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内斗
金华城东街的“仙居楼”,尽管战火纷飞,饥民饿死于途,处处凋敝,但仙居楼依然是生意兴隆,宾客盈门。
王和垚和郑思明上了二楼,进了雅间,房门随即被关上,两个精壮汉子守在了门口。
“二当……”
王和垚正想上去打招呼,络腮胡子迎面一拳,直奔王和垚面门。
王和垚大吃一惊,仓促抬起胳膊,拳头打在手肘部,二人都是退了两步。
“二当家!”
郑思明赶紧上来,站在了王和垚身前。
这个络腮胡子,性烈如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二当家还要挥拳,身后一人的声音响起。
“老二,退下!”
络腮胡子怒目圆睁,悻悻看了一眼王和垚,退后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王大人,请坐!”
说话的人三十五六,温文尔雅,几缕长须,但身材高大,精气神十足。
“请问阁下是……”
王和垚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二当家,向中年汉子行礼。
三十五六,这个年代,已经是中年人了。
“王大人,你可能听说过胡某人。在下绍兴府嵊县人,胡双奇正是。”
中年汉子面色平静,徐徐吐出几个字来。
胡双奇!胡疯子!
王和垚大吃一惊。大岚山山寨的大当家,络腮胡子的龙头老大,竟然跑到了官兵云集的金华府城中。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金华城的守将是自己,胡双奇只怕是打探到了这些,这才敢放心前来。
“见过大当家!”
“见过大当家!”
王和垚和郑思明,纷纷抱拳行礼。
“王大人,请坐!”
胡双奇彬彬有礼,儒雅威猛,完全没有半点“疯态”。
也不知道,“胡疯子”这个绰号,到底从何而来?
王和垚二人刚坐下,络腮胡子又忍不住站了起来,戳指怒骂起王和垚来。
“王和垚,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义军攻城,你不里应外合,反而助清妖杀了不少义军!你是不是失心疯啊?”
王和垚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大哥,你去门口看着,不要有外人过来。”
郑思明站起身来,离开去了门口,王和垚对着二当家,冷冷一笑。
“我脑.子有病?你有药吗?”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什么药?我又不是郎中!”
络腮胡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义军,他们也配称得上义军?百姓一半被官军祸害,一半就是被你说的“义军”祸害。义军,畜生军还差不多!你在大岚山山寨的时候,也是这样祸害百姓的?”
王和垚冷冷一句,让络腮胡子脸色通红,眼睛瞪大,说不出话来。
郑思明站在门口,紧张地向外张望。
“王兄弟,在大岚山的时候,我便听过你的名号,十来个人便敢袭击清妖,打伤绍兴知府邱青,令官军溃退,解了大岚山兄弟的厄围。胡某感激不尽。”
胡双奇语气温和,比络腮胡子镇定许多。
“看到没有,气度从容,镇定自若,这才是大哥应该有的样子。二当家,多学着点!”
王和垚怼了一句二当家,转过头来,对着大当家,放下了茶杯。
“大当家谬赞了,兄弟我只是侥幸。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勇力不足挂齿。实力才是硬道理。”
二当家想要发火,却被胡双奇眼睛轻轻一瞪,忍住不言。
“王兄弟,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想知道,接下来,你何去何从啊?”
胡双奇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又是杀官军,又是杀耿军,这个王和垚,他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跟着清军,一路半黑半白下去吗?
“大当家、二当家,我们兄弟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半途而废,这也不是我们兄弟的风格。”
王和垚看了一眼门口的郑思明,莞尔一笑,后者点头示意对前者的赞许。
“可是,你知道吗,城头上,你们杀了耿精忠麾下大将曾养性的儿子曾延年,就是手拿大刀的大个。你这以后,和曾养性就没法和解了!”
胡双奇眉头紧皱说了出来。
曾养性的儿子,白显忠的侄子,一战都折在了金华城下,王和垚和耿精忠部,这梁子可是结大了。
“大当家,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也少一人吗?我们老二……”
郑思明过来愤愤一声,心头发酸,说不出话来。
门口有胡双奇的部下把守,他已经没有必要站在门口。
城墙上,正是那个大个杀了孙家纯。王和垚杀了大个,理所应当。不要说是曾养性的儿子,就是康熙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战场上厮杀,死伤难免。”
王和垚脸色阴沉,轻声说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和耿精忠掺合在一起,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耿精忠是个什么货色,他部下是不是义军,两位大哥心知肚明。二来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胡双奇和络腮胡子都是讪讪,默然不语。
耿军的许多做法,他二人也是看不惯。要不是为了抗清,他二人也不会委曲求全。
“大当家,我想知道,为什么耿军大肆攻城,这几日又偃旗息鼓?”
郑思明坐下问道,缓和一下气氛。
孙家纯不幸阵亡,这和胡双奇等人,确实没有什么瓜葛。战场上,生死都是一瞬间,确实令人痛心,却是残酷的现实。
胡双奇和络腮胡子对望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耿精忠这王八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原来好好的,忽然停发了饷银,又撤走浙江南部的部下。那些个王八蛋没了饷银,当然要抢了!郑锦那个狗杂种,他趁着耿精忠后方空虚,连抢了泉州、漳州,怪不得耿精忠会发飙了!”
络腮胡子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怪不得耿军攻城时,跟疯了一样,还大喊什么“杀进城去,弛禁三日”。原来也是饿疯了,穷疯了!”
想起城头上的恶战,郑思明恍然大悟。
我勒个去!
王和垚心里暗骂。
台湾郑氏和耿精忠狗咬狗,便宜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清军。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真可谓是愚昧到了极点。
不内斗,他们能死吗?
第48章 时机
胡双奇接着说道,一脸的无奈。
“老二说的对!曾养性派鲁朝全和褚楚白来大岚山,兄弟们以为可以联手对抗鞑子。绍兴知府邱青,巡道许宏勋、还有绍兴协都司的王得福发兵围剿大岚山贼,那个褚楚白投敌。要不是王兄弟来的快,恐怕就剩不了几个人呢!”
看得出来,他对和耿精忠联合,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本来好好的局面,耿精忠突然停发饷银,鲁朝全的部下全乱了。我们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家就分道扬镳了!好好的局面,猛然就崩了!”
络腮胡子看着王和垚,眼中热火重燃,脸上甚至有了一丝谄媚的笑容。
“王兄弟,你如今人多势众,不如反了,咱们联手攻下杭州城,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刚才要火扁王和垚,这会又点头哈腰,这个络腮胡子,可真是个人精。
“就是,王兄弟。你那些部下,个个都是龙精虎猛,咱们攻下杭州城,整个浙江就乱了!”
胡双奇的声音,情不自禁大了起来。
“王字营”训练有素,士卒精锐,他进城时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只要王和垚反戈一击,浙江的形势,就大不相同了。
胡双奇的声音响亮,王和垚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看向了门口。
门口两个汉子挥手表示无事,王和垚这些放下心来。
这两个家伙,行事鲁莽,怪不得经常被官军痛扁。
攻下杭州城这座东南重镇,诱惑实在太大,但众人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一旦杰书和李之芳率兵来攻,凭这三四千人,难道要坐以待毙?
况且,台湾郑锦和福建耿精忠互相攻伐,康熙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收复东南的好机会吗?
虽然远不是什么“千古一帝”,但历史上的康熙绝对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还考虑个屁!你要是愿意,大哥和我,我们手下的兄弟,都听你的调遣!”
络腮胡子急不可耐,没好气地脱口而出。
他们四明山、天台山等山寨的兄弟们一起,也不过一千五六。王和垚一部就有四千兵马,当然是兵强马壮者为主了。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打算?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王和垚终于开口,却是否定了立即举旗的建议。
有这么多人追随襄助,他心里高兴。但事关重大,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生命开玩笑。
更不能拿抗清的大局开玩笑!
机会这东西,飘忽不定,难以抓住。但他有一种预感,有更好的选择在前面。
“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我告诉你,错过了时机,可就再也没有了!”
二当家不耐烦地问了出来。
郑思明和胡双奇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浙江清军精锐都在,耿军苟延残喘,清军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这时候发难,操之过急不说,还有可能全军覆灭。”
王和垚站起身来,身子前倾,低声细语,郑重异常,一番话说出来,字字诛心,胡双奇几人都是变了脸色。
“破……清军,杀杰书……”
络腮胡子情不自禁开口,很快闭嘴,眼睛睁的老大。
这个王和垚,一出手就是惊世骇俗,可谓是胆大包天。
这这么可能?
“王兄弟,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胡双奇收回目光中的惊诧,换了一副口气。
他看得出来,王和垚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自有一番考虑。
莫名地,他对王和垚的言语,有些盲信。
“是啊!说的是这样,但这事得碰运气不是!”
二当家摇摇头,看样子不是很赞同王和垚的说法。
“你懂个屁!耿精忠自乱阵脚,又和郑锦狗咬狗,你们以为,满清朝廷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
王和垚怼了一句二当家,然后轻声说道,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紫禁城中的那位。
什么“千古一滴”、“康乾盛世”,纯粹是扯淡。吃糠喝稀的算什么狗屁盛世,不过是犬儒们粉饰太平的意淫而已。
紫禁城,那可是老朱家的。他这个残渣余孽,还没有进去欣赏一下风景,心潮澎湃一下,实在是太悲催了些。
“王兄弟,你的意思是……”
络腮胡子眼睛瞪大,又换回了“王兄弟”的称呼。
“如今正是年关,估计到了春天,朝廷就会有大动作。浙江打了两年,劳师无功,也是时机兵进福建了。”
王和垚看着络腮胡子,脸色一沉。
“刚才还打我骂我,这会又“王兄弟”长“王兄弟”短,你是变色龙啊?”
二当家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变色龙”的具体意思,但也明白了七八分。
“王兄弟,但你能保证,你会参与大战?”
胡双奇心思缜密,追问了出来。
“金华城的围城大战,上面已经知道。我“王字营”大破耿军,上面不会不闻不问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升为游击将军,也不要募兵练兵!”
王和垚轻声一笑,站直了身子。
“大当家,二当家,又不吃饭,你们还是换了衣裳,随我一起出城吧!”
这两个“悍匪”,犯险来到金华城,胆大包天。他得把这两个人安全送出去,保留革.命的火种,让他们继续发挥作用。
“瞧你那熊样!一个游击将军就让你得意忘形,真是个狗官!”
络腮胡子眼睛又瞪了起来。
嘴里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换上了号衣。
“就让我这个狗官,送你们出去吧!”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他微微一沉吟,向胡双奇耳语了几句。
胡双奇轻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王兄弟放心!如果你真入了衢州城,破了鞑子的大军,后面的事情,我兄弟自会帮你解决,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大当家,一言为定!”
“王兄弟,一言为定!”
王和垚和胡双奇相对一笑,二人一前一后,相继出了房门。
王和垚和郑思明在前,胡双奇和络腮胡子等人乔扮成官兵,一行人趾高气扬,离开了酒楼。
“大哥,他给你说了什么?”
出了城,王和垚和郑思明告辞离去,络腮胡子好奇地问了起来。
“都是日后之事,稍后咱们好好合计。”
胡双奇郑重其事,叮嘱起了络腮胡子。
“老二,你记住了,这一段时间,兄弟们都要蛰伏待机。王和垚这边,你要和他保持联系。也许,这也是咱们兄弟的机会。”
“大哥,你真听他的?”
络腮胡子惊奇地问了起来。
“未雨绸缪,隐忍狠决。这小子是个人物!”
胡双奇看着远处,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智多近乎妖!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心惊肉跳!”
络腮胡子摇摇头,感叹了一句。
胡双奇一怔,看着络腮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能让胆大心细的二当家敬畏三分,这个王和垚,真是个人精!
第49章 私心
不知不觉已经是春暖花开,进入三月下旬,更是山清水秀,春光明媚。
清晨时分,刺耳的哨子声响起,打破了军营的寂静,随着教官们的呐喊声响起,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士卒们,鱼贯出了营房,在教场上集合。
随着号子声响起,士卒们按营分开,进行二十里长跑越野负重操练。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军官们喊着口号,士卒们跟着呐喊,开始了例行的每日操练。
“王字营”四千人马,如今已经补齐差额,新募的千余绿营兵,最晚来的也训练了两个多月,参加过城头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算已经上过战场的老兵了。
“老刘,“万人敌”的生产,怎么给停了?”
中军大营之中,王和垚向着堂中讪讪而笑的工匠老刘,温声问道。
“大人,这都是上官的意思,小人那里知道。”
老刘低头哈腰,毕恭毕敬。
“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王和垚摇摇头,轻声叹了一句。
自从开春以来,耿军已经撤回了衢州以南,金华城没有了战事,这些辎重的供应,自然就淡了下来。
他也知道,以金华府的财力,能支持到现在供给“万人敌”和火器弹药,已经不错了。
“大人,其实府库里面,已经没有多少火药和铁锭。大人要是还想造铁疙瘩,就得从浙江布政司衙门那边要了。”
“王字营”驻军金华城,所需辎重粮草都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供。自从绿营兵开拔,杭州城外的军营,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老刘,你有没有兴趣来军中效力?”
王和垚看着老刘头,忽然起了兴趣。
说实话,军中的几个铁匠中规中矩,修修枪头,打两把大刀还可以,一到火器打造上,就一筹莫展。
这个老刘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技术精湛,能修炮补铳,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人,多谢你厚爱!小人在府衙当差,家人都在这里,走不了啊!”
老刘赶紧推辞。跟着这位,走南闯北,岂不是要背井离乡。
“那真是太可惜了!”
王和垚摇了摇头。
他摆摆手,陈子勾端了盘子上来,里面两个十两的银锭。
“老刘,军中窘迫,我也只能拿这点银子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点银子,还是李之芳的赏赐。一些赏给了有功的将士,余下的就剩这点。
二十两银子,能换成百上千将士的生死,银子花的值得。
“多谢大人赏赐!小人告辞!”
老刘脸上的皱纹绽开,犹如午后盛开的牡丹。他就要转身离开,又停下脚步。
“大人,康亲王在金华城驻扎时,他身边有一年轻汉子,是他的僚属,会造火铳火炮。他的本事,可是比小人强多了!”
老刘的话,让王和垚不由得一怔。
“比你的手艺还高?”
“大人,说实话,和他相比,小人不值一提。”
老刘满脸笑容,吐字清晰,显然不是信口胡说。
“大人,那人叫戴梓,是杭州府人,火器上有一套。那个自发火铳、短管火炮他都会造,真是个大才,康亲王很是看重。”
“还有如此奇才!”
王和垚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当然!康亲王看上的人才,哪能差的了!不但造铳造炮,嘴皮子也是了得!”
银子到手,老刘兴趣盎然,竹筒倒豆子,全撂了出来。
“还有就是,兰溪的两位传教⼠莱昂纳多和萨帕蒂⾥,他们两个也会造火器。康亲王在金华的时候,他们也曾经过来帮大军铸造火器。尤其是那个红头发的莱昂纳多,他自己说过,他会造自发火铳!”
兰溪就在金华府城西,想不到这些泰西的传教士,在浙江的还不少。
“老刘,多谢了!”
王和垚点点头,老刘喜滋滋离开。
“又是袋子,又是来了多,泰西人的名字难叫就算了,那个什么的叫袋子,是用来装粮食的吗?”
陈子勾摇头笑了起来。
袋子!
王和垚也是微笑了起来,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
袋子,戴梓,杭州府人……
难道说,这个年轻人,就是历史上康熙年间的那位枪炮专家吗?
想不到此人,已经是杰书的军中幕僚了。
莱昂纳多、萨帕蒂⾥,听名字似乎是西班牙人。但要找他们,自己现在这个身份,除了绑架,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来日方长,还是有朝一日,江湖再见吧。
辎重库房里,看着眼前一筐筐的“万人敌”,郑思明的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家伙!刘文石,总共有多少颗?”
作为后勤“总管”,也就是军需官的刘文石,原来也是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听到郑思明问话,翻开册子,仔细查阅了一下,才恭恭敬敬回道。
“回郑大人,总共2230颗。”
他能当这个军需官,自然是因为他读过书,又是自己人。
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里面,只有他的同乡虎子老老实实,职位低一些,但也是掌管工兵。
“2230颗,怎么这么少?”
郑思明眉头一皱,说的话前后矛盾。
“大人,本来有4000多颗,近2000颗在城墙上用了。剩下这些,把金华府库的铁锭几乎都用完了。”
“还是少了些!要是有个五六千颗就好了!”
郑思明摇摇头,语气中都是惋惜。
“五六千颗!这么多!”
刘文石大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
“怎么,大人,要……动手了?”
“什么动手,还不到时候!”
郑思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低声郑重叮嘱。
“把“万人敌”都藏好,不能让旁人看到。后面有大用!”
至于什么时候有大用,他也不知道。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刘文石心头巨震,信誓旦旦说道。
“什么大人,没人的时候叫我大哥!”
“是,大哥!这件事情,我会特别小心!”
郑思明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兄弟,金华府的辎重库房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火药?”
“大哥,要那么多火药干啥?”
刘文石懵懵懂懂。
“你呀,一个个都是败家子!”
郑思明摆起脸来,训斥着自己的小弟。
“要是有,都弄过来。有了火药,“万人敌”、炸药包、火器引药,应有尽有!”
他看着刘文石,恨铁不成钢。
“掷弹兵操练,里面完全可以装两三成火药,这样就和实战一样。你光是扔铁疙瘩,始终和点燃爆炸不一样。”
刘文石连连点头,心悦诚服。
“大哥放心,我马上安排!”
只要王字营要,金华府各个衙门基本不会拒绝。反正都是朝廷的,从浙江布政司衙门再要就是。
营房之中,王和垚正在里面对一屋子的军官面授机宜。
“张黑,掷弹兵都是军中千挑万选的精锐,你可得带好了,好好训练,千万不能出岔子!”
王和垚郑重其事向张黑吩咐。。
掷弹兵是军中的新军种,也是这次守城大战的最大收获。挑选出来的300人,都是军中的精锐,编为掷弹营。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带出一支虎狼之师,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张黑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张黑,我替王大人问一句,你要说实话!”
郑思明进来,眼神炯炯。
“郑大人请讲!”
知道郑思明是王和垚的结拜大哥,张黑恭恭敬敬。
“如果大人下令投弹,面前是朝廷的皇上,你也敢吗?”
郑思明的话犹如惊雷,炸的张黑外焦里嫩,半天才回过神来。
“大人,小人烂命一条,王大人高看,让张黑活的像人一样。只要王大人下令,不要说是皇帝,就是天王老子,张黑也照炸不误!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张黑跪在地上,慷慨激昂。
“你们呢?”
郑思明的目光,转向了周三、田二等满屋子的军官。
“那还用说!小人唯王大人马首是瞻!有一个假字,天诛地灭!”
“全凭王大人军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全凭大人调遣!”
众军官一起单膝跪下行礼,群情激昂。
郑思明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兄弟们,都起来吧!”
王和垚摆摆手,温声说道。
“谢大人!”
张黑等人一起站了起来。
“兄弟们,我不要你们为我死。我要你们为我活着。”
王和垚面色平静,说出一番话来。
“军中四千兄弟,要是大家一条心,走遍天下,咱们也不怕人欺负。我既然带着你们,就要让你们都活的好好的,让你们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咱们兄弟大都是穷苦人,受人欺负惯了,咱们要不拧成一股绳,三心二意,就只能受人继续欺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人,你是兄弟们的主心骨,大家听你的!”
“大人不用多说,大人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有数!”
“大人,我们都听你的!谁要是对你有坏心思,我们就宰了他!什么王爷总督不行,皇帝也不行”
众军纷纷开口,王和垚点点头,站了起来。
“兄弟们,军官是军队的灵魂!到了战场上,士卒的生死,大军的存亡,兄弟们的前途,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你们的手上。各位兄弟,咱们一起努力吧!”
“谨遵大人教诲!”
众人一起跪下听令,头磕的“咚咚”作响。
“兄弟们,都去忙吧!”
王和垚摆摆手,众人告辞出去。
“这些家伙,将来都是战场上的猛士!”
郑思明看着众将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期盼。
有了这些掷弹兵,有了这些“万人敌”,他的心里,可是安稳了许多。
“大哥,你说的没错!“万人敌”只是火器,人心才是根本。”
王和垚正要说话,赵国豪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老五,衢州城的使者到了,李福让你去他的营房议事,说是要开拔了!”
“开拔了?”
郑思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听他们的谈话,康亲王杰书到了衢州,要调我军去衢州集结!”
王和垚心头一颤,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50章 踌躇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衢州城,城墙城头破损,烟熏火燎的痕迹和血污无处不在,城墙上的野草生机勃勃,在微风中轻轻飘摆。
“拜见康亲王!”
衢州城衙署大堂,众将一起单膝跪地,李之芳、姚启圣等文官躬身行礼,大堂上,肃穆异常。
“都起来吧!”
爱新觉罗.杰书笑容满面,唇红齿白,雍容华贵,在大堂“山水朝阳”的屏风前坐下。
“谢康亲王!”
众人纷纷起身,素身而立,就连堂堂的浙江总督李之芳,站在众人前面,也是站着。
康亲王杰书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入座。
“各位,都坐吧!”
杰书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入座,抬头挺胸,肃穆无声。
爱新觉罗•杰书,努尔哈赤的曾孙,当今天子康熙的堂兄,位列亲王,地位超然。
平.西王吴三桂反叛,天下震动,杰书被授征南大将军,于康熙十三年率军前往浙江平叛,围剿耿精忠,如今已经整整两年。
两年的时间,杰书还没有平定浙江,只是在浙江中南部游离,虽说没有打进福建,但也阻止了耿精忠部北上、占领整个浙江的计划。
此次大军云集衢州,乃是朝廷一再催促,不得已与叛军决战,直捣福建,平定耿精忠叛乱,再解决蠢蠢欲动的台湾郑氏。
虽说是不得已,但耿军疲软,颓势已现,在战场上已经显露无疑。
“各位,征战两年有余,辛苦了!”
杰书看着下面的文臣和一众将领,端起了茶杯。
“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多谢康亲王!”
众人一起,端起茶杯,假意喝了一口。
堂中诸臣,都是浙江一方,甚至是朝廷大员,除了杰书幕僚,其余的都是能征善战,军功赫赫的宿将。
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兵锋正盛,士气可嘉,正是无坚不摧之时。
满洲将领方面:
爱新觉罗.傅喇塔,满清宗室,宁海将军,浙江东路大军主帅,部下两千骑兵精锐。
拉哈达,杭州将军,浙江驻军主帅,掌旗兵千余。
赉塔,正白旗蒙古都统,平南将军,掌旗兵千余。
穆赫林,正蓝旗满洲副都统,议政大臣,统领满蒙汉三千骑兵。
沃申,杭州副都统,掌军中旗兵调度。
汉人将领方面:
李之芳,浙江总督,提督标兵镇守浙江门户衢州,部下三千绿营精锐。
段应举,镶蓝旗汉军副都统,福建提督,五千绿营精锐,浙江清军主力。
陈世凯,军中骁将,人称“陈铁头”,温州总兵,五千绿营精锐,浙江清军主力。
姚启圣,温处道佥事,治军有方,部下四千兵马,骁勇善战,浙江清军主力。
李荣,金华总兵,部下四千地方兵马。
李福,李之芳家将,浙江绿营参将,部下四千兵马。
这历经战火考验的三万余人马,也是浙江清军的精华所在。聚集于衢州城,显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杰书放下茶杯,一旁的宁海将军、贝子爱新觉罗.傅喇塔看了一眼亲家李之芳,率先开口。
“总督大人,我部情形怎么样,还有叛军……你给康亲王说一下。咳咳……”
傅喇塔说完,咳了起来,脸色煞白。
耿精忠响应平.西王吴三桂谋反,朝廷授予傅喇塔宁海将军之位,辅佐奉命大将军、康亲王爱新觉罗•杰书讨伐耿精忠。
论辈分,傅喇塔是杰书的叔父,但杰书是大军主帅,二人统兵两路,一东一西,常有口角,这次一起来衢州,也是朝廷旨意,让二人一起南下,直取福建。
“宁海将军,你没事吧?”
李之芳关切地问道。
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许配于傅喇塔的次子镇国公富善。本来二人两年前已经要成亲,谁知道吴三桂谋反,李之芳和傅喇塔都统兵南下,婚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没事。”
傅喇塔面如金纸,喝了口水,这才坐下。
“宁海将军,你坐下歇息。其它事,你听着就是。”
杰书神色和睦,目光转向了李之芳。
“李大人,军情如何,你给大家都说一下。”
“康亲王,宁海将军,各位将领、大人,我军各部集结完毕,全军两万七千将士,再加上守城三千人,全军三万人。粮草充足,全军随时可以出城杀贼!”
李之芳上前,向杰书禀告,态度谦恭,心里却暗暗鄙夷。
要不是耿精忠和郑锦狗咬狗,郑锦夺取漳州、泉州等府,耿精忠一怒之下突然撤走浙江的军队,致使浙江军务空虚;要不是朝廷一再催促,杰书和傅喇塔,真的要长驻浙江了。
也不知道,这些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是来平定地方,还是来消遣散心的。
“好!”
杰书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脸色温和,如沐春风。
“李大人,叛军的情形,你也给大伙说一下。”
“康亲王,宁海将军,各位,叛军马九玉部驻守大溪滩,有守军两万,其中骑兵五千。江山县另有叛军三千,叛军共两万三千人。”
李之芳说完,恭恭敬敬走到一旁坐下,杰书轻轻点了点头,一颗心安稳了许多。
三万对两万,他还是有些把握。
和马九玉部交战两年,其军骑兵厉害,但以火器凶猛著称。这两年官军战力大幅提升,火器对射,旗鼓相当。
“诸位,听我说几句。”
杰书开口,大堂中立刻寂静无声,众人一起坐直了身子。
“这次的衢州决战,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要大军南下,一举剿灭马九玉部,攻进福建,灭了耿精忠!”
杰书看着堂中众人,目光炯炯。
“此次衢州决战,李大人坐镇衢州城,准备辎重粮草供应。本王会亲自坐镇江山县大溪滩,有进无退,建功立业,在此一举。谁要是敢临阵退缩,军法从事!”
“谨遵军令!”
堂中众人一起抱拳行礼,郑重异常。
其实人人都是心里打鼓。战场上九死一生,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不知道。
“康亲王,小人请战,明日一定割下叛军主将的脑袋,给王爷当凳子坐!”
一个二十多岁的粗大汉站了起来,单膝跪下行礼,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蓝理,明日你就在穆赫林的军中,担任副将,随他一起奋勇杀敌吧!”
杰书哈哈笑了起来,欣慰至极。
这个蓝理身高体壮,武艺高强。十六岁时只身与海寇角斗,怒杀海盗头子,收降其从。可是,不但没有获功,反被疑为"贼党",逮捕入狱。开释后千里迢迢从福建投奔杰书。杰书看他雄壮异常,留在军中,倒是立下不少功劳。
蓝理喜笑颜开,退了下去。
“康亲王,小人也愿身临前线,甘为炮手,与叛军决一死战!”
又一个书生站了起来,肃拜行礼,慷慨激昂。
“戴梓,你是火器人才,不是行伍。你还是留在本王身边,将来自有你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个戴梓擅长制造火器,无所不读,尤好兵书。耿精忠响应吴三桂起兵叛乱,戴梓以布衣应征,杰书见他有些本事,将他留在身边。
戴梓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部下踊跃请战,杰书兴致勃勃,他看了一眼傅喇塔,迟疑了一下。
“宁海将军,你身子不适,要不你就留在城中,和李大人一起守城?”
衢州城就那么大块地方,还有那么多民居,要是3万兵马一起住下,还不挤成一团。
至于傅喇塔,看他的情形,已经是病入膏肓,到了战场上,万一……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傅喇塔狠狠说了一句,终于没有咳嗽。
“宁海将军,好豪气!”
“宁海将军,会好起来的!”
众人一片恭维之声,旗汉都有。
“段应举部、李福部攻叛军左翼,陈世凯、穆赫林和姚启圣部攻叛军右翼。各军下去准备,各守阵地,明日决战!”
杰书说完,看了一眼堂中众人。
“李大人,赉塔和陈世凯留下。宁海将军,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众将纷纷离开,堂中只剩下了杰书、赉塔、李之芳和陈世凯四人。
杰书看着陈世凯,低声细语。
“陈将军,偷袭的线路,探清楚了没有?”
“康亲王放心就是!渡水南下,绕过江山县,刚好可以隔断仙霞关到江山县的粮道。到时候叛军自顾不暇,一定会溃退!”
陈世凯上前,信誓旦旦。
“大概需要多久?”
杰书急促问了出来。
“回康亲王,白天需要四个时辰。要是子时走的话,明日午后才能到达!”
陈世凯摸索着说了出来。
“李大人准备战马粮草。赉塔,你和陈世凯一起,子时出发,一定要断了叛军的粮道!”
杰书的目光炽热。
“末将(下官)必不辱使命!”
几人一起行礼,都是面色穆然。
“好,明日一战,在此一举!”
杰书对着李之芳等人,目光灼灼。
“康亲王,下官愿意率麾下标兵上阵杀敌,康亲王在城中坐镇就是!”
李之芳不甘人后,上前请缨。
“李大人,你熟悉衢州城防,还是镇守衢州城。这一次,本王要身先士卒,给三军做一回表率!”
杰书拒绝了李之芳的建议。
要不是皇帝对他在浙江逡巡不进大为不满,他也不至于要冒险亲临前线,坐镇中军。
不过,三军用命,痛打落水狗,他对这次的决战,志在必得。
第51章 心惊
衢州府衙门后堂,李福不安地走来走去,肥脸上都是汗水。
大战在即,他不由自主慌了神。
年轻的时候他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熊,这些年养尊处优,酒色财气,女人一大堆,儿女一大群,往日的豪情,早消失的干干净净。
“大人,总督大人这个时候叫咱们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王和垚进来,笑呵呵地说道。
不用问,他已经能够猜出七八分。
除了双方进行决战,别无他事。不然,李之芳也不会把他叫到衢州城来。
耿精忠虎头蛇尾,台湾郑氏鼠目寸光,紫禁城的那位,可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兄弟,明天就是大战。到了战场上,可就全靠你了!”
李福看着王和垚,笑容满面。
说到打仗,他还得仰仗王和垚和他的手下兄弟。那些个骄兵悍将,只有王和垚能指挥得动。
果然要开战了!
王和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人放心,总督大人坐镇中军,李大人从中调遣,小人冲锋陷阵,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该来的总会来,想不到从早到晚,立刻就来。
“那就好,那就好!”
李福笑呵呵说道,心里稳了下来。
“段应举部、陈世凯部、穆赫林部和姚启圣部,这都是主力。至于我军,肯定是侧翼了!康亲王的中军大营,不用问,也是段应举和穆赫林的旗兵!”
提起即将到来的大战,李福一阵头疼。
身材发福,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的他,可不想在战场上白白丢了性命。还是居中策画,至于冲锋陷阵、金戈铁马,就由王和垚、郑思明这些部下去冲击了。
反正,那些绿营兵都听王和垚的,就由他折腾去了。
侧翼!
王和垚的心里,不由得一凉。
要是在侧翼,距离杰书的中军大营太远,也不知道火炮能不能够打到?能不能奏效?
“总督大人!”
看到李之芳进来,李福和王和垚赶紧上前见礼。
看来大战在即,总督大人要面授机宜了。
“王和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金华府大肆杀戮,戕害百姓!谁给你的狗胆!”
一看到王和垚,李之芳眉头一皱,怒声呵斥了出来。
“总督大人,小人知罪!”
王和垚额头冒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贴地,不敢吭声。
这一次,他不得不跪下。
大战在即,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
万一来个临阵换将,或者将自己锒铛下狱,岂不是功亏一篑?
“总督大人,小人也有错!请总督大人惩罚!”
李福也赶紧跪下,连连磕头。
“你们真是狗胆包天!那毛氏是浙江大族,军中的粮草也多亏他们供给。你们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动以极刑!朝野震动,皇帝下旨令本督严查。若不是本督从中斡旋,你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李之芳戳指怒骂,王和垚和李福不敢吭气,屏息静气,伏地不语。
跪了半天,膝盖都麻了,期间李之芳喝茶的声响,翻看公文的响声。
王和垚心里暗骂,却假装瑟瑟发抖。
“起来吧!”
终于,李之芳开口,语气低沉。
“谢总督大人!”
“谢大人!”
李福和王和垚站了起来,李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王和垚赶紧扶住。
“王和垚,若不是大战在即,早将你军法从事!以后做事,切不可如此胆大妄为!记住了吗?”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脸色依旧难看,不知是真是假。
“小人谨遵总督大人教诲!”
王和垚抱拳,毕恭毕敬。
“还有你,李福!你现在越来越肥,还能上阵杀敌吗?”
李之芳气不打一处来,又训起了李福。
“总督大人,小人只是体重了些,沙场决战,小人没有问题!麾下儿郎,也是骁勇善战,不输我绿营精锐!”
李福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总督大人看似气恼,实则是恩威兼施,施展他的御将之道了。
“油嘴滑舌!不过你还算忠心,本督就不计较了。都坐吧。”
李之芳指了指旁边,又端起了茶盏。
“谢总督大人!”
李福和王和垚小心翼翼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凳子。
“王和垚,你是个人才,前程远大,以后做事,切不可如此莽撞。本督的一片苦心,你能明白吗?”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语气温和了些,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总督大人厚恩,小人没齿难忘!”
王和垚赶紧站了起来,单膝跪地,抱拳谢恩。
“坐吧!”
李之芳不耐烦地摆摆手,跟着继续问道:
“明日大战,你们有把握吗?”
说的是“你们”,李之芳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王和垚身上。
李福什么货色,做主子的李之芳又怎会不知道。
“总督大人,两军相逢勇者胜,我“李字营”四千勇士,有进无退,舍生忘死,绝不会给总督大人丢脸!”
王和垚抱拳,慷慨激昂。
李之芳点了点头,忽然开口。
“王和垚,听说你自创了“万人敌”,杀敌破贼,摧枯拉朽。你军中还有吗?”
“回总督大人,金华城守战,我军死伤无数,“万人敌”几乎用罄,最多不过百十颗剩余。”
王和垚心惊胆战回道。
李之芳问这,恐怕不是信口开河。
“原来是这样。”
李之芳有些失望,继续说道。
“明日江山县的决战之后,你把“万人敌”铸造之法告于李寿,军中要大肆仿制,以应将来之战事。”
“小人谨遵总督大人军令!”
王和垚又是一惊,抱拳行礼。
但愿没有以后,否则就是骑虎难下了。
“明日是一场恶战!本督已派人传下军令,把你那些旧部遣回本部,让你如臂使指,以备不测!”
李之芳的面上,开始有了笑容。
“谢总督大人!”
王和垚单膝跪地,百味陈杂。
这样也好,也省得他担心李行中等人的安危了。
“鏖战沙场,建功立业,本督会论功请赏。你们可不要让本督失望啊!”
李之芳板起了脸来,一本正经。
“多谢总督大人栽培!”
“总督大人放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福和王和垚一起行礼,郑重异常。
两个人出来,都是汗流浃背。
“总督大人,越来越有威仪了!”
王和垚擦了擦汗,心有余悸。
“这就是总督大人的厉害之处!兄弟,好好学吧!”
李福嘿嘿一笑。
王和垚微微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好一个厉害之处!好一个恩威兼施!好一个御下之道!
第52章 天意?
“拜见大人!”
王和垚进了营房,李行中、瘦猴等人一起行礼,人人都是亢奋。
“兄弟们,好久不见!”
王和垚哈哈大笑,上前扶起了李行中等人。
这些家伙一来,他更是放心了。
大战在即,如虎添翼,还是放虎归山,也不知道哪一个更为恰当。
“大人,是不是要开战了?”
一旁的郑思明首先开口,急不可耐。
“田二、李东,你们去门口守着。”
王和垚说完,在凳子上坐下。众人纷纷依次坐下,目光投在了王和垚身上。
众人都是军中之人,也习惯了军中做派。虽然名分上大哥三哥,但军中军纪森严,服从深入人心,以官阶高低排资论辈,谁也不能僭越。
“今天整顿军马,明日就要大战,我军也要分一杯羹。”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哗然,赵国豪冷笑一声。
“看来鞑子皇帝是急了!要不然,杰书这个胆小鬼,怎么可能从处州来到衢州?又怎么可能敢和叛军决战?”
“汉人冲锋陷阵当炮灰,旗人在后作壁上观,杰书怕什么!”
李行中摇摇头,秀气地说道。
杰书来浙江督战,两年了还在折南浙东转悠,不要说进福建剿灭耿精忠,浙江的耿军马九玉部和曾养性部,他也没能驱赶出去。
无论那一场大战恶战,都是绿营兵冲锋陷阵,旗人将领指挥若定。反正,死的是汉人。
“五哥,这一场恶战,恐怕咱们要打头阵。你拿个主意,难道咱们真要给鞑子卖命?”
陈子勾开口,小心翼翼。
“是啊,大人!兄弟们在衢州城,这些官兵如狼似虎,也不是什么好货。你说,咱们该何去何从?”
瘦猴也是试探着问道。
这营帐中,没有人愿意当炮灰。集聚力量都来不及,那还能白白消耗。
“各位兄弟,听我一句。”
这个时候,王和垚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从衢州城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什么是最好的机会?现在,我知道了。”
王和垚徐徐说了出来。
“大人,什么是最好的机会?”
周三懵懵懂懂,在一旁问道。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最好的机会,那就是天意!”
王和垚温声细语,字字让人心惊。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谶言,和咱们的处境如出一辙!”
王和垚的话,让众将都是精神一振。
众人开战于龙游县,在江山县暴起一击,然后夺了杭州城。
这难道真是天意?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真是天意!”
郑思明幽幽一声。
“天意如此!反了他尼昂的!”
“五哥,兄弟们听你的!”
“五哥,下令吧!今晚就破了杰书的大营!”
众将眼睛放光,纷纷低声吼了起来。
“兄弟们,据我所知,陈世凯和姚启圣都想立功,段应举实力雄厚。叛军两万上下,清军三左右,实力上清军略占上风。”
王和垚轻轻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
坐山观虎斗,暴起一击,这才是最好的机会。
“大人,那该怎么办?要不要今夜就偷袭杰书大营,先让清军自己乱起来?”
陈子勾诧异地问了起来。
“不行!破了杰书大营,清军还有两万精锐,咱们人太少,弄不好自己先玩完。况且杰书今晚在那里,咱们都不知道!”
郑思明稍一思量,立刻摇头否定。
“就是!即便让清军阵脚大乱,那叛军也不是好东西。他们要是趁着黑灯瞎火对付咱们,又怎么办?”
李行中也是提出了反对。
“大哥、三哥,你们说的对,不能鲁莽从事!”
王和垚点了点头,眼神冷厉,甚至有些狰狞。
“明天这场仗,就在一个火候上。最佳的时机就是两军鏖战,叛军支撑不住时……”
只有双方战事胶着,骤然一击,才能杀了杰书,清军群龙无首,自然会溃败。浙江的局面,也就稳住了。
众人恍然大悟,都是笑了起来。
“五哥,我这条命,交到你手上了!”
陈子勾首先表态。
“大人,我瘦猴都听你的!”
“大人,我老黄也跟大岚山时一样,听你的军令行事!”
瘦猴和老黄一起抱拳行礼,都是慷慨激昂。
他们一起经历过大岚山的事情,生死早已经捆在了一起。
“别看我,我是你三哥,我有的选吗?”
李行中细声细气地说道。
他和瘦猴被调到衢州城守城,王和垚部到了,又重归本部。
“老五,我和老三一样,都听你的!”
赵国豪拍了一下李行中的肩膀,哈哈一笑。
“老五,你的意思是,双方两败俱伤,再杀了杰书,清军群龙无首,叛军无力北顾,咱们夺了衢州城,在这举义旗,募兵造反?”
郑思明低声问道,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王和垚身上。
有些人的眼神,已经炽热了起来。
没有人愿意久居人下,更何况这些本就心怀叵测的少年。
“正是如此!”
王和垚低声说道,眼神炯炯。
“杰书被康熙逼着进军福建,明日必是一场恶战。到时候大军集聚于城外决战,那就是最好的机会。击溃了清军精锐,然后连夜北上,夺了杭州城!”
“杭州城东南重镇,辎重堆积如山,金银、火炮、铠甲数不胜数。只要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起事就容易多了。”
郑思明眼睛亮晶晶,接着王和垚的话说了出来。
“老五,浙江清军聚集衢州城,辎重粮草充足,要不要夺了衢州城?”
李行中轻声问了出来。
“衢州城?那不错!到时候大军出城决战,衢州城的防守必然空虚!”
陈子勾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开了口。
“到时候诈开城门,夺了衢州城。总督大人,这一下恐怕要大吃一惊了!”
“即便到时候乱战,也会有不少溃军先逃回衢州城。想要诈开城门,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国豪摇摇头说了出来。
李之芳是浙江总督,守衢州城两年之久,他在城中守城,不可能如此弱智。
“大人,你的意思是明日杀了杰书,再攻下衢州城?”
刘文石连连摇头。
“李之芳不会降,他有家人在京城为质,他不会拿家人的性命冒险,必然死守衢州城!云贵总督甘文焜的事情,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郑思明所说的甘文焜,乃是云贵总督甘文焜。康熙十二年底,吴三桂起事,云贵诸将多附吴三桂军,甘文焜和其子甘国城自杀,表面上看自杀殉国,但甘文焜在京城的另外六个儿子和家人得以保全。
这也是大清朝廷的一贯作风,凡是出征的汉人封疆大吏,都有家小做质在京,包括起兵反清的耿精忠、尚之信都是如此。
至于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就更不用说,吴三桂造反,吴应熊非不回云南,以为康熙投鼠忌器,结果和儿子都被砍了头。
既然如此,李之芳必会死守衢州。攻下衢州城,恐怕是痴心妄想。
第53章 长夜
说到了李之芳,众将的目光都变的闪烁。
众将谁都知道,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那可是王和垚王大人的入幕之宾。
“五哥,要是李之芳死不悔改,你能下得了手吗?”
老黄问出了众将的心声。
“前朝崇祯十五年,李之芳父母被清兵所杀,妻子于顺治末年病逝,其子李仲麟是李家唯一的男丁。在离开金华前,我已经托人给李大小姐去了书信。何去何从,相信她会有抉择。”
王和垚冷冷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事关众人大后方,王和垚在离开金华前,已经委托胡双奇给李若男带信,让她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众将面面相觑,营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原来王和垚早已经做了决定,也早做了安排。
郑思明摇头苦笑,轻轻拍了拍王和垚的肩膀。
即便李若男不会听从王和垚的话语,她也会去京城把弟弟接出来。拿自己弟弟的性命冒险,相信她不会,也不敢。
王和垚这是在赌啊!
他就那么确信,李若男不会向杰书或李之芳告密?
“五哥,李大小姐,她不会告密吧?”
陈子勾心惊肉跳。万一李若男这样做,他们这些人,脑袋全都要搬家。
“她来不及!”
王和垚目光又变的冷峻,斩钉截铁。
他让胡双奇带信,见机行事,相信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
“明天大战就要开始,她还没有现身,肯定已经北上了!”
王和垚看向众人,目光炯炯。
“各位兄弟,满清已经撑不住了,这是最好的机会!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众将脸色通红,不知不觉都站了起来。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句谶言,已经是最好的预兆。
王和垚目光转向陈子勾,脸色变的凝重。
“陈子勾,大溪滩的地形,探的怎么样?”
两军混战,犬牙交错,才有机会杀死杰书。要是这平时,杰书身边无数猛士环伺,哪里下手的机会。
探明地形,有备无患,这也是王和垚一贯的作风。
“五哥,已经探过了,图我也画下来了!”
陈子勾拿出图来,铺到了桌上,仔细介绍了起来。
“大溪滩地势平坦,有几处丘陵,这一处距离大溪滩大概十里地,丘陵上有个破庙,这一块是个大坑,大概有四五十步……”
破庙!
历史上似乎说杰书指挥若定,谈笑自若,对方的火器打穿门窗,杰书羽扇纶巾,叛军灰飞烟灭……
“陈子勾,破庙周围的情形如何?”
王和垚仔细问了起来。
明日大军对垒,杰书很有可能把中军大营设在破庙。
王和垚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好好看一下史书,也不至于现在挖心掏肺。
“五哥,破庙距离大溪滩不过六七里,位于一大块山丘上,地势高,周围全是树林,庙挺大的,有前后院子,中间的大殿有三四间房屋那么大。”
陈子勾说完,奇怪地看着王和垚。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破庙,很有可能是杰书的中军大营,咱们得好好侦察一下。”
王和垚摇摇头,忽然问道:
“谁知道,这个季节,衢州一般吹什么风?”
“衢州有山,风向多变,一般是东风或者东北风,有时候是北风。”
李行中几个人嘀咕了一下,这才回道。
王和垚指了指李行中和瘦猴。
“陈子勾,等一下,你和三哥出去侦察。破庙周围的地形,都要探清楚了!”
王和垚仔细交待,满脸的凝重。
陈子勾和李行中,一起抱拳领命。
“老五,兄弟们的家人,都安顿好了吗?”
郑思明看了一眼众人,大声问了出来。
后方如果不稳,还怎么打仗。只有让这些家伙心无旁骛,才能玩命。
“兄弟们放心,从金华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安排,咱们前方做事,后方保护兄弟们的家人。官府做事叠床架屋,效率低下。他们应该有时间撤离。”
李行中、赵国豪,包括瘦猴、老黄等人都是如释重负,但也有人心存疑虑。
“兄弟们放心,后方做事的人多,兄弟们的家人都不用担心,我担保他们没事。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在后方埋伏了人马,官府那些废物,奈何不了咱们!”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脸上自信十足。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张黑的肩膀。
“张黑、孙白,明天的大战,掷弹兵要冲锋陷阵。可都要安排妥当!”
“谨遵大人军令!”
张黑三人一起跪下听令。
“三哥、猴哥,明天还指望你们这些炮手大杀四方!”
“四哥、老黄,击溃清军骑兵,还得靠火铳兵杀伤!”
“陈子勾、刘文石、董家耀,最终收场的,是你们长枪兵!”
王和垚在大营中走动,一一郑重叮嘱。
“大人放心,谨遵大人军令!”
众人都是抱拳听令,个个慷慨激昂。
“大人放心,就是鞑子皇帝,小人也不会手软!自从巡检司出来,兄弟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董家耀大声说道,豪气干云。
众人都是点头。董家耀的话,显然说到了他们心上。
“兄弟们,都下去好好准备。明日听我号令,大破清军!这浙江,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
王和垚的话,让众将人人脸色通红,有些好战分子热血澎湃,纷纷笑了起来。
“老五,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众将散去,郑思明过来,轻声一句。
“我担心什么?”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担心什么?那个李之芳是你的未来岳父,到时候他不降,你能下得了手?还有那个李若男,万一李之芳出了事,你和她还怎么相处?”
李行中插话进来,让王和垚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世间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何况最难消受美人恩。
自己这一下,可是把李若男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老五,做大事,当断则断,不可优柔寡断。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的身上。”
李行中低声说道,出了营帐。
王和垚看起来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其实也是儿女情长,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冷静洒脱。
“大哥、四哥,营中警戒,就全靠你们了!所有人等,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出营,违者军法处置!”
王和垚眼神幽幽,目光落在了郑思明身上。
李行中和陈子勾带人前去侦查地形,营中的防御,自然是交于郑思明、赵国豪等人了。
“末将遵令!”
郑思明和赵国豪目光相对,都是心有戚戚。
“大哥,四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王和垚疑惑地看着二人。
“老五,你这一招未雨绸缪、断其后路,以家人为质,果然是够狠,大哥我又学了一招!”
郑思明摇头叹道,竖起了大拇指。
“老五,你这一手够绝,即便有些家伙不想跟着干,想想自己的家人,他们也得玩命!”
赵国豪目光中一片惊愕,叹服不已。
王和垚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本意是保护这些家伙的家人,以防万一。被郑思明和赵国豪这么一说,一不小心,给弄成了“胁迫”。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不过,相对于战场拼杀,他已经不再担心。唯一让他忧心的,是李若男的安危。
李若男一定会北上,这一点他确信不疑。但长路漫漫,整个北地都是满清朝廷的治下,不知道李若男一行,能不能平安归来?
此刻他才觉得,他对李若男,已经是挥之不去,牵肠挂肚。
长夜漫漫,压抑漆黑,注定是一夜无眠!只盼着明日快些到来,一切都有个了断!
第54章 大好时机
大清康熙十五年四月初四,衢州城南,江山县北,衢江以东,大溪滩。
江山县地处浙江西南,扼守闽、浙要道,是闽、浙、赣三省夹谷的重镇,自古以来就是东南要地。顺着江山县南下数十里,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仙霞关。
也只有攻克仙霞关,经由险峻无比的仙霞古道,才能杀进福建,攻克东南。
大溪滩位于衢江和江山南北之间,西边是滔滔北去的衢江,东靠江郎山,夹谷中的平地,耿精忠大将马九玉屯大军于此,正好堵住了清军南下福建的通道。
四月的江山县,气候宜人,群山尽绿,万紫千红,江水滔滔,杨柳依依,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只可惜,金戈铁马之下,鸟儿消失不见,绿意盎然的原野,充满了萧杀之气。
大溪滩以北,清军大阵和耿军对峙,密密麻麻,刀枪如林,寒光照铁衣,双方数万大军对峙,漫山遍野,大战一触即发。
王和垚部位于大军左翼,靠近山丘。看来杰书等人也明白,王和垚部人少将寡,战力弱,若不凭地势,很可能会被叛军一击即溃,影响大军总体作战。
当然,这是他们的认为。
李福巡察阵地,沿途所到之处,井井有条,将士龙精虎猛,并无惊慌失措,让他稳下心来。
目光看向临阵的段应举部,李福冷冷哼了一声。
怎么看起来,段应举部的军容,也比自己的麾下差上许多。
狗屁的精锐,徒有虚表而已!
李福不屑地转过头来,抬头挺胸,向前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
李福叫住了一名士卒,指着阵地前沿,狐疑地问道。
“回大人,王大人他们在派工兵挖修工事,说是可以阻止对方的攻击!”
士卒的回答,让李福摇了摇头。
这个王和垚,一脑子的鬼点子,怪不得总能打胜仗。
他就不怕,大军主动进攻,他做了无用功?
李福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去。
对于王和垚来说,只需花费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堆起齐胸高的掩体工事,何乐而不为?
工兵,不就是用来干这些事情的吗?
至于说如果没用,那岂不是更好,说明战事顺利。反正有备无患。既然作为军中将士,就不能嫌辛苦。
辛苦,难道比人命重要吗?
“把土袋都装松一些,不要太鼓了,炮弹会反弹!”
郑思明仔细叮嘱着工兵们和士卒们,其实他心里也嘀咕,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不过心里虽然怀疑,他还是无条件执行。作为军人,他必须遵守军令,维护王和垚在军中的威信。
“五哥,始于龙游,终于江山,这谶言是真是假,还是你故意……”
大敌当前,又要图谋不轨,陈子勾莫名地有些紧张。
“你呀,让你读书非不听。”
王和垚看了看自己脚下被践踏的麦苗,不知是那些农夫偷偷耕作,还是避不过战火涂炭。
不管是不是谶言,军中的将士相信就好。龙游、江山,虽是地名,却能给人无限的遐想,以至于将士们迷信,反意坚决。
“五代时,吴越武肃王钱镠占据以杭州为首的两浙十三州,尊中原王朝为正朔,保境安民,使得两浙富裕,渔盐桑蚕之利甲于江南;文士荟萃,人才济济,境内无弃田,岁熟丰稔。两浙百姓都称其为“海龙王”。这江山县、龙游县,都是他命名的。”
王和垚本来想卖弄一下,缓和一下众人的紧张情绪,却被一旁的郑思明截胡。
“龙游、江山,好有气势!”
王和垚一旁的李行中,也是惊讶道。
难道说,王和垚身上有天子之气?
李行中看向王和垚的眼神,变的复杂起来。
王和垚抬起头来,眼光扫过远处的叛军大阵,再收回目光,看向清军大阵中的那处高地,目光冷厉。
果不其然,历史没有骗人。那处树林环绕的破庙,正是康亲王杰书的中军驻地。
破庙树林后,一条两三米深,十几米的沟谷,似乎是干涸的河道,蜿蜒通向东面的群山。
而从树林到山间,只有数百米的距离。
这难道是所谓的退路吗?
王和垚唇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声。
山丘上,黄色的大旗高高飘扬。破庙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身披甲胄、头顶避雷针的清军官兵。山丘下,更有密密麻麻的清军环绕左右和前方,把个破庙山丘,围绕的水泄不通。
杰书如此大张旗鼓,身临前线,看来是要鼓舞士气,一举击溃耿军了。
王和垚仔细打量清军大阵,忽然眉头一皱,轻轻“咦”了一声。
“老五,怎么了?”
郑思明看向破庙,似乎也发现了不妥。
“大哥,陈世凯所部,好像不在。”
王和垚把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郑思明。
“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大军少了一些。原来是陈世凯部不在!”
郑思明仔细打量了片刻,放下千里镜,眉头紧皱。
陈世凯是都督佥事,其部下能征善战,是清军主力。他这个时候不在,有些蹊跷。
“大战在即,陈世凯不会无缘无故不在。你们说,会不会是前后夹击?”
李行中思虑片刻,小声说了出来。
前后夹击?
王和垚心头一惊,目光看向了对面的耿军大营。
李行中的话没错!杰书肯定有后招,恐怕陈世凯就是一路奇兵。
杰书一直龟缩城中,采取守势。耿军骑兵多,火器犀利,一直是主攻一方。杰书主动出击,正中耿军的下怀。
马九玉部的标兵在大溪滩设防,骑兵居多,精兵强将,当然是巴不得杰书出击,正面交锋了。
王和垚拍了拍李行中的肩膀,轻声笑了起来。
李行中,果然有几分战场上的敏锐。
“老五,真的要这么做吗?”
大战一触即发,李行中又紧张了起来。
“三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最好的机会。要是等吴三桂败了,可就没有回天之力了。”
王和垚指了指远处的破庙高地,眼神冷厉。
“破了浙江清军精锐,就可以北上杭州,打下南京,动摇满清的根本。鞑子在湖南已经扛不住了,咱们就加一把火,这江南就是汉人的天下。到时候引兵北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王和垚似乎对李行中说,又像是对周围所有人说。
大战来临,他反而安静了下来。
是死是活,就是这一哆嗦了。
“老五,这必是一场恶战啊!”
李行中看着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清军,一颗心又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老五,这是场恶战,兄弟们肯定会伤亡不小!”
清军无边无际,汹涌澎湃,身处其中,赵国豪也是心有戚戚。
这一战下来,不知有多少死伤。
“五哥,战场厮杀,死伤难免,干他尼昂的就是!”
陈子勾的话语听在耳中,王和垚点了点头。
战场上,铁与血的碰撞,死伤在所难免,这也是无法避免。
两军相逢勇者胜,进攻才最为有效!
看到张黑腰间一串的“万人敌”露了出来,王和垚又是眉头一皱。
“张黑,注意你的腰,要省着点用!”
一场偷袭战,近似贴身搏击,还是用火铳火炮来的实在些,“万人敌”得省着用。
张黑低头一看,脸上一红,赶紧遮好了“万人敌”。
作为掷弹兵的主将,这架势也太粗鲁狂暴了些。
“告诉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场硬仗,名垂青史的大战!”
王和垚面色凝重,传达了军令。
这一场大战,时机最为重要。
或许,这就是改变历史走向的大好时机!
第55章 大战(1)
破庙前,杰书在一群旗人将领簇拥下,甲胄齐全,威风凛凛,手里拿着千里镜向南张望,眉头始终紧皱。
良久,杰书才放下千里镜,依然是难见欢颜,忧心忡忡。
叛军龙精虎猛,火器众多,马九玉的标兵,其中不乏精锐。此战,恐怕有些难打。
在这些旗人将领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嬉笑怒骂,随心所欲,懒得再装。
对于此刻的杰书来说,这也是一个时机,大破叛军、占领福建的好时机!
最起码这一战过后,再也不用康熙在背后唠唠叨叨了。
“耿精忠这奴才盘踞福建,搞了这么多火器兵马,其心可诛啊!”
宁海将军傅喇塔举着千里镜张望,脸如金纸,手指微微颤抖。
也难怪傅喇塔失态。对面的叛军阵容整齐,鸟铳、火炮无数,骑兵龙精虎猛,绝不是八旗兵能抗衡。
这两年仗打下来,他们这些旗人将领也明白,靠八旗兵杀敌破贼,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幸亏还有这些前仆后继,敢冲敢杀的绿营兵。
满清入关,问鼎中原,不就靠的是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吴三桂、洪承畴这些汉人中的权贵精英吗。
不过,也正是吴三桂、耿精忠这些欲壑难填的狗奴才,才导致了这一场祸乱大半个中国的战争。
“马九玉这狗奴才,抓住他,我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杭州将军拉哈达眼神凶狠,身子微微发抖,咬牙切齿骂了出来。
自从耿精忠叛乱以来,他这个杭州将军,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风里雨里,枪林弹雨,经常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都是拜耿精忠这个狗贼所赐!
“耿精忠发不下粮饷,就让手下去抢,自己养活自己。这个蠢货,有勇无谋,手下都是样子货,一盘散沙。你们等会看,用不了一个时辰,叛军就溃败了!”
见周围的将领们脸色难看,士气低落,杰书大声说道,语气十分不屑。
叛军气势汹汹,他虽然忐忑不安,但一军主帅、三军之主,不能带头示弱,影响三军士气。
其实他是多此一举。冲锋陷阵的是绿营兵,不是他手下这些旗人窝囊废。
“康亲王说的没错,马九玉这些家伙,就是一群样子货!一会两军交战,三军用命,一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杭州将军拉哈达反应过来,立刻换了口气,为手下的这些旗人将士们打气。
众旗人将领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尽管众将笑的勉强。
“耿精忠,就他手下这些怂货,也就欺负一下老百姓。打仗,还是算了吧!”
“就是,比起吴三桂那个狗奴才,耿精忠就是个屁!”
“听说耿精忠的宅子里还养有白象,他就不能卖了白象,给部下换些银子?这个短命的吝啬鬼!”
“还有,耿精忠的大门前有一对石狮,是广东高要出产的“白石”,通明温润,洁白无比,被匠人精雕细琢,价值连城。这蠢货就不知道卖了石狮,给麾下发些饷银吗!”
旗人将领们嬉笑怒骂,杰书暗暗点头,军心可用。
“你们这些奴才,一会和叛军比试一下,让他们也看看我们八旗勇士的厉害!”
杰书哈哈大笑,镇定自若。
话虽如此,三千旗兵还是镇守中军大营,依靠地势和破庙阻击。不像其它各营,都是平原上硬碰硬,没有任何的遮掩。
“康亲王说的是!奴才先下去,杀杀这些叛军的气焰!”
副都统穆赫林向杰书跪拜一礼,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去吧!叛军的骑兵,可就靠你对付了!”
杰书心中得意,摆摆手,穆赫林远远上马,向山坡下而去。
穆赫林部下,有喀喇沁和土默特部落的蒙古骑兵,他本人也是蒙古兀鲁特部的蒙古贵族之后,由他这个同族率领四五千骑兵,也有稳定军心的作用。
不过,在他的骑兵队伍里,三千骑都是两浙及各省的绿营兵,蒙古骑兵只是占了少数。
这也和步卒一样,永远都是绿营兵冲锋陷阵,永远都是汉兵舍生忘死。
“康亲王,叛军马上就要进攻,李福那四千绿营兵,可能打不了硬仗。您就瞧好了,看奴才的吧!”
福建提督段应举上前,单膝跪下行礼。
他手下五千多兵马,有两千标兵,三千多绿营,和陈世凯一样,都是此次清军的主力。
“段应举,大军左翼的周全,就靠你了!此战过后,本王会论功行赏,向天子禀明段家门的功劳!”
杰书的笑容温和,人畜无害。
这个镶蓝旗的奴才,自大清入关以来,打仗勇猛,屡立战功,和绿营的陈世凯一样,都是浙江有名的骁将。
“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段应举单膝跪下,慷慨听令,转身大踏步离开。
“康亲王,奴才告退,和犬子一同去军中指挥!”
温处道佥事姚启圣甲胄贯身,单膝下跪,虽然年过半百,却是身形矫健,生龙活虎。
他部下除了五百训练有素的会稽子弟兵,另有四千多绿营兵,也是五千之数,由于他军规森严,统兵有方,除了骑兵弱些,战力不比段应举和陈世凯部差多少。
尤其是他的五百乡兵,身经百战,舍生忘死,都是身披铁甲的死士,也是姚启圣征战沙场的根本。
“去吧,去吧!都当心点!打完了马九玉,咱们还要去福建收拾耿精忠,皇上可还等着诸位的捷报!”
杰书摆摆手,笑意盈盈。
“谢康亲王!奴才告退!”
姚启圣告退,转身离开。
看他脸色通红,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很是期盼。
一战成名,功名富贵、封妻荫子,至于杀戮,那是必须的过程。
“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
众将领纷纷领命离开,杰书看了一眼大军右翼,微微一怔。
“那是李福的部下?”
军容肃整,纹丝不动,相比于段应举部的精锐,都要让人印象深刻。
至于李福没来,那也是李福资格不够,也不是旗人,整个大军左翼,都归段应举节制。
不但左翼的参将李福没来,右翼的总兵李荣也没来,他同样归右翼的旗人将领穆和林和姚启圣节制。
看来,杰书对旗人将领的信任,远远超过对汉人将领。
“禀告康亲王,那是李之芳手下李福的杭州绿营,金华守城时,破了马九玉麾下的叛军过万。很是骁勇!”
满洲勇士“巴图鲁”沃申,上前禀报。
“原来是李之芳的麾下,果然有些气势!”
杰书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
“沃申,李福那里,我有些不放心。你带上侍卫过去,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沃申带人离开,杰书目光转看南方,眉头又是紧锁。
“传令各军,准备迎战!”
看到叛军阵中旌旗飞舞,人马往来奔腾,杰书大声呐喊,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接下来,就看陈世凯和赉塔的了!
左翼大阵中,看到沃申等人打马而来,李行中等人都是变了脸色。
“老五,鞑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过来抓咱们的?”
尤其是李行中,心惊肉跳不说,脸上也是红彤彤一片。
“五哥,要不要动手?直接杀了他们?”
陈子勾倒是毫不担心。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暴起。
王和垚也是暗暗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不会。要是发现了端倪,还不多带些人?”
王和垚摇摇头说道,众人都是轻松了下来。
果不其然,李福扭动肥胖的身躯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几句话过后,把沃申等旗兵恭恭敬敬带入了后阵。
至于沃申等人,或者李福,瞧都没瞧王和垚等人一眼。
众人都是放心下来,尤其是李行中,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三,你这个性子,沉不住气啊!你要是洞房花烛夜,不会是不……举吧?”
赵国豪笑着调侃起了李行中。
“老五,怎么办?”
郑思明眉头一皱。
这些旗兵过来,肯定是督战的,到时候他们在,可就麻烦了。
“大哥,你去后军指挥,到时候见机行事。”
王和垚深吸一口气,迅速做了决定。
“至于李福,能不杀就不杀!”
这个胖子,还是有些情义,对他有恩,他还是不忍心痛下杀手。
“老五,你还是有情有义啊!”
郑思明苦笑一声,带人离开。
有情有义?怕不是说他妇人之仁,慈不掌兵吧?
“康亲王军令,准备应战!”
传令兵策马在阵前奔腾,烟尘滚滚。整个清军大阵,都是动了起来。
“五哥,叛军开始进攻了!”
陈子勾的话,让王和垚精神一振。他拿起千里镜来,向着对面的耿军阵地上看去。
果然,烟尘滚滚,旌旗飞扬,数千骑兵如墙而进,声势浩大。
可惜了这些骑士!自己营中,连一百骑兵都没有!
“只怕过一会,咱们就要和这些家伙并肩作战了!”
赵国豪在李行中耳边,轻声一句。
“你有得选择吗?”
李行中白了赵国豪一眼,指了指阵前的胸墙。
“这些东西,一会可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赵国豪和一旁的陈子勾对望一眼,都是暗自庆幸。
幸亏王和垚让工兵布置了阵前胸墙和土袋,否则一旦交战,伤亡可就要大大增加。
有备无患,王和垚排兵布阵考虑周全,事事想在了前面。
“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王和垚大声呐喊,将领们纷纷传令了下去。
“王字营”的大阵,也都动了起来。
第56章 大战(2)
鼓声密集,号角声悠扬,耿军大阵缓缓而进,前面的耿军推着盾车炮车,刀盾手跟随,长枪兵、火铳兵和弓箭手随后,骑兵护住两翼,缓缓向前。
“兄弟们,杀清狗!”
耿军中军大营前,主帅马九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斜指向前。
“杀清狗!杀清狗!杀清狗!”
周围将士一阵乱喊乱叫,他们挥舞着长刀,人人热了脸庞。
击溃了眼前的浙江清军,就能抢钱抢粮抢女人,整个浙江都是他们的了。
尘土飞扬,耿军两翼数千骑兵缓缓而出,马头攒动,马蹄声隆隆,潮水涌动,惊天动地。
骑兵身后,耿军的步卒大阵紧跟,上百两盾车在前,无数的弓箭手和火铳兵藏在火铳兵之后,炮车追随,漫山遍野,直逼清军阵地。
紧盯着洪水一般的耿军大阵,宁海将军傅喇塔脸色铁青,嘴里怒骂了出来。
“这些个狗奴才,弄来弄去还是那老一套,用的还是太祖太宗的那一套打法!”
努尔哈赤和黄太吉时期,八旗兵作战,盾车必不可少。盾车盾牌木板厚约15厘米,木板有机括可以转动,外裹牛皮和铁皮,形成3层复合装甲结构,可以有效防御明军的枪炮。一个盾车可以遮蔽20名左右的士卒。
盾车既可以防御火器而来,又可以遮掩士卒,用于攻击。想不到耿精忠把八旗兵的这一套战术用到了战场上,而且屡试不爽。
有恃无恐,这或许也是马九玉部敢主动进攻的一个原因。
“大清的勇士们,杀叛军!”
穆赫林举起战刀,大声怒喝了起来。
“杀叛军!”
清军战阵中,蒙古骑兵们乱喊乱叫,中间的绿营兵们不声不哈,都是握紧了长刀。
他们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他们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这些旗兵,不过是来看场子充数的。
生死关头,顾不得整那些没用的!
一场骑兵的平原对决,一触即发。
“蓬蓬蓬!”
百步开外,耿军大阵之中,火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数十颗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呼啸而去,直奔清军大阵。
铁球飞入清军大阵,弹跳飞舞,摧枯拉朽,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立时就是数十名清军的死伤。
两颗铁球砸在破庙前的山丘上,砸翻两名清军,腥红的铁球滚动无力,又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落入山丘下的清军大阵之中,引起一片哗然。
破庙前谈笑自若的杰书,被清军将士强行拥入了破庙之中,随即庙门被紧紧关闭。
而在破庙前院的前军,纷纷躲在了破墙和院中的大树后面,许多清军脸色如土,甚至有些人瑟瑟发抖起来。
养尊处优、蜜糖罐里吃大的旗人子弟,那里还有征战沙场、直面死亡的勇气。
“开炮!”
段应举军中,段应举身先士卒,毫不畏惧,他指挥着麾下炮手,对着耿军发炮。
铁球撕裂空气,呼啸砸进滚滚而来的耿大阵,砸裂了几辆盾车,更是砸入耿军马阵,骑兵栽倒一片,血肉模糊,筋折骨断,惨烈至极。
耿军滚滚向前,两军越来越近,死伤不断,清军大阵一阵骚动,人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只不过,死伤的人数,像是大海里的一片小浪花,微不足道,无人理睬。
“砰”的一声,一颗六七斤重的炮弹砸在土袋上,灰土四溅,土袋破裂,深深凹陷。另外一颗实心铁球正好击中一名营兵,立刻就是脑浆迸裂,鲜血喷溅的旁边的士卒满身都是。
“啊!”
士卒惊叫起来,站起身来,拔腿就跑,没有几步,就被后面赶来的陈子勾一枪刺翻。
“临阵脱逃,杀无赦!”
陈子勾脸色铁青,大声呐喊,怒目而视。
所有的将士都是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吭气。
“所有人,都藏好了身子!把阵亡的兄弟抬下去,把名字记下来,办理抚恤!”
王和垚大声呐喊起来,冲着陈子勾压压手。陈子勾点点头,在一旁的土墙后蹲下。
“你小子,小心火炮!”
王和垚说话时,一颗炮弹呼啸而来,就从陈子勾头顶飞过,砸在后面的土墙上,一片土屑纷飞。
我去!
陈子勾惊出一身冷汗,嘴里冒出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
差一点,可就真挂了!
前面的情形看在眼里,沃申和李福都是笑容满面。
“这家伙挺会来事的!那个高个子也够狠!你的部下,不错!”
没有来得及杀人立威,就被陈子勾和王和垚出了风头,沃申嘿嘿一笑,向李福赞道。
“谢将军夸奖,都是总督大人教导有方,都是托康亲王的福气!”
李福一如既往,满脸堆笑,毕恭毕敬。
“先不要乐!待会看他们打仗的本事了!”
沃申冷冷一句,眼睛瞄向了战场。
“传令,让他们开炮还击,好好的轰一下狗日的!”
“将军放心,下官这就传军令下去!”
李福恭恭敬敬,叫过军士前去传令。
“狗日的火炮,怎么会这么厉害!”
李行中看着被拖出来的血肉模糊,眼睁的大大的士卒,心跳加速。
“能打到吗?”
王和垚的目光,转向了破庙。
“没出三里地,应该不会有差错!”
李行中心知肚明,心跳的更快。
“老五,不会现在发炮吧?”
李行中看着战场上,双方的骑兵已经碰撞在一起,犬牙交错,一场激烈的搏杀展开。
“大人,李大人让开炮还击!”
军士过来,传达李福的军令。
赵国豪眼睛一瞪,军士立刻满脸赔笑。
“大人,小人只是传令,小人听大人的!”
“让炮手们准备!”
王和垚点点头,大声喊了起来。
“现在?破庙?”
李行中脸色通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是对面的叛军!”
王和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行中。
“让兄弟们悠着点,打准点,打慢点,节省弹药!”
马九玉方不断发炮,自己再不开炮,太引人注目了。
况且,叛军也不是好东西,不介意大打出手。
“所有人,装填弹药!”
李行中大声喊道,脸上的红色开始消退。
对付叛军,他似乎胆正了许多。
炮手们开始有条不紊,装填起弹药来。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段应举部和姚启圣部阵地上烟雾缭绕,看炮手们从容不迫装填弹药、有条不紊,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绿营精锐。
清军阵地上,火炮声跟着响起,几十颗实心铁球,砸向了耿军的盾车和火炮阵地。
几辆盾车被砸翻,数十名耿军火铳兵和弓箭手被击倒,他们鲜血淋漓,发出震天的惨叫。
火炮声不断,烟尘滚滚,马蹄声震天动地,耿军的骑兵,和清军的穆赫林部骑兵首先碰上。
喊骂声、厮杀声,马嘶人叫,刀枪入体声,激烈的冲阵之后,一地的尸体和伤者,残肢断体到处都是。双方骑阵远远跑出,他们调转马头,重新集结,准备再次冲击,迎接再次的杀戮。
盾车后的耿军火铳兵和弓箭手开始射击,清军火铳兵和弓箭手跟着还击,双方阵地上硝烟弥漫,耿军行进的途中,清军的阵地上都是死伤累累,鲜血染红了地面。
不难看出,耿军的主攻目标是杰书的中军大营,无数的耿军举着盾牌,掩护着弓箭手和火铳兵向前。
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就此展开。
“射!”
耿军将领一声令下,羽箭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覆盖了清军的中军前阵。
“射击!”
又是射击的号令,行进中的耿军排铳齐发,硝烟弥漫,白气上升,蔚为壮观。
清军阵地上同样是万箭齐发,炮铳声大作,双方你来我往,死伤无数。
战事惨烈,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大阵前的原野上,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鲜血汇聚成溪流,流入西侧的衢江,整个江面都慢慢红了起来。
王和垚心头压抑,满眼都是尸体和鲜血,心脏的冲击力,可谓是十足。
春风徐徐,带来的却是浓厚的血腥味,再加上刺鼻的硝烟味,让人一阵作呕。
清军死战不退,耿军硬撑向前,双方你来我往,战场上犬牙交错,你死我活,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间隔。
不过,耿军火器明显强于清军,一些耿军火铳兵已经在向破庙中的清军开火,双方你来我往,不时都有死伤。
再一次的骑兵冲击之后,耿军、清军的骑兵,已经伤亡了三四成左右。至于步卒,尸体堆积如山,怎么看也超过了两成。
“啊!疼死我了!”
一名“王字营”的营兵被火铳击中,满脸是血,躺在地上,震天地惨叫起来。
又有营兵被火炮击中,整个胸口都塌陷了下去,尸体被拖了下去。
血淋淋的厮杀,容不得任何侥幸,“王字营”的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兄弟们伤亡了多少?”
看到赵国豪脸色阴沉,王和垚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幸亏叛军集中攻击杰书的中军大阵,对两翼的投入要少一些,也幸亏了土墙土袋的工事,要不然伤亡更大。
“伤亡两百多。再伤亡下去,我这小心脏,怕是要承受不住了!”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一时无语,看向了临近的战场。
就在“王字营”的侧翼大阵,顶盔披甲的段应举指挥若定,身旁铁甲环绕。
看他们不慌不忙,甚至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战场的节奏。
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和垚的观望,段应举转过头来,冷冷看了片刻王和垚部的情形,又转过头去。
第57章 道不同
段应举部的负隅顽抗、举重若轻,这一切看在眼里,让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伤亡这么大,他哪里来的自信?
除非,他是有恃无恐。
杰书这个胆小鬼,他敢把中军大营设在高地上,亲临战场,胆子猛然大了?
他们一定是在等陈世凯的奇兵!
这或许就是穿越者的好处,先知先觉,这一点对于复杂难测的战局来说,尤其重要。
“能打到破庙吗?”
王和垚立刻做了决断,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他觉得,如果再不出手,可能就要错失良机。
再也不能等了,不是机会也要硬上。
“应该没有问题。按照你的抛物线理论,这几门火炮都能打到!”
李行中的心脏,又狂跳了起来。
“五哥,要我说,有些勉强。即便是火炮能打到,咱们这七八门火炮,又能起多少作用。要是近些,大小火炮一起开火,那把握就要大上许多!”
瘦猴有些兴奋,但明显忧心忡忡。
射程远的火炮,不过七八门,倒是有几十门小炮,可射程却是不够。
“大小火炮一起开火,除非能把火炮搬到旁边的阵地上去!否则就是做梦!”
老黄苦着一张脸,躲着土墙后说道。
搬到旁边的阵地上去!
老黄不经意的话,让王和垚醍醐灌顶,一颗心脏,“通通”狂跳了起来。
“段应举部,大概伤亡了多少?”
王和垚的目光,看向了众将。
“大人,就在小半个时辰前,段应举部,已经伤亡上千了!”
周三上来禀报。
“大人,不用问段应举部伤亡,直接干他尼昂的就是了!”
董家耀面红耳赤,大声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杰书的中军大营,还是段应举部的清军。
直接干他尼昂的就是了!
董家耀的话和陈子勾如出一辙,如惊雷一般,在王和垚耳边炸响。
有时候,缺少的就是一点点的勇气!
王和垚的目光,看着远处破庙前双方激烈的交战场面,再看看旁边阵地上段应举部和叛军激烈交战的胶着,心头豁然开朗。
简单粗暴,直接干就是!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五哥,你看!”
老黄指着远处的耿军阵地,喊了起来。
王和垚拿起千里镜看去,只见南方远处的驿道上,几匹战马从南而北狂奔而来,马上的耿军骑士大汗淋漓,似乎满脸惊慌。
王和垚心头一惊,不再犹豫,大声喊了起来。
“传令下去!击溃段应举部!”
李行中等人都是一愣,陈子勾大惊失色,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击溃段应部?”
“是!击溃段应举部!”
王和垚额头冒汗,顾不上解释。
“传令,火炮、火铳、弓箭手、掷弹兵,对准段应举部,立刻,马上,快!”
王和垚怒声咆哮,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跑开。
“几门火炮压制耿军,其余所有,一起对准段应举部!给老子灭了他!”
王和垚面红耳赤,放声咆哮了起来。
“火铳兵,列阵!向右转!”
“装填弹药,快!”
赵国豪和陈子勾,纷纷大喊了起来。
“弓箭手,列阵!向右转!”
“准备!”
老黄的牛鸣声响起。
“你们几个不动,其余所有火炮,90度向西,调整方向!”
“装填弹药!”
李行中和瘦猴纷纷怒吼,人人面色狰狞。
“王大人军令,所有掷弹兵,准备!”
张黑大声呐喊,向早已经布置在段应举部身阵侧的掷弹兵,传下了军令。
“李大,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像要对付自己人啊?”
高五原地九十度向右转,和周围的火铳兵一起,开始装填起弹药。
“我也不知道,不过军令如山,上面让怎么干,照做就是!”
李大一边说话,一边装填弹药,手嘴两不误。
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王大人,那可不是个安分的主。
“王大人,不会是要反吧?”
高五也是明白了几分。这个时候,他已经装填好弹药。
“嘀咕什么?平枪,瞄准对面的清军!”
李大正要说话,周三端着火铳过来,大声怒喝。
李大和高五立刻端起火铳,对准了前面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
“准备!”
周三大喊一声,自己也端起火铳,指向了前方。
王字营军纪森严,将士虽然有疑惑,但军令如山,上官军令下达,一时间,王字营的整个阵地上,忙而不乱,有条不紊,都动了起来。
阵地上的变化看在眼中,郑思明不再犹豫,带人直奔李福的后营营帐。
不用问,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沃申和部下藏在土丘后的后军营帐前,看到军中乱成一团,沃申一头雾水。
“李福,他们要干什么?”
“可能是山丘前激战正酣,他们要对付中军大阵前的叛军!”
李福看了一眼中军大营前的激战,满脸笑容,其实他也是懵懵懂懂。
“几位将军,你们在说些什么?小人也许能够帮忙。”
郑思明带着部下,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郑老大,你来的正好!你给沃申将军说说,他们要干什么?怎么突然改变作战方式?”
李福拉住了郑思明,急切地问道。
“小人参见大人!”
郑思明上前几步,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身子前倾,倒向沃申。
沃申嫌恶地闪开身子,郑思明身子,撞在他旁边的土墙上。
“郑老大,小心……”
李福的笑容停留在了脸上,他惊讶地发现,郑思明目光阴冷,手中明晃晃的短刀鲜血淋漓,正插在沃申的咽喉处。
沃申艰难地抬起头来,他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郑思明,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啊!”
李福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惊天动地,惊叫了起来。
“动手!”
郑思明脸色一沉,大声喊到,他身后的来排长枪兵上前,挺枪急刺,登时戳倒了沃申旁边目瞪口呆的几个旗兵。
长枪一刺一收,稳准狠,迅猛无比,猝不及防的旗兵们纷纷被刺翻,惨叫声却被此起彼伏的火炮声和火铳声淹没。
有几个旗兵舍命奔逃,风驰电掣,长枪兵们也不追赶,他们将地上受伤未死的旗兵纷纷补上几枪,无一放过。
“啊……”
李福的惊叫声戛然而止,郑思明明晃晃的枪头,停留在他的咽喉上。
“李大人,若不是你平日里待兄弟们不错……”
郑思明的枪头向前进了一点,寒意逼人,李福脸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别怪兄弟们心狠手辣!”
郑思明撤回了枪头,摆摆手,长枪兵上前,将李福绑了起来。
“郑……老大,王和……垚,他……反了吗?”
李福忍不住,哆哆嗦嗦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你不要怪王和垚。要不是他特意交待,你可能早已经没命了!”
郑思明冷冷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王和垚,你……们可是害苦我了!”
李福摇摇头,叹息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便是王和垚造反的原因了。
也不需要任何其它理由!
“押下去吧!不要难为李大人!”
郑思明拍了拍李福厚实的肩膀,垂头丧气的李福,被军士押了下去。
第58章 破势
耿军中军大营,一片寂静,前面两军惨烈震天的厮杀声,异常的清晰。
耿军和清军正面交战,清军却派精骑过了衢江,绕道过衢江偷袭大溪滩,夺了辎重粮草,也断了耿军退往江山县和福建的后路。
部下的禀报,让耿军主帅马九玉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呆呆注视着前方,像傻了一样。
“将军,快逃吧!都完了!都完了!”
副将沙有祥暴躁地催道,额头青筋暴起。
后路被断,粮草被劫,还打个屁!赶紧逃命吧!
“粮草,饷银……”
良久,马九玉才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耿精忠这个王八蛋,造反就好好造反,三心二意,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帝,就开始消极怠工,连将士的饷银也停发,以至于军心动荡。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纵兵为所欲为,劫掠四方了。
现在粮草饷银退路都没了,只有逃命了。
要是投降,以当朝皇帝的手笔,不是凌迟处死,就是株连九族。那个味道,是人受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总兵徐尚朝面如死灰,眼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大好的形势,就这样崩了!
东面是绵延的大山,西面是滚滚的衢江,清军南北夹击,难道要舍弃大军,小道逃亡了。
“叔父,清军前后夹击,若是再不离开,可就真走不脱了!”
马九玉的侄子马成虎,满脸的惊慌与急躁。
“你急什么?”
马九玉白了一眼侄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向江郎山退吧。”
如今也只有舍命逃回福建,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叔父,我马上就去传令!”
马成虎慌慌张张,急急跑了出去。
大帐之中,寂然无声,人人脸色难看,眼里充满了绝望。
这一败,很可能可就没有明天了。
“这一下,可被耿精忠这王八蛋给害死了!”
沙有祥跺着脚,恨恨骂了出来。
“沙兄弟,小心隔墙有耳,惹祸上身啊!”
徐尚朝看了一眼周围,小声劝道。
“怕什么!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子一家老小都要没命了,老子还怕个鸟!”
沙有祥面红耳赤,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马九玉看了一眼沙有祥,眉头紧皱,却没有吭气。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心气再训斥部下了。
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马成虎刚出去,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大溪滩的清军,追杀过来了?”
马九玉皱起了眉头。
都走投无路了,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不是!”
马成虎连连摆手,满脸的惊喜。
“是清军自己打起自己来了,整个左翼都崩了!”
马成虎的话,让营帐中的众人都是呆了。
“马成虎,什么自己打起自己,你镇定点说!”
徐尚朝还在问,沙有祥已经迫不及待,大踏步出了大帐。
“成虎,你说的不会是胡话吧?”
马九玉看着侄子,黑起了脸来,身子却在发抖。
“叔父,真的,官军狗咬狗,已经全乱了!你出去看看就……”
马成虎急的直跺脚。他话还没有说完,马九玉就推开他出了大帐,徐尚朝等人紧紧跟上。
“叔父,等我!”
马成虎也是火急火燎,跟着出了大帐。
“反了!反了!”
清军左翼大阵,沃申手下侥幸逃生的旗兵们仓皇不已,很快逃入了段应举部的大阵中,惹起一片骚乱。
王字营,所有大小火炮被转移了方向,很快装填好了弹药,直对西面的段应举部。
“开炮!”
段应举部官兵懵懵懂懂之时,李行中断然下了军令。
王字营的炮手们虽然狐疑,但手中烧红的铁钎,结结实实,按在了火炮的火门之上。
军纪森严,军令如山,不容他们有任何质疑。
“蓬!蓬!蓬!”
30多门火炮一起开火,烟雾缭绕,无数的霰弹奔腾而出,狂风暴雨,直奔段应举的标兵和骑兵。
惊惶不已的段部清军,立刻乱了起来。那些逃入阵中的旗兵,栽倒一片。
“射击!”
赵国豪军令下达,火铳兵们一起举起火铳,点燃了火绳。
“噼啪”的排铳声连绵不断,火铳兵纷纷开火,铅弹纷飞,织成弹流,同样直奔段应举的火炮火铳大阵。
第一排的200火铳兵射击完毕,回传火铳,接过后面递上来的火铳,继续瞄准射击。
烟雾缭绕,清脆的火铳声不绝,火铳兵们看都不看,只管装填弹药,从容射击。
王和垚所部军纪森严,军令如山,即便是士卒不明所以,即便是心头狐疑,但是随着军官们带头射击,他们跟着射击,毫不犹豫。
“弓箭手,射!”
50多名弓箭手张弓搭箭,跟随老黄一起,瞄准了段应举军中那些顶盔披甲的军官们,开始射击。
火铳兵如此,炮手如此,弓箭手如此,长枪兵也是一样。
火铳密集,连绵不断,火炮凶猛,杀人无数。
“混蛋!打错了!”
“快停下来!蠢货!”
“狗日的,你们要造反啊!”
所有的骂声,迎来的只是对方更为猛烈的射击。尤其是段应举的两千标兵,身处大军前沿,既要应付耿军的攻击,还要对付王和垚部的突袭,死伤无数。
“还击!还击!”
惊慌之余,段应举部的军官们反应了过来,指挥着部下官兵,组织反击。
一个个“呲呲”作响的“万人敌”扔了进来,“通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清军刚刚形成的一点反击,瞬间被击溃了。
一番如潮的没有预兆的屠杀之下,段应举的大军,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打乱了。
无数的清兵不被打翻在地,他们群龙无首,有战有逃,乱成了一团。
面对一盘散沙的段应举部,王字营士气大涨,打击也更加凶猛。
如此危急的关口,胜了,依然是危机重重,一旦败了,可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
观战的王和垚,偷偷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临时改变战略,决定击溃段应举部,一是火炮太少,距离杰书的中军大营太远,把握性太差。
另一个原因,就是旁边碍手碍脚的段应举部。如果炮击杰书的破庙,即便能得手,段应举部如果反扑,再加上清军大阵的姚启圣、穆赫林等部,清军在战场上的优势依然很大,“王字营”甚至有灭顶之灾。
况且,这么远的距离,要能击中杰书,谈何容易?
击溃了段应举部,耿军就会腾出手来,攻击清军大阵。他们距离杰书最近,更容易和己部形成围杀。
此消彼长,这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
“徐进战术!火炮掩护,刀盾手在前,长枪兵跟进!”
眼看段应举部一片溃乱,王和垚大声呐喊,指挥部下向前。
“好好招呼鞑子!”
和部下将士们一样,赵国豪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紧张。
“兄弟们,杀光了鞑子,浙江就是咱们的了!”
郑思明亲自上阵,指挥若定,蛊惑人心。
“吴三桂已经过了长江,鞑子要完了!兄弟们,好日子就在后头!”
陈子勾脸色通红,慷慨激昂。
“装填弹药!给老子轰死狗日的!”
李行中神色亢奋,又成了战争狂人。
看着一部清兵艰难集结,疯狂向前涌来,更有数百骑兵奔腾而来,有顶盔披甲的清军将领亲自指挥,似乎是要冲垮炮阵,李行中的心脏跳的更快。
“瞄准了,换霰弹!”
李行中亲自操起一门佛郎机炮,调整角度和方向,对准了前方的滚滚铁骑。
己方的那些火铳兵、长枪兵,可不一定能抵得住清军骑兵的冲击。
“噼啪”声不断,火铳齐发,向前而来的数百清军骑兵跌倒一片,一时间烟尘滚滚,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
火炮还没有开炮,火铳兵已经接战。
火铳声不断,人马血肉横飞,李行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些狗鞑子,原来也就这样!”
嘴里这样说,李行中还是没忘本分,指挥着炮手们,向段应举奔腾的骑兵们开炮。
“蓬蓬蓬!”
火炮声大作,段应举部骑兵被打的死伤累累,瘦猴清楚地看到,一个头戴“避雷针”头盔,身披锁子甲的清军将领,被打的血肉模糊,从马上飞了出去。
这他尼昂的,肯定是条大鱼!
“重炮留在这里掩护,小炮都跟我上去!”
看到清军骑兵作鸟兽散,李行中立刻做了决定。
遭遇耿军、王和垚部双层打击,段应举部清军死伤惨重,再加上主将段应举战场丧生,清军的勇气立刻丧失,所有人舍弃了战场,向后逃去。
火炮、火铳不断开火,对着溃散的清兵拼命射杀。而这时候,长枪兵加入了战团。
贴身肉搏,面对长枪兵局部3~4人的攻击,丧失斗志、失去建制的清军们一片片被刺翻,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求饶声。
“刺!”
军官们的怒吼声中,无数的长枪犹如数不尽的毒蛇,疯狂急刺,一刺一收,伴随的都是鲜血喷溅,生命的终结。
长枪迅疾猛刺,虽然有长枪兵在清军弓箭手和火铳兵的射击下不断倒下,但他们不管不顾,只是刺出长枪,快速向前。
再勇猛的清兵,往往支撑不了一两个回合,就在对方的急刺之下,血肉模糊,很快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整个战场上都是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左翼清军失去了建制,四散而逃,被王和垚部舍命追杀,面前的大路畅通无阻,直通清军中军大营。
那里的山丘破庙,才是王和垚的真正目标。
第59章 崩溃
耿军阵地前沿,马九玉举着千里镜,看着远处激烈的拼杀场面,额头汗水密布。
这些清军的叛兵们,真汉子,他尼昂的暴起的正是时候。
再晚一刻,他的将士,就要溃逃了。
“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悍勇?”
眼看着红缨枪之下,一个个清军变成了血筛子,徐尚朝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是啊!靖南王的家丁,似乎也没有这么厉害!”
沙有祥满眼的惊诧,随即狠狠骂了出来。
“这些家伙真是阴险!兄弟们死伤过半,他们才出手!狗日的心真狠!”
“战场上凶险异常,生死一线间。要是你,你愿意腹背受敌吗?”
提到了耿精忠,马九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已经战胜了一切的不快。
众人观望战场,大溪滩后路被抄的事情,仿佛被抛在了脑后。
“叔父,大西滩的清军,怎么办?”
还是马成虎忍不住,大声问了出来。
“这些清军想要干什么?”
马九玉没有回答侄子的话,他看着前方的战场,狐疑地问道。
“看样子,他们似乎要攻打山丘上的清军中军大营。”
徐尚朝仔细打量,也是一头雾水。
“这些家伙,好大的胃口!那里面可是有杰书和傅喇塔那些家伙!”
沙有祥惊叫了出来。
这些家伙徐徐向西,枪炮声大作,摧枯拉朽,原来是奔着杰书这条大鱼。
“让兄弟们集中攻击清军的右翼,一定要拖住对方!中路和叛军一起,灭了杰书!”
马九玉沙场宿将,立刻下了军令。
灭了杰书,福建和浙江,就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面前,马九玉的小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
“叔父,大西滩那边……”
马成虎仍然是懵懵懂懂。
“占都占了,就让他们占着!想把老子赶尽杀绝,就让他们好好等着吧!”
马九玉指着前方的战场,两眼放光。
“马成虎,你和沙将军对付清军右翼的骑兵。传下军令,杀退清军,今夜在大溪滩大摆宴席,犒赏三军!”
想前后夹击,歼灭自己,想的倒美!现在清军大营被破,回头再收拾偷袭的清军。
“听令!”
马成虎和沙有祥欣然听令,纷纷上马,向清军的右翼赶去。
无数的耿军骑士狂呼乱叫,士气高昂,纷纷策马跟上。
看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似乎对面的清军,不在话下。
“将军,要不要去中军大营?这里距离战场太近,太危险了!”
徐尚朝轻声细语,笑着问道。
冰火两重天,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只是心脏难受。
“徐兄弟,你在这里指挥调配,我去中军大营,以备偷袭大西滩的清军过来!”
马九玉看了片刻前方的交战,打马离开。
看他云淡风轻,神情如释重负,显然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
“让标兵上去添把火,击溃清妖的中军!”
徐尚朝此刻,也是胆大了起来。
整个浙江的清军就要被击溃,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无数的叛军嗷嗷叫着向前,看他们歇斯里底、如癫似狂的样子,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似乎是充满了信心。
沙有祥和马成虎带着部下生力军加入战场,直奔对面惊慌失措的穆赫林和蓝理部。
大好的局面忽然崩盘,本就兵力偏弱的清军,左翼崩溃,直接损失了一半的人马,立刻乱了起来。
双方羽箭呼啸,遮天蔽日,一番激烈的冲阵之后,无数骑士栽下马来。双方重新集结,又开始下一轮的冲击。
“穆赫林将军,只有击退了叛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救了康亲王!”
蓝理浑身鲜血,大声提醒旁边马上的穆和林。
中军大阵,清军的阵线岌岌可危,看来马上就要被突破。
“蓝理,你说的没错!咱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康亲王出去!”
穆和林大声喊道,气喘吁吁。
他已经注意到大军左翼的崩溃,叛军正在舍命向山丘破庙上进攻。看样子,破庙前的清军就要崩了。
杰书要是阵亡,浙江大军也就要灰飞烟灭了。
“兄弟们,杀叛军!救康亲王出去!”
穆赫林挥舞着长刀,一马当先,蓝理和众骑兵跟在后面,狂呼乱叫,向着马成虎的骑兵所部冲去。
“兄弟们,杀清妖!”
战场的形势己方占优,马成虎部毫不畏惧,迎着穆赫林的骑兵冲了上去。
一番冲撞之下,又是满地的死尸和伤者,鲜血涂的满地都是。
马成虎重新集结人马,他看了一眼山丘上的破庙,铳声大作,硝烟弥漫,清军被打的抬不起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清军的中军大纛被炮火打中,再也没有竖立起来。
不用问,杰书躲在了破庙里,不敢露头。
“杰书死了!”
马成虎灵机一动,大声喊了起来。
沙有祥等耿军骑兵一愣之下,也是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杰书死了!”
“杰书死了!”
耿军骑兵们大声呐喊,他们挥舞着长刀,气势汹汹,斗志昂扬,向着穆赫林部,又发起新一轮的冲阵。
康亲王死了!
许多清兵的目光,向着中军大营的方向看去。就连穆赫林和蓝理,也是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向破庙上张望。
果然,破庙中,没有中军大纛的影子。
“杰书死了!”
“杀贼!”
马成虎和沙有祥带领骑兵滚滚而来,对面的穆赫林部,瞬间陷入了慌乱。
对于那些苦苦支撑的绿营兵,甚至是蒙古骑兵来说,杰书阵亡,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此时,几十发炮弹疯狂倾泻在古庙中,烟雾缭绕,就连那院中的两颗大树,也被打的支离破碎。
大树轰然倒地,烟尘扑腾,清军的心气,也在那一刻骤然消失。
忽然,几发炮弹呼啸而来,把措手不及的穆赫林从马上砸下,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原来是耿军的炮手,不失时机打了几炮。
“狗日的,乱打.炮!”
马成虎和沙有祥,以及身边的骑士们,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马成虎狠狠骂了一句,向破庙奔去的速度不减。
“兄弟们!杀清妖!”
眼看着清军中军大营烟尘滚滚,而穆赫林部骑兵被耿军骑兵淹没,姚启圣形容枯槁,白须在风中凌乱。
局势变化的太快,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大好的局面,李福部为什么要反叛?
“父亲,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姚仪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父亲,会稽子弟,伤亡了两百多人。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姚启圣像是一下子老了下来,面色凄苦,姚仪急的直跺脚。
“完了!一切都完了!”
姚启圣没有理会儿子,他摇了摇头,目光呆滞。
他的仕途梦,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花掉的五万多两银子,也打水漂了!
“父亲,李荣部已经溃散,再拖下去,兄弟们就死干净了!”
姚仪无奈,叹息一声。
叛军气势如虹,每多呆一刻,都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李荣那些地方官兵,一看势头不对,早先溜了。留下姚启圣部,还不是被叛军痛扁。
陈世凯,这个王八蛋,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李荣死伤了快半数人马,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姚启圣喃喃自语,一声哀叹,精气神全无。
“传令,撤回衢州城!”
对于李之芳,他还是相信。人做事,总有个目的才是。堂堂浙江总督,不可能反叛。
姚仪带着他的残余丁壮簇拥着六神无主的姚启圣,迅速脱离了战场,向后逃去。
耿军的羽箭呼啸、排铳齐发,姚启圣部又丢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
一场恶战,双方投入兵力近三万,斗了两个多时辰,死伤累累,不知多少。清军节节后退,死伤遍野,耿军步步紧逼,锐不可当,完全占据了战场上的优势。
第60章 命运
清军中军大营,破庙并没有大门,满院的枯黄叶堆积,被残破不堪的土墙包围,院中倒是宽敞。
院中两颗参天大树,一颗是榕树,另外一颗也是榕树。
不过这个时候,都已经先后被耿军和王字营猛烈的炮火击断了。
腐烂残缺的木门,殿中的神像高大威严,俯瞰众生。大殿墙后和隐蔽处,到处都是神色慌张、惴惴不安的清军。
在他们中间,杰书和傅喇塔等将领都是目光茫然,有旗人军官掩面而泣,痛哭流涕。
枪弹不时透过门窗打进来,木屑纷飞,“噼啪”作响。
杰书不为所动,看着眼前的墙壁发呆。
颓败的破庙,似乎也正是他们命运的写照。
“康亲王,段应举战死,段应举部被击溃,整个大军左翼都崩溃了!”
“康亲王,穆赫林战死,我军右翼骑兵死伤无数,已经溃散了!”
“康亲王,大军右翼的姚启圣带着他的部下,逃向衢州城方向!”
“康亲王,李荣部在溃散的途中,被叛军骑兵冲散,死伤惨重!”
士卒一一进来禀报,大殿中清军将士鸦雀无声,只有火器破空声不断。
“后面……能出去吗?”
良久,杰书才轻声问道,打破了殿中的一片死寂。
人生的命运变化多端,浮浮沉沉,但这样的冰火两重天,实则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还是意气风发,幻想着击溃耿军,长驱直入,平定东南,建不世之功。
仅仅两个时辰,一切都灰飞烟灭,不要说剿灭对方,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
“康亲王,后院有后门,周围都是矮地和树林,没有路,只有从前门的斜坡出去,才能回到官道上。要不然,只能从树林里……撤走!”
侍卫看着杰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杰书的心情绝不会好。
“弄清楚了没有,左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书轻声问了起来。
“是李福部造反,战场上忽然倒戈,击溃了段应举部,射杀了段应举,致使大军左翼溃散,从而使整个大军被……”
军士低声细语,小心翼翼。
“李福,这个狗杂种!李之芳这老奴才,他也要反了吗?咳咳!”
傅喇塔怒声喝道,跟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贝子,李之芳可是你的亲家。满汉不通婚,真是你的好亲家啊!”
杭州将军拉哈达脸色铁青,眉头紧皱,讥讽起了傅喇塔。
这个时候,他可顾不得傅喇塔是不是皇亲国戚。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养尊处优的他,早已经按耐不住。
“沃申,步塔他们,肯定已经遭了毒手,回不来了!”
有年轻的旗人将领,哭了起来。
“李之芳反了,衢州城也回不去了!反贼!反贼啊!”
拉哈达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拉哈达,你胡说八道……咳咳……”
傅喇塔已是病入膏肓,一番激动之下,地上梅花点点。
“贝子!”
身旁的侍卫们,赶紧围住了傅喇塔。
“都别嚎了,赶紧想想办法,看怎么出去吧!”
杰书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踢飞面前的水袋,面目狰狞,和往日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除了傅喇塔的咳嗽声,满大殿寂然无声,人人都是目光低垂,噤若寒蝉。
“康亲王,外面都是叛军,要想出去,恐怕不太容易!”
一个旗人将领,唯唯诺诺说了出来。
“废物!废物!”
杰书面红耳赤,唾液沫子横飞,几乎是咆哮着发作了出来。
“一群废物!平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一个个吃的脸都变了样!马不会骑了,弓不会拉了,我的八旗大爷们,你们脑袋要掉了,要被汉人杀砍掉了,你们知道吗?”
所有清军将领都停止了言语,哭泣的人停止了鬼哭狼嚎,都是惊讶地看着杰书暴起发作。
羽箭和铅弹破空声不绝,几发实心铁球砸塌了外面的窗户和门板,叛军的攻击,越来越近了。
“玩女人、赌钱、吃喝玩乐,汉人的腌臜玩意都学会了。现在好了,成了瓮中之鳖,想困兽犹斗,连胆都没了!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去死吧!”
杰书放声怒骂,跟着瘫倒在地,大哭大笑,像疯了一样。
“皇上,列祖列宗,快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一旁的戴梓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礼贤下士、雍容华贵的康亲王吗?
生死关头,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傅喇塔脸色煞白,轻轻摆了摆手,几个侍卫上前,扶起了杰书。
“康亲王,事已至此,埋怨也没有用。还是突围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傅喇塔轻声说道,说完又是咳嗽连连。
“贝子,你说的是!我是大清皇室,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不会让人瞧不起的!”
杰书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帕子,抹了脸上的眼泪鼻涕。
“王爷,赉塔和陈世凯,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从小树林突围!不然就来不及了!”
脸色煞白的拉哈达,轻声说了出来。
“赉塔是指望不上,咱们从后门走!”
恢复了镇定的杰书不再犹豫,在侍卫的簇拥下,径直向庙后走去。
正面侧面都是叛军,正侧面突围,九死一生。身边的旗人将领缺乏突围血战的勇气,这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了。
戴梓迟疑了一下,紧紧跟上。
那些破庙前,以及破庙院中还在抵抗的清军,杰书连看都没看一眼,更不用说通知了。
这些部下,就这样被他们抛弃了?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子弟啊!
众人出了破庙的后门,杰书犹豫了一下,立刻下了军令。
“分开走,不要再去衢州,直奔江西,走出去的,把李之芳反叛的事情,告诉岳乐!”
岳乐是满清皇室,和硕安亲王,三藩之乱爆发,岳乐被封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师讨伐吴三桂,如今坐镇江西,距离浙江最近。
众人听令,拽着绳子下了高坡,战马纷纷被赶下,摔伤的也无人理睬。众人牵着好马,纷纷散开,钻入了茂密的树林。
戴梓也和清军们一样,钻入树林,跟在了杰书等人的身后。
他心头茫然,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即便是逃出生天,他的锦绣前程、胸中报复,恐怕也要灰飞烟灭了。
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到了战场上,胜负往往在片刻之间,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杀戮。
甚至可能是血淋淋的屠杀!
无数的溃兵漫山遍野、杂乱无章,他们向四方逃去,蝗虫一般,密密麻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有溃退时的杀伤,才最能体现战果。
溃军丛中,耿军骑兵横冲直撞,手中的长刀飞舞,每一次都是鲜血飞溅,惨叫声连连。他们肆意屠戮,犹如杀鸡宰鸭,凶神恶煞,势不可挡。
耿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也是肆意开火,溃军被打的人仰马翻,一片片栽倒,其余的犹如惊弓之鸟,纷纷逃窜。有些溃军慌不择路,直接跑到了衢江旁边,他们纷纷跳水逃生,岸边扔满了兵器和铠甲。他们要么被江水冲走,要么被追赶的耿军疯狂刺杀,岸边和江面上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整个江面。
血肉横飞,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奔逃的溃军,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原野,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片杀戮的地狱。
不甘被屠杀的清军,他们组织起了一个个方阵,但是在耿军的火器射击下,死伤累累,很快就崩溃了。
屠戮之下,群龙无首的溃军们失去了反抗和血勇之气,要么只顾着逃窜,要么向对方跪地投降。他们惊慌失措,舍命逃窜,无数人倒地,跟着无数的马蹄人脚踩了过去,很快就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溃军漫山遍野,逃跑的占了多数,反抗的寥寥无几,有人单打独斗,有些结阵负隅顽抗,也有跪地投降,原野上乱糟糟一片人马的海洋。
耿军火铳兵前仆后继,死尸布满了整个山坡,终于击溃了破庙前和庙里的清军,他们迅速向前,火铳兵和弓箭手迅速占据了破庙。
“杀杰书!”
马成虎打马上了山坡,踩着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一路颠颠簸簸,奔进了破庙。
殿门大开,除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连个清军的影子都没有。
“杰书呢?”
马成虎急不可耐。这可是一条大鱼!
“少将军,没有……找到!”
军士找了一圈,回来禀报。
“一群废物!”
马成虎恼怒至极,当头就是一马鞭。
“少将……军,杰书可能……从庙后的……树林逃走了!”
军士抱头,哆哆嗦嗦。
“给老子进树林追!一定要抓住杰书!”
马成虎指挥着军士,急不可耐,就要入树林追赶。
“少将军!少将军!”
有耿军士卒从庙后跑了进来,大声喊了起来。
“放火了!有人放火了!”
“谁他尼昂的乱放火?想烧死老子啊!”
马成虎跑了出来,来到破庙前院,站在破墙上向后看去,只见高坡下火焰腾空,正在从西向东,一路烧去。
这是那个狗日的放的火?
马成虎翻身上马,打马向山坡下而去。
第61章 烈焰灼心
“放火!”
看着眼前的树林,王和垚冷冷下了军令。
桐油浇了上去,火势冲天而起,从东南向东北,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腾空直上。
“老五,杰书他们,会从这里出来吗?”
郑思明心头忐忑。
这可是条大鱼!
杀了杰书,江南震惊,天下震惊!可不能出了差错。
“除非他想被烤成烤乳猪!”
王和垚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烈火,信心十足。
这要是在后世,他非被判个故意纵火罪、焚烧森林罪、破坏环境罪、残害小动物罪等等。
数罪并罚,估计他要唱《黑狱断肠歌》了。
郑思明点了点头。
不用问,王和垚是要守株待兔,用火把杰书等人逼向东北。
要不然,杰书等人冲出树林,西行不到三四百步,可就是通往江郎山中。
王和垚让李行中等人侦察地形,阴差阳错炮击不成,反成了杰书等人逃生的通道。
果然,随着飞鸟腾空,兔子、野鸡、狐狸等等逃出树林,没有多久,无数旗兵灰头土脸,纷纷钻出了树林。
看到树林外如此多的火铳兵虎视眈眈,旗兵心惊胆战,步骑都有,纷纷调头向东逃去。
只要能躲过对方的攻击,就可以逃入山中保命。
“射击!”
郑思明冷哼了一声,挥挥手。
“噼啪”声连绵不断,排铳齐发,沿着林边逃窜的旗兵,一个个载倒,人仰马翻。一些清军距离山坡不过三四十步,却是咫尺天涯,被打的浑身血窟窿,难以逃生。
风催火势,黑烟腾腾,不断有清军逃出小树林,或是骑马,或是徒步,要么投降,要么成了冰冷的尸体。
终于,一行人马走了出来,为首的年轻人狼狈不堪,但雍容华贵,让王和垚眼睛一亮。
康亲王杰书,正白旗都统,大清征南大将军,征讨东南的主帅。
这条大鱼,终于没有漏网。
在杰书的旁边,则是一些惊魂未定的旗人将领,如杭州将军拉哈达等,另外还有几个汉人幕僚。
看到带头的是王和垚,火铳兵们平枪瞄准,虎视眈眈,杰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一下头盔,大踏步走了过来。
“站住!”
郑思明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想要上去阻止,却被王和垚拦住。
“看来袭击我的人是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杰书在王和垚身前几步站住,目光中有些不甘,有些困惑。
“不为什么,因为我是汉人。这是汉人的江山,我要替汉人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王和垚语气平静,神情自若。
“看你应该是读书人,你读先贤之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难道不应该建功立业,匡护朝廷,何苦与反贼为伍?”
杰书不甘心的反问,让王和垚冷冷一笑。
“当今之朝廷,只是你满人的朝廷,又和我汉人何干?别的不说,光是头上这辫子,我数百万无辜汉人成了刀底游魂。至于禁锢民智、奴我百姓、愚我同袍,就更不用说了。”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已经有些不耐烦。
战局未定,他那里有时间在这里和杰书胡扯。
“剃发易服,那时本王还没有出生,对此只能表示遗憾。如今天子厚待汉人,礼贤下士,你年纪轻轻,何不归于朝廷,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还能一展胸中抱负。你要自信斟酌,千万不能一错再错,误了大好前程。”
杰书侃侃而谈,温文尔雅,让王和垚不由得生出一丝惋惜。
可惜,说一套做一套,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剃发易服”和“文字狱”了。
“厚待汉人,礼贤下士?你也能说得出来!”
王和垚冷冷一笑,开始了他的长篇宏论。
郑思明很不耐烦,但却想听听王和垚的巧舌如簧。说实话,从王和垚的日常演讲中,他受益匪浅。
“留辫子犯的罪我就不说了,就说这个迁海令。为了对付台湾,从广东到山东,沿海迁界30到50里,从顺治八年开始,到现在整整25年,还没有结束。老百姓辛辛苦苦盖的房子,种的田地,养的鸡鸭,种的瓜果蔬菜,就连小孩子的玩具,一顿饭全都没了。谁敢反抗,马上就砍头!老百姓没吃没穿,拖儿带女,只能饿死病死。一个迁海令,沿海的百姓死了一半。”
王和垚转向“王字营”的部下,声音高了250度。
“兄弟们,你们里面,肯定有人是从海边迁过来的。回去问问你们的父母,朝廷是怎样祸害你们的。我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没人性的狗皇帝!”
“禽兽不如的狗鞑子!”
“杀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队伍里,不断有怒骂声响起,一时间人声鼎沸,气势汹汹。
“你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你的个人野心。”
杰书慌了起来,赶紧驳斥起王和垚来。他抬起头来,面向王和垚身后的“王字营”将士们,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本王知道你们都是被王和垚胁迫的,杀了此贼,本王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杰书的话,让后面的绿营兵们面面相觑。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但却没有人站出来。
“兄弟们,满清已经完了。要不然,这个康亲王怎么会被我们抓到?旗人生下来就有银子粮食,你们有吗?看看眼前这些旗人,一个个锦衣玉食,脑满肠肥,红光满面,家里都有奴婢下人伺候。再看看你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吃过几次肉,有没有穿过新衣裳,有没有吃饱饭,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们今天过的苦日子,活的像狗一样,被人踩在地上瞧不起,就是被这些人逼的。你们说,该怎么对付他们啊?”
王和垚大声呐喊,目光看向了部下的绿营兵们。
“杀了狼心狗肺的鞑子!”
“杀了狗鞑子!”
怒骂声纷纷喊起,营兵们怒不可遏,眼看就要阻挡不住。
“你……妖言惑众!”
杰书不自觉退了几步,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身处险境。
“妖言惑众?”
王和垚一声冷笑,继续蛊惑人心。
“看看这位康亲王,多雍容华贵,因为人家命好,天天好吃好喝。人家一道炒白菜,白菜外面的都扒掉,只留菜芯,炒一盘菜得十几棵好白菜。至于小炒肉,那就更不用说了。把小活猪打晕捆好,用刀从脊梁骨上割条肉下来。这是为什么?因为活猪肉鲜嫩美味。人家上茅房,有好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给人家擦腚,擦完了用温水洗,那叫一个舒坦。人家每顿饭有40道菜,10荤10素10凉10瓜果糕点。一顿饭,够你们挣一辈子的。再说到……”
“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杰书面红耳赤,大声呐喊了起来。
他虽然骄奢淫逸,但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王和垚,这不是往他身上泼屎盆子吗!
“杀了他们!”
一个年轻的火铳兵满脸通红,大声喊了起来。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鞑子!”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将士们纷纷喊起,许多人都是红了眼眶。
“王和垚,你……蛊惑人心!”
杰书脸色发白,颤声吼了起来。
大约他也发现,口舌之争,他不是王和垚的对手。
“蛊惑人心?”
王和垚冷冷一笑,脸上恢复了一本正经。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我汉人百万,这也是蛊惑人心?留发不留头,血腥杀戮,这也是蛊惑人心?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也是蛊惑人心?迁海令致使上百万汉人流离失所,尸积如山,这也是蛊惑人心?旗人高汉人一等,生下来什么都有,靠汉人来养活,这也是蛊惑人心?”
王和垚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
“多说无益,还是多想想,到了阴曹地府,怎么向汉人谢罪吧!”
手握红缨枪的王和垚杀气腾腾,“王字营”的将士更是面孔狰狞,杰书心头惧怕至极,“噔噔”后腿几步。
“王和垚,我大清已经坐稳江山,你就不怕日后朝廷追责下来,将你满门抄斩,凌迟处死吗?”
杰书困兽犹斗,开始恐吓起王和垚来。
“你的大清已经摇摇欲坠,就要被我汉人推翻!杰书,你杀我百姓、奴我同袍,助纣为虐,罪大恶极,我饶你不得!”
王和垚飞身到了杰书身前,长枪从杰书咽喉直刺而入。
杰书眼睛圆瞪,全身抽搐不止,他双手抓住了枪杆,鲜血从口鼻流出,却发不出声来。
王和垚抽出长枪,鲜血狂喷,杰书缓缓倒下,一动不动。
“饶命啊!”
一众旗人将领中,好几个瘫倒在地,磕头碰脑,就像鸡啄米一样。
就连那个戴梓,也是软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
“卑贱的尼堪,老子和你们拼了!”
拉哈达鼓起勇气,拔出刀来,直奔王和垚,后面几个红着眼睛的旗人将领紧紧跟随。
瓮中之鳖,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一个不留!”
王和垚面色铁青,转过身去,大步走开。
“准备!射击!”
郑思明大声厉喝,火铳声响起,片刻之后,又停了下来。
“五哥,那些个投降的旗人怎么办?”
陈子勾轻声细语。
“一群无用的寄生虫而已。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去打扫战场。以后军中的粗活重活,就归他们了。”
王和垚冷哼一声,心情压抑至极。
民族的苦难太多,时刻烈日灼心。不过,他并不是嗜血狂魔,也并不想肆意杀戮。对于这些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旗人,正好让他们体验一下生活,感受一下人生的不易。
不过,遇到那些冥顽不灵、罪大恶极者,他不在意大开杀戒。
说到底,汉人打败了汉人。就凭几十万旗人,什么“满万不可敌”,也想征服大好河山,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