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锦素春辞TXT下载锦素春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素春辞全文阅读

作者:安还暖     锦素春辞txt下载     锦素春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玉魂5

    “那么。”

    锦行淡淡一笑:“桃叶姑娘既已讲了故事,我自当履行我的承诺。给你支一报仇的招。”

    桃叶道:“请姑娘赐教。”

    锦行看着她的眼睛:“杀人,诛心。人家抢了你的,你自然要抢回来了。至于这抢回来后,留着、还是弃了,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桃叶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笑:“听姑娘说起来,倒是很简单。姑娘可知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恨一个人又是什么滋味?”

    锦行微微摇了摇头:“姑娘怕是问错人了。我这一生,爱就是爱,恨便罢了。”

    她稍稍顿住,粲然笑道:“其实,我瞧姑娘,倒也不太恨。只是牢牢攥着些什么不放罢了。桃叶姑娘,歇一歇,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锦行缓缓走出了药阁,慕容冲却坐在门外阑干上,眼中有一抹笑意。

    她忽然抱住他:“小八,我有点伤心了。”

    他一怔:“怎么了?”

    锦行抬起头:“大师兄死了。若猜得没错,他那心,被刁玉取了,放在了你这里。”

    他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我在呢。”

    锦行又将头埋进他怀中,半晌,道:“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伤心。”

    他无奈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锦行娇嗔:“原来我不是巫觋宗上唯一一个女弟子啊。”

    慕容冲:“……”

    五日后,桃叶的伤口已大致好全,她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穿过连廊,想要去找锦行,没想到冤家路窄,迎面碰上了公主,公主看着她有些熟悉的眼眸:“你是何人?”

    她眉心微跳,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是我的同胞妹妹,在此养病。”

    幸而锦行听见了响动,出来替她解了围,锦行挡在了她面前,笑盈盈地对公主道:“公主别看她长得普通,可手是很灵巧的。公主那株七色堇,倒可以让她养一养,平时在家中我养不活的花草交给她,从来没有死的。”

    “你妹妹?”公主不太相信。

    锦行眼波一转:“哦,公主是不是觉得不像,唉,自小到大,远亲近友都这么说,说我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大约,我就是所谓的基因突变吧。”

    公主觉得有些好笑,命侍女将那七色堇拿了过来。

    回房后,锦行将那盆连个小苗苗还没长出来的七色堇放在桌上,拍了拍手:“这公主,倒真是很天真的。既天真、也可恨。怎么样,桃叶姑娘想清楚了吗?”

    桃叶微微颔首:“请姑娘不吝赐教。姑娘帮我,我必结草……”

    “等等。”

    锦行打断了她,喝了一口茶:“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也别同我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话。我可受不起,我顶多只能帮你起个头,剩下的,就看你了。”

    桃叶一怔:“那不知,我该怎么做呢?”

    锦行将那盆七色堇挪到了她近前,淡淡一笑:“第一步,先养花。记住,你至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需在他们走之前,将这花养出来。必要时候,用些特别手段也是可以的,比如。”

    她稍一顿,又道:“用血浇灌。”

    桃叶倒果然是听话的很。

    抱着那盆花,回了药阁,握着小刀面色不改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入了没有起色的土壤之中。

    如此三日,那土壤中果然长出了一瓣小苗苗,绿葱葱的。

    她有些欣喜,浇灌得更勤快了,反正,只是一点点血而已。

    夜里,锦行正拉着慕容冲坐在小山坡树下赏月,一抹红衣飞快地上了树梢,却没有动作。

    慕容冲忽而开口:“倒不知阁下,也有这闲情逸致赏月?”

    这人纵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唇角微微扬起:“啧啧,想要静下来歇一歇,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真没意思。”

    除了缦朱,再无二人。

    锦行翻了个白眼:“有话快说,不要打扰我们夫妻俩的良辰。”

    缦朱那抹笑意僵在了嘴角,半晌,轻咳一声:“我要走了。我这个徒弟,就交给你了。”

    锦行粲然一笑:“师傅让我帮忙,我哪敢不从,只是,也请师傅可不要忘记答应了我一个要求啊。”

    缦朱:“……”

    又过了一日,药庐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是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发了天花,不知从何处得知山上有位神医,便风风火火赶来了。

    姬商淡淡看了一眼,摆了摆手:“这寻常毛病,就去找寻常大夫吧。”

    锦行却笑了一笑:“姬商姑娘莫不是治不好?”

    姬商轻易激不得,头脑一热:“这天下,没有我治不好的病。只是我这诊金也是很贵的呢。”

    锦行看着她:“我替她出。”

    姬商眯起了眼:“你?你安的什么心?”

    锦行喝了一口茶:“我可是善人,大善人。”

    姬商:“……”

    “天花?不成,让她赶紧下山,免得传给了我们。”

    司马道福大约是听见了,从后院走了出来。

    这老妇人见了公主,像是认识的模样,一惊:“公主殿下!”

    公主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又看着她怀中的孩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锦行唇角微微扬起:“我瞧这孩子的眉眼,倒与公主有三分相似呢。唉,这天花死的孩子,可不止一个呢。”

    公主一怔,嘴皮磨了磨,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老妇人便住了下来,公主殿下竟主动让出了房间,自己下山去了。

    送走了公主这尊大佛,药庐里众人都是极满意的。

    锦行找了一心喂血的桃叶:“可以了。第二步,舞剑。”

    于是,桃叶每日晨起,便多了两件事。

    第一件,对镜梳妆,将自己收拾的妥妥帖帖,但又不能让人觉得过分刻意。

    第二件,捡一根树枝,去杏树下舞剑,每日舞一个时辰,也已出了一身薄汗,便回房了。

    这样过了五日,驸马在床榻上每日都望见半开的窗外,落满杏花的院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将那根树枝舞得灼灼生姿。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终于踉跄着下了床,坐在了阑干上,看着杏花树下的身影翩翩起舞,院子里落起了细细的雨丝,那根枯槁的树枝忽然穿破了雨点,直朝他袭来,他微微一滞,那树枝已停在了他面前。

    “我这妹妹,原先向来是只知道在房里绣花的,半年多前,不知怎的,竟爱上了舞剑。”

    锦行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廊下,拿手接着檐下垂落的雨水,稍稍顿了顿,又看向王子敬:“驸马说,她舞得如何?”

    王子敬看了锦行一眼:“极好。”

    锦行莞尔一笑:“那倒承蒙驸马夸奖了。只是这女孩子家,会舞剑有什么用,会讨夫君欢喜才是。这舞剑将手都舞粗了,桃叶,你让驸马看看你的手。”

    桃叶听话地将手展开摊在了王子敬跟前,起先,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忽而一怔,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看他,小声道:“桃叶。”

    锦行轻轻地唱了一句:“桃叶成简。”

    姬商医术高超,没过几日,那孩子的天花便退了。

    老妇人五体投地,拜完姬商,又拜锦行,这才离开。

    姬商缓缓道:“该说苏姑娘沉静自若好还是脸皮厚好呢。”

    锦行故作疑惑:“姬商姑娘,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呢。”

    姬商不紧不慢地说:“这孩子的天花,来此医治,可不是偶然吧。”

    锦行淡淡一笑:“姬商姑娘,不要随便揣测人心,更不要说出来,不然,容易遭至杀身之祸。”

    老妇人一走,公主像是收了消息,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只是这房间,无论如何是不愿住了,就要搬去和驸马同住,驸马收了收不多的行李,在公主的房里住了下来。

    此时,那小苗苗已长出了枝叶,顶上有个含苞欲放的小骨朵。

    锦行看了桃叶的劳动成果,笑道:“第三步,示好。”

    翌日,桃叶捧着那盆七色堇,在公主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公主总算姗姗洗漱完见了她,桃叶恭敬地递上花盆:“这堇,已快开花。特来献给公主殿下。”

    公主命身旁的侍女接了盆,高傲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桃叶笑了一笑,并不娇媚:“小女想跟着公主。”

    “吱呀。”

    那一贯不出门的王子敬竟推开了门,主动同公主说了话:“公主,不如让我问她几个问题,身边的人,慎重些好。”

    王子敬难得这般和颜悦色,公主自然称好。

    他看着桃叶:“跟着公主,你可以干什么呢?”

    “小女会些武艺,可保公主周全。”

    “未说亲事?”

    “夫家弃之,归不得。”

    “娘家呢?”

    “娘家无人,爹娘已死。”

    他轻轻叹了口气:“倒是个可怜人。公主看如何?”

    公主娇媚地笑了笑:“我自然听驸马的。”

    王子敬道:“好。”

    桃叶便这样跟在了公主身边,三日后,就要启程回建康。

    临行前一夜,锦行正在马厩喂马,先后有两人来见了她。

    起先,是桃叶。

    桃叶才走到暗处,便听锦行轻笑一声:“桃叶姑娘,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桃叶一愣,走近了些:“我尚且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锦行看着她,眼中噙着笑意:“苏锦行,锦衣夜行的锦行。”

    桃叶恭敬地作揖:“那敢问苏姑娘,为何要帮我?”

    锦行拍了拍手:“就是,看不得师门的人受欺负,师姐。”

    桃叶又走近了一些:“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何要我跟在公主身边?”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自然可以做很多事。”

    锦行说着,唇角微微勾起:“不过,你要记住,如今,你须得虚与委蛇,公主,终归是公主。我也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要由你自己走。但是嘛,我的售后工作还是不错的,今后,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哪一天,你走不下去了,再来找我。希望那个时候,你能找得到我,记住,我在前秦。”

    她微微顿了顿:“你走吧,我在等人。”

    其后不久,王子敬缓缓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很艰难的模样。

    锦行扔了手中的草:“我等驸马,好久了。若是回去晚了,我的夫君会想我的。”

    王子敬微微蹙着眉:“姑娘想同我说什么?”

    锦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自然,不会是和驸马叙旧的。我有两句话要同驸马说。”

    “桃叶,我就交给驸马保护了。”

    她稍稍顿住,走近了他身边,轻声道:“还有,临别前夕,我要送给驸马一个礼物。公主殿下,有过一个孩子,这孩子,不是桓济的。驸马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发酵利用。”

    王子敬一怔,待回过神时,锦行已经走远了。

    锦行回到房中,慕容冲手中的信已燃得不剩片缕了,他轻叹一声:“我们也该走了。我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临行的清晨,那盆七色堇开花了。

    当真挑的好时机。

    公主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花神。

    公主气急败坏:“好你个大夫,竟敢讹我!”

    公主身边的侍女是个心狠手辣的,道:“大胆,欺瞒公主,当以凌迟处死。”

    姬商轻轻咳了两声,使了个眼色给锦行。

    锦行微微一笑:“公主殿下,自是无人敢讹你。这花神,向来娇贵,如今冰雪天,她也是要冬眠的,你等到来年繁花似锦,她自然,就会来同你相见了。这神仙,最恨忘恩负义之人,姬商先生救了驸马,你怎可恩将仇报呢?”

    她一席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的模样。公主竟也信了,将这七色堇小心翼翼抱上了马车。

    锦行挑了挑细致的眉毛:“姬商姑娘,如今晓得这假话,不好随便乱说了吧。”

    姬商看着她:“自是比不过你。”

    锦行笑了一笑:“公主既走,我们也该走了。姬商姑娘可不能随便死了,往后还要请教先生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几尊大佛,姬商舒舒服服过了几天日上三竿起榻的日子。

    这一日,姬商正慢悠悠地逗弄着小白狐狸,突然闯进来一队官兵。

    她大惊:“你们干嘛,劫色不行,劫财更不行。”

    官兵头领道:“请姑娘和我们走一趟,姑娘听话,必不难为姑娘。”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架走了……

第六章 红绳1

    太元二年,建康太初宫中闹了鬼。

    尤以皇帝所居太极宫为盛。

    宫中人心惶惶,大约是做多了亏心事,胆子小的宫女太监已无心侍奉了,倒是王皇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喝酒摔玉,像是无所谓的模样。

    如此这般大半年,晋帝司马曜终于不堪其扰,命人张贴了皇榜,若有人能除了这鬼,便奉上黄金万两。

    此后不久,建康城中来了一对男女,皆是绝色,谁也比不过谁去。

    他们径直去了显阳宫宣阳门,举止亲密,应当是对夫妻。

    女子看着男子:“成婚三载,不然,我们要个孩子吧?”

    男子只是淡淡道:“你还太小。”

    女子又娇嗔:“那不然,就不要喝那药了吧?”

    男子挑眉:“原来夫人的用意,在此。”他稍稍一顿,又笑道:“答案是,不行。”

    女子嘟着嘴,轻轻“哦”了一声。

    男子看了她一瞬,觉得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并不知情。

    说笑间,便到了宣阳门前,竟毫不犹疑地揭了那几经采撷、无人可破的皇榜。

    王皇后掌管后宫,虽有些不情愿,但半梦半醒间还是接见了他们。

    她坐在主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那细细的脖子都感觉被头上的凤钗压坏了,娥眉清淡,倒是突出了眉下的一双眼睛,内眦微勾,眼尾稍翘,典型的祸国妖姬模样,她见了他们,朦胧醉眼向上一挑:“本宫这,没有茶,只有酒。”

    “没事没事,娘娘这有什么,我就喝什么。”

    女子笑答,捧着酒盏就要往嘴里送,却被男子抢过了玉盏,他握着酒杯,淡淡道:“我的夫人身体不好。皇后娘娘这酒,怕是不能喝。”

    王皇后微微眯起了眼,看了他们一瞬,倒不气恼,忽而笑了起来:“原以为是兄妹,竟是夫妻。”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盏:“皇后可知,是何人做鬼?”

    皇后嗤笑,那轻纱下露出的皓腕上隐隐带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笑话,本宫让你们捉鬼,你们倒问起我来了。”

    男子却不慌不忙道:“娘娘当真想除了这鬼?若只是想除了他,倒也简单。”

    王皇后一滞:“不然,你认为本宫想要如何?”

    女子轻笑出声:“娘娘想要如何,便如何吧。当务之急,得先找出这鬼才是。”

    这一男一女,也就在皇后宫中安置了下来。

    皇后的长乐宫可是宫中的一方盛景,木槿堆锦簇绣,白的,粉的,紫的,每日黄昏宫人扫地都能扫一箩筐,这些日子,也不尽心,便就摞在角落里,摞得高高的。

    他们像是颇有闲情逸致的模样,在这暂时并不充盈的后宫逛了几日。

    有一日,迎面同皇帝新纳不久的姒淑仪撞上了,那淑仪见了他们,竟然两眼泪汪汪,摒去了左右,拉着他们讲了好一会儿话。

    宫人多敬怕鬼神,只敢躲在远处偷偷摸摸地瞧一眼,并看不出什么来,可他们眉眼中的风光霁月,却又不似是那寻常方士。

    夜里,就坐在皇后的屋顶上听墙角,这年轻的皇帝每夜都来,但都坐不到半个时辰,便甩袖而去。

    夜再深一点,还有几个王爷打扮的侍卫自皇后宫中出,扮鬼吓人。

    到了半夜,这女子躺在男子肩上,便做起了长梦。

    十日后,女子又见了皇后,那男子却不知去了哪里。

    皇后今日倒不太醉:“你可是找到了那鬼?”

    女子款款作揖:“这自然,是找到了。不然哪里敢来见皇后娘娘呢?”

    皇后微微一笑:“你倒是说说看。”

    女子不疾不徐道:“这宫中,有两只鬼。一只,在娘娘的红绳上,另一只,在娘娘的心中。”

    皇后眉眼颤了一颤:“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女子巧笑嫣然:“苏锦行。”

    锦行稍稍一顿:“我为娘娘除了这心中的鬼,如何?”

    皇后摒去了左右,看了她很久:“你说说看,要如何除呢?”

    锦行走到了皇后面前:“这鬼,在于人心,执念所化,我有一剂汤药,名为百日醉,服了,便能忘记前尘,忘了,执念也就散了。当然,若是娘娘不愿意,我倒还有另一个办法。娘娘可听说过,魅?”

    皇后一怔:“魅?”

    锦行唇角微微扬起:“这魅,乃是天地精神灵气所化,比如,执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所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娘娘红绳上的鬼活了,这心中的鬼,也就无了。”

    皇后抬起了眼睛:“你如何得知?”

    锦行轻轻笑了笑:“小女不才,能感知些人残留于世的精神。而且我的夫君,同临川郡王,乃是故交。自然,皇后娘娘聪慧过人,我们此来,绝非为了万两黄金,而是想请娘娘帮一个忙。”

    皇后缓缓道:“什么忙?”

    锦行微微颔首:“前燕公主,前秦王妃,慕容清。这个忙,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并非难事。”

    “不如,我让皇后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皇后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凝魅,需要什么准备?”

    锦行正了正襟:“皇后娘娘快言快语,倒是不必有什么准备,只要,娘娘讲个故事。临川郡王已故一年,虽附在了娘娘的红绳上,到底这魂魄有些散了,我要以娘娘的记忆,感知他的精神。还想问娘娘借一借琴。”

第七章 红绳2

    锦行在皇后的琴台前坐了下来,那梧桐木制的琴尾处留有一截焦痕,她抬起眼睛:“皇后娘娘,此琴,乃是焦尾?”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是。”

    锦行拨弄了两下琴弦,笑了笑:“皇后娘娘,我琴艺不佳,就勉强听一听吧。”

    皇后怔了怔,也有了些笑意:“倒确实是,一般。”

    锦行默默翻了个白眼,端正了身子,缓缓弹起了琴,皇后在算不上悠扬的琴声中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自小,就入了宫,养在褚太后膝下。

    他们说,我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

    我进宫的时候,当时的皇帝每日泡在汤药金石里,刚好病倒了,太后便又临了朝。

    所以我小的时候,是在堆成山的奏折上玩大的,说起来,有一次,还在奏折上尿了床。

    再大一些,这皇帝就病死了,我的姑姑皇后也跟着去了。

    这些事,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是后来太后告诉我的。

    于是又换了一个皇帝,这个皇帝的发妻却好像并不开心。

    我问她:“娘娘,你不开心吗?”

    她淡淡一笑:“等有一天翘楚做了皇后,就知道了。”

    翘楚是我的小字。我说:“我可不要做什么皇后。”

    太后其实并不是热爱权柄的人,这个皇帝也还算扶得起的模样,便就退了。

    这一年,我五岁,入了辟雍宫学堂学习,和一众王子公孙一起。

    便顺理成章的认识了司马郁。

    司马郁比我大一岁,从小就长得好看,还很聪明,可算是夫子的得意门生。

    我小时候不太聪明,也不知为何要我学习这些东西。

    我总是背不出诗,所以我总是被夫子罚写。除了罚写诗,我还经常要替太后抄佛经。经常抄着抄着,就睡着了,醒来后,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就整整齐齐放在我面前,这字坑坑洼洼,倒像是我写出来的。

    我看了看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就问他:“这书,是你帮我写的吗?”

    他仍旧低着头看书:“刚才,有个仙子替你写的。”

    这样好几次,我也有点好奇,是哪个仙子这么好心替我抄字。就装睡了,想看看仙子的姿容,没想到,却是他,我不知为何没有揭穿他,就是他每次很认真帮我抄写的时候我就偷偷摸摸睁着眼睛看他。

    说起来他也有一门功课是不如我的。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多了,他射箭,总是有气无力的,只能够堪堪上靶。不过他是很刻苦的,经常下了课,还独自在校场练习,不像我,闲了只会玩耍。

    我小时候还常常扮鬼吓人。

    当时这个皇帝后宫也没几个美人,倒养了好几个男宠。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庾皇后在他登基后一年就郁郁而终了,但庾皇后在世的时候对我是很好的。

    我就经常扮个鬼去吓一吓这些男宠,他们傅粉施朱像个女人,声音小,胆子也小,被我吓一吓,就脸色发白,脚步发虚。不过他们很会告状,状告到皇帝那里,皇帝就罚我跪。

    那年正是冰雪天,虽是江南,可那冷是冷进骨头缝里的,那时,我才十岁,抵挡不住,便昏厥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太后宫中。这膝盖,倒是不太好了。再去学堂的时候,其他孩子都笑我,只有他起身扶着我坐下了。

    又过了一年,发生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这皇帝很快就被大司马废了,说他是生不出孩子的,从前的三个皇子都不是他的。

    我看他不是生不出孩子,只是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司马郁的父王被捧上了皇位,他就成了皇子。

    我觉得最开心的,是他也住进了宫,那我们就可以一道玩耍了。

    我同他说的时候,他敲了敲我的脑袋:“你整日,只想着玩吗?”

    我凑近了他:“那我不玩,还能干嘛呢。”

    他竟也被我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年,他的姐姐出嫁了,要嫁给大司马的儿子为妻。她原本也是很爱玩耍的人,不过最近几次碰到她,她好似身子不太爽利,也就不同我一起玩了。她出嫁的时候并不开心,听别人说,这公主有个喜欢的侍卫被处死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十三岁了,宫宴的时候,我看其他的大家小姐都偷偷摸摸地看他,我就故意光明正大地同他说笑。

    “你是不是快要娶亲了?”

    “我不会娶任何人。”

    “我怎么样?”

    “我更不会娶你。”

    “那算了,你不要娶亲,我也不嫁人,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一言为定。”

    好景不长,没过半年,他的父皇病重了。

    我又问他:“你会不会做皇帝?”

    他斩钉截铁:“不会。”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呢?”

    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回答。

    果然,一个月后,他的弟弟司马曜被立为了皇帝。

    不知道为什么立他做皇帝,总之,司马曜只有十岁,太后就再次临朝了。

    太后拉着我的手到长乐宫,问我:“翘楚,你愿不愿意做这里的主人?”

    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司马曜小的时候就爱跟在我后面,长得不太好看,和司马郁一点都不像,我可不太喜欢他。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个道教的想要复辟之前那个被废掉的皇帝,竟然率了乌合之众闯入了建康宫里。

    我正在玩耍,就有一支不长眼的箭朝我飞了过来。

    我吓得不敢动,闭上了眼,好像闭上眼就射不到我了,我忽然感觉有什么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半晌,也没有动静,我就睁开了眼。

    他挡在我的身前,那根长箭扎在他的胸口。

    我更害怕了:“司马郁,你可别吓我。”

    他说,哦,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这事倒是很快就平息了,只是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他这时还没有出宫建府,我就还可以每天去看他,看那汤药一碗碗送进来,他一碗碗喝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说:“不苦吗?”

    他说:“自小就喝,习惯了。”

    这中了一箭后,他更加有气无力了,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飘走一样。

    我给他编了一条红绳,拿去太后的法师那里诵了经,带在他手上,说能够保佑他。其实我骗了他,这红绳,我也有一根。

    又过了两年,司马曜也到了该纳后的年纪了。

    他出宫建府,我也被放出了宫。

    父亲跟我说,我就要嫁给司马曜做皇后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去找了司马郁。

    我说:“你真的不要娶我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我不能娶你。”

    我哼了一声:“那我可要嫁给你的弟弟了。”

    半晌,他才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最后又问了一遍:“要不我们逃走吧。同话本里写的一样。”

    他摇了摇头。

    我同司马曜大婚了。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更不想和他共寝。

    我就想起了妹喜撕帛的故事,我若做个祸国妖姬,是不是能被皇帝废了,自己个儿去冷宫里待着也不错。

    我就开始摔玉,这玉,不是比帛还金贵嘛。

    摔多了,我发现,这玉碎的声音确实是挺好听的。

    可那司马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居然忍住了,还把那玉一叠叠往我宫里送。而且每晚都来看我,我就又开始喝酒装醉,还吐在了他的龙袍上,气得他拂袖而去。

    宫宴上,我又见到了司马郁,这一次,他好像身体好了很多,脸色不那么苍白,更加好看了。

    司马曜重提了要为他纳妃的事,我手中的杯盏不知不觉握紧了。

    他拒绝了:“臣曾答应过一个人,若非是她,一生不娶。”

    我早早退了席,独自坐在阑干上喝酒。

    半晌,他来了。

    “娘娘不开心吗?”

    “王爷可知,本宫想要什么?”

    “什么?”

    “我想要嫁给一个人,白头到老。”

    我借着醉意这样子说。

    “那恐怕,是不行了。娘娘若还有什么心愿,臣可以为娘娘实现。”

    “那就,将从前的一切都忘了吧。”

    “好。”

    他很慎重地作了个揖,走了。

    过了没多久,司马曜狩场围猎,还带上了我。

    我可不太想去,万一遭逢刺客伤及性命就不值当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可这刺客不去刺杀皇帝,反倒来刺杀我这个手无寸铁的皇后。

    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不顶用,关键时刻,我闭上眼睛,喊了一句:“司马郁。”

    “来了。”

    没想到他真的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倒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侍卫很快就将刺客都杀了,只留下了一个活口,但也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一命呜呼了。

    后来,他要离开建康,去封地了。

    我其实还是想和他走。

    不过,谁也没去成。

    临行前,司马曜为他饯行,我也在,我看到司马曜递给他两杯酒,凑近他讲了一句话,我离得远,听不清,尔后,他先拿起了左边的这杯喝了,又将右边的也喝了。

    他死在半路上。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吐出了一口血,从前他吐血的时候我还笑话他,原来这血吐出来,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昏了好久,好久。

    醒来以后,有些事不大记得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忘不了的。

第八章 红绳3

    锦行在皇后斑驳的回忆中,以玉谶感知司马郁快要消散的魂魄。

    与此同时,太极宫外,那男子奉上了一枚玉牌,要求见皇帝。

    皇帝接了玉牌,不多时,便召见了他。

    司马曜坐在几边,砌着杯盖:“你是何人?”

    他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只是作了个揖:“亡燕故人。”

    司马曜微微挑眉:“你怎会有大司马的玉牌?”

    慕容冲眼里泛起了些笑意:“因为,在下有幸识得大司马。”他稍稍一顿,又道:“而且,还同已故的临川郡王,是旧相识。也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司马曜手中的杯盖一滞:“你来此,想要什么?”

    “陛下想要什么,在下也想要什么。”

    慕容冲淡淡一笑,又道:“不过,我这一次来,只想从陛下的后宫带走一个人。”

    “谁?”

    “陛下的姒淑仪。”

    司马曜看了他很久,忽然敛去了眼底的冷意,招了招手:“不急,坐下说。”

    那太监赶紧上了一杯茶,慕容冲却缓缓将它移开了,轻笑一声:“陛下,我可不是临川郡王,不会像他这般心慈手软,顾念兄弟旧情。陛下的手段,就不必在我这里用了,我同我的夫人一道入宫,便要一道安然无好地出宫,随便哪一个伤了死了,陛下的身世,便会世人皆知,尤其,是谢安石谢大人。”

    “大胆。”

    司马曜手中的杯盏掷了出去,慕容冲稍稍一避,便摔在了一旁的太监身上。

    那太监赶紧跪地饶命。

    慕容冲却不在意般,缓缓道:“这话,我倒是听秦王也说过。陛下敢同我打赌吗?我输了,不过是一条命,陛下若输了,便是身后这王权霸业。一个淑仪罢了,陛下想必还舍得的。当然,面子上,也不会让陛下难堪,这两日,淑仪会暴毙。”

    长乐宫中,锦行手下琴弦上汇聚了越来越多陆离的光亮,是司马郁残存的魂魄。

    他的前尘跳动着,断断续续,在锦行眼前慢慢浮现。

    司马郁的母妃深得司马昱喜爱。

    可无权无势,有时候喜爱,也会变得致命。

    司马郁刚出生不久,就被人下了毒,勉强保住了性命,身子却变得孱弱。

    他初入辟雍宫,就注意到了学堂里唯一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的眼睛很好看,媚极不妖,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想什么有趣的东西,还偷偷摸摸地笑了笑。

    这小姑娘就坐在他前边,经常转过头来跟他说话。

    “我叫翘楚。你叫什么呀?”

    “司马郁。”

    “你住在哪个宫里呀?”

    “宫外。”

    “你看夫子这么长的胡须,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就泡在汤碗里了?”

    “……”

    他打听了一下,这小姑娘乃是太原王氏王尚书的掌上明珠,王法慧,自小养在太后宫里,是命定要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少年老成,懂得也要比同龄孩子多一些。

    他们,注定没有缘分。

    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她。

    她从小爱四处玩耍,静不下来念书,便总是被夫子罚写,写得久了,就杵着那根笔睡着了,那笔尖落在纸上,晕染开来。他便将她的头安放好了,明明已经很疲惫,但还是默默替她抄好了诗,要模仿她的笔迹,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她醒来以后也很疑惑,就问他,他随口答了一句,说是仙人下凡替她抄的。

    她竟也信了,还说:“原来这仙人的字,也这么丑。”

    他着实是气笑了,想着今后就不帮她了,可每每如此,他却仍旧会帮她抄写。

    不过她御射倒是极好的,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她还会陪他一起练习,待他练得好一些了,她还亲自做靶。

    “这靶一动不动,射中了可不算好。这样,我背着靶,动一动,你若还能射中,才算是好。”

    “危险。”

    “我相信你。”

    她睁着乌黑的眸子看着他。

    稍大一些,有一日,他早早来学堂,从清晨等到日落,却都不见她。

    一打听,才知道她被皇帝罚跪在太极宫前,已经一天一夜了。

    江南的冬天,是那种熬也熬不住的寒冷。他赶紧去了太极宫前,她已昏倒在冰雪之中,他竟有些从未有过的怒意,将她抱了起来,身边的太监要拦,说陛下罚了三天。

    他喝道:“陛下若有话,便去和丞相说。”

    他将她送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已闭门礼佛数日,也是一惊。

    回府后,被司马昱罚跪祠堂三日。

    他知道,父亲是在做样子给皇帝看罢了。

    过了没多久,这皇帝就被桓温废了,改立他的父亲司马昱为帝。

    他住进了宫,她像是很高兴的模样。

    “司马郁,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呢?”

    “你会嫁人,而我……”

    “你会怎样?”

    会死。他没有说出来。

    他以为,他不说,这感情,就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发芽。

第九章 红绳4

    他的父亲登基这一年,司马道福出嫁了。

    他和翘楚站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出宫,往姑孰去了。

    “司马郁,你姐姐她,为什么哭啊?嫁人可是喜事。”

    “哭嫁,喜丧。”

    “我出嫁的话,可不要哭呢。哭得妆花了,就丑了。”

    “不丑。”

    翌日,有个侍卫在午门斩首。翘楚又拉着他去凑热闹。

    “司马郁,两情相悦,为何要生离死别呢?”

    “这话,不许再说了。”

    她看着他,一嘟嘴,倒也听话得不说了。

    他觉得她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宫宴上,她乖巧地坐在一旁,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吃。

    “好吃吗?”

    “好吃。太后那里,总是素饭素菜,难得有这样好吃的。”

    她忽然抹了抹嘴,一本正经起来。

    “司马郁,你要不要讨媳妇?你看我怎么样?”

    “我不会娶妻,更不会娶你。”

    “那我们俩,就一辈子不娶亲嫁人,一辈子在一起怎么样?”

    “一言为定。”

    “我开玩笑的,你也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他看过很多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说他活不过二十,久了,也就罢了,娶了人,也是耽误良家女子,若是她,他更怕了。

    没过多久时间,司马昱驾崩了。

    自然不会立他这个快死的皇子,这个时候,他的几个兄弟死得死、废得废,竟然只能立只有十岁的司马曜为帝。

    太后也就第三次临朝听政了。

    司马曜做皇帝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卢悚率一众教徒,忽然闯入了皇宫,欲抢夺兵器。

    翘楚这个丫头,就是改不了爱玩的天性,玩着玩着,从后宫跑了出来,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她,正要跑过去将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一只长箭忽然射向了她,她平时的小聪明也不管用了,干脆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他轻叹一声,想也没想挡住了那只长箭,这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见到那鲜血溅到了她的脸颊上,她终于睁开了眼,错愕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他又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她倒常来看他,给他讲些好玩的事。

    “司马郁,你那个皇帝弟弟,长得可真不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

    “谁说的,好看可有用了。你没听过一个词,秀色可餐吗?”

    “哦,那你说说看,谁比较秀色可餐呢?”

    “比如,你。”

    他其实知道她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她。可他不能喜欢她。

    这样过了很多年,他出宫建府了,渐渐地,也就没有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安静,但又不太习惯。

    后来,她也被放出了宫,回了爹娘身边。

    她笑盈盈地来找他:“司马郁,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他没有言语,他知道,她马上就要回到宫里,住进那个冰冷的长乐宫。

    懿旨到她家里的那天,她又来找了他。

    他冷冷地打消了她三番五次冒出来的念头。

    手心里,却被攥紧的手指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他们大婚的那一天,他没有去,他坐在茶馆里,看着銮驾凤仪自窗下走过,其实,皇后的人选,并不只有翘楚一人,可太后找他商讨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提荐了翘楚。大抵,是想要抽薪止沸,抽掉他心中的薪,止了他俩的沸。

    忽然有个公子敲开了他的门。

    这人在司马郁的记忆中,并不清晰,笼罩着一层淡影,他来,说了三句话。

    言简意赅。

    “我来,想同王爷做个交易。”

    “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高超,兴许可以救王爷的命。只是,想让王爷帮一个小忙。”

    “前秦蜀地的张育就要作乱。想请东晋也分一杯羹。”

    这人带来的大夫,却是个姑娘。便是姬商。

    姬商看罢,摇了摇头:“这毒已入骨髓,至多,只能多留十年安逾。”

    十年,对他来说,也已是恩赐。

    姬商为他医治了十日,他果然觉得不似从前般淤堵了。

    这交易,对东晋有益无害,他也就做了。

    这人,却像是什么都知道,说要给他讲个故事。

    “十几年前,你的父皇还是会稽王的时候,王府有个姬妾,也就是现在的李陵容,同娘家表哥有染,生下了你的两个弟弟,一个,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司马曜。这事,乃是桓温主导,他恨你的父皇,他扶你的父皇为帝,要乱了这司马家的江山。”

    “你如何得知?”

    “王爷若是不信,自可去查。”

    “你告诉我,又是为何?”

    “我助王爷谋朝篡位,如何?”

    过了些时日,这人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便带着姬商走了,临行前,给了他一只白鸽,说若有事,便书信与他。

    司马郁其后查了一查,果然是真的。可这人的身份,却始终查不到。

    他并不想做皇帝,但是翘楚,他将她推到皇后的位置,却又放心不下。

    他固执地以为这样对她最好,给不了她想要的,就给她最好的。

    可是听说,她整天在后宫里耍酒疯,摔玉盘为乐。那碎玉堆一堆,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包了。

    宫宴上,司马曜要为他赐婚,他拒绝了。

    翘楚早早地离了席,他在从前常常来的老地方碰见了她。

    她说,想要忘记他,忘记这一切。

    他们是不可能了,那么,让她忘了,也好。

    他写了一封信,想要一种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药。

    不久后,司马曜狩场围猎,竟把翘楚也带上了,起初,还带着她一道,后来,追猎物兴起,便将她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太监宫女跟着她。

    他其实一直跟在后面,忽然从天而降了一群刺客,将翘楚团团围住。

    太监宫女只顾自己逃窜。

    翘楚蹲下大喊:“司马郁。”

    他笑了一笑:“来了。”

    这群刺客倒是不废什么气力就败了,他留下一个活口,那活口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灭了口。

    司马郁回去后想了又想,决定自请离开建康,以求让司马曜安心。

    不久,有人送了信,说是那药做出来了,颍川独山药庐取。

    临行离开建康那一天,司马曜提出要为他饯行。

    太监端来了两杯酒,司马曜走到他面前,靠近了,说:“这两杯酒,你一杯,皇后一杯。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司马郁静静看了司马曜一眼,知道他所言非虚。

    他终究是不能放过他。

    司马郁望了不远处翘楚很久,将两杯酒都一饮而尽,对司马曜道:“皇后,就交给你了。有一味药,可令她忘记前尘。记住,颍川独山。”

    他还没走出建康城,嘴角便溢出了血丝,回头看了恢弘的皇宫一眼,模模糊糊、落了马。

    她其实就站在宫墙上,看着他摔落马下,竟然,也吐出了一口血。

    他身死,她心亡。

    生不逢辰。

    抱柱而死。

    曲声骤停。

    那琴身上汇聚的光亮顷刻之间收进了琴中。

    锦行淡淡一笑:“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愣了愣:“原来这琴,还是有实质作用的啊。”

    锦行“啊”了一声:“我忘了同娘娘说,这琴,乃是媒介。不然,娘娘以为什么?”

    皇后恍然大悟:“我还以为,这弹琴只是姑娘的爱好罢了。”

    锦行偷偷撇了撇嘴,面上却很恭敬:“这魅,要凝三年,三年之后,才能成为实体。三年后,他凝聚成魅,我会再来。希望那个时候,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

    皇后看着锦行:“本宫从未改变。其实我,一直都懂的。”

    锦行莞尔一笑:“还有一句话,我要同娘娘说,这凝聚成魅的那一天,大抵是会忘记前尘往事的。”

    皇后极认真地道:“那么,他每忘一次,我便让他记起一次。”

    锦行再次恭敬地作了个揖:“那么,三年以后,再见了。翘楚。还请皇后娘娘别忘了,慕容清。还有,皇后娘娘这张焦尾我拿走了。”

    皇后摆了摆手:“拿走吧,这琴,是皇帝送我的,他的东西,放着也是心烦。”

第十章 出宫

    宣阳门外不远柏树下,老陆已经在此开了几十年的馄饨铺了。

    这日清晨,他支棱起铺子,来了一个守门的官兵,熟门熟路地吃碗馄饨。

    老陆下了馄饨:“官爷,这二人进宫,已有十日了吧。怎的还没动静?”

    官兵满不在乎:“怕是死了呗。”

    老陆长长叹了一口气:“唉,那倒是可惜了,玉般做的人。”

    “倒是承蒙老人家夸奖呢。”

    姑娘家清脆的声音。

    老陆抬起眼睛,正是那一男一女,他二人笼在冉冉光晖中,漂亮得说不出话来,手中似乎比去时多了一张琴。

    其后,却有人抬着一具棺木,足足八人。

    “小八,我们吃碗馄饨再走吧。几位,不如也一同吃碗馄饨?”

    那女子说着,就拉了男子坐下了,那几个抬棺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敢落座。

    老陆下了两碗馄饨,又舀了几碗热汤给侍卫:“早上清冷几位爷喝完热汤吧。”

    这回,侍卫倒是接过了,闻了一闻,却没有喝。

    这对男女相视一笑,吃了两碗馄饨,付了钱,便又不疾不徐地走了,一路向西出了建康城。

    这女子和男子不慌不忙地走在前头,像是在游山玩水。

    几个抬棺的忽而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脚步慢了下来。

    那碗热汤,可他们一口也未喝。

    那女子笑盈盈地对男子说:“小八,这司马曜手下的人,倒是草包。”

    “砰。”

    那棺木落了地,重重的。

    侍卫倏地从袖中露出了长剑,可剑未出鞘,就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羽箭刺穿了心脏,箭无虚发,死不瞑目。

    女子看了横七竖八半死不活的人儿一眼:“这死,也要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的。那毒,会挥发,经由你们的皮肤,便入了体。”

    男子负手而立:“收拾一下吧。”

    一时半刻,出来好几个暗卫,将这些还未死绝的人儿拖走了。

    女子轻笑道:“姬商姑娘,还不出来吗?”

    那棺材盖陡然被推开了,里头的人跳起来:“震死我了。”

    那女子嘴角噙着笑意:“不知姬商大姑娘,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宠妃?”

    姬商从棺中爬了出来:“去年,你们走后不久,我就被抓到了宫里,要我医治皇后,还要我给皇后喂了百日醉。这皇后昏了一个多月,我也算衣不解带照顾了一个多月,没想到,皇后醒来,这小皇帝问我叫什么,我自然不能告诉他真名,就用了我娘的姓,结果小皇帝甩了甩袖子将我封为了淑仪。宫里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这么一比,锦行,倒还是你好一些。”

    锦行气笑了:“那你觉得,这皇帝干嘛将你纳入后宫呢?”

    姬商眉目里有些得意:“那肯定,是看我长得好看,喜欢我。”

    锦行眨了眨眼:“非也非也。可能,只是觉得你医术高超,留在身边一举两得。”

    锦行又道:“不过,你这医术,也没那么好。那百日醉,却没叫皇后忘了前尘呢。”

    姬商气急败坏:“那只能说明,皇后执念太深。”

    锦行轻笑出声:“可能是你这名字取错了。百日醉,百日,时间短了些,应当叫个万日。”

    姬商:“……”

    慕容冲缓缓道:“这颍川,你是不能待了。回去收拾收拾,换个地方吧。”

    姬商轻叹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倒不知去何处好了。”

    锦行淡淡一笑:“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不如,你就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建康城中,如何?”

    此后不久,退居崇德宫潜心礼佛的太后下了两道懿旨。

    第一道,将武陵威王之孙司马宝作了司马郁的子嗣。

    第二道,令王皇后兄长时任中书令的王恭,带着司马宝,出使前秦。

    王恭觐见苻坚,欲以年岁尚小的司马宝为质,缔结邦交。

    前秦此时正在北征,不可腹背受敌,自然是要礼尚往来。

    苻坚为令何人为质发了愁。

    “启禀天王,臣有一人选,怀有身孕的慕容皇妃。”

    “不可。”

    “古有异人将赵姬母子留于HD为质,有何不可?”

    “……”

    官员争论不休。

    苻坚放眼朝堂,丞相一去,竟无人能稳定时局。

    他下令退了朝。召来与丞相素来交好的邓羌:“真定郡候以为,如何?”

    久不参与政事的邓羌恭敬道:“皇妃出身尊贵,又身怀有孕,且,皇妃一去,也与时局无碍,于东晋,于前秦,都是一步体面的棋。臣以为,未尝不可。”

    邓羌三言两语,就说到了苻坚的心坎上。

    苻坚思忖半晌,当机立断,下了旨。

    至此,慕容清终于离开了这牢笼一般的前秦皇宫,随着王恭去了建康。

    是夜,锦行一觉睡醒,慕容冲还在灯下读书。

    她假寐看了他一会儿,偷偷笑了一笑,半晌,像是在做梦,呢喃道:“小八,你心机太深啦,我有点怕你了。”

    慕容冲一怔,放下了书卷,走到床榻前看着她,眼里泛起了笑意:“夫人这是,醒着,还是睡了?”

    锦行蜷了蜷身子:“我自然,是睡了。”

    慕容冲淡淡一笑:“哦?今日的汤药还未喝吧。夫人睡了也可以对答如流,想来,喝一剂药不在话下。”

    锦行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

    慕容冲坐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其实,我在司马郁的幻境中,见到了一个人,那人告诉了他司马曜的身世。可那人我看得并不真切,那人,可是你?”

    “是我。”

    “是因为我告诉你,司马昱死的时候,桓温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太子并非司马家的人?”

    “顺藤摸瓜,查了一查。”

    “你在药庐要等的人,是司马郁?”

    “是。”

    “那真定郡候呢,为何愿意助清河公主出宫?”

    “他曾经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

    “小八,你可是算无遗漏呢。司马曜一定在皇宫里恨得牙痒痒的。”

    “他倒是心狠手辣,只是,太瞻前顾后。”

    锦行忽然跳起来圈住他的脖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我,是不是你唯一没有算到的?”

    慕容冲唇角微微扬起:“你,我也算到了。”

    锦行一愣,半晌,问道:“那只白鸽,那封信?”

    “从来就没有什么信……”

    慕容冲顿了顿,握住她温热的手:“相逢自有时,此情无绝期。只是,比我想的,早遇到了一些。”

    “冷。”

    他手心冰凉,锦行缩了缩手,已被他压在榻上,他靠近她:“过会儿,就不冷了。”

    “灯。”

    “亮着,也好。”

    ……

第十一章 襄阳1

    “听说了吗?城中来了个术士。”

    “这兵荒马乱,襄阳城都被围困多日了,皇帝赶紧派兵支援才是,术士有什么用?”

    “这术士,法力高强呢。能抹去不想记得的记忆。你看,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一妇人指着城东那处高墙宅院道。

    另一妇人看了一眼,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吧,总是不太平。”

    这俩妇人乃是妯娌,住在隔壁,家中快要无粮,一道出来买些米粮屯着,壮壮胆。

    月前,前秦大军忽然横渡汉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襄阳外城,主帅苻丕本欲一举夺取内城,可参军苟苌却主张屯兵不动,将内城团团围住令其弹尽粮绝,方可不废一兵一卒拿下襄阳。苻丕素来仁厚,便听从了。

    围困半月,襄阳城中早已人心惶惶。

    城东这处宅院空置已久,倒不知是何时有了主人,换了个门楣、苏府,又买了些仆役,每日打发他们不慌不忙地去张贴告示、散布消息。

    说是这苏府主人乃是方外之人,会些术法,能抹去人的记忆。

    时日久了,这消息越传越神,便传到了重兵把守的镇守襄阳朱序府中,缠绵病榻的朱序母亲韩青耳里,她不知为何竟起身收拾收拾,摒了侍从、独自骑马往城东去了。

    苏府中,倒是一派祥和。

    女主人在府中百无聊赖,突发奇想说要做馒头给男主人吃。

    男主人无可奈何被拉着去了厨房,替女主人打下手。

    女主人大手大脚将面粉一摊,呛了一鼻子灰,男主人躲得快,没有沾着。

    总算初具规模,女主人一边揉着面,一面同男主人说笑。

    “小八,苟苌这步棋,倒果然用上了。你怎知他会来?”

    “没有他,还会有别人。”

    “你说,这韩夫人会来吗?”

    “会。”

    “你怎么知道?”

    “夫人可知,何为相思?”

    女主人忽然抱住了男主人:“我不想知,更不会生。”

    “脏。”男主人嘴上这样说,却也没有挣开,无奈地道:“为何?”

    女主人抬起头:“因为是你,因为是我,因为你永远都在我心里。”

    男主人嘴角颤了颤:“夫人这又是打哪里学来的?”

    女主人一本正经道:“不用学,看着你,我就会了。”

    “夫人,夫人……”

    丫鬟风风火火跑进来,只瞧了一眼,忙低下头:“韩夫人来了。”

    女主人“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放开了男主人,不紧不慢地洗了把脸,倒不忘记将那揉好的一团软面盖上湿布,笑盈盈地道:“小八,等我回来,大概就发好了。”

    韩青坐在堂前,缓缓喝着茶,便见到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款款走近了,未施粉黛,届笑春桃,连眉间沾着的一点点白沫都透着说不出的好看。

    这姑娘坐到了主位上:“不知韩夫人来寻我,所为何事?”

    韩青一怔:“敢问姑娘,能让人忘记?”

    她微微一笑:“韩夫人,想要忘记什么?”

    韩青干脆利落:“老身的夫君,朱焘。却也不是全部,老身想要忘了欢喜的,只记得不欢喜的。”

    她拿着茶杯的手一滞,抬起眼眸:“韩夫人这个要求,我倒是可以办到,只是,闻所未闻呢。世人皆想要记得乐事,忘了悲哀,韩夫人怎的反其道而行?”

    韩青笑了一笑,眼角有些并不深的细纹:“老身不想要忘了他。但却不想再爱他了。”

    她故作思忖般抿了一口茶:“韩夫人爽快,我也不说虚的。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的夫君想要见一见朱将军。朱府重兵把守,着实插翅难飞,只好请朱将军自己来我府上了。不知韩夫人以为,如何?”

    韩青略略思索了一下:“这老身却没法子替他做主,容我回去后同序儿说一说。”

    她看着韩青虽已半老仍带风韵的脸:“韩夫人,三日为限。”

    韩青倒是雷厉风行,起身便要走,又想起了些什么,蓦然停住了脚步:“尚且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她唇角微微勾起:“我叫,苏锦行。”

    锦行欢喜地送走韩青,心中还记着那团面,拉着慕容冲回到厨房,掀开盖着的布一瞧,原本那么一坨,如今还是那么一坨。

    锦行有些气恼:“怎么都没有发起来!”

    慕容冲淡淡道:“因为夫人,忘了放曲。”

    锦行眼波一转:“那就包饺子吧。”

    慕容冲:“……”

    连续吃了两日饺子后,韩青又来了。

    她今日还是同往常的一般,未傅粉的脸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

    锦行在偏房见了她:“韩夫人早了一日呢。”

    韩青敛眸:“迟迟早早,都是一样。”

    锦行浅笑了一下:“韩夫人倒一点都不留念。”

    韩青淡淡道:“不值得,何必留念。”

    锦行看着她:“有些话还是要同韩夫人说清楚。我要进到你的梦中,将你想要忘却的记忆抹去,一旦抹去,你往后,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韩青没有半分犹疑:“很好。”

    “那么。”

    锦行递上一柄匕首:“就请夫人将血置入这茶盏之中。夫人不怕痛吧,一个小口子就行……”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那血已顺势淌入了茶中。

    倒果然是,不怕痛。

    锦行默默翻了个白眼,将茶饮尽了:“那就请韩夫人去床上睡一睡,睡着了,我再来。不知韩夫人最想忘记的,是哪一幕?”

    韩青躺在床榻上,稍蹙着眉:“我这生很苦,唯一高兴的,只有十八岁那年……”

    韩青与朱焘,在战乱中相识。

    目之所及,尸横遍野,满目狼藉。

    锦行依稀能够猜到,朱焘此时就埋在这些尸体之中,奄奄一息,等待着有什么人将他挖出来。若经过的是她,搞不好他就死了。

    十八岁的韩青抱着她父母的骨灰从战场的那一头走过来,想去她父母的老家,安葬他们,原本应当绕路而行,可是韩青已经很疲惫了,绕一绕路,就要耽误半日光景。她头脑一热,就打算横穿这些尸体。

    走到半截,尸体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一惊,手里的骨灰差点都要摔落。鉴于方才也经过好几个难民,锦行觉得朱焘有可能就是在等一个漂亮姑娘出现,而韩青很符合他的预期。

    韩青稍稍一惊,就冷静下来,她蹲下身,打算将朱焘的手指一根一根搬开,所幸的是,她没有成功。

    这么多路,她偏偏走了这一条,这么多人,他又偏偏握住了她。这种几率就等于你洞房的时候突然来了葵水,或者投胎的时候踩进了畜道,可见缘分非同一般。韩青兴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挖开了一具又一具尸体,将朱焘挖了出来。

    她辛辛苦苦将朱焘拖到了城中,搬进客栈,替他清理了伤口。

    她照顾了他七天七夜,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着韩青:“姑娘救了我,姑娘有何心愿,我定竭尽全力。”

    韩青端着汤药给他,看着他皱眉喝下去:“你可有娶亲?我救了你,你自然要以身相许的。”

    “咳咳……”朱焘被惊得不轻,呛了好几声。

    韩青挑眉:“怎么,你方才说的,原来都是骗人的吗?”

    朱焘看了韩青好久:“好,我答应你。”

    他们的终身大事就此解决,十八岁的韩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许配了出去。

    这便是父母双亡的好处。

    但事实证明,还是得有父母把把关,否则就是一生的憾事。

    婚后确也恩爱了一段时间。

    他说:“青儿,我此生,有你足够。”

    她说:“那你若是有了别的女子,我必不再理会你。”

    韩青身怀有孕,朱焘又要征战。韩青在家中等啊等,孩子也呱呱落地了。

    终于收到了捷报。

    可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一个红衣女子。

    她嗤笑,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鬼话。

    但她说的,一言一行,都是认真的。

    爱一个人,她就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不爱了,她自撇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闹,只是淡淡看着他们,倒是叫朱焘无地自容起来。

    不久,那妾室怀了孕,韩青却也不是吃素的,她自己不要紧,但是她的孩子必须得是朱家唯一的孩子。她虚与委蛇,假意对那妾室很好,日日送补品,那妾室欣然接受,生产的时候便因为胎儿过大,一尸两命。

    妾室死后,朱焘这时倒念起同韩青从前的过往来了,可是她的心早已冷透了。

    后来,朱焘又要征战。

    这一次,他没有活着回来,尸骨无存。

    因为这一次,再也没有哪个姑娘会将他从冰天雪地中、从成堆的尸体间拼了命地扒出来。

    韩青的记忆一幕一幕跳动在她眼前,锦行闭上眼以念驱动了玉谶,载着十八岁记忆的那一幕陡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锦行轻轻叹了一声,进了缓缓升起的薄雾之中。

    锦行看着韩青在床榻上睁了眼,粲然一笑:“那么,我就在此,恭候朱将军了。韩夫人。”

第十二章 襄阳2

    近来,襄阳城中有两桩奇闻。

    第一桩,久病成疾几乎足不出户的韩夫人忽然领着城中女眷,在西北隅倾斜着筑起了高高的城墙。

    第二桩,衣不解带严守城门的朱将军终于下了门楼,却没有回府,反倒上马去了城东苏府。

    这日巳时,朱序来府,慕容冲在书房接见他。

    朱序风尘仆仆,随着仆役穿过连廊,便见到院子里有个年轻姑娘正蹲着,拿着一根枯槁的树枝拨弄泥巴,泥巴里一条小小的蚯蚓弯曲着快要被她折腾得半死不活,朱序出言阻止:“姑娘,万物有灵,高抬贵手吧。”

    这姑娘闻言转过了头,娥眉轻挑:“朱将军征战上百、杀戮无数,竟是爱花之人?”

    杏眸脉脉含情,娇靥盈盈似花,还是个伶牙俐齿。

    朱序心中一动,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朱将军自然宽仁,还请不要同我的夫人多有纠葛。”

    朱序这才注意到一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缓缓摇着一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朗艳独绝,世无其二。

    朱序又是一怔,就见那姑娘忽然扔了树枝,从地上跳起来:“小八,我可不打扰你们了,我去下面条。”

    还俏皮地朝那人吐了吐舌头。

    进了书房,朱序沉声问:“听说,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朱将军倒不必如此着急。在下,耽误不了将军太久。”

    男子微微一顿,淡淡笑道:“不如,边下棋边谈。这下棋,就如打仗,是一样的。”

    那几上果然已备下一局棋,还是一副残局。

    听出他话里有话,朱序坐在了几前。

    朱序看了眼棋局,那黑子已将白子团团包围,岂不正和他如今所处局势一般无二。他微微皱眉:“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男子看着他:“慕容冲。”

    朱序一惊:“你何时入襄,意欲何为?”

    “在下于此,已有月余。”

    慕容冲收了折扇,指了指这棋局:“朱将军看这棋局,白子可有破解之法?”

    朱序仔细思忖:“束手无策。”

    慕容冲唇角微微扬起:“我看不然,这副白子,有两个下法,都可赢,就看朱将军如何选择了。”

    朱序作揖:“朱某,向公子请教。”

    慕容冲捻住了一枚白子,放进了黑子之中:“这第一法,乃是近招,可解眼前之围,朱将军派一心腹假作细作,以计诱敌信之,混入敌营,奉上襄阳城假兵防图,关键时刻里应外合。这第二法,便是远计……”

    朱序忙道:“远计如何?”

    慕容冲忽然将这盘棋推散了:“这远计,便是要朱将军从此局跳脱出来,先输了这盘小的,令敌放松,再一局、定输赢。”

    “你且说说。”

    “朱将军可听说过赤壁之战,黄盖诈降,最后火烧曹营的故事?秦王早有一统天下之意,王丞相已去无人规劝。此战若胜,五年之内必会大举攻晋,若那时,朱将军身处前秦军队,内外夹攻,前秦必败,前秦之中早有异心,到那时,中原一盘散沙,东晋便可再次逐鹿中原。将军以为,如何?”

    朱序静静看了他很久:“你是要我,去做那细作?”

    “这是大事,朱将军可回去好好思考一番,再做决定。”

    门外忽而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慕容冲不慌不忙地道。又望了眼门外,眼底泛起了笑意:“进来吧。”

    朱序正在仔细盘算,闻言稍稍一怔,也看了过去。那门果然缓缓开了,正是方才那美貌女子,这姑娘端着一碗面款款进来了,笑盈盈地道:“这面做好了不能久放,不然就坨了,小八,你快尝尝。”

    慕容冲无奈地接过了,有些不情愿地夹了一筷。

    今日这,倒是还成。

    那姑娘忽然又搬了把椅子坐在慕容冲旁,看了他很久,像是满脑子都扑在慕容冲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序的模样。

    “咳咳……”朱序轻咳了两声,这姑娘才看了他一眼,却不衿不盈道:“朱将军,这面,你怕是没有口福了。我向来,是只做给我夫君吃的。”

    朱序着实是被噎住了,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罢了,朱某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见果真无人相送,朱序便也兀自走了。

    锦行托着下巴问:“小八,他还会来吗?”

    “会。”

    慕容冲将桌上的棋子慢慢捡进棋盅里。

    “那我一个人,可会无聊的。”

    “夫人若是无聊,可以再看看随便什么人的幻境,聊以慰藉。”

    “我不想看他们的。”

    “那你想看谁的?”

    “你的。”

    他修长的手指忽然一滞,看向了她:“夫人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五一十。”

    她莞尔一笑:“可是,我除了过往,还可以看未来。夫君不想看到未来吗?”

    他静静看着她:“未来,我们自己走。”

    朱序再来,已是十日之后。

    这一次倒是收拾的妥妥帖帖,不似上回胡子拉碴。

    朱序坐了下来:“请问公子,若选远计,该当如何?”

    慕容冲斟了一杯酒:“倒是不能直接降了。敢问将军,城中粮草可足?”

    朱序略略沉吟:“还能抵挡一年半载。”

    “足够。”

    慕容冲淡淡看他一眼:“将军便一如往昔,不出半年,秦王必定下令强攻,到时,将军也还是得固守城墙,然后派一心腹降敌,将城中兵防图献与秦军,令秦军一鼓作气攻下襄阳。将军成俘,仍保气节,秦王惜才爱才、又好名声,必定重用将军。”

    他微微一顿,又道:“至此,这苦肉计也就算完了。只是,将军派去降敌的心腹,必死无疑。”

    朱序一怔:“朱某尚且有一事不明。敢问公子,为何要助我?”

    慕容冲唇角轻勾:“因为,我要亡秦。”

    朱序心中一凛,就见他忽然举起了酒盏,不疾不徐道:“这杯酒,我就遥祝将军一帆风顺了。”

    朱序接下杯盏,滞了片刻后,一饮而尽:“那朱某,就多谢公子指教。”

    不出半年,正月里,秦军果然急攻襄阳,朱序严防死守。

    这年,百姓便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唯有这城东苏府,张灯结彩,像是两耳不听窗外事、关起门过小日子的模样。

    “小八,我新学的妆容,好不好看?”

    “很好看。”

    “你都没有看。”

    “只要是你,都很好看。”

    “你第一次,可不是这样说的。”

    “为夫只是,欲擒故纵。”

    “那倒是,彼此彼此了。”

    ……

    急攻一月后,依旧啃不下这座城池。

    苻丕急得汗流浃背。

    节骨眼上,军营却来了一个人,襄阳督户李伯护之子,简明地表达了意愿,愿意在城中作为内应,献上兵防图。

    果然没过多少时日,苻丕终于攻克了襄阳城,将朱序抓了起来,随军押送回了长安。

    苻丕宽厚,对城中百姓倒还算不错,并无烧杀抢掠。

    襄阳城又恢复了往日生气。

    茶馆中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在讲最新的时事。

    “这朱将军不情不愿被俘,潜逃至好友夏揆家中,秦王起疑,将这夏揆抓捕,朱将军自不能牵连好友,于是自首。秦王啊,欣赏他的高风亮节,爱才惜才,便将朱将军封作了尚书……”

    慕容冲喝了口茶:“我们该回了。”

    锦行轻叹一声:“唉,我在这儿住的都有感情了呢,要离开,委实有些不舍。”

    慕容冲挑眉:“夫人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吗?”

    锦行笑盈盈地道:“我后来想了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第十三章 火

    建元十六年,很安稳,并没有什么大事。

    倒有一件喜事,年初,姬商不远千里来了一趟,锦行不必再喝那苦药了,换成了丹药,每日一颗即可。

    这日夜里慕容冲倒是早早就寝了。

    锦行却没有什么睡意,窝在他臂膀里,正值七月,天气炙热,不一会儿便出了一层薄汗。

    他挪了挪:“热。”

    锦行也挪了挪,更近了些:“是挺热。”

    他挑眉看着她。

    她笑了一笑:“就是热才要贴着你,你的心太冷了。”

    “……”

    挂在墙上的那七弦琴陡然间华光大作,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一般。锦行爬起来看了一眼:“小八,司马郁成了。”

    慕容冲略略思忖了一下:“那便再去一趟吧。清姐,也该走了。”

    时年九月,习习凉风还未扫平闷夏的炎热,建康城中却已红衰翠减。

    皇帝自年初便开始钻研佛法,已近十五月圆,自然要来城外栖玄寺沐浴焚香、吃斋念佛,王皇后向来是自顾自在宫中取乐,这次不知怎的,却同皇帝一道去了。

    侍卫严守在寺外,不得入内。

    是夜,翘楚摒去左右,一个人慢悠悠在寺中闲逛,穿过一片竹林,停在了早已苦涸的井旁,望着深不见底的井洞发呆。

    “皇后娘娘,莫不是、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

    娇俏的女声。

    翘楚回头一看,那人缓缓从幽静的竹林间走了出来,披着一顶暗色斗篷,走到近前,她素手解了斗篷,才看清模样,竟同自己一般无二,连衣着打扮都几乎分辨不出,可那眉眼中的笑意,翘楚记得很清楚,她一惊:“苏锦行。”

    锦行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还记得我啊。易了个容,皇后娘娘既已来此,见到我又怎的这般哗然,将人引过来就不好了。”

    翘楚一怔,沉下声道:“你想做什么?”

    锦行唇角微微扬起:“眼下,可不是说话的良机。”

    她顿了一顿,走近了看着翘楚:“我这个人,向来心善。此行是来助你出宫,和司马郁团聚呢。皇后娘娘。”

    翘楚拉住她:“如何出宫?”

    锦行离她更近了些,靠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两个字:“死遁。”

    话音未落,忽然抽出了她头上的凤簪,一把将她推下了枯井。

    翘楚闭上了眼,差点以为要葬身于此,却有人稳稳接住了她。

    锦行低头望了眼井底,拍了拍手:“怕你不敢跳,只好出此下策了。执素,你带皇后先走。”

    底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锦行将那支凤簪插在了髻上,又慢慢走进了竹林。

    宫女就等在竹林外头,见皇后娘娘出来了,还一改常态说走不动了,大张旗鼓令人将她抬回了房里,像是生怕人不知道一样。

    皇后娘娘下了轿,问了一句:“皇上呢?”

    宫女忙回:“皇上在大殿礼佛。”

    皇后娘娘满意地笑了笑,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进了房。

    “夫人做皇后做的可开心?”

    那房中屏风后却缓缓走出来一个男子,正是慕容冲,锦行一怔,笑道:“倒也是很不错的,只是太短了,没过瘾呢。”

    慕容冲挑眉:“以后还会有机会,让夫人过足瘾。”

    “那我可要提前预贺夫君了。”

    锦行莞尔,忽然话锋一转:“小八,你找了哪个苦命姑娘?”

    慕容冲淡淡道:“司马道福。”

    锦行走近一瞧,那床榻上躺着的,可不正是司马道福吗,好似是瘦了些。

    她闭着眼昏迷不醒,口中却呢喃:“其实,我也是很委屈的……”

    锦行替她将碎发拢好了,轻轻将头上的凤簪插在了她的头上:“天底下,尽是可怜人。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

    “公主殿下,怕你的皇帝弟弟起疑,只好找个活人来替代一下皇后娘娘了。既然你的驸马舍得,那我们自然也就废物利用一下了。说起来,反正都要死,皇后礼制厚葬总比公主礼制要好一些。”

    她说着,慢慢将烛台推倒了,房内已浇了油,烛火一下蹿得老高。

    慕容冲带着她上了瓦,看着火光一点一点将整个房间吞噬,房外才风风火火跑来太监和尚,着急忙慌地打水灭火。

    可那蓄水的缸竟不知被何人打碎了。

    付之一炬。

    寺中乱作一团,慕容冲很轻松就带着锦行下了井,沿着井底密道一路回了建康城。

    建康城中,慕容清抱着三岁的孩儿坐在空荡荡的院里,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忽然有人轻巧地落在了梧桐树下。

    她一喜:“凤皇。”

    “还有我呢,公主殿下。”

    锦行整了整衣襟,笑了一笑。

    慕容清微微一怔,柔声道:“倒是还没有见过你,锦行妹妹。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锦行眉开眼笑:“多谢公主夸奖了。不过,还是该先离开这里才是,小八?”

    慕容冲淡淡道:“不急,还要等一个人。”

    此时,建康城中大半守卫已被谢安调往城外护君。

    谢安不慌不忙地坐着轿子去了城中一处隐蔽宅院,这宅院原本也算重兵把守,今夜却很是松懈。

    他吩咐了侍卫等在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心情颇佳。

    慕容冲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茶:“恭候多时了,谢大人。”

    谢安才刚走到连廊,闻言,看着院子里三人:“你们走吧,坐我的轿子,本公善后。”

    慕容冲挑眉:“我同夫人,就不必了。清姐,你带孩子随轿子去,城西姬府。”

    慕容清微微颔首,便随着侍卫去了轿中。

    这时,谢安的侍卫已搬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扔在房内,点燃了柴火。

    锦行看了一眼:“英雄所见略同呢,谢大人。”

    谢安盯着慕容冲:“你母后,死得可安详?”

    慕容冲眸中寒光一凛:“她很好。”

    锦行握了握他的手,对谢安笑道:“今日多谢大人了。有一句话,倒是得奉劝谢大人,皇帝心狠手辣,谢大人不免过于树大招风了。”

    谢安眉心一跳,敛了敛眸,慕容冲已带着锦行跳出了院子,隐入了夜色之中。

    这一夜,火光冲天。

    建康城中有三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像是约好似的接连薨逝。

    第一位,王皇后被焚得瞧不出模样,头上的凤簪倒是尚算完好。皇帝站在房外,竟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去把王皇后扒出来,幸好是被拦了下来。此后皇帝似是不信,命人检查皇后遗体,咽喉处有许多烟灰,果真是被活活烧死。至此,皇帝大病不起。

    第二位,为质三载的前秦皇妃慕容清,府中不知怎么也着了火,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葬身火海,被以皇妃之礼厚葬了。

    第三位,已闭门谢客多时的司马道福,生产之时血崩,产下一女,取作王神爱,便就力竭而死。

    茶楼先生喝了几盏茶,讲完几个故事,叹了一句:“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

第十四章 言刈

    建康城,姬府关上门又热闹起来。

    一屋子烫手山芋,烫,真烫。

    姬府的主人昨夜没能睡个安稳觉,一大早起来又忙坏了,忙着劝众人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还她个清净。

    柿子挑软的捏。

    慕容清正独自坐在院中读书,三岁的孩儿蹒跚追着小狐狸不停。

    “不知清河公主日后有何安排呢?”

    “倒也是,没有呢。”

    “建康城诡谲云涌,幼子尚稚,此地可不是安居乐业的处所。我向来悲天悯人,倒是可以解囊相助……”

    慕容冲却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忽然打断了她:“银钱,便收下了,慈悲,请拿回吧。”

    姬商气急败坏:“我现在可算知道了,三年前你们让我定居建康,就是为了今日这一茬。”

    “姑娘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只是,废物利用。”

    锦行整着衣襟走出来,微微一笑:“姑娘放心,事儿办完,我们即刻就走。不过嘛,往后想来,自会再来。”

    姬商:“……”

    慕容冲看着慕容清:“三日后,司马道福送葬。你随执素一同出城,带上姬商姑娘所赠银钱,南下会稽。”

    慕容清一怔,淡淡笑了笑:“好。”

    姬商:“……”

    锦行又重新将视线移到姬商脸上:“说起来,皇后娘娘呢?”

    姬商有点心虚:“她兴许是太累了,还睡着吧。”

    “哦?”

    慕容冲挑眉:“你做了什么?”

    姬商组织了一下措辞,半晌,才道:“我就是试了下百日醉的解药效果。”

    昨夜,姬商正安安稳稳在床上睡觉,小狐狸忽然从臂弯里探起了头,机敏地竖着耳朵,怕遭了贼,她只好披上外裳,起来查看。

    她正推开门,便见一男一女落在她院中。

    那女子见了她,有些惊诧:“姒淑仪?”

    她一愣,莞尔:“皇后娘娘,忘了许多事,倒还记得我。”

    男子作了揖:“执素又来叨扰姬商先生了。”

    姬商有些气恼:“不用说,肯定是慕容冲和苏锦行的主意了?他们可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后娘娘都劫持了。”

    她说着,忽而眼波微转:“皇后娘娘,不如,我让你将往事都想起来,如何?”

    翘楚头脑一热,竟乖乖服下了姬商新调配的百日醉的解药。

    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五日光景。

    慕容清已混在司马道福的送葬队伍中,安然离开。

    翘楚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恭喜你了,雨过天晴。”

    循声而去,锦行正坐在桌旁,慢悠悠喝着茶,看着她又道:“不仅我等候多时,司马郁,也要等不住了呢。”

    翘楚一滞:“他在哪?”

    锦行唇角微扬:“他自然,还在琴中。等君采撷呢。还有最后一步,我就不代劳了,须你自己做。”

    翘楚忙问:“什么?”

    锦行轻巧地笑:“弹琴。”

    翘楚下意识地瞧了瞧自己的衣裳,仍是皇后的仪制:“那便容我收拾收拾吧。”

    这日未时,翘楚收拾妥帖,换上了寻常姑娘家的衣物,居然也良家妇女起来。

    她坐在院中,琴弦在她手下碰撞着,发出悠长的曲调,余音绕梁。

    慕容冲带着锦行坐在屋瓦上,一处可以纵观全局又不会轻易打扰他们的地方。

    “果然是比我弹得好一点。”

    “夫人也很好。”

    “小八,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昧良心的话了?”

    “只要,夫人开心。”

    “小八,魅凝成了。”

    那琴身忽而一颤,琴弦不受控制地自己弹奏起来,一道光华自琴身而出,笼在了落满杏花的地上,须臾,光晕退去,地上竟躺着一个婴孩。

    “娘。”

    那婴孩居然立时就能开口说话了。

    翘楚一怔,捡起了他:“我可不是你娘,我是你娘子。”

    这婴孩长得很快,过了没两日,就成了个少年,倒是很乖。

    “娘,我叫什么名字?”

    “不要叫我娘。我叫翘楚,你嘛……就叫言刈吧。”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翘楚,那个姐姐说要拿我试药。”

    “她吓唬你呢。”

    “翘楚,你是我的娘子吗?”

    “是啊,我等着言刈长大来娶我呢。”

    “那从今天开始起,我就要保护你了。”

    “好。”

    ……

    姬商在药阁中磨着药,颇有感慨道:“几百年前,我碰到过一只魅,还有一只桃花小妖。”

    锦行有些好奇:“那他们后来如何了呢。”

    姬商磨药的手微微一滞:“后来,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不过,运气不错,被一个路过的仙人顺手捡了。”

    锦行轻叹道:“那倒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呢。”

    姬商忽然抬起眼睛:“丫头,你可知,这魅,若是个男子还好。若是女子,有一大忌,切不可生产。如若是你,该当如何?”

    锦行看着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又过了些时日,言刈已和翘楚一般高了,开始学习剑法,每天都很刻苦。

    他每日在杏树下舞剑,翘楚就每日坐在一旁看着。

    这一日,她看着看着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锦行已坐在面前,看着她:“你可还想让他记起来?”

    翘楚淡淡一笑:“苏姑娘知道我昏迷的那些时日看到了什么吗?”

    锦行托着下巴:“那就劳烦皇后娘娘说来听听了。”

    翘楚缓缓道:“过去的一幕一幕在我眼前流转,我看到了他,看到了我,还看见了司马曜,我们三个人的过往交织着、纠葛着,司马曜负了他,我却也负了司马曜。”

    她微微一顿,又极好看地笑了:“可是,我想,从前的事,也不要紧了。往后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曜爱翘楚吗?

    大约是爱的,深爱、病态。

    他自小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自卑到无地自容。他不受父亲宠爱,也不受别的孩子待见,只有翘楚总是冲他笑,这样灿烂的笑容啊,照亮了他内心的一方天地。

    司马郁手下的人办事不牢靠,司马曜知道了他在查他。

    狩场上的刺杀,是他所为,为了试探司马郁,为了警告司马郁。

    他就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他原本,也没打算杀了司马郁,可翘楚喊得那一声,司马郁。

    他不能够忍受。

    爱到深处,他不仅要囚住她的人,还要囚住她的心。

    可惜最后,不管是人也好,心也罢,都得不到。

    “那么。”

    锦行看着她:“我们要走了,你们也该走了。”

    翘楚抬起眼睛:“长那么大,几乎都是在皇宫里。倒不知、该去何方?”

    锦行笑了一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什么,你们终于要走了。”

    姬商提着菜篮子站在连廊下,有些惊喜,又轻咳两声:“我是说,你们怎么要走了?”

    慕容冲不知何时坐在了阑干上,挑眉:“怎么,姑娘想留我们?”

    锦行轻笑出声:“若是这样,那夫君、我们可得从善如流了。”

    姬商:“……”

    五日后,谢安北上巡视五州,随行不多,却坐了一顶宽敞华丽的马车。

    出城门五里地,马车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跳下二男二女,其中一男一女带着斗笠。马车便又向北去了。

    带着斗笠的二人正是翘楚和言刈。

    另一男一女自然便是锦行和慕容冲了。

    锦行笑盈盈地道:“一别两宽,我尚有些话要同言刈说一说。”

    她说着,拉过言刈,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朝慕容冲眨了眨眼,眸中有些笑意。

    慕容冲握住了锦行的手,颔首:“那么,就此别过了。”

    锦行从怀中摸出了叠厚厚的银票,交到了翘楚手里:“出门在外,总要些银钱傍身。这些,就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的赠礼了。希望再也不见,翘楚。”

    翘楚一愣,接过了:“好,苏锦行。”

    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言刈,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翘楚,我大了。”

    “我知道啊。”

    “所以,我们成婚吧。”

    ……

    锦行望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已瞧不见人影了。

    慕容冲看着她:“说了什么?”

    锦行抿嘴一笑:“我和他说,他是魅,是没有生老病死的。可翘楚会老、会死。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那就每一辈子,他都会找到翘楚、陪着她生老病死。”

    慕容冲淡淡道:“他终究还是,司马郁。”

    “他是他,却也不是他。他更坦率。”

    锦行说着,忽而靠近了他:“小八,你知道为何我要让翘楚弹琴吗?”

    慕容冲一滞:“为何?”

    锦行唇角微微勾起:“我可是很深谋远虑的。万一他第一个看到的是我,喜欢我怎么办?”

    慕容冲:“……”

第十五章 清霜1

    茶馆说书先生摇着折扇:“今年过年可不太平呢。各位可知,近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桩大事?”

    席下有人脱口而出:“莫非,是那件事……”

    又有人起哄:“什么事什么事,请先生赶紧讲讲。”

    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道:“近来,长安城,有个挖心的妖怪,接连剜了好几个人的心,这心没了,命自然也就没了,每隔十日就死一个人。听说,还都是漂亮的书生。这京兆尹却没有尽心追寻,大家说怪不怪……”

    锦行和慕容冲便坐在茶馆里喝茶。

    听及此处,她笑盈盈地道:“小八,漂亮的书生呢。那你岂不是很容易变成靶子?”

    他抬眸看了一眼她半分慌乱也无的眸子:“那就不劳夫人挂心了。”

    她娇嗔:“那可不行,你若死了。我可是要守寡的。”

    慕容冲:“……”

    说书先生一席话说完,收了折扇:“大家说说看,这剜心的是什么人?”

    下面人七嘴八舌。

    “我看,不是人。”

    “那是什么?”

    “妖怪呗。”

    ……

    “小八。”

    锦行忽然抓住他的胳膊,难得一副惊讶的模样。

    慕容冲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立刻就见到街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穿着娇俏的红裙,身后跟了两个丫鬟,竟进了不远处的慕容垂府上。

    这人的模样,他化成灰也认得。

    锦行看着他:“太后。”

    “嗯。”

    他面色不改,喝了一盏茶:“去个地方。”

    这日夜里,他们回到侯府,已是平旦。

    天都微微有些亮了,慕容暐却一直坐在堂前等,见他们回来,衣摆上还沾满了泥泞,风尘仆仆。

    慕容暐一怔,沉声:“去哪了?”

    慕容冲看着他:“骊山。”

    “那是……”

    慕容暐走近了他,轻声道。

    慕容冲淡淡一笑:“是。母后口中的含香珠碎了。”

    锦行笑盈盈地握住了慕容冲的手:“兄长,初九,快要祭祀了吧。容我们去洗漱一下,换套干净衣服再来。”

    他们径直去了侯府浴池,浴池水终年温热不退、雾气环绕,就如华清宫中一般模样。

    锦行赤着脚坐在池边上玩水,看着池中闭目养神的慕容冲:“小八,你说,这是只什么妖怪?”

    慕容冲仍旧闭着眼:“看看,就知道了。”

    “那我可不能让你以身犯险的。你若伤了、死了,我就……”

    锦行踢了踢水,话说到一半、兀自停了下来。

    慕容冲睁开眼看着她:“守寡?”

    锦行眼波一转:“想得美。我就同司马兴男的姑姑安平公主一样养几个面首、寄情山水。”

    “哦?”

    他转过身静静看了她一瞬,忽然握住了她缩回去的腿,将她拉进了池中:“夫人是在提醒为夫要更努力些吗?”

    锦行被禁锢在他怀中,愣了一愣,却离他更近了:“夫君英明。”

    慕容冲唇角微微勾起:“那自然该,满足夫人心愿。”

    ……

    很快,那同已故太后一般模样的姑娘的身份,便查出来了。

    乃是慕容垂的新晋宠姬,名曰、清霜。

    一连跟了数日,她却只是在府中绣花,偶尔上街买些胭脂,生活倒也规律简单。

    是夜,慕容冲不在,锦行便在院中修剪花草,等他回来。

    “啊呀,丫头,你快把这花折腾完了。”

    她回头一看,那人赤着双脚,手中握着一柄折扇,眼中含着三分笑意。

    朗清。

    锦行放下了剪子:“你来做甚?不怕再劈天雷?”

    朗清摇着折扇:“啊呀,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难得都在长安,来叙叙旧罢了。”

    锦行挑眉:“有话快说。我夫君回来了,我就没空搭理你了。”

    朗清翻了个白眼,总算正了正色:“我是来物归原主的。那剜心的妖怪,我也有所听闻,这妖怪可同他娘长得一模一样,怕他下不了手,你要不要为他分担分担?”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柄白拂:“这白拂,原是你的东西。”

    锦行微微一怔,眯起眼看着他:“朗清,你安的什么心?”随即轻声笑道:“罢了,既然是我的东西,我自然就收下了。不要白不要。”

    她不客气地接过白拂。朗清斜眉轻挑:“丫头,当心了。”

    他说完,目的达到,瞬时便消失了。

    不多时,慕容冲便回了,锦行赶紧把白拂随处一丢,回了房。

    过了两日,元宵佳节,清霜上街看灯,她初来乍到,本应乱花迷人眼。

    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一连被跟了好几日,她只好作个寻常女子,今夜这人,倒没有跟着。

    这皮肤也干涸起来,算算时日,又该补了。

    她轻巧地摆脱掉随行的丫鬟,很快就在人群之中发现了目标,一个柔弱的书生,那人正在花灯前猜谜,清霜款款走了过去,那谜面上写了四个字,首花如锦,打一句诗词。

    “长安回望绣成堆。”

    忽然有一人这样说,小贩笑呵呵地道:“公子猜对了。”

    清霜回眸一瞧,是个极漂亮的公子,很快就忘了那柔弱的书生。

    那小贩递给这公子一盏小花灯,他没有接,道:“给这位姑娘吧。”

    清霜下意识地接了:“多谢公子。”

    这公子微微一笑:“姑娘可知这诗是何意?”

    清霜垂眸转了转眼珠,抬起眼睛:“小女不知,此处嘈杂,不如换个清净地方公子为我解释解释?”

    那公子像是很高兴的模样:“那自然,最好。我知道有一处僻静,景色也很不错,不如带姑娘同去?”

    各怀心思、不安好心。

    一路迂回穿过人潮,去了无人的凉亭。

    清霜方才进了亭,那公子却忽而退了一步,站在亭外:“姑娘倒是见异思迁得很,而且,还很天真。”

    清霜一怔,却发觉自己被困在了这亭中,她怒道:“你是何人?”

    “我自然,和姑娘有些渊源。”

    那公子不慌不忙地道:“或者说,和姑娘这副模样的主人相识。清霜姑娘,长安城百姓的心好吃吗?”

    清霜眉眼微颤:“你如何得知?”

    那公子轻轻叹了一声:“唉,你看你办事办得并不聪明,这头先死的两个人,都是慕容垂府上的家丁,后来,这圈子才慢慢扩大,但也是他府上方圆一里之内。加上你这模样,让人想猜不到也很难呢。”

    清霜又是奋力一搏,这亭中的术法丝毫未动。她却血气翻涌,吐出一口鲜血。

    那公子拍了拍手,从袖中一摸,取出一柄白拂来:“这白拂,倒是好用得很。今晚,我们就速战速决吧,我夫君可不知道这件事在家里等我呢。”

    “哦?”

    一记男子调笑的嗓音。

第十六章 清霜2

    清霜便见到又有一位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这男子她见过,便是他将她带来了长安,不然,她还好端端待在那陵寝之中修炼。

    他不粗不细的眉毛微微一挑:“为夫知道的太多,怕是让夫人失望了。”

    那公子陡然变了副脸,娇嗔道:“小八,你不是去参加宫宴,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慕容冲看着她:“怎么好让夫人独自涉险?”

    那公子轻声一叹:“真是瞒不过你啊。”

    倒没有多少惋惜之意。

    自是锦行。

    慕容冲走近了些,看向了清霜:“清霜姑娘,骊山的花好看吗?”

    清霜一滞,没有言语。

    “小八,你把我的话给抢了呢。”

    锦行说着,握住了慕容冲的手,笑了一笑:“我这人爱听故事。不然,清霜姑娘,你给我讲个故事,若是讲得好,我就饶你一命。”

    清霜看了她很久,这姑娘却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模样。

    她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血迹:“可是,我没看过什么故事。”

    锦行唇角微扬:“那么,就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如何?”

    静了半晌,清霜坐在了阑干上,声音不轻不响:“我原本,是陵寝里的一只小蜘蛛。这陵寝造了很久,才终于住进来了一个男子。他刚死不久,脸色却青得可怕。我吸取了他的精魄,便有了一些法力,开始修炼。”

    “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陵寝又开了,来了一个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将那人已成枯骨的躯体带走了,我便跟着这白骨一道走了。长途跋涉,来了长安骊山,他又将这躯体和一个死了不久的女子合葬在骊山上。”

    “我便又吸取了这女子的精魄,这女子口中含了一颗宝珠,我不知为何,竟然还汲取了这宝珠中的精华。一刹那,居然化作了人形,长得和这个女子一模一样。我在山上修炼了几年,碰到了一个仙人,我问他要如何成仙。这仙人说,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不行的,要我去人间看看。”

    “我便来了这长安城,很快就认识了我的夫君。我吸取了他们的精魄,就有了他们的记忆,我在记忆中见过他。他见了我,有些惊喜,问我叫什么。我头脑一热,就说叫清霜。他眼中更有些捉摸不透的笑意了,就将我带回了府里。”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到了人间,大约是浊气太多,我这躯体就开始衰败,那仙人又出现了,我问他有何办法可以保持容颜。他对我说,人心。我已经爱上了夫君,不想要离开他,就开始取心。然后,就遇见了你们。”

    清霜抬起了眼睛:“姑娘觉得,这故事怎样?”

    “朗清,你可别跟我说是来看风景的?”

    锦行却忽然看向了亭檐上,那儿正坐着一人,清霜只瞧见了他挂下来赤着的脚。

    清霜一惊:“仙人。”

    朗清纵了下来,朝她微微一笑:“是我。”忽然扬手一挥,清霜便昏了过去。

    慕容冲看着他:“阁下想要什么?”

    朗清言笑晏晏:“可冤枉我了,我就是,来看风景的。”

    余光却瞟了一眼白拂。

    慕容冲淡淡一笑:“夫人,我看阁下倒是有些怕这白拂的模样。”

    锦行心领神会:“朗清,你天雷的伤可还没好吧?”

    朗清敛了敛眸,嘴上却是调笑:“啊呀,你这可就有吃软饭的嫌疑了。”

    慕容冲唇角起了一抹笑意:“有的吃、总比吃不着要好。”

    朗清:“……”

    半晌,朗清抬起眼睛:“啊呀,你们可真没意思。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这小妖精,我们分了,如何?”

    “怎么个分法,说来听听。”

    “我要这小妖体内宝珠的精华。其他的,随你们。”

    锦行轻笑一声:“朗清,原是为了这啊。看来你当真是受了重伤,连这小蜘蛛都打不过了么,还是说,你在试探我?”

    慕容冲不紧不慢道:“阁下骗她下山,又是为了什么?”

    “好吧好吧。你们俩个人,不太好骗。”

    朗清慢慢摇了摇羽扇:“这小妖原有佛缘,才能吸了这宝珠精华,这精华太纯粹,我触不得,只好诓她下山,染了俗世浊气,又骗她取了人命,这精华也就沾了污秽。我才好吸收了它。至于这白拂,苏锦行,我现在确定了,你就是她。”

    “怎么样,我可是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们了。”

    慕容冲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一瞬:“好。就如你所言。不过,想请阁下帮一个小忙。”

    朗清微怔:“什么忙?”

    慕容冲缓缓道:“将我的手下幻化成她的模样。想来,对阁下并非难事吧?”

    朗清眯起了狭长的凤眼,转盼一笑:“好吧,这点忙,小意思。”

    “还有。”

    慕容冲又道:“把我父皇和母后的魂魄收回来。”

    “你可真是和这丫头一样不客气呢。”

    朗清说着,慢慢走近了慕容冲,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久违了,素华。”

第十七章 清霜3

    一时半刻,清霜便被取走了体内精华和魂魄。

    那两道魂魄纵横交错在一起,竟进了锦行的玉谶之中。

    几乎是同时,亭中的地上只剩下了一只仔细瞧也很难让人瞧见的小蜘蛛。

    摸得着、看不到。

    朗清捻起了它,随处一丢,没有分毫迟疑。

    锦行看着他,眼中夹了些笑意:“阁下可真是心狠呢。”

    朗清唇角一勾:“我们,可不是,同道中人么?”

    慕容冲淡淡道:“今日,就此别过。三日后,请阁下再来一趟侯府。”

    今夜,慕容冲像是颇有感触地坐在院中抚琴,琴声婉转缠绵。

    锦行跳过去蹲在他身旁,抬头看着他:“小八,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哪里的神仙啊?”

    慕容冲低头看了她一瞬:“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锦行靠在他腿上:“那我可不想做了,做个神仙,就没法和你生生世世了。”

    慕容冲摸了摸她的头,淡淡缓缓地说:“得之,何易;不得,则觅。”

    锦行眨了眨眼:“那我就只管等了。”

    这一晚,锦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慕容儁和太后的执念。哀婉延绵。

    慕容儁出生的时候,慕容氏尚且只是一个鲜卑部落。

    他出生不久有高人来访,说他骨相清奇、可堪大任。

    这个高人,便是巫觋宗的宗主,锦行的师傅,那时候,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巫彭。

    慕容儁的爷爷,时任慕容部的首领,闻言大喜。

    果然如高人所言,他自小聪慧,稍大一些,已博览群书,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长到十六岁,便应父命娶了段氏的女儿为妻。

    段萍。

    这段萍倒很贤惠,可是肚子不争气。婚后多年,也没有孩子。

    于是又娶了另一位段氏的庶女做妾,运气不错,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同年,东晋册封他的父亲为燕王,他自然就成了世子。

    过了些年,他的元妃段萍也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生第二个的时候难产了,拼了命生下了慕容暐后,撒手人寰。

    其实他谈不上多喜爱段萍,只是觉得这个妻子很好。

    没有了,有些可惜。

    元玺元年,慕容儁于邺城称帝,史号前燕。

    同年,清霜入慕容霸府,做了一名暗卫。

    过了两年,后秦投降,慕容儁至蓟城巡视,一时起了兴致乔装去深林中狩猎,竟然出现一只白虎,朝他扑了过来,他稳了稳心神,还未出手,忽然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抽出腰中的的软剑,一剑刺进了这白虎的眼睛里。

    白虎倒在他面前。

    这人却云淡风轻地将剑拔出,擦拭掉血迹,转过头来看着他,眉头沾染了些血迹,好看的眼中是泠泠冷意。

    其后,慕容儁查了一查,那人乃是慕容霸身边的暗卫,清霜。

    他同慕容霸的关系并不算好,他知道慕容霸一直暗暗想坐上他的皇位。

    但他却愿意自己跳入这个陷阱。

    他开口向慕容霸要了清霜,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她到他的身边。

    清霜来了,没有认出他,好似并不高兴的模样。

    慕容霸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她身上的疤痕全部去干净了,连那双沾满血腥的手也变得光洁如新,像是自小养在深闺的金丝雀。可她眉眼里浸淫出来的冷意,却是不可磨灭。

    慕容儁对她很好,好得无可挑剔。

    她不识字,他便教她,不厌其烦。

    他明明不饿,却命人送来了点心,又将这点心赏给了她。

    他试探她,要她舞剑,她惶恐,他却笑了,说,来日方长。

    校场巡视军情,他早已知道慕容垂意欲刺杀。

    却故意将自己置于险境,引慕容霸出手,方可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清霜竟然冲在了他面前,替他挡住了这本就不会落在他身上的刀。

    慕容儁慌了。

    诛心。

    以身犯险,此计虽不成,没办法拿下慕容霸。

    可慕容霸落马磕落了牙齿,他便令他改名为?,百姓哄笑,因此字触犯了谶纬文书,便又去掉了半部,作了慕容垂。

    慕容儁又将清霜作了可足浑氏的嫡女,顺理成章纳了她做夫人。

    还将先元妃的两个儿子养在了她的膝下。

    他命人将奏折搬到了她的宫中,下了朝,便去她的宫里批阅奏折。

    钗环珠玉,一样一样地往她宫里送。

    她问他:“为何对臣妾这样好?”

    他说:“因为你,值得。”

    入夜,便离开了。

    有一次,他有些逗弄的意味。

    “今夜,不如孤宿在这里。”

    她眼中有些慌乱。

    他淡淡一笑:“罢了,孤从来不喜欢强迫。”

    这样过了两年,太子死了。

    慕容儁有一个月没有来清霜宫里。

    这一日,清霜打扮得很漂亮,眉眼里的冷意也蒙上了几分欣喜,去见了慕容儁。

    她说,同君上,没有什么不想,也没有什么不愿的。

    这一日,他们圆了房。

    缠绵悱恻。

    他比她大近二十岁。

    “若有一天,孤去了……”

    “臣妾不会独活。”

    “清霜。”

    “君上,臣妾在努力,做一个值得的人。”

    他淡淡叹了一口气。

    不久后,清霜怀孕,被立为皇后。

    怀胎十月,却诞下一个死婴。

    慕容垂的王妃段氏入狱,慕容儁疑心此事另有隐情,暗暗命属下调查。

    清霜找来了姬商。

    三天三夜,姬商终于将她体内蛊虫拔出,却是一只同心蛊。

    同心蛊,本身无害,与之交合,毒性深入骨髓,难以消除。

    慕容垂的王妃段氏那一杯酒无毒,只是掺了榔粉,驱动了她体内蛊虫。

    清霜昏过去的时候,慕容儁来了,也就知晓了此事。

    姬商说,这毒性却不猛烈,须有引带出,方会毒发。

    他暗暗握紧了掌心,瞒下了此事,慕容垂羽翼丰满,不可妄动。

    他想,她该有个孩子,有朝一日,他若死了,她也好有个寄托。

    不久后,清霜又怀了一个孩子,平安降生,便是慕容冲。

    那高人又来了,写下了一句谶语。人死,魂生。

    同年,东晋北伐前燕。

    谢万与郗昙兵分两路,郗昙因病退回彭城,谢万却恐敌强我弱,仓促退兵。莫名其妙自行溃败,当时,谢安也在其中。

    前燕原可以乘胜追击,可清霜却向慕容儁开了口,请求放其一马。

    慕容儁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他因为清霜,坏了自己身为君王天下为重的原则。

    谢万、谢安一行单骑逃回了东晋。半途,清霜乔装见了谢安一面。

    此战之后,前燕更加兵富民强。

    好似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灾祸却总是暗藏其中。

    段昭仪给慕容儁送了一碗姜汤。

    他喝下后,毒发。

    他若一去,她必跟随。

    他将她关在宫中,又故意将她放出,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令侍卫都藏了起来。

    她一来,他就知道了。他故意让她见到段萍的画像。

    其实,她们也没有那么像,只是眼角都有一颗淡淡的痣。

    这画像,是他后来所作,是按照她的模样,画下来的。

    他宁愿她恨着他,也好过赔上她这一条命。

    没过多少时日,慕容儁便驾崩了。

    死前,他召来大司马等人,将清霜母子托孤。

    死前,他召见了慕容垂,说了两句话。

    “你若敢动,你所为,世人皆知。”

    “皇位也好,清霜也罢,不是你的,想也别想。”

    慕容垂的弱点,同苻坚是一样的,声名。

    这虚无缥缈的声名啊。

    慕容暐顺利继位,奉清霜为后,垂帘听政。

    清霜很冷淡,但不是没有心。

    她很聪明,但又不足够通透。

    身在局中,两眼一摸黑,看不清,看不清,看不清。

第十八章 清霜4

    这几日,没了挖心的妖怪,长安城百姓松了一口气,慕容垂府上却乱作一团。

    自元宵游街,他那年轻貌美的宠妾,便没了踪迹。

    半喜半忧。

    平分秋色,无需争宠,府上几位姬妾又开始甩甩袖子安心打麻将。

    荡然一空,黯然销魂,慕容垂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软玉温香抱满怀。

    过了些时日,清晨,却有人叩响了慕容垂府门。

    仆役开门一瞧,竟是那宠妾自己回来了。

    慕容垂好似很高兴的模样。

    在那东边最高的楼里摆了一场戏台,请了城中最好的戏子。

    高朋满座、鱼龙混杂。

    他却坐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听着戏子唱腔,隐隐有些不安。

    “叔叔真是让人好找。”

    娇俏的女声。

    慕容垂睁开眼睛,一男一女站在他面前,倒是认得。

    他一怔,看着那男子:“慕容冲,你此来,又是为的什么?”

    锦行款款一笑:“叔叔这就见外了,我们来做做客,顺便看看叔叔的新夫人。”

    慕容冲唇角浅翘:“我们来,岂是平白无故?六年前我来,救了小弟弟一命,今日我来,自然也是助叔叔一臂之力。”

    慕容垂暗暗捏紧了拳头:“你图他满门,行事狠辣,我皆替你遮掩下来。你救柔儿这债,我已还。你今日来此为何,有话直说。”

    “这话直说,倒是不太好听。不如,我给叔叔讲个故事如何。”

    锦行微微一顿,又轻笑出声:“前些时日,长安城有个挖心的妖怪,我心善,自然不能叫百姓无辜死去。便抓了这妖怪,这妖怪是个美貌姑娘,她哭着求我,我可真见不得美人落泪,就封了她的法力,将她放了,她没了法力,就不能再害人了,不过嘛,却需要我隔几年就渡些精血给她,否则就会枯竭而死。我见她没有回山林,便跟着她,见她进了叔叔府上,再没出来。”

    “我们替叔叔摆平了悠悠众口,又让叔叔不痛失美人。叔叔你说,可不是要谢谢我们吗?”

    慕容垂眉心一跳:“你们想要什么?”

    慕容冲淡淡一笑:“秦王意欲伐晋,势在必行。他厝火积薪而不自知。叔叔一贯对王位有所求,何以甘屈人下,故来,请叔叔秉烛待旦、伺机而动。”

    锦行走近了两步,作了个揖:“还想请叔叔,永不入关中。”

    慕容垂敛眸思忖片刻,抬起眼睛看着他们:“好。你倒真是娶了一个好媳妇啊。”

    “多谢叔叔夸赞,我自然是极好的。”

    锦行巧笑嫣然:“小八,那我们就在叔叔这儿看场戏再走。”

    慕容垂:“……”

    戏唱得好听,慕容冲无可奈何陪她听完一场又一场,回去的时候,华灯初上。

    她一回房就缩在几前,抱着汤婆子捂手。

    慕容冲嘴角噙了些笑意:“夫人,可真会诓人。”

    锦行侧过头:“小八,你叔叔,倒还是个痴情人。”

    慕容冲也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锦行粲然一笑:“小八,那我可又要问问题了呢。”

    慕容冲慢慢喝着茶:“夫人请问。”

    “你大费周章将爹娘换一处陵墓,是为了提防慕容垂?”

    “是。”

    “六年前,你图了谁满门?”

    “丞相的仇,夫人没报干净。这幕后,还有一个出谋划策之人。”

    “那可是有劳夫君了呢。”

    “夫人的仇,很重要。”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夫君了。”

    锦行说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极好看地笑了:“无以报答,只好,以色侍君了。”

    “咕咕。”

    却有一只白鸽落在了窗台上,慕容冲起身取信一看,脸色有些轻微变化。

    锦行接过一瞧,也是一惊。

    二哥同那东海公苻阳起兵叛秦了。

    慕容冲走到她面前:“去一趟?”

    锦行抬起眼睛:“嗯。”

    五日后,略阳郡,两军交战缓和之时,王皮正在案前思忖行军计策,眉头紧锁。

    “大人。”

    忽然有一小兵来禀:“营前有一男一女,想要见大人一面。”

    王皮摆摆手:“不见不见,没见我在忙吗?”

    那小兵硬着头皮回:“那二人有句话,要我同大人说,那姑娘说,大人可还要再比划比划,过了这村、没这店。”

    妹妹。

    王皮一愣,便也去了。

    营前二人披着斗篷,他走到近前,那姑娘娇嗔道:“二哥,可让人好等。”

    王皮差点喜极而泣:“妹妹,妹夫,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去坐坐。”

    慕容冲淡淡道:“多谢二哥盛情,今日就不进去了。”

    锦行又走近了些:“今日来,有一句话要带给二哥。”

    她微微一顿,轻声道:“苻坚重情、重名。此战若败,多提丞相,方可无虞。”

    王皮甩了甩袖子:“妹妹看你哥就会败吗?”

    锦行看着他:“二哥,你没有未来。”

    王皮有些气恼:“那你看谁有未来,苻坚吗?”

    锦行望了一眼慕容冲:“他也没有,有未来的,自然是我的夫君了。”

    王皮:“……”

    慕容冲颔了颔首:“二哥,今日一别,大抵便是天各一方,务必珍重。”

    锦行忽然抱住了王皮,靠在他耳边:“二哥,就此别过。”

    她说完,便没有半分犹疑拉住慕容冲上了马。

    王皮喊道:“多谢。”

    闻言,锦行回过头笑了一笑。

    王皮慢慢转过了身,默默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响道:“妹妹,这几年,你故意疏远我们,只是为了避嫌吧。”

    其后不久,叛军果然大败。

    主帅被押回长安,照例,苻坚要问一问原因,以示慎重。

    问到王皮之时,他大吐苦水,半句话不离已故丞相。

    苻坚长长叹了口气,将他们打发到了穷山恶水之地,便就罢了。

    锦行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押送的队伍远去:“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不会兵戎相见。”

    慕容冲看着她:“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你如何自处?”

    锦行微微一笑:“夫唱妇随。只是,希望没有做选择的那一天。”

    慕容冲唇角轻勾:“好,我记住了。不会让那一天发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九章 相看

    建元十九年,平阳尚且还被冰雪覆盖,百姓多窝在家中过冬。

    慕容冲的府上却是流水的公子、座无虚席,大有提前复苏的迹象。

    “你们可听说,这苏夫人的姐姐,已经二十又三了。”

    “可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

    “而且听说,苏夫人备下了极丰厚的嫁妆。”

    ……

    锦行躲在后堂,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八,原来这男子之间,也爱说是非。你看这哪个公子好一些?”

    慕容冲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歪瓜裂枣。”

    “是是是。”

    锦行说着,笑了一笑:“自然比不上夫君。但是短中取长,仔细挑挑,总有过的去的。”

    慕容冲转过身要走:“那就让她,自己挑。”

    可冷宴是个不合作的,三催四请也不出来,锦行便命人将这些公子画了下来,带着一摞画像来了冷宴房中。

    一幅幅展开摆在她眼睛底下。

    “这个刘公子,如何?”

    “太胖。”

    “王公子呢?”

    “太瘦。”

    “高公子?”

    “太老。”

    “秦公子?”

    “太小。”

    “那这个段公子,不胖不瘦,不老不少,风华正茂,我看正好。”

    “太过普通,没有特点。”

    “……”

    半晌,锦行抬起眼睛:“其实,你也不能以貌取人。”

    冷宴冷冷瞟她一眼:“你不就是。”

    锦行气急败坏:“谁说的,我是透过了外表看到了本质。我眼光可好着呢。”

    她微微一顿,拍了拍桌子:“莫非,你有喜欢的人了?”

    冷宴看着锦行:“其实,我不想嫁人。”

    “难道,你想做个老姑娘?”

    锦行说着,轻轻叹道:“原本,倒也不是不可以,做个富有的老姑娘也是很不错的事。可是时局动荡,你若一直跟着我,难免颠沛流离。”

    冷宴微微一笑:“心之所向。”

    锦行怔了怔,忽然跳了起来:“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吧?”

    冷宴:“……”

    慕容冲回房的时候,便见锦行蹲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将那些丹青一股脑扔进去。

    锦行抬起头:“小八,做媒,真的好难啊。”

    慕容冲有些无奈:“夫人为自己做的媒,可不是挺成功的。”

    “夫君这是,变着法在夸自己吗?”

    锦行说着,拍了拍手,眉开眼笑:“其实,我就希望宴姐姐能嫁个安稳人家,不求功名,但求顺遂。”

    慕容冲静静看着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此,这闹哄哄的择婿开场没多久,便在冷清清中落了幕。

    冷宴又在府上清净了个把月,每日修剪花草、读书习字,闲来听锦行讲几桩有趣的事,她也觉得极好。

    这日,锦行却说要带她去茶馆听说书。

    “啪。”

    她们落座的时候,正听说书先生拍了拍惊堂木,扶着长长的胡须。

    “各位可知,这近来,发生了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

    “请先生快说。”底下听客哄叫。

    “数月前,这秦王苻坚亲率大军,从长安南下伐晋。此战啊,东晋大获全胜。”

    “怎么可能,秦王可是率军百万啊,怎可能以少胜多!”

    “那便听我细细讲来。这东晋丞相谢安啊,命其弟谢石为都督,其侄谢玄为先锋,率了区区八万北府兵北上抗敌。秦王先锋军已攻占寿阳,晋五千驰援水军只好退守硖石,欲与北府兵汇合,秦军自然不能叫他们连结,便率军驻守洛涧河旁,截断淮河,阻绝了晋水军退路。”

    “秦王将大军留于项城,先行率了骑兵八千赶往寿阳。一到寿阳,便派那襄阳降将朱序前往晋营劝降,可没承想这朱序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倒向谢石提供了秦军军情。谢石便欲转守为攻,两军于洛涧边上列阵迎战,可晋军早已分兵一部绕到秦军阵后,前后夹击,秦军惊慌失措,一时半刻啊,土崩瓦解,争先恐后横渡淮河逃命去了。”、

    “晋军大捷,鼓舞士气,水陆并进,与寿阳秦军隔岸相望,这秦王看着那远处的八公山,竟是草木皆兵……”

    “哈哈哈。”

    人群中忽然有一娇俏的女声笑了起来,她带着面纱,瞧不清模样。自是锦行,她笑了一阵,恰到好处地收住了,挑了挑柳眉:“先生说,这草木,如何能成兵?”

    说书先生思忖了半日,竟也答不上话,作揖道:“请姑娘赐教。”

    锦行一本正经的模样:“那自然,是这秦王眼神不好。”

    “……”

    百姓哄笑。

    “啪。”

    说书先生又拍了拍惊堂木,继续道:“此后,秦晋两军对峙于淝水两岸。两两对望,一动不动,耗时间。谢石便向秦王提出让秦军后退一些,好让他渡过河得以交战,秦王不顾众将劝阻,觉得可以等他们渡到中途伺机而动,竟应允了。”

    “没承想,这秦军后移之时,这秦军后方朱序等人大喊,前线败了,前线败了。秦军阵脚大乱,晋军一鼓作气,全力出击,大败秦军。不仅斩获了阳平公,那箭还射伤了秦王。一时风声鹤唳,秦王率兵逃回北方,回到都城,这百万大军,竟失了十之七八。大家说说,可不可惜,可不可惜?”

    锦行又笑道:“这说明啊,秦王除了眼神不好,这耳力也很一般呢。”

    “……”

    静了半晌,百姓又是一阵哄笑。

    “啪。”

    又是一记惊堂木。

    说书先生着实也是气笑了,抚了抚胡须,继续道:“这事后啊,那鲜卑慕容垂攻打了邺城,建立后燕;慕容泓于华阴起兵,自立济北王,秦王派苻叡镇压,战败,羌族姚苌惧罪,逃奔渭北,所幸也自立为王。可不是一朝落败八方忧,山雨欲来风满楼吗?”

    ……

    锦行看着隐隐有些不安的冷宴:“宴姐姐,我带你换个地方,可好?”

    冷宴抬起眼睛:“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锦行微微一笑:“收拾一下,今夜就动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998/ 第一时间欣赏锦素春辞最新章节! 作者:安还暖所写的《锦素春辞》为转载作品,锦素春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素春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素春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素春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素春辞介绍:
天界有九重天,重重变化,天界之上,还有三重世界。
地府十八层地狱,层层不同,地狱之下,还有一层炼狱。
天界之上,菩提树下,道祖拈花一笑,九尾青狐诞下一女,名曰千锦。
千锦正欲度过五万岁生辰,遭蒙所迫,半缕神识遗落人世。
天地之间,芸芸众生,苍茫大地,凡人皆苦。史册详记三千余卷,寥寥四千万字,写不下爱别离苦,渡不了万万孤魂。
五胡乱华,西晋东迁。谶纬既出,碧落黄泉,落尽千愁。
河东有座冷山,山上住着个热心肠的姑娘、山下来了位永远捂不暖的公子。
江南还有方桃花宫,宫内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主,痴痴等着她的驸马,娶她回家。
……
神魄归位。
有一只凤凰驻足昆仑桃林。狐狸还在做梦。
那狐狸醒了,凤凰却不见了。不过,百转千回,终能寻到彼此。
1v1锦素春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素春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素春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