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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至雪     藏冰txt下载     藏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拓跋不死

    山风拂面,催人心凉。

    金刀王雪白的面庞轻轻一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想当年,他也是上过战场,写过军书的,只经管随卿一点,他就知道拓跋无涯的位置究竟有多么危险。

    他,动了。

    宛若一抹流光消逝般,自眼前失去了踪迹。

    管随卿没有追,静静的抬眼对着东方出岫的金轮发了一阵呆,卓幼安盘膝调养,待内气终于稳定运转后,再次睁眼,发现眼前只剩下了管随卿一个人。

    “管大人,刀王安在?”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将士喘匀了气,凑到他耳边道:“将军,这位大人就是帝都那位御笔儒生,管随卿管大人?”

    劫后余生,所有苟且得命的将士心情十分沉重,尸陈遍野,那些都是他们的兄弟袍泽,心中对于辽人的恨意难以遏制,有些愤愤然的道。

    “将军,那金刀王是去追拓跋无涯的!他为什么连追都不追?我看他他奶奶的根本打不过,自认怂蛋了,我可看的清楚,这年轻人好像是在破坏咱们主帅的包围计,他激金刀王去救辽帅!”

    “什么儒祖公,只能添乱,万一让拓跋老狗走了,咱就全白忙活了!”

    “是啊!金刀王太强了!他一去,主帅还怎么杀了拓跋无涯,着实可气!”

    “行了!”卓幼安低喝一声,终止了身周几位军士的喋喋不休,“妄自揣度,不可使。管大人一定自有安排。”

    以管随卿的耳力,自然将这群战士的议论之声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解释什么,一笑置之,先是回头扫视一圈气息奄奄的军士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笑意。

    “二将军实在冒失草率,伤员还有这么多啊,竟不管了……”管随卿垂眼将目光落到卓幼安的脸上,“你说,是小义为重,还是大义为重。”

    听到对方的问话,卓幼安先是一怔,“这……很难选择。伦理纲常,家国民生,春秋为大义,若言小义,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此为人之根本,不可丢,在幼安眼中,二者,缺一不可。”

    “古之苏子成小义而弃大义者,你看如何?”管随卿又问,卓幼安以为这位文人权威是想要考教自己,皱眉思忖半晌。

    “苏煜先生兵败遭擒,的确因与儒帝间的信义,离旧楚而降关帝,可视为从小义弃大义。但雏轩十三年,苏煜和上叔明决战沧西,誓死不叛关帝,战至最后一人,此之是为大义。我想,这也正是苏子圣在十子中地位仅次于辛子圣的原因。”

    “义字两难全,只看本念,而不重选择,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如是而已。”

    管随卿笑了,他点点头,赞赏的一按卓幼安的肩头,“好一句只看本念,不重选择。你,你们说的都不错,本公对金刀王反唇相讥正是为了让他救拓跋无涯一命。”

    回首仰天,他心中暗叹,大辽的天,也是如此湛蓝吧……

    口中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托?”卓幼安皱眉,有人托付管随卿救拓跋无涯?会是谁呢?但凡周人,对拓跋无涯屠城的天人共愤之事早就恨之已极,难道是……大辽的人?

    卓幼安知道自己心中这般想法实在有些不妥,但管随卿说出的话又让他不自觉的就闪出这样的想法。

    “本公,很想念大辽的天空。”管随卿出了一阵神,喃喃念着,像是回答也像是在自说自话,“周患将军在,若没有金刀王,则拓跋必死,本公,就弃一次大义吧。”

    “你叫,卓……幼安?”

    “是。”

    “做我的弟子,如何?”管随卿突然道,这一刻他的眸子很清澈。

    “本公寄情于山水,尚缺一伴,你的内气修行很乱,看来无人调教,本公传承儒帝之学,虽继一国之公不久,自问也足以开山立门为师,你自称书生,很适合学我所学,不知你,意下如何?”

    卓幼安想也没想就摇头道:“管大人能有此一言,幼安荣幸之至,愧不敢当。但……自周帅任我为副帅那一时起,幼安便再无退军之心,日后无论周帅在哪,是战是退,幼安就会跟从在侧。”

    管随卿在卓幼安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特殊的东西,笑着叹出一口气。

    “唉……看来这天下又要少了一名笔墨抒胸狂的书生了,卓幼安,你会是一位好将军。周帅,多了一只臂膀。”

    “管大人放走了拓跋无涯,那大辽真的卷土重来该当如何应对?”卓幼安脑海中想到这个想法,不由破口问道。

    “此事,你应该问你的周帅。”管随卿顿了顿,眸中带有深意,继续道,“别忘了,他有豪言,十年灭辽。”

    卓幼安重重点头。

    不多时,苏瑾妾领人马至四侠山,对于山上的惨烈之态唏嘘不已,留下一半军马收拾战场,照顾伤者,自己则率众飞马追赶孔太飞而去。

    当卓幼安交接完一切事物,任由医官诊治伤势时,四下一看,管随卿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

    关侯府,地牢。

    牢门发出一声因锈迹与潮湿而变得刺耳的金属声,数队甲士一拥而入,将整个地牢的重要关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青衣红脸人在几名青袍人的簇拥之下穿越层层关卡,闲庭信步一样迈入了地牢的最深处。

    轮车上,老道人及地的白须被他抱在怀中,手中的竹笛在小山一般堆起来的白须中一放,便消失不见。

    他大袖一扬,解问就毫无征兆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周身绳捆索绑像粽子一样的铁链“刷啦”一声,全部坠在地上。解问口唇翕动,缓缓喊出一声,“师父……”,就已泣不成声。

    李楚的锁链几乎同时被解开,他诧异的在那道人身上打量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又将目光转到扫雪客身上。

    扫雪客面容僵硬,默立原地,李楚心生疑惑,怎么扫雪客身上没有哪怕一丝活人的气息。

    “问儿,红尘一遭,历尽劫数,受尽凄索别离,可有造化生?”

    “师父。”解问像是缓过了一些气力,跪倒在轮车前,李楚也急忙随后跪下,“弟子弃内气而修心,玫州半生,弟子已深入凡俗,不能再归入师父门下了。”

    “人各有志,为师不会勉强。离儿守在探雪城,玫州之祸已为你解了,你的玫州百姓,无碍。”

    解问心中坠着的巨石终于落地,“您日后见过疏离,还请为弟子转一句谢意。”

    “不必。问儿,出了关家,你将何去何从?”

    解问回头看了一眼李楚,李楚也在看着他,解问口中吐出两个字,“玫州。”

    恰此时,青衣红脸人步入视线尽头,他的身后,伴随着一众甲士,粗一看过去,至少有数百之众。

    尤其那几位身着青袍之人,每一位都有四重境之气,内气威亚隐隐冲击着解问李楚二人,他们都是文人,根本难以抵抗眼前这宛若实质的气势。

    “扫雪客?我关家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因何犯我关家?”红脸人走到不远处,冷然道。

    其下甲士呈扇形排列,阵势已合一体,蓄势待发。

第一百四十六章:如何不恨

    人流汹汹,往来攒动。

    关侯府门前。

    关邪门前下马,却见府中人正乱糟糟的出入府中,忙的不可开交,他静立在门前的石狮旁侧半晌也不见有人理会自己,抬手抓过一个甲士,对方一见是他,急急行礼,嗫喏着叫着“侯爷”。

    他三言两语问清楚一切缘由,神色凝重严肃的在几名青袍人的带领下步入地牢。

    血浸石地,血腥味入石三分。

    横尸满道,一片狼藉。

    地牢内灯火通明,但不见囚室内有囚徒,显然均已运到他处,他脚步平缓地走入地牢深处,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跟在他身边的数位青袍人却无一不是一脸惶恐,鬓间额上透出汗水。

    石壁上只余两道剑痕,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剑痕的主人只用了两剑就把他引以为傲,自诩坚不可摧的地牢击的粉碎。

    空气中还能嗅出一缕淡淡的剑气,那剑气,很柔和,极致柔和。

    “三十年前,天唐吕剑王临终前写过一部名为【剑观】的书,其中汇总了六百余种剑法的优劣,加以评析,供修剑者对诸般剑法了解学习,不过可惜,长安当年的那一场大火中,手稿遗失抄稿被毁,现今人间仅剩下几部残篇也被几国皇庭及权高之人收藏,难以流传人世。”

    关邪的嗓音嘶哑刺耳,忽而尖锐忽而低沉,听起来难以入耳,阴恻莫名,但几名青袍人无不竖耳倾听。

    自家侯爷一向沉默寡言,他们是知道的,这一次说出如此多的话,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很愤怒。

    虽然他的表情看似静水无波,但他们谁也不敢被其表象所迷惑。

    “可【剑观】首页却有一句话,但凡修剑之人无人不晓。你们知道么?”

    其中一个青袍人正是剑客,他踌躇一下,看了身边几位一眼,见无人响应,这才回道:“天下至上者,白帝。天下至刚者,辛子。天下至柔者,扫雪。”

    “不错。白帝的万般剑,辛子圣的辛子剑,赵疏离的扫雪剑,被尊为剑道中的三座大山。本侯今日心血来潮,想要将其中一座大山夷为平地,诸位以为如何?”

    关邪的手指一寸一寸抹过石壁上令人震栗的剑痕,定睛在地牢深处横躺在地的青衣红脸人身上,一字一顿的说道。

    青衣红脸人被剑气生生撕裂成两半,鲜血淌了一地,渗到关邪的脚边。

    那红脸人是关邪身边最重要也最信赖的一只臂膀,就像扫雪客身边的总教师左沂,折之如断一臂。

    随红脸人一起进入地牢的几名青袍人也同样模样凄惨,不是被钉在了壁上,就是被一分为数截,白花花红绰绰的内脏碎末溅在地上,墙壁上,把地牢映的多了几分可怖之感。

    “昭告天下所有青衫,府中一聚。”

    “侯爷,青帝分散在各国各地,也要召回?”

    “弃下一切,迅速召回。”

    “是!”

    “把关霆也唤来,本侯有要事吩咐。”

    ……

    昶州边境,承田谷。

    草叶摇动,人影匆匆。

    战马踏遍,草叶被捻入泥土之中,五万红芒过,草叶重新挺直了脊梁,一如被辽军洗掠后的昶州,充斥着勃勃生机。

    拓跋无涯于四侠山一战,兵力仅剩不足五万,便教全军舍弃普通战马,舍弃厚重战甲,全部登上红渊马。

    其间与承田谷方向的来军进行了多场接触战,但他命令军士不能恋战,冲杀着贯穿了敌军阵势,带着迅雷之势一战即离,将一众还有些愣怔的周军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红渊马不愧马王之名,孔太飞苏瑾妾等引兵连马臀都抽烂了,却连辽军骑兵背后扬起的烟尘也看不见,只能无奈沿着大道“紧追”不舍。

    一路行军至承田谷,这些马背上的军士在几日的奔命与战斗中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此刻气喘不止,汗流浃背。

    眼见洵州近在咫尺,后有追兵,他们强打精神,紧跟在拓跋无涯和元莫直身后。

    “拓跋无涯。”

    清脆的男声贯彻偌大山谷,饶是元莫直一世勇将,听到这声音也险些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全军同样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个声音,他们曾在都狼三城听到过,其主人,正是敌军主帅,周夜池。

    拓跋无涯一勒马疆绳,眼波转向山谷两侧的土山,此地山谷相夹,如有大军埋伏,他们脱逃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他稍稍眯眼打量前方,就看到了不下十道隐在沙土中的绊马索和陷马坑,两侧土山上也隐隐有一层杀气盘亘,悠悠一声长叹。

    “周帅真是好手段,用兵如神啊。本帅敬服,败于你手,本帅认了!”

    一声马嘶,眼前的转角处闪出一道身影,周患单剑匹马拦在了拓跋无涯的大军阵前,手中长剑前指,“拓跋老狗,你在我沧北国土血洗百姓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拓跋无涯一抹下巴,眼神微寒,“别废话了,要战便战,把你的伏兵拉出来吧,大辽男儿,绝不惧你!”

    周患一闭眼,面上有几分遗憾之色,“你若不屠戮百姓,本帅或可饶你一死。奈何,今不斩你,难平天下之愤,难平本帅胸中之愤!”

    “各为其心,各事其人。”拓跋无涯顾盼背后骑兵五万,仰天喟然。

    “本帅,不后悔。大辽男儿们,没有一个孬种。十余万铁骑今当命葬大周,是本帅技不如人,但能和我的将士们死在一处,拓跋无涯不怕阴间路远!周夜池,开战啊!”

    元莫直挺起胸膛,一催马,泰然立于拓跋无涯身后,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毫无条件的支持涯帅,一如从前他义无反顾的随拓跋无涯南征北战一样。

    又一匹马横到阵前,马上端坐一老将,正是龙洐意。

    周患没有看龙洐意,气聚喉间,“本帅并非周夜池,真名为,周患。”

    拓跋无涯一怔,“原来是座北侯下七旗将军,早闻其名鼎鼎,难得一见。周夜池,周夜城,好!”原本已经死志当胸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脸色变的雪白。

    “最令本帅痛心的,是未能与座北侯一战。”

    “住口!”周患怒从心头起,“辽狗阴手杀我周帅,岂配提周帅之名!”

    龙洐意一向稳重,但提及此事也是怒火上涌,愤然望向拓跋无涯,“侯爷在,尔等宵小焉敢侵周!”

    拓跋无涯无声泪目,数十年的恨意以及憋在心中从未和别人说过的屈意,令他冲口而出。“你们只提座北侯,又有谁人还记得三十三年前的拓跋尚晔?”

    “拓跋尚晔?”龙周对视一眼,一缕了然之色同时浮上眉梢。

    “座北侯六万人吞没了父王的十三万铁骑军,确实是神才啊!那一战父王和两位哥哥双双战死,母亲不堪满朝谩骂自缢而亡,拓跋府迅速凋落,祖母带着四弟寄居篱下,舍我而去,十六岁的妹妹远走釧亭寻我,路被山贼侮辱……而死!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恨啊!”

    “我恨座北侯死的太早!恨辽皇薄情寡义!恨满殿文武恶口相谤,恨师父不识我心,恨这人间,太冷,太冷!所以,我拓跋无涯,要灭尽大周兵,屠尽天下心冷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帝都大雨泄

    大周帝都,元京。

    皇城,碧帝宫。

    每日上朝所在的尊朝殿一如往日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临近其侧的重阳偏殿看起来则小巧许多。

    但九丈之高的楠木为柱会成三九之数,玄木为椽,百年树母建顶,棂檐碧瓦,红墙金漆,鳞次栉比,紧密排列,也尽显大周传承五百余年的恢宏博大之气。

    此时此刻,一众文武会于一堂。

    距离孤帝御驾亲征于渭水河畔坠水无踪那日已整整过去了九个日夜,重阳殿内气氛十分压抑,每位顶梁之臣的脸上都带着阴沉似水的低迷。

    武将班中,官居二品,身兼温侯的老将文凌筠忍不住胸中的憋闷之气,倏地直起身。

    他对着文臣首位的公羊圣相礼貌性的行了一礼,转而望向重闻景,从怀中摸出一纸信笺甩到对方的眼前。

    “重大人,我等已按信上所说,封了尊朝殿,于重阳殿内坐了整整九日!你若还不给出一个交代,老夫就不客气了!”

    重闻景皱眉看向他,“莫非温侯以为,本丞就知道陛下身在何处?”

    “大胆!”文凌筠冷喝一声,“老夫不管你和姜小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信上所说陛下已被他救走,让满朝文武封殿静候,如今全无音讯,这岂非无端欺辱骗哄满朝臣子?”

    “本丞实在不明白,文将军为何将火气发在本丞身上?难道本丞与你有何积怨不成?”

    “谁人不知,你重闻景,与镇天府之交何其‘莫逆’?老夫就不信,这姜小王爷入京后第一个找的人不是你!”

    文凌筠身为武臣,本就性如烈火,语调越说越是高亢,几位武臣见文凌筠激动之下将那些平日里根本不会拿到明面上的事情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暗暗窃窃议论。

    三品武将魏垂虎三两步凑到文凌筠的身后,轻轻拉了拉老将军的衣袖,文凌筠这才深呼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重闻景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限,由于形势所演,镇天王近年来不断做大,地位早已超越了一般的王爷,权利甚至超越孤帝。

    因此无论愿不愿意,朝中人都只能择二选一,其一就是站在小皇帝姜孤沉一方,当然其人数可谓少得可怜,而其二,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选择,站在镇天王一方。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基本不会有人会破口说出来,今日文凌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已经相当于在天下面前来指责他重闻景不忠于君,不忠于国了。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的确如此,但这么大的帽子也是不可能戴上的。

    “本丞……”重闻景绞尽脑汁,刚要反驳两句什么,一道声音从仿佛天外飞来的,自殿外传入殿中。

    “文老将军言重了,重大人只因是三世老臣,与家父同朝为任多年,这才有了不浅的情分,至于小王入京的首要大事……当然是进宫面圣。”

    镇天府小王爷姜硕亦步亦趋的迈过大殿的门槛,对着在场近百位臣子吟吟一笑。

    文凌筠一见是他,对其假惺惺的话语露出几分不耐,抬腿在那甩在地上的信笺上跺了两脚。

    “姜小王爷,这信是你发给老夫的?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究竟身在何处,你既知道,还不速速告知!”

    姜硕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老将军,实在不是小王故意托大……而是上面……不希望见到你们啊……小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上面的吩咐,封殿也是上面的命令。”

    姜硕向上指了指,刻意牵起一抹敬畏之色。

    文凌筠有些不相信的在姜硕身上上下看了看,“你一口一个陛下吩咐,若无真凭实据,让百官如何信你?老夫怎知你不是虎皮当大旗,无论如何,今日老夫必须见到天子!”

    “这……”姜硕眉头皱紧,神态焦灼。

    文凌筠甩开魏垂虎的手,抢步到姜硕的眼前,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带我去见陛下!”

    似是被文凌筠的强势所逼迫,姜硕纠结半晌,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好罢,既然老将军执意如此,小王只好带您与上面一见。但,老将军只能一个人随我去。”

    文凌筠还未答应,魏垂虎突地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将军,去不得!孔大人还未到,此事应等孔大人到了再行商议。”

    “他还敢杀了我不成?休要多言。陛下是否真被姜硕所救……老夫这心里着实放不下,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老夫也必须一探虚实。”

    文凌筠低声回答,手指悄悄点了点魏垂虎腰间系带,魏垂虎知他决心已下,当下忍住与老将军同去的念头,咬牙退后一步,眼神冷冷的扫在姜昀的脸上,没有再说什么。

    手指在系带上摸了摸,魏垂虎眼神一定,俯身不动声色的将那页有些褶皱的信笺拾起揣入了怀中。

    姜硕耸了耸肩,“说好了?那便随小王来吧,诸位大人,还请静候片晌,稍后小王还另有要事相告。”

    话音落地,姜硕转身出了殿门,文凌筠大步跟上,二人在宫苑内沿着连廊左折右绕,文凌筠心系天子,全然没有注意到整座碧帝宫中竟无一位御帝卫巡视,也无宫女内监穿行忙碌。

    三环九转,足足步行一刻钟后,姜硕终于在一座恢宏的朱漆巨门前停步,文凌筠抬头看到牌匾上书着的“星凰台”三字。

    “星凰台?陛下安置在此处?”

    姜硕不置可否,笑而未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一步推开门扇,其中黑漆漆地,难以看清前路,文凌筠一抖袍衫,抬腿跨入。

    一丝狠厉在姜硕的眼中一闪而逝,他催起全身气力重重一推文凌筠的后心,文凌筠虽有戒备,但也没有想到姜硕竟会在此时发难,重心失控,脚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大门内忽的光芒大亮,文凌筠刚稳住身形,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满身血口,衣衫碎落的人。

    那人被置于圈椅上,全无人色的脸庞,充满死灰与不敢置信的眼神都在告诉他,那是一个死人。

    “孔……大人!”文凌筠震骇欲绝的大喊一声,精神一怔,脑海一空,眼前金星乱冒。

    那死状凄惨的人……赫然是中书令孔绣!

    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刚刚响起,他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意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颈间插了一把刀,一把致命的刀。

    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喉间哽咽着,身体痉挛着,带着汩汩的血流之声,颤颤倒地。

    姜硕掏出一方巾帕,擦了擦握刀的手,将巾帕丢在文凌筠渐渐冰冷的尸身上,他的眼神凄凉悄怆,吱呀声中,他抬起手,轻轻的,一寸一寸的,阖上了星凰台的巨门。

    乌云亘天,雷蛇盘桓。

    顷刻大雨泄。

    中书令孔绣,侍奉两朝周帝足足二十余年,清廉爱民,一生都在为百姓谋福,在民间美名传颂,在这个混沌糜烂的朝局中,他坚守自我,如青莲出淤泥而不染,稳心安定国家生计,只因坚守在天子一方,于孤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被姜硕所害,身死星凰台,享年五十九岁。

    温侯文凌筠,先朝净东大将军文孜轶之后,十七岁从军征战四方,青年时北拒辽军,西抗宇内,中年曾随座北侯大破南周兵,也曾参与平东侯抗曲晋之战,论战功名声,他虽不及平东座北二人,但究其一辈子,为国出战大小不下三百余次,其爱国之心,其资历,仅有太上相与权相阁的几位老家伙可出其右。因坚守在天子一方,于孤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被姜硕所害,身死星凰台,享年六十九岁。

    一代名将,未死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却命丧于大周的权位相争中,后世有诗叹温侯。

    名不张扬功不争,权柄相投死不惩。平生封侯三千战,大雨瓢泼一刀休。星河皓北魂起风,铁马冰河复几重。碧帝楼高宫失阙,枷锁叠墙泣鬼雄。

第一百四十八章: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上】

    拓跋无涯的声音尚在山间谷间回响,周患与龙洐意相视默然。

    元莫直是拓跋无涯的忠实部属,对拓跋一门当年的事虽然也知道一些,但也并不详尽,再加之这些年来拓跋无涯始终在回避这个问题,所以拓跋无涯一个人承受的仇恨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才被重新掀起。

    这一件被视为大辽秘辛的拓跋兵败案第一次以全貌呈现在眼前时,无论是大周军还是辽军,但凡听到的无不心生凄凉,不忍泪下。

    拓跋无涯的神情很平淡,仿佛方才的话语不是出自他之口一般,他的视线在周患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道。

    “本帅,不需要同情,本帅惟愿堂堂正正战死马上,不负父帅一生功名。后世天下人如何看我拓跋一门,本帅,不在乎了!周帅,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本帅自知已无生路,有一句话想送与周帅,周帅可愿听上一听?”

    周患眉头一蹙,但也明白拓跋无涯已是困兽之斗,九死无生,大概是因为刚刚升起的一丝惋惜,他慢慢道。

    “当年与拓跋尚晔的一战,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战,若非侥幸,我们赢不了。如果说我周患心中真正佩服过谁,可能也只有晔帅和侯爷了,好!涯帅有何话,我洗耳恭听!”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本帅”,或许,这是他身为一个周人,给予敌国忠门风骨最后的敬意与尊严。

    “此战过后,我大辽最精之军全军尽没,周帅或能乘胜追击直逼辽境。座北侯爷当年之事,是家师一时糊涂,若有朝一日周帅驱兵破了辽关,定不要因恨意草率攻釧亭,那里,不是靠着一时之勇一腔之愤就可以逾越的。”

    周患道:“那如果我定要攻破釧亭,又能如何?”

    拓跋无涯有意无意的向大辽的方向望了望,朗声道:“不如何,周帅想要强破釧亭,纵有百万雄师也将全数葬身辽原,言尽于此,来战!”

    他仰天一声长啸,“赳赳辽骑,共踏周夷!杀!”

    元莫直附和似的一声大吼,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元莫直知道现今大决应当由拓跋无涯第一个杀出更能将全军的士气提至最高,但他也知道拓跋无涯封了内气后实力与常人无异,出阵冲杀就如同靶子一样,故而他选择第一个冲出,勉力为主帅挡下所有的刀兵。

    内气调动至巅峰,周身血液沸腾,他的皮肤绽放出一层血红色的光芒,莹白色雾气登时破体而出。

    龙洐意一推颔下白髯,正要勒马与其一战,周患伸手拦了他一下,“早就说好了,元莫直是本帅的,拓跋无涯交给你。”

    当下周患一声令下,潮水一般的周军便从两侧的山谷与后方蜂拥而出,他抽出腰间夺天征,提起内气,迎上了元莫直的刀。

    龙洐意明白周患的好意,也不怠慢,跃马与拓跋无涯战在一处,内气激荡间,手中剑光连连。

    拓跋无涯哪里是对手,凭借着以往的马上作战经验,这才吃力的躲过致命的几剑,但腰腹处还是中了数剑,衣衫破裂,血流不止。

    希律律……

    几声马嘶,后方三位战将杀来,为主帅挡下龙洐意直逼而来的剑光,三人分战左右,配合默契,在龙洐意流水行云一样的剑法中忽起忽退,四人四马缠斗不休,龙洐意一时竟难以脱困。

    拓跋无涯寻隙后退几步,带领骑兵冲入周军大阵中,不得不说,他虽然内功不再,但精湛的马术却尽显无遗。

    在敌阵中,冲杀有度,冷静的掌控着战局的主动,一方面指挥将士,另一方面还能够东挡西杀,往往手起刀落间,就是一颗人头滚落,刀头染血。

    周患与元莫直均是四重境的内家子,实力所差不多,周欢虽然凭借剑法精湛出众,但元莫直的刀也绝对不是吃素的,三尺丹阳和辛子剑的剑招悍然碰撞,数十回合未见胜负。

    大漠风烟迎上丹阳当空。

    谁也不遑多让。

    周患一剑骤起,浑身内劲融合一点,半空中一座寂寥的孤城凌虚矗立,一缕孤烟升天。

    恍若梦境中,一个身披战甲的将军在万众头顶,迎风舞剑。

    “吹角连营八百里,一夜剑舞!”

    又是这一招!元莫直心中一紧,上次他被剑势所迫精神受了冲击,再加之剑气凌人根本难以抵抗,可这一次他觉得周患这一剑不如上次强势,似乎还有可能挡下,不由攥紧刀柄。

    他又哪里知道,周患根本没有尽全力,有了上次的经验,周患明白一旦自己全力施剑,不仅会在瞬间抽空全部内气,失去再战之力,而且斩出的剑气也会远远的超出自己的控制。

    辛子剑法,就是如此霸道刚硬,一经现世,顿时彰显其天下至刚的气势。

    感受到那那直冲霄汉的锐利,即便是未尽全力的一剑元莫直也必须要用全部的精气神去面对!

    “一尺焱!”

    “二尺烽火!”

    “三尺丹阳!”

    一连三刀,刀身只是轻挥,空气中也不过只是漾起了几缕微不足道的金芒,可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整整六轮金阳缓慢出岫,盖过了原本的日头,耀眼刺目的金乌沉坠于九霄云上,拓跋无涯和元莫直几乎同时定睛在其上,眼露痴迷之色。

    这……才是真正的三尺丹阳啊!这才是真正威撼万里草原的刀法啊!六日同天!

    恰此时,孤城忽然变了,变成了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刃金剑,这一变故生的极快,快到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拓跋无涯一声“莫直,小心”还卡在喉间,天边便再次响起了周患的声音,“挑灯望酒夜鸣金,一剑醉里!”

    原来那孤城剑舞只是虚招,而周患真正的杀招竟全部潜藏在了第一剑之后,利刃以点击面,碎破金阳,元莫直“噗”的狂喷出了一口鲜血,头颅微颤,剑光已至眼前。

    双眸剧痛,眼前一片黑暗。

    “莫直!”怒吼盖过了铺天湮地的喊杀,拓跋无涯双眸血红的紧盯在元莫直的身上,久违的力量感突地解封,绵绵细雨,滚滚大江,呼吸间充满全身。

    飞影掠空,拓跋无涯不要命的撞上那势如破竹的剑气,一把搂住元莫直的身体,用后背挡住了周患的剑,万分之一秒后,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便出现在了那里。

    护体内气勃勃肆浪,拓跋无涯如同火炉一般,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喷薄出莹白色的内气。

    强行破开体内的封锢,拓跋无涯的筋脉几乎已经全部碎裂,他低眉看着元莫直被剑光所刺的双眼变成了两个血洞,看着那直冲灵台危及生命的剑意,他将体内所有的内气没有一点保留的灌入对方的体内。

    眼角的泪好似蛛网织就,断线珍珠,他那张细腻的女人脸在此刻万分狰狞。

    慢慢将生死不明的元莫直放在地上,拓跋无涯抬起手,用力撕碎了身上的战甲,露出了因内气爆发而肿胀发紫的上半身和汹涌直突的根根经脉。

    转头看向周患,他眼神寒凉入骨,语音平静,身上时时带来的扒皮挫骨一般的剧痛也不及心中剧痛之万一。

    “莫直受的伤,我想还给你。师父!请允许我再用最后一次三尺丹阳!”

    因为当初拓跋案后金刀王对他的淡漠,因为探雪金刀的约定,他不想动用内气,死也不想,但他见到元莫直受伤时,怒意直接冲散了理智。

    周患扶剑倚蹲在地,气喘不止,眼神怔愣的看着全身内气极不稳定,随时面临走火爆体之灾的拓跋无涯,看着那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晴天之上的金阳……

    那是几日同天呢?

    周患不敢置信的数了数,整整九轮!

    江湖传闻,金刀王与扫雪客交手时,可将十轮烈日会顶,并和扫雪客的扫雪剑最后一招战成平手,一次交锋,险些悬空谷从天南抹除,但那仅仅只是传闻……

    这一刻,他想起元莫直第一次对自己说:“师兄的实力,不是你能想象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中】

    九日同天,遮天蔽云。

    强烈的金光似是要将周患的眼睛亮瞎,周患躲也没躲,直面此招。

    再见运用到极致的三尺丹阳,周患一眼就看出了拓跋无涯所用与上次金刀王所用的差距,金刀王伴随金阳就如同神龙伴随大海,凤凰伴随梧桐一般自然。

    可拓跋无涯使用出来,虽然场面极具震撼,但也仅仅是震撼而已,无法和现实自然相融合,境界与金刀王差距甚大。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小看,这一刀可以说贯彻了拓跋无涯毕生的修为,其力量几乎直追金刀王的全力一击,周患仅在一瞬间的思考中就明白,自己,躲不开,挡不住。

    他心间一动,手指蹭了蹭夺天征剑柄上的纹路,周身的内气轻飘飘一转,被之全部调动到胸腔处。

    水流渐成湖泊,小溪聚合大江,他也准备倾尽毕生气力用出他最傲人的剑法。

    那,也是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剑法之一。

    狠狠一咬舌尖,一口萦绕着滚烫的莹白色内气的舌尖血便从口中狂喷而出,随之带来的是体内的内气从胸口炸开,猛然冲击在四肢百骸,冲击在每一块肌肉上。

    喉中腥甜上涌,被他直接咽入腹中。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运气之法可以顷刻间将体内的内气燃烧,使之爆发出全部的潜能与力量,但一经使用,不仅内气一扫而空,而且一战过后至少要在床上躺上一个月。

    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上如果动用此招,就意味着非死即残。

    他此时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九日同天下,能否保下性命都是未卜的事情。

    身体似乎因为不堪能量的重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他眸中傲然,腰似旗杆,夺天征在他的控制引导下在空气中闪烁出几缕细碎而诡异的剑吟。

    人有人魂,剑有剑灵。

    魂灵合一,剑气逼仄,寒气刹那席卷整座承田谷,两军十分默契的停止了战斗,在周患和拓跋无涯二人的“淫威”之下纷纷赶步后撤。

    但从二人发力的一连串动作到天际显出异象,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有的人只是腿一软,有的人只是顿了一顿,就已经被弥散而来的剑气与刀气包裹。

    那感觉就如同身在龙卷中,半冷半热,战甲上出现了横纵的刀痕剑痕,袒露在衣衫外的肌肤更是无缘无故的多出了数不尽的细密浅淡的血口。

    龙洐意是一个内行,他狠力一剑击退缠斗的三人,飞速向着周患的方向一转马头,低低念了一声:“离体灌劲,凝而不消,冲飒凭虚,遍野尽锐,他们二人都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紧接着,龙洐意眸中多了一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决然。

    异象先生,刀芒跟后,眼见拓跋无涯隔空一刀斩出,气浪刺来,周患一挺长剑,口中似是歌唱,似是吟诵地蹦出了六个字。

    “卧疆场,凭栏望!”

    那声音如烈火中的玄冰,暴雨中的流星,分外明亮。

    拓跋无涯只觉心跳都慢了一拍,双眼圆睁,在听到周患嗓音的同时,眼前仿佛浮现了破败狼藉,横尸倒戈的战场。

    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将军倚栏仰望,看向硝烟遍地的沙场,看着死伤殆尽的军士,泪已阑珊。

    鱼龙鼓奏,刀戈刺耳。

    血迹斑驳,甲胄垂地。

    辛子圣跨越千载的孤寂使他的心中无端地升起了苍凉与悲戚,不只是他,两军双方合共十数万军校转头看到死伤倒地,魂飞天外的同袍,眼泪不自觉的坠落。

    在那一刀一剑于万众瞩目下触合成一的同时,不知是谁低低哼唱起那曾经轰动天下的【藏冰曲】。

    “天人十子,问将军何路,百战安辞,余一生浮命敬荡,安葬十分山。

    五帝亘今,问天下何求,清水穿肠,穷一段人生不过,寥寥数百钱。

    生来苦,死后事,凄索半生,单剩残名了却,倒不如换个江山换个王侯。

    恰渔歌江头,仍饮豪言酒,空吹清平志,道不足一碗赤血一杯无。

    逢亡国故垒,旧霜衣百甲,落雁挽秋霞,抬不见一旗纛印一江湖。

    如殁天晴云,偏无能葬一把故人刀剑,奏悲歌。

    如踏连环雨,偏无能为一遭走马功名,倒残戈……”

    歌声袅袅中,九日追逐疆土,燎原烈火吹散故国老将,刀芒终胜剑光,血箭攒射……

    一个身影在九日的尽头敞开胸怀,翼蔽后方,任由大半个身子被生生撕碎,化成齑粉烟消云散。

    飞蛾扑火,自取身亡,灯灭人灭,瞬息时。

    刀光终于带着日暮的残阳散尽,周患拓跋无涯二人双双狂喷出三口鲜血。

    拓跋无涯背后见骨的伤口外翻,内气一空,再也没有半点力量可以控制住伤势,血液井喷一样哗哗滴落,他软塌塌的瘫在地上,所枕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眼睛痴痴的在不远处的元莫直身上停留一时,再又转向周患,长长一叹,剧烈的喘着粗气,再呛出一口血,面如金纸。

    “周帅……本帅……输…了…吗”

    周患已经呆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因为他害怕只要自己一动,那么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成了现实……

    面对拓跋无涯耗尽生命的拼死一击,他使出了辛子剑的绝杀试,可终究输在内气不足,弱了一筹,九日同天最后的力量,已经身负内伤的周患根本不可能挡下。

    那一刻,他想到了倾儿,想到了侯爷,想到了妾儿,一生的画面在眼前一闪即逝,他以为他死了。

    如果死了,那现在呢?倒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谁呢?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会是你?

    呆怔了不知道多久,周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半个身子不知去向,胸骨与五内几乎裸露眼前的龙洐意,他面色僵硬,手掌慢慢的摸上那被刀芒撕裂的脸庞,抚摸着那渗人的白骨与仅剩不多的血肉……

    龙洐意七窍都在淌着紫黑色的鲜血,喉咙尚在,但也无法发出声音,他抽搐着,刀芒摧残后独留下的一只眼睛中竟现出几分充满温情与死灰的柔和,他只剩下了一口气,一口卡在嗓子中难以吐出的气。

    活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念头让他吃力的抬了抬仅有的一只左手,他想要再摸一摸弟弟的脸,可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手缓缓抬起,在坠落的瞬间被周患死命的抱在怀中。

    握着那只手,周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顾满面的泪水,抽泣着喊到:“大哥!我一定救的活你!你他娘的混蛋!别睡啊!别睡啊!龙洐意!你敢先走一步,我他娘饶不了你!龙洐意!”

    徒劳的呼唤,撕心裂肺的呐喊,换来的是一只冰冷的手,和一只虚张的灰色眼眸。

    周患趴在龙洐意血肉模糊的胸口上,放声大哭。

    战争,无疑是惨烈而残酷的。

    后世的史书中对这位将一生都奉献在战场上的将军的死只写了一句话:座北侯周夜城下一旗营营主龙洐意,承田谷一战奋勇身亡,年五十岁。

    没有多余的描述,没有多余的军衔,只有一句简短的座北侯下一旗营营主,却似乎能够将他一生的光辉与功名全部书写……

第一百五十章: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下】

    孤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周辽二国足足持续了数月之久的一场大战将近尾声。

    赤辉如血,丹阳初绽。

    周患搂着龙洐意的上半身,乜怔当场,痴然如梦,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战场。就这么坐在原地,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却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冷静。

    侯爷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没有哭,因为那时他身上的担子重若泰山,时局与危机感根本不容许他去哭泣。

    现今大辽主力铁骑如瓮中之鳖,名将拓跋无涯瘫倒在眼前,他感觉肩上的压力似乎松了一层。

    当龙洐意真正死在他眼前,他只觉得很累很累,十五年的隐忍与折磨在这一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干草,世界似是要崩塌了,脑海中一片空白,重伤的疲惫与丧友的悲恸令他无力再从地上站起。

    人近五十,莫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脸上的泪竟然止不住了,人老了……

    哥哥啊,咱们兄弟里少不了你,你怎么就去了呢,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老子以后和谁商量对策啊?混蛋!老子的庆功酒都已经备好了!你他娘的给我回来啊!

    一道鬼魅一般摸不着踪迹与来源的身影静默着立在了拓跋无涯的身前,金刀王面色平淡,冷肃,全无喜怒,眼神中不知道是什么在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拓跋无涯能够感觉到体内抽丝剥茧一般逐步离自己而去的生命力,浑身无一处不痛,但他面色同样平淡,即便是看到了那个令他充满矛盾的人,他精致如女人的脸蛋儿上依旧淡然。

    还没开口,身子突然一抖,随即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师父身上的温暖,剧烈有力的心跳声跳动在耳畔。

    四十多岁的人在师父的怀抱中却没有感觉一丝一毫的不妥,师徒连心的感觉如同年幼时一样,真切,清晰。

    绵绵不绝的内气自背后的大手上冲入体内,拓跋无涯像是突然有了力气。

    身上的伤在甘霖一般的浑厚内气抚慰下轻松了不少,心中的倔强,心中对师父的不满都在那近在咫尺,熟悉已极的面孔前消失一空。

    终于,他喊了一声,“师父。”

    金刀王笑了,尽管他的眼角泛起了潮意,“儿啊,和为师回家。”

    拓跋无涯的伤势已经太重,纵使强如人间之最的金刀王也无力回天了。

    金刀王收紧手臂,眼神一凝,无形的内气在他的身周汇聚,元莫直躺在不远处的身子被其托起,轻飘飘的飞了过来。

    他身子一侧,将元莫直背在背上,斜斜睨了坐在地上浑然未觉的周患一眼。

    “师父……”拓跋无涯的声音很低。

    金刀王明白拓跋无涯的意思,低低叹了一声,“我不杀他,他这样的男人,死在老朽的手上是对他的侮辱,本王,不会再杀英雄,而要在战场上真正的击败他。走吧。”

    拓跋无涯闻言,不由得僵了半晌,面露狂喜,“子可知师,师亦知子了,师父……”

    金刀王摇了摇头,抱着拓跋无涯,背着元莫直,失了踪迹,他不是不想救下大辽的精英铁骑,而是不能,一方面因为探雪金刀之约,而另一方面,是对战士的尊重……

    辽兵,命定的归宿,正是这片战场,这方山谷。

    管随卿立于承田谷的谷口上,遥遥看着金刀王渐行渐远,“啪”的一声打开铁骨软玉扇,抬眼盯着正中偌大的一个“儒”字,独立一时,朗声大笑着,收扇远去。

    在场军士很快从先前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周军自动分出军士在将周患包围在中,护卫安全。

    “杀”字出口,周辽两国之军再度战于一处,北方蓦地一声炮响,孔太飞粗犷的厉吼炸响。

    “杀!生擒拓跋无涯元莫直者,赏金万两!”

    原本还算针锋相对的交战在孔太飞领军加入后顿时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势,辽军迅速溃败,但无人张口喊降,即便主帅不再,他们也依然扛着本国战旗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多时,苏瑾妾也带着军士纵马奔来,但战斗显然已经结束,零星的军士正在打扫战场,她发现其余更多的军校都在山谷正中整齐列阵,弃枪卸盔而立,岿然不动。

    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从周围的情况可知是自家的军队获得了胜利,可现场的气氛全无胜利的雀跃之情,反而分外沉重。

    她一蹬鞍桥,自马上飞奔下来,三两步穿入军阵,一眼就看到了周患的背影,忍不住呐喊一声,“周帅!”

    那呼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龙洐意,泪水夺眶而出,她顾不得形象,直接飞奔至冰冷的尸身前,伏地痛哭。

    沧北的战火,停了。

    沧北军,大胜。大辽深入沧北的十五万铁骑无一幸免全部覆灭,其中还包括辽皇用十年心血积攒起的五万红渊铁骑,此之一战,大辽国力大损。

    ……

    金刀王脚步一顿,四下一看,他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距离大辽还有多远,平生第一次,他恨自己没有生出双翼,没有办法直接飞回釧亭。

    听到了拓跋无涯在怀中一声低哼,他的脸色倏然难看起来。缓缓蹲身将两个弟子平放在地上,一向云淡风轻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额上微露汗意。

    所幸声音还算镇静,至少在拓跋无涯听来,师父保持着一贯的威严,“就到这里了,徒儿。”

    “就到……这里吧,师父……徒儿还有两句话要说……”拓跋无涯的声音很虚弱,若非金刀王耳力惊人,根本听不清楚。

    “嗯,为师在呢。”

    惯享天光,经历过一辈子大起大落后,金遂康自问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够触痛他的心了,然而听到弟子细若蚊蝇的临终之语,他再也止不住心里剧痛,涕泗横流。

    拓跋无涯的眼中焕发了些许神采,强自振奋精神,微微将身子挺了挺,断断续续的道:“弟子与师父的嫌隙生于父帅一案,生于座北侯灭门一案,也将……终在此时,徒儿,永远……是金刀王的二弟子,永远……永远。”

    “徒儿曾经失望过,怪过您……不明白您为何要用那样阴狠的手段灭了座北侯一门……不明白您为什么不理解我……可方才,徒儿明白了……您冒天下之大不韪,灭了座北侯的门……是为了徒儿吧……您冷落我……也是希望我能名正言顺的兴兵伐周吧……”

    “一直,是徒儿错了……”

    泪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笑的很开心,“您心里……不止只有大师兄,是有我的……”

    金刀王佝偻的脊背不住的战栗,泣不成声,唏嘘着忍住悲意,他揉了揉弟子的额头,“在为师心中,你一直比歌儿更令为师骄傲。”

    “那……师父,弟子可以出师了吗?”生命走到尽头,拓跋无涯充满希冀的看着师父。

    似乎在那一年,初入金刀门的小家伙问得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吧……

    时过境迁,三十多年光阴流转,当年的孩子成为了金刀门的二弟子,成为了大辽的青年俊杰,成为了为承父志封气从军的一代名帅,可他,依然是自己的弟子。

    “你,是我金刀门……第一个出师的弟子!”金刀王声音颤抖着,一字一顿道。

    拓跋无涯重重点头,泪花一漾,双眸微阖,魂断神消。

    金刀王只如五内俱焚,“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坚如磐石的内气霎时紊乱,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原本黑白参半的发丝骤然全成华发……

第一百五十一章:书中玄机【上】

    沧北大捷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天下,原本因大辽侵周而有些蠢蠢欲动的宇内和南周也因此而寂然下来。

    大周的实力又一次震慑住了虎视眈眈的群雄,这似乎是在宣告着接近没落的大周重新迸发出了新的生机。

    各国渗透于大周境内的谍探密报几乎同时将一个名字传回,这是一个决定整场战争走向的名字。

    周患,化名周夜池,沧北军破辽主帅,前座北侯下七旗将军。

    不足十天,周患的名字便都已经炸响在各国皇庭之中,并因此产生了无数的议论,一时间,各国都升起了惶惶然的感觉。

    尤其曲晋南周二国的国君更是难以接受,险些跳脚当朝破口大骂,一个军神周夜城灭亡才多久?又出了一个周患?难道真是天佑大周?难道真的不能取周国天下而代之?

    辽皇萧隼闻询后直接惊昏在地,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金刀王从釧亭“请”入了大辽都城涿原。

    ……

    大周天南,探雪城,城主府。

    扫雪客为对面的老人娓娓讲述完四侠山之战,见老人的脸色添了几分意外的光彩,神情玩味的将壶中酒饮尽。

    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随手扔在一旁,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壶酒香扑鼻的玉壶,仰头便饮。

    老人眯眼看了看壶中酒,他的心就仿佛在那平静的酒水上打出一连串水波,涟漪不止。

    失神片晌后,老人嘿嘿一笑,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淡说道。

    “如此说来,周患还真是好本事,孔太飞行盗令之事,可谓违抗军令知法犯法,周患借机扇扇袖子,加把火,就能让这姓孔的吃个苦头教训,倒是惩治了他眼高于顶,倚老卖老的恶习。”

    “另一方面,孔太飞救了卓幼安,并亲眼目睹了这位卓将军的勇武,以这位孔二将军以往的性情……日后,他定会成为那个最支持卓幼安的人。”

    老人笑意更浓,眸光中带着赞赏。

    “在周患背后的推波助澜下,这位从军不久的小将军卓幼安便脱颖而出,迅速崛起并一战成名,四侠山一战五千人生生拖住拓跋无涯八万铁骑两个时辰之久,这才有了后来的昶州大捷,这可称为不世奇功,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大周军中还会有谁人不服气呢?”

    扫雪客点点头,“是啊,阿患比十五年前,成长了很多。奈何,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注定……注定要让倾儿来承担。”

    “从那丹药交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别无选择。”老人抬头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扫雪客。

    四目相对,扫雪客忽的沉默了一下,转移话茬道。“老仙儿,疏离记得你早年曾为阿患算过一卦,那卦象,是吉是凶啊?”

    “凶,而且是大凶。没记错的话……他命中有六道死劫,当初周涯祖护他一劫,周夜城度他两劫,承田谷又了一劫,余下两劫最为致命,若能独力撑过去……或许还能有缘见倾儿一面,撑不过去……他们这对父子,很难有再见之日了。”

    老人不再说话,有些闷闷的又喝了两口酒,呼出一口浊气,却听扫雪客沉吟一时又问。

    “那为倾儿所卜卦象如何?”

    老人这一次没有回答,只知道捧腹嘿嘿直笑,笑到日落西山方才止住,“比周患和周夜城还要凶上数倍,但又兼上上大吉之象,怪得很呢。”

    “哦?”扫雪客眉头轻皱,“莫非连你也算不清楚?”

    “不,就是因为算的太清楚,所以才会奇怪。”老人喃喃说了这一句,“这一代的五人中,小老儿算不准的有两个,倾儿却不在其列。”

    “气至四寸者,便难以窥清其命,倾儿难道非是四寸气?身育明智之眸一定是大气运者,不达四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确实很怪。”

    “小老儿猜测,很有可能是其中之一太过出色,盖过了倾儿应有的运势,这才将倾儿的命数展露在小老儿眼前。”

    扫雪客难得地露出了讶然的表情,他停住酒壶,好奇问:“那两人,是谁?”

    “一是舟儿,但他绝不可能遮蔽倾儿之运,小老儿能看出他乃三寸之气,可他的命数小老儿却难以看透分毫,这种事情从未出现过。至于这第二位……是李昀歌,如若小老儿所料不错,他极有可能是千年来的第三个五寸气之人。”

    “五寸气?”扫雪客惊呼出声,但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冷静,剑眉星目中闪出了一丝淡不可闻的凝重,“果真如此的话……那日的五寸气,这可是二五同世啊,老仙儿。”

    “嗯。这一代的人,命真的不好。”老人长叹,二人似乎全部失去了饮酒的兴致,对坐半日,谁都没有再开口,甚至连酒杯也没在动过。

    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已经看出,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必定要面临一个极致混乱的局面,最终究竟是浴火夺淬而出还是就此灭亡走向终结,他们的心中都没有答案。

    老人起身留下一句“小老儿去看看倾儿。”便举步离去。

    雨仪走入厅中,二人心意相通,不用多说,扫雪客一伸左臂,雨仪脚踏碧波,一闪身钻入夫君的怀中,扫雪客爱怜的抹了抹发妻的鬓角青丝。

    雨仪合上眼,鼻翼轻起轻落,枕在夫君的胸膛,嘴角带笑。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恬淡纯美的宁静,一切尽在不言中。

    ……

    立剑阁中。

    周倾在一座座足有二层楼高,排列整齐的书架前穿梭着,眼睛停留在诸多典籍的书脊上,似是在寻找什么,时不时的又闭上眼感受一下,再又睁开眼走至下一座书架。

    自始至终,他没有取下或翻开过一本书,那模样,宛若只在欣赏那一片片针线穿装的表封。

    自那日左沂提醒他以修行内气缓解疲劳后,他眼中的疲态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活力的清澈与精芒。

    书案上的宣纸被他整齐的摞了一人之高,每一张上面都有他所总结的剑法,内诀的共点通性。

    而相反的,那些与众不同的招式与行气经脉他都会付之以更谨慎的对待,有时还会抄起剑来亲自尝试感受。

    这些典籍虽然无一不是人世最珍贵的至宝,但古今大道所通向的终点无非是内气的最高境界,剑道的最高境界,其中绝对不伐异曲同工之处。

    周倾正在做的,便是利用书中异同分门记忆,先是提纲挈领,而后糅合成一,转化为自己所学。

    这也是他十数年阅读经历后所获得的最大好处,一套真正只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之法,如果单靠死记硬背,三年时光绝无看遍的可能。

    这种方法不仅可以大大加快所阅速度,更能够让他充分理解剑意修习以及内气修行的深处奥妙。

    可这日,他却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反而把自己看过的典籍重新摆放回原位,在立剑阁中前后游走起来,这一动,就是一天。

    书案前,摆了三个餐盘,显然他已经一日没有进食了,心神俱都放在书架内,仿佛与立剑阁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之所以如此废寝忘食的在阁内徘徊踱步,绝不是因为他想要健步强身,更不是因为什么怪病发作,而是因为……他发现这阁内的书中,另有玄机!

第一百五十二章:书中玄机【下】

    雪意远走,风高云淡,这是在探雪城难得一见的晴空。

    立剑阁内。

    老人轻启阁门,迈过门槛进入阁内,顺带着关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打扰了周倾。

    悄无声息的走到书案旁,四下打量一下,并未看到周倾的影子,不由心生疑惑。余光扫到没有吃的饭菜上,暗暗苦笑。

    耳畔投来清晰而散碎的脚步声,他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扭头看去,正巧看到周倾站在一座书架的前方,仔细端详着书架上那一排排的典籍和石刻古卷,凝眉做深思状。

    老人径直走到周倾的身后,周倾竟然都没有发现,这让老人疑惑更甚,不过他并未出言打搅,抬头顺着周倾的目光看去,心中的疑惑顿时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周倾侧眼将目光放到老人的身上,神色并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料到老人会来。

    “师父,您来了。”

    “嗯。发现了什么?”老人淡淡的回答一句。

    周倾笑了笑,走到他一直在揣摩的那座书架前,出手在参差的书脊上摸了摸。

    脚步再动,一边走着,手还落在在那些书脊上,一部部典籍从他掌下轻轻抹过,最终,他身子定格,手也落在了一方浅青色的石刻上。

    “弟子刚刚摸过的书,全部都是近些时日所看过的。师父您有没有发现这些书和其他的书有什么不同?”周倾有些不确定的问,清眉皱成一团。

    老人“嘿嘿”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心道:不愧是小老儿的徒弟,这么快就发现了,下次喝酒时定要和老窝囊好好论道论道。

    退了几步,毫无顾忌的坐在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石刻上,立剑阁中三万典籍,其中不止只有记录在书本上的典籍,还有比之更为珍贵的石刻古卷等。

    像老人所坐的那方足有半人之高的石刻在立剑阁中就绝对是稀罕之物,把整个阁内翻遍了也找不出第二块。

    如果有个懂古物石刻之人在这里,一定能够一眼看出那石刻的非凡价值,同时还会大骂老人糟践宝贝。

    “那你看看小老儿屁股下面坐的这个,和你手下那方石刻相比,如何啊?”

    周倾仅看了一眼,便道:“您的石刻上有一丝难以辨别的……灵气,或者说是一种几乎看不见摸不着的独特内韵,和藏冰山上的道韵有相近之处,而徒儿所触的石刻,则完全没有这种灵气。”

    两块石刻如果从一个完全没有修行过内气感受过道韵的人眼中来看,是根本没有任何不同的。

    可放在周倾的感官中,这种差别却真实存在,没有理由没有根据,更像是来自于心中的直觉。

    “那,因何一石有而一石无呢?”老人笑眯眯的问。

    周倾不假思索地答道:“徒儿以为,可能是因为这石刻上的文字已被徒儿全部记下,这股灵气便消散了……或是,已经进入了徒儿的体内。”

    “不错。”老人悠悠一叹,似是赞赏周倾一般感慨一句。

    “还是年轻好啊……在小老儿和老窝囊最初的料想中,你应当在三年读遍典籍后才能发觉书中的玄机,没想到,没有明智之眸,你也有如此敏感的感知力……大出所料。看来,你从最初的失控与疯狂中彻底冷静下来了,小老儿这一遭,倒是来着了。”

    “嗯……”周倾刚想问这种“灵气”到底是何物,老人晃了晃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

    “徒弟啊,老窝囊和你说过五峰五阁中各有一种探雪城绝学,而这里却只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书典,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学,你难道就不疑惑吗?”

    “嗯……”这个问题周倾确实想过。

    “初来时,徒儿以为立剑峰称为主峰,其中会藏有探雪城最宝贵的绝学,还觉紧张,到这里后发现真的只有三万典籍,这才放松一些。”

    “毕竟当初赵城主只让徒儿阅读典籍而并没有说什么绝学……故而徒儿妄自猜测,赵城主那么说是因为三万藏书堪比一门绝学吧。”

    老人摇头否认道:“不,你看到的不过是立剑阁的表象而已,实际上这里真的埋有探雪城最顶尖的绝学,而那也是小老儿今日来看你的主要原因。”

    “最顶尖的绝学?莫非是……扫雪剑法?”对于这所谓的绝学,这在整个天下屹立顶峰不倒的剑道之城中都能称之为最顶尖的绝学,周倾极为感兴趣,眼睛一亮。

    “扫雪剑法,虽然名头极盛,但那是扫雪客年轻时所创的,还未经历真正的传承更代。立剑阁立阁已久,是不可能以此剑法做为一峰绝学的,况且,在那门绝学面前,扫雪剑法还难以入眼。”

    这一句话彻底颠覆了周倾的思想,在他的印象中,扫雪剑法已经是探雪城最出名也最强大的绝学。怎么今日在老人的口中,扫雪剑法反而变得“不值一提”“难以入眼”了?

    那隐藏在立剑阁中的门绝学究竟是什么?

    周倾的心念连闪,脑海中突地生气了一个念头,与此同时,一种令他根本无法遏制住的轩然从心底升起,失声惊道:“是……白帝的万般剑?”

    老人笑而点头。

    周倾先是愣怔许久,面皮僵硬的道。

    “徒儿听闻,万般剑失传已久,江湖上已有无数年没有出现过万般剑的消息了。徒儿曾在典籍中看到过……上一个身怀万般剑的人,还是那位六百四十年前的探雪城主,将探雪城真正推上巅峰之位的旷世英杰,赵沟渠前辈。”

    “原来万般剑这门绝学竟有剑谱传世供后人修习吗?”

    老人一抖衣衫,不知从哪又掏出一袋酒囊,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继续道,“万般剑,不是剑谱剑图就可以绘尽的,所以,没有,有关万般剑的剑招,行气方式,一点都没有留下。”

    “这……”周倾心道:这还能称之为一门绝学?没有剑招,没有剑谱,如何学习?

    却听老人用沙哑的音调又道:“白帝逝后,有关万般剑的记载就只剩下了,‘万般’二字。”

    “万般?”周倾下意识的想起了千变万化,不离其宗这八个字,不知与这剑法是否有联系,他知道老人还未说完,故而没有打断,竖起耳朵听下去。

    “赵沟渠的【遗笔自志】中提到万般剑时曾留了这样一句诗:‘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万般回首化尘埃,唯有青山不改。’其间意,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老人眸色深深,直盯在周倾的脸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辛子开江

    周倾低低重复一遍,“难道这首诗就是万般剑的诀窍所在?”

    老人故作玄虚摇了摇头,黄牙外翻,露出招牌性的笑容,“应该说,那是赵沟渠的万般剑,白帝的万般剑自与赵沟渠不同。”

    见弟子一脸的莫名其妙,老人解释着,“难以理解的话……小老儿可以告诉你,扫雪剑法就是老窝囊的万般剑,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听到师父这么说,周倾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条重要线索似的,脑海中一阵翻腾,一连串闪过十数个念头,被他逐个否定之后仅剩下一个,一个听来十分不像事实的想法。

    “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万般剑……?万般万般,形行生幻,千变万化而不离其宗,万般剑指的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剑道?”

    老人点头,周倾恍然,老人拍了拍身下的石刻,站起身来,“千年前,白帝在立剑阁中闭关三年,当时立剑阁中仅有一万典籍,他通读旧典,顿悟了万般剑。”

    一个答案在周倾的脑海中呼之欲出,老人一看便知,“你想的不错,万般剑正是出自立剑阁中的这万般典籍,出自前人的一笔一墨,一招一式。天下剑道,终属一同,没有最高,只有最适。古往今来,每一代的雪城之主在即位之前都会效法白帝,在这立剑阁上闭关阅典。”

    “当然,随着立剑阁中所收录的典籍越来越多,从繁复冗杂的典籍中领悟万般剑的难度也在与日俱增。探雪城建城千年之久,能够悟出万般剑法的也是少之又少。“

    “扫雪剑法应运而生,但它属于最不像万般剑的万般剑,赵沟渠等几位少数顿悟万般剑的城主的剑法都是完完全全从立剑阁中创造出的,这倒并不是说扫雪剑品级低。“

    “毕竟从现今这三万典籍中创造万般剑实在太难太难了,所以扫雪客在其中融入了个人情感与思想,也融入了自己少时战斗的经验,这才成就如今这独立于立剑阁独立于探雪城的剑法。”

    “事实上,扫雪剑经过数十年的积淀已经完全超越万般古剑道,是真正凌驾于存世剑道之上的另一座高峰。当初问世时,就连老城主都大吃一惊,很难以想象这是老窝囊自己的剑法。现今,扫雪剑已经成为了扫雪客的代名词,更成为了这个剑道时代的名字。”

    周倾听到这里,神情先是愕然,又转低沉,静默良久这才道:“您今日和徒儿说这个,是希望徒儿从古典中悟出自己的万般剑,还是像赵城主那般……”

    “嘿嘿嘿,小老儿的弟子,应当是最出色的。你现在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没有像老窝囊当初创造扫雪剑时那样经历过太多剑意的洗礼,所以小老儿期望能够从你身上再次看到近乎失传的万般剑,而且,是融会整整十三万典籍的万般剑。“

    十万道家典籍,三万立剑阁典籍。将之全部融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套剑法,这可是连扫雪客都难以做到甚至望尘莫及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吗?

    周倾的小脸泛白发紫,刹那皱成了猪肝色。

    先不说道家典籍和探雪城典籍之间是否有所冲突,只说其中包含的知识量。

    除去道家有关医术,爻卦,治国,养生,地理古志等典籍和探雪城中的古军法这些与修行剑法内气无关的杂学在外,典籍的数量至少达到了近八万部,其中囊括百般兵器万般招式心法内诀,那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啊,如何融合,如何领悟?

    在周倾自己来看,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自己所记的每一部典籍都是别人拿去足以受益终生的奇书,想要把这些本就是各领域顶尖的东西再度吸收重铸,神仙也难,堪比登天。

    老人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宽慰道:“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真的难以做到,你大可从中选择一部或是修行小老儿的辛子剑,以你的天资,也足以保命乃至在江湖上站稳脚跟了。”

    一听老人这么说,周倾的心中反而升起一丝倔强,他坚定摇头,一字一顿的道:”甲子不登顶,生来枉为人。徒儿若不能成他人所不成,谈何登顶。三年时光,弟子定竭尽所能……“

    老人笑呵呵的拍了拍周倾的肩膀,转身就要走,周倾突然开口问道:“师父,爹爹他……还好吗。”

    老人侧过头,摆了一个令周倾能够安心的笑容,周倾吐出一口气,看着老人刚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将一部泛黄有些破烂的古卷塞在周倾的的怀中。

    “这是辛子二十九剑的剑谱。当初说要传你辛子剑而迟迟未提及就是为了等在这个时刻。”

    周倾因要送老人出阁而抬起的腿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他满头大汗,心道:师父莫不是希望自己将这部天下至刚的辛子剑也融入自己的“万般剑”中?

    瞧着弟子毕恭毕敬满脸慎重接过剑谱,老人强忍住笑意,出了立剑阁。

    立剑阁又一次变得空荡起来,周倾有些迫不及待的坐回书案矮桌,搓了搓手,将古卷轻轻地放在桌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着:这可是辛子剑啊……

    缓慢的将古卷展开,他一抹额头鼻尖的汗水,凝神看去,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从以往有关十子的记载中,他能够知道这位纵横于天下,兴兵于国难,扶民于危亡的辛幼安,是十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半点恶名污点的大圣人。

    也是他最敬仰最钦慕的一位古人,若非辛幼安所成就的功绩并没有五帝三皇那般显著惊世,单凭他在百姓间的传奇形象,就足以跻身于和三皇并列的地位。

    在民间,最受百姓尊崇,并因此修建了无数的祠院寺庙的主要有两个人,其一,是让百姓能够填饱肚子的三皇之一的农皇神农祖,二就是辛子圣,辛幼安,只要是个百姓,几乎没有不希望他来庇佑保护的。

    辛幼安生于千年之前,是当时天下百国其中一个名为旧宋的小国丞相,为相时,他治理有方,深得君心民心,甚至不惜开罪朝中根基雄厚的几家贵族大家而立下不利于上只立于下的【旧宋国法】。

    有他在的旧宋,法度极其严明,也因此成功将濒临亡国的边夷小国发展成为拥有二十个附属国的一流大国,短短十年时光便使得旧宋国力鼎盛,后来他因为常年与朝中群臣不合,而导致被奸佞在宋王耳边煽风点火,终被贬谪,远调千里。

    后关帝兴师于仙汉【千年前关帝所在国】献景【今大周关帝州】,以横扫之势连破十六国,震动天下,两年时间便兵临旧宋的循安城【今大周云东境内】,一路上那些依附旧宋的附属国纷纷倒戈,甚至就连那些当初排挤辛幼安的宋王的“股肱之臣”也有不少都携着全家老小逃出了旧宋投靠关帝。

    辛幼安隐居已久,一直难得重用,却心怀坦荡潇洒以对,时有抒发其壮志豪情的诗句流传,听闻国家遭险,他提酒出山,一身布衣走上了循安城头,叫阵喝来关帝城下搭话,扬手一剑【抬眼望吴钩】,横留一道十丈之宽的天堑深沟,惊退关帝百万雄兵。

    民间传说中,辛子所留的剑痕形成了现今昶江在云东的一道分流,百姓命名为辛子江,循安城头“辛子开江”的典故更是妇孺皆知。

    后关帝旗下悍将十子之一【八帝将之一】的赵子圣赵温引兵跨越黄沙道【今云东与天唐交界之地】奇袭旧宋帝都,宋王无奈献印投城,辛子闻听宋王已降了关帝,愤然拭泪登上城楼,欲自刎以求关帝不杀旧宋百姓。

    但关帝听取儒帝之计,对辛幼安道:“你若敢死,朕便屠尽旧宋百姓,让旧宋之地寸草不生!

第一百五十四章:练剑

    周倾每每看到这里时总会倍觉伤感,甚至潸然泪下。

    仿佛一抬起头,就能够跨越千年的时光,感受到这位文武全才的圣人面临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这位被后世尊位剑道三座大山之一的辛子剑创始人,在百万大军的铁蹄之下,稳若泰山,安然不惧,可当他听到关帝拿百姓作为威胁的话语,却失去了一切的冷静,失去了属于强者的气势。

    自己的王都已经弃他而去了,他一个人独守空城又能怎么做呢,只能连累无辜百姓随他受苦逢难。

    长剑坠地,辛子圣默然被俘。

    关帝将之囚禁军中,并施以软硬手段劝其顺服,辛子圣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关帝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让这样的人投靠自己,但他不甘心,亲自在牢狱中面见,软语道。

    “朕可以不伤你的百姓。但你要为朕说服苏煜带领旧楚举国投降,朕记得,你和苏煜是最要好的朋友。一旦朕取了旧楚一统天下,你就是朕的宋地之王,朕也会对宋地百姓敬如父母。”

    辛幼安进入关帝营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口说道:“成全万民,为忠,成全挚友,为义。辛某生于世,唯此二者不能抛却。”

    儒帝赞其道:“死而不忘,不背百姓,不累挚友,真圣也。”

    关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脾性纯厚温和之人,见自己如何费心辛幼安就是不应,一怒之下将之处以极刑,头颅高悬。

    旧宋数百万百姓,无论老幼妇孺,尽衣缟素,路跪六百里,叩首啜泣。

    哭声十日不休,举世同悲。

    关帝怒火下斩了辛幼安,事后后悔懊恼,他亦敬服辛幼安的忠义风骨,亲葬其尸,于辛子冢碑上书:“朕之仙汉一日不亡,君之旧宋一日不戮。”

    而后关帝谨照这一句简短的诺言,绝不让自己的兵士踏入旧宋一步,留下了乱世中最后的一片净土。即便在关帝最终统一天下后,宋地也是他唯一没有大动刀兵的土地。

    以一人之死,而守一国之民,一国之土。无尽的历史大潮中,只有辛子圣一人。

    辛子一生所写名篇佳词无数,但留下的却寥寥无几,这是一大憾事。

    但最令后人遗憾的,是辛子于深山老林隐居时所创的辛子剑剑谱遗失。

    也有传说,辛子剑谱是在辛子死后由辛子的发妻带走,下落无考,由辛子的子孙一脉相承。

    由于江湖上近千年来从未听说过有谁身怀辛子剑,故而流传最广也最被世人所接受的说法是:辛子剑法随辛子的死而成为一个无解的绝技,失传已久,无人习得。

    饶是如此,仅凭当初那一剑开江的不知真假的典故,这剑法就被评为了天下至刚剑法,剑道高峰,足可见其在江湖中百姓中的名望了。

    今日此时,这卷充满了无数传奇故事的古卷就摆在周倾的眼前,他如何能不激动,握着古卷的手指下意识的颤抖起来,轻轻揉搓几下古卷柔软的表层,眼神停在其上的剑诀剑招上,不舍离去。

    辛子二十九剑,共分十式,前面每式三招,最后一式只有两招。

    他看的十分细致,深怕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看到最后,他发现在古卷尾端有一处明显的空白,似乎是还少了一些什么啥的……

    目光在剑招上重新览过一遍,他感到有些诧异,怎么没有看到那一招震古烁今,惊绝天下的【抬眼望吴钩】?

    难道那空白处还留有最后一招?是自己没有修习的资格?周倾没有继续想下去,无论那是不是老人的安排,老人都不会害自己,余下一招定有其他的用意。

    将那行云流水般如同泼墨书法一般的豪阔剑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他的体内竟有一种难言的力量感充斥激荡,随手拿起一部典籍,轻轻一卷握在手中,以书为剑,他神情中有几分痴意,刷的一下站起身。

    一重境的内气自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萦绕当空,极为浅淡的莹白色雾气聚拢间,他挥手一记起手式第一招。

    低沉清脆,略带稚嫩的声音自他口中吐出,“挑灯望酒夜鸣金,一剑醉里!”

    书影轻跃,浮光宛若窗外的小雪,柔和平缓。

    而周倾僵硬生涩的动作和运用尚不熟悉的内气与这毫无威力的一剑联合在一起,完完全全辱没了剑法“至刚”的威名。

    看起来不像剑招,反像玩闹。

    周倾也不气馁,毕竟从前虽然也看过不少剑法刀法的书,包括李昀歌传授他的那一剑飞沙入雪在内,也不过都是在纸上谈兵,如今这样的效果当然是意料之中。

    配合着剑诀,周倾的身子轻盈的翻过书案,感受着内气在体内的运转方向,感受着书中传出似有似无的剑意,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丝丝汗潮。

    起手式第二招,“东风千树鱼龙鼓,一语凤箫。”

    在他翩然若飞的脚步中,又是一道毫无气力的剑招,绵软无力。

    掩上阁门静静站在立剑阁外未曾离去的老人撇了撇嘴,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剑法如此用,是要给小老儿挠痒痒吗。”轻声说了句,他嘿嘿一笑,耸了耸肩,摇着头姗姗下山而去。

    起手势第三招,“吹角连营八百里,一夜剑舞。”

    本应乍起天地异象,掀起寂落孤城,霸道无匹的一剑,却……

    那舒展的如同蝴蝶的腰身,大张乱舞的双臂,令周倾看起来活像一个跳大神的江湖骗子。

    周倾小脸上升起一丝羞红,在不远处的铜镜反光下他能够准确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样子,吓得他直接收了姿态,一屁股坐下位置,擦了擦汗,心道:还好无人看见……

    这辛子剑果然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修习的……

    周倾暗自琢磨,陡然又想起另外一桩事,将剑谱古卷叠好收在一处,周倾走至一座书架前,取出一部没有看过的典籍。

    放在手上颠了颠,自言自语着:“只记得万般剑,辛子剑,反忘了追问这书上的‘灵气’究竟是何物了,真是愚笨不堪。”

    坐回书案,拿着书细细读起,另一只手在一侧的宣纸上写下“笔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第二日,左沂为他送饭时不仅送来了周倾前些时日要求的丹药,更带来了一柄轻重适宜的青钢剑。

    不是初学者通用的木剑竹剑,而是青钢剑。周倾一看便明白了左沂授武的风格,只能苦笑收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赴会

    昶州。

    战后一派萧索之景,遍地红泥赤甲,全军将士在周患的统领下怀着沉重的心神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军人送葬。

    打扫战场,整整十日。

    此一战,沧北军损失军力在十万之内,但被拓跋无涯所屠戮的无辜百姓已超过百万之数。

    周患并未和上面打招呼,而是直接传下令去,开启沧北粮库银库重整民生,修补破损的城关,抚恤百姓。

    对于周患战后的一切动作,那位本应该站在领导位置的镇天王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候在野望城毫无动静。

    周患也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这一态度,并没有感到惊奇。忙碌十日,有条不紊的将一切战后事宜处理妥当,才一得闲暇,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野望的请帖。

    都狼城。

    对于这个充满回忆写满故事的城池,这个生他长他的地方,周患心痛最甚,这场战争中令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就是拓跋无涯血洗了都狼城。

    熟悉的巷陌街道,充盈着风吹不散雨打不消的血腥气,徒步走在街道上,沿着早已镂心刻骨的路线,几个转弯,一座庞然府邸便映入眼前。

    书着【座北侯府】四个大字的门匾上交织着蛛网,一如黏连在心底不堪回首却又渐次掀开的伤疤,恍然间记起那个夏日……那个怀抱襁褓的身影。

    攀上还算干净的府门石阶,周患五味杂陈的轻轻一推,吱呀声中,门开。

    上次夜袭都狼城,他根本没有接近这座已经有些颓败的座北侯府,就是因为他害怕接受,害怕想起,害怕自己一个失神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这一次,他攥着镇天王的来信,漫步进入,走过的地方只余下一颗颗滚烫的水斑。

    穿过三道间门,周患跨入主厅,手指有些僵硬的在几张茶桌上拍了拍,激起积年的尘土。

    镇天王来信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用通知,在寻遍大半个都狼城后,云冲,苏瑾妾,卓幼安,次第找来,徐烨则是另被周患安排要事,并未在列。

    因为违抗军令私自动兵而挨了军棍,关了禁闭的孔太飞黑着个脸跟在后面,除了卓幼安,其他几人在穿过有些破败颓圮,枯枝乱叶成堆的连廊时,脸色都极为难看。

    孔太飞抬手摸了一把眼角,像是解释的道,“军棍吃的,现在还他娘疼呢……”

    云冲忍住五内的抽痛,回头看了二哥一眼,孔太飞看见那双眸子中已是血丝密布,通红一片,泪水止于眼眶。

    苏瑾妾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但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以及侧脸坠落的两行晶莹,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无声抽泣。

    孔太飞终于难以忍受心中的剧痛,破口道:“都他娘带把儿的爷们,难受就是难受,忍什么?老子就是要哭!”

    话音未落,放声痛哭。

    云苏二人想到周夜城,想到从前,想到龙洐意,无不落泪,正在卓幼安甚觉惶然时,耳畔传来周患低沉的呼喝。

    “哭个屁!座北侯府还没倒呢!座北侯更倒不了!”周患的身影仅仅在空中一闪,残影浮动,已到了孔太飞身前,他流着泪狠狠地给了孔太飞胸膛一拳。

    “都是你,把老子给气的!”说着,他不动声色的把泪花一擦,又是“咚”的一拳捶在孔太飞的身上,恨恨的道。

    “都他娘的把眼泪抹了,还有卓副将在这,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脸?”

    三人忙不迭地引袖拭泪。

    此时的卓幼安唇角脸颊上还有几分青紫,手腕手肘横布深浅不一的伤痕,都已结了痂。

    两腿原本断了,但在医官替之接骨后,不知为何,那受伤最重的腿竟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对此,卓幼安只解释了一句,“自小就是这般,伤好的快,不打紧。”

    他理解几人难以遏制的丧亲之痛,脸上也有几分黯然神伤,他想起寡母去世,一个人孤苦飘零,与自家的古树相依相伴的日子,竟也有了泪意。

    但转念又一想到雨夜都狼城周患对自己的一番话,他便再度坚定了紧随周患身侧的想法。

    苏瑾妾略有些红肿的眸子看到周患手上已经被捏成纸团的红皮封,这才想起初时寻找周患的目的,问道:“患哥,听说镇天王来信了?”

    “嗯?那个王八羔子前几日缩头不出,这昶州方一稳定,这家伙就露头了?老七,信上说的什么?”孔太飞可耐不住性子,挠了挠头,连珠炮似的道。

    云冲也有些紧张,“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镇天王坐观咱们和辽国的战斗,不出力也不声张,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诸事了结,镇天王的手也该伸过来了。”

    孔太飞并不傻,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抖虎须,“噢!他拉了屎,咱们给擦了屁股,他非但不感谢,还想在咱们的脑袋上继续拉?”

    苏瑾妾听他说的不像样,皱着眉抚额啐了一口,“呸……”

    周患和云冲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他们显然熟悉了自家二哥口无遮拦的样子,卓幼安在一侧听着也觉好玩,咧嘴一笑。

    “哈哈哈,老二啊,你这话说的……有那么点意思。”周患手在孔太飞的大黑脸上抹了抹,“不过,咱们兄弟可不是被人随便欺辱的人,他想在咱们头上动手脚,咱们就反给他一记重创!”

    周患伸手把已经被攥的稀烂请帖拿了出来,平平展开,将其中的字迹露出来给几人一看。

    “明日午时,大宴庆功。”苏瑾妾挑着重点读了出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患哥,这明摆着是藏了杀机

    的,你可不能去啊!”

    卓幼安脸上一动,他也想开口阻止周患,但也知道在云冲几人面前没有自己开口的份,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什么。

    孔太飞一摇头,“不行不行,这庆功宴你我兄弟一定得去杀杀姜老狗的威风,畏手畏脚还叫什么一军之帅?老七,必须去!俺老孔做你的护驾官!”

    云冲道:“依照大周制度,凡捷报必为有功之军设宴庆功,以恢弘我军士气。镇天王设酒大宴沧北军合情合理,的确无可厚非……但镇天王所安之心,大伙心知肚明,若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阿患……此事非是一时之事,还待从长计议。”

    “哎呀!”孔太飞不满的晃了晃头,“这是何道理?黑玉令在手,三十万军任老七调遣,他姜老狗还敢动我等兄弟一根汗毛不成?”

    云冲反道,“镇天王乃是天子御封的沧北军之主,执掌军马是正道,阿患虽有黑玉令,但无天子圣令在,就是逆法而行,此为反道。你以反道调遣沧北军士,将这三十万军士置于何地?”

    苏瑾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咱们几个是想走就走,可真要调令军士和咱们一起与镇天王相对,那可就是弃军士于不义的两难之地了!所以沧北军不能作为后盾,甚至,整个沧北军还会成为镇天王对付咱们的利器。”

    “患哥,如今辽军驱之一空,目的达成,我们不如就此离开沧北,也免受镇天王之害。”

    周患一直再听他们几人辩驳而没有开口,听到苏瑾妾的话,他眼神一寒。

    “妾儿,将沧北军交给镇天王,你能安心?这些都是当年侯爷打出来的!不将全军真正收回咱们兄弟手中,我绝不甘心。”

    苏瑾妾还要再说什么,周患伸手拦住,环视四人,“不必多说,明日本帅亲自赴会。”

    “本帅”二字咬的极重,卓幼安和孔太飞一挺身,当先支持。

    “还望周帅明日带幼安同去!”

    “老七,老孔跟你走这一遭!”

    周患呵呵一笑,在云苏二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慢吞吞的从怀中取出一纸金信,“是谁和你们说,本帅调兵无名无份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世子

    绒荻。

    作为大周,大辽,宇内三国与探雪城往来交转的中枢之城,绒荻一向繁华,人流汹涌四时不绝。

    而位于绒荻中心的一等茶楼水渝庄更是生意红火,虽定价极其奢贵,却也从不愁顾客上门。一些豪门大户,行商走客,若没有在水渝庄中饮过茶,都难与外人言道。

    时值正午,水渝庄中,以人满为患四字来形容最为贴切。

    那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夸张笑纹的茶客们无不在浅斟慢酌,低眉慢饮,仿佛品尝的茶水不仅是人间一流的味道,更是人间一流的地位。

    在他们看来,能在水渝庄中有一席之地,有一盏之茶,简直就是身份最为尊贵的象征。

    时而有手摇折扇的文人发出一声嗟叹,吐出一口酸气十足的诗,激起周围他人的注目和附掌赞誉,舒服的闭上眼。

    一楼满堂,这样自以为是的散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对着世事评头论足,身为水渝庄的掌柜,赵勉对如此场面早就司空见惯,静静站在二楼的长廊高台上,默然的看着眼下的一切。

    虽然他是靠着这些人的茶钱糊口做生意的,但对于这样的客人,他一向抱以不屑的态度,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

    眼神自客人中扫了一遍,慢慢转向门口。

    赵勉是个肥头大耳,一副奸滑之象的中年人,平素做的最多的,是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把茶客们捧上天。

    可现在的他,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驻守一方,威严不可侵犯的将军。

    在水渝庄川流不息,进出不停的茶客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一千个人里也很难找出一个。

    他,是探雪城的一双眼睛,也是探雪城的情信来源。每一条来源于天下各方各地,能够传递给赵疏离的绝密消息,都是从他的手中进行汇总整合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的。

    一言以蔽之,他,就是探雪城的核心之一,没有他,探雪城无异于失了最明亮的眼睛,独守极北而少知天下事。

    除了网罗天下情信,那些与探雪城关系密切或是暗地往来的人,也大多是经他之手从中联接的。

    正在他有意无意的盯着庄门口,似乎是再等待着什么的时候,一个店小二装扮的人匆匆自二楼的一个包间内奔出,凑到他的耳边道。

    “掌柜的,咱们观察了一月之久的人……半个时辰前进了寒汕州界。”

    “这……已经猜到了,可有其他消息?”赵勉嘴唇微动,其声音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入店小二的耳中,全无一丝外泄。

    “还有,关帝州那边传来消息,关邪急于星火的把三千青衫全部召回,就连十位实力达至第四重的青帝也被悉数召回,齐聚关侯府,掌柜的,这会不会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既然不知他们的目的,那……静观其变。”赵勉的脸上忽的涌出一丝淡淡的愁色,“将关帝州的一切消息汇总成册,报给主公知晓。”

    店小二闻言“嗯”了一声,正要依照吩咐行事,肩上传来一阵大力,他急忙停下来,回视赵勉,“掌柜的……”

    “人来了,你去叫盏茶,送来甲二号房。”赵勉眸光沉沉的看着一行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步入厅中,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

    肥脸上堆积起谄笑,三两步奔下木质楼阶,迎着其中为首的一位赤衣青年作了个揖,插手施礼,朗声笑着,“哈哈哈,几位公子驾到,小小庄阁不胜荣光啊。”

    口上说着,眼睛却一刻都没停,轻飘飘的从那赤衣青年的衣服上转到另一位紧随其后的黄衣青年的服饰上,心头笃定,侧过身子做了一个手势。

    “鄙下小商,早闻几位公子大驾不远,特在甲二房摆下浊茶几盏,还请诸君移步二楼一叙。”

    赤衣青年一抖袍袖,算是还过礼,只是袖衫轻舞间露出了袖尾所绣的赤龙托天纹样,令大厅内几个眼尖的茶客看了个正着,私下低声议论起来。

    赤色,乃是宇内国贵胄常用服色,而以赤龙为底的,在偌大宇内,也只有一家敢用。

    那就是,执掌举国七十万宇车军的宇车王。

    赤龙托天,再看其年纪,以及身后跟从的一众青年的形容,这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黄衣青年脸上不动声色,身子却悄然向前倾了倾,对那赤衣青年道:“绒荻外就有眼睛盯着,这胖子八成是探雪城的……那位。兄长见机行事,一有不当,我等护你遁走。”

    赤衣青年却并不在意,呵呵一笑,抬腿就踏上了楼阶,眉眼在赵勉的身上只看了一眼,就已看出了此人内气不俗,暗暗点了点头,怀了警惕之心。

    “既是赵庄主盛情相邀,敬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轻裘,寸时,随我与赵庄主一道品茗,敬英,银两在车上,你们去取来。”

    一个眉眼看上去和那为首的赤衣青年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另外几个人出了水渝庄。

    他们都知道,自家公子已经走入茶楼,兜里就绝对不可能少了银子,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守在庄外。

    赵勉也知其意,但却并未阻拦。

    赤衣青年带着黄衣青年和另一位青年在赵勉的指引下进入了标着【甲二】的茶间。

    一楼的茶客们像是找到了新的乐事,指手画脚地小声议论着。

    一合上房门,将所有的议论私语全部阻隔在门外,赵勉登时收去了一切的笑意,正襟危立,背负双手,挺起大肚子。

    看了看为首者,再指了指主位,“世子爷不远万里光临寒庄,这主位理应世子爷来坐。”

    一语道破为首者的身份,那赤衣青年赫然便是,宇车王府世子,宇内国青年一代公认的领军人,宇车敬杰。

    宇车敬杰脸上笑容不减,“赵前辈在前,这主位自然还是您来坐。”

    赵勉也不客气,点点头,大马金刀的坐到主位上,一挥手,对着三人微微颔首,“世子爷请,二位也请。”

    三人落座,宇车敬杰回手一指黄衣青年,“义弟,楚轻裘。”

    楚轻裘笑着插手一礼,“久仰赵前辈大名,今日得见,轻裘甚幸。”

    赵勉笑而还礼。“楚小王爷客气了,宇内太子少师之名,才真是如雷贯耳。”

    宇车敬杰再一指另一个同样身穿赤衣的青年,“族弟,宇车寸时。”

    宇车寸时毫无反应,冷眼看了看赵勉,只是稍一点头,便转过脸看向一侧的古木屏风。

    赵勉眉头一挑,从刚才自己坐在主位开始,他就看出这小子满目不忿之色,没想到竟是如此傲慢,他冷冷一礼,“早闻宇车府二公子之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那年梅子尚青时

    对于弟弟的性格,宇车敬杰再了解不过,赶忙起身行礼道:“还请赵前辈切莫介怀,小弟平素不喜见人,寡语漫言惯了,轻裘,你将他带下去吧,我和赵前辈还有事相商。”

    楚轻裘早看出宇车寸时的倔脾气要误事,闻言点头,给了赵勉一个致歉的眼神,抱了抱拳,就拖着宇车寸时离开甲二房。

    宇车寸时稍识大体,一时气愤也知道自己坏了礼数,并未出口说什么,只在出门前愤愤的瞪了赵勉一眼,这才在楚轻裘的大力拖拽下踉跄着行至自家马车前。

    宇车敬英正候在马车上,悠闲的在四处张望,手中还不知道握着一把什么兀自一口一口地吃着,见宇车寸时这副表情,大抵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一步跳下车辕。

    和楚轻裘做了个简单的眼神交流,他就将手搭在寸时的肩上,温声道:“寸时啊,咱们不是在宇内,就算你要耍脾气,也要看看这里是哪里。”

    话到此处,他将话音压低几分,“这是绒荻,是水渝庄,是探雪城的地盘。”

    “我……”宇车寸时脸涨的通红,憋了半晌,这才结结巴巴的道:“他……一个……探雪城外派的……的闲人,凭……凭什么……坐……坐在大哥的……上位?”

    宇车敬英好言相劝半晌,宇车寸时这才消了气,走入车内一个人闷闷不语,宇车敬英哄好弟弟,凑到楚轻裘的耳边。

    “楚兄,大哥明知道寸时容易犯倔……为何还叫他同往?”

    楚轻裘眨了眨眼,“二公子看不出来吗?兄长这是在投石问路。”

    宇车敬英恍然,若有所思着,下意识道:“果然还是楚兄和大哥心意相通啊……大哥这是想试一试赵勉的深浅?结果如何?”

    “表面春光十足,低声下气。实则不卑不亢,盛气凌人,很不简单啊,赵城主会将他留在水渝庄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轻裘细细打量几下宇车敬英的神情,举目看看四下无人,又道。

    “金小哥儿此时应该接近昶州地界了吧,线报说赵卫辞已经出了军营,去了云东方向,想来此去不会受太多阻碍,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周患将军。”

    一提此事,宇车敬英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安,他皱着眉问:“此一招驱虎吞狼,择刀杀人,可行吗?”

    “周患将军心中最想攻取的,定是釧亭,金小哥儿献计一成,必得重用,此系他之夙愿,若经解决,也可解了你的一桩心愿。”

    “但……我现在就怕那个姓周的没有那个本事,釧亭的实力,你我都清楚到底有多可怕,十二年前关侯世家派出三名青帝入釧亭探迅,最终却连金刀门的皮毛都没有探清就折在大辽了。”

    “我看那姓周的,不过是一个乡野匹夫,战场可逞兵法之勇,怎么可能和真正的金刀门相抗衡?”

    楚轻裘摇了摇头,“不。人外有人,二公子不要以为金刀门真的攻无可攻,在昶州上城山上,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仅是那一面,我便敢断言,他绝非池中之物。”

    “就凭一次见面而断言?这不像楚兄的一贯风格,楚兄心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论断?”

    楚轻裘轻轻一叹,脸上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似是钦佩,似是凝重。

    “因为他说过,十年灭辽,能够当着金刀王说出此话之人,不是蓬窝之犬,就是九天之龙。假若真有一日他带领周军平定大辽,我宇内或许可以真心臣服于大周也未可知。”

    “这绝无可能的,以当日座北侯之才都铩羽而亡,何况一个区区周患?”

    宇车敬英不甚在意,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家大哥对于楚轻裘有些过分信任。

    在他眼中,楚轻裘虽有过人之能,也不过是万人出一,相比自家大哥那位“宇内第一杰”来说堪称云泥之别。

    耸了耸肩,他一笑置之,抬眼忽见赵勉和宇车敬杰相互客套寒暄着走出庄门,抢步摆好登车木,掀开绒布车帘。

    宇车敬杰接过赵勉笑脸递来的几袋名茶,出言告辞后,登车入内。

    宇车王府一行只有两辆马车,每辆马车由二匹常见的高头马同驱,其车形貌内敛朴素,边沿下垂挂的流苏也是最常见的长青穗,可谓简单已极,丝毫没有宇内第一王的气派,反而像是一辆寻常客商的车驾。

    马蹄声中,二车渐渐远去,赵勉脸上抖动的笑纹一点一点收了起来,低声对着不远处和他一同出来相送的小仆下令道。“黄门雀传信,宇车至。”

    随后装作无意的与街上的几位常客搭了句话,转身返回庄中。

    ……

    夜幕下的探雪城,并不宁静。

    五峰合关,全城紧闭,扫雪客赵疏离的庆生宴却并未搁置,反而更加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张灯结彩,雪旗高悬。

    因封城而暂住在城中的宾客们被左沂安排在城中几处别苑休息。

    能来探雪城的,均是各国顶梁中与赵疏离相交深厚者,亦或是江湖上头脸显赫的人物,面对看似盛情相邀实际上与囚禁几无分别的招待,大多数的人满心不愿。

    早有几人多次表示寿宴后还有要事处理无法多留,左沂对之始终保持强硬的态度,一句话就将各方巨擘说的无法反驳,“开城前,只有死人,才能进出。”

    左沂的手段,他们是清楚的,左沂既已放出如此强硬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必须选择打碎银牙咽入腹中。

    立剑峰下,有一条惟有历代城主及少数几位亲属才知晓的地穴道,那也是探雪城的后路,一旦有朝一日探雪城需要面临倾城之危时,这条道会为探雪城带来新的生机与最后的传承。

    这日入夜时分,赵雪贞持着灯笼,握着手炉,正站在地穴道的出口处,听着不知多久没有启动过的“隆隆”机括声,光滑峭壁上倏然从中裂开一道缝隙,一寸寸向两方延伸,她的眼神中骤然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雨仪立于她身后不远处,绝顶容颜在浅淡昏黄的光火下显出几分难言的焦虑。

    视线尽头,灯照处,一道斜斜的人影映在地上。

    夜风鼓吹,白帝树叶碰撞相击,如鸣佩环,发出一阵沁人心腑地漱漱之声,赵雪贞终于忍不住心中乱撞的狂喜,发足快步跑了出去。

    “敬杰哥哥!”

    儿时的记忆点滴入目,眨眼经年,她和他都从青梅无猜之年长成青年俊茂,雨仪对此也大有感慨,下意识的回眸一看挺剑峰。

    心中暗暗呼了一个名字,卫晗……

    地穴道口,宇车敬杰一身赤袍,肩披鹿氅,浅笑着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女孩。

    那年梅子尚青时,树下两小儿,携手立深谊之约。

    今朝小雪微漾时,地穴道口,故友相逢。

第一百五十八章:剑谱

    探雪城,挺剑峰。

    与主峰相同,挺剑峰顶亦有一座倚峭壁而筑的挺剑阁,阁门前有一条不足羊肠宽的小径傍在崖畔,小径的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深谷悬崖,白蒸蒸雾气凝悬。

    一名身穿莹白色劲装的甲士电步如飞地穿过小径,一路头也不回的奔到挺剑阁的阁门前,手扶在阁门上,神色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这才轻轻一推门。

    阁门纹丝未动,甲士心中急切,加大几分力气渐至用尽全部力气,竟然都无法将之推开分毫,他呵出一口寒气,皱眉停手。

    正踌躇不前间,室内传来赵卫晗简洁清冷的声音。

    “谁?”

    那甲士精神一振,站直了身子,回道:“回卫晗师兄,是赵展。”

    “赵展?你不在城门值岗,何故来此?”

    “卫晗师兄,小弟有要事想与您讲,能否入阁一谈?”

    吱呀一声,门开。

    赵展再度回首,峰顶无人,这才抬步入阁,反手阖上门。

    赵卫晗席地而坐,膝上正放着一柄剑鞘,手拿玉缎擦拭着贴身长剑的剑身,眼神专注,就像是捧着自己平生的挚爱一般,动作轻柔迅疾。

    赵卫晗的佩剑,原本只是普通剑,可今次自外归来,赵疏离不仅同意正式收他为徒,而且还将这柄他梦寐以求的青锋赠予了他。

    此剑,并非名剑之列,乃是出自探雪城上一辈的老铸剑师师广平之手,威力极为不俗,是上一代南公总教师左一朝的佩剑,名为纯泸,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

    剑长二尺三分,柄长一尺一分,北陨寒铁所造,通体亮银色,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鲜血洗礼,这柄剑时时都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见赵展进来,赵卫晗头都没抬,浅浅的点了一下头,手指在剑脊上摩挲着,脸上写满了温柔。

    “说吧。”赵卫晗的语气很淡很淡,探雪城“独行侠”的名头也是因为他平素待人和冷淡而得来的。

    赵展微一欠身,“师兄,小弟今夜碰巧在主峰城门值守,亲眼目睹宇车王府的一行人出现在了城门外不远……消息回报给左老后,雨夫人和大小姐亲自接了一个人入城……”

    “哦。”听到这个消息,赵卫晗的手掌下意识的攥紧成拳,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

    “你下去吧,我在闭关,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掩人耳目做这种有违城规之事。”

    赵展皱了一下眉,显然对于对方的态度有些不甚欢喜,自己从前曾与对方有过数次交往,此次也是好心冒雪登峰带来消息,本以为至少能得到赵卫晗的些许赏识与好感,但没想到这位探雪城第一天才还是这般不近人情……

    强扯起一丝笑容,他连连点头,“小弟这就离开。”转身便要出阁门,忽听赵卫晗轻声说了句“谢谢”。

    阁门一开一合间,赵展匆匆来亦匆匆去,赵卫晗停止擦剑的动作,将剑归入鞘,一抖袍衫站起身来,将剑平放在身后的一方桌案上,眼神复杂的盯在火炉跳动的焰火上。

    慢慢咽下一口吐沫,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宇车敬杰,是你么。”

    拳因握得太紧而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骨节脆响,他眉峰一紧,眼神犀利,“我绝不会让你将大小姐带去宇内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似是自我安慰着道,“主夫人也不会的!”

    随即,他转身坐在桌案前,翻开扫雪一字剑的剑谱。

    从前他由于天赋出众而有幸被赵疏离传授过两招,如今终于能切实的学习到这部旷古绝今的剑法,心中的兴奋刹那盖过了愁绪。

    把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诸脑后,细细看起。

    ……

    云东,庶州,姬岭。

    赵梦缺和燕杵兴带领五千军卒和救济东南三国的粮草,快马加鞭行了十日,这才驰入庶州境内。

    座下马不堪重负,军中干粮也有些不足,众军士满面疲色,他二人强忍住心中归国的强烈念头,在姬岭停下休整。

    清晨时分,燕杵兴便领着一百军士入城去购置更换的马匹和众军士的干粮。

    赵梦缺则是在择地停军后,亲自带人在山林间打来野味,准备午时饱餐一顿,以舒缓数日下来的饥肠辘辘和疲惫。

    支起火堆,架上行军铁锅,林间骤起炊烟袅袅,肉香远飘。

    恰此时,一人一骑扬起满道尘土自不远处直直奔来,众军士登时警戒,个个眼神一转,握住兵器。

    但毕竟对方独独一人,或许是路过,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后便收了目光,并未放在心上,继续着各自的交谈。

    “领军者可是赵将军?”马上人一勒缰绳,停在军前,聚气在喉朗声问道。

    “是。”赵梦缺听到动静,在三名甲士的簇拥之下亦步亦趋的走了过来,他细目打量一下对方的装束,一眼便知那是探雪城的莹白劲装。

    视线落到对方那张充满了风尘的年轻的脸上,凝眉辨认半晌。

    “这位小哥认得我?我看小哥有几分面熟……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他话刚说到一半,那年轻人急急的一摆手,飞身下马,走到赵梦缺身前,抬手自怀中摸出一部卷宗,默默推给赵梦缺。

    赵梦缺低眉一看,那卷宗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一字剑”,换做另一个人是根本看不出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的,但赵梦缺却是如遭雷击,愕然当场。

    天下人只知人间有【扫雪剑】,却少有人知扫雪剑法共分为五部,【一字剑】正是扫雪剑的第一部。

    魂牵梦绕二十年之久的剑谱突然出现在眼前,赵梦缺再怎么沉得住气也难免露出失态的痴像,愣怔许久方颤颤的翻了翻。

    不用多看,他便知晓这一部剑谱是真品!双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风拂面颊催冷意,无声无息的,喜悦的泪水如同山野清泉汩汩流淌。

    “赵城主终于认可……我了?”赵梦缺喃喃道。

    “嗯,这是师父让我亲自交到将军手上的。”

    赵梦缺不紧不慢的用衣袖擦拭泪水,丝毫不在意身边还站着一群军士,听到对方的话,双眸大张,“阁下莫非是赵城主的亲传弟子?敢请教阁下名姓?”

    “我是赵卫辞,赵将军收了剑谱,快快随我离开庶州!这里不宜久留!待到了安全地方再多说不迟。”

    赵梦缺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围,还未开口,被他调去外围和前路勘探的几名探子便同时跑了回来。

    “报!将军,四方有不明人马飞速靠近!”

    赵梦缺一惊,“人数几何?”

    “仓促一看,不下万余!”

第一百五十九章:举城共宴

    赵梦缺眉头一蹙,有些讶异道,“不下万余?”

    他下意识的将手中剑谱牢牢抱在怀中,侧目看了赵卫辞一眼。

    对方刚刚说过“此地不宜久留”,话音还未落,探子就发现周围出现了不明人马,这是巧合吗?

    但看对方风尘碌碌,坐马又是自家兄弟周患的雪夜流星,刚刚升起的疑虑又淡去不少。

    精于兵战的他,虽然在从前的作战中并没有打出过特别出色的战役,前沧北军十一个营中也惟有他所在的第八营通天龙部名气最低,但他往往都是敌方最不想碰到的对手。

    这全赖于贯穿全部作战战法中的“诡异”和“权衡”四字,古兵法中他运用最为纯属的便是“兵者,诡道也”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没有其他几位兄弟那么优秀机敏的智慧,有的仅是略高一筹的分析能力和最复杂的思维。

    放在平素的生活中,他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昼夜失眠,想之又想。

    看似毫无存在感,却总能最先从盘根错节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出一个极其切近真相的答案然后深深的埋藏在心中,仅在他人问起时才会一带而过。

    方才他看似在和赵卫辞打着招呼,实则心中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来自探雪城,看似因一部剑谱喜极而泣,口中却始终没有忘记旁敲侧击着对方的身份。

    毕竟事态摆在眼前,他明白现在不是再多询问的时候,呼道:“庶州地图何在?”

    赵卫辞抬手阻拦,“不必,我为将军算计过了,东行十五里,可避来军。”

    “东行十五里?”赵梦缺向东方影影绰绰的青山翠柏望了望。

    他身侧有个曾来过云东数次的甲士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神态有些飘忽不定地犹豫数次,欠身对赵梦缺道:“将军,去不得啊!那边是莫须山的方向!”

    赵梦缺眉头皱紧几分,“莫须山是什么地方?”

    没有听到回答,但看到身边的甲士对于这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产生了溢于言表的畏惧,赵梦缺心中盘算,眼神深深地在赵卫辞的脸上停了停,心一动。

    “给燕将军留下记号,全军向莫须山方向前进!探马再探,给我探清所来人马的目的何在。”

    先前提出异议的甲士见军令已出,脸色惨白的退后几步。

    全军迅速整装,踩灭火堆,齐齐上马,运着粮车纵马疾行而去。

    战马飞蹄扬鞭,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不远处的古树上,一道身影自茂密的青葱嫩叶中走出,站在树冠上向着赵梦缺远去的方向眺了眺。

    一张丑陋干瘪的黑脸上堆满了暗淡的愁思,他自言自语着,“探雪城的人……有了麻烦,帮还是不帮?”

    空气中飘过一个声音,他的身子已经随之消失在了原地。

    “当然要帮。”

    ……

    昶州,野望城。

    午时将到,城内一派盛景。

    镇天王摆下百桌大宴,整个昶州内,凡是与州内官员搭上边的人几乎都被邀请在列。

    周辽一战中幸存下来的百姓也受到了镇天王格外的照顾,家家户户都有打着镇天王旗号的军士来分发粮食和肉食。

    百姓无不欢呼雀跃,为镇天王歌功颂德,宣扬美名,对这大部分老实本分的百姓来说,安定与生存便是一切,镇天王给予了他们这些,就足以笼络到他们的心。

    当然,也有在战火中受到牵连或是眼光高着的人,对镇天王马后炮的做事行为深恶痛绝,他们是绝对忘不了当初镇天王面对拓跋无涯的铁骑那兵败如山的模样,更忘不了昶江以南被血腥屠杀的三座城池。

    如果不是周患带领沧北军从中斡旋鏖战,横扫敌军十五万主力,现在的昶州恐怕也是大辽的领土了。

    也正因周患的军功太过傲人,其在百姓口中的呼声俨然有盖过镇天王的趋势,这自不是镇天王想要看到的,尤其是最近几日,他一出军营,听到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人几乎都是周患的名字。

    每听到一次,胸中的杀机便会愈加强烈几分。

    终于,盼来了这一日,这足以让他兴师问罪的庆功之日,也是他布下天罗地网,想要一举擒住周患独揽功名的日子。

    如果周患来了,必然会落入自己的手中,如果他不敢来,当然也就证明了对方的怯弱,证明了对方甘心臣服在自己的权威之下,没了和自己争功争名的石子挡道,他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这绝对是两全其美的必胜之局,镇天王为此一夜无眠。

    晨光微曦时,他便命少宗澄亲自带领一千亲兵携着日前就备好的酒肉到沧北军中犒赏全军。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这是在让少宗澄盯住了沧北军的动静,一方面拉拢军心,而另一方面也要看一看周患这方是否有了什么安排。

    少宗澄等人没有发现的是,就在全军忙着搬酒置菜畅饮,军中嘈乱不堪时,一双眼睛正静悄悄的盯着他和他手下亲兵的一举一动。

    少宗澄询问过几位军中品阶较高的将士周患等人的下落后,这才放下心来举杯说了一番慷慨激昂,鼓吹镇天王之名的陈词,与军共饮。

    他从将士处得到的消息是,周患半个时辰前已带着孔太飞和卓幼安二人骑马赴宴去了。

    野望城南门城楼上。

    一个身穿沧北战甲的五品守将正襟危立,他知道越是普州同庆人心懈怠之时,他的守城之责就越是严峻。

    眼睛一眨不眨的停在下方,看着川流不息的昶州官员在城口验过身份令鉴和镇天王的请帖后依次入内后,脸上也难免多出了一丝笑意。

    远处,三缕马蹄声绵密入耳。

    守将睁大双睛仔细辨认半晌,大笑着一晃身,亲下城楼躬礼相迎,见他如此,南城门的守军们一阵躁动哗然,还未入城的人也被这员守将的动作所吸引。

    待他们看清楚遥遥奔来的战马上端坐的三个人,无不露出畅快钦敬之色,纷纷半躬其身。

    周患见状翻身下马,低低招呼孔太飞两句,将马缰交给卓幼安,大踏步走至城下。

    “末将已在此恭候周患主帅多时了!”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他背后的一众军士齐刷刷高呼一声,“我等野望守军,恭迎周患主帅!”

    周患仰天大笑,一扶守将,朗声问道:“我的请帖令鉴一样都没有,诸位将军可否放我进去呢?”

    全军大笑,守将直起身子,近距离看到周患那张刚毅中正,不怒自威的面孔,心神都是剧烈一跳,“周帅玩笑了,我等岂敢阻拦周帅?”

    话音方落,原本水泄不通地人群中自动裂开一条道路,让出一条足够周患三人通行的路。

    “谢过了!”周患豪爽一挥大袖,“老孔,幼安,咱们进去一会镇天王爷!好好喝他一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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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冰介绍: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人间不平,侠义在心】
天南山,五峰掌,有位剑道权威,袖手望人间变换,事事沧桑。
大辽原,万里江,有位刀中圣者,探手写军书笔墨,惯享天光。
隆中困,卧仙岗,有位御笔书生,抬手作传世神曲,尽抒胸狂。
昀芒客,少龙凰,有位痴情浪子,试手舞元轻碎剑,醉赏天唐。
洗花海,医庐中,有位薄裙妙女,出手济黎民庶苦,无意权掌。
待来日海灾尽覆百州,刀戈云起十国,雪城终于太古,冰山深葬穹庐,少年横剑出山,死铭父志,信马吟啸江湖。藏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藏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藏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