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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还暖     锦素春辞txt下载     锦素春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遁

    惊春爆竹,千门萧鼓。

    紫宸殿中流苏帐暖,香雾腾缓,美酒佳人,举杯不驻。

    陛下近来,越发疏于朝事,留恋美人榻,殿内载笑喧阗,宫人在外却坐卧不安。

    子时三刻,长安宫中闯入了一队官兵,数十人,皆是好手。

    守卫松懈,轻易就被解决了。

    这官兵向未央宫而去,一路上又斩杀了十数个宫人。

    领头之人头戴玉鸖冠,手中长剑滴血,眼睛一眨未眨,正是韩延。

    自北宫门而入。

    倒是顺利得令人有些理所当然。

    锦行同慕容冲躲在高高的宫墙上。

    “小八,你这招请君入瓮,用得不错。”

    “拾人牙慧。”

    “倒还要谢谢阿延,让我们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遁走。”

    “是啊,怎么能不谢谢他呢。”

    韩延进了北宫门第一道宫阙,忽而前后两道门阙齐齐关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冷风袭来,那宫墙上便数箭齐发,月色并不亮堂,忽明忽暗间,数十个人儿已沉声倒地。

    只剩下韩延一人,腿上却也重重中了一箭。

    又有一支羽箭向他射来,他看了一眼宫墙上的人,没有躲,没有避。

    锦行收了弓:“阿延,你我姐弟情谊,就以此箭,恩断义绝。”

    这箭准头尚佳,力道不够,扎入了他的左胸,一寸。

    韩延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他自己说不好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大约,只是他不好过,所有人就都别想好过。

    昏迷中,他听见锦行在他耳边说:“阿延,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一片漆黑,静静悄悄。

    他想睁开眼睛,睁了半天,除了剧痛,也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他想动弹,却是极重,极难,只是稍稍移动了一下。

    他嘴上干涸,想伸出舌头润一润,可是,竟也没了。

    原来,是被剜了双眼,拔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啊。

    可是,却留了他一条命,让他自生自灭。

    好,很好,当真是苏锦行。

    他想起从前同锦行一道读故事,锦行颇有感慨。

    “阿延,有一种人,我不能容忍。”

    “什么人?”

    “害我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还报给他,锱铢必较。”

    “那你要如何还报呢?”

    “自是不能叫他轻易死了。”

    果真。

    黑暗中,韩延闭上了没有眼珠子的眼眶。

    他少时家中贫瘠,将他卖给了贩子。

    那年,锦行跟着子桓回巫觋宗,他刚好逃出来,撞见了锦行。

    那贩子找不着他,锦行却领着他去见了那贩子,二话不说,拿出银票,换了他。

    他可不值这么多钱。

    他被一道带回了巫觋宗。

    “我救了你,你可要如何报答我呢?”

    “长大了,我会保护你。”

    “那可不必了,长大了,我自有我爱的人保护我。”

    子桓起初并不想收他为徒,可是巫觋宗上,除了师傅和徒弟,没有别人。

    后来,缦朱来见了他:“小子,你不如,就做我的徒弟吧。”

    他以为,缦朱和子桓,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样,也就在巫觋宗上住了下来,明面上拜子桓为师,实质上跟着缦朱习武。

    缦朱不太有耐心,丢给他几本剑谱,让他自己个儿学。

    他悟性不算高,但很努力,功夫勉强过得去。

    他喜欢锦行,很喜欢,很喜欢。

    他也曾经以为锦行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他,但是并没有。

    锦行喜欢上了慕容冲,很喜欢,很喜欢,就像他喜欢她一样喜欢。

    慕容冲离开巫觋宗前,去竹林找了缦朱,他偷偷听着。

    “啧啧,你自己送上门,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同前辈做个交易。听闻前辈一贯爱玉石之物。我送前辈一朵玉莲,前辈替我送一封信,如何?”

    “我堂堂刺客,替你送一封信?你说说看,要送与何人?”

    “苏锦行。”

    “啧啧啧,你自己怎么不送?杀人,我杀惯了,送信,倒是奇了。”

    “我三日后,便会离开贵宗门,也不会再回来。这信,请前辈一个月后,再送。”

    他讨厌慕容冲,很讨厌,很讨厌。

    这样明耀的人儿,这样曲折的心肠。

    他算不得聪明,甚至有些憨愚,并不太懂,只记得他说,三日后,他要离开。离开那夜,他给了锦行一坛酒,他知锦行爱酒,一定会接。

    那时,他曾经以为,只要慕容冲走了,锦行的心就会回来。

    然,他败了。

    他回了巫觋宗,正式继承衣钵,做了杀手。

    有一次,他屠了一个老者,这老者已经头发花白,路都不太会走。

    有一次,他杀了一个少女,和锦行一般的年纪,如花似月,手无寸铁。

    还有一次,要他去灭一个婴孩,这婴孩才几个月大,只会咿咿呀呀地看着他,他举起剑,他竟还看着他笑。

    剑落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没了。

    午夜梦回,鲜血斑驳,那梦中,却有一个姑娘,总是眉开眼笑。

    那姑娘很任性,但她说:“任性,终不失性。”

    果然,一语成谶。

    他从不任性,终于,失了性。

    他勾结外人,弑师叛道,到底没做过这样的事,失败了,中了缦朱一枚长钉,逃走了。不知是不是命运,他被锦行救了,准确的说,是乔装的锦行。

    可他认了出来,她的眸子,她的笑容。

    他将锦行的行踪告诉了窦冲,还将锦行的模样画了下来,未差分毫。

    “窦将军,只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伤害她。”

    心中却十分忐忑,趴在她的屋顶,倒有半分希冀她没有被抓走。

    她被带走的时候,他甚至想冲下去将她抢回来,但是他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转身,去了建康。

    姬商为他取了钉,休养了没几日,缦朱来了。

    “徒儿,既做了杀手,想走,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可不知缦朱是不是轻敌,竟然输给了他,他砍下了缦朱的头。

    拜了三拜。

    拜别的,是从前的自己。

    盗了几味毒,离开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恨得究竟是谁,是锦行吗?但好似又不忍心伤害她,那大约,是慕容冲吧。

    他斩杀姜宇,来了慕容冲军营。

    慕容冲一贯谨慎,他下了三次毒,都没有成功。

    那日战场上,他举剑刺向他,他惊马坠崖。

    慕容冲死了,他竟也说不好有多欣喜。

    他们死了,他不开心。

    他们活了,他也不伤心。

    因为,他没有心啦。

    高莹爱慕慕容冲,他便利用了她。

    他敬慕容冲的酒,是春酒。高莹敬锦行的酒,被下了同心蛊。

    想要一石二鸟。可是,反倒被他们杀了一招。

    他愈加恨。

    他恨的,怕只是自己,无能的自己,浅薄的自己,慢慢堕入无边黑暗。

    或许,他只是挣扎着,想要将空荡荡的胸口中的魔,除掉罢了。

    或许,他想让他们也尝一尝死了心的滋味。

    又或许,他只是想拉他们一道,陪他下地狱去。

    韩延闭着眼睛在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他也不知自己在何处。

    渴了,就喝滴下来的雨露。

    饿了,就啃爬来爬去的鼠蚁。

    空了,就听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你说,这长安宫最近新换的皇帝,能做多久?”

    忽然有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二人,结伴来此处砍柴。

    “这怎么又换皇帝了?”

    “你竟不知道。那前些时日啊,长安宫兵变,皇帝皇后被杀,还烧了未央宫,尸骨无存呢。可不是又换了个皇帝吗。”

    “我看,也做不了多久。做皇帝,都短命哦。”

    “那好歹荣华过哩。”

    ……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已经变天了,他觉得空气暖和起来,这暖意,直往他骨子里钻。

    “没死吧?”

    有人踢了他一脚,见他动了一动,那人笑了:“没死就好。”

    他想说话,这嗓子,却讲不出话来了。

    那人大概是蹲了下来,在他耳边道:“喂,我将你变成原本的模样,将你放出去,你帮我去做件事如何?”

    他点了点头。也只能点头了。

    眼前忽然清明起来,手脚又可以动了。他张了张嘴,发现舌头也回来了。

    周遭还是黑漆漆的,只有缝隙中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亮。

    黑暗中,他感到这人抓住了他,不过一瞬,他踩在了湿润的草地上,瞧见了阔别已久的太阳,那眼前,是一座陵墓。

    原来,关着他的,是一座陵墓啊。

    那人赤着双足,却没有沾染上泥垢,那人递给他一个白玉小瓷瓶:“你不是恨苏锦行和慕容冲吗?你听好了,这药,你给苏锦行灌下去,但不能伤她性命,至于慕容冲,就随便你了。”

    韩延一怔:“不知此药为何?”

    那人摇着羽扇:“这药,自然是会让她记你一辈子的好药。”

    “仙人为何助我?”

    “我自然,是瞧你可怜,惺惺相惜。记住,苏锦行此刻,在东望山下。”

    那人并不想与他多言,说完这句话,便消失了,像是有些厌恶的模样。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第三十六章 精魅

    东望山的幽林空谷中,渺无人烟,只有那漫山遍野的精魅,和一个老神仙。

    近日,却来了一个人。

    这人见魅就问:“此处,可有顺利诞子的?”

    男男女女结伴而来,闻言,大笑不止,笑完了,指了指零零散散的墓,便走了。

    问了一百多只魅,终于有一只正要去见情郎,心情颇佳的姑娘。

    “据我所知,都灰飞烟灭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山顶上的老神仙。她可什么都知道呢。可是那山顶,上去可不容易呢。”

    烈火。他没有退。

    山顶,却只有一间空屋子,门大开着,布满了灰尘,吊着好些蜘蛛网。

    像是久未有人居住的模样。

    这人站在门口瞧了一瞧,身上肌肤焦灼,竟没有一处完好。

    却忽然有一只竹青色小蛇朝他蹿来,极快。

    他飞出一枚柳叶小刃,将这蛇尾牢牢定在了墙上,蛇头耷拉下来,笔直挂在墙上。

    “小青。”

    有一儿孩大呼小叫跑了进来。

    这儿孩看着小青蛇,声泪俱下,过了半晌,才指着他。

    “你这狠心肠的人。”

    “它扑向我,自是要害我。莫非,我还得等着被它咬不成?”

    “你怎知它要害你,它就不能是喜欢你?”

    “你这小孩儿,真是胡吹一通。”

    儿孩哼了一声:“什么小孩儿,我可有十五万岁了。”

    他心中一动:“白泽仙君?”

    儿孩陡然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个白衫姑娘:“自是本座,你倒聪明。今日本座闲来无事,变个孩儿玩玩。”

    白泽将那小青蛇取了下来,放进了怀中:“你这凡人,竟找到此处来了,不容易、不容易,倒叫本座不得不高看你两眼。”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在下来,有事请教白泽仙君。敢问仙君,精魅生子,可有法能全其灵识不破?”

    白泽静静看了他一瞬:“本座有一株灵草,服之,即可。可是,那是本座的宝贝,几万年才得这一株,你若想要,为我做三件事。”

    他抬起了眼睛:“请仙君但说无妨。”

    第一桩,清扫屋子。

    他并不喜欢这等琐碎杂事,自然也不擅长。

    这屋子初看颇脏,再看极脏,细看简直脏到无法忍受。

    他挽着袖子,清扫了整整一日,也只整理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白泽站在屋外啃着果子看他:“这屋子,自本座初来,便不再打扫过。”

    他眉眼微颤:“那不知,仙君平时住哪里?”

    白泽浅浅一笑,指了指门外的大榕树:“本座一贯,就睡那里。你来的正是时候,他快醒了,我也不好叫他觉得我不爱干净。”

    “……”

    整整十日,不眠不休,这空屋子,终于一整如新。

    白泽仙君颇为满意:“你这身子,我看的碍眼。”

    他又成了以往白净的模样。

    第二桩,刨坟掘墓。

    这山中八百八十八座墓,藏了八百八十八个魅的衣物。

    魅一旦死,便是灰飞烟灭。

    但却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人间的恶习,这恶习便流传下来,魅死了,便做个衣冠冢。

    山就这么大,死却层出不穷。只好将这八百八十八座墓,定期更换翻新。

    这些时日,不分日夜,男男女女总能瞧见有一个极美的人,在掘坟。

    衣袂染土,鼻尖沾泥,也不影响他的美貌,一分一毫。

    大约又过了数十日,这八百八十八座墓,都空了。

    等待着新的主人。

    第三桩,割肉喂蛇。

    割下身上血肉,一片片,一日一片,喂足七七四十九日。

    白泽仙君说完,大约也觉得有些严苛:“你若不想做,本座便送你下山。”

    可他淡淡一笑:“烈火焚身都受了。血肉罢了,吾还舍得。”

    他手起刀落,鲜血迸流,竟好似不知疼痛一般。

    一日不落地喂那条小青蛇。

    七七四十九日,七七四十九道口子。

    那左臂上白骨依稀可见,血凝结了,又流淌下来。

    第五十日,白泽仙君来了。

    “你这凡人,当真狠心。对旁人狠心,对自己亦狠心。”

    “仙君所言,我皆已做到。烦请仙君,履行诺言。”

    白泽仙君收了那小青蛇,眨眼之间,那小青蛇竟变成了一株灵草,发着淡淡荧光。

    “本座可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要你喂它,自然是要滋养它。如今,它成了,你拿走吧。这灵草稀有,那旁的上仙问我要了好几次,威逼利诱,我可都没给她哩,便宜你了。”

    他怔了一怔,接过了这灵草,小心放进了怀中,那整条胳膊都被鲜血浸透了。

    他淡淡一笑:“那合该,谢谢仙君。日后,必当报答。”

    白泽嗤笑:“你这凡人,能活多久,本座眨眼间,你便死了,如何报答?”

    他不疾不徐道:“仙君不死,来日方长。”

    忽然,他眉间朱砂痣闪了一闪,亮了分毫。

    一缕残败的神识回到了他体内。

    锦行。

第三十七章 身亡

    这说那厢,锦行守在山脚下的院子里,等着慕容冲回来。

    这院子不大,却守着很多人。

    姬商是之前,就被接到了未央宫中,彼时,是为了防着韩延下毒,此时,便是照看怀孕的锦行。

    皇宫起火,同皇帝皇后一道葬身火海的,自然还有郡主。冷宴时时刻刻伴着锦行。

    执素,也被慕容冲留了下来。那些暗卫,都驱散了,多一个人知道他们没死,就多一丝风险。

    慕容冲离开前,还将缦朱叫了来。缦朱欠他们一个人情,也到了还情之日。

    这时,锦行已有孕七月,肚子隆得老高老高。

    她素来是静不下来的人,如今是想动也动不了了,只好每天坐在院子里嗮太阳。

    但是那嘴,是静不下来的,闲来无事,就爱讲故事。

    “有个心无旁骛一心向道的男子,收了四个徒弟,徒弟再收徒弟,徒孙满堂,其中也不乏年轻貌美的怀春少女,大约是话本子看多了,觉得同师祖相好很有意思,就总想勾搭他,他都不为所动,有一天,却来了一只狐狸精,这狐狸极爱泼妇骂街,倒叫他觉得有些新鲜……”

    “哈哈,丫头,你这故事,哪里看来的?”缦朱笑道。

    锦行缓缓抚着肚子:“这自然,是我打梦中瞧来的。”

    姬商听得饶有兴致,眼下打断了颇为不快:“快讲快讲……”

    话音未落,忽而一阵疾风袭来,这支羽箭好似并不想伤人,完美避开了所有人,落在了院中,缦朱跟前,箭尾有一封信,缦朱捡起来瞧了瞧,寥寥二字。

    师傅。

    缦朱微微一怔,追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数枚长钉朝执素射了过来,执素招架不及,硬生生中了一枚。

    便有一人落在了院中,身手极快,毫不犹疑将剑架在了锦行脖上:“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冷宴颤了颤:“阿延,你不可以,她怀着身孕。”

    姬商退了一步:“我可救过你,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执素吐出了一口血来:“有本事,冲我来。”

    韩延笑了一笑:“你是他身边的人,自然饶不过你。”

    他说着,扔出两条长绳,指了指冷宴和姬商:“你们俩,绑起来,进去。”

    她们面面相觑,看向了锦行,锦行道:“听他的。”

    他将她们关进了偏房,令锦行上了锁。

    他以锦行威胁,竟让执素生生自己挖出了眼珠子,割去了舌头,挑断了手脚筋。

    他将锦行带去了房中,任由执素鲜血淋漓躺在院中。

    可过了一会儿,那院中鲜血斑驳的地上,只剩下了一枚莹白色的玉佩。

    房中,韩延令她坐在床榻上:“苏锦行,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她却不慌不忙地道:“我命在你手上,自然由不得不回答了。”

    “那时候,你为何救我?”

    “自然是要救你的,不然,有谁替我洗衣服打洗澡水呢。”

    他闻言,自嘲地笑了笑。

    他从来都不懂她,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

    她却不太在意,看着他:“阿延,说说看,是谁救了你?”

    “自是我命不该绝,苏锦行。”

    “你那副模样,救你的,大约不是人吧。我猜猜,是妖,还是仙?……哦,是仙呀,这仙,是一袭黄衣貌美女子,还是赤了双足握着羽扇?”

    韩延一怔:“别套话,苏锦行。”

    锦行笑了一笑:“我们师姐弟,总有很多话要说不是。阿延,你今日来此,大抵,就没想着活下来吧,这话,自然得说敞快了不是。”

    “苏锦行,你丢掉我的那天起,我就死了。”

    “阿延,不要怨天尤人。我丢不掉你,谁又丢了你呢?丢了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锦行拍了拍手:“既然你来了,不然,同我说说,我替你开解开解……”

    “不要和我拖延时间。”

    韩延打断了她,他总算反应过来,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还有要紧事未做。

    他拿出了那个小瓷瓶:“这个,你吃了。”

    锦行看了一眼:“你要我吃我就吃吗?”

    他沉声道:“苏锦行,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陡然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嘴却死死闭着,他倒出那药瓶中的小药丸,硬生生将它塞进了她喉咙里,被她咬了一口,流出了腥咸的血,也好似没有知觉。

    他有时候想,让她恨着自己,也是好的。

    这药极灵,一时三刻,锦行的裙摆上,竟渗出了大片大片的血来,止也止不住。

    锦行一惊,掀开了裙摆,里头更是赤红。

    韩延也吃了一惊:“锦行。”

    他闭上了眼睛,锦行眉眼微颤:“谁给你这药的,你倒是好,问也不问。”

    他想,这下,她果然是要恨他一辈子了。

    锦行闭上了眼睛,不过一瞬,迅速地睁开了,却忽然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出了鞘,竟要朝自己的肚子而去。

    韩延下意识,便要去阻拦。陡然间一枚梅花钉射了过来,他一避,那人已破门而入,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一身红衣,正是缦朱。

    “徒儿,好一出调虎离山。”

    锦行手起刀落,已活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两只手,全是流不完的血。

    韩延倒在地上,却挣扎着朝锦行爬过去。

    锦行怜悯地看他一眼:“阿延,你自小就矛盾,长大就更矛盾。爱就爱,恨就恨,我令你瞧不见、说不出、动不得,你自当恨我才是,何苦死死挣扎、念念不忘。”

    恨她,是她对他最后的救赎。

    缦朱也是一怔,抽出了那剑:“你这傻丫头,这孩子,怎么就比你命重要了?”

    锦行没有停止动作,脸色苍白,笑了一笑:“我不会死,我同他的孩子也不会死。”

    那孩子已被她从腹中取了出来,赤条条,血淋淋。

    “哇……”那么小,哭声震天。

    锦行割断了脐带,看向缦朱:“师傅,有一句话,想请你同他说。”

    “有什么话,你自己同我说。”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声音有些发颤。

    阳光笼在他周围,耀眼得令人瞧不清楚,锦行下意识地拿浸满了鲜血的手挡了一挡,他已抱起了她,锦行粲然一笑:“小八,你回来了。你看,我们的孩子生出来了。你的胳膊怎么了,怎么都是血?”

    她说着,摸了摸他的胳膊,又抹了抹自己的脸,好似是哭了。

    那泪留下来,慢慢成了血。

    韩延忽然笑了起来:“要恭贺你大喜了,慕容冲,一喜、诞子,二喜……丧妻。”

    慕容冲看了一眼缦朱:“韩延,你解决。”

    “不必了,我自己解决。”韩延说着,忽然摸出一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竟将那尚且还跳动着的心挖了出来,韩延看了一眼,默默念了一句:“竟、是红的。”

    说罢,咽了气。

    慕容冲将锦行放在了干净的榻上,姬商查看了伤口,把了脉,摇了摇头。

    他不信,握着那株灵草要锦行服下去。

    可是她连这点子气力也没有啦。

    他干脆自己嚼碎,喂进了她口中,那碎末,停在了她的喉腔中,她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凑在他耳旁道:“小八,生死何易,死生何幸。”

    小八,生而去死多么容易,死而复生多么幸运,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等着,我再来寻你。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瞬,垂了下去。

    陡然,她忽明忽灭起来,慕容冲紧紧抱住她,像是这样,她就不会消散。

    聚何难,散何易。

    顷刻之间,慕容冲怀中,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她,就没了。

    只有脖颈间那枚玉谶,落在了榻上,隐隐发出了泠泠冷光。

    “那老家伙竟然将这灵草给了你,亏我问她要了这么久。”

    那梦中的黄衣仙子居然出现了,吓了姬商和冷宴一大跳。

    黄衣仙子拂了一拂,她俩便睡了过去。

    慕容冲冷笑:“仙子将我骗去山上。倒不知这仙子害起人来,也是脸不红气不喘。”

    黄衣仙子气极:“滚你祖宗十八代,你害她我都不会害她。要不是姑奶奶我将她的神识收起来,凝做了一只魅,还特意将她放在王猛身边像个寻常姑娘长大,又替你们牵线搭桥,你哪有机会碰上她。”

    但总归有点心虚,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我算错了,算错了,算错了。一没算到你竟果然将这灵草带了回来,二没算到朗清出的这馊主意,三没算到这傻丫头拼上性命也要生这狗屁孩子。不过,她总算是我生下来的,还有点聪明,留下了一线生机。喂,你想救她吗?”

    慕容冲挑眉:“说。”

    黄衣仙子微微一笑:“她死前,将自己的灵识藏进了这玉中,你日日用心头血喂玉,哪一日,这玉裂了,她便活了,我的闺女就真的醒了。你可愿意?”

    慕容冲轻轻叹了一声,捡起了这玉:“怎么能不愿意呢。”

    那血,一点一点滴在这玉上,慢慢渗了进去,没了痕迹。

    那痕迹,留在他的心口。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儿都会咿咿呀呀叫爹了。

    他不想看他,看到他,心里就烦。对这孩子算不得好,只是有时候,见这小丁点哭,他又觉得有些不忍心。

    后来,这孩子一哭,他就吓唬他:“你若再哭,便将你洗洗烤了吃。”这孩子像是听得懂的模样,再也不哭了,想哭的时候,就笑一笑。可这笑容,他看的也有些心烦,太像他的娘亲了。

    冷宴说,要他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他想了想,就叫望,慕容望。望君还也。

    又过了很多时候,孩子已经蹒跚学步了,那玉一日比一日亮。

    他懒得数日子,若是想知道,数一下他心口的伤疤,有几道,就清楚了。

    他想,是她快要活了。

    忽而有一天,院中的杏花飘进了他的房中,落在洒落在窗台上已经凝结的血上。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

    那玉裂了。

    玉裂的那一天,他躺进了早已备好的棺木。

    那棺木孤零零停在空无一物的偏房之中,已经很久了。

    那浸满了油的棺木轰然火光。

    那火光之中,生出了一只凤凰。

引 凤凰

    菩提树下,飞来了一只凤凰。

    通身是火。

    却有一人早已于此等候。

    这人说:“我有三个问题。”

    那团火中生出了一个美人:“道祖想问,我自拦不住。”

    “凡世助你而死之人,你当如何?”

    “助我之人,我自放他。再世为人,给他一辈子荣华。”

    “凡世害你至苦之人,你当如何?”

    “害我之人,我自伤他。魂魄永世受烈火焚身之苦,直到被黑暗彻底吞噬。”

    “凡世爱你至深之人,你当如何?”

    “爱我之人,我自怜她。许她一世长安,世世长安。”

    道祖挥了挥飘飘如空的袖子,轻轻叹了一声。

    美人狡黠地笑了:“我这里,也有两个问题。想来道祖,必不诓人。”

    道祖起了些兴致:“你本应历三劫,而今一劫却历得半身不遂,倒是正好。”

    “道祖的儿女,身在何方?”

    “自在千千世界之中。”

    “一旦归位,可还记得?”

    “皆在于心。”

    美人默了半晌。

    道祖又叹了一声,这次又长又重:“终归是、执迷。”

    美人道:“执迷之人,自有执迷之路。”

    这次轮到道祖默了。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太久。道祖在大荒九黎山那生生不息的火中,捡到了一个人,这人极美。

    道祖说:“我应了一人,此来,乃是渡你。”

    这人没有答话,道祖以为他昏了,但他没有真的昏,只是没有力气起来罢了。

    道祖封了他的神识,将他化作了一颗果子。

    但他暗暗渡了两缕神识,藏了起来。

    一缕,藏在额间的朱砂痣中。

    一缕,藏在他腰间的玉佩中。

    道祖着实默了许久。

    美人微微一笑:“道要渡我,怎知我想不想渡?”

    道祖倒也笑了:“罢了,至此以往,你且去吧。”

    说完,白净的手指轻轻一弹。

    美人便又化作了只凤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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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死规定,每章必须满一千字,否则无法发布。

    我不喜在文中注水,所以只好在文后来注个水了。写个小作文。

    聊一聊这篇小说的凡间,以及初衷。

    我大概是在高中时候看到了慕容冲这个历史人物,金庸的天龙八部中的表哥慕容复,便是他们家族的后代,他们家族,个个都是复辟强人。其实,原本做皇帝也不到百年。

    慕容冲在历史记载中的名声并不算好也不出名,往往这样长得太好看的人,总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的才能,大约是世人本八卦,倒是同苻坚的一段风月往事颇为出名。

    当时有名谣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我这个人,有很多喜爱的历史人物,因怜生爱,因慕生爱。

    但对他,大抵是一见钟情。

    所以,就萌生了这本小说的初衷,不瞒各位,那个时候,手写了一本,几万字的悲剧。

    那个时候,我比较忧郁,是的,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症。目之所及,自然也很忧郁。

    又过了很多年,我好似是涅槃了,幡然醒悟,哈哈哈哈。

    痛苦是别人加诸于己身,而快乐是自己不懈发掘的。

    但是,往往苦难更引人深思。

    所以想看看,笑着是不是也能令人思考。

    生活原本就这样子苦,何苦再写一些读一些让自己愈加伤怀的故事呢。

    因此,我觉得应该给每个历史不太幸福的人物一个相对于比较美好的结局。

    前两卷凡间,我着重写了四个单元小故事,以男女主角贯穿全文。

    这四个单元小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我在写小说前翻阅历史记载后,特别感兴趣的人。

    虽然历史着墨不多,但我觉得,足以引人遐思了。

    当然,我的宗旨是不改变历史记载。毕竟,很容易被骂不是。

    我是理工生,就是那种理科成绩很好文科成绩很差的理科生。

    自认为,我的逻辑能力还是过硬的。

    这以下一卷,便是仙界的事了,有些东西,我已经在前几卷里铺陈过了。

    可能当时看,各位亲爱的读者走马观花看了并没有发现。

    但是,看完全文,相信我,我得伏笔一直埋到了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是个很坏的人。就是既胡闹,也认真的人。

    好了,差不多了,一千多个字了。目的达到了,所以就这样吧,哈哈哈。

    晚上再发一章。哈哈,这章太少了。

第一章 沉荒饮

    千锦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美到令她不愿意醒来的梦。

    那梦中,有一个高高的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她。

    她的父亲亡了他的国,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没有相见。

    她来到他的国家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黄衣仙子说她命中犯桃花,且是烂桃花,配不上她,要为她寻个最好的夫婿。

    他自小就高于常人,傲于常人,便是黄衣仙子为她寻的世间最好的男子。

    所以,隔着厚厚的宫墙,他们在梦中相见了。

    一年的陪伴,当真是他一生的救赎。

    他们在巫觋宗重逢,朝夕相伴,她的手永远温热,他的心永远冰冷。

    执素说:“你不应牵涉儿女情长。”

    他笑了,第一回相信姻缘缘分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打了个赌,筹码是信,赌注是她。

    可临别前夕,他却还是来见了她,这一次,没有掩饰身份。

    他想为彼此加一些筹码。

    弯弯绕绕,玲珑曲折。

    他诓她,她讹他。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没有点破,却挡不住彼此的视线。

    知晓她去拜见桓温之前,他就夜探了桓温府邸。

    从没有什么事能叫他殚精竭虑。那个节骨眼,桓温死,她必死,桓温无恙,她也活不了,左思右想,桓温伤,是最好的选择。

    她被关在那方小小的院落之时,他不眠不休,跑死了他的爱马灵雎,搬来救兵。

    他说,总算接到你了。

    她为他入梦,他为她入画。

    幸好,千万个可能之中,他们总会认出彼此,抓住彼此。

    执素说:“你该回去了。”

    他道:“想在此处,同她过山高水长的一辈子。”

    执素说:“这里,终究是短暂的。”

    他道:“无妨。”

    回去哪里,她却不太懂。

    他们并肩看过多少个日月。

    杀了很多人。

    救了很多人。

    他说,还是把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最好。

    他爱她,想时时刻刻带着她,行军打仗、快意恩仇。

    他爱她,爱屋及乌,以其乐为己乐,以其忧为己忧。

    他要天下,但更想要她。

    他知她是魅,没有告诉她,他知她一定会选择破釜沉舟。

    他说,爱之深,则以为计深远。他果然懂她。

    为了那株灵草。

    他为她受了阴火焚身之阵。

    他为她掘了八百八十八座坟,翻遍了整个山头。

    他为她割肉喂蛇,一道一道,都像是割在她的心里。

    可惜,那株灵草,永远无用。

    他原本,应该要做更多更多的事,看更多更多的人。

    可是他碰到了她,这些事,这些人,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消散了,他守着她的玉过活。

    像个痨病鬼。

    他心口流的血,流进了她的眼里,她的嘴中,她的心头。

    他要她一个诺言,永生不忘。

    她做到了。

    她想,这一世,换她护他,视若珍宝,爱如明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千锦缓缓睁开了眼,眼角微微湿润,少阴守在床头,一袭黄衣。

    少阴递给她一坛酒:“臭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是得醉一场吗?”

    千锦看着她,没有接过:“阿娘,你的心思,我已经看透了。这酒,是什么?”

    少阴有些恼怒:“尽学你爹,不喝拉倒。这酒,可是一万年才出一坛的沉荒饮。”

    “沉荒饮罢,前尘往事,便要忘却。”

    千锦默默念道,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意:“凡世遇到一个人,她同我说,不能忘,不想忘,忘不了。”

    少阴骂道:“去你的忘不了。不忘就不忘,可别给我整天借酒消愁、哭哭啼啼的。”

    千锦正了正衣襟,下了床:“阿娘看我,可是那等子相思病死的姑娘?”

    少阴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看了她一瞬:“不是就好,谁叫你这般不争气,老娘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哦……”

    千锦微微一笑:“倒不知该谢谢阿娘,还是该谢谢阿娘呢。”

    少阴摆了摆手:“少给我阴阳怪气,有话就说。”

    千锦抿了一口茶,挑了挑秀致的眉毛。

    “我的灵识,是阿娘给我聚的?”

    “自然是我,不是我,还是你那狠心的爹啊。有只雀鸟衔走了你散落的一缕神识,这雀鸟又被只鹰隼捉了,我走了好多弯路才将你收集起来。就可惜,还是少了那么半丢丢,那雀鸟中途下了颗蛋,被人吃了。”

    “我的神力,是阿娘封起来的?”

    “废话,不替你封进玉中,怎么修复?”

    “那天雷,是阿娘劈的?”

    “要不是我,你这臭丫头,就将自己的神力送出去了。”

    “那幅画,是阿娘使计送过来的?”

    “哈哈,凡人胆子小,吓一吓就乖乖听话了。要不是我这画中上千阴魂,你哪有那么快复原。”

    “阿延,是阿娘故意救的?”

    “那可不是我。”

    千锦冷笑:“是吗?阿娘和朗清,背地里做了不少好事呢吧。”

    少阴有些心虚,欲盖弥彰,破口大骂:“滚滚滚,滚你爹,滚你娘,滚你爷爷,滚你奶奶,滚你夫君,滚你儿子,滚你孙子!”

    千锦忍俊不禁:“阿娘,你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少阴:“……”

    千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知阿娘可知,我那夫君身在何方?”

    少阴叉着腰:“你这臭丫头,不会还想去寻他吧。他一个凡人,你能同他多久?”

    千锦笑了笑:“我自然,是要寻他的。寻着了,我便挖颗内丹给他,令他没有生老病死,那我们就能生生世世啦。”

    少阴着实叹了一声:“罢了,你这丫头,也是女大不中留。我懒得管你,管不着,也管不了,回头,还累了自己。不过你那狠心爹,我可摸不准了。其实说起来,都怪你爹,要不是我下凡次数多被他发现了,说我下凡可以施法不行,给我法力封了,哪里用得着绕这么大一圈,搞得血淋淋的。你眨一眨眼,我就给你抓回来。”

    “这酒,你不喝也罢。我自己喝,忘了你狠心爹。”

    她说着,抱起那坛酒,便要往嘴里倒,那绿酒顺势淌了下来,忽然停在了半空,又逆流回进了酒坛中。

    “少阴,可胡闹够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海潮汐,声达诸天。

    少阴一惊,乖乖将酒放了下来。

第二章 寻

    苍茫天地之间,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紫衣。

    这人曾驻足东望山脚下的小屋,已然布满了灰尘,没有人迹,只有一副枯焦的残骸,竟保留着棺材的模样,可是一碰,就散架了。

    这人上了那座空气并不充盈的冷山,宗门上人烟越发稀少起来,那灯灵,竟凝成了人。

    这人到过繁华的建康都城,坐在空院落、杏花树上,很久、很久、很久。

    这人南下会稽,远远看见了样貌相似的一男一女,还有小孩儿,哦,该是大孩儿了。

    这人停在邺城的皇宫,看着后秦主慕容垂疾病缠身,果真将皇陵中已成枯骨的他所以为清霜的遗骸挖了出来,欲与其同埋。

    这人走遍了五湖四海,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只问一句话。

    “请问,有没有见过同我长得一样的人?”

    百姓也不由多看他两眼,只因他生得,极美,额间那点朱砂痣,极美。

    可答案都是,未曾。

    未曾。

    他淡淡一笑,继续问下一个人。

    大约一年的光景,他到过燕京长城塞,到过荆州襄阳城,到过长安阿房宫,到过漠北戈壁滩,看过尘世繁华,瞧过鸟径飞绝。

    没有寻到要寻的人。

    他走了,变作了一个女子,极美。

    这女子行十余里,渡过忘川水,抓了奈何桥边的孟婆。

    自然是千锦。

    孟婆长拜求饶。那桥上的鬼都停了下来,看好戏。

    “老婆子可没做什么对不起帝姬之事。”

    “我来,有一事相问,问完就走。”

    “帝姬请问,老婆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又变作了那男子的模样。

    “你可见过这般模样的人,走过这儿?”

    孟婆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不曾不曾。”

    她放开孟婆,飞去了判官处,夺来他手中的命簿,翻看了很久。

    她的眉眼微微颤动着,她的手微微颤动着。

    她挑眉看胆战心惊的判官:“你这命簿,不全吗?怎么没有?”

    判官清了清嗓子:“帝姬不知,这命簿上若没有,那定然不是尘世中人。”

    她忽然笑了,大笑,笑完又哭,大哭,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将命簿还了判官,消失了。

    千锦飞去了九重天宫,摇身一变,换了身侍女打扮,混进了来往的侍女行列。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这天上,才过了一日一夜哩。

    那几个小仙娥正在攀谈。

    “你们可知,两日前大仙官接了数道天雷,连养伤的时间都不给他,便让他入了道祖的珍珑棋局?”

    “大仙官是天帝的少子,不能吧?”

    “有何不能?天帝向来大公无私。你这么担心,莫不是欢喜大仙官?”

    “大仙官仙中佼佼,就算欢喜,有何不可?”

    “听说,那是大仙官犯了禁,违了当初的誓言。”

    她有些好奇,插话道:“什么誓言?”

    那几个小仙娥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妹妹,好面生。是新来的吧?自然不知道。”

    她忙笑了笑:“那就有劳姐姐同我说说。”

    跟前的小仙娥道:“这大仙官,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可两日前,他竟然,带回了一个孩子,说是他的。天帝大怒,赐九道天雷,大仙官淡淡接了几道,道祖却忽然来了,说要同天帝打个赌,若是大仙官能出这珍珑棋局,便免了那誓言。”

    千锦摆了摆手:“看来啊,是这道祖同他惺惺相惜。这道祖都娶妻生女了,大仙官自然也能有所爱了。”

    那仙娥倏地转过头:“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触犯逆鳞。”

    她撇了撇嘴,抬起头一看:“啊,我到了。那就拜别几位姐姐了。”

    玄云宫乃是司命星君先常居所。

    千锦一贯,是此处的常客,和先常是对酒肉朋友。

    可他向来把这神簿看得跟个宝贝似的,不给人看,好像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眼下,她要偷偷翻看他的神簿,自然不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啦。

    他将这神簿藏得极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从前有一次,他以为她吃醉了,便当着面拿出来过一回。

    她将手伸进那青花瓷瓶,向下一探,微微一笑,掏出来一本册子。

    她瞧了一瞧,这近来下凡历劫,共有二人。

    一人,是那北海水君的三太子冬堃,可他,还是个三百岁的少年,此番乃历病劫。

    另一人,是那九宫山白鹤洞的普贤真人,历完此情欲之劫,就要飞升成菩萨了。

    “大胆,何人!”

    她翻来覆去瞧得仔细,便没有察觉那先常已站在大门口,喝道。

    她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怎么连你最沉鱼落雁的好友都认不出了?”

    先常默默翻了个白眼:“那不知这最沉鱼落雁的好友,盗看我的簿子,所为何事啊?”

    千锦将册子扔给他:“你说,近来下凡历劫的,怎么才两人?”

    先常接了这簿子:“难不成个个神仙都下凡历劫去。”

    他稍一顿,小心抚平了上面的褶皱,边道:“再说了,明明有三人。”

    可他抬起眼睛,千锦已然不在了。他翻开簿子,竟然不知何时被人撕去了一页。

    他想了一想,那一页记的,好似是妖帝之子帝俊。

    北海水君三太子天堃,每日睡前,都要念一遍书。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日日念,夜夜念,他闭着眼念得倒背如流。

    “哈哈,你可知何为色?何为空?”

    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紫衣姑娘,斜靠在他的床帏上,看着他道。

    天堃怔了一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紫衣姑娘看了他一瞬:“你这憨孩儿,没有经历过,何以纸上谈兵?我若没有经历过,何以纸上谈兵?佛若没有经历过,何以纸上谈兵?”

    她说着,摆了摆手:“罢了,你不是他。”

    话说那厢这九宫山白鹤洞,正在举办飞升大礼。

    大礼快成。

    门口忽然来了个姑娘,一袭紫衣,普贤徒儿花歌一愣,忙上前迎她:“师叔祖怎么有空来观礼?”

    千锦只往里处走:“我自然,没有这个空。我来,找你师傅,有两桩事。”

    花歌颔首:“师傅正在大礼,师叔祖不如等一等,吃两口茶。”

    千锦微微一笑:“等不及了,我来,一是阻礼,二为抢夫。”

    花歌怔了怔,抽出了所配吴钩剑,慌忙拦住她。

    千锦看了她一眼:“凭你,拦不住我。”

    她挥了挥袖,花歌便吐出一口血来。

    可她依旧不让:“拦不住,也要拦。师傅飞升大礼决不可乱。”

    众仙正在观礼,约莫听见了响动,齐齐望了过来。

    那身紫衣,却忽然不见了,众仙只瞧见了一脸茫然的花歌,以及她嘴角隐隐的一丝血意。

    千锦乘在玉虬拉着的凤车上,在风尘掩翳中见了道祖渊絜,万道之祖。

    是他赋予她血肉,是他赋予她神力。而今她大了,他还一如往昔,长身玉立,冰洁渊清,模样已变得不重要,腹有气度而自华。

    渊絜看着她:“千锦,他非你所寻之人。”

    千锦毫不畏惧:“既不是他,那人身在何方?”

    渊絜微微一笑:“我且有两个问题问你,你听好了,凭心作答。”

    眼前果然一片漆黑,她闭了眼,闭了耳,闭了嘴。

    却有大音通心。

    “你所爱之人,曾害过你,你当如何?”

    “血流三年,三载过后,往事尽散。”

    “你所爱之人,不能爱你,你当如何?”

    “爱就爱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眼前又清明起来,渊絜轻轻叹了一声:“你寻不着他,他自会来寻你。”

    千锦眼波一转,狡黠一笑:“阿爹,是让我守株待兔吗?”

    渊絜挥了挥手:“你去吧。”

    她已回到昆仑桃林之中。她想,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那桃林中,却有一人在翘首等待。

    这男子生得不算好看,也不难看,眉目寡淡轻易不能叫人记得。

    他见到千锦,挑了挑眉:“听说,你在寻我?”

    千锦看了他很久:“妖帝太子帝俊?”

    帝俊点了点头:“是我,我便是他。”

    “哦,这样嘛……”

    千锦说着,微微一笑:“太子装得不错,可是,画皮难画骨。你是何人?”

第三章 珍珑1

    “师妹,师傅若知道我陪你在此胡闹,必不饶我。”

    “我看师兄,闲来无事。给师兄找点事做做,我于凡世之中,师兄不还来见我一面,指点一二?”

    “师妹好记性,还记得我。我也是受师娘之托,看你沉迷梦中多年,助你一助。”

    “倒是师兄慧眼,怎的也没瞧出我那夫君真身为何,也不必我白费一番功夫。”

    “这自然,是我同他不熟。且,封其神识法力之人,高我一筹。”

    “那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谈笑之间,这二人便到了珍珑棋局前,紫衣清贵,玄袍飘然。

    自是千锦,同她的云游多年的师兄陆压道君。

    千锦看着墙上的棋局:“就这么一瞧,倒也没什么异处。”

    陆压道君摇了摇头:“师妹可别小瞧它。入内容易,想出来,难于登天。”

    千锦轻笑出声:“我们如今,可不就已然登天了呢。便劳烦师兄,送我进去。”

    道祖的珍珑棋局,每一颗棋子,都有一段故事。

    行止的故事,大约就是在这一日开始改变的。

    行止,生于九重天,长于九重天,是自小天帝亲封的太子。

    天帝子嗣不多,除此以外,行止还有两个异母兄弟,飞天和荒古。

    行止爱乐,飞天喜文,荒古贪权。

    这一日,九重天宫来了一个仙人,谁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师承何人。

    他先去拜谒了天帝和天后,一张玲珑嘴能凭空吹出朵花来。

    “天帝同天后的华光,真真是照得我睁不开眼来。”

    天帝和天后乐得合不上嘴,半晌,才问他。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石头里的时候,就听闻天帝天后大名,一直想瞻仰二位仙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

    “锦行,锦衣夜行的锦行。”

    他便在九重天上住了下来,领了个散职,每日溜须拍马。

    半月过隙,他却去了太子所居景行宫,太子行止刚满两万岁。

    “太子,我多年前,丢了一件稀奇的宝贝,便在你宫中,你可能还我?”

    “哦?卿丢了何物?我这一贯朴素,怎会有卿之宝物?”

    “我多年前,丢了我的夫君。我寻了很久,眼下寻到了,太子可能还我?”

    “我这宫中,只有几个仙娥,哪里来的你夫君?”

    “这人,触手可及。正是太子,你啊。”

    行止怔了一怔:“卿同我,说的是哪门子胡话?”

    锦行微微一笑:“这是不是胡话,且走且看着。这是我的名字,太子请记住了。”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在纸上写下了两字,行止看了一看:“卿的锦字,写错了。这白字上,多了一横。”

    锦行挑了挑眉:“字罢了,都是人平白创造出来。这个锦,是我的独创。”

    过了几日,锦行又在天帝天后面前小小展露了一番自己的琴棋书画、论史谈今,竟无一不通。如此,便顺理成章做了太子的夫子。

    行止爱乐,道:“卿这首曲子,是何人所教?”

    锦行笑了笑:“乃是承自我的夫君。”

    行止默了一默,不知在想什么。

    这日,谈得君主论。

    “太子可知,如何得天下?”

    “请卿赐教。”

    “古来天下君主,分为三种。为民爱之,为民惧之,为民厌之。尽得民敬爱之心,方得天下。”

    “行止觉不然,若是能使民长长久久地惧之,亦可坐稳天下。”

    锦行抿嘴一笑,颔了颔首:“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静了半晌,行止喝了盏茶:“行止倒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卿。”

    锦行一怔:“太子请问。”

    行止看着他:“卿说我是你的夫君,倒不知,夫子是男是女?”

    锦行笑着摇了摇头:“夫君真是变傻了。君为何,我自异之。”

    飞天与行止秉性相投,素来交好,也常来这景行宫做客,同锦行谈笑。

    “卿一手好字、山水画更是一绝,不若也做我的夫子如何?”

    “那可不行呢。”

    “有何不可?二哥多半也不会同我计较。”

    “我当尽心辅佐太子。一心,怎可二用?一情,怎可分身?太子觉得,可否?”

    行止微微一笑:“三弟,便再觅他人吧。我同夫子的心意,是一样的。”

    白云苍狗,行止近来,却喜爱上了一个小仙娥,名唤丹姬。

    早年大战全族俱灭,丹姬已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凤凰了。自小,就被荒古养在苍梧山上,如今不知为何,将她带回了九重天。这丹姬身上处处,都像是为行止量身定制的,行止爱乐,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又生得极美,不通世俗、天真无邪,叫人难以抗拒。

    锦行时而,便能从其他仙娥口中听到他们的风流韵事,可她总是要挖苦他们。

    “锦行锦行,太子带她去捉夏日里的萤火虫了,捉了一万多只呢。”

    “哦,那萤火虫怕是要绝种了。”

    “锦行锦行,太子带她去接冬日的第一片雪花了。”

    “反正接下来,都成了水。”

    “锦行锦行,他们去摘银河里的星星了。”

    “那牛郎织女一定恨极了他们。”

    ……

    若说有一人同锦行所思相通,那便是荒古最得宠的儿子,颠楚。为色所迷,他自小就倾心于丹姬,生甚倾之,死亦倾之。

    大抵是同仇敌忾,倒能和锦行聊上一二。

    小仙娥大呼小叫跑了进来:“锦行,听说太子要封她为妃了。”

    这一次,她没有言语。

    婚事办得很隆重,但却没有花什么心思,好似只是走个过场做给人看罢了。

    是夜,锦行大醉,指着月亮破口大骂。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卿何以醉?”

    锦行摇摇晃晃看了他很久,抱住了他:“自然是我的夫君,要同别的女子跑了。”

    他僵了一僵:“我是谁?”

    锦行含糊着道:“小八。”

    他微微一怔:“小八是谁?”

    锦行带着些哭腔:“我夫君,是我夫君。”

    他沉声:“我同他这般相似么,相似得叫你分不清楚,相似得叫你把我当成他?”

    锦行陡然踮起脚吻住了他:“不是相似,你就是他。”

    他将她拦腰抱起,进了房中:“那么,忘了他,只记得我。”

    锦行挣扎着:“你是坏人,你同别人成婚了。”

    他抱得更紧了些:“我想娶的人,只有夫子,你啊。”

    他说罢,扬袖一挥,烛火熄了。

    黑暗中,她攀住了他,他掳掠了她。

    ……

    翌日清晨,行止看着锦行缓缓睁开了那双藏着星辰的眸子,原以为她会闹上一闹。可她却只是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散落的衣物,又抱住了他:“夫君,虽然你趁虚而入,但我很欢喜。”

    他一怔,吻了吻她的额头:“锦行,我爱的,一直是你,只有你。”

    她捏了捏他的腰:“那丹姬呢?”

    他无奈地握住她的手:“她只是个幌子,是荒古埋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她轻轻哦了一声,忽然跳了起来:“那昨晚她,岂不是独守新房?你可不是前功尽弃吗?”

    行止眼中泛起了笑意:“她那里,也有一个我。带她捉萤火虫的是他,带她看雪的是他,带她摘星星的也是他。”

    她偷偷笑了笑:“好吧,姑且信你。”

    他叹了口气:“天帝十万年轮替,荒古不会这么容易让我继位,他估计、快要动了。”

    月余光景,这日夜里,丹姬将行止灌醉睡下后,悄悄跑了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却见到行止便坐在几前,眉宇间是不同往日的冷意,眼眸中有些异样的笑意,看着她。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藏在袖中的手,故作镇定地道:“行止,怎么醒了?”

    行止淡淡一笑:“美人不知去向,我如何能够安睡呢?”

    “我去看月亮了,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她说着,圈住了他的脖子,顺势便要坐进他的怀中,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嗯,同谁一起看的?”

    她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恍了恍神,已被禁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那床底下陡然钻出了个人,正是锦行,拍了拍手:“太子,你们这儿,不好不好,一目了然,连个藏身地都没有。”

    丹姬一怔,不由暗暗嗤笑:“行止,原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锦行从她袖中摸出了一把冰刃,挑眉道:“丹姬姑娘,听你这样说,莫非,你真的付出了真心吗?虚情对假意,岂不正好。还有那荒古,你当真以为他是真心吗,若是真心,怎会叫你委身他人?若是真心,怎会叫你身处危险?”

    她说着,又笑盈盈地看向行止:“这把混天刃,倒是好东西。平白得了,打算怎么用?”

    混天刃,取寒冰铸成,于龙息下锻造数万年,终成一刃,可弑仙戮魔,沾染上血液后,便会消化进体内,故而,只有一次的寿命。早年,他们兄弟二人,各得一柄,以备不时之需。

    行止极好看地笑了:“那自然,要用在该用的人上。”

第四章 珍珑2

    过了些时日,封禁魔君苍晔印界不知为何被破了。

    数万年前,天帝苍泱同其已堕入魔道的同胞弟弟苍晔大战,死伤无数,以苍晔战败被封禁于中洲洞庭山下而告终。

    如今卷土重来,苍晔率十万魔族大军压境。

    太子行止夸下海口,只消一万天兵便可震退魔族大军,就在不周山的山巅,截住了魔军。

    那时,不周山还未有白雪覆盖,青草葱葱,绿叶扶疏,那绿叶中开满了黄花红萼,开败了,就结出了如桃的果子,虽不能像昆仑的蟠桃一般延年益寿,可滋味鲜甜,填个饱腹是不成问题的。

    两军阵前,差距悬殊。

    苍晔大笑:“行止,莫不是怕输得太难看,便只带了这些杂碎?”

    行止淡淡道:“怕是会叫叔叔失望。”

    苍晔又喊道:“东华帝君,今日不如打个赌。我若赢了,便将你的妹妹嫁给我。”

    东华看了他一瞬,面色不改:“我赌,你输。”

    行止挑了挑剑眉:“倒不知,叔叔这样爱说话?我却没什么耐心。”

    他说着,手抬了起来,众天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屏息等待着他手挥下的那一刻。

    忽然,行止的胸膛被一把冰刃破开,鲜血夹着冰水缓缓流淌下来,他看了一眼身后持刃的丹姬,竟不知为何眼中有些零星笑意,滑落下来。

    锦行大惊,抱住了渐渐滑落的行止,看着丹姬:“他对你万般宠爱,你为何?”

    丹姬手上沾满了鲜血,笑得花枝乱颤:“我自始至终,爱的就不是他,他何德何能能做太子,我爱的人步步为营却始终及不上,我在他身边这么久,等的便是这一刻,他死了,我爱的人便能做太子了。荒古,你说是不是?”

    闻言,众仙齐齐看向大皇子荒古。

    荒古眉眼微颤,大喝:“丹姬,你在说什么浑话!”

    丹姬嗤笑:“荒古,难道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荒古看着她:“你疯了!”

    “荒古,你勾结魔君,意图弑弟夺位,疯的,怕是你。”

    循声而去,有人从天兵列阵之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道。

    他眉间的朱砂痣隐隐生寒,正是方才倒下的太子行止。

    锦行怀中的那具尸首,竟变作了一个木偶。

    而那丹姬,轰然火光,火光退去,凝成了一颗熠熠生辉的丹珠,收进了行止手中。

    苍晔心头一凛,已无了看戏的心情。慌乱之下,忽然胸口痛意横生,涓涓鲜血喷涌出来,一把冰刃破开了他的左胸,瞬间融进了他的体内,刺骨的冰寒,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持刃之人,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期晋。

    苍晔沉声:“你是何人?”

    期晋凑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叔叔。”

    苍晔应声而倒,坠了下去。

    期晋不知所踪,无人发觉行止的朱砂痣微微闪了一闪。

    魔军大乱,奔而溃散,飞天却带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其团团围住、尽数歼灭。

    大势已去,荒古惊骇交加,正欲遁走,已被一张缚丝网牢牢缚住,不得动弹。缚网之人,是那寡言的东华帝君,荒古一怔,大笑:“原来今日,是等我自投罗网。”

    锦行轻声一笑:“大皇子莫要高看,此乃,一石二鸟。”

    此战后,魔族元气大伤休养生息,荒古带回宫中严加看管,不日便要锁去玲珑塔。

    临行前,锦行陪着行止去见了他一面。

    行止微微一笑:“兄长,我这出戏,唱的可好?”

    荒古气极:“你……那丹姬是假的,真的在哪里?”

    锦行抚了抚衣襟:“大皇子,倒还惦念美人呐。此计中,大皇子做错了两件事,其一,不该寄希望于旁人,乖乖将混天刃交出去;其二,不该拿东华帝君的妹妹为饵引诱苍晔,触了帝君的逆鳞。说起来,要谢谢大皇子呢。临了临了,你既想见美人,我自让你们见一见。”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颗丹珠,吹了口气,那丹珠化作了一个美人。

    朱衣赤鞋,粉雕玉砌,正是丹姬。

    丹姬娇嗔着扑进了荒古的怀中:“荒古,我怕。”

    荒古摸了摸她的头:“丹姬,你可愿意陪我一道去?有我在,无人敢欺负你。”

    丹姬抬起头:“丹姬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忽然轻轻吻住了他:“只是,你却去不了了。”

    话音未落,荒古一僵,不知何时握在丹姬手中的混天刃已生生扎入了他的背脊。

    锦行粲然一笑:“看来,是我装得太好,叫你分不清啊。”

    行止淡淡道:“兄长,父亲不忍心杀你,但是留着你的命,终归是不放心。我的那把,杀了苍晔;而你的这把,物归原主了。”

    一时半刻,荒古脸上还停留着愕然,便倒在了冰冷的地上。行止拂了拂,这尸首,散在了空气之中,荡然无存。

    那丹姬又摇身一变,变作了荒古的模样。不过是锦行分出的一尾罢了。

    一刻钟后,天兵领着荒古去了玲珑塔。

    十万年期满,行止顺理成章继位天帝。

    这日,行止正在宫中读书,锦行来了,换回了初来九重天的打扮。

    “我丢夫君很久了,陛下,可能还我?”

    “哦,卿的夫君,长得什么模样?”

    “就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一分一毫,都未不同呢。”

    “那么,恭喜夫人,你找到了。”

    锦行看着行止,微微一笑:“素华,乾坤既定,该回去了。”

    珍珑棋局,胜负已分。

    一阵华光过后,他二人已站在棋局之外。

    千锦看着素华:“大仙官,贺你大喜,一举两得,既破棋局,又得夫人。”

    素华一怔:“你怎知是我?”

    千锦微微一笑:“那自然,要谢谢阿爹了。不过,还是我冰雪聪敏,害我的人不少,能害到我的人却不多,你算一个,朗清算一个,我可都记着呢。不过,你为我流血三年,我就当你还了。我可不是那等心胸狭窄、执迷不悟之人。”

    素华唇角扬起:“哦?那想必是道祖,心有沟壑、深谋远虑。”

    千锦轻轻哼了一声:“就不能是我明察秋毫吗?”

    素华忽然将她拉进了怀中:“嗯,夫人最是颖悟绝伦。”

    千锦抬起头:“那丹姬,是你娘?还有荒古,是如今的天帝,是你爹?”

    他静静看了她一瞬:“丹姬,是我娘。荒古,却不是我爹。”

    千锦眉心一跳:“你爹是行止!”

    渊絜此时正同鸿钧老祖下棋,一连下了三局,大获全胜。

    “鸿钧,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师傅,就任由师妹胡闹吗?”

    “她且闹她的,我们只管下我们的。”

    却倏地纵过来一只青狐,落在他们的棋盘上,用九根尾巴一扫,搅乱了棋局。

    渊絜淡淡道:“少阴,又来逞什么威风?”

    那青狐果然化作了一个黄衣女子,指着渊絜骂道:“你你你,当初你将他封了灵识神力化作凡人的时候没告诉就算了,我替千锦找个夫婿结果找了他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也就算了;他们那时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不告诉我!”

    鸿钧赶紧递了一盏茶给少阴:“师娘,润润嗓,歇口气。”

    少阴接过了茶一饮而尽,继续道:“你堂堂道祖,却欺瞒我至苦,枉为君;我们女儿昏迷之时,你冷眼旁观,枉为父;我辛辛苦苦为女儿奔波之时你还封我法力,枉为夫。你这个不君不父不夫的混蛋,乌龟王八蛋!”

    渊絜静静看着她:“少阴,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少阴一怔,偷偷笑了笑:“那自然是我有才有貌了。”

    渊絜微微一笑:“一是你永远喜怒形于色,二是你总能令我这般畅怀。”

第五章 不周1

    十万年前,不周山仙魔大战,太子行止消散,血肉坠下不周山,化作了渺渺冰原。

    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

    自昆仑桃林向西北一瞧,便能瞧见那白皑皑的山头被冷雾环绕着,人烟罕至。

    这一日,不周山上却来了一个女子。

    她在这冰雪地中走了很久,兜兜转转,却还在半山腰。

    望一望天,是雪,望一望地,也是雪。

    冰雪迷住了她泛绿的眼眸,冰雪埋住了她冻红的双足。

    她昏在了雪地里,被冷芒割破的手掌流出的血液也很快凝结住了。

    只有一滴,顺着雪越渗越深。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颇感温暖,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竟是一团火。

    这火,以雪为燃料,却生生不息。

    身旁,还坐着一个男子,风霜扑面而来,衣冠却楚楚动人。

    她笑了笑,想,真真是做梦了。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已在一方软榻上,绕着淡淡的草药焚香。

    那男子坐在榻前,见她醒了:“在下飞天,敢问姑娘芳名?”

    她看着他:“冷宴,冷清的冷,盛宴的宴。”

    飞天微微一笑:“冷姑娘的名字取得颇好,冷冬开芳宴。极美。”

    冷宴怔了一怔,垂下了眸:“她也是这样说的。”

    飞天有些疑惑:“谁?”

    冷宴抬起了眼睛:“给我取名字的人,锦行。我们在哪里?”

    “你你你你你,怎么又在这里偷懒。要不是你字写得好可以写方子,秦大夫怎会答应你让你们留下来,还平白替她医治,不收银钱。”

    飞天正要回话,就听那伙计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闻言,冷宴问:“医馆?”

    飞天点了点头:“冷姑娘的腿冰坏了,需得静养。”

    说着,就被伙计拉走了,还回过头朝她吐了吐舌头。

    冷宴嘴角隐隐翘了一翘。

    白日里,飞天就替秦大夫写方子,他一手好字,颇具风骨。

    夜里,医馆闭了门,飞天就来同冷宴说话,只是往往他说一堆,冷宴淡淡答一句。

    “敢问冷姑娘芳龄几何?可许夫家?”

    “三十。未曾。”

    “冷姑娘只身登这不周山,所为何事?”

    “寻人。”

    “不知冷姑娘所寻何人,莫非,是姑娘心爱之人?冷姑娘长途跋涉也要寻他,很重要吗?”

    “重要。”

    飞天垂眸默了很久,又重新抬起眼睛:“姑娘唤醒了我,我定助姑娘寻到他。”

    不周山脚的夜亘城,有一恶霸裘霸天,不爱喝酒,不爱赌博,不爱嫖娼。

    却有一人神共愤的癖好,抢占人妻。郡守贪财,他拿些银钱疏通,郡守便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事传到邻近郡城,严重提高了夜亘城男子打光棍的几率。

    这日他来医馆收租,便见到飞天正搀着冷宴下榻活动筋骨。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正是他心头大好。

    他凑了上去:“敢问姑娘芳名?”

    飞天挡在了冷宴面前:“这是我的夫人,请公子勿要僭越。”

    此话一出,秦大夫连连摇头。

    当夜,飞天陪着秦大夫去郡守府邸诊治,冷宴正在房中读书,忽然闯进一伙仆役,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了,医馆众人明哲保身,竟无一人阻拦。

    冷宴被带到裘府厢房中,看管了起来。

    不多时,那裘霸天推门而入,冷宴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小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龇牙咧嘴地笑道:“小娘子都嫁了人,怎的还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冷宴盯着他挤成缝隙的眼睛:“你意欲何为?”

    他已站在冷宴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自然,是要上了你。”

    那厢,飞天回到医馆,只见冷宴房中乱糟糟一团,空无一人。

    他眉心一跳,抓住一伙计问:“她人呢?”

    伙计道:“事已至此,你别管了。娘子可以再娶,性命没了一切都完了。”

    他语气重了些:“她人呢?”

    伙计被他抓得生疼,用力挣脱出来,揉着手腕:“裘府裘府。别怪我没跟你说,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祸害。”

    话音未落,飞天已没了身影。

    他只身闯进了裘府厢房,可厢房中已无了身影,只有榻上留下的一滩血迹。

    郡守府衙,夜半开堂。

    堂前躺着一具尸首,心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堂前跪着一个女子,泛绿的眼中含着泠泠冷意。

    “啪。”郡守拍了拍惊堂木。

    “堂下妇人,杀人之罪,你可认?”

    “我认,但是,我不服。大人堂堂郡守,强抢民女者视而不见,民女为求自保愤而反抗,法岂不外乎人情?”

    “你这妇人,牙尖嘴利,来人,拶夹!”

    那木棍一点一点掠紧了她的手指,她的骨节在挤压中声声作响,这一瞬,她想起了锦行,还想起了,飞天。

    他悉心照顾她,日日为她双足熏艾;他陪她看窗前绚烂烟火;她腿脚不便,他背着她去游街;他为她作画,说要好好珍藏。

    再无人对她这样好了,她想着,心中的痛也蒙上了一层暖意。

    郡守见她快要昏厥,又道:“你可心服口服?”

    冷宴咬紧牙关,笑了一笑:“口不服,心更不服。”

    话音刚落,便昏了过去。

第六章 不周2

    飞天在街上找了一夜,整整一夜。

    他一贯算不得聪明,比不上他的两位哥哥。

    清晨,他回到了医馆,那伙计迎了上来:“喂,我听说,昨夜你娘子把那恶霸给杀了,眼下正在狱中呢。你赶紧收拾收拾走吧,那恶霸的手下指不准要来寻麻烦。”

    他一怔,一溜烟又没了影。

    伙计啐了一口:“倒是跑得快。”

    他去了那狱中,狱卒瞧不见他,他一间一间牢房寻过来,却都没能够见到冷宴。

    他正要离开,两个狱卒坐在桌上聊天。

    “你听说了吗,昨夜有个女子将那恶霸给杀了。”

    “是吗?倒是大快人心啊。那女子呢,怎么没有下狱?”

    “大人将她送去了拈花楼。你也知道,大人向来爱财,那恶霸家里有的是钱。”

    飞天眉心一跳,赶去了那拈花楼。

    白日里,拈花楼尚未打开门做生意,冷冷清清的。

    飞天找到第三间房的时候,便见到了冷宴。

    她衣不蔽体地缩在角落里,身上不住地颤抖着,那床榻上还睡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打着鼾睡得正香。

    飞天从没有这般动过怒,就连他的二哥被杀的时候,他都未曾这般动怒。

    他紧紧掐住了那个老者的脖颈,那老者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稍一使力,那老者的脖颈便断了。

    无力地垂了下来,像是脱了节。

    他为冷宴披上了衣衫,抱着她出了拈花楼。

    第二日,夜亘城中三处被屠戮干净。

    裘府,郡守府邸,还有拈花楼,无一幸免。

    飞天同冷宴在城外空置的猎户家中住了下来。

    起初,冷宴并不言语,只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冷宴,今天的粥里我放了桂圆红枣,补气益血。”

    “冷宴,我给你买了新衣裳,你试试。”

    “冷宴,我带你去看花灯,可好?”

    ……

    终于有一日,冷宴开了口:“飞天,你走吧。”

    飞天愣了愣:“冷宴,你糊涂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因为,她脏了。她没有说。

    那一夜,是她从未有过的绝望。

    冷宴抬起眼睛,看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妖怪。人妖殊途。”

    飞天握住了她:“我不会走。”

    冷宴拂开了他的手:“你不走,我走。”

    她走了出去,茫茫大地,竟不知可以往哪里去。

    眼前是白雪皑皑的不周山,她缓缓朝山上走了过去,却不知道,飞天一直暗中跟着。

    冷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走了不过半截,就晕倒在了雪地之中。

    她想,若是死了,死在这干净的白雪之中,也是好的。

    可忽然,有人将她抱了起来,背在身后。

    她迷迷糊糊道:“你将我放下来。”

    那人笑了:“不放,背到我死,一定带你登上不周山,寻到你心爱之人。”

    她昏昏沉沉靠在这人温暖的身上,听着他讲话。

    “冷宴,我不是妖怪。”

    “你不要嫌弃自己,我不嫌弃你。”

    “我身上很暖,你靠着我,就不会冷了。”

    “你不要睡,你讲故事给我听,讲着讲着,就有力气了。”

    冷宴听进了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

    “我娘吃了一颗鸟蛋,便有了我,我没有名字,爹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小鸟。我跟着爹娘贩卖些胭脂小玩意儿为生,有一天,官家夫人看上了我,我爹娘就将我用五两银子卖给了官家做姨太太。”

    “大婚那日,我逃走了,碰到了锦行,那年,我十六岁,锦行给我取了名字。锦行是个很有趣的人,果决聪明,爱憎分明,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她,她喜欢一个公子,慕容冲,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我深深钦佩着,也深深羡慕着。”

    “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她都没有将我拖下水,那些年里,我过得很平安顺遂、衣食无忧。可是原来,锦行是一只魅,她生产的那天,消散了,慕容冲守着她的玉过了整整三年,三年后有一天,他躺进了棺材中,点燃了自己。”

    “他们死后,留下了很多银钱给我,我就独自带着他们的儿子慕容望生活,不久,来了一个仙人,他说,多谢我照顾望儿了,望儿,他带走了。他长得和慕容冲并不相同,可我觉得,他就是慕容冲。”

    “我小时候有高人替我相看,说我有仙缘。我想,他们大概都是仙人。我从老人那里,听说这登上不周山,就可以登天,便决定来这遥远的不周山,去寻找锦行。快到夜亘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群盗贼,将我带的所有银钱全部抢了。我想,没有退路了,注定没有了。”

    “飞天,我们怕是,都要死了,死在这雪山之中,是我连累了你……”

    夜幕降临,清灵正躺在房顶看星星,等着东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坠入到地上,她那遗留了数万年的梦,也就开启了。她看累了,向西北望了望那无际的雪山,说来也怪,这雪山白日里总是雾气渺渺,到了合夜,雾气慢慢褪去,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可今日,那山顶不远处,竟有一道身影,缓缓移动着。她仔细一瞧,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趴在男子肩上。

    莫非,是两个痴心妄想要升仙的凡人么。

    清灵暗暗笑了笑,叹了口气。

    山巅已近在咫尺,飞天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山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飞天抬起头,这人一袭皑白的衣衫,与雪融成了一体,清秀的脸上有些惊诧:“飞天,怎么是你?”

    飞天微微一笑:“清灵,好久不见了。”

    清灵看着他:“你不是被锁在那玲珑塔中了,怎的又在此处,还带着这凡人?”

    冷宴没了意识,身子渐渐瘫软下来。

    飞天将她背得更紧了些:“那日有人破开了玲珑塔,我便趁机逃了出来。”

    静了半晌,清灵道:“罢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跟我回昆仑吧。”

第七章 青城1

    近来,妖帝宫中有件大喜事。

    那妖帝太子帝俊,婚事拖了几万年,终于要纳夫人了。

    “师叔祖,这新夫人的画像我弄来了。”

    覃川抱着一卷轴子眉飞色舞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绊,摔在地上,卷轴滚了出去,被一只纤手拾了起来。覃川抬头一看,正是千锦,她支棱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师叔祖,我可都还没看呢。”

    冷宴在一旁轻笑了两声,又咳了起来。

    千锦挑了挑眉:“冷宴,你可别得意忘形,身子骨还没好呢。待会儿,我去老君那里讨颗丹药,你吃了,便能生出丹来。我正好缺个徒弟,你身上,原就有我的气息,到时候,你就拜在我门下,我这里,也就算人丁齐全了。”

    那日入夜,千锦去见了少阴和渊絜,说了两句话。

    “想请阿爹和阿娘替我提一门亲事。”

    “千锦,你可想清楚了?”

    “他自竭尽全力,护我周全。反之,亦然。”

    回到桃林,清灵忽然来了:“千锦妹妹,我捡回来两个人,我那儿人多眼杂,便养在你这里可好?”

    千锦向来和清灵交好,点头称好,这人来了,她一瞧,竟是飞天和昏迷不醒的冷宴。千锦一怔,问道:“三皇子,喜欢我这个故友?”

    飞天用力点了点头,半晌,恍然大悟:“你就是她要寻的人。”

    千锦微微一笑:“三皇子本应待在那玲珑塔中,是我将你放了出来,既已出来,也不宜张扬,就请藏在我这桃林之中,莫要叫旁人发现了去。”

    “娘亲。”

    那小伢儿挥舞着胳膊跑过来,却绕过了千锦,抱住了冷宴:“娘亲,抱抱。”

    千锦翻了个白眼,将他拎了起来:“你这傻子,谁是你娘,你娘是谁?我辛辛苦苦给你生出来,明日还分不清楚,就拿你去喂狗。”

    儿孩却是不哭反笑。倒是奇了。

    清灵笑着道:“千锦妹妹,没想到昏了这些时日,孩子都这么大了,就是还不知,是讨了哪门夫君呢。”

    “素华在此,有劳西王母挂心了。”

    他不疾不徐迈进了门中,摇着一柄空白的折扇,微微笑着。

    清灵一怔:“大仙官。原是你。你一向洁身自好,什么时候竟同千锦妹妹厮混到一起了。”

    还未等素华开口,千锦就哼了一声:“清灵,我这五万年明明也是很洁身自好的。”

    素华唇角轻扬:“是,夫人洁身自好,一朝不慎,是我高攀了。”

    飞天端着碗汤药进了来,看着素华那同行止相似的眉眼,一惊:“二哥?”

    素华愣了愣,半晌,微微蹙着的眉头展了开去:“叔叔,一见如故。”

    飞天手中的汤药差点要倾倒出来,他连忙递给了冷宴,让她喝了。

    他走近了素华,静静看了很久:“你是,丹姬的儿子?”

    见素华浅笑不语,千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相认的戏码演够了,正事还没做呢。”

    说着,将手中的卷轴挂在了墙上:“今日,便是要看看这妖帝太子妃的姿容。”

    众人济济一堂,十数只眼睛齐齐看着缓缓落下来的画像。

    起初,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忽而一滞,这画像上的人,竟长得很像一个人。

    覃川跳起来,凑近端详半晌:“师叔祖,这不是你吗?我没拿错啊,这左下角写着青城呢。那太子妃就叫青城啊。”

    千锦也着实怔了很久:“这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那作画的画师心仪我照着我画,还有一个,是那太子妃青城心仪我照着我长。素华,你怎么看?”

    素华淡淡一笑:“美则美矣,未得精华。”

    众人:“……”

    没想到隔了一日,这未过门的太子妃青城,自己个儿来找千锦了。

    千锦同素华对视一眼,看着青城:“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青城可怜巴巴道:“帝姬,我不想嫁。我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可我想不出办法,我同帝姬有缘,特来求帝姬相助。”

    千锦挑了挑眉:“你说同我有缘,你且说说,何来缘法?我竟不知呢。”

    青城偷偷看了看他们,忙垂下眸:“帝姬有所不知,我原先,是空桑境内的一条小巴蛇,那日,帝姬昏倒在玲珑塔前,我喝了帝姬的血,这才化成了人形,与帝姬长得一模一样。我在凡间寻了个山林住了下来,有一天碰到了帝俊,他一贯喜欢帝姬,瞧我长得同帝姬无二,便要娶我。”

    千锦长长哦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你嫁给他,做个太子妃,以后做个妖后,不也挺好?”

    青城抬起了头:“我不喜欢他,他也并不真的喜欢我。我不愿做别人的替身。”

    千锦笑了:“你倒有气节。好吧,这个忙,我帮了。只是作为交换,我要收走你的容貌。还有你从前的居所,也不能再住了,不如再回人间换个地方安生去。你可愿意?”

    青城轻轻点了点头:“我愿意。”

    千锦扬了扬袖,收走了她的美貌,变作了平淡无奇的一张脸。

    青城连连道谢,千锦摆了摆手:“你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她走后,素华看着千锦:“帝俊?”

    千锦微微一笑:“那时,我尚未寻着你,这帝俊竟跑到我跟前来冒认是你。我心中有一人选,想瞧一瞧,他是不是。”

    素华心下了然,他袖中的木偶落地,竟化作了美貌女子,同青城一般模样,娓娓向他鞠了个躬,他摆了摆手:“你去吧。”这女子便听话得走了。

    “娘亲。”

    这小孩儿又骨碌碌跑来了,这次只有他们俩人,可他还是没抱对人,抱着素华的衣摆不放:“娘亲,抱抱。”

    千锦将他提了起来,放在怀中,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傻,不像你,也不像我。我看,该给他换个名字才是。”

    素华无可奈何地道:“听夫人的。”

    千锦想了想,眼波一转:“不如,叫蛮蛮。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哈哈。”

    蛮蛮,亦作鹣鲽。

    他正要回答,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素华,你要做的事,我自会陪你,你为君,我为后,你若祸败,我自凶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这孩子,还是应当去个安稳地方,我想了想,送去给我爹娘,是最好的选择。”

    素华怔了怔,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又要拉你下水了。”

    千锦看着他:“还是老答案,我自,喜不自胜。”

第八章 青城2

    十日后,合虚山,帝俊大婚。

    大邀四方仙魔汇聚一堂,场面奢华得无可比拟,是几万年间都没有过的盛况。

    帝俊牵着他新娘的手,一袭火红的嫁衣,一头如瀑的乌发,容色藏在垂下的头帘之后,隐隐若现,他心不在焉地行礼,眼睛却常常扫着围观的人群。

    并没有想见到的身影。

    礼成,帝俊坐在主首,旁边坐着他的新娘,无可挑剔的美貌,恭顺的眉眼,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似乎不太欢喜。

    那席间众仙小声议论着。

    “你们说,今日那昆仑帝姬可会来?”

    “眼下还未来,怕是不来了。”

    “倒想瞧瞧这帝姬见了新娘子同她这般相似,作何姿态呢。”

    “我听说这太子爱慕帝姬很多年了,大抵放弃了。娶不到真的,娶个躯壳也好。”

    ……

    帝俊的舅舅崆峒神君在门外迎客站了好些时辰,眼看客人都已落了座,便欲回席喝喝喜酒,同仙友话话家常。

    “怎么,神君莫不是忘了我?”

    这熟悉的语调,崆峒还是记得的,除了那位帝姬,再无二人了。

    闻言,他忙转过身,就见那一男一女并排站着,玄衣素净也难掩通身风华,紫衣矜贵又带些玩世不恭,崆峒一愣,迎了上来:“两位贵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他将二人迎了进去,边走边道:“大仙官同帝姬倒是有缘,碰巧了。”

    素华微微一笑:“是啊,自是有缘。”

    千锦附合着:“这缘分,可大着呢。”

    崆峒瞧着他二人眼中颇有深意的笑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仙看着他二人款款走进殿中,隐隐有些骚动。

    崆峒笑道:“帝姬请入右首位,大仙官居左首位。”

    千锦却摆了摆手:“神君真真不解风情,怎可叫我们有缘人分离呢?”

    她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素华的手,不疾不徐走去了位上。

    那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帝俊静静看着他俩,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素华看着千锦:“夫人,可还满意?”

    千锦唇角一勾:“那我可不满意,我恨不得把你拴在我的腰带上。”

    素华:“……”

    “小师叔……”

    老君捧着酒坛缓缓走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我那丹药,效用如何?”

    千锦抬头看着他:“伯阳你的丹药,向来是顶好的。我新收的徒儿,万事安好。”

    老君抚着胡须:“那便最好。这今日小师叔来晚了,该自罚三碗才是。”

    千锦粲然一笑:“哪敢不从呢。”

    她接过老君的酒碗,正要往嘴里送,便被素华抢了过去:“老君这三碗酒,就由我代劳了。”

    千锦撇了撇嘴,看着他满饮了三碗酒,轻轻叹了一声:“伯阳你自然不知,如今我也算有家有口的人了,这手脚总归要多一些,便来晚了。”

    “敢问帝姬,哪里来的家口?”

    帝俊领着新娘已站在了千锦和素华眼前,作揖问道。

    千锦看了一眼新娘同她几乎重合的脸庞,同素华对视一笑:“太子大约是吃醉了,说笑呢。这人,可不就是近在咫尺嘛。”

    帝俊一怔,倒是那新娘上前福了福身:“青城,见过千锦帝姬,见过大仙官。”

    帝俊盯着他们:“帝姬和大仙官,就不在意声名了吗?”

    素华唇角微微翘起:“以前不在意,以后更不在意。”

    千锦眼中泛起了笑意:“说起来,太子殿下大婚,我们还带了贺礼。”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坛酒:“这酒,乃是沉荒饮。我还往里面添了些东西,浸满了太子殿下的伤心往事,太子殿下喝了,前尘尽忘,自能欢欢喜喜过日子。你说,可不是大礼嘛。”

    帝俊眉眼微微颤了颤:“帝姬不远千里前来,就为了给我这个?”

    千锦轻声笑道:“这自然,不是了。我孤单这么多年,方才得了万里挑一的好夫君,便想带来给众仙友瞧一瞧,只是刚好,碰上了太子殿下大婚罢了。”

    “……”

    静了半晌,帝俊颤抖着接过了这坛酒:“捞。”

    可一旁的侍从颤颤巍巍在酒里捣鼓了半天,除了酒还是酒。

    千锦嗤笑:“太子殿下以为能捞到些什么?这酒,自然是好酒,能叫人一醉解千愁。那伤心往事,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唉,太子殿下,总是分不清楚我哪句真哪句假啊。”

    素华淡淡一笑:“夫人七窍玲珑心,自是难辨。”

    千锦娇嗔道:“能懂我的,除了夫君,再无二人。”

    帝俊暗暗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攥的紧紧地,好似是不松开,就能永远抓住。

    众仙皆一心两用、眼耳通观,嘴上却仍旧从容不迫地吃着酒。

    千锦瞧了眼众人,正了正衣襟:“今日是太子殿下娶亲的大日,我同夫君就不在这里喧宾夺主,惹得本末倒置了。贺礼已送,喜酒既吃,我们,便走了。”

    与此同时,少阴拉着渊絜去了九重天宫。

    荒古坐在首位,虽仍旧不动如山,却也不敢不恭敬:“不知道祖和上仙此来,所谓何事?”

    少阴抹了抹干涸的眼角,叹了口气:“天帝的儿子都是人中龙凤,自然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女儿,要向天帝讨个儿子作夫君。”

    荒古一听,有了兴致,若是能同道祖做上亲家,委实是件幸事。他忙道:“不知道祖和上仙中意我哪个儿子,我那太子颠楚倒是还未娶妻……”

    “这人选,我们已然有了。”

    少阴毫不客气打断了荒古,拂了拂袖道:“便是,素华上仙。”

    荒古差点从位上摔下来,稳了稳心神:“我这儿子任大仙官之时,曾有誓言,一生不娶妻生子,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怕是,不合适、配不上。”

    渊絜淡淡看了荒古一眼:“天帝忘了,他这誓言,已然散了。”

    荒古挪了挪身子,他费尽心机坐上天帝的位置,过了十万年安稳生活,气度没有见长,倒是身形逐渐臃肿起来。他想了想,又道:“这素华,还不知同哪个厚颜无耻的凡人女子生下了孩子,怕委屈了帝姬。”

    少阴冷笑:“天帝口中这厚颜无耻的女子,便是我的宝贝女儿。”

    荒古:“……”

第九章 青城3

    春风飒飒,桃香盈盈,似浅又深,似深匀浅。

    桃花林中有两座桃花庵,一东一西,一大一小。

    东边大的那座婢子成群,到了晚上,屋顶上总是躺着一个白衣仙子,看星星。

    西边小的这座一贯冷清,近日人丁倒也多了起来,夜半,桃林中依旧窃窃私语。

    素华看着不远处屋顶上的清灵:“她在看什么?”

    千锦一怔,笑了笑:“她在等一个人,她说,在等她的哥哥。”

    素华轻轻叹了一声:“那年,的确死了很多人。”

    千锦陡然话锋一转:“小八,若说之前只有三分猜疑,我眼下已有七分肯定。帝俊,就是他。”

    素华淡淡一笑:“是不是,看看便知。”

    他说着,挥了挥袖,远在合虚山新娘青城的记忆一幕一幕跳动在二人眼前。

    是夜,帝俊喝得酩酊大醉。

    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掀开了青城的头帘,青城抬起头,粲然一笑:“殿下。”

    帝俊捏住了她的下巴:“你是谁?”

    青城还是浅笑盈盈:“我是殿下的新娘啊。”

    帝俊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吻住了她:“你是锦行,你是千锦,对不对?”

    青城抱住了他,凑在他耳边道:“是我。”

    他解开了她的衣襟……

    那记忆蓦然消散在空气中,千锦撇了撇嘴:“怎么不看了?”

    素华看了她一眼:“待会儿,接着看。”

    千锦凑近了看他:“素华,你不厚道,正在精彩处。还是说,你心动了。”

    他倏地将她举了起来禁锢在他同树干之间:“我有没有心动,夫人试试便知。”

    她一怔,刚圈住他的脖颈,已被他撬开了唇齿。

    半晌,他松开她,将她放在桌台上,她已青丝散落,他却仍衣冠齐楚,扬袖道:“接着看。”

    竟不知何时已回了房。

    千锦正了正衣襟:“你美人入怀,还不忘这吗?”

    素华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我同夫人,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青城的记忆又重新在眼前展现。

    准确的说,是她探入了熟睡的帝俊的记忆。

    十万年前,帝俊方才三百岁,还是个小娃娃。荒古继位天帝,他跟随父亲来九重天宫恭贺,席间偷偷溜了出去在院中玩耍。

    忽然有个姑娘从天而降,差半寸就要跌在他身上。

    这姑娘一袭紫衣,从地上支棱起来,看着帝俊道:“你这小孩儿,怎么不接住我,害我硌在这冷冰冰的地砖上。”

    她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正是千锦。

    帝俊忽然抱住了她,只堪堪够着她的腰:“仙子可是我未来的娘子?”

    千锦一怔,嗤笑:“真是憨孩儿,从天上掉下来就是你媳妇了吗?你如今这个年纪,那便看你撑不撑得到那时候再说。”

    不远处冒起了滚滚浓烟,铺天盖日,千锦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这天帝继位,九重天上竟着起火来了。不过正好,浑水摸鱼。”

    说着,她便拂开了帝俊,转身走了,走到院口的时候回头笑了笑:“喂,小孩儿,你要娶我,就等几万年吧。”

    九重天上的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一个婴孩踏着满地玄鸟灰烬,缓缓从火光中走出,毫发无伤,他的母亲丹姬,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凤凰,却消失了。

    那日凭空消失的,除了丹姬,还有菩提老祖的一柄白拂。

    而帝俊,果真等了几万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姑娘。

    妖帝问:“我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帝俊道:“穿紫衣的。”

    第二日,一群穿紫衣的姑娘站在他面前,环肥燕瘦,闭月羞花。

    他摇了摇头。妖帝不太有耐心,便自作主张给他娶了几房夫人,可总是不出个把月,都香消命陨了,是被帝俊身边一贯豢养的那只小蜘蛛咬死的,此蛛乃妖帝送给他的诞辰之礼,有剧毒,普通的小妖都非其敌手。妖帝自是心知肚明,倒不可惜这些姑娘,只是担心儿子孤身一人。

    妖帝又问帝俊。

    “我儿,为何容不下这些姑娘?”

    “父君曾同我说,不喜欢的,就杀了。那若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呢?”

    “努力去得到她的心。若努力过还是不行,便斩断她的双翼,将她永远禁锢在你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海水君寿诞,他见到了三百岁的千锦,尚且是个小娃娃。

    可她那双眸子,那副笑容,他记得一清二楚,在这些年的等待中愈发清晰起来。

    他不禁有些颤抖。可她还那么小,像他当初那么小。

    他问千锦:“等你大了,就嫁给我,好不好?”

    千锦睁着大大的杏眼:“我可不喜欢你。”

    他又道:“那从今天开始,我保护你,好不好?”

    千锦咧开嘴一笑:“我自有我爱的人保护我。现在,是爹娘,以后,是我的夫君,反正,不会是哥哥的。”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一瞬间便有了个计划。他要拔掉她的羽毛,然后舔舐她的伤口,让她心甘情愿被禁锢在自己怀中。

    这一日,机会来了。

    千锦随其母参加天帝寿诞,席间偷偷溜了出去,他尾随在后,见她径直跑来了诛仙台,他随意化成了个白发飘飘的仙人。

    他骗她,跳下去便能下凡。小千锦有一个梦想,想下凡间看看。这样一听,头脑一热,竟就这般纵了下去。这一刹那,他根本没有想到她要受什么苦,要被戾气如利刃般划开多少道伤口,那鲜血伴着疾风呼啸到他的脸颊,他摸了摸,竟笑了。

    诛仙台下,便是苍梧山。帝俊找到那身已被染红的紫衣少女的时候,却看到一人站在了少女跟前,将她捡了起来,挑了挑不粗不细的剑眉:“你这丫头,被何人诓的跳诛仙台?”

    这人生得极美,尤是额间那一点朱砂红痣,不描而赤。

    正是素华。

    帝俊跟着素华回到了梧桐林里的小屋,小屋外被施了术法,他不得入内,便守在林中,夜里,他望见那男子在檐下拨弄起了琴弦,竟已化作了一副普普通通的样貌,悠扬婉转的琴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勾起了他心中的忧思。

    千锦在这小屋里住到第五日的时候,已然能下床了,恢复得竟这般快。

    帝俊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

    “哥哥,你这颗丹,很宝贝吧,给我可不可惜?”

    “先放在你这,以后、要还的。”

    “哥哥,你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此处?”

    “清静。”

    “小姑娘,为什么想下凡?”

    “因为,我想看人。遇很多很多的人,看很多很多的情。美好而又朴素的情感。”

    “小姑娘,天地间,也有很可怖的人,也有很狞厉的情。”

    后来,素华亲自将她送回了道祖身边。帝俊想,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便就没了。

    但他时刻关注着千锦的一举一动。

    她稍大一些,还下去了苍梧山寻救他的男子,可是小屋早已布满了灰尘。

    她再大一些,便离开爹娘住在了昆仑山桃花林中,与她的至交好友清灵相伴。

    她三万岁时,少阴给她择了一门夫婿,就是青丘梵空帝君的儿子朗清。

    她五万岁寿诞,帝俊也参加了。

    很快,他便发觉那主位的千锦有所不同。他猜到了,立时赶去了空桑山玲珑塔。

    可还是晚了,他瞧见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很轻很轻,将她送还了道祖。

    竟又是他,已任大仙官的素华。

    少阴下凡,帝俊偷偷跟着少阴,见她将千锦散落的神识凝成了一只魅。

    他回头,便求了父亲,也要下凡历劫,可他一旦历劫,就会忘记前尘从头开始,他又求了父亲,让妖帝在必要时刻帮他一帮,令他能同苏锦行相识。

    帝俊历劫,成了韩延,果真遇到了锦行,果真还是爱上了她,不可自拔。

    可是,她果真不爱他。

    他渡劫归来,做了一场大梦。那梦中,有锦行,有慕容冲,还有韩延。

    梦醒后,他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一个。

    其实,他心中隐隐知道,可他却不愿意相信,便去偷偷翻了司命的命簿。

    那几个字,那么短,那么大,他却看了很久,手紧紧攥紧了簿纸,他几乎是强忍住恼恨才不致晕厥,他将那页纸撕了下来烧成了灰烬,好像撕了烧了,就能够改变些什么。

    他冒认他。可她一眼便识了出来。

    ……

    画面又渐渐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千锦喝着茶盏:“素华,你这人偶,本事不错。”

    素华微微挑眉:“自是比不得夫人,勾搭人的本事。”

    千锦有些心虚,眼波一转:“素华,我寻了很久的人,竟是你。”

    他却不搭话,只是淡淡一笑:“夫人的白拂,是十万年前偷来的?”

    千锦放下茶盏,正了正襟:“好吧好吧,若是旁人,我可不说,不过对夫君,我一定坦白从宽。”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哦?说说看。”

    千锦略思忖了一下,道:“大概四万岁的时候,同朗清打了个赌,看谁先拿到菩提的白拂。可菩提已然云游数万年,不知去向,兴许涅槃了也未可知。我想了想,就去寻了大师兄,让他送我去了十万年前,菩提还未云游之时,他的白拂可不是好端端藏在房里吗。大师兄只给我半个时辰光景,而且嘱托我,不可改变既定之事。这碰上帝俊,着实是个意外。其实这样看来,我十万年前,还做了一桩大事。”

    素华静静看着她:“什么?”

    千锦浅笑盈盈:“我救了,你。那时候九重天上布置不同,我去错了地方,听到有婴孩哭声,我看了看,你就躺在那火海之中,手中握着一枚丹珠。我便将你抱了出来。你当时那么小,怎么可能自己走出来呢。”

    他唇角微微扬起:“哦?那看来,得好好谢谢夫人才是了。”

    她却话锋一转:“帝俊他,果然是阿延。”

    素华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嗯,夫人的魅力,所向披靡。”

    她离得更近了些,凑在他耳边道:“可是,我想勾搭的人,只有你。”

    他抱起了她:“那么夫人,你做得很成功。”

第十章 妄心1

    二十万年前,元始天尊家有一对兄妹。

    哥哥寡言,妹妹爽朗。

    哥哥只对妹妹笑,妹妹只对哥哥哭。

    二十万年前,哥哥三万岁,妹妹三百岁。白衣清隽,红衣欢脱。

    妹妹读书读到一半:“哥哥喂,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总是这么严肃呢?”

    哥哥皱起了眉:“你且看你的。待会儿要考,考不出,今晚不许吃饭。”

    妹妹吐了吐舌头:“哥哥,你是坏人,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哥哥看了她一眼:“你再讲话,你昨夜尿床的事将会人尽皆知。”

    妹妹跳起来将书扔给他,大哭:“我最讨厌哥哥了。我明天就跑去哥哥找不到我的地方,不,现在就去。”

    哥哥将书摊开放在她面前,微微笑了笑:“那你可要藏好了。”

    十五万年前,哥哥八万岁,妹妹五万零三百岁。白衣清隽,红衣欢脱。

    哥哥住在扶桑梅花坞,妹妹住在昆仑桃花林。

    哥哥刚退了青丘的婚事,妹妹就赶了过来。

    “哥哥喂,我听说青丘白狐长得都是顶好看的,你不喜欢吗?”

    “皮囊罢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妹妹忽然抱住了他:“哥哥喂,那个魔君苍晔,很喜欢我,一直想娶我呢。我不想嫁给他,更不想离开哥哥。”

    哥哥一僵,摸了摸她的头:“哥哥不会让你嫁给他。我的妹妹,要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妹妹抬起头:“是不是最好不要紧,得是我欢喜的。”

    哥哥沉声道:“清灵喜欢什么样的?”

    妹妹眉开眼笑:“要像哥哥这样好的。不过,得会笑。”

    十万年前,哥哥十三万岁,妹妹十万零三百岁。哥哥战死,妹妹挂丧。

    白衣清丽。

    这袭素白的衣衫,再也没脱下来过。那是她哥哥最喜欢的衣服。

    哥哥跨着一匹通身雪白的灵兽,与苍晔同归于尽,听说他死的时候,怀中还有一盏幽幽的小灯。

    道祖渊絜把哥哥最后一缕神识,化作了东边的一颗星星。

    渊絜问妹妹:“东华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意用鲜血滋养这颗星星?”

    日复一日,妹妹用鲜血,浸染了这颗星星整整十万年。

    “哥哥,我就想要哥哥,不会笑的哥哥。”

    她一边擦一边道,抹了抹脸,手上的不知是泪还是血。擦完了,她就躺着看。

    这一日,这颗星星落了下来。

    当夜,清灵来见了千锦,千锦正饶有兴致地在埋酒酿。

    “千锦妹妹,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千锦一怔,抬起头来:“东华帝君醒了?”

    清灵点了点头,眼中含着笑意:“是的,他要历四劫,我要走了,去助他。若是可以,还想请妹妹闲来助一助。”

    桃花林中东边那座大的桃花庵忽然静了下来,婢子们总是抬头望天数日子,数着她们的主母带着哥哥回来的那天。

    素华搬来了昆仑,千锦偷偷笑了笑:“你就不怕人家,说你吃软饭啦?”

    素华淡淡道:“妄语罢了,我自安之若素。”

    千锦坐了下来:“那你不怕你挂名父君怪罪?”

    素华唇角微勾:“十万年前不怕,而今更不怕他。”

    千锦慢慢喝着茶:“那你就不担心我的好名声?我们在这里可还未成亲呢。”

    他挑了挑眉:“是,夫人美名在外,素华早有所闻。”

    千锦板起了脸,轻轻哼了一句:“你话中有话,我可不理你了。”

    素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吧,不瞒夫人,九重天上也有一个我,无人知我在此处,怎么办呢,我同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眼底泛起了笑意,面上仍旧佯装生气不看他:“我同你说,毕方来了消息,帝俊知道了他的夫人是你的木偶以后,大怒,将她焚了个一干二净。”

    素华不甚在意道:“就是要他知道。还有件事,不知夫人想不想听?”

    闻言,她又有了兴致:“好吧,你说说看,说得好我就理你。”

    素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前两日,我去见了朗清。他收阴魂的速度着实慢了些,远远达不到我要的数量。”

    千锦看着他:“你要多少?”

    素华清隽的手指停顿了一瞬,抬起眼睛:“百万、千万、上亿,越多越好。但是,又不好明目张胆叫阎王发觉了。”

    千锦眼波一转:“我倒知道一处,听说,有万万孤魂。我闲来无事,去探一探。”

    她说着,便走了。

    半晌光景,一只玄青色的狐狸纵了进来,难得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素华低头看了她一瞬,微微蹙起了眉:“受伤了?”

    “小伤小伤。”

    狐狸说着,摇身一变,成了个美人,她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角的血意,撇了撇嘴:“是我轻瞧了。那盏灯,来头不小。”

    素华沉声道:“哪?”

    千锦乖巧地靠在他肩上:“我们的老地方。素华,此处可行,不过,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旦灭灯,还要受那天雷。我有一计,还有一人,一举两得。”

    素华摸了摸她的头:“你可知,我原先,要这些阴魂作何用处?”

    千锦抬起头:“什么?”

    素华轻轻叹了一声:“逆天改命。可是,而今不想了。”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只是淡淡、缓缓地笑了一笑,没有言语。

    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而懂了,眉开眼笑:“那你想让荒古如何呢?”

    素华轻轻拨弄了一下她垂下来的乌发:“身败名裂,自取其咎。”

    千锦轻叹一声:“杀了他容易,这倒是有点难度呢。还需要旁人相辅相成。”

    素华微微一笑:“夫人忘了,我是大仙官,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各路神仙,不然夫人以为我做了五万年大仙官,都在干嘛。人有弱点,神仙也不例外。”

    千锦眼波一转:“那你的弱点,是什么?”

    素华不紧不慢道:“我没有弱点。”

    千锦娇嗔:“你的弱点,难道不是我吗?”

    素华捏了捏她的脸颊:“夫人只有优点,没有弱点。”

第十一章 妄心2

    容与自五岁起,便患有重疾。

    医者束手无策,隔壁友家的小女齐楚白日里到他家做客欢声笑语,可每到子时四刻,这齐楚总是爬墙来看他,以为他睡着了,哭哭啼啼。他不太懂,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她。

    爹娘请来术士看相,都说这是他的劫,过了此劫,一生顺遂。

    这夜,梦中来了个紫衣仙子,杏眼含情,娇靥飞霞,生得极美,美的又令人不敢亵渎。

    紫衣仙子说:“我同你有缘。你此生运道不好,大抵只能活到二十岁。”

    容与笑了:“相士说,我一生顺遂,位极人臣,封侯拜相。”

    紫衣仙子斜斜看了他一眼:“相士说的话,都是糊弄你们这些凡人的。我可是仙子,从不诓人。我同你有缘,特来相助,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求学三载,便能活得长长久久。”

    容与有些诧异:“敢问仙子,有何缘法?”

    紫衣仙子微微一笑:“我是你小时候救过的一只小狐狸。”

    他想了又想,小时候外出游玩,倒的确遇到过一只受了伤的青狐狸。

    说来也怪,这仙子来了几夜,他这病果真痊愈了。

    容与十七岁,便不顾家人反对独自远赴巫咸山求学。

    途径一个破庙,天公不作美,一时三刻下起了雨,便进去避雨。

    “啊,是谁扰了我的美梦。”

    那破败的佛像后忽然走出了一个娇小玲珑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眸。

    容与瞧了眼,微微一滞,他的眼睛,竟同那仙子一模一样。

    半晌,容与作揖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这男子回礼:“在下姓锦,单名一个瑟。兄台名何?”

    容与道:“容与,与人为善的与。”

    “这雨,真是说下就下,还那么大,幸好,幸好。”

    有人说着,从庙外跑了进来,打湿的黑发黏在脖颈上,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容与看了他一眼,喝道:“齐楚。你作何扮相,真是胡闹。”

    齐楚吐了吐舌头:“哥哥喂,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容与沉声:“我去那巫觋宗乃是求学,乃是……你来此,又是做甚?”

    齐楚撇了撇嘴:“我来,自是同哥哥相伴。”

    锦瑟却摆了摆手:“世间之大,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此行,也是去那巫觋宗求学。金风玉露一相逢,自是源深,不如,我等三人结拜……”

    “如此良辰,既是结拜,怎可少了为兄?”

    那人撑着一把普通的竹节伞,身长八尺,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庙中,他收了伞,露出一张艳绝的容颜,带着些好闻的檀香。

    锦瑟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快就又抬起了眼睛:“既然如此,古有桃园三结义,而今我们甘霖四结义,岂不美哉?”

    容与又作揖道:“敢问兄长姓名?”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华年。”

    齐楚轻笑:“哈哈,一个锦瑟,一个华年,锦瑟思华年,倒是极好。”

    锦瑟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弟年方十六,不知各位兄台年岁?”

    容与道:“在下十七。”

    华年淡淡道:“十八。”

    齐楚笑着:“我最小我最小,我刚及笄,正当十五。”

    锦瑟这便取了腰中酒壶,四人滴血入酒,齐齐跪在了这破败得不知是何方神佛脚下,齐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而今我四人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雨来去一场,很快以一声雷鸣告了终。

    四人略作休息,便结伴上了巫咸山,锦瑟像是颇为熟悉地带着路,在半山腰的林中七绕八拐,忽然指着前方道:“你们看,那似乎有个人。”

    容与朝那方望去,除了草木还是草木。

    锦瑟却很笃定地跑了过去,他们三人便默默跟了过去。

    极远、极远,果然躺着一个姑娘,被落叶掩盖着,像是有些日子了。

    华年嘴角隐隐有些笑意:“三弟的眼神着实是好。”

    锦瑟摸了摸鼻子:“那是自然,大哥有所不知,我打小就有千里眼。”

    锦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乌漆嘛黑的药丸,塞进了这姑娘嘴中,不过一瞬,这姑娘便咳了起来,睁开了眼眸,连连作呕:“呸呸呸,你给我吃的什么?”

    锦瑟微微一笑:“自是那提神醒脑的好药,原料嘛,是马粪。”

    这姑娘气急败坏道:“你个乌龟王八蛋,竟给我吃这玩意儿。”

    齐楚插着腰看她:“我三哥救了你,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怎的还骂人!”

    容与作揖:“不知姑娘芳名?怎会在此处?”

    这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襟:“姬商姬先生便是我。前几日我回宗门,摔了一跤昏倒了,醒来后,又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颗果子,被砸晕了。倒是你们小孩儿,怎的在此处啊?”

    齐楚哼了一句:“我已经及笄啦。”

    锦瑟笑盈盈地道:“早就听闻姬商先生妙手回春的美名。今日一见,真是如露入心。我们兄弟四人,乃是上巫觋宗求学,竟不知姬商先生同大巫交情匪浅,还请替我等引荐引荐。”

    华年淡淡道:“想来先生,必然知道知恩图报。”

    姬商凑近了看他一眼:“你这人,竟同我一故人极像。不过,他早就死啦。”

    华年挑了挑眉毛:“自是没有先生起死回生、长命百岁。”

    姬商有些心虚,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带你们一道去吧。他收不收,就不关我事了。”

    子桓有一朵谶花,早便断言他今日会收四个弟子。

    不知是因其说了才这样做了,还是因为会这样做才这样说。

    总而言之,他们四人,就顺顺当当地拜了师。

    子桓只道:“巫觋宗上没有什么忌讳,只那东边最高的楼阁,勿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领着他们去各自的房中安置了下来:“我是你们的大师兄,我叫灵犀。此院东南西北四间房,你们既为兄弟,便一道住在这里。”

    齐楚噗嗤一笑:“你是大师兄?你比我还小呢。”

    灵犀倒不生气:“我已经十几万岁了。”

    她说着,径直走去了容与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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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素春辞介绍:
天界有九重天,重重变化,天界之上,还有三重世界。
地府十八层地狱,层层不同,地狱之下,还有一层炼狱。
天界之上,菩提树下,道祖拈花一笑,九尾青狐诞下一女,名曰千锦。
千锦正欲度过五万岁生辰,遭蒙所迫,半缕神识遗落人世。
天地之间,芸芸众生,苍茫大地,凡人皆苦。史册详记三千余卷,寥寥四千万字,写不下爱别离苦,渡不了万万孤魂。
五胡乱华,西晋东迁。谶纬既出,碧落黄泉,落尽千愁。
河东有座冷山,山上住着个热心肠的姑娘、山下来了位永远捂不暖的公子。
江南还有方桃花宫,宫内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主,痴痴等着她的驸马,娶她回家。
……
神魄归位。
有一只凤凰驻足昆仑桃林。狐狸还在做梦。
那狐狸醒了,凤凰却不见了。不过,百转千回,终能寻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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