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伤亡与缴获
战事终于结束,原野上归于平静,偶尔传来零星的火器声和惨叫声。
“刘文石,把所有缴获的马匹集中起来,今晚可能有用!”
郑思明满脸的汗水,在大营中纵马奔跑。
“猴哥、老黄,命令兄弟们严阵以待,要是马九玉部有异动,不要客气!”
打马一直向前,看到王和垚蹲在营兵们的尸体前发呆,郑思明下马,走了过来。
六百多具尸体放在荒野上,悄无声息,王和垚心头黯然,轻声叹了口气。
一旦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生死难料,牺牲在所难免,谁也无法免除。
他忽然在想,如果早早和马九玉联手,会不会伤亡更小一些?
“传令下去,把兄弟们的尸体都火化了。收集好所有人的骨灰,等打下了杭州城,我要建一所忠烈祠,来祭祀他们。”
王和垚摇摇头,振作了起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仁义,兄弟们跟着大人,死也值了!”
张黑领令,心悦诚服。
“火化尸体时,所有的将士都要在场,给阵亡的兄弟送最后一程!”
“遵命!”
张黑领令离开。
“老五,你要打杭州城?”
赵国豪显然吃惊不小。
“不错!今晚就会北上,夺了杭州城!”
王和垚断然说道。
“这叫斩首行动!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后面还有很多大战!”
“斩首行动?可是只有三千多人马……”
赵国豪还是惴惴不安。
“对付杭州城那些虾兵蟹将,三千人马足够了!”
以前不敢,是因为手下将士没有归心。现在军心可用,自然是无所畏惧了。
看到过来的郑思明,王和垚郑重叮嘱了起来。
“大哥,传令下去,凡是阵亡的兄弟,按照花名册,每人抚恤25两,等打下了杭州城,尽快筹措,送到他们家人的手上。”
“老五,放心吧。这事我马上办!”
郑思明点头答应。刘文石那里,伤亡应该统计的差不多了。
600多将士,每人25两,这可就是十五六万两银子了。
这么多银子,从那里来,只有后面筹措了。
“战场上的缴获,只有三千多两银子。500多匹战马,600多副铠甲,1000多把鸟铳,100多门大小火炮,刀枪羽箭不少,火药留下来不多。”
仿佛知道王和垚要问什么,郑思明加了一句。
要不是马九玉抢了大部分,缴获更多。可他有什么办法,人少不说,还没有几个骑兵,就是抢也跑不过马腿。
“银子先发给活着的兄弟,论功行赏。铠甲战马都分下去,先军官再士卒。火器归李行中和陈子勾调拨使用。”
王和垚目光所及,一队俘虏被押了过来,戴梓走在队伍之中,垂头丧气,完全不见往日的神采。
“停一下!”
队伍停下,王和垚走了过去,在戴梓等人面前站定。
“戴梓,你是汉人,也是个人才。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和垚说完,面向了周三。
“周三,不要难为他,他是汉人,没有大恶。”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
周三心知肚明,把懵懵懂懂的戴梓带走。
“老五,为什么不杀了他?”
郑思明看着戴梓的背影,很是不屑。
这些投机取巧、热衷名利的无耻之徒,不如杀了痛快。
“把他留在军中,剃了他的辫子,将来自有用处。”
王和垚哈哈一笑,对郑思明说道。
“这家伙是个铸造火器的奇才,有大用!”
此人在历史上有些名气,据说造出了冲锋枪,不妨留下来,看看他的本事。
“你呀,真是越来越奸猾了!”
郑思明反应过来,也是笑了起来。
“大哥,我去看看伤兵!”
王和垚朝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田二,把我的药箱拿来!”
看样子,他又要重操旧业了。
“这么多麻烦,都是我去处理?”
郑思看着王和垚,目瞪口呆。
一大堆事,他就这样全抛给了自己。
“大哥,今天这场大胜,浙江清军元气大伤,咱们正好积蓄力量,卧薪尝胆,养精蓄锐,过上个三五年,咱们兄弟提兵北上,直捣黄龙,闹他个天翻地覆!你应该高兴才是!”
王和垚哈哈笑道,他指着自己的药箱,脸上一丝无奈。
“军中医官太少,这些外伤,我还是比较有经验。我去了,既可以救人,又可以稳定军心,一举两得。你说,你不帮我分担,谁帮我分担?”
王和垚的话,让郑思明摇头苦笑。
自己跑前跑后,反而成了理所当然。
“好好好,你去吧。你那张嘴,刚好可以向那些俘虏们说教。许多人是浙江子弟,可以补进来,增加咱们的实力!”
郑思明说完,眉头微微一皱。
“咱们兵少势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样打算?”
几千人马,总不能单打独斗,那样很快就会被人吞并,或者被清兵歼灭。
“耿精忠被郑锦掣肘,马九玉部伤亡惨重,估计没有多少反扑的力气。浙江清军死伤惨重,正好有一段缓冲的时间,咱们可以积蓄力量。”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吴三桂部在湖广和江西与清军大战,鞭长莫及,所以,我想……”
“奉吴三桂为主公,听调不听宣,厉兵秣马,以备不测!”
郑思明脱口而出。
“大哥,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军中的医护人员太少,我想,等小宁从京城回来后,让她主管军中的医护。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了,队伍总要壮大,我管不了那么多。”
王和垚岔开了话题。
“这些话,你留着给小宁说,她最听你的话了!”
郑思明的话语中,有些酸味。
“好好好,我来说!”
提起郑宁,王和垚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也不知道,小宁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郑思明惆怅完,抬头看向了远处,忽然冷哼一声。
“老五,你走不了了,对面有人来了!”
王和垚也是一惊。他抬起头向前看去,烟尘滚滚,一群人策马赶了过来。
看这些人威风凛凛、顶盔披甲的样子,恐怕是耿军的将领们。
这是要共进晚餐?
第63章 斩首
马九玉等人打马过来,看着挎着药箱的王和垚,一脸的疑惑。
“在下马九玉,敢问那位是王和垚王将军?”
“原来是马军门,在下王和垚,这是我大哥郑思明,我四哥赵国豪,失礼了!”
王和垚三人一起行礼。
这个马九玉高大威猛,三缕清须,双目有神,很是有些气势。
“你是王和垚王将军?你们就是余姚六君子?”
马九玉大吃了一惊。
这几个家伙如此年轻,却干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马军门,在下正是王和垚。见笑了!”
王和垚抱拳行礼,郑思明和赵国豪也是如此,心里都是傲娇。
“王兄弟,你这是要作甚?”
马九玉下了马,疑惑地指了指王和垚身上的药箱。
“马将军,兄弟我粗通医理,这是准备去给受伤的兄弟们疗伤。”
“王兄弟,你还有这本事?”
马九玉又是一阵惊诧,他抱歉行礼。
“王兄弟,今天的事情,多谢了!”
“马军门,举手之劳,感谢就免了,能不能分我些缴获?我这些部下,可都是穷光蛋!”
“王兄弟,我的缴获也没有多少,兄弟们快半年没发饷银了。”
马九玉摇摇头,表情很是无奈。
“王兄弟,接下来,你何去何从啊?”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抱拳行礼。
“马军门,咱们借一步说话。”
马九玉看了一眼王和垚,哈哈一笑。
“请!”
二人离开,远离了众人,在火势熄灭的山丘一侧停下。
“王兄弟,有话直说!”
马九玉直言直语,目光不停看向南方,显然心里急躁。
“马军门,耿精忠鼠目寸光,不可为主。想必其中的难言之隐,马军门一目了然。”
王和垚也不隐瞒,实言相告。
“王兄弟,你的意思是……”
马九玉看着王和垚,目光炯炯。
“兄弟我帮你挽回了败局,咱们结盟,互为兄弟,有难同当。”
王和垚说完,眼睛直盯着马九玉。
“这……”
马九玉看着王和垚,踌躇不决。
王和垚的意思是要脱离耿精忠单干。这些事情,他做不了主,只能从长计议,强迫不得。
“王兄弟,这些事情,我还得禀报靖南王。不过,你可以放心,你我相安无事,有事通报一声,哥哥我必前来增援。”
马九玉的话半真半假,王和垚沉吟一下说道:
“马将军,如今浙江清军精锐灰飞烟灭,曾养性曾将军困守温州,马军门想不想挥军北上,直取杭州城?”
直取杭州城!
马九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王兄弟,你有把握拿下衢州城?陈世凯部官军,可还在后面。”
马九玉眼里,都是惊讶。
衢州城的清军和陈世凯部两面夹击,王和垚却已经想着杭州城了。
没有几万人马,能拿下杭州城吗?
“马军门,如果你我齐心合力,一定能取下衢州城!”
王和垚马鞭指着北面大溪滩的后方,轻声一笑。
“陈世凯本来想堵哥哥,断了哥哥的粮道,两面夹击。现在他反倒被哥哥夹在中间,把自己给堵死了。况且他只有五千兵马,成不了事。”
王和垚的话,让马九玉哈哈大笑了起来。
攻取杭州城或许太遥远,先灭了陈世凯,解决了后顾之忧才是燃眉之急。
“哥哥,那些战场上的缴获,能不能分我一点?”
王和垚试探着问道。
“兄弟,你想要多少?”
“银子粮草我不要,分我些火药火炮就行!”
“好,就冲着兄弟你帮了哥哥,哥哥我答应了你!”
马九玉松了口气。只要不提银子就行。
“那就多谢哥哥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
“兄弟有一事相告,还请哥哥不要介意。”
“兄弟直说就是!”
马九玉笑容满面,连眼睛周围的皱纹都张了开来。
陈世凯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已经不放在他的眼里。况且,北面有自己和王和垚,南面是仙霞关,陈世凯进退两难,就看他如何抉择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哥哥有了这么多缴获,将士们也有了奖赏。还望哥哥约束部下,不要为难百姓。他们已经够苦了!”
王和垚马上躬身一礼。
“兄弟,一言难尽!要不是上面断了饷银,哥哥我也不至于……”
马九玉摇了摇头,面有难色,随即哈哈一笑,伸出手来。
“王兄弟,哥哥一定会约束部下!咱们一言为定!”
“多谢哥哥!一言为定!”
王和垚也是伸出了手掌,二人紧紧相握,都是笑了起来。
“兄弟,杭州我也想去,不过,没有上面的军令,哥哥我是那里也去不了!”
马九玉指着南面的大溪滩,冷冷一笑。
“陈世凯这个狗贼,他不是想堵我的后路吗,我先让他知道,什么是偷鸡不着反折把米!不过,衢州城这边……”
“哥哥放心,衢州城包在兄弟的身上,绝不会给哥哥分心!”
王和垚自信满满,向对方告别。
马九玉瞻前顾后,也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心灰意冷。
弄的部下大将如此懈怠,不思进取,这个耿精忠,可真是个人才。
“一言为定,兄弟保重!”
马九玉志得意满,拍马走开。马成虎打马过来,他看着王和垚,脸上挂起了笑容。
“王将军,你的部下,不错!你,更厉害!”
“马将军,你的骑兵也不错!不过,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兄弟们,不要再祸害百姓了!”
王和垚笑着说道。这个年轻人,戾气太强,希望能有所改变。
“王将军,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马成虎一板脸,打马告辞,抛下一句话来。
“希望将来,咱们不要在战场上遇到!”
王和垚无奈摇摇头。如果有那么一天,只要这些人不祸害百姓,他也不会难为对方。
郑思明打马过来,冷冷哼了一声。
“马九玉来者不善,看样子是想对我军下手,不过兄弟们严阵以待,那些家伙才退了回去。”
“打铁还需自身硬!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战场上,和各国之间一样,没有永久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郑思明看着远处的衢州城,眉毛一扬。
“老五,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大哥,你说呢?”
王和垚眼里都是笑意,反问了过来。
“杭州城?”
“是,杭州城!”
王和垚郑重其事,马鞭斜指。
“衢州城里虽然辎重如山,但杭州城只多不少。夺了杭州城,招兵买马,开仓放粮,安抚百姓。这样一来,咱们就在浙江站稳了!”
王和垚踌躇满志,郑思明一口打断。
“想的倒美!李之芳是满清的浙江总督,兵部侍郎,位高权重,他要是背后偷袭怎么办?”
“位高权重?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反贼而已。”
王和垚冷冷一笑。
“杰书死了,拉哈达死了,傅喇塔死了,皇亲国戚掉脑袋的一大堆,李之芳完好无损,他说得清吗?你不要忘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手下。我造反,他脱得了干系吗?”
王和垚目光冷厉,郑思明瞠目结舌。
“那……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你叫人把李福带过来,我有要事交代,不会让李之芳扯后腿!”
“老五,李之芳万一真鱼死网破,那该怎么办?”
郑思明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我就只有炸开城墙,来个鱼死网破了!”
“鱼死网破?那你还要不要李若男了?”
郑思明又瞪大了眼睛。
“大哥,你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再强调一遍,我和李若男,只是朋友,她是我的红颜知己。你地明白?”
“明白!枕头边的红颜知己!你就嘴硬吧,总有你认账的时候!”
郑思明打马离开。王和垚看着远处的衢州城,眉头微微一皱。
李之芳会不会就范,他也不敢打包票。人心难测,何苦李之芳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
不过,这些读书人,人心皆私,一个功名利禄,已经让他们为之疯狂,更不用说性命攸关。
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话用在这些读书人身上,百试不爽,再也恰当不过。
“五哥,你还去不去伤兵营……”
陈子勾打马过来,满脸笑容。
今天的收获,可是不少。
“我不去你去?记住了,马九玉会派人送火药火炮过来,可是要看好了!”
王和垚打马就走,不忘叮嘱。
火药火炮!
陈子勾的脸上,笑开了花。
目光扫及,看到一色水光溜滑的高头大马被赶了过来,陈子勾赶紧上前查看,眉开眼笑,脸上笑开了花。
“石头,有多少?”
陈子勾激动之余,向拿着账册统计缴获的刘文石。
“瞧给你乐的,532匹!跟个守财奴一样!”
看陈子勾吃了蜜蜂屎的兴奋劲,刘文石觉得好笑。
“532匹!这小子可以建一营骑兵了!”
陈子勾又是眉开眼笑。
浙江清军精锐灰飞烟灭,从现在起,就是王字营的天下了。
“532匹战马,可是死了600多兄弟!”
刘文石的话,让陈子勾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连给自己换匹好马的小心思,也飘到了九霄云外。
“狗子,别愁眉苦脸的!等到晚上火化了尸体,就要连夜北上,攻夺杭州城。事多着呢!”
刘文石立刻岔开了话题。
“什么?攻夺杭州城?”
陈子勾大吃一惊,差点跳了起来。
“此事兄弟们都知道,这叫斩首行动,你没听说吗?”
“杭州城!斩首行动!”
陈子勾的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第64章 人精
“这个猪狗不如的逆贼!”
大溪滩的战事传入耳中,李之芳目瞪口呆之余,狠狠打了李福两个耳光。
“蠢货,你还有脸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忘恩负义的狗贼!”
李之芳怒不可遏,不知道是骂李福,还是骂王和垚卖主求荣。
谁都知道,王和垚是他李之芳带入军中,无论如何,他李之芳是洗不脱这个“纵奴行凶、图谋不轨”的罪名了。
主帅主将一窝端,浙江精锐灰飞烟灭,只有陈世凯一部苟延残喘,耿军北上,还不是犹如无人之境?
乱了,全乱了!浙江乱了,天下全乱了!
“是是是,是小人无能。”
李福脸都不敢捂,高大的身躯随着李之芳急促的来回踱步而转动。
“这个狗贼!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将他的骨头剁碎了喂狗吃!这个卖主求荣的畜生!”
李之芳狠声骂着,忽然停下了脚步,满眼的疑惑。
“这个狗贼,他没有投靠马九玉?”
“回大人,没有。王和垚回到了自己营中,马九玉则是去了大溪滩。小人估摸着,他是去找陈世凯了。”
李福小心翼翼回道。
“陈世凯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李之芳脚步急促了起来,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段应举完了、陈世凯完了、骑兵完了,他尼昂的全完了!”
李之芳歇斯底里,吓得李福畏畏缩缩,汗水直流。
浙江绿营精锐全军覆没,李之芳这个浙江总督,成了最大的背锅侠,翻身都没有可能了。
“康亲王他们的尸体,都还在王和垚军中吗?”
李之芳问了起来,脚步不停。
“回大人,康亲王、宁海将军、拉哈达等人的尸身都在王和垚军中。大人的意思是……”
李福懵懵懂懂,看向了李之芳。
“你说吧这些尸身要回来,交给朝廷,咱们能逃过一劫吗?”
李之芳的话,让李福大吃一惊。
“这个……,小人可说不准!”
以当今天子的善变和心狠手辣,恐怕前途不容乐观。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福赶紧从怀里掏出书信,递了上去。
“大人,这是王和垚给大人的书信。大人不妨一看。”
“书信?”
李之芳一愣,停下脚步,诧异地接过李福递上的书信,随即坐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李之芳看完,没有再发怒,反而平静了下来。
五十知天命,事实上,他早也过了暴跳如雷的年龄。
朝廷大员被杀,朝廷大军灰飞烟灭,事已如此,他又能如何?
“李福,事已如此,说说看,接下来咱们何去何从?”
李之芳的目光,看向了唯唯诺诺的李福。
“大人,小人是大人的人!小人以大人马首是瞻!”
李福恭恭敬敬,满脸赔笑。
“滑头!”
李之芳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实话,咱们还能回归朝廷吗?”
“大人,小人不敢乱说。”
李福看了看周围,弯下腰,低声细语。
“不过,天下谁都知道,王和垚那小子是大人的部下。王和垚杀了杰书和傅喇塔,这罪过,恐怕不是大人这样一个汉臣能承担得了。”
李福说完,稍稍站直了身子。
浙江已失的局势下,想拿杰书等人的尸身免除杀身之祸,异想天开。
除非,李之芳能够平了王和垚和马九玉等人,占领整个浙江。
李之芳脸色难看,重重点了点头。
杰书和傅喇塔都是皇亲国戚,封疆大吏,不要说皇帝,光是朝中那些旗人,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皇帝,在他面前,一切以利益为重,六亲不认,建宁公主的儿女被处死,就是前车之鉴。
自己,怎么就提拔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王和垚这个人,你和他在军营中相处的时间长。你怎么看?”
这个王和垚,藏的够深,骤起一击,直接改变了浙江的形势。
也许,改变的是天下的形势。
“大人慧眼识珠,王和垚这狗贼,确有过人之处!”
李福看着李之芳的脸色,小心翼翼。
“王和垚有练兵统兵之能。他练兵不同于一般人,军纪森严,令行禁止。他在战场上击溃段应举,就是这样。那些个部下官兵,有些人迷迷瞪瞪,有些人不愿意,但军令一下,谁也不敢违抗。而且,个个都是拼命!”
李福低声道来,李之芳不时点头,不时陷入沉思。
“你说的不错。王和垚练兵,似乎是泰西之法,不过又不一样。泰西火器犀利,讲究列队射击,那个“万人敌”,一个顶得上一门小炮,尤其凶残。王和垚的练兵……”
““万人敌”?他的“万人敌”不是用完了吗?”
李之芳瞬间反应了过来,气恼至极,狠狠一拳打在桌子上。
“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骗的老夫好苦!”
李福赶紧站直了身子。
精明如总督大人,也被王和垚玩弄于股掌之上,个个都是人精。
“八旗兵烂透了,现如今杰书、傅喇塔都死了,朝廷上,老夫是呆不下去了!”
李之芳目光幽幽,又陷入沉思。
叛军攻入浙江,两年多时间,浙江州县或降或叛,先后陷入叛军之手;许多城池朝复暮失,反复易手,浙江遭受战火涂炭,地方之茶毒,百姓之困顿,苦不堪言。
田园荒芜,残破萧条,曾经富甲天下的浙江,已是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了。
“大人,还有,这个王和垚,似乎很会蛊惑人心。他在杭州城和龙游县练兵,他在上面一番话,下面那些个泥腿子个个哭的稀里哗啦,打起仗来,个个嗷嗷叫,一点都不怕死。”
李福的话让李之芳眉头一皱。
“蛊惑人心!他还有这本事?”
“是的,大人!”
李福又弯下腰,低声细语。
“进城的时候,小人清清楚楚看到,他给那些部下和降兵在剃辫子。有些人哭爹喊娘,但没有人闹事。那个王和垚在队伍里面走来走去,一个大光头,说的天花乱坠,原来他带头剃掉了辫子。”
李福的话,让李之芳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出声。
王和垚这个奇葩,让自己去帮他,他真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啊!
“大人,浙江,还有江南,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又是李福,好奇心作祟,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福,我小看了你,你也很会藏拙啊!”
李之芳暗暗摇头。连自己的家丁,都能看明白,浙江已经是个死局。
“大人,那个王和垚,能成事吗?”
李福弯下臃肿的身躯,试探地问道。
“两三千人,谈成事为时过早。杰书死了,整个江南也乱了,天下大乱啊!”
李之芳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伤感。
“浙江完了,朝廷恐怕最多占据北地。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君臣之义,更没有什么力挽狂澜,只有你我的身家性命。”
李之芳的话,让李福冷汗直流,心头狂跳。
原来,总督大人心中,早已经有了定夺。
“你不用担心,你的家人,军中将官的家人,我已经让李寿快马加鞭去了杭州城。稍安勿躁吧。”
仿佛看穿了李福的心事,李之芳冷笑一声,忽然抬起头来,目露精光。
“大小姐和那个王和垚,是不是已经……”
“大人,小人真不知道。大小姐每次来,王和垚那些兄弟都在一起。小人想,他们二人或许互有爱慕,但绝没有那些事情。”
李福心惊肉跳。王和垚和李若男即便是如胶似漆,他也不会向李之芳禀明。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了知情不报,李之芳还不劈了他。
“攀龙附凤,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也配!”
李之芳狠狠瞪了一眼李福,想发怒,却最终无语。
王和垚,已经不是他的门下狗了。
李福暗暗摇头。不是人家王和垚想攀高枝,而是你女儿李大小姐千方百计,想成为人家王和垚的入幕之宾。
“大人,王和垚这一造反,你在京城的家眷……”
李福下意识地问了起来。
“王和垚早已经告诉了大小姐。现在算起来,若男应该已经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
李之芳说完,忽然眉头一皱,狠狠骂道:
“这个狗日的王和垚,给若男灌了什么迷魂药,若男这么听他的!”
李福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王和垚未雨绸缪,提前告知李若男北上接家眷南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之芳骂完,坐回了椅子上,脸色阴沉。
“你亲自出城,告诉王和垚,让他进城,我要见他一面……”
顿了片刻,李之芳低声叮嘱了起来。
李福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
“大人,王和垚要是不愿进城怎么办?”
“他会进城的!”
李之芳指了指书信,冷冷一笑。
“你以为他让人陪大小姐进京,只是为了带公子出京?他是明摆着告诉咱们,只要敢对他不利,大小姐和公子……”
李之芳不由得一阵后怕。
难道说,当日王和垚让他的义妹进府,就已经安排了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这个王和垚,可真是心如深海针了。
“大人,小人这就去城外!”
李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他出来,不知不觉已是汗流浃背。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第65章 人心各异
李福离开,书房外李.禄的声音又响起。
“大人,城中的旗人要逃走,还打伤了看守城门的军士!”
“全堵回去!打伤军士的都抓起来,扔到大牢里去!”
李之芳一阵头疼,不耐烦地说道。
这些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胆子都吓破了,连衢州城都不敢呆了。
“大人,那里面,可是有好几个王公贵人……”
李.禄小心翼翼地回道。
“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给我关起来,一个不准放出城去!要是谁敢违抗军令,格杀勿论!”
李之芳眉头一皱,声音高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狐假虎威!平日里趾高气扬,那是因为杰书、傅喇塔这些人在,给他们几分面子。
现在杰书这些人都死了,还充谁的大爷?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李.禄赶紧领令离开。
“大人,李军门在外求见!”
军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荣,有事吗?”
李之芳按捺住心头的烦躁,走到了书房门口。
“大人,小人前来领罪!”
李荣跪倒在地,磕头碰脑。
“起来吧。你部伤亡过半,已经尽力了!”
“谢大人!”
李荣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
“李荣,先回去吧。后面有些大事,本官还要你的帮衬。”
“大人尽管吩咐,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小人告退!”
李荣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李之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大难临头各自飞。每个人都在寻找退路,也不知道有没有退路。
李.禄刚刚离开不久,军士在房门外禀报。
“大人,姚启圣姚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
李之芳暗暗嘀咕,放下了茶杯。
姚启圣这个时候来,不知所为何事?
难道他逃回城中,是来追责王和垚临阵叛乱的事情?
“总督大人!”
“姚大人!请坐!”
二人分头坐下,片刻沉寂之后,姚启圣迫不及待开口。
“总督大人,听说康亲王为逆贼王和垚所杀,不知道是真是假?”
“姚大人,不但康亲王被杀,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福建提督段应举,还有副都统穆赫林,都被王和垚所杀。他们,都已经阵亡了!”
李之芳看着姚启圣,伸出手来,阻止了对方。
“姚大人,我知你是耿介之人,我实言相告,王和垚叛乱的事情和我无关。我提拔他,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的女儿,谁知道引狼入室,悔之莫及!”
“总督大人,下官不是问这个。下官也是才知道,原来是王和垚叛乱。”
姚启圣似乎并不怀疑李之芳。
堂堂兵部侍郎,浙江总督,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可能叛乱?
即便是耿精忠当了皇帝,还能给他一个百官之首不成?不要忘了,吴三桂才是周王,才是各路叛军兵马之尊。
“姚大人,那你是……”
“总督大人,下官心中不安。下官就是想知道,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他看着李之芳,眼中热芒绽放。
“陈世凯部还有五千人,加上总督大人的标兵两千,还有杭州城的骑兵五千,下官的千人,或许还可以一搏!不如今夜就出兵,灭了城外的叛军!”
抛家舍业,才弄了个温处道佥事,谁知道一场叛乱,又被打回原形,还落了个一贫如洗,全都是因为这个逆贼王和垚。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姚大人,你呀,想的太简单了些。”
李之芳看着这位精力充沛的爱官之人,同样也是精明强干,有些才华。
“杭州城那些旗兵,你应该有所了解,除了祸害百姓,指望他们打仗,无异于缘木求鱼。陈世凯所部,不过两千标兵堪用。加上你我,整个浙江,只有五千人!不是我长他人志气,一个王和垚,咱们恐怕都对付不了!”
李之芳的话语听在耳中,姚启圣呆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恍然若失。
“大人说的是!今日战场上所见,王和垚部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尤其是那些兵将,人人舍生忘死,思之让人心惊!”
李之芳摇头苦笑。这么骁勇善战的虎贲,却是自己提拔之人一手铸就。何其讽刺!
“总督大人,浙江的大局,难道真的是无力回天?”
姚启圣还有些不死心。
浙江一乱,和江西连成一片,整个长江以南岌岌可危。大清朝廷,恐怕是危机重重了。
“姚大人,局势急转直下,谁也没有料到。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本官有一句话,想和姚大人说说。”
李之芳见姚启圣神情落寞,忍不住出口相劝。
“大人请讲!”
姚启圣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
“姚大人,天下动荡,各地战事胶着,孰胜孰负,难以预判。不如蛰居乡里,静观其变。”
李之芳幽幽说道,这何尝不是他的心境。
“大人,莫非你也心灰意冷,要躬耕于南原了?”
姚启圣惊诧地问了出来。
李之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自己卷铺盖滚蛋,回会稽老家种地养老了。
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那么多心血,全都打水漂了?
“康亲王、宁海将军,这么多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殒命,本官能置身事外吗?”
李之芳苦笑道:“姚大人,言尽于此,一路珍重吧!”
“下官告辞!”
姚启圣不得已,只能告辞离开。
李之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此君年过半百,却还是热心功名利禄,好胜心十足。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姚启圣心事重重出来,儿子姚仪正在衙门外等候。
“父亲,总督大人是什么意思?”
姚仪迫不及待地问道。
“死了这么多皇家人,他这个总督大人,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姚启圣自嘲地一句。
幸亏他不是浙江一省大员,否则此刻也是惶惶不安,不是投靠叛军,就是只有逃之夭夭了。
即便如此,他的仕途之梦,恐怕也做到头了。
“父亲,那咱们怎么办?就这样完了吗?”
姚仪还是满脸的不甘。
舍尽家财,千辛万苦,浴血沙场,舍生忘死,到头来机关算尽,一夜回到解放前。
“还能怎么办,偃旗息鼓,蛰伏待机吧。”
姚启圣苦笑一声,迈步向前。
蛰伏待机?
也不知道,他这一辈子,何时才有“机”?还有没有机会有这个“机”?
第66章 心中的辫子
临近黄昏,残阳夕照,衢州城南门外,“王字军”大营。
打扫完了战场,火化完了尸体,大军北上,驻扎于衢州城外,做北上前最后的一件大事。
剃掉每个人头上的辫子。
“呲呲!”
剃刀轻轻挥动,头顶的“金钱鼠尾”随着剃刀的移动,纷纷跌落。一个个士卒鱼贯上前,接受“剃辫”。
“二哥,我不想剃!万一被官兵发现了,我可就是反贼,死定了!”
长长的等待剃发的队伍里,二狗满脸不愿意,向前面的田二低声嘟囔道。
“王大人、郑大人都剃了辫子,你怕什么?”
田二嘴角上扬,很有些不屑一顾。
跟着王和垚一伙人,一场场打打杀杀下来,他早已经不把官军放在眼里。
“那万一官军打过来……”
二狗还是心头不安。
“打过来个屁!什么狗屁王爷、背子、将军,都给一锅端了,还打过来?我呸!”
想起树林外王和垚杀杰书的那一幕,田二就觉得兴奋。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廷王爷,那脸白的跟女人一样,凭什么吃好的穿好的,就因为他是旗人?
“二哥,话虽如此,万一官军秋后算账……”
二狗还是有些害怕。
“秋后算账?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田二斩钉截铁,打断了同乡的话语。
“不为别的,就为了咱们能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镇上的刘麻子,县衙的赵扒皮,你不恨吗?你还想受他们的欺负?”
二狗默然不语,脸上的不情愿,去了大半。
“看见没有,陈大人,十八岁,和咱们一样。你知道他以前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吗?”
田二偷偷指着队伍前面,横眉冷对着剃辫子将士的陈子勾。
“他是什么?”
二狗一下子起了兴趣。
“陈大人以前是吃百家饭的,叫狗子,跟你一样,是王大人帮他起的名!”
田二轻声细语说道,一边挪动脚步向前。
“叫花子!”
二狗差点惊叫了出来。
“陈子勾,陈子狗,陈狗子。原来是这样!”
二狗偷偷看了一眼冷酷的陈子勾,收回目光,轻声笑道:
“二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问了猴哥的。猴哥也是大岚山巡检司的,和李大人一样,炮打的好。对了,李大人家里可是富裕人家,家财万贯。人家都不怕,你怕个啥!”
“田二!”
说话间,已经到了田二,剃头师傅,其实也是队伍里的将士,喊了起来。
“田二,表现不错,好好干!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队长了。一会自有军令通知。”
看到是田二,陈子勾脸色缓和了些,鼓励起了手下将领。
“多谢大人!”
田二喜出望外,想要跪下,被陈子勾眼睛一瞪,赶紧讪讪坐在了椅子上,接受剃掉辫子。
“王字营”中,什长管10人,队长管50人,都是低级军官。田二自入“王字营”,打了四五仗下来,已经是50人的军官了。
“军中严禁双膝下跪,否则军法从事!”
陈子勾冷冷说道,目光转到一旁,马上满脸笑容。
“五……大人!”
王和垚和郑思明都是晃着一颗大光头,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但二人的心情却是和以前天壤之别。
“陈子勾,你已经是一营的把总,将士们面前,不要卑躬屈膝的,有个长官的样子!”
郑思明板起脸来,训斥着自己的小弟。
“是,大哥,不,将军!”
陈子勾赶紧收起笑容,不自觉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
“王字营”扩为五营,每营800人,李行中、赵国豪、陈子勾、候元一、黄立仁,五个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各领一营。
候元一就是瘦猴,黄立仁就是老黄,只不过大家习惯了平时称呼。
至于郑思明,他是王和垚的左右手,王和垚担任大军主帅,他则是统领全军的副帅。
“子勾,剃掉辫子,没什么事情吧?”
王和垚看着场中十几个“剃头匠”挥刀割辫,轻声问道。
“大人放心,有些哭哭闹闹的,不过都剃了辫子。没什么事情!”
陈子勾不自觉地想满脸赔笑,终于忍住。
“要和将士们谈心,不要……”
“大人,求求你了!我不要剃辫子啊!”
王和垚的话语被打断,几个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士卒连声求情,赵国豪怒容满面,正在怒斥。
“把这脑袋后的猪尾巴剪了!不然军法从事!”
士卒被拉上椅子,被两个老兵按住,士卒拼命挣扎,死活不肯。
“放开他!”
王和垚几人过来,郑思明脸色难看,喊了起来。
士卒被放开,站了起来。军营里,所有的将士都在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你为什么不愿意?”
郑思明脸色铁青,怒意上涌,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剃!”
士卒二十出头,个头笔挺,听他说话,似乎读过几年书。
“你是汉人吗?”
“大人,我…是汉人!”
郑思明怒容满面,士卒心虚地回道。
“中华文明数千年,汉人有留这猪尾巴的风俗吗?”
郑思明不知不觉怒容满面,吼了起来。
“我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想剃!”
士卒还在嘴硬。看来,他并不接受王和垚的思想。
“你也配做汉人!”
郑思明冷冷一句,伸手指向了军营外。
“带着你的猪尾巴,滚出军营!立刻!”
要是军中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猪”,他以后还怎么带兵。
读书人,不知春秋大义,华夷之辩,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滚!”
“滚出军营!”
几个营中将士,包括刚剃掉辫子的张黑等人,指着士卒,纷纷戳指怒骂。
“赶出军营!”
郑思明大声怒喝,陈子勾摆摆手,两个老兵上前,把士卒向营外拖去。
“我剃!我剃!”
士卒惊慌失色,连连摆手。
“你为什么又要剃掉辫子?”
郑思明惊讶于此人的善变。
“我这出去,能干什么,还不得饿死啊!”
士卒哭了起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我什么都不会,外面乱糟糟的,不定被砍了脑袋。我不走,剃就剃吧!”
士卒的话,惹起场中的一片哄笑,王和垚等人都是摇头。
“剃掉辫子,打上10军棍,以立军法!”
郑思明大声怒喝道。
士卒剃掉了辫子,满脸苦相,垂头丧气下去接受惩罚,引起一片哄笑。
众人目光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头上的辫子容易去掉,但除去心里的辫子,仍需时日和努力。
第67章 说教
“兄弟们,听我一句!”
王和垚大声喊道,所有人都是抬起头来,看着他。
郑思明头皮发麻。王和垚,又要开始他的说教了。
“兄弟们,我等起兵,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强迫你们割掉辫子吗?是要动粗,才能让你们割掉辫子吗?”
王和垚走入了队伍之中,一边说教,一边徐行。他走到一个手关节粗大的年轻士卒面前,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拳。
“让你剃掉辫子,你心甘情愿吗?说实话!”
士卒尴尬一笑,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大声点!”
王和垚脸色一板,厉声呵斥。
“回大人,有一些不愿意!”
年轻士卒抬头挺胸,大声回答。
“我听不到,士兵!”
“回大人,有些不习惯!”
年轻士卒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场中所有将士都听的清清楚楚。
“对了,虽然你不愿意,但你还是剃了,为什么?”
“因为军令如山!”
“军令如山,本应该是用在战场上,不是剃掉辫子上!”
王和垚大声怒吼,面向了所有将士。
“三十年前,甚至二十多年前,满清朝廷为了让你们的父亲、祖父剃掉头发,留成这金钱鼠尾,被杀了多少,你们知道吗?如果他们还在世,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他们愿意吗?剃成这小辫子,他们半夜流过多少泪?你们知道吗?”
王和垚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
“你可以留成金钱鼠尾,但得得你自己心甘情愿,而不是不留辫子,就砍你的头,这是怎样的禽兽朝廷,才能干出的事情!”
王和垚怒吼完,转过头来,面对着年轻士卒。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剃掉辫子吗?”
“回大人,因为这是被官府强迫留的,不是心甘情愿!”
年轻士卒声音响起,依然是中气十足。
“对了!因为你们是汉人,所以,你不能留辫子!不能留这用你们先人的血和泪染成的辫子!”
王和垄大声说教,郑思明心魂激荡。
王和垚的话,字字说到了他的心里。他相信,也说到了许多将士的心里。
他郑家满门忠烈,数人死于抗清的国难,不就是复中华衣冠吗?
“你以为你打仗是为什么,为了那半两一两的饷银?你是为了自己能住上好房子,娶上好媳妇,是你的爹娘儿女吃饱穿暖,是为了他们不受欺负,永远不会忍饥挨饿!”
王和垚的声音在营中回荡,营兵们脸色严肃了许多,不自觉纷纷站直了身子。
“兄弟们,剃掉辫子,挺直了腰杆,活的像人一样!”
郑思明大声喊了起来,为王和垚的演讲做了注脚。
“继续!”
陈子勾大声怒喝了起来
剃辫子重新开始,这一次,哭哭闹闹的声音显然小子许多。
“老五,好一张神嘴!我都差点掉眼泪了!”
赵国豪轻声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王和垚轻声一笑,目光所及,那个俘虏的戴梓,也站在了剃辫子的队伍中。
“大人,斥候来报,陈世凯带着队伍从南面过来。看样子死伤不少,剩下千人左右,像是吃了败仗!”
张黑打马过来,大声禀报。
“哦!”
王和垚不由得一惊,随即冷冷一笑。
陈世凯不过五千兵马,马九玉所部最少还有上万,再加上马九玉士气正盛,陈世凯哪有取胜的道理。
战场上,可是要讲实力的!
“偷鸡不着反折把米!想去抄马九玉的后路,现在倒好,被人家堵成了瓮中之鳖!”
赵国豪哈哈笑了起来。
郑思明、李行中等人也是摇头。马九玉这些家伙果然是睚眦必报,这么快就击溃了陈世凯部。
“大人,要不要兄弟们准备,和马九玉的部下一起,灭了陈世凯?”
张黑兴奋地说道。
一番排铳,一顿“万人敌”,就能让陈世凯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大人,下令吧!一顿火炮下去,陈世凯绝对逃不掉!”
瘦猴也是脸色泛红,兴奋不已。
“穷寇莫追!”
王和垚摇摇头,熄灭了众将的熊熊战意。
“陈世凯已是穷途末路,他手下都是绿营兵,放他一马,也是给李之芳一个面子。”
被王和垚否决,众人都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做好准备!别让陈世凯钻了空子!”
郑思明大声呐喊,众将纷纷跑开。
果然,很快,烟尘滚滚,大队的清军灰头土脸,步骑都有,舍命地向衢州城方向逃去。
而在他们背后,凶神恶煞的马九玉部紧紧跟随,他们横冲直撞,雪亮的马刀霍霍,那些逃跑不及的清军纷纷被砍杀当场,血腥至极。
虽然都参加过历次血战,但看到那些惊慌逃窜者被砍杀的血肉模糊,无处可逃,众将士还是觉得残忍。
慌不择路,许多清军从王字营大阵前逃过,连自己侥幸逃过一劫都没有觉察到。他们紧催马匹,惊惶不已,只顾着逃窜。
马九玉部紧随其后,如狼似虎,舍命追杀。经过王字营大营时,他们和陈世凯的逃兵一样,都对王和垚部选择了无视。
双方旋风一般冲过了王字营大阵,留下尸骸满地,直到衢州城南城头的火炮声响起,陈世凯部和马九玉部都被打翻了数人,马九玉部才怒骂着退了回来。
而陈世凯部,则是绕着城墙逃向了北面,看来是要从另外一个城门逃进城去。
也不知道,最后能活下多少人?
“王和垚,你也太不厚道了!光看不干,害我损失了几十号兄弟!”
马九玉部追兵过来,领头的将领气愤异常,在马上向王和垚发起了牢骚。
王和垚定睛一看,原来是“暴力男”马成虎。
“马将军,我这兄弟死伤惨重,又没有骑兵,只能给你口头上喝彩助威了!”
“马将军,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郑思明也是笑着大喊了起来。
“信你个鬼!”
马成虎黑着脸摆摆手,打马带着麾下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勒个去!这家伙,真没有礼貌!”
赵国豪不屑地牢骚了一句。
“大人,李福来了,说是有要事!”
天色暗了下来,王和垚正在犹豫要不要连夜北上,田二过来禀报。
众人都是狐疑,李福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李之芳有请?
王和垚冷冷一笑。这个李之芳,果然是读书人、老狐狸!
先见见李福,且看他有什么鬼把戏。
第68章 月夜
衢州府衙门,月色迷茫,火把熊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凶神恶煞。
走过高大的门楼,迎面是“衢州府署”四个匾额大字,几个风吹雨刷,已经发白的灯笼微微摇摆,无不影射出这个王朝的破败。
王和垚走上府衙门前的台阶,绕了进去,一眼望去,衙门大堂灯火辉煌,他看了看院中持枪执刀,站成两列的官兵,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多大年龄了,还整这些没用的,实在是太幼稚了!
“王大人,你自己进去,总督大人大堂等候,小人就不作陪了。”
李福黑着一张脸,称呼从“王和垚”,变成了“王大人”。
“多谢哥哥!咱们回头坐坐,好好喝上几杯!”
王和垚微微一笑,抱拳一礼。
“千万别,千万别叫我哥哥!小人我这头皮发麻!”
李福摆摆手,赶紧走开。
“哥哥,一定有机会的!早晚是一家人!”
王和垚冲着李福的背影喊了一声,莞尔一笑,带着陈子勾和田二向前。
都这个时候了,还避个屁嫌!
“都有!”
不知谁狐假虎威地喊了一声,直道两侧的官兵举起刀枪,在直道上方形成一个长长的“刀阵”甬道,从衙门口的影壁后,一直到衙门大堂。
这是欢迎仪式,还是下马威?
王和垚带着陈子勾二人,笑意盈盈,穿过刀枪“甬道”,进了衙门大堂。
“见过总督大人!”
陈子勾二人在外等候,王和垚进去,向着李之芳躬身一礼。
“你这背主求荣的小人!你还有脸来见本官?”
看到王和垚一颗大光头,一袭长衫右衽,李之芳愣了一下,黑脸骂出一句。
自己前程尽毁,身败名裂,还不是拜这小人所赐!
“大人此言差矣!”
王和垚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面带笑容,不徐不疾。
论打嘴炮,他一般不太服人。
“大人,小人舍弃荣华富贵,走上这艰险无比的造反之路,何来求荣一说?至于背主,小人救了您的女儿,双方扯平,您也不是在下的主子。大丈夫恩怨分明,相比民族大义,总督大人的小恩小惠,在下只能弃之不顾了。”
王和垚抱拳行礼,一本正经。
小恩小惠!
李之芳气的鼻子都歪了,他气极反笑,眼神如刀,声音不自觉高了十三度。
“王和垚,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你的狗屁民族大义?”
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王和垚此刻已经被凌迟三五次了。
“总督大人,你爆粗口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看了看周围。
“大人,来者是客,小人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饥渴难耐,能不能给上杯茶,解解渴?”
“要茶喝,你就不怕你狗头不保?”
李之芳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王和垚,摆摆手,一旁的李.禄倒了一大碗茶,板着脸过来,“腾”地放在了桌上。
“李管事,还是你实在,知道我渴,用大碗。要是总督大人,肯定是一小杯!”
王和垚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这衙门大堂,来的不乏军中粗汉,小茶杯那能够他们用。那些粗汉半月不漱口,味道大得很,你那个碗,正好没洗过!”
李.禄像他的主人李之芳一样,冷言冷语。
“粗汉好,身子壮,没有口蹄疫!”
王和垚一阵反胃,仍旧是笑容满面。
“大人,把外面那些兄弟都撤了吧。大家站了那么久,不嫌累吗?”
李之芳盯着王和垚看了片刻,这才面向李.禄,扬了扬头。
李.禄摆摆手,院中人纷纷离开,只剩下几个狗熊一样的壮汉警戒。
“王和垚,平定耿藩唾手可得,你大好前程,为什么非要这样?”
李之芳眼神痛苦,恨铁不成钢问了出来。
王和垚陡起波澜,击溃朝廷浙江大军,更对杰书等人痛下杀手,这一招毒辣至极,可以说,直接断了李之芳的后路。
现在谈什么让王和垚重回朝廷,改邪归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王和垚这一击惊世骇俗,也堵了他王和垚自己的后路。
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你不要,你是失心疯了吗?
“因为我是汉人,我要为了我的汉人斩妖除魔。这就是我的民族大义!”
王和垚郑重其事,正色说道。
“说到底,你还不是和吴三桂、耿精忠之流一样。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那掌控众生的权力。”
李之芳看着王和垚,冷冷讥笑。
“华夷之辩,春秋大义,民族之痛,难道比不了小小的权力和富贵?”
王和垚朗声而言,话语中有了那么一丝慷慨激昂。
“跟着总督大人,我王和垚是可以富贵逍遥。但我不想我的族人被奴役,被欺凌,被愚昧而弯下了脊梁。李大人,你知道我们这些汉人的心痛吗?”
李之芳脸上的的讥笑,渐渐消失不见。
他看着王和垚,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满脸的疲倦。
“大人,满清如何待我百姓,你明了于心。左手屠刀,右手剃刀,剃发易服,大兴文字狱,奴我百姓,毁我文明,自明末以来,我汉人精英被诛杀殆尽。你和我,不过汉人中的残次品而已。”
王和垚继续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虽然不懂王和垚口中的“残次品”是什么意思,但看他脸上轻蔑的笑容,李之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那你还和我这个残次品说什么,自己搞你的造反大计去,你何必来找老夫?”
李之芳脸色勃然一变,发作了出来。
硬生生被这家伙摆了一道,还要在这里受教,李之芳的火气一下子冒了起来。
“大人,不要动怒,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王和垚轻声一笑。这个糟老头子,性子还挺烈的。
不是他来找自己的吗,怎么成了自己求他?
“那你来告诉我,你心目中的天朝上国,又是什么样子?”
李之芳一时语塞,赌气似地回了过来。
“我心目中的中国,一个尚武、开启民智的上邦,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百姓富裕、自信独立,文化灿烂,文明播于四方。我不要我的百姓困苦不堪;我不要他们奴颜婢膝,唯唯诺诺,任人奴役。”
王和垚的话,让李之芳心神恍惚,痴痴呆呆,惊心动魄之余,不自觉脱口而出。
“如果老夫不和你合作呢?”
“那也没有什么,你带你的部下离开,衢州城给我。我需要一块根据地招兵买马,也需要这衢州城的辎重、火炮、铠甲、粮食等等。”
王和垚开起了老狐狸的玩笑。
“你倒是试试,看你能不能打得进来?”
李之芳瞪起了一双牛眼。
“粮食、铠甲、火炮,你想的倒美!你以为老夫是你的辎重官吗?”
“要炸毁这城墙还不容易,几个炸药包而已。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人愿意守,小人来攻就是。”
王和垚哈哈一笑,表情十分欠揍。
“你真给大小姐去了信,让她去京城?”
李之芳忽然岔开了话题,眼神炯炯,看的王和垚心里发毛。
“大人,进衢州城前,我已经让人带书信给她。大小姐现在还没有来找你,她应该已经动身北上了。”
李之芳虎视眈眈,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能隐瞒的。
“若男这一去京城,不造反也变成造反了。”
李之芳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王和垚,又是怒目而视。
“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她什么都听你的!”
“大人,说实话,我也在赌!”
王和垚一本正经,心里也有些发虚。
“大小姐心地善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知己。我相信她的选择。”
“你就这样相信她?你不怕她带兵前来灭了你?”
李之芳紧盯着王和垚的眼睛,让他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朋友!”
王和垚目光坚定。这一次,终于可以坦坦荡荡。
“朋友?”
李之芳冷哼一声,看着王和垚,目光中不无讥讽。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其它心思!否则……”
“大人,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大人饱读诗书,堂堂士大夫,存天理,灭人欲,你不会以为是灭掉人之常情吧。大人,你这书是白读了!”
王和垚哈哈大笑,反驳了出来。
“你也配!”
李之芳悻悻一句,有些恼羞成怒。
“夺衢州城做什么根据之地,鼠目寸光!衢州府全府不过13万人口,光是杭州城一处,就有20多万。选也不会选地方,猪头一个,废物一个!”
“好好好,我猪头一个,废物一个!”
王和垚暗暗脸红,也哭笑不得。和这些久谙民情的循吏比起来,自己确实在细节上差上不少。
不过,这李之芳训自己跟训训孙子一样,是谁给他的底气和勇气?
加上俘补,自己就四千兵马,这点人去攻打浙江重镇杭州城,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别的不说,光是杭州满城常驻的兵马,就比自己多。
“知道你想什么,杭州城的八旗兵,爷传父,父传子,一个月练上一次,烂泥一团,不足为患!”
仿佛知道王和垚在想什么,李之芳冷冷一笑。
“我要是你,就连夜带兵北上,攻下杭州城,江南震动。这样一来,就可以割据一方,招兵买马,以图大事!”
李之芳的话,让王和垚微微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
攻下杭州城,占据东南,的确是让人心动。
王和垚沉吟片刻,这才开口。
“大人,你倒是何去何从?”
“我怎样?等你占了杭州城再说!”
李之芳斩钉截铁,脸色变的阴沉。
“大人,攻下杭州城不是问题。但你得借小人点东西才是。”
王和垚皮笑肉不笑,一点都不客气。
王和垚出城时,天边的残月高悬,孤寒冷清,大地朦胧无声,唯有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而远处无声北去的衢江水,泛着月光,让人发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王和垚心里,不由自主冒出这两句诗来。
他摸了一下自己冰凉的大光头,心头一阵恍惚。。
李若男肯定在北上的途中。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还有那个高青,有没有嫁人?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地想到她?
第二卷(终)
第1章 丙辰之夏
大清康熙十五年四月十日,浙江,杭州府南。
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旌旗飞舞,尘土飞扬。三千步卒,一千骑兵,四千清军将士,阵容齐整,迤逦向北,脚步匆匆,忙而不乱。
看打扮,他们和普通绿营兵无异,所不同的是,他们右臂上都绑以红布条,以显示其和绿营清军的区别。
如果脱掉头盔或白帽,他们的特征再也明显不过,清一色的大光头,仿佛佛门武僧,只差了头上的疤点。
不用问,这就是王和垚麾下的四千“王字营”将士了。
而夺下杭州城,就是“王字营”目前唯一的目标。
衢州距离杭州400多里,尽管有辎重粮草和炮车等物,五日急行军下来,大军如今距离杭州城,不过五六十里。
几百里行军,大军已经有些疲惫,但依旧是斗志昂扬。
一场场恶战下来,这支队伍,已经是阵容肃穆,有了几分百战之师的威武。
“……
手持钢刀九十九,
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
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
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
不破黄龙誓不休。”
将士们沿着官道,唱着军歌,半只脚都没有踩进两旁的农田,更不用说惊扰地方百姓了。
官道两旁的田间,站满了注目观望的百姓。他们粗布葛衣,面黄肌瘦,有些人热天还穿着破旧的棉袍,浙江民生凋敝,可见一斑。
“这些官军,看起来很不一样啊!”
“官军能这么精神,真是少见!”
“这好像不是官军,也不是叛军,还唱歌呢!”
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样整齐的队伍,还真是少见。
最重要的是,这些官军不扰民,秋毫无犯,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滚滚的行军洪流当中,王和垚、郑思明等人夹杂在队伍之中,牵马徐行。
四月初夏,已经是热天,尽管避开了中午,但众将领都不忍心劳累战马,不到万不得已,能步行尽量步行。
看着官道两旁田间劳作、衣衫破旧的百姓,许多人身上的衣服补丁加补丁,拖着一条丑陋的辫子,王和垚眉头紧锁,心头压抑。
他这个人,虽然热情洋溢,天性乐观,没心没肺,但太过感性。
他也是农家子弟,大热天田间劳作,汗水滴在地上八瓣,那滋味,可是刻骨铭心。
太阳底下辛苦劳作的百姓,可真是让人心酸!
“老五,杭州城那么多鞑子,城墙那么高,真要攻打吗?”
距离杭州城越来越近,李行中就越紧张,心脏都开始跳的不正常。
“怎么了,三哥?是不是吓得裤裆开裂了?”
王和垚猥琐地一笑,没个正形。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尤其是,我已经装了那么久的孙子!”
“我也不想再装了!那滋味,真不好受!”
李行中赞同王和垚的观点,他现在是甲胄贯身,黝黑剽悍,往日的“娘炮”形象荡然无存。
“老五,你说,杭州城的鞑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官军衢州大败的消息?”
李行中问完,赵国豪又跟着接上。
“三弟,四弟,你们要牢记,老五如今是一军之主,在将士们面前,千万能以兄弟相称。这是军令,谁都不能违背!”
郑思明不满地看了一眼两个结拜兄弟,目光又瞟向了周围。
将士们都是急着赶路,并没有人注意到上官们的谈话。
王和垚莞尔一笑,郑思明越一本正经,就说明他心里的压力越大。
尤其是现在,已经和官军分道扬镳,随时都是刀光血影,郑思明整天都是黑着一张脸,连他都怵上三分。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众军面前,只有一个主帅,那就是老五!要是没有了尊卑,没有上下有别,谁还听老五的!”
果然,郑思明黑着一张国字脸,开始维护起王和垚的威信和形象来。
“大哥放心,兄弟们也就是私下里说说,大家都知道军中的规矩,大哥放心!”
赵国豪尴尬一笑。相比李行中和陈子勾等人,他更吊儿郎当。
“大哥放心,兄弟们知道了!”
李行中也赶紧随着赵国豪说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余姚六君子,王和垚虽然是小弟,但他却是不折不扣的主帅。
而王和垚在“王字营”将士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以替代。
刺枪术、医术、火器术、个人勇力,再加上一张神嘴……
他们兄弟几个,谁也没这个本事,谁也不能如王和垚一样获得军心。
“清军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打算只靠偷袭。实在不行,来硬的就行!”
王和垚笑着说道,打破了尴尬。
郑思明精明强干,谨慎果敢,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就是有时候,太过严肃了点。
“老五,这是一场恶战,关系到咱们能不能在浙江站稳脚跟。要是拿不下杭州城,你考虑过后果吗?”
郑思明皱眉说道,很不满意王和垚的漫不经心。
杭州城,东南重镇,赋税重地,京杭大运河的起点,是块大大的肥肉。
但也是块烫手的山芋,决不能掉以轻心!
到时候不要一击不中,反而把江南的清军全给引来了。
“要是拿不下杭州城,兄弟我就只有去裸奔了!”
王和垚朗声一句,随即冷哼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区区一座杭州城,还不放在我王某人的眼里!”
杭州的城墙,有南京厚,有南京高吗?
“到时候攻下了杭州城,咱们招兵买马,然后一路北上,南京、扬州、天津卫、京城……”
赵国豪刚要问,王和垚的嘴里,已经口粲莲花,煽动性十足。
“夺下杭州之后,凭浙江的钱粮,招兵买马,只要三万精兵,足可以横行天下。如今清军在湖广、江西和吴三桂对峙,难以抽身。等咱们兵练好了,北上夺取江宁,然后继续北征,夺了京师。”
王和垚的话,让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惊愕于此君的狂…傲。
先不说他的狂言诳语,他难道真有本事,能破了固若金汤的杭州城?
“是不是都被惊的裤衩开裂?”
看着众人满脸的震惊,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浙江清军灰飞烟灭,湖广清军被吴三桂大军牵制,浙江、江西、湖南,整个江南的抗清力量联为一体,北上江宁,江山北望……
江山北望!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等前人没有实现的事业,由他们这些不肖的后辈来完成!
“我们的裤衩没开裂!你的小辣椒是不是吹没了?”
王和垚的玩笑,让郑思明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我就是奇怪,江南如此富裕,吴三桂为何坐失良机,一直在湖广转悠,就是不肯挥兵顺江而下?”
“一个人的格局,决定了他最终的结局!”
王和垚感慨万千,摇了摇头。
“当年吴三桂不该引清军入关,他做了,以至于一家老小都被李自成干掉。如今吴三桂垂垂老矣,壮志凋零,竟然想和满清划江而治,当真是鼠目寸光、与虎谋皮!既然要坐断江南,又不发兵顺江而下,攻取南京、镇江,隔断漕运,绝了满清江南的钱粮供给。吴三桂一贯短视如此,见怪不怪,却当真让人扼腕叹息!”
王和垚的感叹声,让周围几人都是连连点头。
湖广、江西、浙江、江苏、广东、福建,长江以南六省,钱粮赋税占了大清朝的四成。而江苏和浙江,就占了两成多。吴三桂要是夺了南京,断了大清朝廷的赋税重地,清军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打下去。
也许,康熙已经带着他的满清八旗们,早早逃到关外去了。
胡无百年运!可惜了数百年的黑暗和沉沦!
“王大人,你这张神嘴,真是让人信服!”
赵国豪看了一眼郑思明,由衷地恭维起了王和垚。
“这不叫神嘴,这叫洞悉天机,捕获人心!王大人忧国忧民,总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就是当了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一旁的刘文石,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起了王和垚。
“刘文石,王大人要是当了皇帝,郑大人、赵大人、李大人几个就是王侯贵胄,你就是户部尚书!”
老黄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苦大仇深消失了大半,显露出年轻的一面。
周围的中低层军官和士卒,都是哄笑了起来。
郑思明、赵国豪等众将心头都是一惊,不由自主,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这家伙,怎么让这个初夏如此炎热?
“刘文石、老黄,借你们的吉言!要是我当了皇帝,赏你们每人十个泰西白奴,让你们不成人形!”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他已经夺了天下,登基称帝了一样。
“兄弟们,你们知道吗,要是日后夺了南京城,我一定要把这地名改过来。南京就是南京,绝不是什么狗屁江宁!”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屑地撇撇嘴、摆摆手。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江宁和南京,同一个地方,难道有区别吗?
难道说,仅仅因为前明叫南京?
真是个幼稚倔强的...小孩!
第2章 大势
刘文石和老黄半真半假的话语,让郑思明、赵国豪等人都是心里燥热。
始于龙游,终于江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有些人不由自主想起这些谶语来。
这岂不是预示着,杭州城轻而易举,已经是“王字营”的囊中之物!
“大人,浙江清军精锐都给咱们灭了,咱们为什么不夺了金华府、绍兴府这些地方?那可比杭州城好夺多了!”
果然,老黄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了出来。
众人也都是看向了王和垚。其实,这也是他们的疑问。
就比如金华府,顺路而过,里面就那几个毛毛兵,顺手就解决了。
“老黄,你要杀一个恶人,是先砍他一只手,断他一条腿,还是先砍掉他的脑袋?”
王和垚的话,让老黄一愣,一旁的赵国豪恍然大悟。
“砍了头,一了百了。断手断脚,还不是照样能行凶作恶!老……大人,你真是神机妙算!”
赵国豪兴奋之余,声音大了点,郑思明眉头一皱,赵国豪讪讪笑了起来。
“这是李之芳的好介绍,也是我的本意。”
王和垚哈哈一笑,毫不隐瞒。
“如今吴三桂和满清打到了节骨眼上,可以说是你来我往,犬牙交错。吴三桂后劲不足,也许到了明年,满清就要反扑了。所以,咱们这一下,就是要打蛇七寸,先占了杭州城,让整个东南都乱起来!”
“老五,那你现在怎么……?你有把握攻下杭州城吗?”
郑思明热血澎湃,仍然不能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刚才已经问过这问题,却被王和垚避重就轻地糊弄过去了。
“怎么进杭州城,我心里有数,兄弟们不用担心。这个搅动天下大局的“斩首行动”,我势在必得,也必会成功!”
王和垚信心十足,众人也是将信将疑。
王和垚,似乎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大人,是不是杭州城里,有李之芳的内应?”
老黄自作聪明问了起来。
马上就要到达杭州城,就他们几个高级将领,也不存在泄密。
“老黄,你可真敢想,吓得我的农家肥差点出来!”
王和垚指着南方,郑重说道:
“兄弟们,不要抱侥幸心里。能巧取最好,要是不能,强攻就是!就杭州城那些个老爷兵,一顿猛攻,就全溜了!”
驻军于杭州城外时,他曾仔细观摩过杭州城墙,心里也曾有一些破城的构思。
再固若金汤的城墙,也架不住炸药包的破坏。他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例外。
何况,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众将纷纷点头。实在不行,只能是强攻了。
“李之芳这墙头草,也不给咱们弄些补给。要不是战场上缴获,还有那几百匹死马,咱们这会已经饿肚子了!”
赵国豪愤愤不平,发泄着不满。
李若男对他们不错,李之芳也没有攻击他们,他也不太好意思骂李之芳太过。
“四哥,两车火器弹药,这就已经够了。这是人心。”
王和垚轻声一句,眼神幽幽。
“李之芳这只老狐狸,他是作壁上观,审时度势。现在这个时候,大局未定,他不会表态,除非大势已去。等咱们打下了杭州城,他自然会来相投。”
何止一个李之芳左顾右盼,整个浙江、江南,甚至是全天下的执掌权力者都在观望。他们左右赌的,不过是“势”而已。
“老五,那有说自己岳父是老狐狸的!你呀,太不敬了!到时候狮子大张口,还不把你吃穷了!”
李行中嘿嘿一笑,嘲讽着王和垚。
“没有好嫁妆,看她李大小姐怎么在婆家混?我们老王家的家规,可是很严的!”
赵国豪表情严肃,一本正经。
“规矩再严,等到了晚上,一番折腾,第二天还不是照旧!”
李行中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郑思明眼睛一瞪,李行中赶紧转过头去,打马向前,远远避开。
“一年前离开杭州城南下,一年后又北上直奔杭州城。人生无常,沧海桑田,思之让人唏嘘啊!”
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孙家纯。
“众兄弟都在,唯独少了老二。”
郑思明幽幽一声,众人都是无声。
孙家纯是为救郑思明而死,生前种种龌龊,众人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无尽的怀念和惆怅。
“打仗我倒不怕。我就是想知道,家里面怎么样了?”
赵国豪轻轻一句,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放心吧,四哥,我早已经让二当家他们去办了,不会有问题的。”
王和垚有些内疚。自己这一造反,父母,尤其是母亲,可是要寝食难安了。
还有高家勤,估计也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还有那个高青,她似乎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成婚?
李若男,也不知道到了京城没有?是不是安全?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亏欠李若男的,又何止只是恩情!
“你要是担心他们,就早日打下杭州城,浙江就是咱们的天下,他们也就安全了!”
王和垚正在胡思乱想,郑思明皱着眉头对赵国豪说道,像教训人一样。
一个个犹犹豫豫,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是,大哥,我知道了!”
对郑思明,赵国豪还是礼敬有加。
“大哥,传下军令去,拿下杭州城,本将会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王和垚看着歌声疲软的众军,眉头一皱。
这些家伙,好像有些蔫头蔫脑,得刺激一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思明的军令传下去,整个大军都精神了起来,歌声嘹亮。
“大人,狗子他们回来了!”
老黄指着远处,王和垚抬头看去,几匹骏马奔腾而来,正是大军的斥候,满头大汗的陈子勾也在其中。
“大人,杭州城各城门大开。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得到衢州兵败的消息!”
陈子勾的话,让王和垚微微有些诧异。
难道说,王字营一路急行军,赶在了溃逃清军的前面?
溃逃的清军,难道都进了衢州城?
“老五,我也是感觉奇怪,怎么这一路上,地方官府好像都没有衢州城兵败的消息!”
郑思明眉头紧锁,似乎自言自语。
“你说,这是不是大当家他们干的?”
王和垚恍然大悟,心中疑惑尽去。
“让兄弟们加把劲!明天一早,破了杭州城!”
这可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人有冲天之志,仍需命运的垂青。
王和垚情不自禁摸了摸怀中,这里有李之芳让他回援杭州的手令。
希望这一次,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第3章 城门
红日东升,整个杭州城沐浴在一片温暖之中,随着各城门缓缓打开,杭州城的军民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往常。
杭州城西,清波门城门口,一群清兵盘查着进出城的人群,不时响起他们的喝骂声和嬉笑声。
“你搜就搜,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扔到地上?好好的茶叶,还怎么用?”
一个长衫的读书人,一边蹲在地上,收拾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边悻悻地说道。
原来他的包袱和包袱里的东西被城门口的清兵丢在地上,茶叶洒了一地。
“老子让你喝!”
一个清兵上前,一脚踹的读书人坐在地上,倒地不起,然后用靴子狠狠踩着地上的茶叶,嘴里连声骂着。
“老子让你喝!喝尿去吧你!”
读书人躺在地上哎吆呻吟,半晌才爬了起来,包袱和东西也不要,惊慌失措逃离。
“读书人,酸秀才,我呸!”
打人的清兵往地上唾了一口,和旁边的清兵们轰然大笑。
进出的百姓目睹这一切,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年头,谁敢招惹这些杀人不偿命、大人不犯法的旗兵!
城门口躺椅上的善保,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部下,嘿嘿一笑。
这些狗崽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善保,听说康亲王和将军率部去了衢州。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善保旁边的一个旗兵,嘴里说着话,眼神一直往进出城的年轻女子身上打望。
“这还用问,肯定是砍瓜切菜,打的叛军屁滚尿流了!”
善保躺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唇角挂笑。
最近几个月来,前方捷报频传,温州的曾养性叛军龟缩不出,衢州的马九玉叛军连连败仗,粮草不继。现在清军数万大军齐聚衢州,来势凶猛。
算算日子,清军恐怕已经攻进福建了。
“要是现在能去就好了!能抢银子,那白白嫩嫩的福建女人,也能睡上几个!”
旗兵猥琐地笑道,满眼的羡慕。
“你小子,总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
善保笑骂了一句,眯上了眼睛。
还是呆在杭州城安逸些。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可不想干,一点险也不想冒。
“善保,来生意了!”
旗兵摇了摇善保的椅子。
一群人披麻戴孝抬着棺材从城内而来,看样子,出.殡队伍是要把逝者抬到城外埋葬。
善保眼睛一亮,慢悠悠从椅上站起,走了过去。
“干什么的?”
善保的官腔,拿捏的十足。
这些装神弄鬼、狐假虎威的本事,他可都是跟汉人官吏学会的。
这一次,可是有银子拿了。
除非,他们不想好好安葬死者。
“官爷,我爹他老人家熬了半年,最后还是没有撑过来。现在要把他拉到城外埋了。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带头的中年汉子满脸赔笑,低头哈腰,生怕这些旗兵太过刁难。
“他尼昂的,一大早就碰上死人,真是晦气!”
善保双眼一瞪,伸出手来,丝毫没有对晦气的憎恶。
“拿来!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官爷,小人哪有这么多银子!”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丧家还是吓了一跳,披麻戴孝的大汉立刻叫起苦来。
“大人,还请高抬贵手!十两银子,小人实在拿不出来啊!”
十两银子,一家人半年的开销,这也太……
“嚎什么,爱给不给!看你急还是老子急!”
善保摆摆手,不耐烦地瞪起了眼睛。
“大人,你看三两银子行不,小人身上只有这么多!”
披麻戴孝的汉子点头哈腰,连连哀求。
“去去去,没银子凑去!别堵着城门,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善保眼睛一瞪,那些旗兵们纷纷连推带搡,把抬着棺材的人们向城内推去。
“滚滚滚,别挡路!”
“一群穷鬼,滚回去!”
旗兵们嘴里骂骂嚷嚷,五大三粗的汉子赶紧跪在地上,手捧一小堆碎银。
“官爷,求求你,小人真是没那么多银子,你就放小人过去吧!”
旗兵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进出城的百姓,这已经是常态。汉人百姓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旗人。即便是犯了法,也自有满城的理事厅处置,
即便是巡抚衙门和布政司衙门也不得过问。按照大清国制,旗人与汉民民事纠纷地方官无权处罚。刑事纠纷则必须会同旗人“理事厅”一起审理,判决结果如何不问可知。加上旗人犯罪可以“换刑”、“减等”,导致旗人愈发有恃无恐。
这也是大汉遇到善保勒索,只能选择下跪乞求的原因。
“就这点银子,你当老子是要饭的!”
善保勃然大怒,一把打飞了大汉手里的碎银。
“大人,求求你了!开开恩吧!”
汉子跪地磕头,魁梧的身子犹如一扇门板。
城门口的百姓看着这一切,都是无动于衷,甚至右声大声喊了起来。
“没银子磕个屁头,赶紧回去弄银子去!不要挡着路,老子还等着进城!”
“就是,没银子你死什么人?你埋自己院子就行了,拉出城干什么?快快快,别挡路!”
催促声响起,善保眉头一皱,眼睛一瞪
“都给老子闭嘴!”
他马鞭一指送葬的队伍,厉声道:
“回去,拿银子去!别堵在城门口,否则老子不客气!”
善保的话,让披麻戴孝的汉子更加恐慌,他苦苦哀求,跪地前移,抱住了善保的腿。
“大人,开恩啊!求求你了!”
“给老子松开!”
善保大怒,扬手就是几马鞭,打的壮汉头脸都是血痕。
人群鼓噪,善保正在发威,有旗兵慌慌忙忙跑了过来。
“善保,城外有一队官军过来!”
“看清楚没有,哪来的官军?”
善保一愣,一脚踹翻壮汉。
“看不清楚,都是骑兵,有十几骑,看样子来头不小!”
旗兵迟疑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康亲王的麾下?”
骑兵?十几骑?康亲王的麾下?
善保心头一惊,他看了看城门口乱哄哄的人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散开!”
人群很快散向城墙两边,腾开了城门口。
“善保,这些家伙咋办?”
旗兵指了指送葬的队伍。
“算他们运气好!让他们赶紧滚!”
善保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向着城墙上走去。
这个时候,哪里来的官军?莫不是来杭州城公干的?
“我的银子!”
送葬队伍继续出城,中年汉子还想去捡银子,被身边的老者一把拉走。
“方二,你还想不想安葬你阿爹?”
要钱不要命,惹恼了旗兵们,不要说出城,连自己这些人,可能都要遭殃。
第4章 失落
懒洋洋上了城墙,善保拿起千里镜,漫不经心向着城外看去。
果然,烟尘滚滚,无数绿营步骑迤逦而来,很快就到了护城河前。
看他们的打扮,正是绿营官兵。
“你他尼昂的倒是看清楚,害老子少了几两银子!”
善保放下千里镜,踹了旁边的旗兵一脚,又慢悠悠下了城墙。
绿营兵大阵中,十几匹骏马到了城门前,马上的骑士纷纷下来,个个都是风尘仆仆。
“问问,他们是那里的绿营兵,有什么事情?”
善保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指挥着前面的旗兵。
这些家伙,也值得他一番上下奔走!
“兄弟,这是总督大人的公文和令牌。耿精忠的叛军要北上,想对杭州城不利。总督大人让我等回援杭州,协助守城!”
领头的骑士年纪不大,黝黑健壮,向旗兵递上公文。
“李之芳?”
善保接过旗兵拿过来的东西,查看了公文和令牌,确实是浙江总督李之芳的信物。
“你们有多少人?”
善保狐疑地问道。
“大人,我们有一千人,都是总督大人的标兵。”
骑士黑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你等等,我得向上官禀报一下!”
善保摆摆手,叫过一名旗兵,吩咐了下去。
要进城,得有上面的军令,他可不敢擅自放人进城。
旗兵离开,善保指着骑士身上圆滚滚的木柄铁疙瘩,狐疑地问道。
“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个嘛,大人,它是这样用的。”
黑脸汉子笑嘻嘻地从要见取下一个铁疙瘩,捏碎了头部的蜡封,露出来了导火索。跟着他从腰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导火索。
“快灭掉!你个蠢货!”
导火索“呲呲”燃烧,善保心惊肉跳,大声喊道,下意识退后几步。
城门口的旗兵们一片哗然,不知道笑嘻嘻的黑脸汉子是真是假。有人反应过来,正要呐喊,黑脸汉子冒着烟的铁疙瘩已经扔了过来,直奔善保等人。
与此同时,黑脸汉子身后的十几个骑士,人人照葫芦画瓢,他们纷纷点燃了铁疙瘩,向着城门洞和城门楼上的旗兵们扔去。
“快逃!”
善保心惊肉跳,撒腿就跑,一个“呲呲”冒烟的铁疙瘩,滚到了他的脚下。
“通!通!”
剧烈的爆炸声在城门洞和城墙上响起,整个城门口上下,都是笼罩在了一片烟尘之中。
“啊!”
“快跑啊!”
城门外观看的百姓惊慌失措,犹如惊弓之鸟,哭爹喊娘,纷纷向城外逃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刚刚走出城门不远的送葬队伍一阵错愕。他们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城门口烟雾缭绕,到处都是惨叫声和四散奔逃的百姓。
“万人敌,不要停!”
张黑一边喊着,一边点燃另一颗万人敌,扔向了城墙上。
这些家伙,安逸日子过惯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上千人的队伍要进城,护城河上的吊桥都不收起,任凭他们大摇大摆通过。
杭州城的清军,真是烂透了!
他目光扫过躺在血泊里的善保,血肉模糊,浑身抽搐,已经是奄奄一息。
“刘二楞,带人上城墙,快!”
一颗颗万人敌划着弧线飞出,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硝烟弥漫。每一颗万人敌爆炸,都能引起一片鬼哭狼嚎,城门上下,尽是一片铁与血的交融。
烟尘飞扬中,无数的王字营士卒冲上了城墙,直奔南北两个方向。
“那……是什么?”
被清波门城门口的爆炸声惊呆了的送葬队伍中,有人指着城南,颤声叫了起来。
烟尘滚滚,无数战马沿着官道奔腾而来,马上的骑士龙精虎猛,人人持枪执刀,面色狰狞。
而在旗兵的后面,大队的官兵跑步而来,同样是彪悍勇猛,气势汹汹。
官兵怎么打起了官兵?
难道是狗咬狗,一嘴毛?
众人心中疑惑,有骑士经过,大声喊了起来。
“放下棺材,全都蹲下!”
所有人如梦初醒,一起蹲了下来,双手抱头。
方二也和其他送葬人员一起,抱头蹲了下来。
真不会是叛军杀来了吧?
“兄弟们,杀虏!”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奔腾而过,骑兵们丝毫不做停留,就在方二等人的偷瞄之中,旋风一般冲向了城门。
大队的骑兵从身旁经过,烟尘滚滚,马上的骑士彪悍矫健,手中的马刀雪亮,让方二眼花缭乱。
一群气势汹汹的骑士簇拥着几个年轻的军官经过,其中一人面色温和,笑容亲切。
“赶紧去安葬了家人吧!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了!”
王和垚说完,不满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骑兵。
这些家伙,没打几次仗,官威都这么大了。
“多谢大人!”
老方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样温和的军官,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快快快!快抬着寿材走!别被误伤了!”
方二催促着恋恋不舍的乡邻们,自己也偷偷后望。
眼看着那些骑兵已经一头扎进了清波门城门。而城墙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
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肯定能击败那些天杀的官兵吧?
清波门城墙上,匆匆赶来的清兵们,和冲上城墙的“王字营”将士们相遇,很快就是一场铁与血的碰撞。
“通通”声不绝,万人敌在清军人群中炸响,铁片肆意飞舞,不时有清军被炸翻,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惨不忍睹。
爆炸声不断,一颗颗万人敌在城墙上炸响,仓促赶来的清军守兵,被当头一棒,瞬间就打蒙了。
随着增援的清军上了城墙,羽箭齐发,火铳声不断,冲上城墙的“王字营”将士们的攻势被扼制了下来。
“炸了它!”
眼看着清军的小炮摆上了城墙,刘二楞暴跳如雷,抢过一面盾牌,向前冲去。
“跟上!”
数十名刀盾手摆成盾墙,飞步向前,后面的掷弹兵纷纷赶上。
“蓬蓬蓬!”
几乎是在清军的小炮打响的同时,数十颗“呲呲”响的万人敌在空中飞舞,被扔了过来。
十几面盾牌被打的支离破碎,王字营将士刀盾手跌倒一片,就连掷弹兵也不能幸免,惨叫着纷纷倒下。
几乎同时,“通通”的爆炸声在清军人群中响起,土石纷飞,烟雾弥漫,小炮被炸翻,炮手死伤惨重,就连附近的弓箭手和火铳兵也栽倒无数。
“再砸!”
看到周围的兄弟纷纷倒在血泊里,从地上爬起来的刘二楞眼睛血红,他点燃手里的万人敌,狠狠地扔了出去。
残余的掷弹兵也是纷纷点燃了万人敌,朝着对面城墙上的清军扔去。
“火炮准备!”
“火铳兵!准备!”
身后的呼喊声响起,原来是“王字营”的火炮被搬了上来,火铳兵也纷纷登上了城墙。
“掷弹兵,退回来!”
刘二楞大声呐喊,掷弹兵纷纷退了回去,以免被己方的火铳兵误伤。
“开炮!”
“射击!”
枪炮声大作,在“王字营”的优势兵力冲击,以及火器的狂轰乱炸下,城墙上清军死伤无数,他们承受不了对方疾风骤雨的攻击,很快就被击退,留下满城墙的尸体和伤员,纷纷向着满城方向退去。
措手不及,许多清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绿营兵和旗兵们内讧,根本没有做好战斗准备的他们,乱糟糟一片,等到的,只是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
“杀虏!”
战马奔腾而进,横冲直撞,成百上千的清军被王字营将士的骑兵驱赶着,向城内奔逃,没有人知道王字营将士有多少人马,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机械地随着溃兵而溃逃。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城中的杭州百姓心惊胆战之余,纷纷向隐蔽处躲藏。骑兵们打马向前,横冲直撞,疯狂砍杀,守城官兵惊慌逃窜,死伤无数,他们仓皇而逃,连回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欺男霸女,耀武扬威的官兵,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从来都是他们作威作福,凌辱百姓,这一次却互换了角色。
“杀虏!”
陈子勾挥着马刀,砍翻了一名骑马的清军,又撞飞了一名清军步卒,直到看到前方紧紧关闭的迎紫门和满城城墙,这才打马停了下来。
和衢州城外的清军比起来,这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官军,实在是不堪一击。
城墙上,旗兵们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他们引炮拉弓,虎视眈眈。
陈子勾鼻子里冷哼一声。他从这些旗兵们的脸上,看到的是满满的惊慌和恐惧。
“包围满城,打开城门,去城外向大人禀报!”
陈子勾面色凝重,立刻下了军令。
杭州城不堪一击,现在就剩满城了。听说里面有四五千旗兵,到时候肯定是一场恶战。
各处城门缓缓打开,王和垚各营从南东西各个城门,鱼贯进入了杭州城。
庆春门,庆春街,林芝薇躲在二楼上,从窗户向向街上观看,只见一队队的军士顺街而来,在街上值守戒严。
林芝薇正看的心惊肉跳,一队骑兵耀武扬威打马而来,众骑簇拥之下,中间的年轻军官十分眼熟。
这不是那个卑贱的绿营军官吗?他怎么这么前呼后拥,架子十足?
林芝薇心里一动,打开了窗户。
林芝薇打开窗户的同时,赵国豪正好抬起头来,和林芝薇目光相对。
赵国豪看了一眼林芝薇,冷冷一笑,拍马向前。
林芝薇心头失落,恍然若失。
第5章 杭州士绅
杭州城,外城,清波门内,钱塘县衙。
“大人,三哥和四哥那里问,要不要开始攻城?”
陈子勾进来,恭恭敬敬上前请令。
“不用急,向城里喊话,只要他们愿意投降,可以发给他们盘缠,任由他们离去。”
县衙大堂正座上,王和垚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上的账册。
只有四千将士,强行攻城,必定伤亡不小,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何况满城有护城河,高大坚固,要是强攻,肯定伤亡不小。
大军进了杭州城,王和垚在钱塘县衙驻扎,作为大军的中军驻地。除了满城这个“城中城”,杭州内城,都已经归于义军之手。
王和垚坐镇满城东南,赵国豪、瘦猴、老黄和李行中分别居于满城东北和东面,四人带领三营3000人马,包围满城。
至于外城墙,则是郑思明带500人把守,除了维护城内外治安,还要提防钱塘江面上的杭州水师袭扰。陈子勾率500人守住了外城北面的武林门,这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也是北面的门户,必须要牢牢控制。
“任由他们离去?”
陈子勾睁大了眼睛,有些迟疑。
满城里的那些旗人,军中将士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没有几个人,不想破城屠戮一番。
“满城的旗人现在是困兽犹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他们的命换我将士的性命,不值得。”
王和垚面色平静,字字都是实情。
他要是有十倍的人马,他就把满城围起来。即便是五倍之众,他也敢强攻。
可他只有四千兵马,还要内外城兼顾,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放心吧,杭州是鱼米之乡,百姓家里都不贮藏粮食。满城里那些大爷,坚持不了几天。”
苏航熟、天下足。杭州是鱼米之乡,士民家中从不储藏粮食,平时市集上买卖就是。
“五哥,大人,你真是爱兵如子。兄弟们跟着你,都是福气啊!”
陈子勾衷心地恭维了一下王和垚,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人,要是鞑子不降怎么办?”
“不降就只有硬攻了!”
王和垚冷冷说了一声。
“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要是不识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夜长梦多,杭州城是东南首镇,他也只会给满城里的清军将领几天的时间。
“陈子勾,武林门是运河的起点,杭州城北上的门户,你可得给我守好了。”
只要守住了武林门,北上的通道就被隔绝,杭州北面的门户,也就守住了。
“大人放心,小人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陈子勾刚离开,刘文石又跟着进来,满脸的兴奋。
“大人,杭州城中各府库尚有库银7万6千余两,钱2万余贯,粮食1万多石!”
刘文石的话,让王和垚也是精神一振,轻轻点了点头。
“东南重镇,鱼米之乡,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兵强马壮者为王,没有钱粮,何来兵强马壮,何来政权?
单单一个粮食1万多石,就够部下四千将士小半年的口粮!
“还有其它辎重吗?”
“回大人,铠甲尚有200来副,不过多为布甲和皮甲。另有火绳枪上百枝,刀枪数百,火药上百桶。至于火炮,就是墙上的100多门了。”
刘文石的无奈看在眼里,王和垚心知肚明。
“有银子有粮食,已经很好了!”
王和垚哈哈一笑,指了指正前方的满城。
“看来,杭州城的存货,都在这满城里面了!”
浙江首府,130多个官署,浙江的钱赋银两,一半都在杭州满城,让人不眼馋才怪。
“大人,你不是说劝降吗?难道你是故意为之?”
“我是劝降,只要他们投降,我绝不会杀他们。但是,我没有说放过他们的银两!”
王和垚回答,一本正经。
“大人,你真是个奸商啊!”
刘文石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张黑进来,在王和垚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王和垚点点头,轻声一句。
“把人带进来吧。”
“小人叩见将军!”
两个官员跪在地上,都是脸色如土,身子瑟瑟发抖。
“起来吧。满清把你们看为奴才,跪而奏事。在本将这里,坐而论道,都坐吧。”
王和垚的温声细语听在耳中,两个官员面面相觑,二人站起来,躬身一礼。
“多谢将军!”
二人分别找了椅子坐下,却只坐了半边屁股,毕恭毕敬。
“你是钱塘县令鲁又翁?”
王和垚的目光看向了圆脸长须的矮胖老者。
鲁又翁浑身一颤,连忙站起身来就要跪下,被王和垚眼神制止。
“将军,下官正是钱塘县令鲁又翁!”
“鲁县令,请坐。你能告知本将军,这些捐赠都是什么情形吗?”
王和垚拿起桌上的账册,翻到一页。
鲁又翁拿过账册一看,脸色变的煞白。
“将军,这都是这些年县中士绅捐赠给满城修建府衙官署的账目。旗人要扩城,县中的士绅只能破财免灾了!”
“这么说,仁和县也是这样了?”
王和垚拿起另外一本账册,目光扫向了另外一名官员。
“将军,旗人跋扈,士绅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如此委曲求全,否则损失更大,甚至有破家之祸!”
另外一个瘦脸官员拱手行礼,相比之下,要镇定一些。
官员们的话,让王和垚轻声冷笑了起来。
义军破城,也没见一个杭州士绅前来“投诚”和“孝敬”。看来,得给这些家伙点颜色,不然真以为义军可欺。
二十六七万两银子,好大的手笔!
“二位,我大军进入杭州城,麾下将士还要攻城,到时候不知死伤多少。军中急需饷银,就麻烦二位,请城中的士绅捐赠一下。至于具体的数量,就按这账册上的一半数量吧。”
王和垚面色和蔼,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将军,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两个官员一迟疑,脸上都有为难之色。
“强人所难?”
“啪”的一下,王和垚面色铁青,手里的账册重重摔在桌上。
“旗人,你就捐二十五六万两银子!本将不过只要一半,你就推三阻四,说什么强人所难。你们真以为本将可欺吗?”
王和垚的愤怒看在眼里,二位官员都是心惊胆战,二人不约而同跪下,连连磕头。
“将军,下官这就去办!”
“将军息怒,下官一定玉成此事!”
“记住了,捐钱的是杭州城中的士绅,不是普通百姓。本将自会让人贴榜公示天下,若是假公济私,欺诈百姓,必是重刑伺候,严惩不贷。”
王和垚的话,让两个官员都是心里一颤。
这个年轻的叛将,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两个官员就要离开,却被王和垚喊住。
“你们知道,这满城里有多少粮草吗?”
两个官员告辞,王和垚眉头紧皱,他沉吟片刻,转向了一旁的张黑。
“你去把李行中和赵国豪叫来,我有事要问!”
满城粮草如此之多,看来想让这些家伙投降或不攻自乱,恐怕不是个办法。
如果别无他法,恐怕只有强攻了。
第6章 满城
满城外,义军虎视眈眈,城墙上的满城将领,也在注目观望。
其实西城门外可以尝试向西湖方向突围,但满城将领们,谁也不敢轻易犯险。
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伏兵?
更何况,满城坚固易守,粮草充足,完全可以固守,这也是万全之策。
从康熙十三年春日起,靖南王耿精忠响应吴三桂造反,兵发三路,其中两路直取浙江,浙江大部战火纷飞,持续至今,已经达三年之久。叛军一度攻入浙江腹部的义乌、诸暨,深入浙北,距离浙江首府杭州城,也不过百里之遥。
大清朝廷派王公大臣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率军南下浙江,两年多时间,连续收复处州、温州、金华等地,将叛军挡在浙南浙东。
就在几个月前,浙江官军精锐南下衢州,气势汹汹,旨在大破叛军,直入福建。而就在浙江的士民翘首以盼,期待官军大破叛军,还浙江一个清平世界的时候,叛军进城了。
谁也不知道,这股叛军从那里来,又属于哪一部?
“将军,衢州兵败,康亲王、宁海将军被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副参领胜保手里拿着一张从西城墙上撒入的传单,忧心忡忡。
副都统吉勒塔布,如今杭州满城的最高长官,看着城外的叛军,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官军衢州兵败的消息不期而至,让整个满城士民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杭州城被夺,叛军兵临城下,满城更是沉浸在了一片风雨飘摇的恐慌之中。
衢州兵败,大将军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福建提督段应举、副都统穆赫林等朝廷大员纷纷殒命,三万浙江精锐灰飞烟灭。整个满城之中,人人慌了手脚。
尤其是杭州满城中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豪强官绅,人人都想逃出城去,却被吉勒塔布城门紧闭,全给堵了回去。
叛军兵临城下,士民出城,叛军要是一拥而入,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将军,叛军占了武林门,看样子是要瓮中之鳖,让我军投降!”
骁骑校布林塔,急匆匆回来禀报。
“你他尼昂的才是王八!”
副参领胜保怒火上升,挥手就是一鞭子。
学汉人学的不伦不类,连成语都不会用,真是个废物。
“将军,要不出城决战?我看这些叛军,也没有什么!”
胜保向吉勒塔布请战。
在他看来,叛军人数不过两三千,出城攻击,胜算不小。
“将军,满城城高池深,叛军想攻进来,没那么容易!万一出去中了埋伏,可就真得不偿失!”
布林塔心惊肉跳,慌忙出言阻止。
他可不想冲锋陷阵,和对方短兵相接。战场上凶险万分,万一发生点什么,岂不是白白送死?
“不能出城决战!得等叛军来攻城!”
吉勒塔布面色阴沉,冷冷说了出来:
“将士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和他们出去拼命,万一败了,谁来保护他们?”
外面这些叛军几乎人人披甲,个个龙精虎猛,大阵严整,凛凛生威,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以城中的旗兵和他们对阵,恐怕……
吉勒塔布的头上,不知不觉汗水密布。
他转向旁边一个默不作声的旗人官员,态度谦恭。
“李大人,城中的粮食还能用多久?”
听到吉勒塔布问话,浙江布政使李士祯微微沉吟片刻,这才回道:
“粮食不成问题,大概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一众旗人将领脸色好看了些,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身子发抖。
“李大人,叛军围城,你怎么看?”
吉勒塔布语气温和,似乎很是在乎这位浙江布政使的看法。
“晚上派人潜出城,向江宁和苏州禀报敌情。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援兵到来!”
李士祯狠狠一句,目光狰狞。
吉勒塔布微微一惊,就要传下军令,固守待援。
“将军,你看!”
忽然,胜保指着东城外,大声喊了起来。
迎紫门外的大街上,一个骑士缓缓打马而来,马上的骑士汉服儒冠,风度翩然,到了护城河边,才停了下来。
“叛军这是要做什么?”
城墙上的清军将领和官员,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将军,要不要我把这尼堪射下来?”
看到骑士汉服右衽,头上一层青茬子,显然没有辫子,胜保眼里要冒出火来。
“不要莽撞,先看看再说。”
吉勒塔布脸色阴沉,却仍能忍得住气。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至少得知道对方的意愿才是。
“左右弓箭手准备!”
李士祯冷冷下了军令。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城头上的人都听清楚了,早早开城,自由离去!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撤离,三天过后,大军攻城,玉石俱焚!”
骑士在城外大声喊叫,城头上的吉勒塔布等人听的清清楚楚,人人脸色难看。
叛军精锐,有恃无恐,看来要么弃城离去,要么将是一场恶战。
“左右,准备!”
李士祯一张脸阴沉至极,仿佛要滴出水来。
叛军如此嚣张,他不介意射杀叛军使者,鼓舞城头的清军士气。
“上面都听好了,你们主帅康亲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杭州将军拉哈达等人的尸体在此。想要换回尸体,拿银子来换,每具尸体一万两银子!”
汉服骑士摆摆手,叛军大阵中,数量独轮车推了出来,在护城河外摆成一排,每一辆独轮车上,都有一个清军将领的尸体。
城墙上,不但是吉勒塔布、李士祯等人心惊肉跳,拿起千里镜仔细观望,就连那些旗兵也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清楚。
“康亲王!宁海将军!”
“拉哈达!穆赫林!”
城头上的清军将领和满城官员看的清楚,许多人都是惊叫了起来。
“这……可该如何是好?”
有汉军旗的官员,哆哆嗦嗦喊了出来。
“康亲王!”
“宁海将军!”
胜保痛哭流涕,跪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的许多清军将领,都是跪倒在地,痛哭声一片。
吉勒塔布紧闭双目,面部肌肉哆嗦,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拉伤。
第7章 强硬
“去问一下叛军,他们……”
满城城墙上,吉勒塔布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浙江布政使李士祯厉声打断。
“都给我起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李士祯大声怒喝,连踢带拉,将跪在地上的清军将领,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吼站了起来。
“那都是假的!你们也不想想,怎么所有的人都阵亡了,一个活口都没有!那都是易了容,都是假的!”
李士祯指着城外,大声怒喊了起来。
“来人,给我把此贼射下来!”
旗兵弓箭手们拿起弓箭,目光一起看向了吉勒塔布。
“李大人,你要干什么?”
吉勒塔布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李士祯。
两军交战,不斩使者,何况对方势大。李士祯这么做,难道要激怒叛军吗?
“吉勒塔布,要是失了杭州城,看你怎么向皇上交待!”
李士祯额头青筋暴露,厉声咆哮了起来。
“可是那些尸……”
吉勒塔布按下心头的不快,迟疑道。
要是让皇上知道杰书死无全尸,他同样罪责不小。
“没有什么尸体,那都是假的!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本官一力承担!”
李士祯立刻打断了吉勒塔布的话语,指着满城外的汉服骑士,双目血红。
“给我射杀此贼!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
城头的旗兵面面相觑,纷纷张弓搭箭,向城外的汉服骑士射去。
从城头到护城河外边,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旗兵们的羽箭射在骑士身上和胯下的战马身上,羽箭纷纷落下,战马吃痛,调头向后跑去。
汉服骑士努力勒住战马,回头大声喊道:
“城头上的鞑子,都听清楚了。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大军攻城,鸡犬不留!”
骑士说完,缓缓打马向己方营地而去。
“一群废物!”
李士祯勃然大怒,他夺过身旁旗兵的弓箭,张弓搭箭,瞄准向回跑去的骑士,拉满了弓弦。
“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正中汉服骑士肩膀。汉服骑士闷哼一声,肩膀挂箭,打马回了叛军本阵。
“不知死活的叛贼!”
李士祯放下角弓,脸色铁青。
城墙上的清军将士,无人喝彩,一片寂然。
这样激怒叛军,对方一旦恼羞成怒,来个屠城,岂不是适得其反。
“鞑子,你听好了,你射我一箭,必有千万箭奉还!”
果然,汉服骑士似乎不惧,回头指着城墙上,大声怒吼。
“再给我一支箭!”
李士祯面色阴沉,又要了一支羽箭,想要再次瞄准,骑士已经打马走远。
“算你这奸贼走运!”
李士祯骂了一句,把羽箭扔给一旁的旗兵。
义军大阵,汉服骑士回来,忍痛下了马,向王和垚单膝跪下。
“大人,无功而返,让你失望了!”
“田二,你表现的够好!不用自责!你胳膊没事吧?”
王和垚看着田二,关切地问道:
没想到旗人官员如此强硬,本来想诈点银子,现在看来,踢到钢板上了。
“大人,有铁甲罩着,我没事。”
田二赶紧充硬汉。
左右上前,取下田二胸前背后的铁甲,放到了地上。
王和垚查看田二胳膊上的伤口,看样子,箭头并没有多深,没有伤筋动骨。
“快扶下去医治!”
王和垚摆摆手,医官和军士一起,把田二扶了下去。
“鲁县令,你们知道,这位射伤我军使者的旗人官员,是谁吗?”
王和垚怒气顿生,眉头一皱。
“回将军,此人是浙江布政使李士祯,是汉军正白旗人。李大……士祯精明强干,听说很受皇帝的宠爱,在朝中有些势力。”
钱塘县令鲁又翁在一旁回道。
鲁又翁说完,另一位仁和县令包世宁也不甘落后,连忙说了起来。
“将军,此人原为山东昌邑人氏,原姓姜,前明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塞,南下攻入山东,李士桢被清军掳去,到辽东后,被正白旗佐领李西泉认为义子,遂由姜氏改姓李氏。耿精忠叛……起兵反清,清廷任李士桢为浙江布政使,赞画运筹,悉中军机,足饷足食,营办军需,是康亲王杰书的左膀右臂。”
王和垚一阵惊愕,顿了顿才问道。
“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塞,李士桢被清军掳去,他的家族,没有人死伤吗?”
“将军,怎么会没有?”
包世宁立刻接过了话头。
“听说清兵数万围了昌邑,血战八昼夜,昌邑失陷,县令李萃秀及官绅七十余人皆壮烈而死,李士桢的父亲姜演和兄长皆在殉难之列。浙江总督李之芳还不是一样。也是崇祯十五年,清兵在山东惠民城劫掠烧杀,总督大人的父母均被清军杀死,总督大人死里逃生,后来科举取士,开始飞黄腾达!”
包世宁的话,让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父母之仇,国仇家恨,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这个李士祯,怎么会这么横?”
王和垚还是懵懵懂懂。看刚才的做派,这李士祯汉军旗人,可比满蒙八旗的将领狠多了。
“大人,以小人之见,李士祯家大业大,有六子一女,孙子就有十几个。他这样做,无非是保全他在京城的家人而已。这是做给旁人看的。”
鲁又翁不自觉冷哼了一声,转眼又是满脸赔笑。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的赵国豪,李行中等人,众人都是一脸的愕然和恍然大悟。
“果然是读书人啊!”
赵国豪撇撇嘴,朗声一句。
“好一个忠臣孝子啊!”
李行中也是戏谑地一句。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在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面前,什么忠孝仁义、国仇家恨,都是狗屁!
“大人,要不要把火炮调上来,开始攻城?”
“大人,清妖如此嚣张,小人请令攻城!”
李士祯驱逐使者,众将都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前请战。
“兄弟们,回去议事!”
银子没有敲诈成,王和垚悻悻下了军令。
城内清军负隅顽抗,看样子,得另想他法,攻破满城。
第8章 定策
“李大人,康亲王他们的尸身,就真的不要了吗?”
众将散开,只剩下吉勒塔布和李士祯二人聚在一起。
“将军,不这样,整个满城将士的人心就散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了皇上那里,我自会负荆请罪。”
李士祯低声回道,话语中都是无奈。
“康亲王他们都没了,这满城,能守住吗?”
吉勒塔布的心情,灰暗了起来。
“反正粮草充足,固守待援就是。”
李士祯冷冷一笑,眼神让吉勒塔布不寒而栗。
“将军,杭州是东南重镇,朝廷不会弃之不理。再说了,杭州满城固若金汤,叛军要想攻破满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士祯的话,让吉勒塔布轻轻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撕破了脸,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李士祯这位正白旗的封疆大吏,精明强干,简在帝心,那心,也不是一般的狠!
午后申时,钱塘县衙门,众将济济一堂。
“大人,钱塘江上的清军水师,始终是个麻烦!”
郑思明沉声说道,眉头紧锁。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无奈。
义军没有水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江面上、杭州城周围耀武扬威,却没有办法。
“大人,武林门的渡口上,我倒是扣押了十几艘外地来的船只,主要是怕消息泄露。你看,要不要……”
陈子勾轻声问道。
“没用的。船好坏不说,没有火炮,更没有水师官兵。这是战争,凑合可不行。”
王和垚摇摇头。杭州水师的这些家伙,虽然两三百人,但挺难缠的。他们一旦和城中清军沆瀣一气,还真不好搞。
看样子,得速战速决打下满城,让这些家伙死了心才是。
“攻打满城,能从城墙上过去吗?”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朗声问了出来。
杭州水师再厉害,也就那点人,要是敢上岸,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从城墙上过去,指的是从杭州城的西城墙上南北两面,打穿西城墙上满城和杭州城之间的界墙,从满城的西城墙上进入满城。
“大人,恐怕不行。界墙厚达两丈,而且都是是青石和砖头,炸都炸不开!”
赵国豪摇头晃脑。他去城墙上观摩过,清军在界墙上虎视眈眈,要强攻,肯定伤亡不小,界墙不能移除,大军难以进入满城的西城墙。
“如果炮击城墙的话,有没有可能……”
王和垚的目光,移向了李行中。
“大人,炮击也不行,城墙厚一丈,高一丈九,根本没办法轰塌!”
屋中人都是陷入了沉默。满城城墙、护城河都在,要想破城,恐怕只能强攻。
城中清军,看样子不会投降。看样子,只有肉搏战了。
“张黑,军中还有多少颗“万人敌”?”
“大人,还有两千多颗!”
张黑说完,疑惑地问道:
“大人,你不会是想要“万人敌”炸毁城墙吧?”
““万人敌”用来攻城杀敌,怎么会用来炸城墙!”
王和垚轻轻摇了摇头。
“要炸毁城墙,那得是……火药。”
“大人,或许可以从水门进入……”
方虎忽然说了出来。
满城除了五座城门,还有三个水门,一座在施水坊桥之南,一座在结缚桥,另外一座则是在盐桥。
“水门?”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从水门炸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
“既然大人想炸塌城墙,水门处最容易下手。墙砖给水泡着,不难去掉。然后凿洞,一两个时辰,多大的洞都凿好了!”
方虎一边思索,一边回道。
从水门爆破!
“你们选好了地方吗?那一处比较适合?”
王和垚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也不用再顾及护城河,从城墙底下挖,不仅要难挖的多,也容易被发现。
“大人,小人们已经看过了,盐桥那里容易潜入,河道也深,不容易被发现。”
蒋忠接过了话茬。
“有……把握吗?”
王和垚迟疑着问道。
“应该没问题。五六个人换着来,大概一两个时辰,能挖个一人深、半人高的洞。”
蒋忠立即回道,看起来很是有些信心。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沉吟起来。
一个立方米的洞,大约装火药九百公斤,接近一顿,相当于后世的200公斤左右高爆炸药。要炸塌一段悬空的城墙,应该足够了。
“火药包怎么运过去?”
王和垚继续问道。
“用油纸包好了,趁着天黑,放在木板上,从水上面飘过去就是。兄弟们从水里潜过去,小心点就是。”
蒋忠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面容肃然。
“大人,小人水性好,愿意亲自前去炸塌城墙!若不能完成军令,小人就死在这城墙下!”
“起来吧!下去准备吧,一定要谨慎,都给我活着回来!”
军心可用,王和垚也是振奋。
“蒋忠兄弟,既要完成军令,也要想办法活着回来。将来咱们兄弟,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郑思明面色肃然,一本正经的叮嘱了起来。
“大人放心,小人等必会完成军令!”
蒋忠离开,王和垚把目光转向了李行中和瘦猴等人。
“蒋忠他们进入水门里面,立刻开始炮击攻城,动静弄大一点,掩护他们挖洞!破城之后,各军从东面一起进城,追杀清军。陈子勾的人马埋伏在钱塘门外,堵住清军退路。”
王和垚看着众将,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各位兄弟,千辛万苦进了杭州城,能不能攻下满城,能不能在浙江立足,就是今夜这一哆嗦了!”
“谨遵大人军令!”
众将一起领命,纷纷散去。
王和垚思索了一下,对张黑说道。
“你去把那个戴梓带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这个戴梓是杭州城本地人,今夜过后,能用就用,不能用就遣散。
破了杭州满城,天下震动,抗清形势一片大好。一个戴梓,已经无关乎大局。
再说了,反清大计,又岂能寄托在一两个人的身上?
拼将十万头颅血,要把乾坤力挽回。
恢复旧日山河,那得千千万万仁人志士的鲜血和尸体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