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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至雪     藏冰txt下载     藏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章:杀机毕露【上】

    孤帝四年九月四日,昶州宴。

    城心,大江楼。

    作为整个昶州最高等大气的酒楼,大江楼足有三层,酒桌不下百数,可在镇天王看来,依然不够,于是乎,宴桌不仅排出了楼门,更占据了大半条街道。

    此之宴,可谓极具宴席之盛,整个昶州各大酒楼的一等庖厨无不忙碌在大江楼内,饭香菜香千里皆闻。

    站在三楼雅间内,凭窗四望,淡看下方万人空巷,人人依照身份位阶就坐的景象,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在南边的街道上传来沸沸扬扬的呼喊声,他才有些动容了。

    向着后方挥了挥手,一个亲卫凑到身侧,他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对方回了一句,“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手。”

    镇天王闻言点了点头,“宗澄不在,你们都看紧点,今日之事若有一丝差错,本王教你们提头来见!”

    那亲卫一躬到底,面容纠紧,毕恭毕敬的说道:“是。”

    镇天王将身上赤黑两色相间的一品王服正了正,袖尾一弹,露出两条黄色长龙吞吐日月的纹样。“正主来了,本王也该活动活动,亲自去为他接风了。”

    随即整座大江楼陷入了混乱的沸腾,满堂已至将近数百的宾客不约而同的将头抬了起来,目光直视从楼阶上一步一步走下的镇天王,眼神各异,有尊敬,有鄙夷,更有期待。

    楼外的惊呼声如同坠入水中的石子,轻轻一动,便激起千层巨浪,人潮仿佛干涸的大地迅速皲裂,分列两旁,三个人衣袂飘飘,腰胯配剑,飒飒直来。

    为中者,面带浅笑,威杀逼人,一张脸,鼻直口方,端庄正气,颔下碎须零星,眉心怒容内蕴,双眸虽有笑意,却寒如坚冰,直入骨髓。

    一身白衫,腰系七尺靛青盘虬带,风吹如青丝飘扬,洒洒似笔,夺天征剑意逼仄轻起剑吟,薄如淡纱的白衣下是钢铁一般笔直的脊梁和令人瞠目结舌的坚实肌肉。

    正是周患。

    为左者,身高过丈,皮肤黢黑不见光,其容彪悍,身着亮银色轻甲,形如一尊黑铁塔一般给人以睥睨一切的威压。

    为右者,年轻俊逸,朝气蓬勃,眼神坚定锐利,手扶佩剑,隐有杀气外泄,紧跟在周患身后,宛若臂膀手足。

    在场凡是知道他身份的人无不另眼视之,四侠山一战彻底将其名推上了军中的另一顶峰。

    走在正中的周患掏出一张拜帖递给街旁侍立督酒的镇天王府老管家姜颜舒,朗声道:“念出来。”

    俗语有云,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镇天王这样的封疆一品王的管家。

    姜颜舒自然饱受尊敬,不免心高气傲,见到眼前人冒失无力的动作,心中有些不悦。

    但他城府极深,知道此时的场合特殊,无数人在看着,只得收了怒气,云淡风轻的接过,扬手展开拜帖。

    看了看一众围观的昶州文武,他慢吞吞的逐字念道:“前座北侯下沧北军七旗营主,现沧北义军主帅,周患。”

    一众宾客无不哗然色变,谁都知道自从镇天王来到沧北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前沧北军的名将全部驱逐发配。

    若非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拼死守护府门,就连都狼城座北侯府的府门牌匾也早就被镇天王卸下更替了。

    有镇天王在的沧北,但凡与座北侯三字有关的人或事无不遭受到最为不公平的待遇,慢慢的,座北侯和前沧北军也就慢慢沦为了镇天王耳中的禁语了。

    无论周患在战场上如何声张座北侯的名号,但在镇天王面前,在镇天王宴请的昶州官员面前,他竟然如此大肆声张这个应该被遗忘的身份?

    这绝对是镇天王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在沧北,只能有一个真正的统领者,不是座北侯,而是镇天王。

    这是大忌!

    在场者都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下意识为周患捏了一把冷汗。

    姜颜舒的眼角带起了嘲意,似乎已经将眼前的三人看成了三个死尸,口中的话还在继续着。

    “前沧北军二旗营主,现沧北义军副帅,孔太飞。”

    “沧北义军主帅副将,卓幼安。”

    “应天王之邀,特来赴宴!”

    周患一扬眉,呵呵笑道:“声音像个娘们,你没吃饭吧?”说着,他一把抢过那封拜帖,转手丢给孔太飞。

    近处的宾客们更是惊骇欲绝,被周患的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坐在远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人推搡着朝这边拥了过来。

    大江楼内也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个个挤在窗前楼口看着姜颜舒青中透紫的脸,偷偷莞尔。

    “给他看看,什么是男人。”周患此话说来平淡,却灌注了内气,让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没有议论,没有交头接耳,只因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口干舌燥地咽了一口唾沫。

    孔太飞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鄙夷的在姜颜舒的下半身瞅了瞅,似乎是想要看清对方到底是不是个男人,随即那好似闷雷洪钟的嗓音便响彻全城。

    “前座北侯下沧北军七旗营主,现沧北义军主帅,周患。前沧北军二旗营主,现沧北义军副帅,孔太飞。沧北义军主帅副将,卓幼安。应天王之邀,特来赴宴!”

    其音滚滚,震耳欲聋。

    镇天王步下楼阶的脚步顿了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来格外精彩,他低低哼了一声,竟也聚气在喉,朗声回道:“颜舒,还不退下?周帅大驾,本王要正衣亲迎!”

    又是一阵哗然与倒吸冷气之声,在一片片不敢置信的神光中,镇天王步履沉沉,踏出大江楼。

    这位比当今圣上整整高上两个辈分的皇叔公,竟然要亲自迎接这位当庭羞辱王府管家的军帅?

    周患抬眼隔空望去,二人的眸光在半空重重的擦出一抹火花。

    “咚,咚,咚”

    周患动了,他身后的二人也动了。脚步击在地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音,生生留下三排脚印。

    这个场面,甚至比方才镇天王出现更加骇人,周患见到当朝权倾朝野的皇室贵胄,官居一品的镇天王,一不撩衣跪拜,二不插手施礼,三不躬身相谢。

    他在做什么?

    不知礼节?不知身份?

    不,这是傲气,面对镇天王背后庞然身份而不肯丢了一丝面子的傲气。

    如果这份傲气是给予其他皇室王爷的,或许所有人都会斥责周患的放肆无礼,但对方是镇天王,是就连他们这种边州小吏也知其不轨野心的镇天王!

    诸多不忿于镇天王在沧北作为的官员见此情形,心中都在暗暗附掌,大叹一声“痛快!”

    周患在走过一张宴桌时,拾起其上一只盛满清澈酒液的酒杯,手一抖,那酒杯就从他的手中射了出去,目标直指镇天王。

    杯在空中,酒在杯中,无一丝飞溅。

    “本帅敬王爷一杯,不知王爷可否赏脸?”

第一百六十一章:杀机毕露【中】

    镇天王眉睫一颤,显然,他也没有料到周患会是这样一副态度,如此强硬,甚至不给自己任何开口的机会。

    胸中火起,镇天王冷冷的横了那飞在半空的酒杯一眼,伸手稳稳接住。

    紧接着,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转手腕,酒杯颠倒,其间醇香浓厚的酒水便随着“哗”的一声全部洒在了地上。

    地面上的水痕迅速蒸干,发出“嗤”的轻响,激起一层淡薄的酒雾在风中散去。

    此时从镇天王脸上透出的神光分明是在说:你的酒,本王不会喝,你的面子,本王不会给。

    “这昶州的酒,本王实在喝不惯啊。”他朗声笑道,屈指一抖,原本盈握在掌中的酒杯虚幻了一瞬。

    白茫茫的内气自掌心如同一条速度奇快无比的小蛇喷薄而出,将那酒杯托在半空之中,双手大张,凭空掀起气浪。

    眨眼间,一只空空如也的酒杯竟已变为了三只盛满热酒的酒杯。

    “周帅迟来一步,这罚酒三杯是理所应当罢。”他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凝聚在眼角的寒霜却已经呼之欲出。

    众官员都是眼神发直的盯在周患的身上,心中都在想:这三杯酒,他喝还是不喝?

    他给镇天王的酒都被倒了,怎么可能喝?

    可那是镇天王赐的酒啊,如果不喝,驳了镇天王的面子,要面对的就是镇天王身后的通天手段了!他不可能不喝!

    官员们心中如是想着。

    酒杯倏然飞出,周患一抖衣袍,宛若实质的内气在身周汇拢,三杯酒飞到周患的身前就宛若击在了棉花上,先是去势未尽的前冲几分,而后虚空停了下来,静静地高悬在全州文武的心头。

    恰此时,周患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身前的内气一阵奇异的波动,似是在迅速减弱,随之而来的便是内气消散一空。

    一旦撤了内气就意味着,酒杯失去了依托。

    “啪!”

    酒杯坠地的声音如同在镇天王的脸上狠狠抽了一掌,四分五裂喷溅飞洒的酒杯酒水滞留在地,宛若五道清晰分明的掌印刻在镇天王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生疼。

    停顿了半刻钟突然爆发的惊呼声足以盖过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姜颜舒张大了嘴,镇天王额上青筋暴起。

    周患的一个动作可谓技惊四座,不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更在刹那便将整件事情推入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无论怎样,周患要面对的只能是……来自镇天王的怒火。

    周患的脸上浮起一丝佯装的尴尬,他摆了摆手,对着满城人插手施了一礼,唯独不看镇天王。

    “哎呀,真是抱歉,惊扰了诸位,周患内气不精,实力不济,实在接不下镇天王的酒杯啊!献丑了,献丑了!”

    周患用宴桌上丹红色的巾布擦了擦手,内气一绽,地上的酒液顷刻蒸干,和方才镇天王的动作如出一辙。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已经不是傲气,而是羞辱了。

    镇天王虽然王封一品,但身有皇室血统,按大周律法在外臣面前级升一品,再加之其天子长辈的身份以及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在这小小的沧北,他称自己位同天子,也绝对没有人敢反对。

    羞辱镇天王,那是天子姜孤沉到此也绝对没有胆子做的事。

    众人都在打量着镇天王的脸色,周患还在不断向着在场这些摆在镇天王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的文武们道着歉,就仿佛他得罪得不是镇天王,而是他们了。

    周患到底要做什么?这是每一个人心中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孔太飞和卓幼安跟着周患向着四方抱了抱拳,精神力却从来没有从姜颜舒和镇天王二人的身上挪开,一番致歉过后,二人同时把腰上跨的剑取下来抱在臂弯间,举目冷视站在大江楼门前的镇天王。

    寂静,那是近乎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着镇天王大发雷霆的时候,镇天王忽然笑了,笑的长髯乱颤,拊掌道,

    ”好一个沧北义军的周帅啊!身在本王的城中,尚有如此胆气,本王着实是佩服啊!“

    周患浅笑还礼,客套道:“王爷客气了,本帅一时疏忽,让王爷见笑了。”

    “胆气可嘉,但本王实在疑惑,你们三人的剑,与本王的剑相比,孰利孰钝呢。“

    镇天王缓步走下楼门石阶,周身渐起的气势宛若一柄正在寸寸出鞘的利刃,杀机显露无疑,谁都知道镇天王只有三重境的内气,身上所散发的如此骇人的内气绝不是出自于他。

    姜颜舒也言笑晏晏的走到了镇天王的身后,而在姜颜舒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身着黑色皂罗袍的中年人。

    周患手握腰间夺天征,拇指顶在剑柄尾端,将凌厉的剑锋从鞘中释放出半分,天外星陨的暗银色与无垠水的古青色凝成的淡淡青光反射出周患遍布煞气的脸。

    “一战刚过,王爷就是这么对待功臣的吗。”周患的声音很冷,犹如埋在冰雪中无数载的刀子直插入镇天王的心中,不仅炸响在全城文武耳边,更仿佛炸响在天下人眼前。

    当场便有了低低的议论之声,蚊蝇耳语相叠,相比惊鸿霹雳也不差半分。

    镇天王的确位大势大,可面对周患征兵平辽的彪炳之功,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那他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小小昶州的议论,而是整个天下的骂声了。

    尽管战后他竭尽所能想要掩盖周患的功绩外传,但如此大事只要有一丝外流,那就是瘟疫似的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万。

    现今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元京都有人在宣扬周患的丰功伟绩了,若非帝都还有他的儿子在,记载着周患之功的卷宗恐怕已经传遍大周了。

    这也是镇天王迫不及待要对周患动手的一个重大原因,在周患的名声传的像多年前的周夜城一样汹涌澎湃前将之铲除,那么一切的一切,就还握在自己的手上。

    史书,乃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杀机毕露【下】

    周患的话尚在耳边,镇天王不仅没有丝毫退怯,反而板起了脸,正气凛然的一掸衣袍,脚步停住,手扶身侧宴桌。

    他的身后包括姜颜舒在内的四人同样停住脚步,三名黑衣人面容紧绷的注视着周患三人,只待镇天王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在第一时间出手将周患擒下。

    周患和镇天王相对而立,各自身后雄浑的气势激增相撞,就宛若一场刀剑相斗的交锋,难分高下。

    二人的僵持并未一直持续下去,原本紧张到了极点的气氛也终于被镇天王的一声冷笑所打破。

    “功臣?何为功臣?功在何处?是你私自调兵遣将谋篡沧北兵权的聚众引兵,还是你等毫无军籍肆意兴兵欲图皇位的狼子野心?”

    镇天王言辞犀利,口锋尖锐,语气极重。

    此话一出,宛若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原本被周患战绩军功所折服的一众官员,心中都出现了些许嘀咕。

    镇天王此言……是真是假?

    “本王听闻周帅还私自怀有黑玉令,是何人给你的权力让你用此沧北军令妄为战阵?”镇天王一旦开口,便是暴雨劲风,一时无歇。

    “是陛下御旨?还是权相阁亲令啊?怎么本王身为沧北军的御封之帅都从未听说沧北有个手持黑玉令的主帅!“

    周患没有说话,甚至就连一个表情都没有回复,只是眼神淡漠的听着。

    他身后的孔太飞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握掌成拳,双眼充血,怒髪上冲冠,直行两步叱吼一声,“你他娘……”

    卓幼安眼见孔太飞奔了出去,心道一声:“不好”,急忙挡在孔太飞的身前,低声劝道。

    “二将军!别鲁莽行事,这会乱了周帅的阵脚!”

    听到卓幼安这么说,孔太飞即便再冒失也很难继续动作,停住身形,将火气全部压下心底,他不满的瞪视周患一眼,低声斥责。

    “阿患,你他娘说句话啊!俺老孔跟你赴宴,不是受他奶奶的气的,这颠倒黑白的狗东西我今日一定要宰了他!”

    周患依旧不动声色,伸手将孔太飞拦在自己的身后。

    如此一来,他的动作在镇天王眼中,无不彰显着退缩忍让。

    镇天王心说:还道此人胆识不俗,原来不过银样镴枪头,瞧其形态,定是被本王的话语所慑,罪名板上钉钉,无可反驳,本王看你还有何傲气?

    回首和姜颜舒交换一个眼神,他一拍桌案,身为权位至上的一境之王,趁热打铁趁火浇油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手下桌案因为大力而被一掌击成两半,木屑纷飞。

    他再度开口道:“本王来问你,沧北义军的旗号,是何人给你的?两国交战时,为何是你来强攻夺取本王的温城?你口口声声助拳沧北就是如此助力?就是行如此不轨之事?本王看你不是保国,分明就是私收暗部意图造反!”

    这一次,群情巨震,温城……、

    周患竟在御敌作战时夺了温城,莫非周患真有反意?

    这……

    周患同样沉默不应,镇天王像是自说自话的再一拍桌案。

    “无令无号之下你便敢私携黑玉令纠集十万之众,何等狂徒!孔太飞!军籍早无,无号出征,违抗国法!按律当绞!周患,自立为帅,私用军令,目无天子,意图谋反,按律当诛全族!来啊!把此二人给本王押起来,另行立案严审!沧北义军全军归入沧北军之列,收归本王统一调遣!“

    镇天王一连串的喝令之下,便把周患孔太飞二人的罪名定为了不容置疑的铁案。

    三名黑衣人身躯一闪,直接分立于周患三人身后,内气如莲花一般绽放,锁链高抬,似是要将三人直接绳捆索绑。

    周患眉眼轻斜,在镇天王的一番不容置疑的案词过后,他开口了,“且慢!”

    内气倾巢而出,凌虚而下,一力悍退镇天王手下三员内家子。

    镇天王被周患突如其来的反抗所惊,心神一颤,他朗声爆喝。

    “大胆周患!本王封王四十余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大奸巨恶之徒!如此血罪昭昭在前!你还有何话说?”

    周患一挺身,站在了全城官员的视线正中,他昂首环视一周。

    凡是被他看过的人无不心神大振,能够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怎么会是奸人?

    那双眸子,清澈,光明,充斥着军人一往无前的骄傲,充斥着洗涤脏污的正气。

    视线再次落到镇天王身上的时候,周患的眼神变了,变得轻蔑,变得不屑。

    不等他开口,镇天王右手高抬,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紧接着,周遭街道商铺的房檐上发出一阵密密麻麻搭箭之声,一个接一个身影齐刷刷冒出头来,那是数以千计的箭手弓弩手,其众形成整整一圈的包围之势,在镇天王的命令下,所有人都把目标定为了周患。

    万马奔腾似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响起,在昶州官员全部落座后渐渐变得空荡的街道上突地出现了身披银甲,头戴正盔,手持刀戈的甲士。

    仅仅数个呼吸的时间,通往大江楼的四道街口便被惊天动地的声响笼罩覆盖,甲士门并肩拥立,街道一时水泄不通,鱼鳞一样堵在四方。

    长戈沉沉抢地,发出山崩地裂般整齐恢弘的“隆隆”之音。

    卓幼安见此情形,额头上密布了一层冷汗,呼吸紊乱,他粗略的看了看,镇天王府的三千府兵应该都已齐聚在此。

    对方三千兵,而他们只有三个人,这是小孩子都能算计清楚的数字。

    孔太飞倒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从一侧宴桌上抄起一只烧鸡,咬了一口,黑脸上露出兴奋嗜血的红光。

    “当啷”,长剑出鞘,孔太飞手扶剑柄,剑意升腾,配上其接近三米的黑塔之身,活像一尊民间的地府鬼神阎罗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这样才有意思。”

    伸手一拍周患的肩膀,“阿患,你下令吧,老孔已经准备好了。”

    周患的拇指在指缝间揉搓几下,眼睛始终停留在镇天王的身上,浊气外吐,四重境的滚滚内气似城外昶江水冲破堤岸,也似蛟龙出水,铺天盖地。

    三名黑衣人惨呼一声,在如此令人惊怖的压力之下直接“扑通”跪倒在地,无论怎么挣扎也难以直起身。

    “你问本帅,军权,何人所赐?本帅便告诉你!此权,来自天下百姓,来自沧北屈死的万民,来自坐镇大周二十年的座北侯!所以,本帅起兵破辽,与你无关!”

    “这沧北,是陛下的沧北,是百姓们的沧北,是座北侯爷一手打下的沧北,而永远不会是你姜昀的沧北!”

    “本帅为民破辽!何罪之有?”

第一百六十三章:气破挺剑峰

    孤帝四年九月四日,也正是扫雪客寿辰之日的前一天。

    探雪城,城主府。

    扫雪客负手立在莲花池内最大的一座浮台上,他的背后,赵雪贞脸蛋儿红晕,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口中不断的说着一些什么。

    雨仪和老人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地对视一眼,似是在用眼神做着交流。

    扫雪客抚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嘴角强行扯起一丝笑纹儿,回过头对着女儿点头,“世子远道而来,你便带他去清塘苑暂住吧。”

    赵雪贞面上一喜,捣蒜般连连点头,转身一条腿刚刚迈过门槛,雨仪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贞儿。”

    “啊?”赵雪贞一回头,但见雨仪已然站在了她的眼前,先是惊了一下,“母亲,你这是……”

    雨仪宠溺的为爱女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青丝,手指抚了抚爱女的俏脸。

    “宇车世子一个人进来就罢了,他的部下务必留在城外,这一点你要记得……”

    雨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些犹豫踌躇,略带含蓄的道:“另外,他若是有何要求,你也尽量满足他,切记要知礼守节,男女之分一定不能乱了,你们两个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哦哦。”赵雪贞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对于雨仪突如其来的话,她深感摸不着头脑。

    雨仪这才再次捋了捋女儿的发丝,轻声示意她可以走了,赵雪贞嘴角翘了翘,欢快而去。

    雨仪站在原位呆看半晌,一扬眉,问道:“老仙儿,贞儿的命,您为她算过吗?”

    老人嘿嘿苦笑,侧过头看了扫雪客一眼,含含糊糊的道:“算过吧。”

    扫雪客仍在背着身,沉吟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若与倾儿命格相冲,又和谁命格相配呢?”

    老人避开对方的问话,而是正色问道:“老窝囊,你看宇车敬杰这孩子如何?”

    扫雪客怔了怔,盘膝坐在浮台上,自取酒壶满上一杯,“儿时的宇车敬杰,就如同一只空酒杯,而现在,这只酒杯已然盛满了酒水,至于所容之酒是我探雪城的凉胜温还是宇内的隔夜寒,疏离也无法预料。”

    “已凉之情尚胜温酒,隔夜之情却未必长留。”老人探手向上一指,“这是人间情意,亦是天意,亦是情劫。”

    雨仪凝眉思虑,眉眼重新舒展时,她低低道。

    “贞儿的未来我们不可能步步干预,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将她的心暂留在探雪吧。自我再看到宇车世子起,就知道这孩子已不复当年了。”

    “我与夫君也不过希望,贞儿这丫头能幸福安乐一生,足以了。”

    老人心道:你若知道贞丫头一生有三段斩不断的情劫,只怕也难以如此舒心吧……

    不过老人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笑骂扫雪客,“老窝囊,你手上的酒可别糟践了,快拿来,小老儿替你喝!”

    扫雪客一听,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正要说些什么,一声栗惊层巅的巨响使得整座探雪城都跟着震了三震。

    一股升冲天阙的气浪宛若搏击长空的雄鹰,同风而起,扶摇直上,其声势以挺剑峰为核心,龙卷般覆压全城。

    破碎之声应时响彻。

    飓风盘旋,音动穹庐。

    高空雪停,晴天出日。

    璀璨夺目的阳光横如贯穿天空的彩虹,将傲立千年之久的白帝树照耀成一颗白色的烈日,反射之光普照天南。

    冥冥中似乎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由小及大,音调逐低而高,骤然响起。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长天无云何来龙,青空未雨何生虹?

    此十六字深入人心,但一闪而没,就连扫雪客三人都不知道,这乃是未来赵卫晗所悟天之道的雏形。

    在震骇惊人的天地异象中,扫雪客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知多少年没有过的狂喜,他斜眼打量着老人,眼神中竟闪出几分炫耀之意。

    “哈哈哈,老仙儿,你可曾看到?疏离之徒,更胜疏离啊!二十四岁,他年方二十四岁!”

    “越过‘悉贯心府,隔步登台’,一步踏上‘冲飒凭虚,遍野尽锐’,自立己道,指日可待!卫晗,是千年不遇之才!”

    谁都听得出扫雪客平淡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颤抖。

    一旁原本还不甚明晓的雨仪登时一惊,喜上眉梢,发足奔到扫雪客左手边的浮台上,揽住自家夫君的袖口。

    “夫君所言,可是真的?”

    扫雪客张了张嘴,府外又起一声嘹亮的男音,把扫雪客想要说的话生生淹没。

    “我之道,不应天之道。”

    雨仪听出那是赵卫晗的声音,柳眉轻动,手中的力气不由大了几分,“咔”的一声,扫雪客的半截衣袖就被她扯了下来。

    老人扶案起身,双眉皱的老高,无奈地对着扫雪客一拱手,“这次你是收到宝了,老窝囊。二十四岁的四重第三步……闻所未闻啊,看来小老儿今日……甘拜下风。”

    “不得不承认,小老儿的弟子,不如你。”这几个字从一个没有认过输的人口中吐出,听来格外生硬,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扫雪客浅笑回礼。

    恰此时,府门大开,白芒闪动,两道身影几乎同时窜入厅中。

    赵卫辞闭关还不足半月,便借内气突破之机气破挺剑峰,这才下得峰来。

    左沂一副愠恼之色,负身堵住了赵卫辞走进厅中的身子,指着对方的鼻子愤然怒道。

    “修内一途,最忌偷奸耍滑,慵懒懈怠。主公命你闭关,待参透一字剑谱时,方能以剑气击破挺剑峰之禁制出关!而你假借破境之力碎其禁制,闭关又有何意义?”

    赵卫晗目光坚定沉稳,步履不乱如磐石,根本没有受左沂一番话语的影响,眼睫一动,内气一卷,左沂便感觉对方身上传来一股轻盈平和的气力,竟是要将自己推开。

    左沂登时火冒三丈之高,若不是因为主公主夫人就在身后,只怕他已经出手将赵卫辞教训一顿了。

    “赵卫辞……”还想再呵斥几句什么,却被扫雪客开口阻止。

    左沂心中也是有所权衡的,毕竟城中每一个孩子儿时都是从自己的南公府内学习礼数知识后才走出来的,赵卫辞也不会例外。

    因此,他对赵卫辞也有很简单很纯粹的师生之情,他绝不希望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尤其还是赵卫晗这般优秀的孩子,因一次鲁莽反常的行径,而招致扫雪客的不喜。

    真要如此,或许赵卫晗便只能落得一个被发放城外,终生难得扫雪客亲手指点的下场了。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身陷囹圄【1】

    “主公,赵卫晗平素虽清冷一些,却从未如此莽撞,今日不知为何……”

    赵卫晗心中也明白左沂的良苦用心,但当他听到宇车敬杰入城后,心中的不安之念没有一时不在暗暗作祟。

    当日和元歌斗剑,重伤败北,后又遇诸如平眉女那般强敌,可谓在生死之间走过数个来回。这远比他从前闯荡江湖处处试剑比武遇到的险情更加惊心。

    无意间竟触动了那个自己短时间根本未曾想过的瓶颈,伤愈后这种感觉愈加明朗,但想要真正破境依然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按照最初的思考估量,他想要水到渠成破境,自然而然的突破到四重第三步“冲飒凭虚,遍野尽锐”的境地,至少也需要一年半载。

    宇车敬杰入城的消息刺激的他必须冒险破境,顶着重伤之虞,经脉错乱之危,这才成功换来了眼前这十数日闭关就气破挺剑峰,引发天地之异象的奇观。

    这一切的努力背后,他真正想要做的,仅是凭一己之力攻破禁制,再名正言顺的走下挺剑峰。

    这样,他就能站在最佳的时间,最佳的位置,阻止宇车敬杰接下来的安排。

    雨仪知道赵卫晗和爱女间无可抹煞的情谊,更加明白他此时站在这里的原因。

    额角渗出略带血气的细汗,领口处慢慢延伸出的殷红血色,强行压住气血不稳而产生的潮红,这所有的形容,屋内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雨仪心里慨叹一句:是硬生破境的代价啊,这孩子……

    老人也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贞丫头的情,难,难,难啊……

    “主……师父,弟子卫晗,有事拜见,鲁莽破峰,请师父治罪。”赵卫晗连连喘上几口气,跪在扫雪客的眼前。

    扫雪客表情不明,看不出是喜是怒,“沂叔,下去休息吧。”

    以左沂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能够看出扫雪客并未气愤,反而心情极好,松下一口气,给了赵卫晗一个恼火的瞪视,欠身退出。

    “说吧。”扫雪客盯着弟子,“和贞儿有关的话,不用再说,参透剑谱才是首位。”

    赵卫晗微怔一瞬,他不是蠢人,相反,他很精明,一下子便听出了扫雪客话中的深意。

    提到赵雪贞,扫雪客用的不是“不要再提”而是“不用再提”,一字之差,其意万千,“不用”二字意味着赵雪贞的事扫雪客要亲自处理。

    坠在心上的大石落地,赵卫晗身子一软,体内破境后紊乱的伤痛令他险些瘫倒在地,撑起余力,直起身子,他并不希望师父看出自己此刻受了内伤。

    扫雪客对弟子的坚强十分满意,下意识点点头,手一扬,隔空扔来一只小瓷瓶。

    “接着。”

    赵卫晗听见风声,手出如电,一把接住瓷瓶,远远闻见一阵熟悉的香风,是带着药气的花香。

    “这是疗伤药,今夜不用再上挺剑峰了,回后府养伤,明日随众参加寿宴。”

    赵卫晗站起身,重重点头,脑海中又在想着这熟悉感来源于何处。

    浮台上的扫雪客像是突然想起了老人方才的话,浅笑又道:“内修精进固然可喜,也不可心浮气躁,恃才傲物,小心被倾儿赶了上去,届时为师被迫认输,拿你是问。”

    “是。”赵卫晗回答着,灵光一闪,猛然想起那瓷瓶中的香风竟与洗花海以花所制之药的香气一模一样。

    莫非师父与洗花海中人……有过来往?

    ……

    探雪城,清塘苑。

    在赵雪贞的头前引路下,宇车敬杰走入这方布置精巧雅致的城中小苑,院落中参差不平的绿植和眼前淙淙淌过的浅浅清溪交融成一副曼妙的画卷。

    二十一岁的宇车敬杰,身为宇车王府的世子,他习惯了雍容华贵雕梁画栋的王宫豪门,再次走入朴素清幽的小苑中,惟觉心神舒畅。

    始终凝在眉眼中的贵气淡了几分,反衬出十足脱俗的英气。

    就姿容来说,宇车敬杰绝对是一位俊逸不凡的翩翩美男,其倜傥超尘之貌在全宇内乃至整个天下的年轻一代中都是屈指可数的。

    除了令人艳羡不已的俊貌,其身上所散发的才气更显得成熟大气,举止投足间无不昭示着得体二字。

    在赵雪贞的印象中,这种仿佛天然所带的清新儒雅的气质,她也只在父亲和李昀歌二人的身上看到过。

    此次再会,不知是不是雨仪一番没头没脑的言语影响,她倍感紧张,刻意和宇车敬杰拉开了些许距离,说话时也慎重几分。

    明显感到疏远的宇车敬杰心中有些低落,他仿佛看到儿时手舞足蹈朝他跑来的小女孩正距离他越来越远。

    山风拂过,白帝树叶如海浪相叠,发出漱漱之声。

    一枚晶莹雪白的树叶在空中舞动着娇小的身姿,刚巧飘落在赵雪贞的发丝之上,宇车敬杰见状,脚步平缓的上前两步,凑近些许,抬手便要将那树叶取下。

    赵雪贞先是呆看那张令人窒息,全无杂质的面庞不断靠近自己,倏地惊呼一声,脸蛋儿一路红到耳根。

    飞也似的倒退几步,遥遥看着宇车敬杰,胸口恍若小鹿乱撞,扑通通跳个不停,白帝树叶因头部的抖动而轻落在地。

    “敬杰哥哥,这里你……你你住过的,应当很熟悉,我……我走了。”

    赵雪贞结结巴巴语速极快的说完,转身便走,再也不敢看宇车敬杰一眼。

    宇车敬杰笑笑摇头,也不阻拦,眼底升起一缕一闪即逝的期盼与渴望。

    趟水走过清凉的溪流,他的视线撞在小溪另一侧一块平淡无奇的巨石上,看着其上书写的两个走形的赤红大字“微雨”,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这条小溪,叫做微雨,取自一部无名旧典中“微微如雨,积水成溪”。

    这是儿时他和赵雪贞一同起的名字,那两个字,也是他握着赵雪贞那双胖嘟嘟白嫩嫩的小手一起写上的。

    贞儿,你可知道,你的敬杰哥哥多想把你当做妹妹,永远永远……

    可惜,你,是探雪城的小公主。

    正愣怔出神,气浪突至,他抬眼看向挺剑峰的方向,轻轻一叹,喃喃自语道:“赵卫晗,你和我,谁在贞儿心中的地位更胜一筹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身陷囹圄【2】

    立剑阁。

    桌案上密密麻麻写着笔记剑招的宣纸被他搁置在一边,周倾精神抖擞的伏在桌上,捧着记载辛子剑法的古卷,眸色深深,悬在空白宣纸上的笔始终没有落下。

    立剑阁中的每一部剑法都是古剑客中佼佼者遗留下的足以传世的顶尖剑法,任何一部拿出城外都可令万千江湖剑客心驰神往,奉为神典。

    可当这些出类拔萃的剑法放到辛子剑法前,却如莹莹之火难胜日月。

    周倾记过的典籍数量绝对不少,每看过一部,他都能够获得些许心得感悟,从而将之记录在笔头,加以汇总整合成为真正属于自己的知识。

    唯独这一卷【辛子剑法】,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拿到这卷【辛子剑法】后已然视若珍宝的看了一整日,其上的招式,人形图,内气运转路线,剑诀乃至每一个小字,他早就看了千遍万遍。

    令他震惊的是当他阖上古卷后,其间的一切内容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忘却,就连九牛之毛冰山之角也并未留下。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整整二十九记剑招和他所记忆的无数剑法相比,根本找寻不到任何的相似共通之处,也没有获得能付诸的半点感悟,就仿佛所有的剑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所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

    辛子的道另辟蹊径,仿佛置身于大道之外。这一点,他想不明白,亘古不变的道为何就在一卷【辛子剑法】之上就发生了改变呢……

    经过长久的思考,他依然没有想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停笔沉吟片刻,余光瞥见旁侧的书架,灵光乍现。

    他飞快起身,三两步奔到一座还未开始阅读的书架前,手中紧紧抓着古卷,眼神在书架上的每一部典籍的书脊上扫过一遍,目光慎重的转回古卷上。

    指尖划过卷上略有些褪色的文字,呼吸渐渐加重,慢慢呼出一口浊气,再抬起头,眸中竟闪过了明朗之色。

    “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整座立剑峰倏然间被一股弥天浪涛包裹,赵卫晗的一句“我之道,不应天之道”仿佛神来之笔骤然点醒了他。

    眼中明朗直转了然,自言自语道:“这遍及每一部典籍石刻古卷的神秘灵气,莫非是道家心法中所述主气之上的力量……”

    “莫非和师父从前提过的‘天之道’有关?”

    “辛子剑法卷上也有这种无形的神秘灵气,其浓度似乎要比此间书籍之上要浑厚许多……”

    “由此推知,辛子剑法应是辛子圣跻身于‘天之道’后才创造出来的剑法,故而与同属‘人之道’的剑法有大相径庭之处,‘灵气’更为纯粹凝实。”

    “那么……为何阁内典籍上会有‘灵气’存在且能被我吸收呢?”

    当他把自己能够了解的诸多线索层层剥茧深析之后,一个听上去极为合理也最符合现实的答案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通读三万典籍是为了让我尝试领悟万般剑,同时吸收这些‘灵气’?”

    心中念起自己闭关前老人和扫雪客的一番话语,他终于肯定了这个答案,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换而言之,这些灵气能够助我补虚?”

    窗外忽地响起一声轻笑,周倾心道:窗外有人,无声无息地小跑两步,蓦地探手推开窗扇。

    窗外空荡荡,毫无人迹,峰顶寒风潮水涌入,贯透全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动,心跳也随之减了一拍。

    眼睛下视,骇然发现脖颈处,停着一柄幽森泛光的浅蓝剑锋。

    咫尺之遥的剑意,令脖颈处的肌肉微微发痛,轻轻战栗。后心几乎瞬间就被冷汗打湿,强自按下一口气,让自己重归镇定。

    心念电转。

    若是对方想杀我……就凭其轻易潜至窗外的实力,只怕我已送了命,此地是探雪城,对方绝不敢伤人。

    这般想着,心神一松,他伸手阖上窗扇,室温回升,抬起手指点了点颔下锋锐的浅蓝长剑,语音不善的道。

    “大胆贼盗,探雪主峰也敢闯?”

    “小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那是一个相当不像男声的男声,嗓音故作沙哑低沉。

    紧接着,一个周身冰冷的身子凑了上来,并未贴上,周倾就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寒意,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暗惊一句,好香啊……

    “这位女侠,你的剑很显眼。”周倾嘴角上翘,笑着侃侃而谈,“东海蓝银为锋,三眼鲸牙为柄,沉月秋水相锤,寒火所打,名剑榜中有极寒剑之称,剑名,半轮秋。”

    “呦?”后方传来轻咦之声,“小子眼力不错,咳咳,不错,正是半轮秋,如何,怕了吧?”

    周倾耸了耸肩,胸有成竹的回道:“不怕,半轮秋之主李前辈与赵城主相交甚厚,你身为李女侠的门生,不会对我动手的。”

    这下伏在他身后的人彻底震惊了,先是沉默片晌,刚刚有些松弛的剑锋忽又挺直,周倾赶忙以手护住脖颈要害,“女侠剑下留情,误伤就不好了。”

    “嗤嗤”轻笑中,先前沙哑低沉的声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若黄莺低鸣的婉转之音,半轮秋收归入鞘。

    周倾摇摇头,缓缓转身,细细打量起这位夺窗而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身穿水蓝色棉袍,看起来十七八岁正值妙龄的少女,正微微打着寒颤,将长剑半轮秋丢在一旁,抢到火盆前搓手呵气驱逐寒意。

    她的皮肤在炭火红光的反射下,倍显白皙水嫩,眉眼间凝着挥之不去的笑意,只看了一眼,周倾心中就有了判断,这是一个爱笑的姑娘。

    少女的额上横着数道延伸至鼻梁,狰狞不堪的青黑色斑纹,给那张本应该完美无缺的俏脸罩上了一层惨淡的乌云。

    不盈一握的小手上布满参差的剑伤,嘴角还带着伤后未愈的红肿,似是不久前刚刚和人交过手,还吃了不小的亏。

    少女待身体暖和之后,回眸看到周倾仍傻傻的站在窗户边,开口招呼道:“小子,看什么呢?”

    周倾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走近两步,睁大双眸用灼灼的目光在她的脸蛋儿上停留了一下,“看你,你……与我的一个朋友有几分神似。”

第一百六十六章:身陷囹圄【3】

    少女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眼底勾起了一丝淡淡的哀伤,周倾看到后就知道对方不希望自己提起此事,强行按住疑惑,心里却还在思索着。

    没了斑纹,不论气质,这位少女和洗花海的束嬴姑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次看了一眼,周倾脸有些发烫的收回目光,毕竟一直盯着一位姑娘看实在太过失礼,心中暗骂自己忘了礼数。

    少女并不在意,巧笑嫣然地移开话茬,“我是晏闻声,你呢,小子。”

    大抵是因为目测后,揣度自己要比周倾大上数年的缘故,“小子”这个称呼叫出来甚是理直气壮。

    周倾将“晏闻声”三字记在心里,拱手为礼,“初次相见,我是周倾。”

    晏闻声“哦”了一下,寻了个空位坐下,满怀兴致的连连发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女身的?你既认出神剑半轮秋,又是如何猜出我是李前辈的门生而不是李前辈本人呢?”

    “嗯……”周倾就地而坐,独自一个人在阁中久了,也甚是无趣,索性将古卷平放在掌中叠好。

    “身上带着的淡淡香气,以及伪装之音的声调不协,很容易才到你是女身。”

    “至于身份……半轮秋,是李前辈纵行江湖闻名天下的配剑,但从你握剑的姿势便能看出你不会用这柄剑。”

    “亲身相授者为弟子,口外相传者为门生,能带半轮秋出入,说明你出身李前辈门下,但你不懂半轮秋剑性极寒,因剑气之冷而浑身颤抖,说明你……并未亲身修行门下心法,亦不会抵抗半轮秋的寒意之法。”

    “出身门下,却不修正宗之法,只能是未及亲传弟子的口外门生。李前辈此次参加城主寿宴,带你而来,剑又在你手,综上所述,我道你并非普通的门生,而是剑童。”

    剑童,又称抱剑童子,江湖上一些名望高著的人出行之时都会带上一个为自己携带背负趁手武器之人,名中虽有“童子”二字,却并不意味着剑童都是孩童,其身份大多都由亲信或弟子来承担。

    譬如,扫雪客出城与他人相约赴会或是比试时,如若左沂跟从在侧,那么在外人面前,恨长禁必定要由左沂来背,此时,左沂所担当的便是剑童的身份。

    此为行走江湖一条暗定的规矩。

    出行带剑童,一方面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另一方面,也是与江湖人相见的一种礼数。

    听了周倾有理有据的一番“长篇大论”后,晏闻声面上露出欣赏之色,啧啧数声,“你人不大,倒还有些本事。”

    “只是你这身子,实在……”她皱着眉叹了一声,“四虚未补升一重,与内家顶尖无缘了啊。”

    周倾听她这么说,顿时恍然大悟,对方早早看出自己的情况,听到自己自言自语说“补虚”时才会发笑。

    所有了解补虚重要性的内家子都知道,升了一重境后,补虚已晚,晏闻声大抵是在笑自己自以为是,孤陋寡闻吧……

    心中黯然,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命数如此,何必强求。”

    晏闻声回以一个同情的眼色,眉梢眼角下意识勾起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十分苦涩。

    “侥幸活下来的人,不会在乎眼前的痛苦。”晏闻声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安慰周倾,可眼圈却在泛红,她挤着笑纹,勉力笑着又说。

    “死过一回,才知道人间的痛不过痛在皮肉而已。小子,无论前程是否渺茫,你都不要有轻生之念。放弃前路,不是苟且偷生,而是自断性命。”

    晏闻声默默伸手捋过额前发丝,趁机飞快拭去了眼角的晶莹,她站起来,俯身颤颤出手握住半轮秋,抱在怀中,任由寒气侵体,她仍然灿烂的笑着。

    “小子,记得我说的话哦。主人应该在找我了,我走了!”

    周倾莫名感觉心中如遭重击,剧烈一痛,注意力转向对方额头上密布的斑纹以及浑身经受之伤,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晏闻声那个生硬笑容背后的故事。

    一个人,即便揭开潜藏心底的伤疤也要安慰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是何等的善良。

    他伸手入怀中,摸出一个钱粉色的玉瓶。

    她以善良待我,我亦以善意回之。

    玉瓶在手中翻转,倒出一颗足有十种颜色混合一起的药丸,药香刹那充满全阁,他将那药丸随手抛入晏闻声的怀中。

    “晏姑娘,等等,这个给你。”

    晏闻声一阵手忙脚乱的接过,捧在手中,鼻翼轻动,笑吟吟的说道,“小子,这……很好闻,谢谢你的赠礼,我很喜欢。”

    不等周倾再开口说什么,她便步履轻盈的出了阁门。

    一走出立剑阁,滚烫的泪珠犹如短线的珍珠颗颗坠落,眉眼弯弯,绽放出了世间最美的笑。

    这一刻,她只觉这柄半轮秋散发的寒意竟也没有往常那般难以忍受了。

    在她来看,这丹药不过看着绚烂闻着香甜,想也无甚功效。

    她是略识药材的,能够嗅出这颗药中根本没有半点药材的味道,况且,她也并不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会赠给自己什么宝贝,只为纪念相识一场吧。

    即便心中判定了这未知丹药仅做摆设,她也奉若至宝的贴身收好。

    此次碰巧躲在立剑阁外,也并非全无收获……

    这个傻小子,很可爱……

    周倾无奈的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眸中多了几分担忧。

    李前辈明知半轮秋的寒劲,仍让她一介不通避寒之法的女子来做剑童,这分明是……

    但愿那传闻中生死人肉白骨的十花丹能在最关键的时候保她一命吧……

    周倾并不知道今日送出去的这一颗善意种子,会在未来长成一棵何其伟岸的参天巨树。

    他攥了攥古卷,决心与目标变得坚不可摧,分外肯定,朗声道:“四虚未补又算什么。我之前路,是天下首位!”

    与此同时,手中古卷忽的金光大放,下一刻,古卷竟化作金沙自指缝间滑落。

    仿佛虚空突然现出一支笔杆,凌云书下【辛子剑】三字。

    剑意,自一地金沙中毫无征兆的爆发,方一出现,便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第一百六十七章:身陷囹圄【4】

    鸟语水流,瀑布深潭。

    芳花群兰斗艳,草木古林争春。

    交错掩映的藤条荆棘遍布眼前,马蹄下尽是伴随浅水细流而生的泥泞青藓,走上时深一脚浅一脚,泥浆黏在马蹄战甲上,笨重难行。

    赵卫辞引着赵梦缺及其下将士,轻车熟路的穿越重重山林,紧赶慢赶,终于在那伙不明敌军包围上来前,疾行十五里,抵达莫须山下。

    莫须山,其神秘程度丝毫不亚于天南的洗花海,莫须这个名字,是民间所流传的,取自“莫须有”之意。

    其山不知几多高,外有瘴气薄雾做天然屏障,即便是常年游走于山中的猎户和采药人也很难准确无误的找到莫须山的位置,甚至还会因此而迷了路。

    古往今来,能够攀上此山者少之又少,至于山上究竟有什么,无人知道,也无书记载。

    有关莫须山的传说数不胜数,其中传播最广的一种说法是。

    千年前,天下尚未开州立国时,人间常因食粮不足而混乱相争,农帝神农祖为解此难,云游四方尝尽百草。

    行至云东时,误食剧毒,无药可医,命至绝路,山林忽起薄雾,莫须山自平地而现,山上长满状貌奇异剔透的野果。

    树丛中窜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玉兔,口中叼着一枚朱果送到神农祖驾前,朱果入口即化,刹那剧毒全消。

    神农祖倍感新奇,登山后竟在山上发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独特草木。

    在神农祖离开莫须山继续踏上征程后,莫须山竟也随之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也曾有人说,莫须山是神农祖遍访天下,耗尽心力遗留下【神农典】后,力竭倒地的尸身所化的神山。

    神农祖距今太过久远,难免众说纷纭,百道各词,莫须山也因此成为了一个不亚于藏冰观的神秘之地。

    附近林中生存的山里人祖祖辈辈都对莫须山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将莫须山视为老祖宗留下的圣地。

    不仅不肯踏入一步,每至佳节,更会汇集一处,共同拜山,行十跪百叩之礼以表达对前人与神农祖的敬畏之心。

    先前那名阻止赵梦缺的甲士就是受了种种奇怪传说的影响,害怕全军会因为践踏神山而遭受山中人的围攻惩戒,亦害怕在薄雾中迷失方向。

    赵卫辞一路驾着雪夜流星,沉默前行未发一语,直到走至山腰处寻了个临近水源的开阔地,确定安全后,这才舒出一口气,止住前进的步子。

    赵梦缺见他停住,喝令全军原地休憩,自己则是坐到赵卫辞的旁侧,问道:“现在可以说说这一字剑谱了吧。”

    在他眼中心中,一字剑谱的情况甚至要比眼前出现的不明敌情更重要许多。

    “赵将军早年学过半字剑,也算是入了探雪城的门。主公命我携剑谱而来,是希望将军能来探雪城修行扫雪剑的。”

    “但东南三国海灾……事发突然,想来一切需要重新安排了。这一字剑,赵将军可以放心修炼,主公已然允准,东南三国一行危机重重,修行一字剑,会多一份活命的手段。”

    赵梦缺点头,心中仅剩的疑虑就此全部打消。

    “莫须山是否安全?“

    赵卫辞肯定的道:”安全是安全,可这下一步,就需要赵将军早作安排了。“

    赵梦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低眉想了想,发问道:“你知道这伙人马的来历,对吗?”

    “那是云东军,其中……还有曲晋的西境军,这一次是碰巧遇上的,他们八成是想除去你们以防后患。”

    “云东军……和曲晋军勾结在一起了?”赵梦缺皱了皱眉,既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就不可能不相信对方消息的准确性。

    “我军一路低调快行,并未探听丝毫云东这方的消息啊,即便如此他们也要灭口?”他瞬间就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严重性,“宁肯杀错,也不放过……镇天王父子要有大动作了!”

    赵卫辞一向不了解权位相争与诸国拼斗,提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也就没有开口打断对方的思路。

    赵梦缺踌躇踱步,双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半晌后突然抬起头,一拍额上。

    “莫须山如此隐蔽,外围雾瘴之气重重,老五是无法通过留下的印记找来的,还望赵小友辛苦一遭,将老五接来山中。“

    赵卫辞答应一声,上马下山,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赵梦缺见对方离去,脑海中思路渐渐成型。

    开口喝来地图,低着头细细揣摩良久,又唤来笔墨,奋笔而书。

    这一封信笺足足写了半个时辰之久,数十页之多,抬起纸笺吹干墨迹,一口咬破中指,重而重之的按下指印。

    恰此时,赵卫辞带着燕杵兴一行人引着更换的坐骑和购置的干粮安然而返。

    “去了这么久,遇到麻烦了?”方见到人,赵梦缺收好信笺拢在手中,上前关切问。

    燕杵兴忙着整饬从城中买来的马匹,赵卫辞见状简单的解释两句。

    “燕将军出城之后看出林中有杀意弥漫,势头不对,在城外等了等,待到军士散去后,才在林中与我相遇。”

    赵梦缺也不多客套,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老五,你来!”

    燕杵兴正给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换上鞍鞯,听到赵梦缺急急的声音,顿时骂道。

    “你他娘没看到老子事忙?有话慢来再说。”

    赵梦缺早已急不可耐,哪容燕杵兴再多废话,一把拉住对方的腰间细带,将其拽了一个趔趄,栽下马来。

    “你他娘的赶着投胎去?”勉强稳住身子,燕杵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边拍边道。

    都是军中出身,性子直,赵梦缺也没有多余时间和燕杵兴计较,慎重的组织一下语言,道。

    “眼下,云东境内的形势我已大致分析过了……兹事体大,我也很难轻下决断,我决定独自回一趟昶州,将这消息带给阿患,顺路探看……云东这方的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何等程度。“

    燕杵兴此时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眼瞅赵梦缺紧张的神色不似玩笑,胸中没来由的突突跳了几下。

    这家伙从不会小题大做,更不会无的放矢,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他这般失措……

    “老八,你这是……“

    赵梦缺插口阻止了他的问话,“不久前,有一支不下万人的云东曲晋联合之军意图围杀我军,在云东境内,出现曲晋的西境军,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你再蠢也应当看得清楚。”

第一百六十八章:身陷囹圄【5】

    

    灼阳正好,酒意正浓。

    百桌盛宴眨眼换为满城军兵。

    本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普州欢庆的日子,却因为周患与镇天王的针锋相对而发生了改变,刚刚平静下来的昶州注定要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本帅为民破辽,何罪之有!”响彻全城,语盖群伦。

    无论官阶高低上下,在座官员都被这一句话深深折服震撼,甚至将三千军校身上透出的杀意都全部抛诸脑后。

    孔太飞和卓幼安则是倍感愤火,他们为沧北抛头颅洒热血,酣战敌军经月之久,不惧马革裹尸,不畏战死沙场,奋勇杀敌。老将龙洐意更是为了守护沧北守护兄弟,连一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换回来的是什么呢?

    战争方一结束,独掌大权的镇天王就要迫不及待的铲除异己,为了霸占功名与军权,毫不留情的对着他们亮出箭矢枪戈。

    天下焉有此理?

    ……

    南城门迎接周患赴宴的守将远远的站在城楼上,他能够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军士,也听到了周患极具坚定的话语。

    为何周帅没有畅然饮宴,反像是被问罪一般?这群围拢的甲士又为何突然涌现?

    他看不到场中发生了什么,但仅从周患的话语中他就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名为苏别厄,只是沧北军中小小的一员副五品参将,但在满城风雨欲来之时,他敏锐地嗅到了不详的味道,侧头看向身边的副将。

    “咱们有多少人。”

    “秉将军,守城军,二百。”

    苏别厄咽了一口唾沫,再度看了看城中紧绷的形势,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周帅若有危,我等将如何。”

    “当然是拼了!能为周帅解围,二百甲士,死不足惜!”副将不假思索的答道。

    回答之后他就愣了一下,他自认是最懂自家将军的人,可却也没有摸清楚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低眉一看城内情形。

    “周帅不是来参加庆功宴的吗?周帅那可是首席功臣,怎会有危险?“

    苏别厄没有回答,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召集军士,把好城门,静候传令。”

    副将惊疑不定的犹豫道:“将军,天王命我等静守城门,您要做什么,这可是违抗军令……”

    “少言慎行,不要走了风声,听令行事。”苏别厄脸一沉,“速去!”

    副将无奈,迟疑着接了令,匆匆奔下城楼。

    苏别厄再次重重咽了一口唾沫,握掌成拳,心道:沧北可以没有我们,不能没有周帅!镇天王若想让周帅平受不白之冤,我苏别厄第一个不肯!

    军中人只知他是一员不起眼的五品小将,却无人知晓他还曾有另一个身份——前沧北军三旗营主叶孜化和九旗营主李奴机的亲传弟子。

    ……

    大江楼前。

    周患傲然挺胸而立,镇天王的脸则是另外一副模样,阴沉,森冷。

    从周患铿锵的话语中,镇天王只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他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突然觉得,纵有三千府兵在手,他也依然不是周患的对手,因为他和周患差了一些什么,明明血统高贵,站在周患的面前却有种想要低头的卑微感。

    这种感觉来源于何处,他不得而知,也不愿得知。

    他是一个不会认错的人,生来便是高权在手,宠遇优渥,横走朝堂毫无避讳。

    而这份高高在上也成功的造就了眼前这个野心勃勃,欲图不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自己看上得东西揽入怀中的镇天王。

    周患看着镇天王脸上阴晴不定的变换,压低声音招呼背后二人,“恶战,怕不怕?”

    “怕?怕他娘个屁!”孔太飞恨恨道。

    卓幼安一甩头,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周患呵呵一笑,“稍后打起来,你二人千万不要看我,从来时的路上杀出去,咱们,城门会和。”

    “周帅,你不与我们一起吗?”卓幼安问。

    周患摇了摇头,“我另有要事需在城中解决一下,事了之后,便会到城门外寻你们。”

    “老七,这城里太乱了,四处敌军,留下不安全,什么事杀出去再说!一起杀出去!”孔太飞道。

    周患还要再说什么,镇天王似乎想好了如何反驳,蓦然开口,“满口胡言,空谈仁义道德百姓大义!这不过是你脱罪的无耻说辞!”

    话音未落,镇天王凌空一招手。

    破空声伴着离弦之箭,蝗虫般射来。

    周患几乎同时低喝一声:“杀!”

    楼外宴桌上的官员眼见镇天王竟真的敢放箭,顿时目瞪口呆,惊惧的抬头看了一眼,大多数都是脸色煞白,一屁股从椅上跌下,双腿软如棉纱,连跑的力气都没了。也有的急急蹲下身子,抱头鼠窜。

    一时间,城内乱作一团。

    大江楼内的官员则是迅速的紧闭门窗,似是不忍再看。

    他们中有极大一部分人都看出了镇天王的意思,可在镇天王的权威面前,他们不敢开口,更不敢为周患讨一个字的公道,只能憋着一口气,愤然倒上一杯酒,长吁短叹着灌入腹中。

    周患是真正为民为国的英雄,他们无力援手,遥遥空剩泪眼,无语凝噎。

    今日过后,大周再次崛起的机会又要被镇天王这般小人生生扼杀……

    大周命数将近……

    沧北亡矣……

    他们心中如是想着。

    忽然间,一声剑吟撕碎所有的哀叹。

    滚滚内气蒸蔚,骤然爆发。

    姜颜舒的眼中露出惊诧之色,不敢置信的惊呼道:“怎么可能,密报说承田谷一战你强行运气伤在心脉,没有卧床数月,前来赴宴已是奇迹!为何还有这般力量!”

    方才周患以内气力压三位内家子的时候他心中就大为震惊,他还以为那是周患强行拼上浑身解数全力施为,但此时感受到周患身上散发出的宛若实质的气势,他岂能不惊诧。

    “这是老子用十五年换来的!”周患说出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后,握紧夺天征。

    姜颜舒的这个问题,卓幼安和孔太飞也是不知道答案的,战后他们也曾询问过周患是如何调整内伤的,周患只是笑笑不语,那时他们也以为周患是忍痛强撑,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过后却发现并非如此,周患是真的完全恢复了,中气十足,气息平稳。

    有了卓幼安恢复速度奇快无比的先例,军中众人也并未感觉太过震惊,将之称为“上仙庇佑”,除此之外也实在难以解释愈伤过快的诡异现象。

    此时他们四方迎敌,上有弓弩,也来不及思考周患话语中的意思了,反身抽出长剑,内气顷刻爆发。

第一百六十九章:身陷囹圄【6】

    

    拔刀一斩,剑光冲霄。

    孔太飞修行多年,虽然不懂补虚没能升四重,但也是三成顶峰临四重的内家内家子,在普遍实力不超过二重境的镇天王府兵阵内可谓高手中的高手。

    他知道卓幼安内气较弱,实力悬殊之下卓幼安更难发挥出全部力量。

    因此二人一左一右动手的同时,孔太飞的注意力也一直在留意着卓幼安的方向,留出了三分气力,只要卓幼安稍有危险,他便会立时出手援助。

    心中一旦有了负担,本就不轻松的战斗也会变得分外艰难。

    卓幼安察觉到了孔太飞对自己的照顾,焦急万分,暗骂自己累赘,动手时极为谨慎小心,内气也没有直接倾巢而出,而是徐缓图之。

    二人一杀入阵中,南北向的街道登时嘈乱起来,潮水一般的镇天府兵原本的整齐列阵也被强悍的剑意冲的七零八落。

    姜颜舒一眼就看出了周患的目的,惊讶过后迅速冷静,眼生寒意,心道:“想要原路杀出?做梦!”

    镇天王吩咐道:“今日必须留下周患,否则后患无穷!”

    “是。”姜颜舒答应一声,“人力有时穷,周患仅靠三人,插翅难逃!”

    “你们!围住那两个!”姜颜舒聚气在喉,一指堵在另外几条街道的府兵,又指了指卓幼安和孔太飞挺剑冲杀的背影,下令道。

    一令过后,姜颜舒有些担忧的又道:“此处刀剑无眼,我先扶王爷到楼上再继续观赏这场好戏罢。”

    “老姜,你有多久没有动过手了?”镇天王没有理会对方的忧虑,稳若泰山,撩衣在一侧的宴桌前座下,反问道。

    “十五年了,上一次,还是和曲晋那个老妖怪交的手。自那以后,老仆一直养伤至今,不再与人争斗。”

    镇天王笑了笑,道:“那不知本王的第一高手,见到有个如此强势的内家子近在眼前,这手下是否发痒?”

    姜颜舒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镇天王是要让自己出手啊。

    回头一看。

    周患散发出汹汹内气后,本欲向镇天王杀来,但镇天王一早布置在暗处的整整二十名身着黑色皂罗袍的内家子同时现出身形,将周患团团围住。

    这些人也正是镇天王能够屹立楼外岿然不动,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一见他们出现,镇天王顿时胸有成竹,戾火全消。

    他相信,周患就算是有神仙庇佑也绝对无法安然离开野望。等着周患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被斩于刀下。

    在镇天府的门客中,实力达到三重境的一共有二十五人,虽然其中七成的实力都不过是方才被周患镇压的那三名内家子一般半瓶水的程度,达到临四重境的更是少得可怜。

    但毕竟人数众多,周患即便是四重境的顶尖高手也绝难力战二十名三重境的内家子。

    这一点,在场包括周患在内都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镇天王不仅不再焦急,心思还放在了希望用周患帮助姜颜舒练剑一事之上。

    被镇天王一提起,姜颜舒的心中也活络起来。

    当年一战,曲晋一方的人虽然给予了他终生无法弥补的挫伤,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势痊愈大半,如果心中一点也不想与人交手,是不可能的。

    身为武人,最看重的无非是“实力”二字,凡是遇到高手,总希望能够切磋活动,一较高下。

    更何况是周患这种难得一见的顶尖高手,姜颜舒顿住,暗暗思量起来。

    他从头时就看周患不顺眼,现今又有二十位内家子在后,只要稍有不敌,一呼救,他们便可一拥而上,将周患斩杀,如此想来,还有何疑虑?

    我的实力,究竟比从前差了多少,和这周患相比如何……

    姜颜舒徐徐伸出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闪烁着淡淡墨色光华的长剑,抚了抚剑脊。

    场内,周患顾盼一周,见对方手上武器各异,身上气势澎湃,心中紧了紧,毫不退缩,反而先起一剑,势若奔雷,身如脱兔。

    虚影轻动,他已然出了手,在敌方整齐划一的剑阵之中如影魅般游走,手起剑落,次次见血,闪光凌厉,寒彻心扉。

    扬手一剑“吹角连营八百里,一夜剑舞!”,悍退逼近身前的两名内家子,小腿用力一撑,身子跃起,飘然半空,躲过杀向自己下三路的几枚钢刺。

    腰身一晃,再避过后方袭来的寒风,身悬当空竟生生一拧转,脚下猛然一踩,内气勃发,脚下三寸外的一个内家子便被内气击中,狂喷出一口鲜血,“噔噔噔”倒行数步,面上涨的通红。

    皂罗袍上刹那多了一个陷入皮肉的脚印,余力仍在,冷硬的内气肆虐五内,苦不堪言,胸腔处的骨血更是痛不可耐,心中骇然,身体触电般僵了僵。

    周患稳稳落地,上半身悄然一颤,随即迅疾前扑,剑尖软绵绵地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牵起血箭喷溅,那名被他一脚震伤的内家子就被抹了脖子。

    直到捂着脖颈痉挛倒地的最后一刻,他也不明白方才周患那一脚为何会这么强力,内气竟击透皮肤经脉,深深入骨。

    他又哪里会知道,周患这一手隔筋刺骨的内气手法乃是当年周患纵横战场的一大绝技,出手时可将一缕内气刺入敌人体内,而后如同千万牛毛金针直入肺腑骨骼的脆弱之处。

    虽然无法带来太大的损伤,一击必杀是做不到的,但其带来的那种源于体内深处的剧痛往往都能在与人交手时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一招,周患本人也很难做到得心应手,只因每次使出都必须耗费极大的心力精力压缩内气,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基本上没可能给他动用隔筋刺骨的机会。

    方才他身在半空,已经连连躲过数次攻击,可那名敌人的位置实在危险,一旦教对方控制住自己的双脚,那自己也只有被切成肉泥的下场。

    剑气无法斩到脚下,无奈之下,只得勉强用出此招,力斩一人,此时心力损耗极大,脸上微微有些发白,额上也冒出了汗珠。

    这场战斗,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周患余光看向孔太飞二人的方向,发现已被团团围成了粽子,根本就看不到情形如何,沉沉呼出一口气,他心下低呼。

    看来此次有些难办了……管公,叶司丞,你们一定要成功啊!

    闷哼一声,周患举剑冷视眼前敌。

    耳畔忽地响姜颜舒的声音,“你等退下,我来与周帅过一过招!”

第一百七十章:一刃断城

    姜颜舒的声音一出,战意磅礴的十九位黑衣人一同收了内气,隐去合围之势后退两步,侧开身子让出道路,对着姜颜舒微微施礼。

    姜颜舒提剑上前,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两下,直视周患,二人的眼神在空中擦出一个强烈的火花。

    全无言语,却几乎同时动手。

    姜颜舒压抑多年的内气方一爆发便是银鸿泄地三千丈,一发而不可收拾,火辣辣的气浪升腾膨胀,强力盖过周患身上散发的剑意。

    镇天王看到这一幕,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到底还是老姜够辣。

    一个眨眼间,二人裹挟着虚晃残影的身子和剑锋便伴随着一声凌天剑吟狠狠碰撞,剑意刺破空气,惊慑全城。

    一次交锋,骤然散开。

    而后剑光如龙,影布城心,流影电光般,二人各展奇招,猎猎破风,鼓鼓碎木。

    辛子剑,天下至刚,出手时一往无前,大开大合,似有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势。

    起手式三招历经战场磨砺,使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但令姜颜舒感到疑惑的是:如此强横的剑法,为何只有三招?

    他又哪里知道,以周患的天资与对剑意的领悟,练剑足有十余年之久,辛子剑法也不过只能用出五招,饶是如此,左沂还致信称其天赋异禀。

    像辛子剑这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剑法,就算仅仅是一招,也足够一个人收益多年

    相比之下,姜颜舒的成名剑法【剑指摧眉】更注重一个“辣”字,剑气逼仄迸出总带着火热之气,迅烈侵敌。

    二人之剑,一刚一辣,可谓棋逢对手,丝毫不让。

    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之声与剑气相撞之声甚至比南侧那千人战还要浩大,引得另外观战的一众内家子甚感骇然,惊的是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后,十九个人无不瞪大了眼睛,这种高手的对决,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是姜颜舒亲自动手,他们更是生平仅见,心中分外激动。

    全神贯注观战的他们,甚至就连给那名被周患抹了脖子的内家子收尸之事都忘的一干二净。

    因周患和姜颜舒二人战斗而自动空出的一大片区域内,除了倾泻散碎的桌椅木屑酒水残羹外,仅剩下那内家子的尸身孤零零的留在原地,时时遭受上方剑气的侵蚀。

    有几个常年练剑的内家子看得双目发痴,偶尔还会伸出手,以手为剑试一试剑招,新的领悟见解源源不断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收获良多。

    须臾内,二人已经连番争斗不下百招,均感酣畅淋漓,越战越勇。

    姜颜舒体内的旧伤一直在隐隐作痛。

    但此时,他也根本来不及惦念这许多,只顾着见招拆招,以气破气,殊不知衣衫下的肌肉在剑气的余震下悄然撕裂,鲜血正缓缓渗透而出。

    后方忽的传来一声惨呼,周患挥剑半空的身形一僵,他听出那是孔太飞的声音,心中忧忌,手上的剑招便慢了一分。

    姜颜舒看出破绽,收剑侧斩,周患急急翻转身形,对方的剑擦着衣衫而过,剑意剖开外袍,古铜色的皮肤上骤然多了一道血线。

    又是一声急呼,这一次,来自卓幼安。

    周患举剑挡住要害,却步踉跄后退几步,姜颜舒是比剑老手,怎能放过如此天来的机会,一路穷追猛打,剑势凶猛。

    终于在周患招架失误时,一剑刺入肋下,登时血如泉涌。

    他的剑一刺一收,紧接着脚尖点地退出数步,一闪身错到周患的身后,挡住周患援助孔卓二人的去路,

    果不出他所料,周患吃了一亏后,只是闷哼一声,迅速调整好状态,颓势尽去,再度悍起内气攻了上来。

    剑招交叠,比方才凌厉一倍不止,姜颜舒一眼看出对方是想要迅速解决战斗回身支援孔太飞二人,心中冷笑,但同时也觉胆寒。

    对方的气势……这般斗下去,自己定占不到上风,甚至还会因为旧伤复发被其所胜。

    回视周边黑衣人,再又转过头。

    对峙良久而战不下,他心中升起几分躁意。

    这个周患,实在太棘手了,一旦我治不住他,这群废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届时王爷就危险了!

    只有,一鼓作气杀了他,方能一劳永逸。

    脑海中这样想着,体内内气呈漩涡一般被他疯狂的抽调而出,凝于剑内,他要用全力了!

    “霜停。”吐出两个字后,姜颜舒语气一顿,又再次吐出两个字,“寒断。”

    最后长长一句,轰然炸响。“剑摧眉!”

    听到姜颜舒口中一连喝出三声,十九个黑衣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这一刻,他们全被姜颜舒身上散发的滂沱浩瀚的剑气逼得险些跪在地上,窒息感扑面而来,相互看了看,想也没想,齐刷刷的施展出身法退出数十丈远。

    本来看到周患出了血而喜笑颜开的镇天王倏然间一按双股站起身来,眸色里夹带的是深深的骇然。

    “他疯了吗!”镇天王下意识的爆喊一声,命令一众门客道,“你们给本王拦住他!”

    眼见气势如此,谁还敢上前一步,内家子们默契的选择违抗镇天王的命令继续后退。

    镇天王的心中急躁,气血上涌,不敢置信的在姜颜舒的背影上看了许久。

    他清楚的知道这三声意味着什么,霜停,雪断,剑摧眉,那可是姜颜舒最强的三招啊,当年和曲晋那位老怪物交手时他也不过是用了两剑合一,就与对方拼了一个两败俱伤,十五年不再出手。

    这一次,带伤出招,三剑合一!

    那绝对是自废修为的自杀式攻击啊!

    原本仅想让姜颜舒练一练剑的镇天王绝对不会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一步,莫非这个周患比当年之敌还要强?竟要逼他动用三剑合一的地步!

    镇天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姜颜舒是认清了周患实力的可怕,为了保护自己才拼命出手的,眼圈蓦地一红。

    “老姜!”

    姜颜舒没有看他,从未有过的滚烫与炽烈握在手中,他仰天一声巨吼,“周患,可敢受我一剑!”

    周患闻声,前冲的身子戛然停住。他冷冷的抬头望着对方,突地,闭上了眼。

    “有何不敢?”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个动作惊呆了,如此处境,强敌在前,他竟闭上了眼!

    奇异的声音倏然从他的口中飘出,似是一种古怪的吟唱,但仔细听去,那吟唱声中充斥着敬仰,钦服。

    内气一拥而空,刹那聚气,烈日在上仿佛突然失去了颜色,阴阳骤变。

    “卧疆场,凭栏望!”

    滔天之剑光席卷一城之地,周患咬破舌尖连喷数口舌尖血,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如同鼓槌一般有节奏的击打在左胸口,每击打一次,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都会迅速攀升。

    两方剑气都已冲飒凭虚,带动衣袍鼓卷,牵动天地异象。

    “轰!”

    杀意相抵,剑光巍巍。

    这一场剑斗究竟谁胜谁负,就在这一招!

第一百七十一章:遭擒【上】

    

    银芒浩浩,战意飘飘。

    周患在剑光交汇的一刹,眼神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喜色,对着姜颜舒身后的方向大喝一声。“躲开!”

    姜颜舒闻声之时,脸色大变,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句提醒的含义。

    他没有想到周患竟然这么狂妄,竟然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千分之一秒后,他的怒容便被两道剑气相撞的庞然巨力完全淹没。

    ……

    孔太飞和卓幼安在乱军之中厮杀,起初气力尚足时,还能够勉强应对四面八方杀来的枪尖,一左一右冲杀在前,身后的死尸越积越多。

    血水洗刷着大地,浸透二人的衣衫,汗水如潮嘀嗒渗出,与敌人的血交融在一起,使他们看上去活像两只通红的水蒸螃蟹。

    孔太飞的状态极佳,短短片刻,他剑下的亡魂就足有数百之众,内气疯狂催动剑光。

    他的剑法不说出神入化,却也比卓幼安强得太多太多了。

    卓幼安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十分被动,在一鼓作气之下虽然也取了不少敌人的性命,但慢慢力竭之后便开始变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在孔太飞数次的帮助下才得以脱离困境。

    即便如此,二人一路的杀伐也可谓是高歌猛进,毫无拖泥带水,转眼已杀出数百米之远。

    城门依然遥遥无望,敌人却仿佛杀不尽般铺天盖地,枪影重重,蛛网似的百密无疏,几无突破口。

    四周的弓弩手见周患与姜颜舒交手,剑弩失了功效,便弃了手中的长弓巨弩,持起兵刃,翻身而下,参入战阵之中。

    卓幼安身子微颤,握剑的手也有些不稳,这是强弩之末的征兆,孔太飞一眼看出他将无力再战,心道“不好”。

    孔太飞陡然冷喝,内气一沉,拽着卓幼安的肩横空而起,落在旁侧一座二层小楼的楼顶,身在空中时还不忘大袖一挥,裹着仓促沉闷的雷霆剑意应势而发。

    “轰!”

    剑光及肉者,引出一声声鬼哭狼嚎。

    一击之下,剑退跃然追上的数个甲士,孔太飞执剑而立,卓幼安身子晃了晃,这才稳住身形站住,孔太飞斜剑指着下方,居高临下的看着,脸上冷笑愈发浓烈。

    卓幼安替他抹了抹蹭在脸上晶莹的血珠,那曾经翻过四书五经的修长手指倏地紧握剑柄,面上无悲无喜,缓缓看向另一方战斗胶着的周患。

    孔太飞高举长剑,身形再动,剑身所触,亦是数条人命魂飞天外,两个甲士也随之倒飞着撞上了一座二人之高的院墙。

    院墙轰的一声坍塌倒地,激起尘土飞扬,砖瓦溅射。

    眯眼低眉,原本应是一条买卖商铺横陈,人流热闹不息的大道此刻已横七竖八的堆满了肢体残破的尸身血骨,其状格外萧条肃杀。

    镇天府兵个个面如寒霜,他们都是被姜颜舒用极其严格的手段调教出来的,无论死去多少,也毫无动容,在短暂的混乱过后,重整战阵,将卓孔所在的小楼层层包围。

    楼下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听动静,同时上楼的,不会低于数百个。

    二人背靠着背,他们像是根本不在乎生死了,神态显得分外轻松淡然。

    卓幼安气喘强烈,内气在方才的战斗中已经消磨的所剩无几了,体力亦在严重下降。

    周身的肌肉酸痛肿胀,微微痉挛,连连吸入几口新鲜的空气,似在惬意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喘息之机。

    孔太飞杀人时毫不含糊,战斗时更如杀神般,脸上横肉纠在一起神色狰狞,此刻反到平静下来,似是闲聊着问道。

    “撑得住吗。”

    “可顶一时。”卓幼安顿了顿,又道,“幼安不会拖二将军后腿的,一会再杀起来,幼安为二将军断后,以二将军的实力,定能无恙出城。”

    孔太飞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转而问道,“幼安,你说老七有那张免死金牌,为何不用啊?”

    卓幼安喘匀气,回说:“我本来也在疑惑,周帅一席话之后,我才明白,周帅这是要堂堂正正的将沧北军从镇天王手中夺回来。”

    “哦?”孔太飞搔首不解,“夺过来?咱仨人今日就要交代在这了,谈何夺回?”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卓幼安生怕孔太飞听不明白,一字一顿的解释着。

    “周帅当着全州官员与镇天王公然对峙,在为民为国的正气前,众官员心中究竟更偏向于谁,不言而喻。”

    “姜昀专横独断,一手遮天的,官员们会向着咱们?”孔太飞十分不信,心道,真要向着我们,早他娘的把这姜老狗宰了,哪会像现在,无一人敢言语?

    “人性本善,人心本正。除却极少数极端追逐名利者,哪一个官员在为官前不想做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况且,无论众官员是何态度,周帅所说的话也已是一方不亚于权相阁金信的免死金牌了。”

    这下孔太飞就更加茫然了,却听卓幼安不自觉的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周帅真乃神人也!”

    二人还要再说什么,已有数十人攀上楼顶,挺枪杀来,孔太飞只能将疑惑咽回肚子里,待此次不死再行发问。

    背背相抵,卓幼安似是忽然有了力量,前冲三步,以剑连连招架敌军的攻袭,大力逼退敌人后,身上难免出现了道道血口。

    二人同时发力冲杀一次便再次闪回,以背靠背,“二将军,幼安殿后!”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动,坚定的脚步刹那闪到孔太飞的身前,回手重重一推孔太飞,便绽出仅剩的内气,杀入敌军数十人中。

    这傻小子是找死啊……

    孔太飞大张双目,怒吼一句,“老子他奶奶的用你给老子殿后?”

    内气恍如倾盆大雨骤发,同样杀入阵中,将眼前的五名敌人斩落楼下。

    回身就看到一道冷箭直射向卓幼安的背心。

    内气刚发,一剑刚出,孔太飞收剑反震或是聚气相扛已然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不及深思,他身子电退,没有握剑的手就拦向了那只箭矢。

    护体之气刹那被破,箭势未绝,孔太飞的身子抵到,箭矢穿透掌心直刺入胸膛,那箭矢是带着内气的,其力不弱,在护体内气的保护下竟生生插入肉内半寸之多。

    孔太飞飞起一剑斩断箭矢,身侧空门大露,恶虎般扑上来的敌人连刺数枪,枪枪带血。

    他惨呼一声,脚下一跺,整个小楼剧烈一颤,随即抬脚踢出,一杆原本躺倒在楼顶的镇天府兵配备的长枪就倏地飞了出去。

    速度已极,不远处的另一座楼顶上,一名拉着大弓的甲士只觉全身都被那枪上的杀气所笼罩禁锢,躲无可躲,噗的一声,长枪穿喉,一命呜呼。

    他本有临三重境的实力,在镇天府兵中也是出类拔萃之人,可在孔太飞震怒的一枪之下根本没有躲避的能力。

    卓幼安听到孔太飞的声音,心下一紧,手上动作一慢,下一刻,就是十数个枪杆刺了过来。

    尽管他见状急退,腰腹处还是中了三枪,井喷一般的血液溅了出来,他残呼一声,口中腥甜,踉跄倒地。

    孔太飞虎扑过来,揽住卓幼安的身子就地一滚,避过来枪,正要发力应对,后方忽的传来滚滚气浪,剑吟嗡嗡,骇人的杀意透骨寒凉。

    晴空霹雳般一声大喝,“躲开!”

    孔太飞听出是周患,拉着卓幼安倾身跳下高楼,动作快若闪电,这完全是他出于对周患信任的下意识施为,不过也正是这下意识的动作,救了他们二人的性命。

    周患的一记“卧疆场,凭栏望”的确是迎着姜颜舒斩来,却同时也是朝着孔卓二人的方向斩来!

    也难怪姜颜舒胸中不忿,周患这是要用自己的剑,杀退姜颜舒,并为他们二人杀出一条血路!

第一百七十二章:遭擒【中】

    

    声动天阙,气贯全城。

    野望城内,所有人都被这两股剑气所波及,无一幸免,离得近的十九名内家子被气浪冲击的倒飞数米才能遏制住后冲之势。

    镇天王距离较远,所幸并未受到牵连,但也感脸颊被咫尺的剑意刺的生疼,方才那一瞬间出现的窒息感与压迫感,他这辈子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周患和姜颜舒这种层次的拼命之战,称之为崩山碎土也绝不为过。

    地面仿佛被掀翻一般腾起一层厚厚的沙尘,谁也看不到场中究竟情况如何,孰胜孰负。

    镇天王小腿微颤,握掌成拳,睁大双眼在缓缓消散的黄沙中寻觅熟悉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整座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无论是数以百计赴宴而来的昶州官员还是镇天王一方的内家子,府兵,无一不是静息以待,怔怔出神。

    哪怕是一丝简单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过,所有人都在闪烁着目光寻找场中人,寻找那个胜利者。

    正在气氛万分紧时,孔太飞“呸”的一口喷出满口的沙子,攥着剑,携着卓幼安站起身,四周的甲士见他二人显出影子,纷纷肃穆列阵,想要再靠过来。

    就是这一动,镇天府兵的动作忽又停了下来,这群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精兵们脸上都写满了夸张的震撼动容。

    土落尽,站立一人。

    不知是谁眼神极佳,在人群中惊呼一声,“是姜管家!”

    镇天王沉沉松出一口气,心道:“老姜还站着,还是本王之剑更胜一筹!”

    可当他的上前两步,定睛看去,脸色转瞬大变,阴如金纸。

    此刻的姜颜舒,虽是站着,但用惨不忍睹,不似人样八个字来形容最为合适。

    血肉横流,衣袍碎成零星的几片破布勉强挂在身上,浑身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猩红遍体,脚下的土地已被身上淌下的血水染成数尺见方的一片赤色。

    尤其他身上自左肩斜连右胯的一道剑创,深可见骨的剑伤下森森白骨袒露在外,令在场许多不见血光的文官均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最令人惊怖的是他的身后,剑伤延伸的方向,出现了一道穿抵南城门的剑痕,宛若大地龟裂的一道长坑,深三寸宽一尺,余有剑意残留,震退旁人。

    有其痕在,竟像是真的让周患斩出了一条血路来!

    剑痕所在笔直贯通城门,孔卓二人方才站立的二层小楼被从中撕裂一分为二,向两方倒塌,只剩一地屑木,而周遭受此一剑之威丢去性命的镇天府兵不下数百。

    加之在建筑倒塌下惨死者,孔卓二人奋力击杀者,镇天府兵竟已折损三成之多。

    这是一个多么惊天动地的伤亡数字,三个人,这场战斗镇天王面对的只有三个人啊!

    以三克千,镇天王气的险些呛出一口血,心中大动,呆望那从城心跨越半个城池的剑痕,呆望那一刃断城的剑痕,胸内怒火烧成足以燎原的火海。

    人群中又爆出一声惊呼,“姜管家在,那周帅呢?”

    倏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转到姜颜舒对面的方向,方才他们只注意到姜颜舒的伤势和斩断半个城的剑痕,直到此时才发现周患的影子。

    周患拄着剑,躬着身子,遥遥看去,他半蹲的身子还不如一张宴桌高,也难怪方才众人先注意到的是姜颜舒。

    他的白衫一尘不染,全无褶皱,飘落的黄土难侵他分毫,腰间盘虬带无风而动,眼神充斥厉色精光,视之生寒。

    全身上下无一丝伤痕,除却那惨白的脸色和额上滚滚滴落豆大汗珠外,他的样子和常人全无差异!

    反观姜颜舒,二人之形容可谓云泥之别,只此一眼,高低立判。

    镇天王的整颗心都在颤抖,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受了姜颜舒三剑合一竟然毫发无损!一剑气断半座城池!这……这还是人所能达到的范畴吗?

    周患不是人,他是鬼!

    堂堂一代三世之王面对周患也只能信之以鬼神妖孽,可见周患一剑之力究竟有多么骇人。

    “周帅之剑!辛子再生!一刃断城!”

    满城顷刻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原本紧闭楼阁的大江楼忽然窗门大开,一个个身着正装的官员相互推搡着一拥而出。

    能够让镇天王请入楼内饮宴者全是昶州真正官位高上的要员和名动几城的人物,此时他们鱼贯破楼顿时引起一片目光。

    其众虽然乱糟糟的,但挤出来的人也是分的清位阶的,很快就将首位空出,而后从中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人走出,负手站在了首位。

    出现在首位的人,代表了楼内走出的全体官员的心声。

    那人赫然是昶州州领素普昌,十五年前,他因为女儿通敌一案受到牵连,叶司丞亲赴昶州调查,是镇天王压下的这件事情。

    在外人看来,素普昌一直欠镇天王一个巨大无法还清的活命人情,加之素普昌始终对镇天王礼遇倍至,敬而从之,因此大部分昶州的官员也以为素普昌是镇天王的幕僚鹰犬。

    可实际上,这个无法解释的问题的答案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十五年前,爱女所犯之罪他半点也不知晓,本人也确实并未入案,绝对经得起调查,镇天王一出手压下,不是对他好,而是在强行逼着他成为外人眼中的“幕僚”,成为无法洗清罪孽的“通敌之人”。

    十五年来,镇天王想尽办法阻拦自己上报前情,背后所图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知道沧北有不知多少个州的州领就是如此这般沦为镇天王幕僚的。

    这样的屈辱,他足足憋了十五年,心中从未有一刻忘记天子之托,表面曲意逢迎,对镇天王百依百顺,暗地里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反扑镇天王为天子尽忠的机会。

    忍到今日今时,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周患为昶州和沧北做了什么,不是镇天王一人一嘴红口白牙可以曲解遮蔽的,眼睁睁看着英雄受辱,看着险胜归来的一军之帅即将身死冤屈之下而不作为,他做不到!

    镇天王冷眼相对,看到他全然当做没看见,冷冷下令,“擒住周患要紧!还不动手!”

    十九个内家子闻言都是浑身一震,面面相觑,他们都被周患一剑之威所镇住,心中忌惮不已,一时间,竟谁都没有先动下来。

    恰此时。

    “噗!”

    拄剑蹲身的周患面色一红,狂喷出一口鲜血暗紫色的鲜血,明眼人一看便知,周患已然伤了内脏,而且伤势极重。

    身子晃了晃似乎再也稳不住,虚抖两下,单膝跪地,手倚夺天征,神色委顿,眼神却依旧锋锐如冰。

    “周帅!”

    “老七!”

    远处,孔卓同时惊呼,飞步便要冲来。

    周患嗓音沙哑的怒哼一声,“不想我死,就他娘的逃出城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遭擒【下】

    

    孔卓二人闻言,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挣扎,各有所思。

    以孔太飞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弃兄弟的,他一抢身就要飞奔上前,反被卓幼安从后面死死抱住,卓幼安此时筋疲力竭,身上的伤口因发力过重而涌出鲜血,脸色也愈加苍白。

    孔太飞怒从心头起,转头就要巴掌招呼过去,正巧撞上卓幼安那双充斥着泪水的通红双目,手下一软。

    耳畔传来卓幼安焦急而又带着悲痛的声音,“周帅肯定还有后手!今日留在这里!只会一同被擒!咱们如果留下了!还有谁能救周帅啊!二将军!”

    孔太飞赤着眼睛,大声道:“老孔不能……”

    卓幼安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夺眶而出,他也顾不上擦,一边拉扯着孔太飞的衣襟,一边直直道:“那是周帅拼尽全力为我们杀出的路啊!二将军!”

    孔太飞呆了一呆,眼睛盯向那道萦绕着剑意的剑痕,忽然仰天怒吼一声,“老七!等着老孔来救你!”

    不及处理身上挂血的累累之伤,他一把扛起身体状况已到尽头的卓幼安。

    体内所有内气全无保留的绽放而出,莹白浓雾顷刻包裹住他二人的身子,速度刹那达到了极点,牵起一连串残影,沿着周患斩出的剑痕,目标指向南城门,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周围盯着孔太飞,始终蓄势待发的镇天府兵见状疾风暴雨一般围了上去,孔太飞凶状外露,见人杀人,但凡能够闪到他眼前或是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无不被他以暴躁的手段斩杀。

    剑锋所指,颗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死尸倒地只在一息。

    这一次孔太飞是真的拼了命,身上的空处根本就不去挡,任由敌人的枪尖锋刃刺到身上,他都始终挺起一口气以内气震退敌人一击予以斩杀,暂封伤处减慢血流速度。

    卓幼安被他扛在肩上,看的最是清楚,那一道接着一道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所幸都并未伤及要害,但毕竟内气挡不住血水外淌,如此多时,只怕孔太飞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亡。

    余光一瞥,看着四面八方沙粒一般密密麻麻涌过来的人把去路来路都堵了一个满满当当,孔太飞这是在生闯啊!

    孔太飞不是神仙,没有搬山倒海的本事,他只是一个三重境巅峰的内家子,当面对数量远远超于他的敌人来说,也是没有胜算的。

    这一点,他二人清楚,四周府兵同样清楚。

    这群镇天府兵单论实力,每一个人都和孔太飞相差极远,可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仗着人多,生生这二人累死,围死!

    孔太飞不知疲倦的狂冲着,状若疯癫,脚步从未停止过,剑下的血气积如潮海。

    卓幼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已经爆发到极限的孔太飞,绝望之感愈发真切。

    正在镇天府兵的眼中渐渐冒出兴奋之色,感觉孔太飞撑不了多久的时候,南方“轰”然一声炮响,冲散了勃勃汹涌的喊杀声。

    内气聚喉爆发出的雷霆之音在偌大野望城中炸开!“镇天王欺我军帅!陷我忠良!这样的王爷!反他娘的!”

    苏别厄脚掌狠狠一跺地面,身子弹起,一道浩然正气宛若实质自苏别厄右手食指中滚出,方一出现,便是弥天盖地,恍若眼前横出浩瀚怒水,裹挟着冲破一切的气势杀来!

    紧接着,苏别厄身子飘落,重坐马上。

    人潮一阵哗然,随后是一声声凄厉的呜号。

    炮声连连,守城的火炮反向而开,每一炮炸响,就是一片甲士遭殃。

    镇天府兵大阵登时被撕裂开一条迅速扩张的口子。

    苏别厄一人一马当先,赤手空拳,内气凌然,指法频频。

    临三重的内气被他运用至妙到毫颠的地步,配合其指法,杀伤力绝不比孔太飞这个人形凶器差多少。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百余名战甲兵刃精良的守城军,守城军们像是知道自己是要拯救周患周帅,一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高扬,完全没有因为对敌是镇天府兵而有丝毫的压力。

    孔太飞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当空一看,眉间便涌起一股惊诧,他大声道:“悍水指?是老九?”

    一听到“悍水指”这三个字,卓幼安心中一动,自小熟识座北侯及其手下十一员悍将故事的他自然对众位英雄的看家功夫再清楚不过。

    悍水指,前沧北军九旗营营主李奴机的独门绝技。

    提起李奴机,卓幼安记忆极为深刻。

    李奴机本是出身用剑大家,家族世世代代均是剑客,十数年前关西闻名的神剑李长情便是以一手顶尖的李氏四经剑为著。

    可谁都没有想到,身为李长情胞弟的李奴机会选择独自闯荡江湖,另辟蹊径,创下了这悍水指惊现江湖,后又成了座北侯的一员顶尖上将。

    十七年前的一次与大辽的交锋中,他中了敌人的圈套,一营之军孤军深入,为了掩护三万部下突围,他以己身为诱饵只领百人诱骗敌人主力,在深山老林中与辽军层层拼杀了整整六天。

    被座北侯救出时,他仅剩了半口气,当时座北侯不知动用了何等手段,强行吊住了他的心脉之血。

    动用五马红渊之车仅用了两个夜晚就将远在云东的外医圣手卧牛庚请入府内。

    命救了回来,但为保性命,李奴机受伤最重的两条腿被齐臀截断,引以为傲的右臂也没有保住,事后李奴机黯然离去,无人知其踪迹。

    卓幼安能够看到到孔太飞溢于言表的狂喜,悍水指再现说明了什么?说明当初那个不告而别退隐战场这么多年的李奴机还活着!而这名叫苏别厄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家兄弟的弟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激动,孔太飞忽感体内升出了力量,手下的气力竟变得更加凝实,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一剑猝杀十敌。

    他朗声回应,“反的好!”

    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苏别厄人立于疾驰的骏马上,望见孔太飞的方向,一转马头,迎向孔太飞。

    孔太飞一番厮杀下来距离城门的距离接近许多,此时与苏别厄相距不过三五百米之遥。

    “二将军勿急!苏别厄来了!”苏别厄脚尖点在马背上,飞身而起,指缝间不知从何时冒出寒光硕硕的银针,细碎的破空声密密入耳。

    一串闷哼声后,孔太飞身周的甲士齐刷刷昏倒在地,个个双眸外突,要害处均有银针入肉,七窍黑血横流。

    孔太飞眼睛大亮,“落叶针!”

    身边一松,孔太飞二话不说,强起一缕剑光,腰斩前敌,脚一踩地,整个人腾入半空,脚踏枪戈敌甲左劈右砍,几个腾挪闪身,带着溅起的血光,坐到了苏别厄直冲过来的战马上。

    将卓幼安放在身前,他低身连斩眼前数敌,一夹马腹,反马快走。

    苏别厄则是跃到另一匹早就准备好的空马上,正要向周患的方向继续突进,却见孔太飞已向着南门方向冲了过去,口中还在大喝着,“姓苏的小子!快撤!”

    来不及询问为何不救周帅,他下意识选择听从孔太飞的话,有些不甘心的回视周患方向一眼,伴着扬起的沙尘飞马离去。

    从苏别厄带兵救援,到孔卓纵马远去,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大多数府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了掌控范围,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孔太飞等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镇天王闻询后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极为失态的用歇斯底里的音调吩咐道,“给本王把周患擒住!野望城外高搭行刑台!本王要当众将其治罪问斩!”

    十九个内家子见周患属实没了反手的气力,这才相互交换眼神,拿出铁索上前将周患擒拿。

    周患无力抵抗,知孔卓离城,心中巨石落地,只是冷看四下,力竭昏厥倒地。

    夺天征斜插在地,剑柄竖指苍天,微泛金辉。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唐醉黄沙

    “关侯聚青衫,召青帝,预谋不明。”

    扫雪客翻开左沂递上的传讯纸条,其上端端正正的镌着这一行小字。

    夜已深了,他仅是看了一眼,并未多加吩咐,就抱起倚在自己身上熟睡的爱妻,轻柔的为她捋了捋发丝,随后将她抱入后院寝室,盖好裘毯,掖好被角,再无声回到前厅。

    左沂仍然等在堂中,一声不吭。

    扫雪客抬眼看到左沂分外凝重担忧的神色,不由皱了皱眉,以他对左沂的了解,如果单单只是关侯聚兵这一件事,左沂的表情不会像现在这般郑重其事。

    “沂叔,出了什么事?”

    “主公,明日便是生辰之日,今夜本不应多打搅您……“

    扫雪客睨了他一眼,反身坐在主位上,“沂叔,这些客套话你就住口吧。究竟何事?”

    左沂心知自己主公脾性,苦笑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条,“这是刚刚传上来的昶州加急信,镇天王庆功宴发难,周患一刃断城,气竭遭擒。”

    “哦。”扫雪客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案,“此事,先不要告诉倾儿,沂叔意下如何呢。”

    “倾儿潜心修习,的确不适合知道。但……”

    扫雪客笑笑,看到左沂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就猜到了左沂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老仆自知请求无礼,但望主公成全。老仆想辞去扫雪客总教师一职,重复江湖白身。”

    “沂叔啊,你还是太冲动了。跟了殊离这么多年,莫非还不知道殊离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老仆知道主公最重情义,不会逐老仆出城,老仆不愿主公为难,特此请辞。”左沂眸光闪烁,对着扫雪客深深一躬。

    “老仆与周患生死之交,老仆欠他一条命!今他受难,老仆不能坐视不管,探雪城不得干预大周政事,那老仆唯有辞为一介白身方可出手相救,还望主公成全。”

    扫雪客轻盈站起,拍拍对方的肩膀,“既知情义二字,那便稍安,周患是从探雪城走出去的,殊离不会不管,但这一劫,自有人破解。探雪城离不开你。”

    左沂一愣,随即就是一喜,扫雪客这句话完完全全就是一颗定心丸,让他冲动难安的心绪恢复镇定。

    “周患的事先不用担忧,反倒是关家,闹得这么大,不会无的放矢的。你去查一下,看看他们的石头,想要砸在哪里。”

    左沂应了一声,刚要退离,空气中倏然炸起破空之音。

    扫雪客眼神一锐,自语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有麻烦上门,今年也无例外啊。”

    伸展了一下腰身,他道:“老朋友来了,走吧,沂叔,和殊离一同去活动活动筋骨。”

    ……

    立剑阁内。

    周倾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难以入定修行。

    脑海中忽而想起晏闻声那几句简单而又充满深意的话语,忽而又想起白日辛子剑法古卷的古怪变化。

    当时古卷碎为一地金粉,剑意汹涌直罩面门,心底似乎凭空生出一只笔,缓缓刻下了【辛子剑】这三个字,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几乎是下一个呼吸时,古卷就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周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也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那三个留在心底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字迹外,体内全无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不是因为感官太过清晰,他甚至以为那只是一个幻觉。

    老人并不在立剑阁,自然也没有人能够给他解答这个问题。

    脑中乱作一团,他摇了摇头,索性坐起身子点燃烛火,盘膝在床榻上,随手抄起一部典籍翻阅起来。

    或许是读书有静心的作用,他很快就将一切思虑弃之九霄云外,眼下只有道道剑诀萦绕。

    恰此时,他忽觉一道杀意将自己完全笼罩。

    心道:先是赵卫晗气破挺剑峰,气势直逼阁内;后是晏闻声误闯阁内,抚膝笑谈。时至午夜,竟又有事端?今日的立剑阁,还真是热闹啊。

    “嗤。”

    “嗤。”

    两声细吟,宛若飘散在大漠的黄沙被狂风卷入虚空。

    立剑阁的阁门仿佛轻启的珠帘一般,发出一阵富有节奏的颤抖,碎为木屑齑粉,不知为何,尽管阁门粉碎,那门外的寒风也并未钻入阁中。

    周倾放下手中书,手持烛火拿在空中举了举,使烛光能够照到阁门的方向。

    昏黄的灯光下出现了一张面黄肌瘦的脸,出现了一个瘦瘦的身影。

    脸色黄澄澄的……

    以周倾近来飞速增益的医术水准,能够一眼看出此人有疾,而且是先天伴随的恶疾。

    回忆从前的典籍所载,他又仔细端详眼前人数下,配合表征,胸中已有结论。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先天厚土之症,所患之人不仅体内杂质繁如天星,而且经脉不通血液堵滞,这,在古医术之中是一种无解之症,又称天杀之症,是指老天要杀之人,无有活命之理。

    道德阁中一部名为【厚土经】的古医书中有所记载:先天厚土者,气沉多直,心肺不通,脉搏不扬,血液缓流,难过三十之岁,难修浩然之气。

    可周倾也记得,似乎天唐的某一个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是患有这种症结之人,但这个家族依然长盛不衰,流传数百载不仅没有消亡殆尽,反而愈加兴盛,这也让周倾觉得那典籍中的“难过三十之岁”也并不尽然。

    譬如眼前之人,略略一看,其年岁至少过了六旬。

    那人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出现的同时,周倾的心中就想到了这么多,他三两步走入阁内,先是眨了眨眼睛,十分诧异地看看周倾,而后一屁股坐到首位上。

    “小家伙,你是哪来的?”

    周倾一怔,心说,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才对……

    周倾并未回答,因为在那黄面人坐下后,阁内顷刻间走入了数个人影,这一次不用烛光乱照,周倾怯怯起身,谦卑的深施一礼。

    “师父,赵前辈,沂叔。”

    来人中打头阵的人赫然便是老人,扫雪客和左沂。

    其身后紧随而入的人个个精气十足,气势不俗,颇有大家之风。

    周倾施礼矮身,恰巧可以清楚地看见众人腰间悬挂之物,震惊之色浮上眉梢。

    数柄身在神剑榜中的神剑寒光闪烁在暗夜之中……

    扫雪客的恨长禁,关西李长情的半轮秋,滁山小剑侠杨煦平的徐风亭……

    目光转而到黄面人的腰间,这下,就不只是震惊,而是惊骇欲绝了。

    那不是一柄剑,更不是一柄刀,而是两个袋子,一个是盛满了天唐黄沙的虎皮袋,一个是盛满了天唐清酒的酒囊。

    行走江湖如果不知道此袋来历的人,简直不配称自己为江湖人。

    它的主人乃是普天之下第一个以沙为武者,天唐醉黄沙,张进酒。

    也是与扫雪客同列为“一剑一叶一风沙”的“风沙”张进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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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人间不平,侠义在心】
天南山,五峰掌,有位剑道权威,袖手望人间变换,事事沧桑。
大辽原,万里江,有位刀中圣者,探手写军书笔墨,惯享天光。
隆中困,卧仙岗,有位御笔书生,抬手作传世神曲,尽抒胸狂。
昀芒客,少龙凰,有位痴情浪子,试手舞元轻碎剑,醉赏天唐。
洗花海,医庐中,有位薄裙妙女,出手济黎民庶苦,无意权掌。
待来日海灾尽覆百州,刀戈云起十国,雪城终于太古,冰山深葬穹庐,少年横剑出山,死铭父志,信马吟啸江湖。藏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藏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藏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