,与此有关,周辽交战层层败退一事,与此有关,玫州遍野灾祸一事,与此有关。昶州州领素普昌之死,与此有关。
【其七】,宇内一线,宇车王府二公子宇车敬英于玫州主城引火,欲趁乱将探雪城小公主赵雪贞斩杀,因有赵卫晗在,不能得手,临走前以一剑一尺焱欲将源头嫁祸金刀门谪仙燃雪元歌,撬使金刀探雪两门不和。
楚家公子楚轻裘为助世子宇车敬杰一臂之力,想趁周辽交兵之计图谋犯周,深潜昶州上城山刺探周情,却被得到了消息的周患上山骂走。
后楚轻裘,宇车敬英同宇车敬杰共入天南。
【其八】,洗花海一线,周倾一行人无意中踏足洗花海,被钱江流误认为是出自藏冰观的道命子【荀舟】,与洗花海之主楚簟秋相识,并因此得知了周倾当年是剖腹而出以及身中束仙毒根基不稳的密情。结识神秘医庐少女束嬴【与关西李长青抱剑童子晏闻声长相酷似】
【其九】,关侯世家一线,关侯关老邪与镇天王密谋联合,因地牢被疑似扫雪客的人血洗,亲信被杀,坚定了发兵探雪的决心,召集天下间所有出自关侯世家的高手,伙同白衣剑子王彦淳等人共上探雪,后中一剑【雪意长催】,铩羽而归,虽未死但身受重伤,具体情况暂时未表。
【此外】更多类似老人,扫雪客,王彦淳,孙洗庐,张进酒等人物分支剧情线,错综复杂,交织嵌套于文章脉络之中,不便更多总结,到此为止。
【总结】
至这一卷结束,大家可以看出笔者这第一部分的局已经完全铺开了,各个方面都已经到了临界点即将爆发,这也就意味着第三卷将演绎一场大戏。
接下来,说一说即将开篇的第三卷:出山。这是本书的第一个大高潮卷。篇幅会略长于第二卷,大概需要五十万左右。
不知各位书友是否期待镇天王在管叶合力围局之下三十年谋划付之一炬?
不知各位书友是否期待周患那十年灭辽的豪言壮语能否成为现实?
不知各位书友是否期待周倾明悟万般剑道横剑出山吟啸江湖?
不要走开,一切尽在【藏冰】第三卷,出山。
在我的大纲之中,本书一共可以分为四个部分,一旦第三卷出山写完,就意味着第一部分“水中月【也可以称之为大周篇】”就要结束了,剧情将会推向更广阔的世界!
【第三卷:出山】
【分卷介绍】
若问巾帼女子:有花娘子折柳野望救前仇;亦有苏姬握刀坪怀甲赴沙场。
若问须眉男儿:有周郎一瞬白发剑穿百甲;有白衣司丞一步三算斡旋帝计;有紫衣儒公刀斧胁身染赤金阶;更有周帅封王列土马踏大辽关,周辽对垒的握刀坪大决。
再问风华少年:小周郎匹马万般立剑长峰,五子城头携手并肩,横剑出山闯沙场江湖!
【开卷词】
东周多少俊男儿,莫属周郎第一冠。
秋风踏马出辽北,铁骑鸣金骁谷关。
沧州多少红颜女,胭脂擦血踩银环。
丹红廊前拥相久,耳鬓厮磨卧听蝉。
釧亭东,刀门北,帅伉俪死战十九连,这才引得小周郎匹马万般,仰止千里雪,横剑下出山!
第二百一十章:兴亡
周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一下四周,忽的从玉石地面上跳了起来。
脑海中一阵清灵,他下意识活动一下手腕,眸子里夹带精光,随手抄起躺在身侧的黑木吴钩。
试手一记剑招,身子轻飘飘的一动,黑光擦着吴钩的剑身流转,阁内微起一丝气浪。
紧接着,是第二招,第三招……虽由心而发却不假思索出手。
脑中千余招式,出自不同剑法不同剑道,原本孰先孰后,如何衔接,如何融会贯通,都需要慎而又慎的思考。
可此时由周倾施展出来,却是全无迟疑,如臂使指,一招一式清晰分明,所带剑意虎虎生风,所用内气妙到毫颠,俨然已将千余剑招了然于胸。
周倾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试剑如此顺畅,只知肆意舞剑,渐至大汗淋漓,酣畅难抑。
但毕竟他内气根基浅薄,再加之练剑日短,剑招虽看起来炫目奇异,剑气四溢,实则并无甚威力。
阁内并未因此而变得凌乱,仅是空荡的玉石地面上留下了数道屈指可数的浅淡剑痕。
周倾见了,只是默默的把吴钩搁在一旁,心满意足的数了数地上几不可见的剑痕,自言自语道。
“总有一日,我也能一剑破开金玉。”
擦了擦汗,他提笔在宣纸上运笔如飞,将方才行云流水的一应剑招及其明悟,事无巨细的记录在纸。
而后又以丹砂赤字提纲挈领的勾画出其中的重中之重,从脑海中繁星浩瀚的剑招中择出适宜自己施展的剑法合计四百二十一招。
一一细考较去,又以墨笔删删点点。
如此往复不知多久,最终誊抄在一张白纸上的,竟只余下七十余招。
蕴含行剑撼剑之卓越剑法,也亦包藏鸡肋平庸的普通剑法。
打眼再看,就如同那七十余招再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心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些什么。
似是更深一层的明悟充盈心间。
仿佛砌造万里长城的一块青砖,又仿佛凝汇千里大江的一滴雪水。
此时虽小,但日积月累,来日方长,总有无法小觑之日。
而待那时,根基深厚,厚积薄发,自立剑道亦不远。
周倾心中如是想着,不由心神舒畅,提起黑木吴钩,依着宣纸上的剑招顺序逐一施展,虽有衔接不够融洽之处,但却愈发迅疾自然。
黑木吴钩看起来笨重,但不知为何此时用在手中却分在轻巧自然。
一遍过后,再次提笔写下感悟,勾画剑招,往复不休,乐此不疲……
如果左沂和老人站在这里看到周倾此时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倍感惊奇,周倾竟是在融汇前人的剑招合成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
良久良久,周倾不断删减增添,将从前所看过的剑法中最适合自己的招数合为一体,或许还有太多拙劣不通之处,仍旧笑逐颜开。
抹去额上的汗水,吹干纸上墨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就,犹豫半日,他一笔一顿的在纸页最上端写下了两个蝇头小字。
“兴亡。”
伸了个懒腰,周倾缓缓站起身来,喃喃自语。
“这套剑法,就叫【兴亡】吧。”
无人知晓,这套后世名动天下的【小吴钩兴亡剑】,始于今日,始于周倾常听父亲周患吟诵的一句小诗,也始于辛子身陷囹圄身将戮时吟诵的千古绝唱。
“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
只是周倾不知道,这一首小诗,也是他生父周夜城生前时常吟诵的。
冥冥中,一句兴亡,却仿佛将分隔忘川两岸永远无法相见的父子系到了一起。
……
城主府。
宇车敬杰笑容一顿,缓缓直起了腰。
插于前胸的双手轻轻放下,他侧头看了赵雪贞一眼,只一眼,嘴角突然上挑。
他看到赵雪贞面含担忧焦急之色的向着他连连摇头,他知道,她已经说不出话动不了身,却还在担心着自己。
心中一暖,同时一痛,暗暗吐出一口气,强自忍下刚刚升起的怜悯与退却,再定决心。
他踏前两步,眼神转冷。
贞儿妹妹,此生欠你的,若有来世,我宇车敬杰,定为奴为婢为牛为马还与你……
赵卫晗没有等扫雪客回答,更没有看赵雪贞,直接转过身来,握紧纯泸剑,体内充沛远超从前的内气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他抬手前伸,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
“请。”
宇车敬杰也不含糊,内气薄雾自毛孔中喷泄而出。
府内众宾客还未认清现场情势,便看到这位宇内第一青年的身子已弹了出去。
扫雪客与雨仪互视一眼,身躯一闪,双双闪身到各宴桌之前,护住宾客不受波及。
李长情等一众江湖剑客将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赵卫晗手中的纯泸剑上,纷纷咽下一口唾沫,他们都在等待着这位自立己道的青年人出剑!
杨煦平同样口干舌燥心绪难平,下意识的攥紧徐风亭,似乎巴不得将自己换成宇车敬杰与赵卫晗较量一番。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赵卫晗没有动,甚至连衣角与发丝,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紧接着,宇车敬杰就再一次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庭院内的青石地板上,距离掩门的玄关也不过数丈之远,一如方才,狼狈至极。
满堂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方才扫雪客能够做到不动声色的击飞宇车敬杰,没有人会感到吃惊,因为扫雪客的名声在江湖上已经流传了近一个甲子!
可赵卫晗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江湖只闻其名,只知探雪有一小天才,年纪轻轻便补足四虚,却鲜有人真正见过其人。
而比赵卫晗长上一岁的宇车敬杰,名头早已闻名于江湖,早年就曾有宇车王世子在宇内无敌手的传闻流传。
作为宇内青年一代领军人物他也绝非浪得虚名,无论城府才学,亦或是内气实力,无疑都是极为出类拔萃的。
这样的两个人,只一交手,赵卫晗剑都未动,胜负已分?
强烈的落差惊得众人怔忡当场,目瞪口呆。
宇车敬杰软软的趴在地上,咳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双臂强撑起上半身。
二十五岁的四重第一步,放眼古今也不会太多。
这份令之一直引以为豪的实力却在今日被人一脚踩入尘泥,换上另一个人也会癫狂,更何况是身居高位受众星捧月已久的宇车敬杰!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那张清秀面孔会因恼羞成怒而胀红,会因技不如人而凶戾,会因所受耻辱而变得狰狞疯狂。
但宇车敬杰反用一张带着知礼笑容的脸给了所有人一个答复。
他在笑。
看不出半分愠色的笑。
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身,从中撕裂的华贵衣袍上满是泥土与鲜血,双腿还在微微的颤抖,发力的双手更是鲜血横流难以再握成拳。
但府内竟无一人再敢小看他,因为他抹去嘴角血,昂起头,笑着再次直视向赵卫晗,用有些沙哑的嗓子朗声道。
“再来。”
又是一连串惊骇之声中,宇车敬杰拖着软绵绵的腿,激起内气,又一次冲了上去。
第二次倒飞出去,接着是第二次咳着血站起身,第三次毫无犹豫的冲了上去……
心软的已不敢再看。
赵雪贞更是泪流满面,看着自己的敬杰哥哥擎着笑容一往无前的样子,她只觉心神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她不断的挣扎着,斗争着,她想要挣脱身上来自于父亲的桎梏,想要扑上前去护在她的敬杰哥哥身前拦住他自寻死路。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从地上爬起,宇车敬杰的身上根本不见半点完整的血肉,血液浸透衣衫,远看如同血人,身子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跌倒。
他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再来。”
声音低如蚊音。
赵卫晗动容了,眼睫微抖,他看了一眼扫雪客,心中升起不忍。
他不是铁石心肠,但他知道江湖中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战斗开始,除非一方认输,否则就是不死不休!
如果他来喊停,如果他不接受宇车敬杰的叫战,那是对一个江湖人最大的侮辱。
可他也知道,他不能杀了宇车敬杰……
扫雪客的眼神始终冷如寒窟,但雨仪终究生性温柔,扯了扯丈夫的袖尾,脸色不知喜悲,甚至有些幽怨。
“夫君……再继续,他会死的。”
扫雪客无奈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他是真心娶贞儿,那么在他第二次站起的时候……可惜,可惜,此子,实在可怕……罢了,他今日命不该绝……”
老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丝丝钻入耳畔。“你此时的一个不忍,会在将来彻底毁掉探雪城的。”
扫雪客手上的青筋微一发紧,但很快松开。
“若命运如此,何必强求。”
赵雪贞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痛苦,泪如涌泉,正在这个时候,她猛然觉得身体一轻,一切阻碍烟消云散,她猛地一跃而起,三两步狂冲到宇车敬杰的身前,张开双手翼蔽后方,泣不成声的嘶吼道。
“住手!臭护卫!你再敢动他,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理你!”
赵卫晗看到自家大小姐哭肿的眼睛,梨花带雨的样子,没来由胸中一痛,抱在怀中的剑缓缓垂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腿,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城主府,不见踪影。
空气中仅留下他略带颤抖的话语。
“是我输了。你愿意同他走,便走吧,我不会再插手。”
“扑通”一声。
宇车敬杰无力的跪倒在地,眼前一黑,倒地不醒。
赵雪贞听到声音,疯狂的回身扑到宇车敬杰的身上,不断的喊叫着他的名字。
扫雪客没有动,因为他看见了宇车敬杰噙在嘴角的笑,格外灿烂,格外阴邪,又格外触目惊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武甲封圣
大辽都城涿原城,朝会所在帝帐宫。
大辽制,十日一小朝,二月一大朝。
时值大朝,文武群臣,上至官正一品的封疆大吏,文甲阁首辅和武甲阁大司统,下至官从九品的司狱和侍诏小官等合共四百余人会于一堂。
群臣紧密分列两旁,文东武西。
辽皇萧隼面沉似水,冷视下方群臣舌辩,探讨拓跋无涯兵败一事。
大辽文臣之首的文甲阁首辅吕公明是一位年达花甲的老者,眉清目秀,清癯的面庞高俊严肃,瘦削的腰身微有些佝偻,大略泛白的额角中掺杂着几点零星的细汗,额前三缕银白发丝绕过侧脸直垂至颔下。
一身烫青团九重花的官袍衬在身上倍显精干。
他手持文甲阁钧令,与自己的那位门生——同样权势赫赫的文甲阁第二把交椅萧洞宾,对视一眼,当先踏前一步。
“陛下!拓跋无涯所带军兵败承田谷,一战不利,致使中军全军覆没!五万余精锐红渊铁骑仅有事先退离昶州的五千幸存下来!十万草原骑将更是无一幸免!依大辽律法,如此败仗,其下属应当全部行以火刑为战败殉葬!”
辽皇低头看着自己拇指上戴着的隽绿扳指,手指在其上的纹路中摩挲片晌,把玩良久,一双眼睛这才有意无意的眯了眯,侧目落在了官位大司统的赤丘牙身上。
“大司统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位一人之下位极人臣的大司统自然不是蠢人,他知道辽皇此话乃是将矛头转到自己的头上。
古语所云,伴君如伴虎。一旦你真的站到了那个位置,便会明白这是绝对的真理。
众所周知,战败消息传来后,辽皇第一时间便下令召金刀王入宫。
但金刀王不仅没有亲自入宫,反而只是派了一个门下无甚名头的第十八弟子曹方敬入宫。
曹方敬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辞凿凿,大言炎炎,以十分强势的话语表明了那位大辽的刀王柱石力保弟子拓跋无涯身后之名的决心与态度。
这是小孩子都能看得再清楚不过的悖逆之心,更是明面上与当朝天子唱反调的恶行。
萧隼一句清淡简短的问话无疑是在逼着他赤丘牙站队,逼着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天子和金刀王之间选上一个。
吕公明方才的一席话直言拓跋无涯败战之事,正是因为这位自诩英明的首辅大人看透了自家天子的意思,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自家天子已经对金刀王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
在宦海浮沉半辈子之久的首辅大人眼中,釧亭名声再响,也终究只是一派江湖势力,而金刀王的实力再强,也不过是老一辈的江湖豪侠。
靠着一把刀他能杀尽一国的人吗?
靠着一双拳头几点内气他能屠尽满朝文武吗?
不能,绝对不能。
金刀王之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能够在大辽草原横行无忌,游走帝都作威作福,庙堂江湖双双得势,不过就是倚仗着一个大辽超品王爵的名头。
这个名头,可是帝王家给的!
他若是不敬帝王家,继续无视君上无法无天,帝王家一样可以将他身上所有的权势收回!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威胁到天子君权。
一介草莽粗鄙之辈,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想法,使得吕公明第一时间带领着文甲阁的一众文臣儒士选择站在天子一方,甫一开口便说清道明了自己一切的忠心。
君为臣纲,而金刀王仅是臣子,这乃是正道!
吕公明嘴角挂笑,意味深长的盯视向赤丘牙。
平素朝中当属吕赤二人相交最恶,这也与武甲文甲二阁无法动摇的地位息息相关,无论朝会议会,或是小事大事国家事,二人均是各执己见,于朝堂上已不知起了多少次冲突。
可这一次,吕公明却胸有成竹的以为赤丘牙不敢提出半点异议,一旦提出,那就相当于认同了金刀王的狂悖之举,纲常难容,人人得而诛之。
轻轻冷笑一声,他心说。
赤丘牙,你还是被我压了一头啊。
呵,武人头脑简单,果真难当重用,这大辽的万里江山,还更需我文甲阁主持打理。
老夫看你当着满殿群臣认同文甲阁之言后,还有何面目与老夫当朝分议。
赤丘牙似是看到了吕公明的小人得志,斜眼睨了对方一眼,旋即一咬牙,插手施礼,有些艰难开口道。
“拓跋无涯十数年游战滁山,蓬莱,为我大辽立下不世功劳。后转战沧北,亦是屡战告捷,居功甚伟,彪炳大辽。如此汗马功劳,若只因承田谷区区一败,落得从属尽遭火戮,岂不令我满朝雄将心寒?”
“大辽男儿属狼性,此战一败,拓跋余部定可重整旗鼓,再战周邦!若君上龙意天裁,降下天恩厚赏,留其活命戴罪立功,则攻克大周之日,必不会远。”
此话一出口,整个帝帐宫廷鸦雀无声。
一向城府极深的萧洞宾都不由得脸色一变,看了看老师吕公明的背影,暗暗心惊。
赤丘牙此话说来虽然谦卑恭谨,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听出,赤丘牙竟是摆明了要站在金刀王一边与辽皇相对!
赤丘牙疯了不成?莫非他这个大司统不想做了不成?
吕公明也是噎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直接僵硬,稳了稳心神,这才反应过来赤丘牙究竟说了些什么。
辽皇唯一抬眼,眼中寒光毕露,直射向赤丘牙。
宛若一柄天外飞来的钢刀,狠狠地插在了赤丘牙的心头。
一语触犯天怒,谁也不可能稳如泰山安然而退。
吕公明一见到辽皇如此模样,惊慌驱散一空。
表面老气横秋正气凛然,实则心中狂喜,险些笑出声来。
赤丘牙啊赤丘牙,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但见赤丘牙强自镇定,弹指擦去额角以及鼻梁上的冷汗,倏地朗声笑道。
“君上,臣有一事未及上报,想来乃是普天同庆之大事,不如呈堂大朝,讲与君上与百官,让我大辽一扫战败后阴霾,举国同庆,不知君上可愿赏耳一听?“
辽皇脸上出奇的露出一抹异色,手中尚自揉搓着那隽绿扳指。
语调阴沉如万古坚冰。
“朕倒想听一听,还有何事,能扫去十五万草原男儿葬身异国的昭昭国耻!”
赤丘牙面不改色,仍旧笑意盈盈。
探手入怀取出一卷亮黄玉帛,高举过头,大步走到宫殿正中,“铿”地一声,单膝跪倒。
“武甲阁圣贤册今朝新录入一武圣,由臣玄笔亲录。此圣正是出自我大辽草原,不知此事可否称之为至幸至喜之事?”
话音还未掷地,赤丘牙“唰”的一声,扯开高举过头的亮黄玉帛,逐字逐句的念道。
“文武二甲阁自建阁尔来三百二八十年,共评测古今天下圣贤巨擘者数以万计,其中功绩明世高著拔擢者万中择一,录入圣贤列册古人共十圣,称十子。”
在天下庙堂及江湖间,素有无数人对当代武者文者加以置评列序,纷沓如雪片,各抒己见,各有其理,令人听来烦不胜烦,无以论其真伪。
故必有一权威予以公准的评测,数百年长久以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世人渐以大辽文武二甲阁评测的列次二册排名作为权威。
虽然未必完全公准,却最得世人认可。
二阁同评出的乃是圣贤册的列册,亦称主册,后世不胫而走妇孺皆知的十子之说便是出自圣贤列册。
而圣贤次册,亦称副册,则分文武二册。
武人由武甲阁评测,称武圣册。
文人则由文甲阁评测,称文圣册。
除此之外,未被二阁封圣的文武高人则另设有文评册及武评册,列榜呈评当代江湖庙堂文墨笔客与名头极盛的武者于天下眼前,另行根据时年实事,年年更新换代,入阁重评,出册天下。
包括如今江湖中广为流传的“一刀一尺一飞花,一剑一叶一风沙”武评句也是出自一个甲子前的武甲阁武评册。
此次赤丘牙说出大辽草原有人封圣录入圣册,不仅意味着武评册排序将会重新洗牌,更意味着大辽今代出了一位身登天端的武圣人!
赤丘牙环顾四周,继续朗声念道。
“圣贤次册武圣册,乃是自十子后天下内家气足登天端者,共计五十四,今第二十七代武甲阁大司统赤丘牙玄笔亲封一圣入册,故武圣册合五五数。”
“首圣者,关仙汉上台二十八年身达天端,探雪城青山剑仙赵沟渠圣。”
“二圣者,关仙汉习陵十五年身达天端,平丘剑冢古道子莫秋柏圣。”
“……”
“……”
“五十二圣者,太皇三十四年封圣,天唐相族吴钩剑神张行仙圣。”
“五十三圣者,长皇十四年封圣,撼剑指峰十八天相首相,红袖剑神孙洗庐圣。”
“五十四圣者,少皇八年封圣,前遮天门少门主,后北固山无一师姑,花前柳圣。”
“五十五圣者,隼皇二十一年,釧亭刀门之主,大辽超品王爵,金刀圣,金遂康圣。”
闻此一言,满座剧震。
第二百一十二章:刀王登天
时间缓缓前移。
帝帐宫大朝武甲封圣的前一日。
釧亭。
有儒士游历江湖至釧亭时曾言道。
“千里釧亭不过一门户。”
其言中论道的门户所指便是虎踞龙盘,横卧千里釧亭的刀门圣地,金刀门。
外世无人知道金刀门占地几多,更无人知道金刀门内有几家几户几村几镇几亭几许人。
世人只知道,天南五峰雪山的探雪城是天下剑统之地,而釧亭的金刀门则是天下刀统之地,乃是练刀者心中的圣地。
自金刀门于此自立门户的近百年以来,名声每况日大,受金遂康公开传授刀道者不下数万。
外人欲来金刀门拜访求师拜山门者,必须经由金刀门真正名义上的山门“丹红廊”方得入内。
故此,坐落于釧亭东部的丹红廊长久以来便是世人寻访名师寻求刀道的第一步,日日人流络绎不绝,不说人山人海,却也是摩肩接踵的盛景,多年来长盛不衰风雨无阻。
鲜有人知,金刀王金遂康的常住之处,正是在丹红廊附近不远处的一座名为“金刀府”的府邸内。
任人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一处红墙白瓦,极致普通甚至还有几分简陋的府邸,便是那位惯享天光的刀中圣者的真正居所。
是日,金刀府内寝院中。
满头白发的金遂康驱散仆从侍者,数十丈见方的空旷寝院内仅余下金遂康与孙奉亦师徒二人。
孙奉亦见师父始终默然盯着莲池内游曳浮沉的三尾金鱼,静静的手握折扇,立在后方。
金刀王目光深邃而略有些呆滞的注视着发妻生前最爱的这三尾金鱼,想当年的一池金鱼争抢吃食之景早已在时过境迁后,物是人非。
即便他实力早已臻至人间之最,也无法与发妻共白首同入地府做一对阴间夫妻。
即便他的地位早已在天下间雄占鳌头,拥享无数灵丹妙药,那一池鱼儿也死的只剩下这三尾。
世间事,有多少能如自己最初之意,又有多少能顺遂自己的心呢?
这个问题,金刀王知道答案,只是他从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或者与扫雪客一样,站在顶峰太久太久,他有些看惯了俗世繁华,纷乱穷争,也看腻了人心算计,勾心斗角。
但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太远,无法再回头,只能继续一条路走到最后的终结。
现在,终于有一桩事,让他记在了心中,成为了接下来为数不多的生命中唯一的念想,唯一的执念。
他要为自己的弟子雪耻,为弟子修兵,为弟子夺下沧北,为弟子攻克大周,甚至为弟子……称霸整个天下。
拓跋志,在他的掌中心中,熊熊燃烧,很难再有熄灭的那一刻。
突然间,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回头淡看弟子腰间长挂的宝刀鱼烈,他微微沉吟片晌,眸子里闪出些许了然之色。
手掌无意识地攥紧,他呼出了几个字。
“原来,这才是天端。”
口中吐出一口浊气,金刀王闭目再睁眼,短短一瞬,他已一步跨过追求了整整一个甲子之久的内家巅峰境界。
周身气势由盛转衰全部烟消云散,仿佛返璞归真,一头白发根根飘卷,无风自动。
“老朽的道,原来非是刀道……而是师道。”
孙奉亦猛地瞪大了眼睛,空张了张嘴,喉咙呜咽两声却没有发出声音,良久后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师……父,您自立己道了?”
金刀王没有说话,但眉目自然牵动的慈祥笑意已说明了一切。
孙奉亦深深长呼出一口气,跪倒喜道:“恭喜师父达成夙愿,一步入天端!”
金刀王虚手一抬,将孙奉亦自青石地板上托起。
“走吧,与为师去看一看莫直,此次,他伤的不轻。”
……
寝院卧房。
金刀王平素睡下的硬榻上,元莫直正软软的躺着,玄色鲜血透过薄衫染在床上猩红一片。
意识渐渐清醒,元莫直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撕裂般的痛苦使得精神瞬间清晰。
他吃力的睁开双眸,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记忆倏地涌入脑海,他身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刹那从榻上坐起身,喉间涌上一口气血被他噎了出去,腹中一阵作呕。
他拼命的手舞足蹈,想要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口中不要命的呼喊着一个名字,“涯帅!涯帅!”
两行血泪顺着撕裂的眼角喷了出来,他耐住身上的剧痛,抬手想要向着四周摸索,同时更想要移动,但双腿如同灌了铅重渝千斤纹丝不动。
他抬起系满裹布的手掌,死死地扣住床沿,臂上肌肉伤口由于发力过猛被生生撕裂,血流如注,但他毫无所觉。
用两只伤痕累累的臂膀拖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向前,想要爬下床,想要继续站在自家主帅的身边!
“咚”的一声,他虚软的身子翻下床坠到地上,激起浮土飞扬,一声闷响。
元莫直再度咳出一口血,紧接着是无法遏制的剧烈咳嗽,五内顿时如烧,生命力飞速流逝,他身躯僵直,黏糊糊的液体铺满了整个胸膛,再无法妄动哪怕一个手指头。
他哽咽着,咬着牙再次挤出几个不似人声的字。
“涯帅!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不要弃下莫直,莫直还能再战!”
一股大力自肩头传来,搂抱住他的身子,将他小心翼翼的抱回了榻上。
他想要挣扎,但提不起半分力气,脸色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浸满了泪水还是气急败坏。
他想要看清是谁抱住自己,是涯帅吗?是敌军主帅周患吗?可回答他的仍然是眼前恍若虚无的黑暗。
我在哪里?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他开口想要问个清楚,可方一开口,血水又止不住的呛咳而出,惊的他只好闭上了嘴。
孙奉亦神色有些哀戚地将元莫直安置好,侧身让出一个位置留给师父金刀王。
金刀王无声无息的行至榻前,看了看重伤的弟子以及那两个空洞洞的眼窝,默默解下腰间绣着蟒龙的软带,轻轻覆在元莫直的眼睛上。
嗓音沙哑低沉的道,“莫直,为师治不好你……”
元莫直听出那是金刀王的声音,喉咙中咕噜咕噜一阵阵血液呛动的声音,良久后当吐出几个字,“师……师父,涯帅呢,您救得了我,一定……”
窗外夹带潮意的雨前风吹过,莲池水波轻漾,金鱼浮出水面张着小嘴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混如一副美妙恬淡的画卷。
金刀王的白发分外扎眼,眼圈不由泛出潮意,他强自忍住心头的伤感,一字一顿道。
“是为师不好,没能救得了他。”
“不……不……不!”元莫直狂喷出一口殷红,身体剧烈的痉挛着,不敢置信的呼喝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支撑他挺直了腰身。
他含混不清的呜呜咽咽,“不可能……涯帅,不会死的……不会!”
血泪纵横,血水长流。
全身所有的伤痛都不及胸口处油煎火炸般的剧痛,镂心刻髓的苦楚升腾而起,痛彻心扉。
即便是铁打的汉子,石刻的金刚,若听其此时的哀嚎,也定会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这位在大辽赫赫有名的草原鹰神,在痛失兄长后,泪流的如同泪人,血流的宛若泥浆,心中燃烧起鬼神惊泣的滔天恨意。
不知如此抽搐了多久,元莫直抬起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手臂,一把扣住了金刀王的手。
“师父,莫直……想活着……莫直……想为……涯帅报仇!”
第二百一十三章:怒上蓬莱唤千鹤【上】
一代即将封圣的刀王在弟子望眼欲穿的眼神下,竟生出了些许退避之意。
现今世界,能让这位冠绝天下的金刀王退避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可看到眼前这个失去双瞳身受绝命重伤的弟子,他真的难以做到稳如泰山。
面对与他同样经历了人间至痛的丧亲一事的元莫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保持沉默。
沉吟一下,他突然道,“你想不想与为师,并肩战斗在为无涯雪耻的战场上。”
元莫直已经说不出来话,但从咕噜咕噜响动的喉间和愈加攥紧自己的那只手掌便能看出对方无与伦比的决心。
“莫直,你有多么想活下去?”金刀王又问。“无论何等痛苦,也肯吃得吗?”
这一次,那只手攥的更紧,喉间的响声也愈加高涨。
狰狞挤成一团的脸上写满了决然,问题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软躺在自己血液喷溅出的血泊中,元莫直的身子由于太过激动而不断的抖动,他想站起来,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刀王默然半日,似是下定了决心,道。
“你可听说蓬莱太海的千鹤台。”
听到千鹤台这个名字,不仅是元莫直颤抖的身子微微一停,就连一侧旁听地双眸通红的孙奉亦都怔了一怔。
旋即孙奉亦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折扇都险些被大力一下子掰成两截。
“千鹤台?师父!那可是食肉碎胆,钉骨拔髓之痛!不行,不行!千年以来,撑得下来的没有几个!生不如死啊!师父,莫直已经这样了,他撑不下的!”
如果天下间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地狱,那么孙奉亦第一个就会想到蓬莱的千鹤台。
古往今来,蓬莱一直被称之为仙家圣地,仙家一途炼汞修丹,实际上乃与道家是殊途同归。
曾有人言,仙家的大多数经典古撰都是自道家的玄妙经典中摘抄修订甚至依葫芦画瓢的产物。
但这也阻挡不了仙家诞生千载以来向往仙途的人像崇尚信仰般追求仙家香火,企图得仙气有朝一日飞升仙门。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飞升仙门等均是古人的故事中编撰出的虚幻事物,可蓬莱如此多年以来的供奉香火钱却如大江流水源源不绝,由此可见,愚昧之人毕竟不在少数。
精通内家修行的元莫直和孙奉亦自然是无仙论者,他们清楚的知道蓬莱六岛上那些自诩仙人老祖的糟老头子无一不是装神弄鬼糊弄平民百姓的道貌岸然之辈。
生老病死,吃喝拉撒,这是谁也逃脱不了的事情,所谓仙人同样如此。
蓬莱常为世俗人吹捧崇敬之处,是传说其上有仙丹宝药灵芝仙草无数,可治百病除万害。
传闻毕竟是传闻,实际上也就是因为蓬莱的医者比外界的手段要高明一些,更懂得对症下药,问清楚病因缘由,便借着灵丹妙药的噱头大肆夸张,真碰到难解之症,便对患者家属美其名曰道,“其人身负仙缘,早登仙门亦是他的造化”。
拓跋无涯尚在时,评论蓬莱只用了一句话,“一群鸡鸣狗盗的无用之徒。”
想当年,蓬莱老祖自吹身份,目空一切地对金刀王不敬时,还不是被拓跋无涯兵临太海的三十里战船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割让出了三岛并入大辽。
当然,蓬莱能够长存千年而未消亡,还是有其根本所在的。
千鹤台,便是其镇岛的所谓圣地,也是其扬名天下的一大重要原因。
江湖传闻,站在千鹤台外可以看到水云一线,仙门洞开,千鹤同飞的奇景,玄灵神异,炫目非常,其鹤亦被世人尊称为仙鹤。
但凡是阅读过有关飞禽类典籍的人,一定会根据那鹤尾部的一缕黑翎和头顶丹砂般的血色皮肉辨识出这种仙鹤乃是一种外界十分难见的奇兽,正名丹灵鹤。
丹灵鹤全身皆宝,任何一处皮肉翎羽甚至鲜血指爪均是一等一的药材,在药王孙晟平的千古绝唱【太平方】中还曾提到过丹灵鹤爪缝间残留的泥渍都可作为一种去除经脉滞留之气的上等中药,医家取名为赤泥。
一只丹灵鹤,其价值已经完全不亚于周倾在藏冰山后的冰川中无意遇见的那头四色鹿了。
如此奇宝却可见漫天数千之众,足可称之为盛景。
药王的【五经疑论】中记载,丹灵鹤生性凶戾如狮虎,不食常物,好食人肉,饮热血。
若问丹灵鹤身上最为宝贵的药物,当属口中涎水,事实证明对修复经脉裨益内体有奇效。
但丹灵鹤之涎,取之极难,唯有在其食生鲜肉之际,方可泌出涎水,且遇风而化,随风而散,极难保留。
此时的元莫直,周身经脉寸寸断裂,双眼被周患的一剑撕得粉碎,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份割舍不去的执念,若非靠着金刀王雄浑的内气与无数的宝药支撑,他早已随着拓跋无涯鸿飞冥冥了。
为今之计,若想要救他,必须要治好经脉寸断之伤,但其伤势如此之重,在金刀王看来,即便是身在大周庶州的那位天下第一外医圣手卧牛庚也不可能将之治愈,千鹤台,是最后的方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唯有唤千鹤同来,让其喙口深入周身寸寸皮肉,饮元莫直之血,食元莫直之肉,借口中之涎水续遍体之经脉。
并在经脉延续的同时,以蓬莱独有的钉骨手,用特制的六百六十六根钢钉随时贯穿骨髓,钉入续好的经脉之内,使其于骨骼缝隙之间相互衔接,不致错位。
这是一种仅是想想便让人毛骨悚然的治伤之法,强如金刀王也是不敢去尝试的。
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弟子,如何能够承受得住那惨绝人寰的千鹤食肉,钉骨穿筋的剧痛。
他甫一想到这里,微微叹息道,“罢了罢了。莫直,你安心的去吧,在你身后,有为师替你们雪耻复仇。”
孙奉亦也神色惆怅哀痛地劝道,“莫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二师哥……不会怪你的。”
斜躺在床榻上腰板笔直的元莫直,连喘息都有些费力,可此时此刻的他,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他已再没有眼神示意,在场的师徒二人依然能感受得到元莫直的态度。
元莫直忽的撑住身体,下体剧烈一动,双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了一下。
金刀王抽了抽鼻子,轻轻揉了揉弟子冰凉中滚着热血的头。
金刀王知道元莫直是想要跪下求自己,求自己,送他去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