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妄心3
这日清晨,齐楚同灵犀又在容与的房门口狭路相逢。
齐楚插着腰:“他是我哥哥。他最疼爱我了。”
灵犀不甘示弱:“他也是我哥哥,很久很久以前。”
“吱呀。”
那门缓缓打开了,容与站在门中,看着她二人。
齐楚娴熟地挽住他的胳膊:“哥哥喂,你说,谁才是你妹妹?”
容与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泛起了笑意:“除了齐楚,还有谁呢?”
齐楚得意地使了个眼色给灵犀。
灵犀感觉自己的衣襟湿了,抹了抹粉嫩的脸蛋,竟哭了。
齐楚有些慌张:“你这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啊。你可不要以为哭了我就会把哥哥让给你。”
容与将怀中的帕子递给了灵犀:“我妹妹,只能是她。”
灵犀接过帕子,擤了擤鼻子:“那你的妻子,我要做你的妻子。”
齐楚气急败坏:“你你你,你这个人,得寸进尺。”
容与淡淡道:“对不起,这个位置,也不会有别人。”
灵犀将帕子一丢,跑远了,容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齐楚饶有兴致:“哥哥要娶谁?”
容与看着她:“这个人,就在此院之中。”
锦瑟透过半掩的窗瞧了眼他二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本子得改了。”
华年就坐在她房中淡淡喝茶:“三弟真的觉得,这本子可行?”
锦瑟将手缚在胸前:“我的本子,不行也得行。大哥铁石心肠,自是不懂这情之一字。”
他陡然站了起来,将她禁锢在窗台边,居高临下地看她:“我懂不懂,三弟不如体会一下?”
锦瑟忙眉开眼笑:“好好好,我深有体会,醍醐灌顶。”
这日,容与去了藏书阁翻阅古籍,有一扎竹简忽然掉了出来,落在他跟前。
他弯腰捡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解了扎带,左下角有几个字,巫咸书。
他还来不及读,这竹简华光大作,将他吸了进去。他飘在半空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亮起了一盏灯,两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正是几百年前的巫咸,以及年岁尚小的子桓。
巫咸道:“此灯有灵,为师将逝,你千万要将此灯护好。”
子桓昂着头:“徒儿想问,此灯若灭,会当如何?”
巫咸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灭此灯者,便可得到逆天改命之力。”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容与感到自己沉了下去,再睁开眼,已回到了藏书阁中,手中是那扎竹简。
他慌忙将这竹简放回了原处,出了藏书阁,眼睛却不由自主瞧了一眼东边的高阁。
他回到院中,便见那锦瑟正同齐楚蹲着谈笑。
锦瑟看着齐楚:“四弟,你可知道,这山下定阳城,有一鬼市?”
齐楚有些疑惑:“鬼市是什么?”
锦瑟道:“这鬼市啊,十日一开,贩卖些稀奇玩意儿,可热闹,可好玩了。”
齐楚起了兴致:“真的吗?那三哥,我们什么时候也去逛一逛吧。”
锦瑟微微一笑:“择日不如撞日,明晚就有一场,不然,我们明日一早下山,刚好可以赶上酉时开市。”
齐楚跳起来:“那我收拾收拾,叫上二哥。”
她说着,转过身正瞧见容与,忙凑上前去:“哥哥同我们,一道去吧。”
容与无可奈何地笑了:“好,齐楚去,我自是要去的。”
灵犀不知从何处来了:“我也去。”
华年推开了房门:“为兄自然不能叫几位弟弟涉险而置身事外。”
锦瑟极好看地笑了:“既然如此,明日辰时,一道出发。”
姬商晓得他们要去鬼市,吵嚷着也要去,看看珍惜药材。
于是,他们一行六人,浩浩荡荡下了山,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那山脚下定阳城中,刚好酉时不到一刻。
这鬼市已兴办了好些年头,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他们六人逛了一逛,说好闭市在门口等,便散了开去。
齐楚拉着容与,灵犀不甘示弱地跟在后头。
途径一摊贩,那坐着的老者忽然一把拉住了容与的手:“这位公子,乌云压顶。乃是时运不济之相,不如,让我瞧一瞧?”
容与挣了挣,可这人力气极大,竟被生生拖到了跟前。
齐楚忙道:“这位老先生,那你就替我哥哥瞧瞧吧。可有何化解之法?”
那老者端详了很久,又算了很久,抚着白胡须:“我同公子乃有缘人,合该相助。我这有一条红绳,公子日夜不离带着,便可化解此劫。”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根红绳,不由分说戴在了容与手腕之上。
酉时三刻,人群不约而同朝那鬼市中心汇聚而去,齐齐等在那看台之下。
“乓。”
锣声一响,那看台上缓缓走上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站定了道:“今日各位光临,想必都是为了这一刻。话不多说,推上来吧。”
便有人将一个巨大的盖着黑布的笼子推了出来,那商贾将那黑布一扯。
笼中的,竟是一只鲛人,银发朱唇,鱼尾发着淡淡的荧光,可那苍白的皮肤已近枯槁,仔细地瞧一瞧,才能瞧出来往日的美貌。
那商贾笑道:“鲛人罕见,价高者得。”
人群忽然有人喊道:“你们这些人,看不出她已经快死了吗?”
循声而去,是一英气逼人的美貌女子,正是姬商。
那鲛人看着她,竟哭了。
泪一滴滴流下来,化成了泛着淡蓝色光泽的鲛珠,百姓哄抢。
他们伏着身子,不甘示弱地拥挤着。
“姬先生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世人从来不在意异类的性命吗?”华年不疾不徐轻巧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她身边。
锦瑟不知何时也来了他们身边,淡淡一笑:“无需多言,这鲛人,我买了。一万金。”
齐楚小声问:“三哥,你家是产金子的吗?”
锦瑟看了她一眼:“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交了我这个哥哥,很不错?”
分别不过半个时辰,容与再看锦瑟,竟觉分外不同,她的眉目愈加柔和起来,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可亲。
后记 熟人勿进
这本书,大抵就是这样落幕了。
但是,我爱的男女主角,我爱的男女配角,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完结。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但有的时候,共情能力又极差。
大概,不是一个好人,当然也算不得多坏,反正,不是一个正常人。这是我对自己的评价。
一如既往。
我应当算是个幸福的人,但很多时候,又不觉得那么幸福,甚至,有些伤寒。
幸福是旁观的,伤寒,是主观的。而客观事实,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当我自怨自艾踏入社会的时候,我发现,哦,原来大家都是这样子的不正常啊。
我忽然,也能称得上是个正常人了。
有些话,我小心的在小说里藏了起来,并不算太露骨。因为,这基本还是本言情小说呀。
因为,过分露骨,容易伤人,容易刺心,当然,也有可能没有心。
嗯,题外话说完了,还是想说一说我小说里的人。
首先,我所以为的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不是不由分说拒绝男人、或者女人,而是恋爱时全身心付出,不爱时毅然抽离。是能够在恋爱的同时保持自我。
我的女主,苏锦行,千锦。锦衣夜行,她大约,是继承了我身上所有明艳、所有狡猾、所有坦率、所有……不要脸,藏起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郁,所有的纠结,所有的不通人情。
我的男主,慕容冲,素华。素雪晓凝华,他大概,满足了所有我对大家都爱的美强惨男主的幻想。他惑人却不为人所惑,他冰冷却从不冻他爱的人,他睥睨天下,却又柔情似水。
还有我的配角。嗯,主要配角,不然,太多了。
子桓/缦朱,假如放在当下,便是精神病患者,子桓是本体,缦朱是分裂出来的人格。他的故事,兴许,我后面还会提到。这本书里,主要还是缦朱,他杀人如麻,视财如命,但是,他又、很有趣。
姬商,周朝遗孤,其实原本,我只是想写一个医术高超的医者,之所以姓姬,是因为扁鹊祖上就是姓姬,后来,灵光一闪,就编出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他/或者她,贪生怕死,但是,很真实。
韩延,因为在历史上,是他杀了慕容冲,所以我编了这样一个故事。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又更接近一个普通人。
说起他,那就又得提一提天上的帝俊,他和帝俊,又有些不同,韩延,年少时候算不得多苦,他所处的环境,师兄姐弟,还是很相亲相爱的,而帝俊,他年少丧母,父亲阴狠,原生教育就有些……变态。可是,在这样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他们的选择却又几近相同。
这种选择,是深深刻在人骨子里的。我后面会写一本关于犯罪心理的小说,应该会更细腻地提到。好了,不说他了,他不是个太有意思的人。
冷宴,冷冬开芳宴。这是我借女主的嘴,给她最好的祝福。而她,也确实值得。
执素,他温文尔雅,他善良而执着。他是男主的一缕神识附在玉佩上化作的人,在小说里,我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可以想一想,我在那个梦中提到了执素第一次待在了男主身边,那时候,男主已经十四岁了。那么,说明他找了男主至少十五年。
他虽然是男主的一缕神识所生,但他的魂,是自己生出来的,所以,后面,我要写一写武曌,几百年后,他转世投胎,成了武曌,她的性格,又截然不同,当然,之所以写武曌,也是因为我想写而已,武曌的一整个篇章,重点就是那两句话。万物有灵,灵生万物;但求无愧于心,无悔于心。
这本小说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但是好人,如何定义呢?呵……法律定义吗?
永远不要高估人性,但也永远不要贬低人性。
这样,我的贯穿全文的重要男女配角基本上也讲完了。
讲一讲我的单元故事男女主角。
桓温,历史上,他有一句名言,不能流芳百世,当以遗臭万年。我很喜欢。
司马兴男,娇娇,我见犹怜这个成语,就是她见了被养在别院的成汉公主时,所言。
清霜/可足浑太后,人如其名,冷若冰霜,但是,她也有心。
慕容垂,错过了,就是永远。
慕容儁,他真正印证了男主的那句话,爱之深,则以为计深远。
王子敬,高风霁月,玉洁冰清,却也不是不可以谋算他人。
简简/桃叶,善良而坚强,心胸坦荡而大度。
司马道福,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的可怜,在于天真又骄纵。
翘楚/王法慧,勇敢而清醒。
司马郁/言刈,温柔而坚定。
司马曜,深情却病态。
韩青,坚韧,毅然。
画中的公主和驸马,我在这里揭示答案,她的原型,是唐朝的永穆公主。大家感兴趣可以百度一下,谢谢。万能的百度。他们俩,懵懂,怯弱,错过了一生。
苻坚,他,我也想要提一提,我以为,不论是历史还是文中,他是爱慕容冲的,得不到的,更加希冀。
还有,褒姒,姬商的母亲,我很喜欢她。在两个地方都提到了她。一处,是流年烬司马兴男的故事里,还有一处,是沉荒饮鬼市之中。
然后,是神仙。小说里的神仙世界,我基本是按照了传统神仙的世界改的,将我们中国不太完善的神仙系统又丰满了一些些,当然,在后面的小说里,我会继续慢慢丰满。
渊絜,千锦的父亲,道祖,万道之祖,宇宙初开唯一一个创世元灵,毁天灭地的存在。
少阴,千锦的娘亲,九尾青狐,爱穿黄衣,这个唯一的喜好嘛,就是泼妇骂街。(她同渊絜的开端,可以参考落千愁最后一章锦行讲的那个小故事。再提一嘴,前面一卷讲的那两个小故事,也有对应。)
朗清,其实一开始,我就是想写个不择手段的前未婚夫。但是,他真是不择手段得让人爱的不可自拔,哈哈哈哈哈。
沧海,她就验证了那个道理,会撒娇的姑娘有人疼。(像我这种不会撒娇的,看来还是自娱自乐最好。)
清灵/齐楚,西王母,红衣欢脱,可爱,但很执着。
东华/容与,东王公,白衣清隽,他只对,妹妹笑。
丹姬,素华的娘亲,她,很好。只是,不太聪明,做了颗棋子。
行止,素华的父君,温文尔雅,感情用事。
荒古,第二任天帝,贪恋权位,可他的智商,却又不足以坐稳王位。
苍泱,第一任天帝,顾全大局,却又显得有些冷酷。
青城,小巴蛇,喝了千锦的血,修成了人形。纯粹,她很纯粹。
尚且还有一些不算那么重要的人,白泽仙君(等待),桑桓仙君(赤子之心),刘弗陵/冽(愚),巫咸(做过错事,铸成大错,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刁玉(泼辣但真实),灵犀灯灵(单纯而坚定),锦行在凡间的爹娘王猛和苏和(王猛也是历史中很有名的一代贤相,能力堪比诸葛亮),二哥王皮(不学无术却极重感情),大师兄慕容珂(有趣),刘卫辰(部落首领,心狠手辣),养大翘楚的褚太后(也是很有名的一个太后),慕容泓(死在温柔乡),慕容冲的哥哥慕容暐和姐姐慕容清(相伴生活于会稽,很安稳),谢安(一代名相,早年隐居东山,东山再起,便是自此所出)。
千锦的四个师兄姐,鸿钧(严肃),混鲲(清高),女娲(温柔),陆压(无耻)。也是性格各异的人儿,但是,在这个小说里,我不打算细说。
另外一些更不重要的人嘛,就没必要说了。。凡间的人,大家感兴趣可以百度一下。
基本都有据可查,我基本是按照历史上他们做的事推断的他们的性格,和会做的不能被记载的事。
天上的人,慢慢补充。
但是在我的小说里,没有人是平白无故的,没有人是整天围着男女主角转的,好像不在男女主角身边,他们的故事就是一潭死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坏人,谁都做过错事,谁都行过善举,重要的是,无愧于心,无悔于心。
我爱他们,几乎所有的人,因为,他们都活得很清醒。
人,贵在自知,贵在、清醒。
另外有些东西,内核,我就不好在这里说了。
借用千锦最后的话,有些事不可说,有些话不可言。
我同真正的好朋友说话,是很坦率的,也很刻薄。我批判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所以,少说,少错。就这样子吧。
最后,谢谢大家。
嗯,最后的最后,可能之后,不会再写一本这样子的言情小说了。
接下来的几本,我想好了的,大概都是悬疑,人性。
毕竟,言情,非我所长。但是,我能够保证,涉及到言情部分,一定是很甜的。
第十三章 妄心4
“二万金。”
人群中陡然又有人喊道,是个干瘪的老头。
锦瑟又道:“三万金。”
那老头不甘示弱:“五万金。”
锦瑟眯起眼看了他一瞬,举起了手:“我出,十万金。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扔给商贾,商贾接过一数,眉开眼笑。
锦瑟对姬商道:“姬先生,你自己将她抱下来吧。”
姬商怔了怔,走上了看台。说时迟那时快,蓦然一支长箭向姬商射去,堪堪擦过她的鼻尖,正中那商贾右肩,鲜血直流,姬商一贯知难而退,可这次,她却没有退,挡在了鲛人面前。
暗处冲出来几个蒙面的刺客,将那鲛人和姬商团团围住,慢慢逼近。
“唰”地一下,无人见到扇子如何展开,只见到那扇尖锋利地划破刺客的喉咙,隐隐血意,几个刺客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那把空白的折扇又收回了华年的手中,缓缓从扇边流下几道细细的血丝。
可几乎是同时,又有一支长箭朝姬商袭来,姬商闭上了眼睛,竟分毫未躲,却有人推开了她,她摔在地上,眉心一跳,睁开了眼睛,那支长箭,就插在鲛人的胸口。
她惊慌失措,抱住了那鲛人:“你替我挡什么,我根本不会死。”
寒光微微一闪,这次,华年已捕捉到那暗箭伤人之人所在,那人伏在墙头,弓还未拉开,就中了飞刀,摔落下去。华年眉眼扫过人群,停留在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柱前,隐隐有些笑意。
鲛人看着姬商:“伯服。”
姬商也哭了:“我改名了,姬商,照司养大了我,他帮我改的。”
鲛人眼前模糊了起来:“原来那祭祀,骗了我。商儿,不要哭,我原本,就要死了,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鲛人的泪夹着姬商的泪,绵绵不绝,化成一颗颗鲛珠滚了下来。
那退避三舍的百姓又一拥而上,佝偻着身子在地上乱抢,有人摔倒了,有人尖叫着,有人捡着一颗石头爱不释手。
鲛人怜悯地看着他们,竟笑了:“这天下人,真的都疯了。”
她笑着笑着,身子越来越轻。姬商紧紧搂住了她,大喊:“娘。”
她这次笑得很好看,抬手摸了摸姬商的脸庞,消散开去。
空气中,飘起了五彩斑斓的泡沫,无穷无尽,每一个泡沫中,都带着她的记忆。
南海之国,栖息着成百上千的鲛人,鲛人有千年寿命,寿命尽了,魂魄便散。
其中有一鲛人,名姒。
她年方十六,总是在外海遥遥望着小小的陆地,有一日,头脑发热,越靠越近。
接着便被渔船捕捞,献给了褒国的君王。
她被生生斩断了鱼尾,过了些时日,那鱼尾处竟长出了双腿。
因其貌美,褒国君王便将她又献给了周朝幽王。
幽王宠爱她,珠钗首饰一件件往她宫中送,得了什么宝贝第一时间给她瞧。可她的眉眼中,恭顺而带着冷意,只是淡淡回一句,谢陛下。
她原本,也是很爱笑的姑娘。在那南海之国,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照司,她想他,更想家。不久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长得很漂亮,对外,称是个男孩。
幽王愈加欢喜,可她还是不会笑。这日,她重新见到了照司,他不知怎么,竟成了幽王的宠臣,他变得有些丑陋,但那双眼睛,还是他。
不久,幽王点燃了烽火台,诸侯远远瞧见了烽火,风风火火赶了过来,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笑了。其实她不觉得有多好笑,但是那照司说,若想能够回去,便按他说的做。
幽王大喜,又这样做了很多次。那诸侯也渐渐一笑置之,再不来了。
又过了两年,幽王废了元后申氏和太子,改立她为后,她的孩子为太子。
幽王疯了。她觉得。
果然不到三年,那申后父亲申候,联合了犬戎外邦,攻打了镐京。
幽王带着她逃到骊山。犬戎来袭,照司带着她和孩子藏了起来。
她躲在暗处,亲眼见到幽王被杀,那颗头颅滚落下来,越滚越远。
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润,原来,她哭了。
看来,疯的是自己。她想。
照司要带她回到南海,她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说她不回去了。
照司打晕了她。
她再次醒来,鱼尾巴又长了出来,南海的祭祀坐在她身边。
他说,照司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她的鱼尾。
可她的孩子呢,孩子还那么小,才八岁。她想,她要去找她的孩子,她洄游又进了楚江之中,她在楚江中徘徊了不知多久。
记忆渐渐模糊起来,黑发慢慢变白,可她的心,从未动摇。
那是爱。她终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了她的孩子。
不多时,那泡沫也消亡在了空气之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百姓还在争抢鲛珠。
齐楚握住了容与的手:“哥哥,三哥去哪了?”
容与盯着鬼市大门,没有言语。
鬼市外停着一辆马车,那个干瘪的老头焦灼地看着,见状不好,慌忙叫车夫驾车而走。陡然帘子被人掀开了,是一只纤细的手:“老先生,好事做完,就想溜了吗?”
那老头一瞧,正是方才同他叫价的少年,锦瑟。
锦瑟挑了挑眉:“你这老头,为何想要鲛人?”
他颤颤巍巍地求饶:“公子饶命,有人和我说,吃了这鲛人血肉,可以医治百病,长生不老。”
锦瑟唇角微微勾起:“哦,原来如此。我也有一个办法,可以保管你乐享无忧。我可以大发慈悲帮你一帮。”
她说着,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脖颈,稍一用力,咔嚓一声,这老头便咽了气。
锦瑟拍了拍手,毫无仁慈地看着他:“死了,就不必担心生老病死。”
夜长梦多,他们一行五人拖着有些浑浑噩噩的姬商,连夜回了巫觋宗。
过了些时日,姬商来找了锦瑟,给了她一斛鲛珠。
锦瑟有些疑惑:“为什么给我?”
姬商笑了笑:“这鲛珠,照司说我收集一百颗鲛珠,便能见到我娘,而今亦是无用,我留着只是徒增悲痛罢了。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所以,就便宜你了。”
锦瑟眨了眨眼:“多谢姬商、姑娘,还记得我。”
姬商一惊,她关上了门。
第十四章 妄心5
近来,容与颇有些不同往日。
他每日晨起第一声问好,是给锦瑟。
他每日飨食夹得第一筷,是给锦瑟。
他每日课上悉心做的笔记,是给锦瑟。
锦瑟每日在窗前念书,他都会经过,随意中又有些刻意。
锦瑟每日有洗澡的习惯,他都会替她打好洗澡水,不烫不冷。
……
于是,众师兄弟断言,这容与师弟喜欢上了锦瑟师弟。
这日不知怎么的,齐楚陪锦瑟去巫觋宗后的坟地拜祭。
锦瑟寻了一阵,在那慕容珂的墓前停了下来,拜了三拜。齐楚颇为不解,锦瑟只道,那是远方的故友。
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小河塘。齐楚被一颗小石子绊了绊,脚下一滑,摔进了河塘中,那锦瑟眼波一转,高声呼救,见到了那抹白衣跑了出来,脚一崴居然也摔了下去。
白衣身影,自是容与。
可容与跳下去,救上来的却是齐楚。
锦瑟被救上来的时候,容与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绳隐隐亮了一亮,欲言又止。
锦瑟缩在华年怀里,小声说了一句:“我输了。”
华年斥责:“真是胡闹。”严厉中又带着些温柔。
是夜,子时四刻的模样,齐楚来找了锦瑟。
锦瑟有些诧异:“四弟这么晚找我,所为何事?”
齐楚微微一笑:“妹妹,我时间不多,只有半个时辰,就同你直说了。”
锦瑟披上了外氅:“清灵?”
齐楚点了点头:“是我。我下凡成人之时,施了一道法,每日夜半有半个时辰的记忆。妹妹此来,可是设了一个局?”
锦瑟看着她:“姐姐既然知道,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姐姐会死得很凄惨。”
齐楚不紧不慢道:“我不会离开他,这是他的劫,亦是我的劫。”
锦瑟轻轻叹了一声:“那你把他的红绳解了吧。上面有我的术法,不过而今看来,解不解,也是无用。”
说来古怪,这容与红绳一解,再看锦瑟,果然只是如从前般普普通通的好看,倒是齐楚,眉目虽无锦瑟夺目,可一颦一笑始终牵绊着他的心。
三载光阴转瞬即逝,四人自此分道扬镳。
临行前一夜,四人在院中月下饮酒畅聊。
锦瑟问:“二哥,你回家后,打算做什么?”
容与微微一笑:“我已弱冠,自是娶妻,再考取功名。”
齐楚跳了起来:“哥哥喂,你要娶谁啊?”
容与看着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齐楚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谁?”
容与摸了摸她的头:“你。”
齐楚脸刷地一下红了。
锦瑟哈哈大笑:“那到时候,我和大哥,可要来讨杯喜酒喝。”
容与同齐楚回到洛阳家中,两家家长乐见其成,便顺顺当当合了庚帖,拜了天地。
锦瑟和华年坐在宴席上,看着如火一般的红嫁衣,竟有些伤感。
一年后,容与高中状元,任翰林修撰。
不出三年,便已官至礼部尚书,乃为股肱之臣,武帝大有丰其羽翼,令其同大冢宰抗衡之意。
大冢宰宇文护身边有一宠臣秦方,乃是三年多前同容与一道高中的探花郎,模样颇佳,爱穿紫衣,文采斐然,又极善溜须拍马。
天和元年,武帝开恩科。容与担任主考官,秦方担任副考官。
却发生了北周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贪污舞弊案。
策论考题不知怎么在开考前一天,连着一篇精彩绝伦的策论一道泄露了出去。
在众学子中广为传扬,众学子便顺理成章齐齐借鉴了这篇策论。
交上来的考卷,十分之中八分相似。
武帝震怒,下令彻查。
吏部尚书头脑还算清晰,先瞧这篇泄露的策论,那笔迹,竟同容与一模一样。
他随即去容与府上搜查,居然从他的库房之中查出了十箱黄金。
秦方又在宇文护耳边进谗言,宇文护隔日便在朝廷上大参容与一本,他的一众党羽也齐声附合,武帝无法,虽知事有蹊跷,还是下了圣旨。
容与锒铛下狱。
入狱第一日,官员正忙着抄家,看能不能从中中饱私囊,很清静。
入狱第二日,他被剔了背后一对蝴蝶骨,他死死咬住牙齿,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幸而那剔骨师傅干净利落,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蝴蝶骨。他笑了笑,昏了过去。
入狱第三日,他的一截尺桡骨也从他的身体中剥离了出去,他的右手再也抬不起来,再也无法写出好看的文章。
入狱第五日,秦方来了,带着他的妻子齐楚。他被缚在架子上,亲眼见到齐楚被几个狱卒按在身下玩乐,齐楚看着他,微微一笑,他用仅剩的气力大喊:“不要。”
话音未落,齐楚已咬破了口中毒药。他被松了绑,摔落下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仍旧挣扎着爬了过去,握住了齐楚还未冰凉的手。秦方蹲在他耳边道:“容与啊容与,你是不是很恨我,若是能够逆天改命,可要早些将我杀了呢。”
入狱第十日,他被挖了一副眼珠子。身上已无一处好的,架上勉强还能看出个人样,只是一堆烂肉罢了。他昏昏沉沉中,听见有兵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有人将他从架上解了下来,他瘫软在这人身上,似乎是很熟悉的檀香。
他沉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清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有人道:“有些人,总要死个一两回,才能真正活了。”
这一夜,洛阳城中,同容与一道平白消失的,还有那探花郎秦方。
第十五章 妄心6
有一个小姑娘,她离开了自小长大的地方。
她在找她的哥哥。
她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不眠不休,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走遍了九州大陆。
她又回到了山上,披着的斗篷已经褴褛,踩着的长靴早已破败。
她瞧见,那院中已经枯槁百年的铁树,竟然开花了。
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涕泗横流。
她将铁树掘了起来。
铁树下,干干净净躺着一个人,白衣清隽,未染分毫泥渍,正是容与。
他倏地睁开了眼,已是脱胎换骨,所有失去的的骨血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容与看着灵犀,问道:“巫觋宗?”
灵犀抱住了他:“是的。”
容与看了一眼东边最高的楼阁,松开了她,从坑中爬了出来,径直朝东边去了。
灵犀就跟在他身后。
这不过五层高的楼,竟好似绵延不绝,黑不隆冬整整爬了一个时辰,终于瞧见了透进来得阳光。
容与歇了口气,正要继续,灵犀拦住了他:“哥哥,要干嘛?”
他淡淡一笑:“逆天改命。”
灵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除非我死,否则哥哥,你进不去。”
容与抬起眼睛:“那就试试看。”
他挣开了灵犀的手,继续沿着陡峭的楼梯向上走去。
灵犀在原地滞了片刻,便见容与被那术法弹了开来,吐出一口鲜血,从楼上滚落到她的脚边。
爬起来,走上去。
如此这般十数次,他那身干净的白裳上已沾满了斑驳血迹。
灵犀紧紧抱住了他,将他禁锢在她娇小的怀中,问道。
“你非要如此?”
“是。”
“不惜任何代价?”
“是。”
“哪怕是死?”
“是。”
他说得很轻,也很重。
灵犀长长叹了一声,松开了他,粲然一笑:“那么,我死。”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起了手,一掌劈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没有半分犹疑。
弹指之间,她就散作了灰尘,微风拂过,了无痕迹。
容与颇有些诧异,他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能够抓住。他呆呆怔了良久,终于还是撑着最后的气力站了起来。
那道印界,果真消失了。
他看着那盏小灯,竟仿佛似曾相识。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伸出了手,轻而易举掐灭了这盏灯。
“轰隆。”空中陡然一声惊雷,向这高高的阁楼劈了下来。
与此同时,巫咸山谷中自下而上裂开了一道豁口。
千千万万的孤魂从山中呼啸而出。
那山谷中却站了一个男子,玄衣翩跹,阻截了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的孤魂。
几百年前,有人用邪术召集世间阴魂,妄图逆天改命。这些阴魂,都是从炼狱之中爬出来的,已近成魔。事情败露,不知被谁扼杀阵前,那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用东华遗落的这盏灵灯封印了这些阴魂。阴魂在山谷中徘徊低吟,不得超生。人有三六九等,魂亦有之,竟也奉了一个强者为王。
那魂王看着这男子:“你是何人?”
这男子眉眼如画,多一分则刚,少一分则柔,正是素华。
素华不慌不忙道:“我来,自是解你等之困。”
魂王大笑:“真是奇了,我等孤魂,有何困之有?”
素华微微一笑:“血阵主人已死,你们永生将徘徊于世间。我可助你等安息,投胎再入轮回,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顿了顿,又道:“事成之后,我自放你。”
鬼魂窃窃私语。魂王挑了挑眉:“我们打一场,你若赢,尽数归你。”
“轰隆。”
响雷划破天际,一道接一道劈了下来,掀开了东阁的屋顶,劈在灯前的容与身上。
他跌倒在地。
他本已凝结的鲜血又浸染开来。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淡淡笑了,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只是一场局。
忽然,他重新睁开了眼眸,那眸中有着与以往不同的光彩,他轻巧地起了身。
那九道天雷,如绝世神兵般划开了容与身上的封印。是他最后一道劫难。
“至此,四劫已过,贺你大喜,东华帝君。”
闻言,他转过身,廊上不知何时站着个美貌女子,一袭紫衣。
东华看了她一瞬:“三弟?秦方?”
她微微一笑:“二哥好眼力,是我,都是我。千锦,我叫千锦。”
东华略一颔首:“齐楚呢?”
千锦眨了眨眼:“她自然,是回到她该回的地方,等着她的哥哥呢。”
东华淡淡道:“你何以助我?”
千锦笑意更盛:“我从不诓人,我助帝君,亦是助我自己。还想请帝君答应我一件事,暂时不要让各位仙友们知道你回来的消息。”
她稍稍一顿,走近了东华:“帝君可能不认识我,不过我同清灵是好姐妹。尚有一大礼未送给帝君,先前,我去找了帝君的父亲,盘古师侄,他说帝君乃是先天东华之气凝聚而成,为他所养,实非他所生。何况,我那三师姐同她夫君伏羲亦是同胞兄妹,东华帝君,可懂?”
“踢踢踏踏。”
忽然响起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千锦看了一眼楼下涌过来的宗门中人,拍了拍衣襟,唇角微微扬起:“再教帝君一招,做完好事,溜之大吉。帝君可别忘了我们结拜的誓言哦。”
她说着,便飞走了,来去无踪。
东华难得泛起了笑意,将那盏熄了的灯放进了怀中,也飞走了。
子桓瞧了眼空空如也的灯台,又望了一望没有屋顶的天,淡淡笑着走了出去。
三百二十年前,子桓年岁尚小,却是巫咸最得意的弟子。
巫咸活了整整三百岁,寿终正寝,临终前嘱咐子桓,要他切记,守护好这盏灯,灯灭魂出,天地将有一场浩劫。还将他珍藏的那朵谶花交给了子桓,谶花曾断言,此灯会因一女弟子而灭。故而巫觋宗至此轻易不收女子。
而今灯灭,魂未出,看来他的使命也已完成了。
是夜,昆仑桃花林中,东西两座桃花庵上,都躺着一双男女。
一头道家常。白衣清隽,红衣欢脱。
“哥哥喂,你可知道,那荒古居然做了天帝?”
“哥哥喂,你可知道,你不在这十万年,爹娘又生了个弟弟?”
“哥哥喂,你可知道,道祖都娶了一房妻室,生了一个女儿,千锦妹妹,就住在我隔壁,有空,我带你去看她。”
“清灵,待事情过去,我们成婚吧。”
另一头话风雨。玄衣素雅,紫衣矜贵。
“小八,我这个本子,是不是编排的还不错?”
“嗯,夫人排戏,自成一派。不过,夫人怎知,那盏灯是东华的旧物?”
“我在清灵那见过他哥哥的画像,那画像上,他就捧着这盏灯,是他的爱物。”
“那么夫人,当真去找了那元始天尊?东华和清灵,当真不是那亲兄妹?”
千锦微微一笑:“我自是去了。至于结果嘛,你猜。”
素华看了她很久,轻轻叹了一声。
半晌,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玉簪,戴在了她清淡的发髻上,在月下散着泠泠水光。
第十六章 天则1
地府之中,成群的鬼魂缓缓走过奈何桥。
大多数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唯有一魂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男女,微微颔了颔首。
那男女看着他,报以一笑。眉目摄人,倒也令这不透光的地府增色许多。
女子目送他喝下了孟婆汤:“小八,执素乃一枚白玉所化,怎的也生出了魂魄?”
男子淡淡道:“万物有灵,灵生万物。”
女子抬起眼睛:“二百多年了,为何现在才放他?”
男子挑了挑眉:“乱世之中,何来荣华可言?”
女子忽然捂住了嘴巴,眼中有些诧异:“啊呀,他去错道了,这下要做姑娘了。”
男子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投错,这姑娘,将会是世间最富贵之人。”
女子略略一想:“那正好了,我便把从青城那里收来的美貌给她。”
利州都督武士彟家中,杨夫人怀胎十一月,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名曰则天。
武则天少时,便爱做男子打扮。
她五岁时,有相面大师袁天罡来武府做客,见其龙睛凤颈,遂为其相面,啧啧称奇:“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武则天眨着一双杏眸:“敢问大师,何奇之有?”
袁天罡将她抱了起来:“怪就怪在你是个男子。你若是个女子,必为天下之主。”
杨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大师,这话可不敢说。”
武则天容止甚美,长到十四岁,便被纳入了太宗后宫,封了才人。
人间二十年眨眼云烟,贞观二十二年,长安城外挖出了一块石碑。
碑上刻着四个字,女主武王。
百姓口耳相传,人云亦云,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宗耳中。
太宗已近暮年,没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耳根子一软,颇有些忐忑不安。
他便派人去召回了正在四处云游的太史令李淳风。
离长安城百里处有一座山,此山本无名,二百多年前山上来了个妖精。
这妖精占山为王,将此山取作青城山,她便号,青城君。
青城君有一癖好,不定期就下山抓年轻男子。
这日,她又下山去抓人,抓回来一个瘦弱的书生。
那书生跪地求饶:“小生只是上京赶考路过此地,请大王放了我。”
青城君托着下巴,斜眼看他:“你这书生,干干巴巴,不太好看,大抵也不好吃。喂,你可知道,我抓人,是为了什么?”
书生将头弯得老低,不敢看她:“小生不知,小生不知。”
青城君寡淡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这欢喜的,我就娶了;这细嫩的,我就吃了。像你这般不好看也不好吃的,就做个肥料浇养我的花吧。”
“青城,下凡些时日,怎的这般爱吓唬人?”女子调笑的声音陡然响起。
青城一怔:“帝姬。”正是千锦。
那书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差点就要晕厥过去,便见到身边多了一抹紫色的衣摆,微微晃动着,他慌不择路,忽而抱住了她的衣摆:“求仙姬救命,求仙姬救我。”
千锦蹲了下来,看着他:“你若再不放开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书生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绝美的容颜上挂着一抹笑意,却叫人看得不寒而栗。他乖乖松开了她,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一拂,那书生便昏了过去。
千锦起身,看着青城:“我来此,有个小忙想请你帮。”
三日后,青城山下路过一个鹤发童颜的方士,他独自一人正在赶路,见此处山清水秀,便歇了一歇,去湖边洗把脸。忽而一阵狂风卷沙,片刻后,那湖边已无了人影。
半日光景,长安城中,那鹤发童颜的方士沿着人声鼎沸的朱雀街,径直往朱雀门而去。
他递了腰牌,门卫一瞧,便低眉顺眼地放了行。
太宗在太极殿中接见了他,太宗年事已高,越发崇信玄黄奇术。
方士连连稽首数遍,太宗叫他起来,他却不、还是将头顿在地上:“臣有罪。”
太宗有些疑惑,看了他半晌:“卿有何罪?”
方士道:“臣有二罪,其一,未能及时替圣人分忧,叫圣人久等;其二,未能在此人少时便观出异象,扼杀于襁褓。”
太宗大笑:“竟不知淳风你,何时这般善言辞了。你起来吧,孤不怪你。”
这方士,便是那太史令李淳风。
李淳风慢悠悠起了来,作了作揖:“臣夜观星象,发现太白经天,女主将要兴起。经过一番推算,这女子便在圣人后宫之中,不出三十年,她将会代掌李唐河山,还会诛杀皇室子孙。”
太宗不由摩挲了下手掌:“而今看来,这天象同那石碑都一致了。宁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鱼。”
李淳风抚着长长的胡须:“还请圣人听臣一言,上天之意不可违。其一,王者不死,恐怕轻易杀她不得;其二,此女子若死,上天必再派一人。这人今已在后宫,自已成年,三十年后便步入老年,老年人多半仁慈,做事留有余地,若是杀了此女,再生一人,三十年后尚且年轻,年轻人心狠,做事毫不留情。两相权宜,圣人以为如何?”
太宗垂下了眸子,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容孤想想。”
过了两日,太宗又将李淳风召进了宫中。
“孤以为,还是该斩草除根。召卿来,想你看一看何人才是那预言中的人?”
李淳风忙摆了摆手:“圣人后宫三千,臣老眼昏花,怕是看不准。”
太宗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他便令后宫所有女子每一百列一队,叫李淳风瞧在哪一队。
李淳风看了很久,指了其中一队。太宗又令这一百个女子分成两组,每组五十,再叫李淳风指认。李淳风又轻巧地一指。
太宗望了一眼:“眼下不过五十,爱卿应当可以分辨出来了。”
李淳风摇了摇头:“请圣人恕罪,天机不可泄露。不然,圣人自己猜?”
太宗着实气笑了:“罢了,不然,就将这些女子一律赐死。”
李淳风抬起了眼睛:“圣人万万不可,如此违反天意,臣唯恐后果更重。那才是真正酿成大错啊。”
太宗默了很久,又挥了挥手,叫那些女子散去了。
第十七章 天则2
太史令李淳风只有一房妻室,平素感情甚笃。
近几日外出云游归来后,李淳风却不居在夫人房中,独自辟了个厢房住下了。
夜里,那厢房中却有窃窃私语声。
“唉,这皇帝心,真是海底针。”
“夫人可不正闲着吗?”
“那也没空陪他耗时间,我得想个办法彻底绝了他这念头。”
“看来夫人,心中已有见地。”
“找个替罪羔羊呗。”
玄武门有一守将,李君羡,曾数次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封武连县公。
这日入夜,太宗大摆筵席,宴请诸武将。
酣畅之际,太宗忽然兴起提议行酒令,诸武将讲一讲自己的乳名,博君一笑。
“官奴。”
“铁头。”
“獾儿。”
……
很快就轮到了李君羡,他作了作揖:“末将,五娘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太宗手中酒杯却一滞,须臾,掩饰着笑了笑:“你既为女子,怎的又如此骁勇善战呢?”
宴后,太宗细细一盘算,这李君羡,武安县人士,官职左武卫将,封号武连县公,皆有“武”字,连乳名都叫五娘子。可不就是女主武王?
太宗便寻了个理由,隔了其禁卫之职,打发他外任华州刺史。
其后,太宗又揪着个错处,将他定罪处斩,全家抄没。
至此,这事也算尘埃落定。李淳风便又离了长安城,继续他未完的游途。
他回到了青城山上。
青城迎了上来:“帝姬可算回来了。这李淳风已醒过十数次,又被我迷晕了去。”
他摇身一变,变作了千锦,看了一眼那榻上的李淳风,施了道术法将其记忆篡改,李淳风醒来,又躺在了青城山脚湖边。
千锦坐在青城山庐中喝茶:“那书生,你如何了?”
青城笑了笑:“埋了。”
千锦啧啧道:“青城啊,你下了凡,怎的染上了这平白无故杀人的恶习?”
青城抬起眼睛:“帝姬不知,我下凡不久,嫁了人。这男人起初对我还算不错,后来厌倦了便开始拈花惹草,这就罢了,有一个道士看出了我是妖精,要抓我,这男人竟给我下了雄黄粉,我本是条巴蛇,自然现了形,道士将我抓了起来,那些百姓吵嚷着要将我烧死,这男人不替我说话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说那劳什子大义灭亲。”
“这些凡人,真是可笑,从前我施粥与他们,都说我是大善人,而今人云亦云,却骂我是妖孽。妖精怎么了,妖精也是灵,怎就比他们人要低一等了?后来,我被云云救了,便同她一道来了这青城山上,云云是只白兔精,同她的夫君很相爱,帝姬看我这山上不是有很多小白兔吗,那便是他们所生,他们半人半妖,一贯却不爱做人。说起来,近日,又快生了。”
“这些男人,我一抓抓两,给他们兵器,让他们打给我看,至死方休。打赢了,便放下山,打输了,自然也就死了。先前抓的那两个,其中一个被活活吓死了,我只好临时又抓来了一个。”
千锦默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声:“罢了,我可不是那些死守礼法的圣人,只会说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但是,旁的些神仙若是爱多管闲事,后果你自己担着。何况,你要知道,有些人,不值得记得,更不值得动怒。再说了,这男人,就是过眼云烟……”
“哦?”
闻言,千锦眉心一跳,朝门外望去,他缓缓走了进来,挑起了好看的眉毛:“原来我于夫人,只是过眼云烟?”
千锦跳了起来,竟有些咋舌:“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素华嘴角噙着些许笑意:“我不是男人?”
千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是我心里的云烟,永远都散不开去。”
他微微一笑:“嗯,回去再说。”
一只小白兔跑了进来,偷偷瞧了瞧他俩,在青城耳边嘀咕了几句,青城快步走了出去。
那半山腰处,有男子白衣玉立,牵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朝着山上来了。
青城拦住了他们:“你是何人?来此地作何?”
男子还未回话,那小姑娘却娇俏地道:“找姐姐。”
青城笑了:“我是此山的主人,此地没有你姐姐。上别处去吧,我不杀你们。”
男子恭敬地作揖:“恳请青城君让我上山看一看。”
青城眯起了眼睛,这男子生得风流,她却不以为意,忽而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你既知我名号,应当也知道我的规矩。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男人。不对,你不是人。”
那男子艰难地笑了笑:“请青城君让我上山看一看。”
那红衣小姑娘哭喊着:“你放开我哥哥。”
“放开他吧,青城。”
千锦说着,拉着素华不紧不慢走近了,朝那男子颔了颔首:“好久不见,言刈。”
青城松开了他,言刈颇有些惊诧,迟疑了一下:“苏锦行。”
千锦粲然一笑:“是我。你找的人,是翘楚?”
“哇。”
陡然一声婴儿啼哭声响遍山际。
第十八章 天则3
孩子一生下来,就哭个不停。
云云便不顾她的夫君劝阻,稍作歇息,就抱着这孩子踱着步,打着转。
那红衣小姑娘拉着言刈走了进来,指着这孩子笃定地道:“姐姐。”
言刈又作揖:“这位夫人能否让在下瞧一瞧?”
云云迟疑地看了青城一眼,青城微微点了点头:“云云,让他看看吧。”
说来也怪,这孩子到了言刈怀中,果真便不再哭了,咧开嘴直笑。
千锦蹲下来看着那小姑娘:“你叫什么?”
小姑娘昂着头:“珠玑。哥哥给我取的。我整整二百五十岁了。”
言刈倏地鞠了一躬:“请青城君让我在此地住下来吧。”
青城面露为难,千锦却微微一笑:“青城君乃是性情中人,你不如讲个故事给她听,她心一软,自然就肯了。”
青城嗔怪道:“帝姬。”
云云倒是饶有兴致:“我爱听故事,你讲来我听听,同我孩子有何渊源?”
言刈磨了磨嘴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千锦眨了眨眼:“罢了,先头的,他不记得了,我替他讲。”
她自翘楚少时在辟雍宫同司马郁相识到相知,说到司马郁服毒坠马,魂魄附在那根红绳之上日夜陪伴翘楚,再至她入宫将其凝聚成魅。
说得绘声绘色,云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听得意犹未尽。
千锦却戛然而止,摆了摆手:“剩下的,你自己说吧。”
言刈思忖了半晌,接了下去:“我同翘楚以免人多眼杂,便辟了一处清净的山上住下,婚后并不常常下山,可是不知怎的,有一日来了一群官兵,将我们抓走了。那是司马曜派来的,他将翘楚软禁起来,折磨了我很多时日,其实那些伤疤于我算不得什么,可是翘楚为了救我,便答应回到他的身边。”
“后来,他将我看守了起来。过了很多年,看守的侍卫忽然将我放走了。司马道子,就是司马曜的亲弟弟来见了我一面,说我真应该谢谢翘楚,若不是她,我哪里有这般逍遥。我问他那翘楚呢,他说,死了。我出去后,打听了一下,说是那司马曜的贵人,我知道就是翘楚,在他醉酒后,令宫人将他用枕头活活捂死了。”
“先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这罪魁祸首不会是翘楚,大概是司马道子所为。我找了很多地方,找人,也找坟,但是都没有找到。大概找了几年,我又回到了那山上,回到山上三年后,珠玑找到了我,她说翘楚是她姐姐,她陪我一道找翘楚。我看了她很久,认出了她。”
云云忙问:“我没听懂,珠玑是谁?”
素华看着珠玑:“你是翘楚手上的那根红绳?”
珠玑娇俏地点了点头:“是我。姐姐同司马道子做了个交易,她替他杀了司马曜,他便放了哥哥。司马曜死后不久,姐姐便自缢了。司马道子将姐姐扔在荒郊野外,风吹雨打,烈日曝嗮,很久很久,有一天不远处的树爷爷说他活了很久,没什么意思不想活了,他将灵力传给了我。我便凝成了人形。”
云云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我这刚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那翘楚转世?”
千锦微微一笑:“我在此,恭喜云云姑娘了。”
云云有些疑惑:“敢问帝姬,何喜之有?”
千锦唇角上挑:“一喜诞女,二喜得婿。岂不是喜上加喜?”
如此,言刈便带着珠玑在这青城山上住了下来,等着翘楚长大,就又是一段姻缘。
千锦同素华回了昆仑桃林,清灵已欢欢喜喜地在准备嫁妆,不分昼夜,此事众说云云,却无人真正能猜到她的夫婿。
飞天还在缠着冷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虽冷着脸,可藏不住眼里的星星。
千锦一回房,就被素华堵在了门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她没来由有些心虚,随意寻了个话头:“我掐指一算,这执素,就是那武则天,还需我帮一帮。”
素华眼中泛起了些许笑意:“夫人就不怕,下凡下多了,被道祖发现,小惩大诫?”
千锦眨了眨眼:“我聪明着呢,我只靠了一张嘴,可没用法力。而且只要我做的不过分,我爹从不管我,他只管我娘。再说素华,你在我爹面前金口一开,自然要履行诺言,给他一世荣华。”
素华微微摇了摇头:“人生总有起落,好的坏的,她自己承担。”
千锦偷偷翻了个白眼,他忽而靠近了她:“夫人,我记性很好。”
她颇有些不解:“嗯?”
素华板起了脸:“所以夫人说,过眼云烟的事,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千锦眼波一转,抬起了头:“素华,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告白。我梦时甚觉爱你,醒后更觉爱你。”
素华委实被她气笑了:“夫人这一张嘴,真真假假,真是叫我措手不及。”
她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子:“我诓过很多人,但同你说的每句话,都比真金还真。”
素华眉眼里满是笑意:“我也有一句话。今夜,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你。”
第十九章 天则4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驾崩于太极宫。
举城缟素,鸣钟三万。
所有无出的妃嫔一律充入长安城外感业寺中出家为尼,一生长伴青灯古佛。
武则天时年二十又六,正值妙姿年华,颇为不舍自己这一头乌黑秀发。
但是这长得回来的青丝和长不回来的头颅相较,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翌年开春,二月二,春光明媚,长安城中一群纨绔相约来感业寺踏青。
武则天正在门前洒扫,同他一行碰了个面,这群纨绔瞧她貌美,便按捺不住地出言调戏。
“啧啧,你这模样,做个尼姑着实可惜了。”
“不如跟着我回家做个夫人。”
“嗳,还是跟着我吧。”
“或者,你轮流伺候我们几个也行。”
武则天脸涨得通红,用力握着扫帚,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然,我伺候伺候你们如何?”
忽而走出来一个尼姑,粗粗一瞧那眉眼竟同这武则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那通身的气度风华却不似俗世凡人。她说着,将武则天护在了身后,丝毫不惧地面对他们十数人。
他们看着她皆是一愣,大笑:“你这小娘子,相较更美,还更有脾性嘛。”
她倒面色不改,微微一笑,不衿不盈。
“王公子,你爹乃御史大人,家教甚严。你前日才受了家法,莫不是皮又痒了?”
“李公子,听说贵夫人杀伐果决,你同她感情甚笃。不如请她一道来看看。”
“秦公子,你别笑,你父母双亡,尚未娶妻。我听说你养在别院的面首,唇红齿白少年郎,年方十一。”
这尼姑稍稍一顿,挑了挑眉:“各位公子,此乃皇家寺庙,不是你等可以造次的地方。你们若还不走,我便顺从天意,杀鸡儆猴。”
她宽袖之中隐隐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倏地便架在了那王公子颈上,立时现出了一道血痕。这群纨绔经不得吓,屁滚尿流,连忙撒腿就跑。
武则天敛了敛眸:“不知师姑名讳?”
这尼姑摆了摆手:“贫尼贪恋红尘,遂带发修行,法号慧觉。一贯最不爱俗礼,妹妹同我生得相似,我心欢喜。私底下,你我便姐妹相称,如何?”
武则天愣了半晌,笑了笑:“妹妹自当遵从。”
近来,高宗总在那成堆的奏折之中翻找,时而一喜,时而一沉。情绪一闪而过,便掩去了,隔三差五就挥挥手摒去了左右侍奉太监宫女,太监首领偷偷看了一眼,见高宗迫不及待地从奏折中抽出了什么,兴高采烈地读了起来。
那是一本用一张素净白布包好的信笺,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前些时日,高宗在长篇大论枯燥无趣的奏折之中发现了这封信笺,觉得新奇就打开看看,这信言辞恳切地写到她的情不自禁,为保万全暂时先不告诉姓名,他若有一丝欢喜,便请给她回封信,写好了用这块白布包之放回原处即可。
如此这般书信往来多时,他倾倒于她斐然的文采,语气不恭中又有一丝深意,他回回问其姓名,终于有一日,她在左下角署了名,明空。高宗忽而想起,从前同父皇的武才人闲聊时,她曾说,日后要改其名,曰曌。
这日,例行坐禅完毕,慧觉便拉着武则天下棋。
武则天思忖片刻,落子后叹了一声:“前些时日寺中遭了贼,妹妹丢了些东西。”
慧觉没有抬起眼睛:“哦?妹妹丢了什么?”
武则天摸了摸下巴:“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丢了些我亲手抄写的佛经。”
慧觉眼波一转:“大约,这贼子还是个礼佛之人,哈哈。”
她稍稍一顿,抬起了头,发上的玉簪波光粼粼:“说起这佛,姐姐儿时曾听说一个故事,净光天女受佛度化,佛对她说,你将舍天身为人,以女身作为君王,最后在轮还中得大自在。这中原九州天下君主,皆为男子,妹妹以为,这女子可否睥睨天下?”
武则天缓缓又落下了一子:“前无古人,后有来者。只是妹妹此生,只能长伴青灯了。”
慧觉淡淡一笑:“妹妹,往事不可及,来者犹可追。”
武则天静静看着她:“那不知姐姐认为,是否不择手段、欺君罔世也在所不惜?”
慧觉执起了黑子,眼中泛起零星笑意:“那是个人自己的选择,只求,无愧于心,无悔于心。妹妹,你输了。”
武则天这才将视线移到了棋盘上,叹道:“姐姐棋艺高超,妹妹自愧不如。”
不久,太宗忌日,高宗寻了个由头,便来了感业寺进香。
众人门口迎帝,慧觉却吃坏了东西生了病躺在榻上。
进香之时,高宗已是按捺不住地常常看着一旁的武则天,她而今那剃了发光秃秃的头上已重新长出了青丝,柔顺光滑地披在颈后,她如画的眉眼在古佛熏陶之下更显沉静,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些淡然,从前她随侍太宗身边时他就对她颇有好感,不过见色起意,来了感业寺后,高宗也就慢慢淡忘了。
其后,高宗摒去了众人,同那武则天关起门来絮絮低语、互诉衷肠。
“明空,和孤回宫吧。”
“妾怕乱了纲常,坏了陛下名声。能再见到陛下,妾已十分欣喜了。”
“明空,你信上所写,心中深情,孤已知晓,定不负你。”
武则天微微怔了怔,敛了敛眸极好地掩饰住了眼中的诧异,顺势靠在了高宗肩上。
众人等在外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他们出来的时候,武则天那挂在衣襟之中的玉佩掉在了外头。临走时,高宗拨了五个护卫给武则天,暗中保护她。
高宗尚为太子时,便有一良娣,萧氏,她模样娇媚可人,又生下一子两女,颇为得宠。高宗即位后,便封了萧淑妃,冠绝后宫,王皇后无子,总是被她压了一头,两人心照不宣地两看生厌、互不对付。
高宗感业寺与武则天之事,立刻就传到了王皇后耳中。她想起先前高宗颇为怪异的行为,凭着玲珑的心肠,心下顿悟,转念一想,若是扶持另一女子与那萧淑妃相抗衡,她坐收渔翁之利,未尝不可。
王皇后遂主动向高宗提议,将武则天纳入后宫,正合高宗心意,帝后商量多时,碍于尚且还是太宗孝期,决定等到次年孝期服满,再行正式封纳。
这事秘而不宣,可人多口杂,还是被萧淑妃知道了。
萧淑妃阴狠善妒,当下便欲杀之永绝后患。
第二十章 天则5
萧淑妃吩咐手下的人切记手脚干净,杀手在寺外等了好些时日,机会终于来了。
这日,主持师太要遣人进城采买些物资,武则天竟破天荒地自请同那慧觉一道前往,慧觉微微一怔,欣然附合。
她二人那五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气质却大相径庭,寺中众人日日相处,只消她们眼珠子一转,便立刻就能分的出来。武则天待人看似温柔,却带着藏不住的冷意,只同慧觉走得近些,慧觉性格爽朗,一张嘴全是趣事,逗得人忍俊不禁。
主持师太偶尔会去山间闲散,那时武曌刚来不久,这天午后,慧觉搀着师太回了寺庙,原是那师太不当心崴了脚,慧觉正好路过,便救了她,她说她想来感业寺中清修,师太想了想,便应允了。可到了那剃度之时,每每师太的小刀刚刚举起来,她都能找个理由打断了仪式。如此三番四次,师太明眼人,也就着她带发修行,一年之后再做定数。
因着慧觉救过自己,又舌灿莲花,主持师太格外喜爱她,想了想,就令她俩去了。
时值年末,山上早早下了一场初雪,尚未融化,颇有些阴冷。武则天进房取了两件大红色的外氅,慧觉一贯不怕冷,寒冰天中往往也只着轻薄单衣,可武则天坚持己见为她披上了,慧觉看了武则天一眼,倒没有脱下。
她二人说笑着结伴下到半山腰,入了密林之中。
这林中,却隐了三拨人。
武则天忽而兀自停了下来,小声凑在慧觉耳边:“姐姐,有人跟着。”
慧觉也缩回了刚要迈出的脚步,瞟了她一眼:“倒不知妹妹这般好耳力。”
武则天偷偷又往后瞧了瞧,眉眼里颇为惊恐:“姐姐身家清白,想来是要杀我。我自不能牵连姐姐,不然我们分头走。我去引开他们,姐姐先走。”
慧觉敛了眸中暗暗的笑意:“那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姐妹二人,只好分道扬镳,自求多福了。”
那伙杀手十数人,瞧着这两道赤红的背影,委实分不清她二人,只好兵分两路。
一伙跟着武则天往深处去了,陡然跳下五个护卫,将他们包围了起来,有人在暗处柔声道:“留活口。”
可惜一番缠斗后,余下的两个杀手见势不好,双双咬破口中的毒囊,自尽了。
那人款款走了出来,斥责了一句:“废物。”
此时,慧觉却带着另一伙杀手在林中七绕八拐,时快时慢,杀手武艺高强,竟然还比不上她的脚程,差点以为追不上了,节骨眼上她恰到时机地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
杀手喜出望外,缓缓逼近了她。
她倏地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杀手盯着她唇边的笑意,眉心一跳,林中六把柳叶小刃齐发,瞬间便洞穿了他们的胸膛。
慧觉从地上跳了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笑意更盛:“妹妹,久等了。”
静了半晌,那颗粗壮的樟树后果然走出了一人,正是武则天,她看着慧觉:“真巧,姐姐。”
慧觉轻轻摇了摇头:“不巧,妹妹,我在等你呢。”
武则天走近了些:“姐姐,既然相安无事,我们赶紧去报官吧。”
慧觉挑了挑秀致的眉,眉宇里是从未有过的怒意:“罢了,我没空同你演戏了。闲来无事,来此处玩玩,顺道拉你一把,可是而今看来,你根本不需要。叫你的人都出来,别藏着掩着。”
武则天使了个眼神,那五人从四面八方树上纵了下来,将慧觉围了起来。
武则天轻笑出声:“姐姐打算束手就擒吗?”
话音未落,只听见枝叶细微地咔嚓一声,五人手中的剑还来不及抬起来,寒光一闪,刀刃极快地划过他们的脖颈,见血封喉,五人栽倒在地。
武则天还没看清那人身法,咽喉处已被一只清癯的手紧紧锁住了。
这才瞧见了他的模样,比之玉石尚美,比之明珠还润,竟几乎要叫她流连于他唇畔淡淡的笑意,而忘却眼前的危险。
慧觉阴阳怪气地道:“妹妹若是再这样看着我夫君,我就真的不顾姐妹之情了。”
武则天感到咽喉越收越紧,紧得透不过气来,她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蓦然被松开了,她瘫软在地剧烈咳了几声,缓过气来,慧觉已站在了她面前,毫不避讳地握着那男子的手。
慧觉弯腰看着她:“我倒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妹妹,叫你要置我于死地呢?怎么样,你说说看,若是理由正当,我就饶你一命。”
武则天抚着红肿的脖子:“既生瑜,何生亮。你的信,你的脸,我都容不下,今日之计,一石二鸟罢了。”
慧觉捏住了她的下巴:“妹妹这张脸,可是我赏给你的。你容不下,不如我便收回了?”
武则天一惊:“你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冒认我给陛下送信?”
慧觉嗤笑:“妹妹早就知道,不也欣然接受了吗?你安然享受着我的帮助,却又要将我杀之以后快,妹妹倒是当得起蛇蝎美人四个字呢。”
武则天将脖子一横,闭上了眼:“杀就杀了,这么多话。”
慧觉啧啧道:“自是不杀你,若要杀你,还同你废什么话?死人是最不需要知道真相的,当然,主要啊,我可是善人,天底下第一大善人。妹妹害了我两次,算算我一共帮了妹妹四次,以德报怨,这恩怨和情分,便就一笔勾销了。”
“我曾经同你说过,只求无愧于心,无悔于心。妹妹机关算尽,希望永远不要后悔。我不杀你,也不放你,你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吧。不过,给你个机会可以同你的陛下装装可怜,是不是也不错?”
她说着,拂了一拂袖子,那袖中藏着迷香,武则天刚想捂住口鼻,已晕了过去。
武则天醒过来的时候,干硬的毛发贴在她细嫩的脸上,颇有韵律地起伏着,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支棱起了上半身,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竟趴在一只正在冬眠的棕熊身上,那棕熊翻了个转身,她慌忙纵了下去,顾不得磕在地上受伤的膝盖,赶紧向前跑了几步,差点被它压在身下。
她轻轻跑出山洞,踩在冰雪之中,微微湿润,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心向上涌来,这才发觉,自己的鞋袜居然被脱了。好,真是好姐姐,她咬咬牙,摸着夜路朝山上走去,待回到感业寺之时,那双足已冻得发紫,足下伤痕累累,血迹斑驳。
此时,高宗又在灯下读信,他起初烧了一些,却又舍不得,便留了几封,偶尔读之,又觉别有趣味,更饱含深意,他有时候不知爱上的是这信,还是那人。上回不由同武曌聊到此笺,她却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此后这信便不再有了。
侍卫忽而来禀,说那武则天遇刺受伤,高宗忙收好了信笺,起了起身,想起眼下已是深夜,又坐回了原位,翌日早朝后才乔装去了感业寺。她见了他,虚弱地撑起身子,声泪俱下,求他彻查此事,可那密林之中,十数具尸首一干二净,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事,便就不了了之了。
很多很多年后,武则天已是独一无二的天后,高宗缠绵病榻,摸出了早已泛黄的信笺,忽而盯住了其中的一个字,锦绣的锦,高宗怔了很久,毫无征兆地大笑,笑得几经气绝。
那锦字,右半部的帛,上白口中,竟有两横。
神龙元年,在位十五年的武则天病笃,神龙政变,她心爱的两个面首被杀,她被迫禅位于太子李显,迁居上阳宫。她缠绵病榻,已无了描眉画眼的心情,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妹妹,你的日子走到尽头了,姐妹一场,自是要为你送送终。”
武则天睁开了眼,空无一人的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紫衣女子,站在她的榻前,浅笑盈盈,她恍惚了一下,这摄人的眉眼,魅惑的笑意,她想了很久,竟像极了年轻的自己。
武则天不可置信道:“慧觉…姐姐?”
这女子轻轻握住了她苍老的手:“妹妹好记性。我来,有一事想问你,你此生,可无愧于心,无悔于心?”
武则天将自己嶙峋的手从她白净的手中抽了出来:“无愧,无悔。”
她轻笑出声:“你掐死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时不愧?你任由面首恃宠而骄害死你的孙女时无悔?”
武则天依旧盯着她:“无愧,无悔。”
她笑意更盛:“很好。这一生荣华,也算是你自己挣来的。”
未时一刻,武则天于上阳宫仙居殿中仙逝。殿外飘起了白茫茫的雪。
千锦没有立即离开,她站在杳无人烟的院中,漫雪纷飞的廊下,忽而发觉自己的脸颊湿了,她摸了摸,原来是泪。
素华却来了,怔了怔:“怎么哭了?”
千锦看着他:“我在哭人心之狠人性之戾,我在泣执素再也回不来了。”
素华伸手拭了拭她的眼角:“小姑娘,这世间,有很可爱的人,也有很可怖的人。笑而无喜、泣之无悲,才是最可怕也最可悲的。”
千锦笑了:“那么你呢,你喜不喜,你悲不悲?”
素华离她更近了些:“嗯,认识夫人,执迷不悟,大喜大悲。”
千锦眼珠子微转:“那我一直有个疑问,执素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记得一切吗?还有我,你一直知道是我?”
素华轻轻摇了摇头:“我藏在朱砂痣中的那缕神识,随着药庐中那个梦,一起醒了。至于你,见到朗清之后,我才敢确定。”
他眉心的朱砂痣忽然红光一闪,他顿时收了眼中笑意:“夫人,丹姬她、醒了。”
第二十一章 九黎1
众仙皆知,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九黎,烈火生生不息。
可那火光掩下,有一深渊曰临陨,却鲜为人知。
三十万年前,道祖将一远古邪兽裂天镇压于临陨之底,深渊至此,少进不出,若要一出,必有一进。
裂天满腔怒气,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这烈火,又逐渐将它自己吞没殆尽,却而愈加旺盛。
九黎山外,万里黄沙,白骨露野,寸草不生,杳无生气。
唯有四只凶兽,在此处徘徊而不得,慢慢迷失了己心。
这日,黄沙地中,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握着一柄白拂,而男子,握着她的手。
玄衣素华,紫衫千锦。倒看不出半分紧张,亲亲我我、说说笑笑。
“说起来,你为何大费周章把你娘放在这里?”
“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是从临陨之中飞出的。此中有清气,可滋养丹姬。”
“那你怎么知道你娘醒了?难道,是传说中的母子感应?”
“是有感应,她化丹珠之时,藏了几缕灵识,就刻在了我的眉间,凝成了这痣。”
“看来你娘还是竭尽全力地想要保护你的。素华,原谅她吧。”
素华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恨她,但是,也没有感情。”
千锦嘟囔了一句:“口是心非,口硬心软。”
他挑眉:“夫人说什么?”
千锦笑道:“我说,你自然是对我最有感情,你说是不是?”
素华慢慢移开了视线,憋着笑:“夫人就这么有自信?”
“素华……”她陡然声线变了,颇有些惊恐地指着自己的裙摆。
他心中一凛,挑开了她外层的衣摆,竟有一只毛长近半寸浑身乌黑的狼蛛,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它的七寸,算不得多大,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唇角浮起了一抹笑意,轻巧地拔了它的毒牙,随意丢了。
千锦娇嗔:“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活物吗?”
素华眉眼含笑:“哦,原以为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怕蜘蛛。还有……”
他压低了声音:“这里确实没有旁的活物。”
“饿,我饿,好饿……”
一只身长三丈,毛发黝黑,青面獠牙的兽慢慢靠近了他们,如婴孩般呜咽道。
千锦看了眼,沉声:“饕餮。”
素华握紧了她的手:“怕吗?”
千锦微微一笑:“我可不怕,我有妙计。”
素华不紧不慢道:“好,那为夫,就保存实力了。”
那饕餮已近到面前,不由分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虎牙,便要吞噬他们。
“慢着。”千锦和素华闪身一躲,轻巧地避开了,千锦不慌不忙地看着饕餮,一本正经道:“你看,我们俩那么瘦吃不饱,这肉干巴巴也不太好吃,我给你出个主意,再帮你一程,你若不满意,再吃我俩如何?”
饕餮半信半疑:“说。”
千锦没有一丝惧意:“你这身子大抵有个几千几万斤肉,你自己够不着,我帮你把它切下来,你可以留着慢慢吃,反正身子也没什么用,你有张嘴就可以了。”
饕餮一听,似乎颇有道理,竟同意了,乖乖一声不吭任由他们切了。
素华嘴角微微抽了抽,手起剑落,沿着他的颈后整整齐齐切了下来,流出的血,都成了浓稠的黑液。
饕餮望着自己血淋淋的身子,舔了舔嘴唇,又看向他二人,再次张开了獠牙,朝他们扑来,可仍在原地不得动弹,终于想起来自己已没了腿。他们只是稍稍往后退了退,眼中泛起了笑意:“贪之一字,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傻子。”
他二人怜悯地瞧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走开了。
走了半截,忽而刮来一阵疾风,远远有一黑青色的大鸟飞了过来,落在他们面前。
皮上光绢无毛,其身如牛,尾长一丈,睨了他二人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你们二人,是夫妻?”犬吠尖细的声音。
千锦不衿不盈:“是,又如何?”
她难看地笑了:“你夫君有事瞒你,说不准,是他外头有人了。”
千锦抿嘴一笑:“穷奇,你这胡口乱绉离间他人的本事真是不小。”
素华挑起了长长的眉毛:“看来是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大。”
穷奇一惊,这才仔细看了看他,没来由的有些慌张:“是你。”
素华唇角一勾:“不想死,就滚。”
穷奇一动不动盯着他,颤颤巍巍后退了两步,赶紧掉头飞走了。
千锦嗤笑:“这穷奇,好没骨气呢。还是说,你上次吓坏了她?”
素华淡淡道:“嗯,就是折断了她的两只翅膀。不也长好了。”
千锦粲然一笑:“那而今还剩两只了。”
素华轻轻摇了摇头:“不,只剩一只了。上次来,我杀了梼杌,剩下的混沌,不足为惧。”
千锦有些疑惑:“为什么?我听说混沌,是只是非不分,穷凶极恶的凶兽。”
素华摸了摸她的头:“夫人忘了,混沌,双目不见,两耳不闻。”
千锦莞尔:“那我们快去吧。”
素华缓缓道:“不急,反正,要等个人。”
第二十二章 九黎2
果然,一路无惊无险便到了九黎山中。
说来也怪,四周是汹涌迸发的烈火,热浪扑面,脚下青石铺成的阶台却触底冰凉。
二人对视一眼,但迟迟没有动作。
静了半晌,素华忽而道:“夫人,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此渊,一进才有一出?”
千锦一惊:“什么,难道你一直在骗我。只是为了今日?”
素华淡淡一笑:“夫人不是说,可以为了我死吗?”
千锦倏地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似是用了十足的气力,在他精致的脸上留下了个泛红的掌印,她带着哭腔喝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吗?”
话音未落,她紧紧握住了白拂,却是朝左后方挥了过去,那空荡荡的石阶上陡然人影一闪,吐出了一口鲜血,几乎是同时,素华的缚丝网已牢牢绑住了他。
这人跌倒在地,抬起头狠厉地盯着他们:“你们在演戏。”
他那张寡淡的脸竟有些扭曲,乌黑的瞳仁中满是狠意。正是帝俊。
千锦嘴角噙着笑意:“太子殿下,看得不是很开心吗?还有那只蜘蛛,我很讨厌。”
帝俊嗤笑:“那个消息,是你们故意透露给我的?我身边的毕方,是你们的人?”
千锦笑意更盛:“瞧太子说的,这天上地下,谁不是我们的人呢?”
素华看了他一眼:“时至今日,不瞒太子,一共传了四个消息给太子。第一个,太子妃是我的木偶,太子将她烧了;第二个,我们对鲛人有所求,太子借刀杀人;第三个,我只是告诉你,故人转世姓武,太子连是谁都不知,便造了那石碑。前三个,皆诱敌深入之计,只是为了今日。我需要一个人,想来想去,太子鲁莽又阴狠,这个重任,你最适合。”
他说着,走近了些,忽而话锋一转:“我同太子言无不尽,倒想问太子一个问题。那言刈和翘楚的行踪,是你告诉司马曜的?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事?”
帝俊冷笑:“你那么聪明,怕是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素华睨了他一眼:“我想,大约你还是韩延的时候,去姬商那里医治,姬商向来嘴快,有口无心透露给你。我听青城说,她是在凡间一处山林中碰到了你,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去那儿呢?或许,就是那么巧,那里,也是翘楚他们所在,你假扮我被识破后,怀恨在心,派你手下的小妖去寻到了他们,你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告诉了司马曜,以你的个性,约莫要亲眼见到他们被抓走,然后,你碰到了青城。”
他站在了帝俊面前,怜悯地看着他:“我只是想不通,太子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东西。你的父亲,自私狠辣,为达目的不罢休,而你,总是做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大概是继承了你父亲的心肠,却没继承他的脑子,总是为他人做嫁衣。”
帝俊大笑,几经癫狂,又吐出一口血来:“成王败寇,好,很好。千锦,我只有一事想问,十万多年前,那人可是你?”
千锦轻轻叹了一声:“是我,难为叫太子记了一辈子。太子殿下也是可怜人,自小丧母,被你那阴狠的父亲养大,连什么是爱都不懂。你父亲有没有同你说过,你的母亲,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帝俊眉眼颤得厉害,死死盯着她:“你在骗我?”
千锦啧啧道:“怎么会骗你呢。太子殿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同理,我怎么好骗一个将死之人呢,这事,是我娘告诉我的。”
素华作了个揖:“话已尽,就请太子,跟我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抓起了帝俊,纵入了火海之中,滚烫的火花四溅,可一碰到石阶便哑了。
帝俊立时就被赤焰烧得现出了原形,那是一条长二丈有余的黑蛇,他死死缠绕住了素华,越勒越紧,越收越紧,龇牙咧嘴便要冲素华袭来,却被素华轻巧地捏住了命脉,微微一笑:“太子,你大概不知道,凤凰浴火而生,遇火愈强,而你嘛,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帝俊陡然觉到一阵强烈的撕裂感,素华的背后竟展开了一对火红的双翼,他环绕在素华腰背上的下半身瞬间被割据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大海一般的焰息之中。
他又感受到一股强劲的疾风,他用余光瞧了一眼,那深渊口,是一汪幽青色的漩涡,看久了,便觉得头晕目眩,素华放开了手,帝俊最后看了他一瞬,他那张漂亮的眉目、摄人的笑意,真是叫人生厌,就无法自拔地被吸进了那漩涡中,离中心越来越近,那口子陡然裂开了一小道缝隙,里头是呼啸而来更猛烈的青焰,他挣扎了一下,还是不可避免掉了进去。
与此同时,那缝隙处,飞出了一只凤凰,与他擦肩而过。
良久,千锦蹲在青石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流淌的火焰,颇有些难耐的焦急,火焰中缓缓起了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千锦轻轻眨了眨眼,弹指间,一大一小两只比火还红的凤凰就破开了烈焰,浴火而出,落在了她面前。
千锦怔在了原地,素华静静看着她:“夫人,又傻了吗?”
话音未落,她已扑进了他的怀中,娇嗔道:“你没事吧?”
素华笑了笑:“嗯,就是夫人打我的那一掌有点痛。”
“咳咳。”那丹姬轻声咳了两下。
千锦闻声,从素华怀中抬起头来看向了丹姬,丹姬看着她:“不知姑娘,是何人?”
素华轻挑长眉:“这是我的夫人。”
千锦握住了背后他的手,莞尔一笑:“千锦,我叫千锦。我娘是少阴,我爹,是渊絜。”
丹姬微微蹙起了眉心,看她半晌,慢慢移开了视线,聚集到素华脸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素华淡淡笑着,没有看她,也未有言语。
千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粲然笑道:“素华,尺素的素,年华的华。”
素华蓦地抬起眼睛:“素雪晓凝华。我自己取的。”
丹姬一怔,垂着的手稍稍抬了起来,在半空中滞了片刻,又要放下,却被千锦挽了过去,千锦握住了她的手腕,莞尔一笑:“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我的昆仑虚吧。”
她松开了丹姬的手,转过身,冲素华细微地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四个字。
油尽灯枯。
第二十三章 怀桑1
空荡荡的房中,乌漆嘛黑,四面摸不着墙,无窗无门,只有一张长桌,中央有一盏幽暗的烛火,九张梳背椅。
八人坐着,面面相觑,恩怨纠葛,各怀鬼胎。
“所以,你今日把我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姬商按捺不住,一拍红木桌跳起来,指着坐在首位的千锦道。
千锦抬起头:“姬商姑娘,我请你来,自然是叙旧来的。”
姬商哼了一声:“苏锦行,你别以为你不是人我就怕你了。”
千锦轻声笑道:“瞧你说的,今日在座,皆不是人。包括你,姬商姑娘。”
子桓握了握姬商的手:“既来之,则安之。”
“啊呀,丫头,怎么能不经过人家同意就把他抓来呢。”朗清缓缓摇着羽扇,眉目轻挑,尽是风流。
千锦淡淡看着他:“哦,那不是和你学的嘛。沧海,你说是不是?”
沧海同千锦对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朗清,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刁玉嗤笑:“真是我见犹怜呢。”
千锦敲了两下桌面:“沧海,你今天可是重要人物。谁走,你都不能走。再说,素华上回来已稳住了你的七魄,我知道你胆子小,但被吓几吓,问题也不大。”
朗清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白泽清了清嗓子:“没那么多工夫,还是入正题吧。”
千锦收了眼中的笑意,严肃起来:“今日叫大家来,确实是来叙旧的,这件事,同大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要窥清全貌,缺一不可。姬商姑娘,这事,兴许得由你先说,你曾经与我说过,遇到过一只魅,和一只桃花小妖?”
姬商撇了撇嘴:“我才不说,爱谁谁说。”
房间忽然颤动了起来,姬商忙扶住桌椅才站稳,半晌后又平静下来,姬商看着稳如泰山的众人,心中一凛:“这是在哪里?”
千锦轻描淡写地道:“椒图的腹中。主要啊,这昆仑和人界在不同的维度空间中,不适合把你们带上来。椒图腹中无脏,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嘛,不过待得时间一久,很容易被吞没。怎么样,姬商姑娘,可以说了吧。”
姬商坐了下来,咽了咽口水:“说说说,我忽然又想说了。七百多年前,叶城的郊外,有一片桃林,这桃花很怪,常年不谢,妖艳得连天都被染红了。这片桃林的主人,叫桃夭,是一只桃花小妖,我那时候路过桃林,被她抓了进去,差点以为她要吃了我,没想到她要我救一个人,我一瞧,是个年轻公子,中了好几箭,本着济世救人的慈心,我就医好了他,其后,桃夭便将我放了。可是我听说,不久后,这桃林不知怎么起了火,焚烧殆尽,盈盈花香也成了焦灼的灰尘。”
“后来,皇帝的上官皇后患疾,召我入宫医治。我见到了这皇帝刘弗陵,居然,就是那个年轻公子,他不记得我,我就也装作不认识他。这天,宫中忽然闯进来一个刺客,我命不太好,刚巧也在现场,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这刺客大抵本来就不打算活了,她没有带面纱,是桃夭。她见到皇帝,又哭又笑,她说了两句话。”
“阿弗……陛下……我该怎么叫你好呢?”
“阿弗,你是不是觉得,妖怪都不会痛的?”
“她剑指皇帝,皇帝没有叫人,也没有躲闪,那剑停在了他的左胸,微微颤抖着,然后忽然剑锋一转,她将这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脉。她倒在皇帝的怀中,最后又说了一句,阿弗,死这样的轻,生这样的重,我终于,是要死了。皇帝哭了,叫我救她,我诊了诊,她已然自断了经脉,不可能活了。此事了结,我赶紧找了个理由出了宫,过了没多久,皇帝崩逝了。”
“大概过了很多年,我居然又遇到了桃夭,还有一只魅,同刘弗陵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叫冽,冷冽的冽,有些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最后,桃夭生下一个孩子后不久,便香消玉殒,然后冽也魂飞魄散了,这孩子运气还不错,被个仙人捡走了。这些,是子桓告诉我的,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讲完了。”
千锦抬起眼眸,在白泽身旁的男子脸上盯了半晌,隐隐泛起了笑意。
她又将视线移到了子桓身上:“那么师傅,便由你说一说吧。”
子桓淡淡道:“你不必再唤我师傅,锦行已经死了。”
千锦颔了颔首:“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劳师傅说一说吧。”
在幽幽的烛火中,子桓隐在暗处,声音不轻不响:“我知道的,都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他也有个师傅,是个姑娘,叫扶摇。扶摇是大巫,有一日,来了一男一女,女子已死,男子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回这女子的性命,他在宗门口跪了很多时日,扶摇最后答应了他,将那女子救了回来,抹去了她的记忆。但是扶摇竟然又耗费了自己的精血,将那男子的魂魄收起来凝成了魅。师傅问她,为什么,扶摇说,从前这男子的母亲救过她。”
“大概三年以后,魅成了,扶摇因为耗费了精血,已是白发苍苍,她给这个男子编了个普普通通的身世,取了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冽。师傅就和冽成了师兄弟,扶摇死后,他们结伴下山游历,立志降妖除魔,路上结识了另一男子,法力高强,志同道合,便结拜为兄弟。”
“那男子为大,冽最小为弟。后来,大哥说要回去一趟,便暂时分开了,师傅和冽路过了一片桃林,那桃花妖冶,竟是以人命为养分,他们深入桃花林,遇到了桃林的主人,桃夭,师傅认了出来,就是那个女子。他们不是桃夭的对手,师傅的右腿因此留下了伤残,可桃夭却没有杀他们,她放走了师傅,将冽留了下来。”
“师傅善于占星卜术,法力不算高强,不敢贸贸然进去,只好在桃林外不远的小镇上住了下来,过了两年,大哥找到了他。他们又重新进入了桃林中,那桃夭靠在冽的身上,小腹已有些隆起。大哥本欲杀了她,见她身怀有孕,那孩子无辜,便离开了。待她生下孩子后,他们又来了,大哥要杀她,冽挡在了她面前,大哥将他禁锢了起来,冽苦苦哀求,师傅也颇为不忍,大哥却只是淡淡道,苍生何辜?最后,还是将桃夭杀了。”
“冽至此便同大哥和师傅割袍断义了。他独自一人在桃林中抚养这孩子,师傅放心不下,经常偷偷给他们送些东西,躲在隐蔽处看看他们。桃夭死后,桃花也谢尽了。忽而有一日,来了个仙人,和冽说了几句话,冽将这孩子交给了仙人,离开了桃林。过了很多年,师傅再次碰到了冽,已是兵戎相见,冽得了邪术,杀了很多人,做了血阵召集了上亿的孤魂,要毁天灭地。”
“师傅规劝不得,又无力阻止。千钧一发之际,大哥以自己的生命为引,用那盏灵灯将这些阴魂封印在了山谷之中,大哥和冽都魂飞魄散了。师傅就在这山中住了下来,在山上创了巫觋宗。师傅说,他很后悔。”
“你师傅在撒谎。”白泽身旁的男子忽然抬起头冷冷道,眸中寒芒几乎只是一闪而过,又平淡如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十四章 怀桑2
他缓缓将身子贴近了长桌,一张俊俏的脸露在光晕之下。
他看着子桓:“我就是你师傅的大哥,我叫桑桓。我原本,是东望山上的一棵榕树。”
子桓有些诧异,怔了一怔。
白泽不紧不慢道:“那年,我来了巫咸山,将他散落的魂魄收了起来,一百多年前,他又醒了。”
千锦唇角微勾:“沧海,你的真身是何?若我记得没错,你是朵桃花吧。”
沧海瘪着嘴:“帝姬,我是一棵桃花树。不是一朵桃花。”
刁玉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孩子。”
千锦瞧着刁玉:“刁玉,你说说看。为何离开了青丘?”
刁玉恶狠狠盯了沧海一眼,沧海不甘示弱地看着她。
刁玉缓缓移开了目光:“青丘帝君梵空,是我的爷爷。我是家中唯一的姑娘,自小就很受宠,可我最喜欢小叔叔,对,就是朗清。我还想方设法求他做了他唯一的徒弟。有一天,他抱回来一个孩子,起初也没花什么心思,可时日久了,他越发宠爱她,她恃宠而骄,惯会装可怜,还心怀叵测……”
沧海转过头眼泪汪汪:“朗清,你看她又说我。”
刁玉蓦地抬起眼睛:“怎么,老娘还说你不得了?”
千锦唯恐天下不乱,啧啧道:“沧海,这就是你矫情了。说你两句怎么了,再说,刁玉也没添油加醋,那可是句句属实啊。”
沧海一贯怕她,只敢嘟囔一句:“帝姬,你偏帮她。”
千锦挑了挑眉:“我这人,向来最公正,帮理不帮亲。刁玉,你继续说。”
刁玉自嘲地一笑:“呵,说起来也很可笑。有一夜,我见到她往我们青丘的禁地去了,我跟了过去,接着不知怎么就晕倒了。我醒来的时候,禁地的封印被解开了,睚眦在青丘山上四处为祸,朗清把他杀了。后来阿爹去禁地察看,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没了。那禁地中不知封印着什么宝贝,我忽然想起来昨夜的事,可没来得及说,爹拿着一枚玉佩质问我,怎么会在那禁地之中。朗清不信我,爹娘不信我,最疼我的爷爷也不信我,我一气之下,就走了。可那夜,我看的很真,就是她,是沧海。”
沧海极快地从椅上纵了起来:“你你你,你冤枉我。”
刁玉冷冷看着她:“笑话,老娘堂堂青丘的储君,会冤枉你这小妖怪。”
千锦微微颔首:“嗯,我看刁玉,确实不必冤枉你。”
沧海嗔道:“她就是看不得朗清喜欢我,她嫉妒,她吃醋,所以总给我泼脏……”
“别以为,老娘不敢动你。”还未等她说完,刁玉就站了起来,打断了她。
刁玉足比沧海高出一个头,轻蔑地看着她,倏地将手没入了她的左胸,不偏不倚,轻轻扼住了沧海的心脉:“我要杀你,还是很容易的。如何,师傅,我若杀了她,你会杀了我吗?”
朗清止了摇动的羽扇,却没有动,只是淡淡看着刁玉,眸中又隐隐有一丝焦躁。
一股由内而外的窒息感充斥着沧海整个身体,直到恐慌溢满了她的脑海。
姬商一惊,下意识握住了子桓的手腕,子桓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动。
千锦垂着眸,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沉了下来,更让人觉得呼吸艰难。
“放开她。”
忽而有人打破了这种难耐的寂静,众人齐齐看向他,桑桓抬起了头,平静的眸中现出了一抹狠厉,他站了起来,语气更重了:“我说,放开她。”
刁玉亦转头看向了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将手抬了起来,却滞在了半空中。
那是一张缚丝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困住了他,挣脱不得。
素华缓缓入了众人的视线。
几乎是同时,朗清看着刁玉:“小丫头,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松开。”
刁玉怔了一怔,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倏地大笑起来,沧海只觉跳动着的心脏都停了一拍。
扑……通……
这种窒息感终于慢慢褪去,沧海瘫软下来,被朗清扶住了。
千锦只是看着被禁住的桑桓,粲然一笑:“抓住你了。冽。”
白泽抓住桑桓的手:“你说,要如何才愿意离开他的身体?”
子桓蓦地也笑了:“啧啧,丫头,你就是在等这一刻吧。”
千锦微微一怔:“缦朱?”
缦朱挑了挑眉:“是我。子桓意识到危险,所以我出来了。”
姬商条件反射般就放开了缦朱的手腕。
素华不疾不徐地走到了若明若暗处,在千锦身旁那张空着的椅上坐了下来。
缦朱眯起了狭长的眼睛,看着素华:“你是慕容冲?”
素华微微颔首:“是我。”
缦朱啧啧笑道:“啧啧,你们可真是绝配啊。”
千锦同素华对视一笑,又看向了桑桓:“冽,不好意思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都不出来,只好拿你女儿吓吓你,果然,关心则乱,至理名言啊。”
她顿了顿,将手交叉在胸前:“现在,我们总算可以面对面谈一谈了。”
刁玉恍然大悟:“你故意激我动怒?”
千锦淡淡一笑:“我刚才就说了,今日缺一不可。”
姬商举起了手:“等等,我没太懂,他不是桑桓吗,怎么又成了冽?”
千锦不太在意地摸着手指:“这事,大抵还是该由白泽仙君说。白泽?”
白泽轻声叹道:“他们同归于尽后,约莫魂魄也有所缠连。我集魂时并不知情,桑桓醒后,才觉察到,也想过将他们分离开来,可是冽死死抵抗,若是强行分离,怕是会两败俱伤。”
沧海终于缓过气来,娇弱地低低唤了一句:“爹?”
第二十五章 怀桑3
冽别开了目光,却又忍不住不看她,眼中的寒芒渐渐散了开去,但没有言语。
沧海止不住颤抖:“你是我爹。朗清,他是我爹对不对?”
朗清摸了摸她的头:“乖。”
刁玉冷笑着哼了一声:“无病呻吟,东施效颦。”
沧海瘪着嘴眼泪汪汪,张了张嘴,却被施了噤声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朗清稍稍一怔,盯住了素华,却只见他淡淡道:“要哭要辩,回家管够。”
沧海咽了咽口水,缩在朗清怀里,连看都不敢看素华。
千锦轻笑出声:“父女相认,真是肝肠寸断,你说是不是,朗清?”
缦朱微微扬起了唇角:“喂,冽,你说那老头子撒了谎,说来听听,让子桓死死心。我先头就说,这老头子讲话半真半假,有所隐瞒。”
千锦坐直了身子:“我倒也想听个明白。各位,多花些时间,没有意见吧?今日若是说得好,大概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白泽你呢?”
白泽松开了抓着冽的手:“说吧。我也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姬商忙道:“我有意见,让我出去,你们慢慢说。”
可惜,并无人理会。
千锦望着冽:“你说得好听,我一高兴,兴许能助你和那桃夭再续前缘。”
冽有些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千锦,她唇角挂着的笑容玩世不恭,可她眉目中的坦率却又令人信服,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讲起了当年的事。
“那年,我们和桑桓分别后,确实遇到了桃夭。正值寒冬腊月,桃林却花香盈盈,我们觉得奇怪,便前去察看,此地,原是乱葬岗,桃花吸收了尸骨中的精气,才如此娇艳旺盛。桃夭并没有滥杀无辜,以活生生的人命滋养桃花。于是,我们和桃夭结识了。”
“我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到她,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好像,原本就该是这样子的。可没想到,巫咸也喜欢上了她。我和巫咸先前便有誓言,无论如何,不伤了兄弟感情。桃夭是个很简单的姑娘,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巫咸。巫咸大醉,却因此掉下了一个陡峭的山坡。”
“等我和桃夭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彻底废了,我们找到了姬商,也只能勉强将他的骨头接好,但是终究是瘸了。我说要照顾他,但他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后来,我和桃夭成婚了,桃夭生下孩子的那日,桑桓和巫咸却来了,桑桓不由分说地就要杀了桃夭,我说她是无辜的,可桑桓说,苍生何辜。”
“我不太懂,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没有顾我苦苦哀求声声辩解,没有半分犹豫地将桃夭杀了。而巫咸,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忽然懂了,誓言有什么用,发誓的人没有心,誓言半分无用。我笑了,笑着笑着,发现脸上湿了。桑桓说我疯了,我说疯了不是很好,这世间人心太难测了,兄弟如手足,我今日就断了这手,同你们的兄弟之情,自此烟消云散。”
“我斩断了自己的左手,说不上来是想干嘛,大约是真的疯了。我独自一人在桃林中抚养孩子,给她取了个名字,沧海,曾经沧海难为水。巫咸时常会来给我送些东西,可愧疚,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这一日,桃花忽然谢尽了,来了一个仙人,他怜我凄惨,问我可想让这一切重来……”
华光浅浅一闪,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冽的身上,等众人看过去,沧海已晕在了朗清怀中,被他安安稳稳放在了座椅上。
冽心中一凛:“你干什么?”
素华唇角微微勾起:“自然,是有些话,不想让她听到。朗清,你能保证她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中不醒过来吗?”
朗清摇着羽扇:“啊呀,怎么能说是谎言呢?何况,谎言圆又圆,不就成了真。”
千锦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嗯,朗清,那我们就遥祝你成功。冽,你放心,朗清这个人嘛,我太了解了,他确实是不择手段,但是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他不会真的伤害你女儿。你继续说吧。”
静了半晌,冽自嘲地一笑:“这仙人,就是他,他教给我一个血阵,可以回到过去,但是须牺牲成百上千条人命,我又于心不忍。他却说,我是仙,自不会残害凡人,你回到过去,重来一遍,你现在牺牲的人,不还是活着的吗。我觉得好像是有道理,再说,神仙都是善人啊。”
“我想了想,说就是我的女儿放心不下。他说相识一场,他大发慈悲替我养了。后来,我在定阳城布下了这个血阵,七七四十九日,血阵将会开启。第四十九日,定阳城百姓已无一生还,血阵开启后,却召来了成千上万的阴魂,说我是血阵的主人,他们都将听命于我。我有些疑惑,桑桓赶了过来,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缦朱挂着玩味的笑意:“这人讲故事啊,都很主观,会把身上的过错摘得一干二净。你说那老头子说谎,那你要如何证实你说的就是真的呢?”
千锦眨了眨眼:“在座就有人可以,朗清,你当初可不是平白去桃林吧?”
朗清满不在乎道:“啊呀,我就是废物利用一下,将这桃林里的精气吸走了。顺便,大发慈悲教了他一个血阵。我现在也大发慈悲证实一下,那桃林,确实是死人堆里,很早以前,那里是一片战场,死了很多人,无人掩埋直到化成了白骨。”
千锦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这仙嘛,一副躯壳一颗心肠,不乏悲天悯人比如我,亦不缺心狠手辣,比如……”
朗清不紧不慢道:“啊呀,丫头,你这拉高踩低可不地道,要论心狠手辣嘛,你夫君当之无愧。”
千锦挑眉:“你是狼子野心诡计多端,他是雄心壮志足智多谋,有本质区别。”
素华淡淡一笑:“嗯,我此生做的最明智的事,就是爱上了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