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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至雪     藏冰txt下载     藏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悟剑【上】

    周倾欠身施礼良久,并未有回应。

    悄悄抬眼看了看前方,却发现扫雪客和老人全都把注意力投向黄面人张进酒,而全然没有理会自己,心下不由有些惶惶然,忽看到左沂向他使了一个退下的眼色,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步后立,站直身子。

    心中的念头从未断过,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将视线从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张张陌生脸孔上扫过。

    眼光扫到站在李长情身侧的晏闻声时,晏闻声也在看他,冲着他稍稍吐了吐舌头,就将视线转向到另一侧。

    晏闻声的脸上带着新奇与激动,显然,她也从来没有看到如此多的高手汇聚一堂。

    阁内沉寂半晌,无风无浪。

    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坐于主位上的张进酒身上,似乎是都在等着张进酒第一个开口。

    张进酒伸出一只黄惨惨的纤细手掌,抄起侧桌上的一枚柑橘,先是把玩了两下,而后剥开外皮,将橘瓣散开铺在桌案上,伸出手指一指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的橘皮,挑眉一笑。

    “人都到齐了嘛?”张进酒的声音很清朗,一经开口,因为沉寂而带来的清冷便被一扫而空。

    直到此时,他才仰头正视前方,在这群足以震动大半个江湖的人列中草草看了一遍,“看来是齐了。”

    他大大咧咧的站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抬手挖了挖耳朵,动作极其随意,笑呵呵的道:“老窝囊,看来参加你寿宴的人还真是不少呐,缺我一个吗?”

    一挑眉,又睨了睨老人,见他稳稳站到扫雪客的身侧,顿时有些诧异。

    在场的人都是知道扫雪客身份的,剑道权威之名不是江湖上鼓吹起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这群江湖好手站到扫雪客的下手心甘情愿,左沂也是向后错开了半步,以表身份。

    可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子,是何来历,竟然云淡风轻的和扫雪客并肩站在首位?

    莫非……

    眼神一凝,他发现老人的背后挂着一个由黑布包裹,通体长直的物什,陡然一凛,脑中想起了一些什么,直接收去了懒散之态。

    “只有你面子够大,访城赴宴不走正门,直上主峰。”扫雪客道。

    张进酒无奈的摊了摊手,压低了几分声音道,”看你守门守得如此严实,夜又深了,万一我的大剑神闭门有何……要事,嘿嘿,打搅了怎么得了?却不想悄悄登一次立剑峰,惹来了这一屋子的人。唉,想当年,我夜宿龙床半月久,大内都未有一人发现我,天唐那群窝囊废,还是比不得堂堂探雪城中人的感知灵敏啊。“

    说到这里,张进酒口中“啧啧”两声,两步走到扫雪客身前,大笑着给了一个熊抱,扫雪客黑着脸任由他抱着,这位不知尴尬羞耻为何物的天唐大宗师年年都要来这么一次,起初他也是极为抵触的,但日子长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哎呦,大剑神,一年未见,你这身条可瘦多了,想来是……老当益壮了吧?我们雨夫人的腹里有没有动静……“

    扫雪客面上黑气更浓,不用想也知道他身后的群侠肯定是笑作一团了,就连周倾在旁侧听着张进酒的满口荤腥都感觉脸上发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过去……

    如此之人也能成为……天唐大宗师?成为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一方霸主?

    扫雪客缓缓探手,抓在张进酒近在咫尺的脸上,没好气的一把推开,常年保持的温文之气险些被这个江湖败类践踏一空。

    强忍住一剑将之斩杀的冲动,骂道:“孺子之口,难吐霹雳之音,乌鹊之口,只露脏污之秽,酒囊子,你这形容言语,实在难怪唐皇此生再不让你登入大宝之堂。“

    张进酒似是被他这话戳了痛处,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皱着眉闭上了嘴。

    周倾强忍笑意,心道书中所载果然不假。

    这位时常吟诵”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江湖人送绰号”醉黄沙“”进酒客“的张进酒本身出身世代良相之族,生来世袭厚位高官,自小就是被当作未来的一代大相而培养的。

    之所以会选择涉身江湖,纵情山水,在山林中悟道二十载一举成为天唐鼎鼎有名的一代武学大宗师,是有一番典故的。

    恰巧周倾曾在陈老道所撰的那部【百年江湖人】中读到过,记忆分外清晰。

    在天唐,敕封相族的张家,其地位根本不亚于镇天府在大周、宇车王府在宇内的地位。

    而拥有如此影响力的原因就是,历朝历代,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首席大相位基本上都是出自张家,天唐四百年历史中,只有一代例外。

    首席大相可以直管天唐全部文臣武将,独揽大权,相令一出,与唐皇谕旨无异。

    或许是因为张家所有人天然患有绝症厚土无一人能修行内气的缘故,天可怜见,赋予了他们远超他人的治国大才,历代首席大相无不是独领风骚,一人便可治国安天下的硕硕之子。

    他们虽然寿命短暂,大多活不过三十岁,但在任期间均能把家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更有甚者开疆扩土,兴兵远战,屡有奇功。

    天唐也因此国力强盛数百载而毫不衰弱,在如今这个大周一日不如一日的时代,有人暗暗说,天唐很有可能是继大周之位,拥有大半个天下附属国的一流帝国,这些功劳,大多赖于张家良相。

    奈何凡事总有例外,有山窝可腾金凤凰,便亦有金海滚出窠臼蛇。

    长盛不衰,子孙繁多的张家传至张进酒这一代,戏剧性的仅有张进酒一个男丁。就算如此,依然无人敢小觑,毕竟张进酒是未来首席大相的可能性在九成九,自小受到的追捧不计其数,日日都有人献礼拜访,欲图和张进酒混出面熟,他日仕途一帆风顺。

    孩子长到九岁,依然不会说话,族中活过三十岁关口的数十位长辈联袂到唐皇的御花园中请来了年过两个甲子的天唐大国手李献辅亲自出手,为小张进酒诊治。

    只此一诊,张进酒的命运被彻底更改,他注定不会再成为良相,终生也与庙堂无缘。

    陈老道著书时曾在张进酒生平一侧留下了一段小注,“生非江湖人,安能常江湖。生乃江湖人,高门未可逐。庙堂难容者,江湖市井亦可慰藉平生。江湖难容者,庙堂高阁亦有容身之所。庙堂江湖两难容者,唯有向道,心向道,行向道,品向道,道向道。”

关于本书【与正文无关,可以跳过】

    可能有读者觉得我写的比较分散,总是会闲扯一些别的人的故事,是在拖剧情,是在水字数,但实际上我觉得这是必要的描述,我是在用微弱的笔力和世界观潜移默化,一步一步的将我脑海中所构筑的这个世界立体的填涂在众位书友的脑海中,可能我的野心很大,可能我根本做不到,但我想要尽可能的在我的书中描绘出一个真正立体的世界,就一定会努力去做。

    一路走来,我在故事中穿插的各国奇闻轶事都是有目的的,就譬如一路看过的书友们可能就会一提起大辽就想到釧亭的金刀门有个效法儒祖公的孙奉亦,想起与元歌决战的拓跋无涯和那道千里剑迹,提起宇内国,可能就会想起宇内声称“宇内有甲八十万,人尽为兵第一邦”却第一个尊大周为上邦,想起宇内的第一家族是宇内王府,权掌宇车大军,想起第二家族是楚家,有个楚家天才和宇车王世子结为异性兄弟。

    而现在……就轮到天唐开始开刀了,哈哈。

    可能有人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小说而已,建一个世界又能怎么样?我想回答的是,我想要让的每一个人物都有灵魂,每一个国家都有灵魂,而不是那种为了烘托主角而产生的配角,而不是那种随口一言概括出这天下九国都是什么什么,都是什么什么,那样不仅记不住,甚至看起来还会觉得很烦,很枯燥,那么这样穿插在新奇的故事与国家中的人物和介绍就是一种新的绘图方式,咱们徐缓图之,我没有那么大的口气,我的世界观铺的很大很大,大到我都不知道未来的我能不能驾驭的了,更别提旁观的诸位读者了,所以如果我用上帝的视角只是清楚地告诉大家这个世界,是大周,大辽,宇内,曲晋,天唐,滁山,郑庭,等等国家组成,又有几片海,几座山,古人先贤的强者又有谁谁谁,那就不是一部小说而是一部资料说明文了……

    说到这里,我想表达的就是,这是一个缓缓展开的画卷,也是一条缓缓扩张的未知道路,如果一下子看到了尽头,那就没有意思了,倒不如一点点地期待着,期待下一个出场的人物会是谁,国家会是谁,他们的故事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所有的一切刻画都做到丰满起来。。谢谢每一个读者,你们的阅读,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真的谢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悟剑【中】

    天唐公认的大国手李献辅亲至相族主府为时年九岁的张进酒诊治病症,这一诊就是整整三日三夜。

    张家长辈因为不敢打扰李献辅思考药方与诊治之法,便一直候在门外,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才被李献辅唤入房中。

    李献辅的神情很淡然,但从满桌案的废稿中便能看出他对于张进酒的病情感觉甚是棘手。

    天唐国内乃至整个天下,李献辅的医术都是绝对毋庸置疑的,有人颂他的医术直追十子之一的医圣孙一端,如此人物都会感觉到棘手的病症,足可见情况恶劣到了什么地步。

    李老最终得到的结论是,张进酒的先天厚土病情之中要远远超越历代张家人,经脉中的杂质如同厚土一般已经堵塞了喉管肺管,造成舌根僵硬无法言语。

    如果病情继续愈演愈烈,那么这个孩子能不能活过十岁都是一个极大的未知之数。

    张家长辈从他的口气之中听出了此症结还有转圜的余地,便紧追询问,但李献辅却踌躇不应,良久后他才纂出了一个药方,可保暂时性命无虞。

    随后他将张家的几位年岁超越甲子之年的长老全部聚集一堂,说出了他的治病之法。

    “此症本为无解之症,病到此处,李某医术不如人,手段两空,回天乏术。”

    张进酒的祖父,当代张家族长,张储廷当即带领张家全众跪倒在李老面前,张家独苗若无延续,那么张家面临的便是绝后之危,李老沉吟良久这才缓缓道。

    “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李某若说出,恐众位不愿听效。”他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凝重。

    张储廷喜形于色,伏地大呼,“惟求李老救小儿一命!”

    “脾主土,肾主水。厚土厚土,土气者盛也,若压其症,当解厚土之外土,也内土为根,以内水做基,根基茁壮,脾肾相接,可至奇功。故而,当增脾土共肾水以调阴阳不协,以覆厚土之害。”

    一番云山雾绕的话过后,在场众人都是茫然不解,张储廷也是一脸茫然,试探性的道。

    “小子不解医道,李老所言深奥,难解其意,先生可否将治病之法直言相告?”

    李献辅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自语道:“医者仁心,临终前遇此恶疾,若能一治,纵使一生医名倾覆,也甘当一试,也罢!”

    “李某之法,一言蔽之,以酒经脾胃以增脾之土,以色经肾府以增肾之水,届时内水屯外土,内土镇外土,则可保常人之寿。此症结,非酒色所不能治。“

    “什么?”满堂哗然,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位大国手所想到的方法竟然是这个。

    以酒色治病?酒色能治病?

    古往今来第一次听说如此言论,滑天下之大稽!

    酒色伤身之事乃是常识,更何况患者还是一个孩子,这不是治病之法,简直就是自杀之法!

    张储廷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如果眼前人不是国手李老的话,他定会以为是一个江湖骗子将之杖逐出府门。

    礼节性的施过礼“谢过李老赐教。”而后便下了逐客令,将李老“请”了出去。

    李老面色铁青的离开张家,其“以酒色治病”的怪诞言说一时沦为了天唐人的笑柄,其所言的“一声医名倾覆”也成为了现实,名声一落千丈,不久后闷闷而终。

    其医家著作大多被后人不屑一顾以致遗失,留下来的著作也仅剩下【李氏伤寒论】和【左经譚】成为绝世孤本,被真正精通医道的人精心收藏,几经辗转后录入道德阁中。

    这被多数人视之草芥的医书,周倾当初阅读时却对之食如甘饴,其中许多空前绝后,看似胆大妄为实则细腻如丝的理论都是无数医书中不曾有的,他一个阅遍古典的半吊子医者都能够看出这简简单单的两部典籍中所蕴含的瑰宝甚至可以裨益天下所有人。

    可惜,张进酒一症断送的不仅是一个国手级圣手的名声,还断送了医道又一派巅峰的崛起与兴盛。

    言归正传,张进酒的病症自那日过后不断反复,轻者动辄十数日卧床不起,重者一连满月难下床席柴米难进,眼看十岁之年步步逼近,相族内人心惶惶,张储廷更是遍访天下名医,可每一位名气颇具的医师最终纂出的药方的效果都远远比不上李献辅当初的药方。

    那年那日,正是张进酒十岁生辰,举府同悲,张进酒之厚土遏制呼吸,气短将绝,其母吕氏跪在儿子榻前嚎啕痛哭,悲声十里可闻。

    恰此时,门外忽的走入一个污衣褴褛的老人,他如若无人的走入内室正中的张进酒塌边,先是冷笑一声,“讳疾忌医,无怪命绝。”

    厅中人怒目而视,可老人稳妥泰山,拂袖而立,不再说话,任人叫来府兵亦或大内禁军,无人能撼动分毫。

    张家主府刹那掀起一阵浪潮,唐皇也亲自赶到现场呵斥老人乐极生悲的无耻行径,人群中忽起一声苍老的惊呼。

    而后张家当时唯一一位活过八旬的老者一反往日跛足软身之态狂冲到老人身前,惊呼一声,“老祖宗!”

    满座剧惊!

    老人颤了颤身,没有回应,反而抬手掳走了卧倒在床面无人色的张进酒,一走九年间,再无半分音讯。

    九年后的一日,唐皇选妃挑尽天唐妙龄少女,有一王姓少女幸得唐皇所爱,千里择一。

    白日朝堂上,唐皇传王姓少女入大宝殿,问诸位文武以此女为妃如何,满殿群臣不敢多言唐皇家事,沉默无语。

    正静寂时,大宝殿的十丈椽木隔梁上跃下一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手提酒囊,满身酒气,嘴边还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王姓少女上下打量、

    “你们都没张嘴嘛?皇帝陛下问话,岂敢不答?嘿嘿,以我来看,此女甚妙!陛下将之让与我如何啊?”

    唐皇勃然大怒,喝来禁军护卫,怒骂道,“何来小子!焉敢无礼喧闹朝堂!禁卫军!将此恶徒推出太上门问斩!“

    听到唐皇的话,小乞丐满面不忿,“问斩?皇帝小儿,我进入皇城是要做首席大相,不是被问斩的!”

    唐皇一听更怒,“首席大相?恶徒狂言饶我皇庭大宝!不斩首以谢天下,朕如何为这天下之皇!禁卫军,推出去!”

    “嘿!皇帝小儿,我尊你一声陛下你……”

    话还未完,门口一阵嘈杂之声,年老体衰的张储廷不待殿外内监传唤,跌跌撞撞,气喘如牛的飞奔进大宝殿,口中连呼着:“陛下三思!斩不得啊!陛下!”

    见到小乞丐的背影眼神一亮,直扑到那小乞丐身前,横瘫在地,上气不接下气依旧涕泗交流的高喊着:“陛下,斩不得啊!这是臣张家仅剩的苗根啊!陛下!请陛下看在张家世代忠于陛下之面!饶犬孙一死!”

第一百七十七章:悟剑【下】

    堂堂天唐,一国之皇,在本国朝堂上遭人唾骂,这是何等罪名?

    不用想也知道,此乃必诛之罪!

    天子盛怒的代价,不说尸山血海,却也绝对是雷霆暴雨。

    没有人知道当初张家人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堪堪保住了张进酒的一条命,但张家之人也注定再与首席大相之位无缘了,当时任天唐首席大相的一位张家长辈受到牵连,半路退位,张家全族外迁他州不准入长安。

    张进酒被下令永久禁足在张家族内不许外出,唐皇同时还一并撤除了张家的相族之衔。

    事后张家族内不乏记恨张进酒之人,奈何有张储廷等一众长老将张进酒牢牢的护住,以保证最根正苗红的张家血脉能得以继续传承,寻常人想要见到张进酒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一日,张储廷问起九年前那个老人是如何给张进酒治的病,张进酒懵懵懂懂,全然不记得有个老人将自己掳走一事,更不记得出身何处,只记得醒来时他便身在天唐最大的一座勾栏青红之所【不夜阁】作一个小小杂役。

    由于天性疏阔,面貌也算生来俊俏,颇得楼内戏子花魁赏识喜爱,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其日日所见之人,所为之事便可想而知。

    日子久了,便造就了一副嗜酒如命,市井孟浪之态,凭着少年时在市井摸爬滚打,躲人追打更是练就的一手极强的轻身功夫,他决心外出闯荡一番。

    享尽烟柳繁华温柔乡后,他辞别【不夜阁】,只身踏入江湖,但觉仅凭轻功而无内修很难保命,屡屡欲拜高人为师,可高人们却无不嫌他经脉滞堵,难以通气全身而将他弃之门外。

    纵游天唐,倒也交下数个情投意合的伙伴,护他周全,共同玩闹相伴,一路辛酸苦乐不断,直到后来经一年轻道人指点认清身世,寻到张家主府。

    玩心甚重的少年人借着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等轻身功夫潜入了皇庭,想要一探朝堂的究竟,这才有了当堂调戏唐妃顶撞唐皇的闹剧……

    听张进酒讲述前尘过往,一众见识不俗的长老均是愕然当场。

    所有人心中都是不胜慨叹,【不夜阁】的数年厮混竟真的令他的病势得到了解决,莫非当初李老的一句“以酒色治病”的奇谈真的?

    张进酒的病愈之谜,是一个迄今为止都鲜有医者能够解答的谜团。

    后张进酒不忍族中憋闷,暗中跑出玩耍,张家分支早就派人盯紧,想找一个杀死张进酒到唐皇面前邀功晋升的契机,如此大好机会当然不可能放过。

    于是乎,这位张家大少正在勾栏中饮酒与美人相嬉时,被数位高手围堵,幸靠多年闯荡江湖的眼力与警觉性才得以拼命逃亡,在高明的轻功帮助下,他死命奔逃千里,险死还生,最终躲入了庶州的一片老林中。

    这一躲,就是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后,他腰挎虎皮沙袋蛇皮酒囊从容出山,以一手冲飒凭虚的惊世内功一报当年之仇,张家困扰了数百年的厚土之症难题被他以独特的心法引导作为内气的一部分。

    可以说,是厚土之症,创造了现在这尊武学大家。

    他彻底打破了厚土绝症不能修行的前言,独门以沙为武,以酒为辅,不仅一举将张家所有反对张储廷的杂系旁支处理得一干二净,更给当初那些任他跪下恳求也不肯收他为徒的高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四十岁时,他送走安度晚年寿终正寝的祖父张储廷,改换门楣开宗立派,广招天下身患奇症无法修行之人,亲身指导,其所创之“酒山派”虽未有金刀门的规模,但也是人才辈出,高手如云,足以担当天唐内修第一门。

    天唐大宗师醉黄沙之名自此传唱江湖,人人皆敬。

    尽管名声如此,他也无法挽回张家与李氏皇族结下的梁子,毕竟同在一国,怀揣长辈期许,他不能就此抛下张家整整四百年的骨血名位,咬牙进长安与唐皇相商。

    时过境迁,唐皇也不似当年那般震怒,他也有些后悔一怒撤除相族,后悔当日践踏张家世代的忠名。

    双方各退一步,张进酒承诺此生绝不再踏入长安,更不会踏足大宝殿,酒山派全宗移至天唐最边缘的黄沙道,算是还皇族一个面子,唐皇也因此重复相族之位,准许张家除张进酒以外的其他人搬回长安主府。

    接下来的十数年中,两家相安无事,有一个大宗师做后台,张家地位重新巩固,慢慢水涨船高,乃至渐回巅峰,成为长安内专心拥护李氏皇族的一方大族。

    现今,张进酒的三个儿子都被送入了李唐皇室专属学府,才智将得所用,大女儿亦与当朝太子结下了姻约。

    ……

    俗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进酒自幼养成的这幅懒散之气,年过六旬也很难更变。

    方才扫雪客暗讽他的话语,正是出自他朝堂上调戏皇妃最终酿成终生法步入大宝殿之故,这对于张进酒来说无疑是一大污点,以张进酒的脾性,也难找出什么反驳之言。

    尴尬一笑,他倏地揽住扫雪客的肩膀,岔开话题,声音绵密如丝,直入扫雪客的耳中。

    “老窝囊,大剑神,你身边这位是何许人也,枉我张进酒游走江湖十数年,竟全然看不出他的深浅。尤其他背后那黑物什,定是一个宝贝!给哥哥透个底,引见引见?”

    扫雪客浅笑回问:“先不提这个,酒囊子,你今日所为何来啊?”

    张进酒搓了搓手,“这你还能不知?自然是……为你祝寿,另外……哥哥我技痒,想试试你这剑道权威一年来可有进境。”

    他二人均动用内气交谈,声音极低如隔禁制,他人根本听不清,可老人却嘿嘿一笑,插口低语道:“想要试剑,老窝囊可是有条件的,你要先助小老儿这弟子悟一悟剑,试剑一事才好说啊。”

    张进酒一惊,他没有想到老人竟然能够听到他二人所说之话,不由对老人的实力更感疑惑诧异,“悟剑?”他将目光转向扫雪客,似乎在等着扫雪客给他一个解释。

    扫雪客抖去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回头道。“诸位今日同殊离一并登峰入这立剑阁,想来也知殊离与酒兄每年的比武之约,想要一鉴高低。”

    李长情和杨煦平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这的确是他们今次跟来的目的。

    “既如此,殊离特有一请,不妨诸位大家一同出手,同对殊离,若今日殊离输在众家之手,这权威之名拱手相送,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尽皆哗然,扫雪客一向以致礼守节,儒雅恬淡,不好争端著称,可此时此刻他竟大反常态,口出狂言想要以一对敌在场十数位内家高手?

    世人皆有傲骨,何况这些名扬一方的江湖高手?

    你扫雪客的确是人尽折服的巅峰之手,也不能如此狂妄吧?

    李长情虽与扫雪客相交深厚,但也忍不住秀眉紧蹙,当先发难,“江湖奉赵城主为一道之宗,用剑之巨擘,长情早有意一试,既赵城主今日有此雅兴,长情愿陪一战。“

    言罢,提起半轮秋,寒芒锐生。

    杨煦平是一个年过天命之岁的中年人,他轻捻长髯,神情也极是不快,抱剑入怀,并肩站在李长情的身侧,他不喜言辞,只冷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他二人都有了动作,背后原本有些神思紊乱的诸位高手都是拧成了一股绳,整齐的列在李杨二人身侧,脸上略带怒意,直视扫雪客。

    周倾心下数了数,合共十三人,全部都是身达四重境的顶尖内家子,尤其是李杨二人的实力……

    扫雪客抬手虚空一压,微微抱拳,面上浅笑更盛,“稍候一时,殊离的话还未说完。此次对武,亦是兑现约定之战,诸君和进酒兄,便一起上吧。”

    此话一出,阁内如凝寒冰。

    场中人就算修养再好也很难忍受这种羞辱,群情激奋,剑意逼仄。

    周倾低低惊呼一声,侧头看了看自家师父,心中不解,张进酒是和赵城主站在同一高度的人啊!赵城主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以一敌十四?

第一百七十八章:小吴钩,恨长禁【上】

    

    张进酒也被扫雪客的一番话搞得满头雾水,在他的印象中扫雪客定然不是一个无事找事之人,那么他此言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张进酒不是一个分不清情势的人,相反,他眼力极好,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以来早就练就一双破开迷雾的眼睛,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十数个念头。

    他悄无声息的环顾一下阁内紧张的气氛,很快就将注意力锁定在阁内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老人和周倾的身上。

    嘴角一动,再稍一回忆方才老人的寥寥一语,心中便已下了定论,先是面色古怪的看了看怔忡原地的周倾,而后挤出怒色,反身站到李杨二人身前,吹胡子瞪眼呵斥道。

    “赵窝囊,你身为一道之首,以强衅弱,盛意凌人,全然未把我等放在眼里,既如此,也休怪哥哥我不客气了!“

    口上如此说着,心中暗暗笑道:十四强敌,老窝囊这是在玩火啊,即便是我放水一二,这也是必输之局啊……事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莫怪他人!

    一念及此,他右手那五根修长惨黄的手指慢慢的探入了腰间的虎皮袋中。

    眼神,在骤然之间变得森冷如水,漆漆如冰,浩瀚如海,磅礴如瀑。

    体内的内气丝缕状破体而出,缠上腰间,缠上每一寸肌肤。

    手指轻轻捻起数粒黄沙,轻柔的在掌心指缝间揉搓几下,仿佛一个女孩绾起额前青丝一般,极致温柔细腻。

    沙粒似雨天垂落的雨幕自指缝间流逝,在半空藕断丝连的绞缠少许,倾盆泄地。

    流沙阵阵,不绝不止,在张进酒的脚边堆起一座小小的沙丘,极像平地现出一座土山。

    周倾的眼神始终盯在张进酒的手上,因为李长情挺剑开口而退到立剑阁门前只露出半个身子的晏闻声也在踮着脚尖看向张进酒的手掌,二人几乎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这短短几个呼吸间,自指缝流逝的黄沙分量早就远远超过张进酒最初握在手上的那寸许沙粒。

    那么,这多出来的沙粒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待多想,张进酒酝酿的气力似乎足够,终于,出手了。

    人影一闪,稍纵即逝,张进酒就出现在了扫雪客的一侧,袍袖轻舞,沙尘飞扬,倏起龙卷,微风一漾,落地沙丘之土如影随形,紧跟在张进酒的脚后。

    黄沙掀起一道洪流,赫起如剑,直刺扫雪客的面门。

    扫雪客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眼角处隐隐多了几分凝重,手指轻轻一拨,恨长禁如具灵性,连带剑鞘一同腾上半空。

    他发间一缕雪白长绫在卷起的微风之中轻轻一抖,恍然间带有出尘之感。

    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弟子周倾的身后,无声无息。

    他看到周倾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就知道自己这位天性聪慧的弟子已经大抵猜出了张进酒的黄沙是如何作为武器的了。

    不错,周倾的确有所判断,黄沙形成一道洪流击向扫雪客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那洪流中夹杂着一缕细不可闻的剑意。

    尽管很轻微,但周倾能够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就是剑意!

    难道……这张进酒亦是一个剑客不成?

    李长情见张进酒出手了,犹豫一瞬,侧眸看了看杨煦平,发觉杨煦平也在看着她,目目相接,各自会意,也不招呼其他人,脚尖一点。

    “刷!”

    “刷!”

    两声次第响起的锐响,在空荡的阁中激起回声,如石入静水,涟漪相撞,浅浪荡涤。

    裹挟着月白色剑光的半轮秋,悍然破鞘而出,剑鞘被她随意后掷,晏闻声仓皇抢步接过剑鞘。

    绣眉一抬,便看到出鞘之剑势如破竹,半空稍一动,带起一地银河。

    耳畔又起欢快的细风轻吟,桃李春风,如沐朝阳。

    心跳一停,眼中泛起明亮之光,心道:好舒服的感觉。

    侧眼看去,竟是杨煦平的徐风亭也出鞘了!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徐风亭,天下公认二十七名剑之二十。

    曲晋北固山之下有一徐风亭,传言筑于大铸剑师公丕泶之手,而公丕泶筑此亭,就是为了铸造一柄集自身铸剑之术于大成的神剑。

    为此,他寻觅天下良铁神银,终在蓬莱东南的一座无名小岛上寻到春风最盛之地,并择其中最经柔暖洗刷的青铁石十块,历经十春之季,附以桃李千年之木为柄,炼春时百花之水浇着。

    剑成时分,徐风亭周遍生桃花,迅起春风,鸟语虫鸣更甚以往。

    公丕泶喜不自胜,特以徐风亭命之为剑名。

    此剑自出世以来一直被曲晋皇室公丕家当做国宝保护在皇城银库,二百年前曲晋一位皇子混迹赌坊,痴迷酒色不务正业,因府中之财全部输光,不得已派人到银库偷银偷物以耍,可每次依然输成两手空空。

    曲晋有许多国宝级的珍品都是自那位皇子手中败出曲晋的,现今广布天下各地,此事被曲晋皇室列为奇耻大辱严令封止。

    此剑正在输品之列,后辗转被杨家祖上得到,奉为传家宝一脉单承。

    徐风亭,是名剑榜中人尽皆知的性暖之剑,亦有人称之为春剑。

    而半轮秋,则是赫赫有名的性寒剑,称之为冬剑并不为过、

    二者一春一冬,一暖一寒,一如银河泻地,寒凉刺骨,一如冬雪化水,暖意融融。

    二者可谓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古词有云,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而在暖寒交接之际,再添入一把有如大漠黄沙的锐锋,扫雪客所遇之危可想而知。

    三位同时出手,后面紧跟着的便是一众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一一展露出看家本事,电闪前冲。

    攻势来自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周倾自问饱读剑法心经,但若将自己代入到扫雪客的位置,他想破脑袋也根本想不出有哪一记剑招能够摆脱危险,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无解之招,尽管自己没有看过扫雪剑的剑谱,但他也知道,扫雪剑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一退十四的力量。

    恰此时,周倾凝神盯着那柄腾上半空的恨长禁并未注意后方,忽感怀中一震,一个通体长直黑漆漆的物什便被人强行塞了进来,他下意识的抱住。

    来不及低头看去,背后一阵大力传来,臀部剧痛,似乎是被什么人重重踹了一脚,整个人凌乱狼狈的飞入场中,其方向,正是扫雪客与十四高手交锋之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小吴钩,恨长禁【中】

    张进酒眼疾手快,扬起黄沙“当啷”一声,隔空击落连鞘当空的恨长禁,身子一拧,轻飘飘的收住了前冲之势。

    为了给扫雪客留一些退路,张进酒并未动多少力量,甚至还留有气力等待扫雪客面对极危时能帮衬帮衬,故而此时收手并未有力量反噬之感。

    但毕竟刚刚发力又收手,气机转合未再生,想要救周清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后的高手们都是拼尽全力的出手,那去势如泼墨的剑意数个呼吸间就会逼至扫雪客眼前。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江湖人,知道江湖规矩,但凡动真格,必是倾尽全力。

    更何况他们要面对的还是一方巨擘,剑道权威,心中的压力与紧张更让他们难以小觑,就算是李长情和杨煦平这样在江湖独领一方的霸主在真正和扫雪客对弈的时候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

    想要回撤出手的力量,就完全不像张进酒这样轻松了。

    一眼看清楚那狼狈的身影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一齐选择了收手,即便是会遭受内气反噬,他们也没有半分犹豫的选择了停手。

    可惜,去势太急,收之太难。

    劲风扑面,剑气刺脸。

    仅仅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感受到的气机就已经让身在半空的周倾无法喘息了。

    莫说他根本就挡不住那些卸去九成的剑招,即便是能挡住,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谁被天来一脚踢入半空,都很难有所防备,在全无注意的情况下,这除去张进酒在外的十三剑对于一重境入门的周倾就无异于一座鬼门关了。

    两方对垒,一方迅速收手,另一方的扫雪客周身压力顿消。

    老人负手立在后方,满意的对着众高手的方向微微颔首,心中暗暗评价道:人以类聚,果然不假。

    转而看着周倾直直飞出的影子,心中有些无奈,心疼。

    他这一脚,着实踹的不轻……

    周倾手舞足蹈的翻入了场中,怀中的东西却在挣扎中越抱越紧,感受到火辣辣如九天烈阳冲向自己的磅礴之气,他眼睛一闭,心跳都在这一瞬停了一下。

    这一刹,面临死亡的万分紧张化作了一团热切,他心中似在说:我这是在为赵城主挡剑!

    想到这里,他竟然破天荒的丢去认命之思,睁大眼睛直视眼前的剑招,这些,都是江湖一顶一高手的全力一招啊!

    最先看到的,自然是已经收尾的醉黄沙之沙,薄如蝉翼,轻若青丝,泄如夜雨,动若飞鹤,表面柔若无骨,实则强胜大江破堤。出手时刚猛无匹,骤起杀气。

    周倾的心底莫名升起了“外圆内方”这四个字,他觉得用此四字来形容醉黄沙的招式最合适。

    打眼再看,他忽然发现,方才那黄沙洪流带着蚍蜉撼大树一般的凌厉气势,明明就是剑法中的“行剑”之威,可此时收手之时所用的又是刀法中“转刀”之劲。

    一出一收,一刀一剑,毫无违和,毫无生硬,圆融如意妙到毫颠!

    周倾恍然大悟,沙与水一般无形无骨,只要有外物加以操纵,那就是心想何态就是何态!

    想出剑,沙可铸剑,想出刀,出枪,出棍棒,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如此类推……似乎放在剑法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剑道中最正统传承的古剑诀【撼长亭势】和【大行关】二典中都有记载,“剑极于至,不立剑诀,不动生根,催木成剑,折花出杀,摘草举撼,起手大行。”

    撼剑和行剑是修剑的两种不同的基本功,是最早分出派别的两种练剑之法,譬如扫雪客,在初试练剑时所学便是行剑之法,后来自创扫雪剑法也离不开行剑作为基石。

    举撼和大行便是二法的顶峰,亦是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剑道的顶峰,以扫雪客的道行,已经可以做到起手大行的地步,无愧于权威二字。

    但即便是他,想要做到古剑决所载的“摘草举撼,起手大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二者格格不入,分道甚远,可这一刻,周倾却从张进酒的黄沙中看到了二合为一的可能。

    随心所欲,无形无骨。

    剑法剑道,也未尝不可无形无骨!

    这种想法刚出现,即如瓦釜雷鸣,晴空霹雳,一发而不可收拾。

    推翻前论,撼剑与行剑并非最正确的剑道!

    剑道本为天道自然之道之分支,岂会分出两支各行其是?

    如果换作别人,是根本不可能有此想法吧,修剑者,修的剑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过数千年的锤炼打磨早已经是不可能被推翻的绝对经验。

    高如扫雪客都是行剑出身,辛子圣也是撼剑出身,他们这种层次的人都没有做离经叛道之事,他一个小小娃儿哪来的口气说出“推翻前论”这样的话?

    但世间事,总是这样,巧合之下出奇绝。

    周倾无疑是能够推翻前论的极好人选,原因有二。

    其一,他自小熟记典籍,身为天下一等一的书阁,道德阁中所藏虽然均是所谓“道家典籍”,但也是不可能没有【撼长亭势】和【大行关】这样本源基础的书的。

    道德阁内所收纳的还是已经经历无数岁月变迁的最初手稿,绝世孤本呢。

    初阅读时,观内有几位对剑道有所研究的道士也曾经劝过周倾,二法不属同宗,如果周倾想要练剑最好还是择其一者而从之,否则就是好高骛远,二法都难有大成。

    可周倾那时候需要的十万道家典籍为根登上小孤山,他也更没有想到未来会成为一个剑客,全部不分彼此,囫囵吞枣的大吃入腹。

    二者,在立剑阁中,扫雪客和老人也只吩咐他将阁内典籍全部记下,最好还能够将之融合在一处创出万般剑,周倾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二位剑道出神入化的高手都没有提醒他二法选一。

    这不是二老的疏忽怠慢,而是用心良苦……

    此时此刻,老人将他踹入场中当然也不是谋杀亲徒为老不尊,是让他能够深刻体会众剑客身上所拥有的剑意,深刻领悟醉黄沙这一手黄沙功夫背后的门道。

    果然,周倾在面临死亡之际爆发出了全部的精神潜力,不仅思路清晰分明,还能够近距离的把十三道剑招尽收眼底。

    十三剑招,有行剑,有撼剑,李长情和杨煦平都是行云流水,天马繁星的行剑客,其他者则以撼剑为多。

    为什么这些高手在合力出手时其泾渭分明的招式能够如此默契的将扫雪客囊括其中?

    因为天下之道,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说时迟那时快,描述虽然缓慢,但实际周倾也不过只是观摩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心中的念头观点万分清晰!

    恰在气机抵至周倾瘦瘦小小的身子的同时,镂心刻髓隽在心底的【辛子剑】三字忽然宛若金色血液一般,顺着体内血流之脉浅浅转了一周,而后破胸而出,毫无征兆的钻入手中所抱的黑色物什中。

    黑色物什不受控制地自手中飞起,速度奇快无比。

    耳畔响起扫雪客的一声闷哼,凭空脆鸣,恨长禁夺鞘而出。

    万分之一秒后,恨长禁与那黑色物什几乎同时定格在周倾的身前,冥冥中倏起一抹涟漪,那十三人泄去劲道的攻击就被两个明晃晃的死物生生挡了下来!

    黑色物什通体一阵鼓荡,包裹其外的丝帛寸寸碎裂,暴露出其内黢黑长直,状若加大号黑色实木镇纸的躯干。

    张进酒初见就已经看出老人的东西是个宝贝,这一刻完全看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一声,“是小吴钩!民间传说竟是真的!”

第一百八十章:小吴钩,恨长禁【下】

    “小吴钩”三字破口而出,遭受内气反噬的诸位江湖头目险些遏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气血。

    几名实力较弱的均是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顾不上擦拭嘴角血渍,眼睛均都直勾勾的盯着那自周倾怀中冲出的黑木。

    现场一时唯有混乱有力的心跳之声,一针落地,其声亦可轰隆。

    如击重革的闷响击碎静寂,周倾痛呼一声,重重的跌在地上,脸先着地……

    为周倾挡下致命一招的黑木与恨长禁在周倾以身抢地后似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一般,坠在地上发出两声脆鸣。

    闻声者皆是一愣,那黑木看来只是一方长直木块,怎会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周倾皱着眉头,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踉跄着站起身,一张细腻的脸蛋上青紫相间,眉头皱成一团,令人视之不由莞尔。

    被当众踹飞的周倾没有多想方才感悟,而是第一时间回眸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狠毒……

    而后,就撞见了露着一口黄牙的老人在嘿嘿直笑。

    最先回过神来的李长情冷冷将剑拄地,面容清寒,挑眉看向稳稳站在周倾身后的扫雪客,“好一个剑道权威呐,站在一小儿身后,欺我等不会伤及无辜吗?”

    杨煦平极少言辞,那张时时僵硬的脸与掌中徐风亭的温暖柔和堪称云泥之别,此刻他的脸上难得现出了怒容,可见心中之怒已至极点。

    以小儿之命破招,逼得他们全部收了招,行这种阴狠无耻之事来换一个破招而胜!

    他们心中都在怒骂着:扫雪客为了区区一个“剑道权威”的薄名居然能做出如此之事!

    这一刻,众人心底都有了一个定论,外人说扫雪客大仁大义,颇具大侠之风,仅是假象,扫雪客实则只是一个寻衅无礼,沽名钓誉,以他人之命换己命之辈。

    一旁早将老人和扫雪客的意图揣摩清楚的张进酒看戏一般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并未开口替扫雪客辩解正名。

    心说:赵窝囊啊赵窝囊,你这维持了三十余年的好名声恐怕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了啊。平素你也是个神机莫测之人,此次居然会用如此一个蠢方法来胡闹……嘿嘿,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决。

    众人投视过来的森冷目光焦点处,扫雪客回之以淡然一笑,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举到胸前,向着在场诸位微微抱了抱拳,“殊离谢过诸君不吝赐教助小徒悟剑。”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过后,扫雪客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作的,更没有人看到他人在何处。

    遥看场内的老人沉吟数下,拔腿寥寥几步,竟似缩地成寸一般,闪身到了周倾的眼前,大手握住弟子的肩膀,“徒儿啊,随小老儿来。”

    周倾皱眉不解,先是被老人踹了一脚莫名其妙钻入杀阵,后又是老人要将自己带走。

    莫非师父在戏弄我不成……

    再看老人面带的古怪笑意,周倾只感觉一股寒风凉飕飕的吹遍全身,悄悄碰了碰比平素足足涨了两圈的臀部,这也太狠了……

    想到这里,萌生退意,哪敢再跟老人走。

    他夹着肩膀摇着头,张口便要拒绝,老人抬手一掌拍在弟子的脸上,“敢摇头?反了你了。”

    生拉硬拽着将愁眉苦脸的弟子带离了立剑阁,晏闻声笑吟吟的倚着阁门对着周倾做了一个鬼脸,挥了挥手。

    阁内重归寂静。

    张进酒好奇的四下顾盼了一下,并未看到扫雪客的身影,“赵窝囊,少耍故弄玄虚这一套……”

    话到一半,他戛然停住语音,他注意到了李长情等一众人等脸色发生剧变,就连回头打趣周倾的晏闻声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恨长禁骤起一丝淡淡的剑吟,细微却厚重,仿佛冥冥之中敲起一面巨钟,威严,沉郁。

    剑身人立而起,带着无法止住的颤动。

    扫雪客的声音仿佛天外飞来似的直入心府,“古有圣贤大士,上启混沌,下阖平川,历外门之道,创内门之功,精身炼体,吐纳呼吸,行卧坐举,皆可修行。”

    “后伏皇立世,晓通根骨,中分阴阳,爻兴八卦,理顺天成诸道,统而御体,可内观捶气,补虚升境,自掌自躯。流传今世称之为人之道,经数千年周流生息,大道兴隆昌盛,英杰辈出,各觅人之内道,通根骨转四经,精心二府轮轮自周天,共分四境。“

    “一重照心,鼻观口口观心,心表如一。二重立守,不立不守,内道一空,而立而守,内道蓄生。三重盘鼎,足下立鼎,府内盘根,心如磐石,斗转难移。四重通明,大道通明,独步而登,三步踏过,人道之终。”

    语至此处,包括张进酒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从看热闹的玩味,从不与同伍的冷漠,转到各有所悟,神色井然。

    张进酒第一个盘膝于地,五心朝天,体内已经达到顶峰不再寸进的内气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充满渴望,跃跃欲试。

    在他之后,众人接连矮身盘膝,阖目闭口静听扫雪客之言。

    与众人境界相差太多的晏闻声不明所以的张望一阵,顿觉无趣。

    扫雪客一番絮絮叨叨的言辞在她耳中和恶人聒噪全无二致,反倒心中玩心大起,踮脚确认李长情根本就没有注意自己后,她小心翼翼的迈步乘雪下峰,不知何处玩耍去了。

    “无数前人证明,人道并非终点,吕子圣【破人九论】中曾言,在人道上,还有天之道。想必此亦为诸君追逐半生的境界,殊离无意中踏入此境,愿将所得所悟与众兄相言说,以谢殊离所失之礼,所欠之罪,望诸君中也能有因悟而破人登天者。”

    扫雪客衣袂无风而动,飘飘而现,轻盈的立在竖直于地的恨长禁剑柄之上。

    满座哗然,一众江湖高手圆睁双目。

    张进酒抢先道:“我的大剑神啊!你小子真的……走出那一步了?”

    又有人道:“万万不可!如此珍贵之密,赵城主坦言相授,我等焉敢承受呢?”

    再有人道:“原来赵城主竟已身在天中,想来若要击溃我等定是轻而易举,是我等小人之心,浅度君子之腹了!哎!城主之气度,可同天高,鱼某服了!”

    扫雪客抱拳一一还礼,忽而正襟危立,浅笑尽去,一字一顿道:“殊离所悟天之道,自命为,安济天道,换而言之,便为安民护土济民守物之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雪城也无安宁

    山风吹面,霜寒伴弦月。

    顶峰平阔,小儿共老头。

    周倾被老人带到立剑阁北侧的石崖边,老人一手捋净积雪,在光秃秃的石上坐下,看着周倾弓着身子不敢触动臀部痛处,咧嘴直笑,引得弟子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时近午夜,探雪城的所在地注定极寒,加之峰顶寒冷更加几重,再强健的身体再不惧风寒的沸血也难以抵过严到极致的寒冷,周倾轻轻地打了个寒颤,抽了抽发红的鼻头,大有几分违心的喊了声,“师父。”

    老人故弄玄虚的摇头晃脑一阵,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

    抬手向着周倾的身后一招,那大号镇纸一般的黑木便不知从何处飞来,被他握在了手中。

    周倾也知道老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一脚飞来横祸,虽然难免有些不甚情愿的心思在作怪,他也还是勉强笑笑道:“师父‘以身为则’教诲弟子,弟子自当铭记在心。”

    老人全然没有听出周倾话语中的另外之意,嘿嘿一笑,说了句“算你小子识相。”

    而后板起脸,正色其容,慎重说:“徒儿啊,方才张家小子一招之后,你可有所明悟?”

    周倾并没有因为老人称呼已经一甲子出头的张进酒为“张家小子”而感到奇怪。

    认识老人的时间也不短了,时至今日他都还不知道自家师父的身份和年纪,即便是对对方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感到深信不疑,即便是心中已有过猜测,老人对他来说也依然是个谜。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就好像江湖人虽然都知道九月五日是扫雪客的生辰,但几乎无人知晓扫雪客的确实年龄,或许这只是高人特有的一种维持神秘的娱乐手段罢。

    周倾刚要回答老人的问题,老人摆了摆手,阻止周倾继续说下去,“行了,不用和小老儿说,自己体会就是,小老儿把你叫出来,是有其他事要与你说道说道。”

    周倾只好闭上嘴静静听着,老人扬了扬手中的黑木,“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听张师甲所言,此物似乎名为小吴钩?”

    师甲之谓,源于张进酒超然的武学大宗师地位,乃是尊称。

    “你倒是机灵,可惜张家小子所言也不尽然,此物名唤吴钩,乃是为师的趁手兵刃。“

    周倾闻言一愣,将老人手中的黑木上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黑木有半分像兵刃,莫非出手时……如草履鞋底子用来拍人不成?

    “恨长禁与伶仃雨,乃是一对夫妻剑,均是轻灵游弋,善走行剑路子的利剑,适合【扫雪剑法】这般诡谲百变的剑法。而【辛子剑法】则是大巧若拙,大道至重,唯有适最撼剑的顶尖之剑方能驾驭,而这吴钩便正合辛子之道。“

    “你若只以普通的青钢练剑,无异于绣针伐树,牙签掘坟难尽其用。”

    “今日,为师便将为师平生极为中意的一件宝贝传与你,望你今后练剑修行亦可善待其物,不辱其威。”

    老人笑递“黑木”吴钩,周倾看了看那上下一般粗细的“顶尖之剑”,心说,师父这不会又是在玩弄我吧。

    这般想着,脑中又想起方才吴钩显威救下自己一命,不敢小视,伸出双手恭谨接下。

    入手一坠,沉甸压下,险些将周倾的手连带身子一同坠倒在地,心说:方才我抱着它时并未有这般沉重啊?

    咬牙托在手中,心里算计一下,这吴钩至少也要四十斤重……

    更知此物不凡。

    “谢师父赐剑,弟子定苦心研剑,不负吴钩之名。”

    周倾恍惚间想起传说中【辛子剑法】的最后一招名为【抬眼望吴钩】,再又想起传说中能够排入名剑榜前三甲的神剑之名也为吴钩。

    尽管他知道此吴钩绝非是那连辛子圣都只能向往追之而不能一见的神物吴钩,可单单是老人赋予的这个名字,也令周倾觉得掌中之物分量更重了几分。

    ……

    夜至后半夜。

    立剑阁中的诸位高手仍然全无倦意,在扫雪客将自己所行之道,为道所感一一向众高手解释清楚后,他们依然处于极致认真的状态,个个闭目领悟其言,不敢有半分懈怠。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在扫雪客一席话后突破已有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张进酒是第一个从悟言之中醒来的,睁开双眸后一眼看到扫雪客神思端正站在阁内正中,兀自凝视着阁内典籍。

    他还未站起身,便听扫雪客道:“门,记得赔。”

    言罢,扫雪客一抖衣袍,迈步踏出空荡荡的阁门。

    张进酒追了几步,开口叫道:“大剑神,你在阁内站了这么久,仅是为了同我道一句‘赔门’?“

    扫雪客没有停留,空中轻轻飘过一道只有他方能听到的声音,“李氏公子现在仗剑峰上闭关,寿宴开始还有半日时间。”

    两句没头没脑甚至半点也不连贯的话语登时触动了这位天唐第一武学大宗师的心肠,张进酒一反懒散之态,蜡黄如土的脸泛出一抹红晕。

    ……

    仗剑峰,仗剑阁内。

    李昀歌盘膝床上,吐纳运气,半梦半醒时,突地听了动静,停止内气周天内流,眸光透开眼睑,直向阁门。

    张进酒无声立于格外,毕竟后夜,不敢惊扰阁内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踌躇间闻听门内传来声音。

    “既然深夜造访,应是要事,进来吧。“

    张进酒这才颤颤巍巍的伸手推开大门,心跳略略加速,强自保持着镇定,进入阁中。

    当他见到直着身子点亮阁内烛灯的影子,忍不住惊呼一声,深深一躬。

    若有任何一名天唐人站到这里,一定会被张进酒的小小动作惊得目瞪口呆,错愕非常。

    这名在天唐不可一世覆手为雨的张进酒,在天唐名声地位不亚于唐皇陛下的醉黄沙,居然会对一个人行如此卑躬屈膝的大礼?

    李昀歌将外袍披在肩上,坐在榻沿边。

    看清来人,他整了整白色中衣的褶皱,却并未从张进酒面前躲开,似是天经地义一般受了张进酒一礼,侧颊多了几许柔和,紧抱怀中的紫薇剑微起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

    “小主人。”一个足以震动大半个江湖的称呼自名冠一方的张师甲口中呼出。

    李昀歌先是轻轻颔首,而后重重摇头。

    笑道:“是你啊,还活着呢,听说在家里混得风生水起,真好。你还是叫我李昀歌吧,这个称呼我可担当不起。”

第一百八十二章:雪城起腥风【上】

    

    张进酒的脸上闪出沉沉的哀意,又是深深一躬,“小主人,前些年听闻元轻剑客在天唐江湖上微起名声,我便猜测是小主人回来了。”

    “回来了又当如何呢?只怕偌大天唐,也仅有你才记得我了。”李昀歌垂眉低“哼”了一声。

    张进酒沉默良久,似乎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些年的苦,独寄辽原的苦,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他却最清楚。

    “小主人……老爷已经退离朝堂中心,避离深山,老爷是知道当年……那毕竟是小主人的家,小主人……”

    李昀歌眼神先是颤了颤,依然摆了摆手,“他不走,我那好哥哥还能容得下他?”

    张进酒一听到李昀歌口中喊其兄长为“好哥哥”,就明白想劝对方回家已经不太可能了。

    “不论背后是谁出的手,他逼死了元轻!你让我如何做,把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

    李昀歌扶榻起身,眼神从未有一刻如这般冷若寒霜,饶是张进酒叱咤江湖这么多年,也仍是被这一个眼神激起了一层冷汗。

    “酒老哥,紫薇是你从长安城头偷来,不远六万五千里送到金刀门的,纵使结局不尽人意,我也念你这一份情。”李昀歌眸光灼灼。

    “你若要我偿还此情,我愿拥你为主,唐皇之位也不在话下!但你不能,不该,拿情义来逼我倒行一步!”

    李昀歌白皙无须的脸上闪出思忆之色,手指温柔的蹭了蹭紫薇。“这也是地下之人,不愿看到的。”

    语气柔和,态度严肃坚决,不容置疑的味道昭然若揭。

    张进酒神色如常心中却分外沉痛,抱了抱拳,“老酒不会强求,小主人一定保重,他时有心复夺权位,老酒甘为你马前一小卒。”

    后退两步想要就此离开仗剑阁,李昀歌忽然爽声一笑,“当啷”抽出怀中神剑,紫气蒸蔚,炉火折射泛起幽蓝之辉,看来煞是奇异。

    “你何时看我恋眷权位半分。”李昀歌剑出似瀑布飞流,匹练剑光照亮全阁。

    “诗礼簪缨十二珠帘于我李昀歌而言,与蜣螂何异,回去若有机会,告诉李霖,他的位置,我还看不上眼,他派大内庭监九地觅我,欲图杀之而后快,何苦来哉呢。”

    张进酒心头一热,还好,小主人没有变,一点也没变。

    他有些疑惑的问,“酒山线报说,前次在兰陵岫胎观,三位大内光禄同出,大鸿胪亲动,也未能将小主人留下,此事是真是假?”

    李昀歌把玩掌中剑,看似无意问道,“大鸿胪的眉心剑疤可被梨医洗去了?”

    张进酒顿时恍然,原来长安传出的大鸿胪与元轻剑客斗剑,得了眉心一道十字剑疤的讯息竟是真的!

    谁能想到在大内九黄中排名第二的大鸿胪,实力足以跻身于天下前二十之列的天唐大鸿胪,竟会被一个江湖才露尖尖角的小小剑客给开了瓢?

    这消息当时传回酒山时便激起了一片笑话之声……

    拥有能够在大鸿胪脑门上开刀的实力,那三名大内光禄再强,想来也不是小主人的对手了,张进酒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净梨才不肯为一道剑疤破例出手,据说现今大鸿胪公开外出时还会在头上罩上一尊月白大佛冠,估摸正是为了遮掩羞容吧。”

    张进酒轻松笑道,当初他听到元轻剑客被围时还曾担忧万分,火急火燎的驾马赶到兰陵,只可惜抵达时双方人已不再,只余下不真不实的传闻不可胜数。

    心情一松,脑子也跟着活动了起来,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什么,他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麻布包裹,放到床榻边的桌案上。

    “这,乃是元轻姑娘的埋骨处……从游少府口中摸出来的,具体位置难辨,地处长安,老酒不好找寻,只能将此口述笔记随身携带,以便交与小主人。”

    李昀歌先是愣了愣,眼神停在桌案上,半晌后,瓮声瓮气的道:“你也保重,我还要在探雪城闭关三年,你若有事,大可来找我,至于三年后,你便不一定能找的见我了……酒老哥,另告你一句,云东若乱,第二个乱的定是酒山。”

    张进酒点点头,几乎一刹那就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镇天王要有大动作了……

    看似对天唐国事毫不关心的李昀歌,实际也在暗暗观察着四方的动向。

    ……

    一夜再无话。

    九月五日清晨,城中人比以往更早一个时辰清醒,纷纷洗漱换衣,正装端容。

    商铺大敞店门,酒楼酒菜备齐,这一日,全城所有人的费用都算在扫雪客一人的头上。

    身份不够到城主府参加宴会的城中百姓均是就近择一处心仪的食府酒楼,送上店家几许家中菜地中的果蔬甜菜,红光满面的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慢慢摆上的各色菜式酒水,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宴正式开始时,由城主府上的庖厨于二更天起身开始整饬,正午宴启准时分发下来的寿面。

    届时,人人均会分到满满当当一大碗,且一碗仅有一根的极长面条,配之以各色辛料浓汤,做工精细,味美面鲜,又名一根香,乃是探雪城传承千年从未更替的一绝,可惜唯有在城主生辰之日才有口福吃到。

    故而有些奉上华贵寿礼企图参入寿宴的外人,拼命挤进城内也只是为了尝一尝这寿面的滋味。

    城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城主寿日,清晨要洗漱十次,静衣静面,吃到寿面前不能沾半点荤腥,唯有吃过寿面方可动筷食菜,以表示对城主的绝对敬意和对城主长命不衰的深切盼望。

    像李长情这样的外来人也自然入乡随俗,免不了谨守着如此“苛刻”的古怪礼节。

    无人抱怨,大部分人还会因此感到荣幸心满。

    来自宇内国的宇车王世子宇车敬杰走出独门小院,合上清塘苑的竹门,眼神炯炯,一身华贵却不奢侈的赤色王袍,手上拖着一卷纸轴,似是要献与扫雪客的寿礼,抬眼看了看高耸入云,乘风入雾的白帝神树,宇车敬杰朝着虚空施了一礼,像是在对着白帝树表达久别重逢的欣喜。

    随后也不拖沓,缓步循道而走。

    城主府后院寝室内,雨仪早早起身。

    唤来数名精通梳点妆容的丫鬟,慎而又慎的抱来镶着整整八十一颗猫眼大小冰池海玉丹珠的赤练洗凤霞帔,将并未盘坐修行而是懒懒的斜靠在白玉绣枕上浅睡的扫雪客一脚踹出寝室。

    在十数个丫鬟有条不紊的忙碌之下,梳妆打扮整整一个半时辰后,雨仪以万鸟朝凤般的倾世之态踏出寝房。

    朝霞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在这位探雪城主母的身上,却也难以照尽她的绝代妆容。

    一点倾城色,超脱天地窈窕。

    一口丹红朱,淋漓四时之绝。

    扫雪客见怪不怪的点了点头,浅笑着捧了句,“夫人真美。”

第一百八十三章:雪城起腥风【中】

    时值近午,探雪城城主府内热闹非常。

    尽管扫雪客已经封城合关,阻止后来人再入城内参加寿宴,可单单是先行至城中有资格进入城主府内的人就已经是数百之众。

    三教九流,江湖庙堂,诸子百家,各门各派。

    袍服不同,衣色不同,品级不同,所在地域不同,唯有脸上漾起的喜色全然一样。

    左沂一身莹白色长袍,站在府门前,承担着收整贺礼的工作。

    无论礼物轻重,他也不在乎,身居权威的扫雪客当然也不会在乎,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扫雪客这个层次的人,看重的只是这份情谊。

    可惜多数人都会曲解其意,或是觉得赠上一份厚礼免不得能在诸位豪门大户面前大出风头,打肿脸充胖子者不在少数。

    但所谓,真人不露相,露像不真人,真正拿着“奇宝”作礼的人反而极是低调,默默搁置在左沂身前的桌案上,呈上拜帖。

    “宇车王世子,携亲笔墨宝来贺。”左沂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只是在重复着唱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宇车敬杰让进府门,而后便打开下一纸拜帖。

    听到宇车敬杰出手的竟是自己写的书法作品,府门外等着入内的人群中顿时暗暗掀起了一派鄙夷之意。

    你一个在宇内弹丸之地作威作福的小小世子,在这般江湖一等一的场合上赠出自己的“墨宝”?

    莫非你是哪个书法大家,笔墨冠绝当世?

    紧跟着宇车敬杰后面入府的几位华服贵胄,刻意停顿几步,和宇车敬杰岔开些许距离,生怕被人怀疑是和宇车敬杰一道而来的……

    “关西李氏四经剑传人,李长情,弟子栾恭聆,剑童晏闻声,携庐陵观潮林来贺。”

    左沂看到拜帖上几点并未全干的墨迹,有些拿不准的向李长情确认了一遍过这才朗声唱道。

    一语落地,换来的是一片哑然,谁都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观潮林……似乎是个地名吧,这个贺礼是何意思?

    李长情低低在左沂耳边说了两句,便带着弟子和剑童两个娇俏女子一同进了扫雪客的府邸。

    左沂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李女侠说,将整片观潮林送与主公为礼,庆主公生辰之喜,师授之恩。”

    闻者如雷贯耳,惊诧地把眼睛瞪的滚圆。

    关西是个小地方,位于云东玄誉关以西,李家祖上据说是天唐皇室的一支,后来不知怎么沦落到关西地,经过近百年的繁衍生息,成为当地极为出名的一派剑族。

    由于立足时间不长,根基不深,其下被关西陈州领认可的土地不会很大,观潮林,正是这本就不多的土地中最丰饶的一处林子,占地更是整个关西李家的三成。

    把这么大的一片千万金难得的肥土送为贺礼,简直是把半个李家都给送出来了,好大的手笔!

    这关西李长情为了结善扫雪客,果真是不择手段!

    正在人人感叹李长情所做之举的时候,左沂再度开口。

    “佑西蔚海郡杨煦平,献甲峰塔湖域二百里。”

    杨煦平是个很低调清淡的人,出行不喜与人为伴。

    但此次扫雪客寿辰,他还是破例拉出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子做剑童,为他在外人面前捧抱徐风亭。

    他一出手,便与李长情的手笔平分秋色,甲峰塔湖域之美景称甲佑西,佑西当任四军元帅的甫老将军和佑西文武执牛耳者的常山岳西伯岳牙均是多次央求杨煦平将甲峰塔之福地让给他们,可多少年来也没见杨煦平松过口。

    今日这是怎么了?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场真正惊人的贺礼风波不过是由李杨二人拉开帷幕一角而已,而在这喧闹的风波之下,还有一股不知何时便会吹来的阴风正在以一种诡秘的姿态靠近着探雪城,靠近着这场寿宴。

    将这场扫雪客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公开宴席,推上历史最绚丽的舞台。

    “凉亭剑池鱼望北,携凉亭三千梨水瀑为贺!“

    哗然与抽冷气之声更盛方才,位于分周江以南荆襄辖域的凉亭剑池绝对称得上是人间一大剑统之地,是剑道的发源核心,古时大铸剑师鱼求笙的直系血脉传承至今,铸剑术天下无人无派可出其右。

    一柄鱼求笙临终绝手名剑雪前卢斜插池中六百年,镇池不毁不朽,至今无人能拔出一寸。

    三千梨水瀑更是名著天下的一大要地,古往今来均是兵家必争。

    由于地处温暖之乡,四季如春,遍地梨花四时不谢绵延三百里。

    瀑布深潭数不胜数,传闻有三千瀑之多,水源处处,气候宜人,粮草抬手可见,未经训练的野外宝马肆意狂驰,遮蔽连万千,山势水势汇成一体,冲波逆折,相得益彰,易守难攻。

    苏子圣苏煜曾评价当地说:“坐拥三千梨水瀑,可保梨江【今分周江】万载无忧。”

    当年周夜城追击南周余党至分周江畔,曾借梨水瀑屯兵四十一万之巨,迄今仍可见当日临时军垒。

    当地最出名的还有第二代周帝御笔朱批的白底金碑,上书所言将此宝地赠与凉亭剑池,为鱼家之后门。

    现今,就连大周的皇帝陛下要自三千梨水瀑经过,也得在那老祖宗的碑文前鞠上一躬,请求剑池主人点头方可。

    试问如此一地,二话不说拱手而送人,就算是一国之帝也不一定有如此气魄。

    这鱼老头莫不是疯癫失常,手一打滑写错了吧……

    众人心中如是想着。

    “逢山剑栈陈玥笔,携古北十三山为贺!”

    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浑厚如雷音,而是个清脆的年轻声音,只是在场众人都在关注着声音中所包含的重礼,鲜有人注意侍立府门外的人不是左沂而换成了赵卫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更胜一波,骇然之声不绝于耳。

    “我是张进酒,大剑神,这酒山派我跟你对半分!“

    在喧闹不止的府门外,老人默默在桌案上放上一个黑乎乎沾满了泥浆渣滓的布包,淡看云卷云舒一眼,在全无人注意之下钻入了城主府。

    方一步入主厅,莲花池水声还未听到,就听到不知何时从府外闹局抽身入府的左沂和扫雪客夫妇的谈话声。

    “主公,五门外各有人马轻兵潜行,数量极巨,并无线报提前通报,突然冒出,隐有围城之势。“

    扫雪客避左右而言他,喃喃低语,“关侯关老邪,宇内帝王内阁三孤,金刀门老寡妇,遮天门余孽,自家祸根……好阵仗,好齐全,倒省得赵某去找他们一一算账……“

    “夫君,你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雨仪旁侧低语。

    “夫人啊,你这霞帔……要先放一放了。”

    左沂最懂主公的意思,根本不用吩咐,言简意赅道:“绒荻及寒汕几城,交与老仆。”

    “好。收敛些,别把天捅出个窟窿。”

    左沂抬眉道,“天漏了,还须补,城漏了,就不必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雪城起腥风【下】

    老人破门而入,正好与迎面走出的左沂擦肩而过,老人知道事态紧急,仅是和左沂对了一眼相互颔了颔首,便各分其道背路而行。

    他大嘴一咧,黄牙外翻,嘿嘿一笑,”老窝囊,遇到麻烦了吧。“

    一指扫雪客的鼻尖,老人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佯笑道:“把左老烈打发出去,雪城还能守得住?你可别看小老,今日你就算跪下来抱着大腿相求,小老儿也不卖你这个情。”

    大抵是因为性如烈火而被起了个“左老烈”绰号的探雪城第一武夫疾行的步子僵了一僵,扎根脚下,出步无痕的身法都随着乱了两步才重新恢复如常。

    扫雪客没好气的看了看张嘴傻笑的老人,侧头对着自家夫人道:“五峰关口不能开,稍后我在城门与对方叫阵拖延,你顾好家里,叫卫晗速登回阁,补虚之事,便在今日吧。”

    雨仪有些犹豫,“夫君,倾儿还未把你留在书上的安济内息吸收干净,此时补虚,万一身体不堪重负……”

    老人十分不恰当的开口催促道,“老窝囊这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快别他娘的废话了,老窝囊,城门口子那群乌龟儿子什么道行,你都清楚罢。“

    见一向最为护短的老人都没有异议,雨仪点了点头。

    “乌合之寡,何足道哉。”扫雪客浅笑一声,将夫人搂在臂弯间的手施力掰开,举步便要出门,却见老人笑呵呵的望着自己,他这才恍然,原来这老头是等着自己求他呢……

    对于口是心非,说着不应,实际魂儿都飞到城门外的老人家他一向毫无办法,只得掸了掸衣角袖尾的褶皱,郑重其事的作了一揖。

    “老仙儿!探雪城危难在即,间不容发,还望老仙儿别再计较殊离以往疏忽怠慢之过,不计前嫌,不吝出手,以解雪城遭围之害!”

    一番“情真意切”“实事求是”的言语,老人依旧是没有正形的拿腔拿调,轻咳两声。“小老儿以后要喝这凉胜温,你管不管够啊?“

    “管够。”扫雪客浅笑。

    “那小老儿要爬你这白帝神树,吃一吃上面十八年一开花复十八年一结果的白帝果子,你肯是不肯?”

    “肯。”扫雪客额带黑气的再浅笑。

    “那主峰下镇着的洗清石,让小老儿把他抱走,想丢就丢,想弃便弃,你肯是不肯?“

    扫雪客面上黑气更重的再再浅笑,这一次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点头。

    “那……“接下来的话刚出口一个字,修养品性涵养让世人根本挑不出瑕疵的扫雪客抬腿就是一脚踹了上去。

    这得陇望蜀,得寸进尺的歪风邪气果然不能助长……

    ……

    立剑峰上立剑阁,傲然矗立于天下十岳榜眼之位的白帝五峰雪山的最顶峰,奇天下之奇,绝天下之绝。

    周倾站在阁门前,任凭山风四方袭来,他依然岿然不动,面无表情,似是想要用寒风扫去心中升起的一丝不安感。

    直觉带来的信息他从来不敢轻视,更何况这一次的不安令他惶惶难以终日,不得不放下手头学习,出阁透气。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什么山雨欲来,乱象将生的味道,心中的不安不仅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愈演愈烈。

    不会是昶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父亲……

    正自胡思乱想间,忽感脚下整座主峰轻微的颤了颤,天外飞来的隆隆声响彻耳畔,恍若鲲鹏展翅,抖动间雷霆紧随。

    下一刻,山崩地裂中天昏地暗。

    眼前白蒙蒙的模糊之色堵塞视线,仿佛置身在迷雾浓云之间,隆隆声破空电射,极速靠近,竟是在朝着周倾而来。

    周倾还未从迷茫中复苏,一颗白色的大脑袋便拱到了他的身前,小小的身子人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倾才感觉脑海中多了一丝清明,眼前也渐渐从混沌回归清晰,聚焦半晌,便和一双清澈夹杂着些许疲色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对方白绒绒的羽毛在霜风拂过时轻轻颤抖两下,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两只眼睛瞪的滴溜圆,水灵灵神采奕奕。

    周倾好奇的伸了伸手,试了试,见对方并未闪躲,这才在对方通体雪白仅有翅尾夹着三缕金光的翎羽上抚了抚。

    上下打量一遍,周倾心中暗惊。

    竟是一只极为罕见的雪地鹏,此兽甚至比四色鹿还要难寻,放眼整个天下,这种鸟类的数量只怕用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

    观其翅尾金翎不过一小撮,想来出世未久。

    早听闻扫雪客行走江湖有一丈余之高的大鹏鸟为伴,有传说言称那是如来大佛座下的金翅大鹏下世,故有人称之为“大佛金鹏”。

    近些年扫雪客少出江湖,足有二十年没有人看到过那只与扫雪客亦朋亦友,时常飞旋在扫雪客上方时时为扫雪客抵御危险的鹏鸟,即便是探雪城中人也不知扫雪客将其藏到了哪里。

    故而江湖鹊起传闻道,大鹏迟暮,气力将竭,命不久矣,当周倾看到这双眼瞳中充斥的疲态,就知道传闻是真的了。

    雪地鹏极难生育,不分雌雄,一生仅有临终前方能诞子,其子出世后,那位即是父亲也是母亲的老鹏注定要随风西去了。

    小家伙眼中的疲态亦是因此而来,老鹏由于诞子后气数将近,为了能够有时间将平生“所学”以及看家本事教给后代,必须要借食幼子的羽毛来续命。

    这也是在敦促小家伙尽早褪毛生金的一种手段,当双翅的白羽被老鹏啃撕干净复生金翎后,老鹏也就真正走到了尽头。

    小家伙天天遭受抽剥之苦自然活的艰难,周倾十分理解,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而来,他还是轻柔的抚慰着那双翅后被撕烂的新伤。

    口中低低道:“鹏鸟前辈西山日薄,来日无多,可惜我在阁中闭关,无法前去看望拜会了。”

    周倾沉沉惋惜,“鹏鸟前辈这一走,赵城主会很难过吧。”

    ……

    主峰与挺剑峰之间所筑之城楼,高十五丈,宽十二长,长一百一十七丈,巨门恢宏,白雪攀上朱漆之色,庞然牌匾上书“探雪”两字。

    扫雪客和老人双双抱手城头,淡看下方。

    原本空寂无人,连守门人都未见一个的城楼之下,忽的站满了人。

    人头绰绰,杀意重重。

第一百八十五章:浅笑心喜,大笑剑动

    老人低眉睨了一眼,嘿嘿一笑,“老窝囊啊,你这年轻时候究竟造了多少孽?小老儿一看,怎么全是些个老妪美妇啊?”

    扫雪客无奈扶额,“总比您老孤独终老要好。”

    “嘿嘿嘿,小老儿这是不想糟蹋人家小姑娘们,命都走到这份上了,眼看着她们离小老而去,小老又离她们而去,连个陪着走完的伴儿都没有,还不如自己逍遥自在。”

    扫雪客浅笑不语。

    “老窝囊,你要是也离了开去,雨仪丫头可怎么办?她为了你,可就只剩下了你这一个亲人。“老人叹了口气,目有深意。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身后事你让殊离如何评断?以她的性子,多半会随我走吧。”扫雪客一转话头,“老仙儿,你这话错了,夫人还有贞儿,还有沂叔,何止我一个亲人呢。”

    扫雪客也幽幽一叹,无法再说下去,转问,“气力,还剩几成?”

    “十不有一二,助你解一次围足够,不过,仅此一次了。“

    “那就先留着吧,这次,用不上你。”

    “当真不用?”

    “当真。”

    话至此间,扫雪客忽然顿住,侧头看了看主峰的方向。

    “怎么了?”

    扫雪客略略沉吟,脸色有些青白“老伙计,要走了……”

    “大白鸟?上次东岭见它,不是还活的好好的?”老人一拍额头,想起了一些什么,“是藏冰山上……强驮你闯道陵时负的伤?陈老道的十指罡气,它替你吃了几道?”

    “足足九道,那次回来时,它便强行诞子,费力靠着食子幼翎续命,但现今也不顶用了。”扫雪客眼睫低垂,“道门纯罡,药石无医啊。”

    老人却是将视线有意无意的飘向了主峰之顶的方向,“依小老儿看呐,未必,起码,还能再飞一次。”

    群聚城下的一众人等默声交流片刻,他们也看到了城头之上的扫雪客,知道已被发现,便不再隐藏,一个个身影步履如飞的自城外雪林中露出头,大略一看,单是这一门之外,就是数以千计的人。

    并肩站在最前方的有三个人,气势不俗,眉眼端凝,仰头遥看城头二老,嘴唇翕动,似是在说着什么。

    站在左侧的男子踏前一步,缎青袍,内衬靛色中衣,发间青琅簪,宝蓝银冠,细长丹凤眼微阖,脸色火红如丹,垂腰长发凌乱在雪风中,正是关侯关邪。

    他像模像样的施了个礼,聚气在喉,朗声道:“沧北关邪,闻听赵城主寿辰之美,特献大礼,还望赵城主大开城门,容我等入内吧!”

    其声嘶哑凄厉,刺耳邪意。

    老人拊掌呵呵笑,“看来,他们把你看做傻子啊,这种糊弄人的鬼话都说的出口。”

    扫雪客充耳不闻,抬手回了一礼,“关老邪大驾探雪,未曾远迎,是殊离之失。“

    “呦。赵城主难道只看得见关老邪,看不见妾身嘛?”一声刻意拉长的轻缓女音响起。

    站在关邪右侧的女子抬手将额前青丝捋到耳后,星腕上缠着的细细银线闪出几点亮光,平眉圆眼,鼻尖挺翘,巧笑嫣然的矮了矮身,道:“扫雪客在上,妾身有礼了。”

    扫雪客眼神一转,老人适时低语,“关帝州贞丫头遭刺那一回,是她下的手,这人什么来头?”

    “刀门嫠妇,刀王胞妹,名金菱,四重第三步,七寸短刀出神入化,江湖称她为女中第一刀,也有人称她为女刀王。”

    老人“哦”了一声,给了扫雪客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老王八的妹子啊,果然是一样高超的驻颜之术,年过五旬还装扮成个大姑娘。”

    “金女侠别来无恙。”扫雪客还礼寒暄道。

    老人指了指站在最右端静默无声的倩影,问道:“那丫头是谁家的?看模样有些面善。”

    扫雪客只好继续解释,“遮天门的老二,你看着面善是因为她和阿城的……”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不用再说下去,“你啊你,城小子和雨仪丫头埋得祸根,也要你擦屁股,报应不爽啊。”

    他眯起眼睛在人潮中寻觅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绪作祟,咂了咂嘴,“有了金家妮子,还差一尊花老尼姑,要不你这年轻时候的风流冤债可就真齐全了。”

    扫雪客脸上出奇的红了红,“若是金菱和柳儿同来,夫人还不将我大卸八块,吃不消,吃不起。”

    老人知道方才在城中,扫雪客刻意在雨仪面前称金菱为“老寡妇”大抵也是这个原因,不禁黄牙外露。

    “叫得真是亲。”他想了想,侧头又问,“你这气力,还剩几成?”

    “全在立剑阁中,现在一分不剩。”

    老人噎了一下,“没有一点气力,你便敢狂言一力解围?”

    “气力没有,所幸剑气还有十成十。”扫雪客浅笑,傲然一挑眉,“当世,能接下此剑气者,唯你一人而已。可如今辛子剑失了吴钩,自然也就没人能接下来了。”

    老人反驳,“别得意,你总有失了恨长禁的时候。”

    “剑在人在,除非有朝一日,殊离再握不动剑了。”

    “小老儿都握不动了,你当然也不远了。”

    扫雪客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果雨仪在这里,一定会知道自己这位剑绝古今的夫君,要出全力了。

    浅笑则心喜,大笑则剑动。

    ……

    立剑阁前。

    小家伙欢快的冒出一声鸣叫,尖尖喙口张了张,似乎是被周倾抚的十分受用。

    周倾自怀中掏出一瓶赵雪贞送给他随身携带以作应急的疗伤药,其间粉末倒在新伤处,小家伙如食甘饴,大眼睛中漾出了笑纹,大脑袋在周倾的胸腹处蹭了蹭,显然对周倾印象极佳。

    周倾从前只是在书中看到过,雪地鹏极通灵性,而今体会到,他也不由暗暗称赞称赞这小家伙的确聪明,而且不怕生人,相比当日看到的那头四色鹿的胆怯模样不知强了多少。

    “小家伙,你怎么会找见我的?”周倾上过药后,将药瓶重放怀中,问道。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似的,突然想起了要紧事,喙口扯了扯周倾的衣角,“咿咿”叫个不停,大眼睛中浮出了一层雾气。

    饶是周倾聪慧非常,也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联想到小家伙双翅上仅有尾端有少许的翎羽生出了金色。

    一般老鹏在气数将尽借羽续命时,新生儿是不会从长辈身前轻易离开的,除非出了什么变故。

    他有些明白过来,“鹏鸟前辈快要不行了?你想要我去看看?”

    小家伙的大脑袋晃了晃,周身羽毛随之水波一样打着浪花,喙口再次扯拽着周倾,想要把他从山峰上拉下去。

    周倾有些犹豫,“可我在闭关,不能出峰的。我也救不了鹏鸟前辈……”

    小家伙又是伸了伸翅膀,又是不住开口胡乱叫嚷,一连半刻钟,周倾才渐渐明白它的意思,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说,鹏鸟前辈……想见我?想……再飞一次?”

第一百八十六章:深谷有鹏音

    听过周倾的话,小家伙的大脑袋捣蒜般地点着。

    周倾想了想,自怀中掏出那瓶装有最后一枚十花丹的浅粉色玉瓶,让小家伙叼在喙口中。

    动作一停,又觉得不放心,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黑瓶,倒出一滴冰铁衍花水让小家伙含在口中,拍了拍对方的大脑袋。

    “我是无法下峰与鹏鸟前辈一见的。”

    “这是我能想到的全部办法了,冰铁衍花水生于衍生树,生生衍衍最主生机,十花丹可吊人活气,生死人肉白骨。”

    “如果此二者亦无法救下鹏鸟前辈,我也无能为力了。小家伙,我真的好想看看陪伴赵城主纵横江湖的鹏鸟前辈能够再展一次风采!”

    小家伙似是心满意足的扭了扭身子,大张双翅向着周倾扇了扇,周倾知道那是在向自己表达谢意,笑着一拱手。

    “快回去吧。”

    眼看着小家伙一身白羽消失在弥漫天穹的薄雾之中,周倾呼出一口浊气,下意识向着峰下看了几眼,虽然入目的尽是氤氲雾气,无法看清下方的情形,可心中的不安竟然就此缩减许多。

    “鹏鸟前辈想要再次举翅飞一次,不会毫无缘故……是赵城主遇到了什么危险吗?”周倾自言自语的猜测道。

    十花丹,本是当初在洗花海楚簟秋前辈留给他除患,保命所用。

    前次出于善意送了晏闻声一颗,这次又给鹏鸟前辈拿去治沉疴之疾,这也就意味着周倾那儿时残留的隐患很可能没有办法解决。

    不知是不是出于心中那一份全无缘由的不安与慌张,他总觉得鹏鸟前辈忽然间表露出想要再飞一次的意愿不是偶然,而是有的放矢。

    所以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接拿出了这颗举世也不会超过十颗的丹药。

    若非扫雪客遭遇危险,那足以称之为神兽的大佛金鹏焉能选择“病急乱投医”?

    可对方为何会选择自己?

    这一点,周倾想不明白,是冥冥之中注定小家伙找到了自己,还是有人向鹏鸟前辈说到过自己有丹水可为医?

    ……

    探雪城主峰下有一不为外人道的地穴道,直通城外,鲜有人知。

    然而,知道这地穴道下还有洞天的人,则更加稀少。

    雨仪静静站在地穴道内的一片空荡石壁前,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土色石墙,直待小家伙收翅飞到近前,用洁白如雪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裙,她才回过神来,低声询问。

    “取来了?”

    说起来小但实际上在飞鸟类中算是庞然大物的小家伙用红彤彤的尖喙戳了戳雨仪的手指,雨仪点头。

    “为了雪城暂时的安稳,苦了你了,倾儿。”雨仪叹息一声,“唯有夫君的全部实力真正显露在那群狼子野心的奴才眼中,方能保住雪城的安稳啊……”

    “扫雪客无鹏,世间也无真正的扫雪剑。”

    手指在石壁上摸索一阵,轻点十数个方位。

    地穴道中登时响彻机括之声,一扇丝毫不亚于一城城门的宏伟石门从原本浑然一体的石墙上忽然出现,仿佛一块磐石裂成两半,缓缓中分。

    隆隆声起又渐消,雨仪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入阴影。

    无烛无灯,无火无光。

    刚刚出世不足半月,金翅未就的小家伙肉翅呼扇两下,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蹦蹦跳跳的跟着雨仪。

    黑洞洞寒气逼人的地穴深处,一双明媚如二月阳春,清碧如万瀑洒洗的眸子陡然睁开。

    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有了脚步声,这双眸子的主人将视线投向脚步声的方向,懒懒地呵呵一笑。

    “雨主母是大发慈悲,来看看老夫,还是宣布继续囚禁老夫啊?“

    “孙老言重了,我们雪城小地,岂敢多留孙老这尊大仙。”雨仪的声音极致温柔,清脆悦耳。

    “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这么个癞头老鬼十年,也实在难为你们了,可惜,这世道浊臭不堪,这江湖也变了味儿了,把老夫出去的欲望都消磨干净了。”

    “索性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纵你们想再留十年二十年,老夫也待得。”

    雨仪轻抿薄唇,“前次老仙儿提到孙老,希望和孙老痛饮几杯……”

    “老仙儿?那个老混球还没升天?”对方传来十分意外的声音,“一个甲子前,那老东西就跑到老鬼跟前奔丧,说什么‘人有绝期,天无路远’。”

    “合着还没死呢?”

    “老仙儿希望孙老动一动筋骨,将这一身功夫传给他唯一的弟子。”雨仪平淡道。

    对方沉默了一下,雨仪也不多说,脚步不停,径直前行,将那双眼睛的主人甩在身后,继续朝着地穴更深处走去。

    自称“癞头老鬼”的孙老沉默良久,心道:“他竟会收弟子?这该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才能让老仙儿那个油盐不进的老混球破例收徒啊?”

    轻轻活动两下愈加迟钝的手肘肩膀,挠了挠头皮上横七竖八的烂疮癣斑,到了他这种已经没有几天活口地步的人,也懒得多加踌躇思忖,朗声道。

    “老混球收的徒儿,老鬼也想出去见见。雨主母哎,你让赵城主亲自过来把老鬼放出去,再把边上那块洗清石赠给老鬼做枕头,老鬼就卖他个面子出去走走。”

    全无回应,孙老不耐又道。

    “雨主母,你不会是来瞧那头只剩一口气儿的大鸟的吧?那老鸟活的不短了,掐指一算也有古稀之岁了?该入土了,你们再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话音儿未落,一声有力的鹏鸣毫无征兆的炸响。

    势如雷鸣,声冲霄汉。

    洪钟炸碎,星河惊裂。

    只此一声,整座探雪城仿佛被生生掀翻,地震一般天地失光,举城二十余万之人无不在饭桌前捂耳仰翻在地,口唇翻白,眼含剧震。

    正站在城主府前寻找母亲的小丫头赵雪贞也同样止住身子紧捂双耳,神色痛苦的软倒在地,眉睫之下的瞳仁却在拼命的转向主峰的方向,止不住的狂喜攀上眼角。

    “活了!他活了!爹爹!老金鸟活了!爹爹!”

    李长情等江湖人闻之目露惊变,齐刷刷的将眸光转向主峰方向,他们有内功相护不至于被鹏鸣所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声鹏鸣意味着什么。

    销声匿迹许多年的大佛金鹏要出山了!

    听了师娘吩咐急急赶回挺剑阁的赵卫晗喜上眉梢,盘膝坐在床榻上慢慢道了句,“金鹏不死,这天下绝没有人能挡下城主一剑!”

    下一刻,身在主峰立剑阁的周倾,身在仗剑阁的李昀歌,身在重剑阁的荀舟,身在竖剑阁的秋承浩几乎同时精神一振,周身一寒。

    五峰白雾霜雪忽成漩涡灌入阁内!

第一百八十七章:再举翅,那探雪城头一剑压七子

    探雪城,主峰挺剑峰二峰之门。

    看到扫雪客的笑,老人便知他要做什么。

    城下关老邪三人尚自不断聒噪,扫雪客和老人浑都当做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的交谈。

    “此门有你我二人,其他门关该当如何?”

    “有我八千探雪守城甲在,谅敌也无寸进之能。”

    扫雪客收敛笑意,“关老邪几个为人最谨慎狡诈不过,他们看不起我守城甲是真,但也不敢看不起我。纵有青衣青帝在手,他也不敢以此称自己必胜。”

    老人颔首,“故而他们三个看到你出现在这座城楼,定会把此行所有强者聚集城下来攻此门,届时你只要击溃敌军领头之人,则其下群龙无首,阵脚自乱。”

    “知殊离者,老仙儿也。”

    老人撇了撇嘴,“少来这糊弄人的话,这肤浅道理,城下之人也能明白,他们必得倾全力来战你。人家所想,亦是‘擒贼先擒王’,探雪城失了城主这座顶梁柱,不说不攻自破,也决计相差不远。”

    扫雪客重归万事万物都不记挂于心的平淡模样,轻提掌中剑,“让探雪失了城主,也要看本事的。”

    果不出二老所料所言,城下连连发话见上方无有回应,便也选择了安静闭口,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短短二刻时光在静默中流逝,城下再起嘈乱,人群连分再合,站在前方的人便从三个增为七个。

    扫雪客不等老人发问,开口解释道,“那三个,楚师庭芳,汉师清蝉,曹师景黄,宇内国内阁三孤老,和前阵子离开内阁的首席国师钱江流并称‘内阁四师’,内气大抵有四重一步。“

    “最后那个身穿莹白色中衣的中年人,是……家父的最后一个弟子,殊离的师弟,王彦淳。”

    老人倒是眉头一拧,显然并未想到对方竟是如此身份,“老城主的闭门徒……这就是你口中的‘自家祸根’?”

    他知道老城主的双腿筋脉寸断似乎就与这个闭门徒有关系,老城主也是在痛失双腿后将探雪城主之位交给了赵疏离。

    恰此时,那足以震动大半个天南的深谷鹏鸣响起。

    城外者距离主峰之下的地穴深处极近,闻声自然极重,虽然大多能够承受,但除却为首七人外,无不脸色发白,小腿似筛糠微颤。

    少数还有顿时为鹏鸣所击溃,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捂耳倒地者。

    扫雪客和老人对视一眼,扫雪客目有精光暴射,眸视城内,手掌下意识攥紧成拳。

    “老伙计……”

    老人目光灼灼,有意无意的瞥了主峰顶端一眼,嘿嘿一笑。“臭小子宝贝不少啊……”

    主峰在鹏鸣之后山崩般剧烈颤了三颤,山石滚坠,积雪龟裂,土木如遭狂雪侵蚀乘雾而乱。

    “轰隆!”

    如击重革如击沉钟的闷响恍若城门訇然中开,一双莹白色滚着金光的肉翅悍然击破苍穹,遮天蔽日,隐天覆地。

    扫雪客呼吸不由加重几分,眼角竟然渗出些许湿润,手中的恨长禁带起轻快激烈的剑吟长啸天阙。

    他眼神凝成一缕剑意,低眉直视下方七人,直视下方数以千计的内家子与各路兵甲。

    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先是浅笑,而后猛转大笑,其声上顺云雾,下抵黄泉,道:“殊离不才,只有掌中一剑,诸君请了!”

    下手七人齐齐谈虎色变,叱喝身后人退远些,从逍遥之色瞬转严阵之容。

    关老邪眯缝着的丹凤眼勃然大张,眼中血气弥散。

    金菱手中七寸刀刀锋一转,聚气如卧虎伏龙,抬首峨眉乍起,杀意逼仄。

    被扫雪客介绍说“遮天门老二”的曼妙女子则依然沉沉静静,未发一语,拇指轻轻摩挲着另四指的指缝,俏脸上稍稍绽出青莲般的明朗笑纹,肩上挂着的青色大氅被她倾动身子抖落。

    三孤老配合多年,如合一体,分三位站立,神态严峻不贷,内气怒放,上冲发下至足,周身提气倾泻,随时可战。

    一袭白衣的王彦淳手中提着一柄檀木剑,竖剑在前,冷厉的眼锋如成出鞘剑,电射而上,口中默道剑诀,内气周天混元。

    四十年前,王彦淳曾是被探雪城老城主称之为最有可能修成“起手大行”的行剑天才。

    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扫雪客的天资终究更胜,立剑阁闭关自成扫雪剑后剑气要比王彦淳早成了整整十年。

    但这位游历在曲晋王朝境内,在江湖上赫赫声名的曲晋第一剑王,被曲晋帝尊为“曲晋剑一甲”白衣剑子的王彦淳绝不是泛泛之辈,诺大江湖能够与他一战的人也不会太多。

    纵观江湖能人辈出,他的实力也足可轻松排进前二十而不会被人质疑。

    在普天剑客之中,他的剑足可论称前三甲。

    李长情杨煦平这般手捧神剑的剑道一方宗师见到王彦淳,也须得尊上一声“剑王”。

    其所创之葵关剑庭在曲晋风光无两,无数剑客挤破脑袋都难得其一声指点。

    一手檀木紫墟剑,气盖曲晋七万里。

    此时,檀木剑被他只手提起,剑意所带来的威势强盛远超周遭几人,俨然是七人中的最强者。

    冲飒凭虚的内气贯彻四方,身影电分百道不知虚实,剑气逼迫城关都跟着微微战栗,气机在这一刻已达到顶峰。

    关老邪在一旁看的心头突突直跳,暗道:好一手葵关剑庭【百步须弥】,这一剑成百人之气,一人一剑合全身之气予以敌手一剑破之。

    好剑法!看来只他一人便可与赵疏离战成个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再加之我六人合力,探雪必破!

    由于时间紧迫,他想赶在探雪城寿宴这一日前来向扫雪客施压,趁守备空松之时破城。

    因此其下遍布天下的高手很难悉数召回,此次他带来的也不过是全部力量的四五成。

    起初他还有些担忧万一不能一劳永逸达成破城目的,那么定会激起扫雪客的大力反击,届时再想攻破探雪就成为了不可能。

    但当他看到王彦淳表现出的实力,第一时间就将担着的心咽进肚子里。

    王彦淳不愧和赵疏离师出同门,不愧被前天下第一的老城主收为闭门弟子!

    奈何,这世间之事十有八九都是不尽人意。

    任他关老邪自问算尽一切也难以想到,真正的扫雪剑,将会以何等出尘风姿亮相于全天下人的眼前。

第一百八十八章:再举翅,那探雪城头一剑压七子【下】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那陪伴了扫雪客大半辈子之久的“大佛金鹏”虽被称为“金鹏”,但其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莹白如纸似雪,缭绕其上的金光奇异神圣,真如传闻所言,如同佛祖驾前金翅大鹏鸟一般佛光显世。

    如果周倾在这里一定会不解为何这只大佛金鹏的双翅不是金色而是白色,雪地鹏自幼年被老一辈啃噬尽双翅的翎羽过后便会蜕变成金色,莫非这大佛金鹏并未经历蜕白成金的过程?

    大佛金鹏舒展巨翅肆意翱翔,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眸子中满是傲然与激动。

    它在万众瞩目之下扇散云雾落雪,将其全貌展现在探雪城内城外每一个人的眼前。

    但凡仰视其倾世容颜者,无不战栗着倒抽一口冷气。

    它的身躯远比传言所说的还要庞大,一双巨翅伸展开来足有近十丈之宽,其背至少可容三人并肩而不显拥挤。

    周身上下的羽毛在雪风浮动下极具规律的轻轻摇曳着,恍若一片纯无杂质的奇幻乐章。

    扫雪客眉睫轻动,竟是双目通红,热泪盈眶。

    他畅快的仰天一声长啸,“老伙计,你来了!”

    金鹏振翅飞来,牵动起“呜呜”龙卷凤鸣般的滚滚气浪,它那睥睨天下的头颅傲然抬起,尖锐的喙口中吐出一声长啼,似是在回应着扫雪客的问候。

    一人一鹏这一短句暂的交流却使无数人倍觉感动,谁都能从那简洁的话语中看出二者深切真诚的情谊,掺不得半分虚假。

    扫雪客顾盼四方,眼神如寒剑出鞘无声无息,寒彻入骨。

    脚下一顿,整个人如那扶摇而上的大鹏鸟一般凌空跃起,看其架势,竟是直奔城下众人而来。

    金鹏又是一声清脆的长啼,举翅宛若奔雷,天间卷起一道骇然虚影。

    它身躯一闪,在半空中将扫雪客稳稳地接在背上。

    扫雪客在金鹏之背,负手而立,手中的恨长禁负在身后,他低眉下望,气势汹汹的七位顶尖强者在这一刻渺小如芝麻绿豆,不堪入目。

    四凤端瑞大氅任雪风吹动却丝毫不动,静静地搭在他的双肩,脚下的青鹏拭金靴隐在金鹏茂密的翎羽丛中。

    发间一缕雪白长绫迎风飘洒,与那长亘在探雪城头,象征着探雪城剑统地位的探雪八十一剑旗别无二致。

    足以惊艳天下男女的出尘之气天生而带,无论再看多少遍也找不到半点瑕疵的脸上浅笑如常。

    有人痴迷的仰望着天穹那一人一兽的背影,暗暗称赞,也有人怔于原地,根本分不清楚那同鹏鸟飞翔于探雪城头上空的扫雪客究竟是人还是仙。

    如坠仙境的幻想攀上所有人的脑海。

    雨仪和赵雪贞母女分站两地,她们都在盯着白点儿般的扫雪客,就连她们这样亲密无间之人也以为那一点惊鸿影,就是天仙下凡!

    后世流传于江湖天下的【探雪志】中有这样一段话描述着扫雪客今之姿容。

    大周孤帝四年,探雪当代城主赵疏离寿辰日,各方敌来犯欲循乱破城,赵疏离乘鹏飞仙。

    一剑压七子,破千敌,天南雪止一时三刻,五峰雪山长留扫雪剑意,自此,天下再无人敢挑衅探雪权威。

    “请诸君接剑!”

    扫雪客笑意浓烈,周身全无半分内气流转,无威无压,平淡无奇。

    可所有人都看到,当今天下第一的名剑恨长禁,象征着当代剑道权威的神剑恨长禁,出鞘了!

    先是一寸,二寸,而后一尺,二尺。

    当三尺剑锋全部闪起寒芒,金鹏口出倏起一声气势更盛方才的鹏鸣!

    举城剧惊!

    用剑之人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生怕错过这一生都难以再见一次的剑法。

    声动山河万里,气扬地府九霄。

    “雪意长催!”

    那一抹带着三分眷恋、三分痴迷、三分行云、外加一分当世剑客无人能出其右的傲然的剑气,裹挟着扫雪客数十年如一日对至高剑道的领悟与爱慕,倾掌而出。

    恨长禁激起冲人肺腑的剑吟,日光与那天边的云彩都无法遮挡其上一泄万里的雪意银光。

    只是一刹那,天南忽起异象。

    金鹏折翼俯冲直逼而下,风声停了,鹏鸣停了,大雪也停了!

    这弥漫在极北之地千载的雪色仿佛被扫雪客一剑击碎。

    浓厚的积雪下,新芽绽放。

    雪白的银装后,生机霍然。

    福泽万物的清新之感令这至寒凭空驱散,人间遍地温馨。

    一剑过后,今朝过后,天下皆知扫雪剑法的最后一招名为【雪意长催】,天下人更知剑道的极致叫做【雪意长催】!

    城外七子目生凄然,他们都被扫雪客的一剑惊呆了,甚至都已沉醉在这一剑的凄美之中。

    对自身剑法无比自信,不可一世的白衣剑子王彦淳惭愧的收起剑意,檀木归鞘,垂首长叹。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论剑,我终究不如你。”

    嗟叹着静候剑光袭至,似乎在他看来,能够死在如此极致的剑招前,是一种幸运。

    其他几人见王彦淳竟收了剑,心中大呼不妙,能活着,就没有人会选择死,更何况是他们这样坐拥富贵的一方诸侯,

    死志迸发,他们拼尽全力,迎上了那人鹏合做一体的剑气。

    银光吞没大地,湮去不久前还在肆意叫阵聒噪的内家高手们……

    探雪城八千守城军动作极快,在雨仪的生令布置之下有条不紊的紧守四方城门,来势极快去势同样极快的守城之战方一开始,便迎来了胜态。

    城外渐起的腥风还在厮杀乱战,城内依然风平浪静喜气洋洋。

    尽管许多人还未能从那惊世鹏鸣与遥遥的城头一剑中清醒过来,但那一碗散发着热气的寿面一根香已经在正午时分准确无误的放在了每个百姓的餐桌前。

    过程多了一丝波澜不惊的变故,寿宴亦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雨仪笑吟吟的站立在城主府门前,肩披霞帔,颊带妆容,用轻柔的笑声将还未入府的宾客一一请入府门。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呆呆惊语,“扫雪客……真乃人间之仙人……”

    午时二刻,两扇府门在隆隆低响中阖上,寿宴正式开始。

    ……

    “金鹏飞雪三千岁,今方一剑扫前陲。不令江河水,但教雪气催。”

    赵卫晗站在挺剑峰顶峰崖攀,远眺扫雪客乘鹏之貌,低声自语道。

    “师父,您这句写在总纲剑诀首段的小诗,弟子忽有一解,不知是对是错。”

    赵卫晗凝眉顿了顿,眼神在那城头上空的金鹏身上停了半晌,忽而又道。

    “试问请君一剑,可否扫尽千岁飞雪,荡涤前陲余霜,不谈剑下可断江河水,唯教雪意长催!”

    “雪意长催,雪意长催,原来这才是扫雪剑的精髓。”

    赵卫晗眼神清明,远看周遭云雾飘渺蒸蔚,他复又一声长叹,折身走回挺剑阁,盘膝静待。

    “四峰合运,探雪城积蓄千载的气运,要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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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冰介绍: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人间不平,侠义在心】
天南山,五峰掌,有位剑道权威,袖手望人间变换,事事沧桑。
大辽原,万里江,有位刀中圣者,探手写军书笔墨,惯享天光。
隆中困,卧仙岗,有位御笔书生,抬手作传世神曲,尽抒胸狂。
昀芒客,少龙凰,有位痴情浪子,试手舞元轻碎剑,醉赏天唐。
洗花海,医庐中,有位薄裙妙女,出手济黎民庶苦,无意权掌。
待来日海灾尽覆百州,刀戈云起十国,雪城终于太古,冰山深葬穹庐,少年横剑出山,死铭父志,信马吟啸江湖。藏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藏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藏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