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京城
一道道惊雷在北京城的上空炸响,伴随着惊雷声,天空的阴霾化作倾盆大雨,瞬时笼罩了整个紫禁城。
乾清宫,一众文武大臣跪在殿内,头也不敢抬。爱新觉罗.玄烨坐在宝座之上,御阶上,一只精致的景德镇青花茶盏摔得粉碎,茶水、茶叶、碎瓷片四散。
布满麻子的脸上一片铁青,那是天花留下的痕迹,捏着龙椅的手指关节青白,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在强自抑制内心的愤怒。
雄心勃勃强撤三藩,想要做下一番大业。谁知吴三桂起兵谋反,耿精忠附之,天下造反势力风起云涌,海内动荡,京师哗然。
月前,陕西的战报传来,大将军图海携陕西提督张勇,平息了陕甘之乱。年轻的天子意气风发,仿佛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
去年年底,福建潜伏的忠臣李光地暗地里传来军情,福建耿精忠和台湾郑锦内讧,双方互相征伐,耿精忠一怒之下,撤走浙江和福建沿海的兵力,任由清军进入。耿精忠财力匮乏,停发部下饷银,耿军军心浮动,大有可乘之机。
福建平则东南定,东南定则天下平。良机不容错过,玄烨立刻下旨给浙江逡巡不进的康亲王杰书和宁海将军傅喇塔,让二人与杭州将军拉哈达一起,即可率部南下,直取福建。
以浙江精锐对虎头蛇尾之耿精忠,本以为大胜指日可待,借机击溃台湾郑氏,稳定广东蠢蠢欲动的尚之信,斩断吴三桂的右翼,谁知天遭横祸,浙江精锐灰飞烟灭,就连清军统帅杰书和傅喇塔等人也是横死疆场。
更有甚者,广东传来消息,平南王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发动兵变,炮击广州清兵大营,派兵封锁尚可喜的府第,并接受了吴三桂“招讨大将军”之伪号。尚之信叛乱后,两广总督金光祖、巡抚佟养钜、陈洪明也纷纷响应,跟着降吴。
年轻天子的雄心连连受挫,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寝食难安,常常天不亮就到乾清宫等候南方军情,心力交瘁,睡也睡不好,难怪脸色难看了。
地上的一众满汉臣子膝盖都跪麻了,也不见皇帝让他们起来,乾清宫外大雨滂沱,乾清门里寒意逼人。
“都起来吧。”
过了良久,玄烨终于开了金口。
长江以南糜烂不堪,事态危急,人心浮动,这个时候让一众臣子,尤其是汉臣们久跪,谁知道会不会又逼出几个吴三桂耿精忠来。
也许这里面,已经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找后路了。
“陕西那边,已经尘埃落定了?”
先论功行赏,振奋人心,然后再敲打敲打,恩威兼施,这是年轻的天子从汉人书籍学来的伎俩。
“皇上,陕西已经平定。吴三桂麾下吴之茂部、王屏藩部逃回汉中,关陇平定。大将军图海上奏,调陕西提督王进宝移驻固原,固原总兵朱衣客驻西宁,总兵陈奇谟驻庆阳。”
满兵部尚书纳兰明珠站了出来,上前奏道。
纳兰明珠,努尔哈赤儿子、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婿、武英殿大学士,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支持康熙撤掉三藩的几名大臣之一。
“这些个十恶不赦的反贼!”
玄烨低声骂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
“准奏!图海平定布尔尼,又让陕西重归太平,于我大清有大功,封三等公,统西北兵,继续围剿汉中、四川叛军。”
“谢皇上隆恩!”
明珠赶紧谢恩,心里却七上八下。
只有西北军事上胜利,其它都是胶着或失利,尤其是浙江的溃败。也许下一刻,就是狂风暴雨了。
“南边的战事,你们都说说。”
玄烨轻描淡写,明珠额头冒汗,强自镇定。
“皇上,广西提督马雄居心叵测,起兵谋反。不过其家人尚在京师,族人还在固原。若是令他们前去劝降,也许能让马雄幡然悔悟,重归朝廷。”
他没有敢提浙江,而是从广西开始。
“索额图,你怎么想的?”
玄烨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
赫舍里·索额图,已故大学士索尼的第三子,玄烨已经过世的孝诚仁皇后的叔父,也是玄烨的宠臣。
若是按辈分,按汉人的称呼,玄烨还得叫索额图一声“叔父”。
当时朝中对于三藩造反之事争议不断,索额图请求处死倡议撤藩的明珠、莫洛、米思翰等人,被玄烨拒绝。
“皇上,以奴才只见,可善加安抚,不宜株连过多。图海也上疏,奏请招降马雄,方能孤立吴三桂,不让广西、广东连成一片。”
索额图思量着说了出来。
汉人官员纷纷起兵造反,除了安抚许以重利,不宜大动干戈。一旦杀伐太重,激反了汉人,局势只怕更糟。
“那就如图海所奏,让马雄的儿子马承先、马承宵持圣旨去广西,招降马雄。”
玄烨说完,目光冷厉,坐直了身子。
“湖广的战事如何?穆占已经动身了吗?”
雷厉风行,得乾坤独断,早些对南方的战局查缺补漏。
穆占在平定西北王辅臣时立功不少,回京擢升都统,佩征南将军印,统陕西、河南诸军南下湖广,征讨吴三桂。
“皇上,穆占已经出京,想必几日就会到湖广。如此一来,吴三桂大军被阻于长江以南,必难北上!”
明珠赶紧上奏,诚惶诚恐从。
朝廷让大将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守荆州,贝勒尚善围岳州,安亲王岳乐围长沙,简亲王喇布守吉安。命征南将军穆占助攻长沙,也是要把吴三桂牢牢牵制在长江以南。
勒克德浑、尚善,这些习惯了纸醉金迷的八旗将领,一群无用之辈!
要不是绿营兵在前面顶着,清军早就溃败了。
“李之芳那边,有没有消息?”
玄烨的话题,终于扯到了浙江的战事上。
“皇上,自从四月初上了奏折之后,李之芳就再没有了音讯。只是……”
索额图小心翼翼回道。
随着玄烨亲政,他的可是越来越君威……君心难测了。
“吞吞吐吐做甚,直言无妨!”
玄烨冷冷道,眼神中满满的不耐烦。
索额图心里发颤,硬着头皮说了起来。
“皇上,李之芳的儿子月前不知去向。奴才问过统领衙门,有人发现李之芳的女儿回了一趟京师,然后李之芳的儿子就不见了。”
李之芳总督浙江军务,衢州兵败,杭州城陷落,他在浙江销声匿迹,他的儿子又和女儿一起消失,思之如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玄烨暴怒,拍着龙椅的把手,大叫了起来。
看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胸膛起伏不定,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便知他动了真气。
“陛下!”
满汉群臣诚惶诚恐,又是跪了满满一地。
自吴三桂反叛以来,战事持续了三年之多,各地持续糜烂,京城的满洲贵族们惊慌失措,纷纷嚷着要退回关外,玄烨承受的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陛下,龙体为重啊!”
“陛下,千万别伤了龙体啊!”
群臣纷纷进言,磕头声“蓬蓬”不断。
“皇上,李之芳居心叵测,肯定已经谋反。臣请皇上立刻下旨,捉拿李之芳及其家人!”
索额图连连磕头,大声奏道。
李之芳要是没有做贼心虚,何至于偷偷把儿子带出京师。李之芳的家人逃出京师,数天后才发觉,也不知道京师衙门这些官员,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满殿皆是磕头声,玄烨怒目而视,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却依旧阴冷。
对他来说,下面的这些臣子,大多数行尸走肉,只知道唯唯诺诺,磕头问安,没有什么处理政事的能力,更谈不上治国安邦。
不过,这也是经历此次叛乱,他才甄别而得知。
眼睛扫过下面的一众臣子们,尤其是那些眼帘低垂、低头哈腰的汉臣时,玄烨眼皮微微一抬。
“李之芳精明强干,治兵有方,朕对他信任有加,很是欣赏。君臣相知,本可千古美谈,他又何必如此?浙江兵败,是杰书和傅喇塔办事不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玄烨拍了拍龙椅把手,叹道:“想当初撤藩,朕也是想平西王等富贵荣华,颐养天年,谁知阴差阳错,竟闹到如此局面!”
“吴三桂挟封疆以重,张皇边事,自负万里长城,身负国恩,却起兵为贼。陛下宽博容纳,怀柔以德。吴三桂有负陛下,陛下无须自责!”
内阁学士兼汉礼部侍郎陈廷敬磕头奏道。
“朕是真想念熊锡履啊!”
玄烨感慨一句,然后道:“都起来吧。”
熊锡履是武英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也是玄烨经筵日讲的“帝师”,因票拟有误试图隐瞒,被免官赶回了江宁。
“皇上圣明,皇上仁爱臣子,臣等必会尽忠职守,报效朝廷,为皇上分忧!”
汉兵部尚书黄锡袞赶紧上前附和皇上。
旗人奏对,有以臣相称,也有以奴才自命,但汉人则是只能称臣。
清朝在内阁之下设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每部分设尚书和左右侍郎,而且都是满汉双配,即尚书一满一汉,官阶为从一品:左右侍郎各一满一汉,官阶为正二品。
满汉兵部尚书虽说都是从一品,但真正掌权的却是满兵部尚书明珠,黄锡袞这个汉兵部尚书主要负责执行层面的事情,权力大大减弱,最多只能算是明珠的副手。
第55章 君臣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底下的汉臣们一起山呼海啸,害得那些旗臣也不得不继续跪下,嘴上大喊着“皇上圣明”,心里却是怒骂这些汉臣膝盖软,心眼多。
“平身吧。”
玄烨满意地看了一眼满殿群臣,目光落在黄锡袞身上。
“黄锡袞,温处道佥事姚启圣,现在何处?”
“回皇上,浙江兵败,叛军势大,姚启圣已经返回乡里,蛰伏待机。另有杭州副将陈世凯兵微将寡,不得已隐忍四明山。”
黄锡袞赶紧解释,为自己汉军镶红旗的大舅子开脱,也是为自己开脱。
要是放在两年多前吴三桂刚造反那里,不要说李之芳,恐怕姚启圣这个逃兵也会被正法了。
吴三桂的儿孙吴应熊和吴世琳被处斩,其余幼子俱免死入宫,这便是前辙。
要知道,吴应熊的妻子建宁公主,可是玄烨的姑姑。
“浙江糜烂,姚启圣陈世凯能不附贼,已是难得。”
玄烨轻描淡写一句,目光转向满朝的文武百官,眉头又皱了起来。
“湖广激战正酣,西北刚刚平静,浙江又糜烂于叛军之手。你们都说说,现如今该如何应付?”
迫降了王辅臣,平静了西北,朝廷在浙江的精锐却被叛军一举歼灭。耿藩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浙江又陷入了敌手。
不但是御座上的玄烨眉头紧皱,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也都是心神不定,有人甚至浮想联翩。
胡无百年命,莫非,这满清的气数已尽?
“皇上,以奴才之见,湖广战事正酣,西北大军要对付四川的战事,朝廷难以抽调兵力,不如让江宁将军额楚、江南总督阿席熙、江苏巡抚慕天颜伺机南下,剿灭浙江叛军。”
索额图上前奏对。
“皇上,朝廷已布置重军于京口,浙江叛军一时难以北上。臣附议索额图,守住京口、江宁一线,先应对湖广江西的吴三桂叛军,此为燃眉之急!”
尽管素与索额图不合,明珠此刻也只能如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臣附议!”
“臣附议!”
其他臣子纷纷进言。
臣子们建议一致,玄烨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浙江沦陷,清军精锐毁于一旦,让他惊慌失措之余,数次后悔不已,恨自己轻率鲁莽撤藩,不但逼反了吴三桂,更是失去了长江以南大部。如果叛军北上,漕运隔断,甚至沿运河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奴才以为,吴三桂垂垂老矣,只想划江而治,维持江南半壁江山。吴军应该不会渡江北上。钦天监南怀仁等人所铸火炮威力巨大,朝廷应速派劲旅,携带火炮南下,剿灭浙江叛军,平定湖广,恢复浙江!”
明珠肃拜奏道。
“浙江叛军,不过疥癣之疾,吴三桂才是心腹大患。让额楚和阿席熙带火炮南下湖广,剿灭叛军!”
玄烨看了看泱泱众臣,冷哼一声。
“叛军猖獗,海内动荡不安,朝廷内外,宜上下一下,共渡难关!”
“皇上圣明!”
殿中众臣一起叩拜,御座上的玄烨,又恢复了雄心壮志。
“黄锡袞留下,其他人退朝吧。”
太祖太宗,不也是经历了重重灾祸和考验吗?
回到御书房,玄烨的脸猛然黑了下来,看出来皇上心绪不宁,黄锡袞俯跪在御案前,头都不敢抬。
皇上喜欢在御书房召见臣子,会说些贴心话,但看皇上今日的神态,似乎并不祥和。
“黄锡袞,你们黄家世受皇恩,朝廷待你们黄家不薄,黄机在做甚?不吭不哈的,是要投靠浙江叛军,还是要独善其身啊?”
玄烨慢悠悠开口。
“皇上,臣冤枉啊!”
官服湿了许多的黄锡袞心惊肉跳,连连磕头:“皇上,浙江叛军势大,黄家不过百余奴仆,如何与叛军抗衡?黄家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定在蛰伏待机。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对于皇上来说,杭州黄家要么壮烈殉国,要么携家北上,与叛军公然决裂。在杭州城默不作声就是心虚,不表态就是骑墙,左右逢源,皇上刚猛,绝不会接受。
“好了,好了,朕也就是那么一说。”
玄烨声音柔和了许多,脸上似乎有了许多感慨。
“贼情炽张,我大清已是危机四伏,朕欲与天下有志之士一起,全力剿贼,早日平定天下。杭州黄家名门望族,都是忠义之人,朕又岂会不知?”
玄烨的话听在耳中,黄锡袞连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臣谢皇上恩典,臣退朝以后,即刻给家兄与姚启圣书信,传告皇上的恩德,让他们蛰伏待机,以备不时之需,并将浙江的大小事宜,一一奏报。”
倾听着黄锡袞的奏报,玄烨的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黄锡袞,你的忠心朕明白了。下去吧,好生做事,朕等着你的奏报。”
“谢皇上恩典!”
黄锡袞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爬了起来,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皇上,侍读学士张英,翰林院侍讲高士奇,在外侯旨。”
宫人的话传来,玄烨沉默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宣!”
张英与高士奇进来,跪下磕头,这才心事重重站了起来。
“高士奇,你是浙江余姚人氏,叛军贼首王和垚也是。对于此贼,你可曾有所耳闻?”
玄烨劈头盖脸问道。
高士奇赶紧上禀:“皇上,臣不曾听过此人。不过,臣私下打探过,此人并无什么家世,其父王士元,不过一教书先生尔。王和垚的恩师为余姚县令高家勤,是位饱学循吏。并无其它夺目之处。”
余姚县大了,况且相差了几十岁,他又常年在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无名之辈。
“此贼是姚江书院的学生,有神童之誉,先后依附于余姚县令高家勤、浙江总督李之芳,得李之芳提携,屡立战功,得以率其部追随康亲王,并做下惊天大案。”
玄烨对王和垚的底细,倒是知道不少。
对他来说,浙江叛军的横空出世,打碎了他平定东南的大计,对于叛军贼首王和垚,自然多了许多重视。
“皇上莫非是要招降王和垚?”
侍读学士张英察言观色奏道。
他曾是日讲起居注官,累迁侍读学士,处的时间长了,对皇上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朕也想招降王和垚,但此贼做下如此恶行,犹如前明李自成,又岂会被招抚?此贼临阵倒戈,浙江糜烂,东南又陷入混乱,民不聊生,朕恨之入骨,心里难安啊!”
玄烨摇头:“八旗不堪重用,官员贪钱怕死,尸位素餐者比比皆是。如不能尽快击溃吴三桂,只怕大清的江山危矣。”
大清入关不过三十年,八旗子弟便已糜烂不堪,现在所能指望的,唯有绿营兵。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奋于陕;
徐治都、万正色奋于楚;
杨捷、吴兴祚奋于闽;
李之芳奋于浙;
傅宏烈奋于粤;群策群力,敌忾同仇。
要不是这些绿营汉将,大清的局势,已是岌岌可危了。
“皇上,浙江叛军不过数千人,不如派大军南下,剿灭叛军,平定浙江,伺机恢复东南。”
张英再次小心奏道。
“朕也想派大军南下,但如今湖广江西战事正酣,官军主力聚集荆湖。若是让江宁与镇江大军南下,一旦为叛军所乘,或是台湾郑氏率水师北上,岂不是因小失大?如今只能固守江宁镇江一线,寄望于福建与台湾内讧,东南内乱。待剿灭了吴三桂,再图平定东南。”
皇上的一番感叹,两位臣子唯唯诺诺。
“皇上,朝廷增派大军于镇江,便可备台湾郑氏北上,并震慑浙江叛军。臣倒想起一人,或可为朝廷建功。”
高士奇忽然说道。
“是谁?”
“回皇上,此人原是台湾郑成功麾下,通阵法,善水战,因与郑成功交恶,父弟为郑成功所杀,归降我大清,曾任福建水师提督。迁界令后,其人如今正蛰居京城。朝廷用人之际,可让其南下,先驻守京口,伺机攻打台湾,为皇上分忧。”
“你说的是施琅吧。”
玄烨明白了过来,他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找到一份,看了许久,这才放下奏折。
“就让施琅南下,任镇江水师总兵一职,李煦为镇江知府,二人一同南下,镇守镇江吧。”
内阁中书李煦,汉家正白旗,是故浙江布政使李士桢的长子,浙江叛军王和垚部攻破杭州满城,李士桢在布政司衙门自尽。而他的儿子李煦几次上奏,要建功立业,为亡父报仇。
镇江满城,为汉八旗驻守,只有两千旗兵,不但守城力量薄弱,便是水师也差强人意。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才向镇江增兵,调派三千水师。
一个与台湾郑氏不共戴天,一个与浙江叛军血海深仇,这二人前去镇江,正得其人,正应其事。
不过,满朝君臣对浙江的反叛,似乎远远不及对湖广吴三桂的重视。先剿灭了吴三桂这腹心之患,才是平定天下的根本。
第56章 台湾郑氏
思明州,厦门岛。
厦门港,数十艘战船停泊,海风吹拂,旌旗烈烈,其中最大的一艘战船之上,一位折巾长衫的三旬儒士正站在船舷边负手西望。
儒士叫郑锦,郑成功长子,袭延平王,统治金厦,台湾的控制者。
清顺治十八年,郑锦随父亲郑成功率师攻取台湾。同年,清廷颁布迁界令。
清康熙元年,郑成功病死,郑经率师东渡,迅速平定叛乱,于翌年正月返回思明州(厦门)。
次年,清廷调集大军,会合投诚诸军及荷兰舰队进攻金、厦,郑经不敌,退守铜山。
清康熙三年春,郑经率师返回台湾。接纳麾下洪旭“文事、武备,两者不可缺一”的建议,令台湾各镇于农隙时教习武艺,从此“台湾日盛,田畴市肆,不让内地”。
清康熙六年至八年,清廷两次派人到台湾议抚,郑经均坚持“照朝鲜例”,议未成。
风姿绰约的妾室陈昭娘上来,递上一杯热茶,郑锦慢慢饮了起来。
“王爷,你说,我军能攻下福州吗?”
陈昭娘,曾是郑经幼弟的乳母,与郑经私通生子,在郑成功病死后,被郑锦纳为妾室。
爱屋及乌,他们二人十三岁的儿子郑克臧,也是郑经长子,被授为世子,留在台湾监国。
“攻不下,就一直攻下去,直到攻下来为止!”
郑锦眼睛一瞪,冷冷说道,脸上的倔强显而易见。
现在是热天,只能休兵,等天凉下来,再攻福州就是。台湾郑氏,不能一直孤悬海外,待在海岛之上。
“王爷,要是满清又派人来劝降,王爷作何打算?”
陈昭娘忧心忡忡问道。
“王气中原尽,衣冠海外留。雄图终未已,日夕整戈矛。我台湾不剃发易服,岂能降他满酋?”
郑锦端着茶杯,冷笑一声:“浙江被占,杭州满城都被平了,鞑子还能不能坐稳江山,尚未可知!没什么可怕的!”
如今的抗清形势,可比父亲当年北伐南京时还要好上许多。
要不是天热,也有所顾忌,他已经遣使前往浙江,一探究竟了。
陈昭娘看了看郑锦,眼中的忧色始终不曾散去。
王爷与国姓爷一样,父子都是性格倔强,但王爷用兵,显然不如其父甚多。
“大哥,既然你知道浙江清军被一窝端,你为何不遣使前往浙江,到时挥兵北上,岂不是更能建功立业?”
说话声响起,跟着一个腰身修长的女子走上了船头,后面两名儒衫男子跟随,一人二十多岁,面相温和,一人四旬左右,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身材挺拔,不同于郑锦陈永华等人久经海风日晒面色黑红,女子白净细腻,如盛开的玫瑰,明艳动人。
“先生,你怎么来了?”
郑锦看了一眼弟弟妹妹,向四旬男子问道。
郑锦口中的“先生”叫陈永华,少年时就追随郑成功郑锦父子抗清,智勇双全,为郑锦心腹,在台湾大兴文教,开荒军屯,很得郑锦器重。
平西王吴三桂起兵抗清,郑经出兵响应,其子郑克臧在台湾监国,陈永华则以东宁总制使留守台湾辅佐。
“王爷,夏日无事,世子有其他人相陪,我便随转运硫磺粮草的船只过来,顺道看看王爷。”
陈永华向郑锦与陈昭娘行礼。
陈昭娘恭恭敬敬回了一礼。
这位陈永华,儿子郑克臧的老师兼辅臣,还是她的亲家,儿子的未来岳父,算是一家人。
“先生不辞辛劳,费心了。”
郑锦轻轻点了点头。
陈永华前来厦门岛,定然是听了浙江的战事,按捺不住前来。
“大哥,杭州满城被义军攻陷,义军占了整个浙江。大哥何不如父亲当年一般挥兵北上,破了镇江京口,再攻陷南京,一了父亲未酬之遗愿。”
郑明珠,郑锦的幼妹,再次开口问道。
“父亲当年有数万雄兵,有铁人军,我又岂能与父亲相比。”
郑锦摇摇头:“以郑氏如今的兵力,只能经营台湾及福建广东海面。一旦北上失败,就是灭顶之灾。”
“原来大哥是惧怕清酋,只能窝里横了。那为何浙江的义军就不怕,连那些亲王将军都一锅端了!”
又是郑明珠开口,冷嘲热讽。
看起来,她并不怕这位年长她十几岁的长兄。
郑锦苦笑,脸上只有尴尬,方才的倔强荡然无存。
“王爷,既然浙江为义军所据,王爷为何不遣使北上与其交好?或者王爷想要观望,待酷热散去再做打算?”
陈永华接上话头。
这位郑氏小妹,国姓爷的幼女,族中最为受宠,就连说一不二,以严苛闻名的郑锦,也要礼让三分。
几人纷纷坐了下来,下人奉茶上来,陈昭娘退了下去。
“浙江之事,我也是得知不久。之所以没有派出使者,乃是事出有因。”
郑锦看着一碧万顷的海面,思虑着说道。
陈永华端起茶杯:“王爷,却是为何?”
“先生有所不知,下面报来的军情,浙江衢州大溪滩一战,浙江义军之所以能一举击溃清军浙江精锐,乃是与耿精忠大将马九玉部内外共举,非浙江义军一人所为。”
郑锦轻声道来,郑宽不由得一怔。
“大哥,你是顾虑,浙江义军与福建耿精忠有所勾结,所以不想贸然行事,惹祸上身?”
清康熙十三年,福建耿精忠响应平西王吴三桂起兵反清,以提供战船给郑经锦,换取台湾出兵,双方结盟,但因耿精忠爽约,双方交兵,郑锦发兵夺回泉州、漳州、潮州等府。
康熙十四年正月,郑锦击败耿精忠,耿精忠无奈,履行之前的约定,提供五艘战船给郑锦,并以枫亭为界,北方属耿精忠、南方属郑经,双方暂时休兵。
与耿精忠和解之后,郑锦南征潮州,击败广东尚之信,攻陷漳州,尚之信遭郑锦击败,无奈加入三藩反清阵营,并将惠州割让给郑锦。
此时,郑锦已经拥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座首府,势力大增。
四月,耿精忠打算会合吴三桂进攻江南,征召汀州总兵刘应麟出师,刘应麟不愿派兵,暗中联络郑锦,攻下汀州。此事造成郑、耿同盟再次破裂。
“王爷,以在下之见,若不是浙江义军临阵倒戈,大破浙江清军,耿精忠腹背受敌,恐怕已经降清了。而耿精忠一旦投敌,我郑氏就要独自面对清军来攻。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陈永华感慨道。
郑氏与耿精忠破裂,耿精忠面临郑、清包围,形势岌岌可危,降清只是时间问题。
而据前方密报,耿精忠已经打算降清,谁知峰回路转,浙江清军灰飞烟灭,耿精忠幸运逃过一劫。
“这么说来,浙江义军立了大功。大哥,你还要继续攻打耿精忠吗?”
郑宽接着陈永华问道。
“大哥,如今抗清形势大好,整个江南都已脱离满清治下。我军已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府,不如暂且与耿精忠息兵,即便不挥军北上,也不掣肘耿精忠对江西用兵。相忍为国,唇亡齿寒,大哥不妨思量思量。”
郑明珠忽然变的一本正经,劝着郑锦。
陈永华暗暗吃惊,郑锦与其父郑成功一样,性格倔强暴躁,听不进劝。整个郑氏,能这么劝郑锦的,恐怕也只有郑明珠了。
“唇亡齿寒?台湾贫瘠,我郑氏总不能一直孤悬海外吧?若是不能上岸,仅凭两三万水师,只会仰人鼻息,坐以待毙。”
郑锦摇摇头开口,果然没有动怒。
大哥对幼妹的宠爱,郑锦也不例外。
“满清那个狗皇帝,害死了都多少沿海百姓,就该千刀万剐!吴三桂那个王八蛋,放清军入关,杀了永历帝,禽兽不如,没有一个好鸟!郑氏要是有十几万大军就好了,大哥做了皇帝,善待天下百姓,国泰民安!”
郑明珠气呼呼的话,让郑锦几人都是摇头苦笑。
世间事,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当年父亲北伐南京,要是没有错失良机,又怎会有今日的窘境?满清又岂会盘踞中原达三十余年之久?”
郑宽握着手中的茶杯,幽幽一句。
众人一时无语,或沉思,或饮茶,或无聊地东张西望。
郑宽向着西边海面上看去,不经意看到海平线上几个黑点浮现,黑点越来越清楚,走的近了,却发现是郑军的战船。
“昨日不是刚有战船从福州过来,怎么才两日,就又有船只到了?”
郑锦看着缓缓驶入港口的战船,心神不定。
因为天热,前方并没有战事。难道说,耿精忠突然发难了吗?
战船更近,到了栈桥边,一行人登上甲板,当先一人满面笑容,向着郑锦拱手行礼。
“延平王,数年不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
“屈……屈大均!”
郑锦看的仔细,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回礼。
“先生,稀客啊!郑某有礼了!”
屈大均,东南名士,抗清义士,这个时候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先生,多年未见啊!”
屈大均登船,郑锦站起身来,就在甲板上,躬身一礼。
屈大均曾响应他父亲郑成功北伐,吴三桂起兵,屈大均天南海北奔走,一身傲骨,郑锦也是不敢怠慢。
“岂敢劳烦延平王如此大礼!见过延平王,见过陈先生!”
屈大均回了一礼
“先生,这是舍弟郑宽,舍妹郑明珠!”
郑锦拿着屈大均的衣袖,笑着给他介绍,俨然多年老友。
“幸会!幸会!这是杭州钱家钱公子,也是浙江最大的盐商!”
几人寒暄,进了舱房,分开坐下。
钱顾向众人行礼,看到男扮女装的郑明珠,清秀绝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郑明珠冷冷看了一眼钱顾,俊脸上浮起一丝不快,跟着转过头去。这人要不是客人,要不是一头短发,她早一脚踹下船了。
钱顾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心头失望至极。他堂堂杭州钱家子弟,饱读诗书,一表人才,家族虽曾落魄,但如今今非昔比。想不到在这位郑氏大小姐眼里,不屑一顾。
屈大均毫不避讳,将来意和盘托出。
“延平王,在下如今忝为浙江王将军幕僚,与钱公子一同前来拜见王爷,也是受王将军所托,想要与王爷交好,互相通商。”
“浙江王将军!”
郑锦愣了愣,旁边的陈永华接上话来:“先生,莫非浙江想与我郑氏结为同盟,共同反清?”
“确实如此!”
屈大均道:“汉贼不两立。王将军虽占了浙江大部,但兵马不足,强敌环伺,因而急需外援。王爷兵强马壮,如能北上攻打镇江扬州等地,王将军愿为侧翼。王爷若是分兵乏术,也可与浙江互通有无,浙江自有五谷豆类、丝绸茶叶等,浙江则需台湾的硫磺银铜等物。”
屈大均说完,示意了一下,钱顾接道:“王爷,在下此次前来,带有半船的食盐,另有半船丝绸茶叶瓷器豆类,算是见面礼,请王爷笑纳。”
郑锦与陈永华对望一眼,郑锦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钱公子,多谢了。王将军有心了。”
台湾煮盐,但品质一言难尽,自不能与浙盐相比。丝绸茶叶瓷器豆类,台湾并不能生产,福建贫瘠,如今又与福建广东交恶,屈大均带一船物产,显然是有备而来,也突显对方的诚意。
“台湾地方狭小,兵力有限,虽有北伐之心,但无北伐之力。”
郑锦微笑着说道,似乎心情不错:“浙江与我郑氏通好,在下乐意之至。你我携手抗清,又岂惧鞑子南下?”
“王爷高见!”
屈大均站起身来,肃拜一礼:“浙江义军草创,急需硫磺,还望王爷成全!”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忘记,硫磺为急需之物,临行前将军一再叮嘱。
“先生不必多礼。在商言商,铜银等物,我郑氏也是通过贸易所得,需与浙江通商,各取所需。至于硫磺,台湾物产众多,先生回时可带上两船,将来也必会不让王将军失望。”
郑锦摆摆手,示意屈大均坐下。
郑氏本就是海商,贸易往来,互通有无,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就如这位浙江将军派一位商贾前来,恐怕也是同样的心思。
“王将军占了浙江,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是挥军北上,还是西进?此刻浙江,恐怕已经向平西王俯首称臣了吧。”
郑明珠忽然开口,盯着屈大均问道。
“诸位,且听我一一道来……”
海风徐徐,波光粼粼,万里天高海阔,战船上,屈大均徐徐说了起来。
第57章 诗与现实
夏日正午,阳光炙烤着整个江宁城。
高耸的朱门外,黄正方与邱浩站在树荫下,都是汗流浃背,二人目光不时看向巡抚衙门大门,各自拿着折扇猛扇,想要凉快一些。
大热天,没有一丝风,树叶都晒的卷了起来,无精打采,巡抚衙门外等了半天,黄正方身上黏糊糊,又渴又燥,此起彼伏的蝉鸣让他心烦意乱,忍不住就要拔脚离开。
自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面,本就桀骜不驯,性烈如火,巡抚衙门前受到的冷眼轻视,让他愤怒沮丧,不时想要暴走。
想了又想,他还是终于忍住。当日杭州武备学堂被杭州将军王和垚赶出去的情形,再一次在眼前浮现。
眉高眼低,鄙夷不屑,他此次北上,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争口气。要是负气离开,岂不是没了进身的阶梯?
当日所受的耻辱,岂不是要一辈子背负?
自从叛军进了杭州城,他们黄家,可远不比从前了。
反观邱浩,则是要镇定的多。这或许与他父亲邱青“为国殉职”,父亲与江宁巡抚慕天颜有些交情有关。
父亲被明正典刑,未婚妻弃他而去,这一切,都是拜王和垚这个浙江叛军贼首所致,血海深仇,奇耻大辱,岂能不报?
巡抚衙门前流点汗算什么,就是当众下跪,他也毫不犹豫。父亲之仇,夺妻之恨,至死方休。
“明然兄,这么久还不出来。这位巡抚大人,好大的架子啊!”
黄正方擦了把汗,不耐烦道。
邱浩看了看衙门口,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人中,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稍安勿躁,再耐心等上片刻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那就听你的,再等一会吧。”
黄正方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邱浩一怔:“什么?”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是王和垚的《忆秦娥》,杭州城人尽皆知。王和垚,好一份豪气啊!”
黄正方摇头叹道,心里的烦躁,似乎去了几分。
诗词如人,王和垚此人,该有怎样的气度与胸怀?
“哗众取宠,矫揉造作!”
提到王和垚,邱浩面色忽然变的阴冷。
黄正方诧异地看了一眼邱浩,没有吭声。
二人心照不宣,正在等的焦躁,一个三十出头的官员从大门出来,大大咧咧道:“哪一位是邱公子?”
邱浩立刻迎了上去,拱手行礼,满面笑容。
“大人,在下就是,巡抚大人可有召唤?”
官员轻轻点了点头道:“邱公子,巡抚大人有请。”
“烦劳大人了。”
邱浩走近了些,一锭纹银塞到了官员的手里。
官员眉开眼笑,银子立刻藏到了腰间,转身就走:“邱公子,请随我进去!”
“大人,且慢!”
邱浩赶紧叫住了官员:“大人,这位是杭州府黄家黄正方公子。黄公子与在下一起来的江宁,想要为朝廷效力。巡抚大人可有唤黄公子进去?”
已经递了名帖,难道巡抚大人把黄正方给给忽略了。
“杭州府黄家?”
官员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一眼黄正方:“你就说杭州黄家的黄正方?”
“回大人,正是!”
黄正方点点头道,从官员不屑的眼神里,他觉得不妙。
果然,官员冷哼一声,接着道:“巡抚大人有话,杭州黄家身负皇恩,却在叛军入城后,未与叛军决裂,反而助纣为虐,甘为驱驰。念你北上投军,还有些忠义,就不追究你的罪过。赶紧离开!”
黄正方一阵错愕,不服辩解道:“大人,这都是诬陷。我黄家对朝廷一片忠心,何时助纣为虐,甘为叛军驱驰?我要见巡抚大人,在他面前自辩。”
邱浩看着神态不屑的官员,没敢吭声。
浙江叛军高压之下,杭州黄家独善其身,难道说,这也让朝廷起了疑心?
“大胆!巡抚大人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再嚷嚷,老子把你关到大牢里去,让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快滚!”
官员说完,转身就走,邱浩向黄正方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跟着官员进了大门。
黄正方面红耳赤,怔了片刻,这才讪讪离开。
黄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什么时候有通贼的嫌疑了?
难道非要黄家与叛军公开为敌,满门壮烈,才是忠臣孝子吗?
他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到了满城城门口,被守门的旗兵拦住。
“做什么的?有衙门手令吗?”
黄正方解释道:“没有,不过我刚从巡抚衙门出来,巡抚慕天颜慕大人可为我作证。”
骑兵立刻变了脸色:“你这尼堪,别拿什么巡抚大人压我!要么给衙门的手令,要么给银子,你自己选!”
黄正方气极,不服道:“你这不是公然勒索吗?我偏不给,你能拿我怎样?”
刚刚在巡抚衙门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现在又被旗兵们刁难,什么阿猫阿狗,都对他吆五喝六了。
他可是堂堂杭州黄氏子弟,怎么屈辱到了这种地步。
“你个卑贱的尼堪,你还横上了!兄弟们,把他抓到牢里去,以细作论处!”
旗兵眼睛一瞪,招呼着几个同伙,呼啦啦上前,有旗兵端起了火铳来。
城门外的行人,纷纷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惊惶躲避。
“我……我给!我给!”
黄正方心头屈辱至极,赶紧拿出银子,低头哈腰,几个旗兵每人一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可是旗兵,不是善类。他与杭州满城的旗兵们打过交道,知道这些家伙又狠又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这尼堪,算你识相!”
骑兵抛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跟着接住,不屑地摆摆手。
“快滚!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无数目光注视下,黄正方满面通红,赶紧跑步离开了满城城门,身后传来旗兵们放肆的嬉笑声。
小跑了几十步,看到一间酒楼,他急步闪了进去。
他受不了街道两旁各色人等注视的目光。
上了二楼,他坐在临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满城城门的位置,想坐到另外的桌子,想了一下,干脆不动。等酒菜上来,一边吃喝一边看,也不惧怕窗口的炎热。
他看到几个年轻男子从城门口经过,几个旗人儿童站在满城城墙上,拿着砖块石头乱砸,一个年轻人被砸的头破血流,忍气吞声,急匆匆跑远。
黄正方陡然觉得,口里的酒很涩。
“这些狗日的,老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
隔壁一桌人,有汉子愤愤说道。
“旗人高人一等,这些欺负汉人的事情,还不是司空见惯。旗人杀了汉人,只需在满城禁足一百天,既不办罪,也不抵命。”
“杀人都不偿命,欺负一下,调戏一下女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小心点,隔墙有耳!”
“小心个屁,吴三桂早打过来就好了!”
隔壁桌子的话,还是弱了下去。
黄正方草草吃完,下了酒楼,从后门出去,由小巷离开。
这一刻,他的心头,尽被沮丧与失望所笼罩。
邱浩忐忑不安进了书房,见江宁巡抚慕天颜正坐在书案后,眉宇间似有忧色,赶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邱浩,拜见巡抚大人!”
他是生员,见官不跪,况且与巡抚大人是旧识,无需刻意谦卑。
慕天颜抬起头来,看着邱浩,青衫方巾,相貌堂堂,看起来比以前壮实了些。
慕天颜轻轻点了点头。
“邱公子,久违了。入座吧。”
年过半百的慕天颜,高大瘦削,精明强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慕天颜顺治十二年进士及第,曾出任钱塘知县,因而与黄家交情匪浅。康熙上任后,慕天颜因政绩卓越,一路青云直上,直至江苏布政使。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起兵造反,慕天颜修造战舰有功,于康熙十五年升任江宁巡抚,可为封疆大吏。
慕天颜与邱浩亡父邱青是同科进士,邱浩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选择了前来投靠慕天颜,好有个出身。
有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邱公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慕天颜请邱浩坐下,抱歉道:“政事繁杂,怠慢了邱公子,还请见谅。”
他微微一思量,问道:“令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朝廷也自有嘉奖。邱公子日后有何打算,不妨说说。”
“谢过巡抚大人。”
邱浩赶紧道:“家父惨死,全系浙江叛军所为。在下想为国效力,替父报仇,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礼也送了,希望往日的情面,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样……”
慕天颜点点头,看着邱浩,温声道:“本官刚刚就任江宁巡抚,整顿赋税,登记钱粮,需要编制钱粮交代册籍,并上报朝廷。你先在巡抚衙门担任书吏一职,邱公子愿意吗?”
邱浩一阵迟疑。
他是来寻个出身,不是抄抄写写,要是日后忙于这些案牍文书,他还怎么出人头地,怎么报仇雪恨?
邱浩的神情看在眼中,慕天颜微微有些不悦,但仍耐心道:“邱公子,你只是个生员,不是朝廷官员,也没有功名,只能从头做起,切不可操之过急,好高骛远。钱粮册籍做好了,只要皇上欢喜,做官还不是水到渠成。况且,书吏一职只是暂代,一有战事,本官自会举荐你去军中谋取功名。”
若不是顾忌与邱浩父亲邱青相识,就邱浩那区区几百两银子的孝敬,他还不放在眼里。
“多谢大人!在下为报父仇,心急了些,还望大人见谅!”
察觉到了慕天颜口气的变化,邱浩赶紧站起身来,肃拜一礼:“多谢大人成全,邱浩以大人马首是瞻。邱浩只愿为国效力,诛杀叛军,不负大人提携,不负朝廷!”
“邱公子,这就对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慕天颜沉思片刻,接着说道:“浙江的情形是什么样子,你仔细与本官说说。”
“谢巡抚大人!浙江的情形,待我一一道来。”
邱浩谢礼,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原来如此……”
听了邱浩一番话,慕天颜捋须沉思片刻,这才道:“这个王和垚,能招降吗?”
“大人,浙江叛军贼首王和垚狼子野心,犯下滔天罪行,绝不会归顺朝廷!”
邱浩心头一惊,急道:“大人,王和垚在浙江募兵练兵,开海贸行盐课,再不剿灭,恐其坐大,为朝廷心腹大患!”
“邱公子,你倒是一片报国之心。”
慕天颜轻声笑了起来:“那你说说这个王和垚,本官倒是想听听,他是何等人物?”
被慕天颜这么一问,邱浩暗暗松了口气,定定神才开口说道。
“大人,以小人看来,王和垚处心积虑,绝非只是为了杭州府,也不是浙江。他所谋者,至少是东南半壁。”
“东南半壁!”
邱浩的话,让慕天颜一怔,随即摇摇头笑道。
“东南半壁?邱公子,你高看他了。且不说东南尚有朝廷数万大军,光是耿精忠、尚之信,哪个不是数万精锐?就凭他王和垚不过万余兵马,何以占据东南半壁?”
“这绝非小人信口胡言。”
邱浩却是不屈不挠,继续言道:
“剃发辫、开海禁、启盐政、创办武备学堂、授田等等,王和垚所图乃大。衢州大溪滩一战,王和垚临阵倒戈,以数千部众,大破我浙江精锐,其部之悍勇,非寻常劲旅可比。因而,小人以为,王和垚兵强马壮,其所谋,必不仅仅是浙江一隅!”
邱浩的分析听在耳中,慕天颜轻轻点了点头,捋须沉思。
“大人,浙江叛军长于火器,训练有素,且令行禁止,沙场鏖战舍生忘死,若任其坐大,必会成为朝廷腹心之患!大人何不奏请圣上,早日发兵,剿了浙江叛军?”
慕天颜不言,邱浩忍不住再奏。
他于杭州城月余,对王和垚部的所作所为,军政事务,包括募兵练兵,都是亲眼所见,耳听为实。
“奏请圣上?”
慕天颜看着前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无奈。
“浙江之事,天下震惊,皇上亦是龙颜震怒。不过,现在皇上最担心的恐怕还不是浙江,而是湖广。吴三桂,已然成了皇上的噩梦,欲除之而后快啊。”
皇上年轻气盛,想要削藩,以将天下兵权收归朝廷。吴三桂反对削藩,起兵谋反,天下响应,半壁江山落入叛军之手,京城人心惶惶,几欲迁都。
皇上心中,当然以除掉吴三桂部为燃眉之急了。
邱浩再道:“大人何不苦谏?剿灭浙江叛军,福建与台湾内讧,东南必会自破,朝廷也可集中兵马对付吴三桂。皇上英明神武,必会斟酌,必有圣断!”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湖广战事激烈,官军与吴三桂部绞杀正酣,官军难以抽身南下。相比吴三桂部,浙江叛军在皇上眼里,不值一提。”
与其说浙江叛军不值一提,倒不如说朝廷无力应付天下叛乱,只能且战且守,战湖广江西,而守东南长江一线。
从湖广调兵,万一吴三桂部过江,大军北上,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难以估量。
注意到邱浩眼神里的急躁,慕天颜摆摆手,阻止了他,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高树,蝉鸣不绝于耳。
“贤侄,天威难测,谁叫你我是汉臣啊?”
说这话的时候,慕天颜似乎动了感情,对邱浩的称呼,也变为了“贤侄”。
一句“谁让你我是汉臣”,让邱浩想要继续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面。
慕天颜官场沉浮数十年,他又岂不知哪些该上奏,什么时候上奏?自己又何必再强人所难?
“多谢大人赐教。”
邱浩无奈,想起一事,忍不住道:“大人,黄公子北上,只为精忠报国,建一番功业。大人为何将其拒之门外?”
慕天颜称呼他一声“贤侄”,他却不能称呼其为“叔父”,除非慕天颜亲自开口,要求他这样称呼。
“邱公子,“浙江”二字,如今是禁忌,最好莫沾。杭州黄家若是落个满门忠烈,本官也许会收留他,千金买骨。”
果然,慕天颜郑重其事,叮嘱起邱浩来。
“黄家要真是忠义,就该举家北上,或杀身成仁,自会在皇上心中落个好名声。如今不声不响留在杭州城,不是叛逆也是附逆了。”
慕天颜的话,让邱浩凛然心惊。赶紧道:“多谢大人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谋逆之事,即便是嫌疑,也要划清界限,这不仅是安身立命,还关系他日后的前程。
看来,他与黄正方要割袍断义,不相往来了。
第58章 意外
蝉声在热浪里浮沉,烈日炎炎,城砖不动声色,只有砖缝里顽强生长的绿草有气无力,抬不起头来,秦淮河的水面浮起一层腻腻的腥气,忽然一阵风吹来,水波粼粼,很快又归于死寂。
江宁城,凤仪门城外,一座临水的酒楼里,把总吉勒塔布坐在靠近江边的一张桌子上,喝着闷酒。
“去去去,都给老子滚出去!”
远远一张桌子上,食客的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吉勒塔布眼睛一瞪,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食客急急忙忙逃离,酒楼掌柜看着吉勒塔布几个旗人,满脸赔笑,远远避开。
遇上这些天杀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淮河上,又是一阵微风吹来,波光粼粼,白帆片片,岸边杨柳轻拂,吹走了些许炎热。
“狗日的叛军!”
吉勒塔布狠狠吐出一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耐烦地大声喊了起来。
“热死了!热死了!掌柜的,死哪儿去了?快给老子上酒!”
叛军破了杭州城,满城的清军突围逃出,又在城外被土匪截击,最后不过四五百人借杭州的部分水师战船侥幸逃脱。
自从杭州兵败,这位杭州副都统,心情就没有好过。
逃到了江宁,待罪之身,被江南总督阿席熙抹去了官职不说,还被贬到仪凤门城门口看门,从副都统到把总,天壤之别,换了任何人,也不会高兴。
“来了!来了!”
掌柜的摆摆手,伙计赶紧把酒端了上去。
“吉勒塔布,别喝了!喝多了,被将军看到了,又要挨骂了!”
一旁的旗兵古尔德劝了起来。
他指的将军,是江宁将军额楚,是统领江南驻防八旗军兵的最高武官,权势犹在江南总督之上。
“等着吧,老子总有翻身的一天!”
吉勒塔布灌了一杯酒,声音却小了许多。
古尔德摇摇头。要不是勋贵之后,吉勒塔布恐怕早就被砍了脑袋。
“吉勒塔布,听说浙江叛军占了大半个浙江,叛军闹得这么大,皇上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古尔德劝着吉勒塔布。
浙江巡抚、杭州将军、浙江布政使全都死了,连朝廷派去的王公大臣都没能回来,朝廷还能拿吉勒塔布怎样?
“朝廷怎么还没有派兵啊?”
吉勒塔布急了起来。
“现在朝廷都盯着荆湖,都盯着吴三桂,哪里还顾得上江南?听上面说,京城现在人心惶惶,好多人都想着逃往关外了!”
古尔德轻声道,同样是忧心忡忡。
吉勒塔布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饮酒。
“都是李士祯那个蠢货,非要逞能,最后弄得鸡飞蛋打,满城也丢了!”
片刻,吉勒塔布嘴里嘟囔着,一口闷酒灌下。
要是花些银子,把康亲王杰书和宁海将军傅喇塔的尸身赎回来,即便是丢了满城,也不至于自己被发配来看城门。
“吉勒塔布,多想也没用!来,吃菜吃菜!”
古尔德劝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一个年轻人上了楼,就在临江的一张桌子坐下。
古尔德眼睛一亮:“邱公子,你怎么来江宁城了?”
听到有人招呼自己,邱浩抬起头一看,微微一怔。
“古尔德,你怎么也在这里?”
邱浩过来,给古尔德见礼。
这个古尔德,原来是绍兴府标协的统领千总,后来去了杭州府,想不到他刚刚来了江宁城,就碰见了故人。
“邱公子,说来话长。这是吉勒塔布,原杭州副都统,这是邱公子。”
古尔德做起了相互介绍。
“原来是吉勒塔布将军,失敬了!”
邱浩拱手道,看这位大饼脸旗将满脸通红,定然是杭州城的漏网之鱼了。
“邱公子?邱青的儿子!”
吉勒塔布点点头,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点点头,示意邱浩坐下。
“邱公子,你爹被叛军杀了,你不找叛军报仇,跑到江宁城做什么?怕了吗?没种吗?”
吉勒塔布不屑地说道,端起酒杯,发现是空的,没好气放下。
邱浩冷冷看了一眼吉勒塔布,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
“将军,王和垚有数千骄兵悍将,我一介书生,拿什么和他斗?满城有上万兵马,将军不也是丧家之犬,逃到江宁城来了吗?”
邱浩说完,慢慢喝起茶来。
“你他尼昂的找死!”
吉勒塔布面红耳赤,猛然站起身来,就要拔刀出来。
“吉勒塔布,不要!”
古尔德赶紧站在了两个人之间,手按在了吉勒塔布的刀鞘上。
邱浩面色平静,淡淡饮完茶,放下茶杯。
“将军,你丢了杭州满城,我阿爹丢了性命,归根结底,都是拜浙江叛军王和垚部所赐。你我坐同一条船,应该同仇敌忾,去找王和垚报仇雪恨。狗咬狗窝里斗,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邱浩说完,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他看着外城渡口上,盯着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身子一动不动,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一样。
“小子,有种!过来喝一杯!”
吉勒塔布插刀回鞘,在身后喊了起来。
“邱公子,不打不相识,过来喝一杯!”
古尔德跟着喊道。
邱浩看着楼外,一动不动,古尔德走了过来,好奇道:“邱公子,你看什么?”
问话的同时,古尔德的目光,也好奇地向城外渡口上看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是这个打扮?”
邱浩皱着眉头,忽然转过头来,走到了吉勒塔布桌旁。
古尔德赶紧道:“邱公子,都是些小事,不用计较了吧。”
他生怕这二人再起冲突。
“吉勒塔布,古尔德,我送你二人一场富贵,想要吗?”
邱浩不动声色道。
吉勒塔布和古尔德都是一愣,邱浩走到楼边,示意二人过来,指向了码头上。
“看到没有,穿粗布黑衣,戴着草帽那个,李若男,李之芳的女儿。”
邱浩看着懵懵懂懂的二人:“李若男,浙江叛军首领王和垚的女人。二位明白了吗?”
吉勒塔布大吃一惊,看向了楼外,片刻才收回目光。
“邱公子,你自己为什么不领此功?”
都说浙江叛军首领王和垚浙是江总督李之芳的亲信,弄了半天,原来王和垚与李之芳的女儿有私情。
李之芳在浙江衢州不清不楚,李之芳的女儿乔装打扮出现在江宁,这其中的蹊跷,让人玩味。
“王和垚杀了我父亲,我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失去身边人的痛苦。抓了李若男,李之芳也许会拨乱反正,重归朝廷。而王和垚,或许……”
邱浩微微一笑:“功劳我就送于二位了。不过,此事与我无关,希望二位守口如瓶。”
吉勒塔布哈哈笑道:“邱公子,一言为定!”
邱浩告辞离去,吉勒塔布满脸的兴奋。
“古尔德,老子要立功了!”
“吉勒塔布,邱浩是什么意思?”
“汉人一肚子弯弯绕,谁理会他是什么意思!”
吉勒塔布指着渡口上的女子,迫不及待道:“古尔德,你给老子看好了,穿黑衣服那个女的。千万别漏了!到时候立了大功,有你一份!”
吉勒塔布飞步下楼,向着城墙跑去。
古尔德则是目光盯着码头上的黑衣女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
江南城外,一处临江的酒楼,李若男和家丁慢慢吃喝,李若男脸色黑红,多了许多风霜之色。
南上北下,几千里风尘仆仆,终于赶了回来。
而在相邻的另外一间酒楼,郑宁带着李若男的弟弟李仲麟,边吃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这都是郑宁一贯的做派,安全第一,尤其是到了江南,临近杭州城,更要步步小心。
“徐三,你听说过没有,杭州府那边,可是发生了大事!”
李若男邻桌的几个食客,一个黝黑的汉子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可疑人,这才低声说道。
“李二哥,你说的是杭州府被叛军占了吧。这事我早听说了,都几个月了!巡抚、将军,还有什么王爷都被杀了,带头的是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带头的人说是姓王!”
叫徐三的年轻一些,胆子也大些。
李若男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差点掉在桌上。她赶紧定定神,继续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
那个浪荡子,竟然成功了!
他没有把自己的父亲怎样吧?
“这些短发贼胆大包天,在衢州杀了朝廷的王爷将军不说,把几万朝廷官兵给打的是落花流水。一回头,又占了杭州府。你说狠不狠?”
徐三嘴里说着,人也兴奋了起来,好像自己干了这些事一样。
“何止是杭州府,临近的嘉兴府、湖州府,还有什么绍兴府、宁波府,都给他们给占了!看来这南边,朝廷是压不住了!”
徐三同桌另外一个汉子,兴冲冲地说了出来。
李二哥赶紧“嘘”了一声,看了看周围。
“小声点,这南京城还是朝廷的地盘,你们不要命了!万一被听到了,你们的小命可不保!”
“怕什么?大不了我也到杭州府去,反正被这些旗兵旗官欺负够了!”
徐三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声音小了许多。
“徐三,你说这些家伙,他们能打到南京城吗?”
李二哥低声问道,李若男的心跳加速。
“估计不容易。杭州城和南京城,中间可是隔着四五百里。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这些城池。想要打过来,难!”
徐三摇摇头,对这事门清,看来没少听说和研究。
“要是能打过来就好了!”
不知谁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众人开始说些别的事情,李若男再也没有心思吃下去,匆匆付钞,出了酒楼。
王和垚,这个浪荡子,他真的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若男的心里急得要命,她快速向渡口而去,想要早些乘船离开。
此刻,她的一颗心,都放在了那个她所牵挂的男人身上。
“李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李若男刚出客栈,迎面一群清兵围了上来,为首的吉勒塔布面带笑容,挡住了李若男的去路。
“你是谁?”
李若男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郑宁几人,他们正在后面不远处,并没有跟上来。
“李大小姐,你爹李之芳在哪里?你到江宁来做什么?”
吉勒塔布冷笑了起来。
李若男乔装打扮,从北面江面上过来,很是可疑。
李之芳作为浙江总督,杳无音讯,会不会投了叛军,谁也不知道。
况且,叛军首领王和垚,可是李之芳的门下狗,李若男的情人。王和垚叛了朝廷,不会是李之芳授意的吧?
李之芳,那可是个汉人,不在旗的汉人。
“吉勒塔布,我爹不是在浙江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我就是出来游玩,你赶紧让开!”
李若男急了起来。要是被旗兵给缠上,真怕就走不脱了。
城里,还有她不想见的人在。
“李大小姐,急什么?富善贝子就在城中,随我走一趟吧!”
吉勒塔布不容置疑,一群清兵虎视眈眈,把李若男围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要干什么,赶紧让开!”
家丁护在了李若男的身前。
“去你的!狗一样的东西!”
吉勒塔布狠狠一巴掌,打在家丁脸上。
“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劈了你!”
家丁捂着脸,不敢吭气。
“放开他,我跟你们走!”
李若男一颗心沉了下来,看样子,她是回不了杭州城了。
那个男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收了他们的兵器!一起带走!”
吉勒塔布和清兵们两边带路,带着李若男和家丁离开。
“真是造孽啊!这些天杀的禽兽!”
徐三怒容满面,低声骂了出来。
“这是什么世道啊!”
李二哥摇摇头,众人无精打采,失去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
“我要去救我姐姐!”
李仲麟要冲出酒楼,却被郑宁死死拦住。
“马上回杭州城,让大军前来营救!要不然,救不出你姐姐不说,咱们都得陷在这里!”
郑宁低声说道,拉着李仲麟,直奔渡口。
江宁距离杭州500里,快船两三日就到。要怎样解救李若男,还是和王和垚见了面再说。
以五哥的忠肝义胆,到时定会冲冠一怒,江南又要风起云涌了。
李若男被一群清军带走,人群中一位年轻僧人看得仔细,远远跟上。
第59章 醒悟
晨时,天空阴霾重重,风也大了起来,不断将珠帘掀起,让潮湿闷热的酒楼中,增添了许多凉爽。
天色尚早,偌大的二楼上,只有黄正方一人独坐,慢慢饮茶。
自从巡抚衙门见江宁巡抚慕天颜那一日后,自从那日的经历与所见所闻后,黄正方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客栈房间里沉默了几天后,他开始游历江宁城,民生百态,最后是各处城墙,半个月后,没有丝毫眷恋的他,选择了离开。
江宁城不属于他,这里没有他的天地。
而他也在思考,自己来江宁城,究竟是不是错了?
即便风不断涌进来,但时值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黄正方也是汗流浃背,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摸了摸脑后的金钱鼠尾,忽然很是腻歪。
王和垚要武备学堂的学员们剃掉辫子,难道有错吗?
“一根小小的辫子,却浸透了我汉人的眼泪和鲜血。”
王和垚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
就如这江宁满城,同杭州满城一样,旗人高高在上,飞扬跋扈,以前他只是习惯,现在却再也看不惯,扎心。
黄正方等的出神时,脚步声响起,邱浩慢悠悠走上楼来。
"人中,这几日衙门有事,太累了,起的晚了些。"
邱浩嘴里说着话,在黄正方对面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茶杯,似乎已经凉了下来。
"明然兄,给你叫的西湖龙井,可惜凉了。"
黄正方举起手:"伙计,换一壶茶。"
"人中,不用了。我还有事,急着要去衙门。"
邱浩摇摇头,看着黄正方,面色平静:"你这几日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
事实上,黄正方不愿见他,是心有所触,是为了避免见到旗兵旗人。
而他也刻意避开黄正方,却是不想被对方拖累,以免仕途受挫。
双方心照不宣,却都对对方的心思,一知半解。
"明然兄,你如今待在巡抚衙门里面,眉高眼低,那种尊贵地方,我这低人一等,是不愿意去了。"
黄正方慢条斯理一句。
邱浩微微一怔,随即道:“人中,你不用灰心。慢慢来,有的是机会。”
他并没有明白,黄正方话里真正的意思。
而看他云淡风轻,似乎在说一件毫不关心的事情。
邱浩的冷漠看在眼中,黄正方忽然觉得无聊,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与邱浩告辞。本来想说的一些话,也都给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黑云在天空不断地翻滚汇聚,层层迭起,遮天蔽日,闷热的急风不断,尘土飞扬。
看样子,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
"明然兄,我要回杭州了。"
"你要回杭州?"
邱浩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问道:"你决定了吗?打算何时动身?"
他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则是希望对方离开,不要影响他的前程。
窗口吹进来的热风,忽然变得寒冷。黄正方看着邱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李若男在这里被抓,与你有关吗?"
李若男在南京并不认识什么人,她的被抓,黄正方正好看到,觉得事出有因。
黄正方的话,让邱浩沉默片刻,这才看着黄正方,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机缘巧合而已。”
他冷冷看着黄正方:“人中,这有何不妥吗?”
"明然,你为何要这样?你不知道,这是趁人之危,会断送了李若男的性命吗?"
黄正方忍不住问道。
他之所以不去巡抚衙门找邱浩,一是因为在江宁巡抚慕天颜那里吃了闭门羹,二是因为他不愿意再遇到那些旗兵,徒添许多羞辱。时过境迁,他忽然觉得,他在王和垚那里受到的伤害,和在旗兵这里受到的轻蔑相比,不值一提。
至少,王和垚那里,只要他剃掉辫子,便是堂堂正正,没有人瞧不起他。
而在旗兵们这里,即便他留着辫子,他依然是汉人,低人一等。
“趁人之危?”
邱浩冷冷一笑,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如果没有李若男,王和垚何以进入浙江绿营?何以得到李之芳重用?王和垚何以有重创浙江大军的机会?我阿爹又何以惨死?"
邱浩目光转向窗外的江水,落叶浮沉,不时被卷入洪流,他似乎想起了往事,眼里有了泪光。
"我邱家能有今日,我邱浩能有今日,全都拜王和垚与李若男所赐。你说,我能放过李若男吗?"
黄正方惊讶地看着邱浩,像是不认识眼前的男子。
邱浩的父亲邱青,杀了多少抗清义士,他们的家人,又找谁索命去?
黄正方想说些什么,最终摇了摇头。
“明然兄,既然你已经在慕天颜手下做事,我也就了无牵挂。我稍后就会回杭州,祝你好运吧。”
说出这句话,他心头忽然轻松了许多。
江宁,他就不应该来,更不应该追随邱浩前来。
这根辫子,回去了以后,他就要剃掉。
“人中,你要回杭州,不会去追随王和垚那个反贼吧?你我兄弟一同北上,难道就这样分道扬镳吗?”
邱浩惊诧之余,冷冷一句。
“怎样做,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江宁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要做什么,自己会决定,不需要任何外人来指手画脚。”
黄正方说完,站起身来,向楼下走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两个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凑到了一起而已。
而现在,他们也终于到了各走各路的时候。
黄正方出了酒楼,漫天的黑云让天地晦暗不明,突然天空被撕开,大雨倾盆而下,燥热瞬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无以言表的凉爽。行人纷纷躲雨,黄正方漫步在雨中,心境却变的开阔,宁静。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
浑身湿透的黄正方,心头忽然闪出这句话来。
“……我们今日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中国的未来……”
“短发贼首”王和垚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或者这大雨,能洗净这如许的万里腥膻吧。
中国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
……………………
位于鸡笼山东麓的鸡鸣寺,始建于西晋永康元年,历史悠久,是南京城最古老的梵刹之一,香火旺盛不衰,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誉。
大雨滂沱,整个鸡鸣寺殿宇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一个香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来到后院的一所厢房,轻轻敲了敲门。
“今日长缨在手。”
声音从房屋里面传来。
“雄关漫道真如铁。”
屋外穿蓑衣的香客轻声回道。
门被拉开,香客闪身进去,门被年轻的僧人紧紧关上。
僧人转过身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打听清楚了吗?”
僧人身形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香客问道。
香克脱掉蓑衣,拿下斗笠,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长得普普通通,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那种,脑后还有辫子。
“一切都清楚了,被抓的女子就是李若男,前浙江总督李之芳的女儿。”
香客的话,让僧人精神一振。
“钱飞,消息准确吗?”
僧人叫屈明治,抗清义士屈大均的四子,以云游僧的身份,奉命出来打探李若男的消息。
他们分为几组,分别在扬州、南京和镇江几处渡口要津等人,没想到还是错过了李若男,让她落在了清军手里。
“我和那个旗兵古尔德套过近乎,是李若男没错。现在李若男被关在江南总督府地牢,有重兵守护。至于李若男会不会被押解上京,就不得而知了。”
钱飞的话,让屈明治眉头不展,若有所思。
李若男被关押在江南总督府,想要救出李若男,仅凭自己几个人,恐怕是无能为力。
“听古尔德说,江南总督阿席熙与江宁将军额楚都拿不了主意,他们已经派人向京城禀报,如今正在等狗皇帝的圣旨。”
钱飞接下来的话,让屈明治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万一康熙的圣旨到了,要将李若男押解上京,再想救人,麻烦可就大了。
“有没有打听到其他的军情?”
“听古尔德说,清廷已经向镇江与苏州增兵,并派了新官员到镇江上任。不过,南京城清军兵力不足,还要增援江西,暂时应不会发兵南下攻打浙江。”
屈明治点点头。
清军正在在湖广江西与吴三桂绞杀,应该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江南。
不过,李若男的事情传到将军耳朵里面,恐怕将军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要挥兵北上了。
“四郎,此事不能耽搁,要尽快让杭州得到消息,让将军得知此事!”
屈明治思虑,钱飞急道:“要是李若男被押解上京,可就来不及了!”
被关押在南京城还好,五六百里,大军顺运河而下,两三日即可到达。
要是被押到了北京城,杭州城与北京城一南一北,两千多里,中间多少清军阻隔,怎么来救?
“京城一来一往几千里,不用着急。”
屈明治转过身去,从箱子里边拿出一件旧衣服,递给了钱飞。
“等雨小下来,你就即刻动身,前往杭州城一趟。南京城的兵力部署,城北大营的情形,我都写在了纸上,缝在了衣服里面,到时候穿上,千万别打湿了,也别被人看出破绽!”
这些日子,他几人将南京城内外清军的布防,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清军城北大营,上万大军,上万大军,这些重要军情,他都记录绘图,要报于杭州城知道。
“放心吧,绝不会出事。”
钱飞暗暗佩服屈明治考虑周全,跟着问道:“把这些给将军,是要将军挥兵北上,攻打南京城吗?”
他虽然跟着屈明治为浙江义军做事,但他还没有见过王和垚。
想起回去要见到将军,心里还是很多期待。
“有备无患,以免将来大军北上,两眼一抹黑不是。”
屈明治道。
他虽然和王和垚交往不多,但听其言观其行,迟早都要北伐,弄不好,很快。
既然如此,他就要做好分内之事,尽可能地为大军北伐查漏补缺。
“那是那是!”
钱飞连连点头,跟着皱眉道:“有件事,恐怕你我都要当心。”
“但说无妨。”
“听古尔德讲过,统领南京绿营的江南提督王之鼎骁勇善战,曾数次击败各路抗清义军,恐怕不好对付。”
“江南提督王之鼎?能拉拢过来吗?”
屈明治问道。
南京城能打仗的都是绿营兵,如果这位江南提督不好对付,就要小心应对了。
“恐怕不行!王之鼎是旗人,位高权重的,恐怕难以拉拢,反而会打草惊蛇。”
“如果暗杀王之鼎,你觉得怎样?”
屈明治继续问道。
拉拢旗人高官,想都不要想了。
“王之鼎整日待在城北大营,出行都是数十位甲士护卫,咱们人太少,也没有火器,恐怕不行。”
“这样……”
屈明治微微迟疑,跟着道:“回到杭州城,见到将军,把你想说的,一五一十都报于将军,尽量不要有遗漏。我留在南京城,与其他人继续打探。”
钱飞点头领命,跟着小心问道:
“四郎,你觉得,将军会北伐南京吗?”
“以我对将军的了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屈明治悠悠说道:“王将军快意恩仇,慷慨激昂。他既然让你我出来打听李若男的消息,心里对这位李大小姐,自然是十分上心。你想想,李若男落到了清军手里,只有将军能救,他会袖手旁观吗?”
听闻将军与李若男是一对恋人,以将军的脾性,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真希望将军挥兵北上,破了南京城,将这些鞑子全都赶出去!”
钱飞眼神期盼。
“南京城不是杭州城,没有那么容易。”
屈明治按捺下自己波动的心情,随即道:“等雨停了再走,出去的时候小心些,尽量避开人多处。”
钱飞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喝茶,心里面却在想着。
将军会发兵北上吗?
第60章 家事 国事
时值仲夏,外面热浪滚滚,烈日灼心,树叶被晒的发了焉,蝉鸣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地面被晒的发烫,街面上的狗都躲到了阴凉处,吐着舌头喘气。
后院书房中,王和垚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假睡。
事无巨细,千头万绪,他都要一一应对,幸好有屈大均、鲁又翁、包世宁等官员协助处理政务,他才不至于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垚儿,喝点绿豆银耳羹!”
王士元和王胡氏夫妻进来,王胡氏将托盘放在桌上,催起了儿子。
自从他夫妻来后,儿子的饮食起居,便由她这个母亲负责。
“阿母,多谢了!”
王和垚起身,端起汤碗,给父母让座。
有母亲照顾,果然饮食上有了保证,就连屈大均包世宁等官员也跟着沾光。
王士元坐下,看着儿子,眼中神情复杂。
“安之,凡事都要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啊!”
往日的称呼“垚儿”消失不见,转而以儿子的字“安之”称呼,自然是儿子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了。
事到如今,不管他是否告诉世人他是崇祯的儿子,他已经是反贼王和垚的父亲了。
“垚儿,你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王胡氏看着胡子拉碴的儿子,感慨一句。
“安之,李家大小姐,她还没有回来吗?”
王士元掩袖喝了一口,放下碗,却是问起了李若男来。
王胡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过去。
李若男对儿子有情有义,京城千里迢迢,王胡氏不由得担心起二人来。
“算算日子,应该回来了吧。”
王和垚慢慢喝着,忐忑不安。
要接人出来,一路还要乔装打扮,躲避清军搜捕,京杭大运河跑个来回,四五千里路程,最起码也得一两个月吧。
“垚儿,李大小姐有情有义,你可不能负她。等有合适的机会,就把她娶了。”
王胡氏感慨道。
“阿母,我也想。但总得人先回来吧。”
王和垚苦笑道。
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实在是庆幸。
“余姚县那些父老乡亲,都还好吧?”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
“孙家纯虽然没了,但他阿母来了杭州,有人照顾,衣食无忧。李行中与赵国豪的家人都好,无须担心。”
王胡氏回道。
“安之,高县令那里,你不亲自过去看一下?高家小姐,不惜为你悔婚,身败名裂。”
王士元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高家小姐国色天香,你和她有情有缘,不要错过了。”
赵国豪驻守绍兴府,驱散了绍兴绿营。绍兴知府邱青被抓,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已明正典刑。
虽然如此,但高家解除婚约,不但有落井下石之嫌,为士人所不齿,高家小姐的名声,也全毁了。
王和垚默然。
当年在大岚山山寨,他和赵国豪等人偷袭邱青的绍兴绿营,赵国豪和邱青都受了伤,自己救了高青与李若男。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邱青被自己所杀,高青与李若男,都和自己瓜葛不清。
这可真是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绍兴知府邱青,不是好东西!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在他治下,百姓话都不敢说,动不动就杀人砍头,真是个狗官!”
王胡氏愤愤然一句。
“安之,你和高县令的千金,是否已经有了私情?”
王士元狐疑道。
“你以为儿子和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王胡氏怼的丈夫面红耳赤,对着儿子,又是满脸笑容。
“垚儿,你要是喜欢,就一并娶了。阿母还等着抱孙子呢!”
“阿母,我好好想想!”
王和垚哭笑不得。
他和两个女子虽有私情,但无论是哪一个,似乎还没有好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可是个反贼,高青就不担心吗?
王胡氏离开,王士元却留了下来,心不在焉说一些学堂里的事情。
“父亲大人,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王和垚看着父亲,轻声道。
虽然他政事繁忙,父子相处的时间有限,但他对父亲,还是有些了解。
果然,王士元硬着头皮,对儿子说道:
“安之,为父有一事难以启齿,不知当讲不当讲?”
“父亲大人,但说无妨。”
“此事有些唐突,说出来恐怕会让你,还有你阿母……”
王士元声音小了许多,他看了看书房门口,来到王和垚身前,鼓足了勇气。
“恐怕……恐怕会让你们……”
“爹,你不会外面有了女人与……私生子吧?”
王和垚看着父亲忽然想起历史上的轶事来。
历史上,王士元(朱慈诏)被康熙处死时,已经七十多岁,儿孙一大堆。
既然父亲与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子,那么老王家的其他儿子,肯定是老王的其他女人所生了。
果然,被王和垚这样一问,王士元马上变了脸色,急道:“你怎么知道?小声点!”
“爹,你……果然是隔壁老王!”
王和垚摇摇头,看着脸色发白的父亲。
“从实招来,到底有几个女人,有几个私生子?”
“安之,你不生爹的气吗?”
看儿子没有动怒,王士元放心不少,赶紧小声道:“余姚有一个,刘氏所生,已经两岁,是个女孩。不过,爹在杭州城结识了一名女子,也有了身孕……”
“啊!”
王和垚大吃一惊,片刻才定下心来。
“那……那你打算怎样处置他们?你是想把她们带回家吧?”
父亲要是抛弃人家母女或母子,岂不是成了渣男?
要是把这些人带回来,母亲岂不是要……
“安之,爹现在也很头疼。刘氏母女已经到了杭州城,我已将她们安置。顾家女子有了身孕,她可是大家闺秀,瞒也瞒不住。所以,爹才来求你,想听听你的主意。”
王士元索性一口气说了出来。
“爹,你才来杭州两个多月,动作是真快!”
王和垚惊诧之余,连连摇头:“爹,我倒没什么,关键是阿母那里,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安之,就是担心你阿母闹腾,才来求你从中斡旋。”
“斡旋?我管不了这事!”
王和垚连连摆手:“我要是去说,母亲大人恐怕连我都不会放过!你还是另找高人吧!”
“安之,为父实在是没有办法,求求你了!”
王士元苦苦哀求起来。
“好好好!我想一下!”
王和垚头疼,思索片刻,这才道:“我去找屈大人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解决的良策?”
王士元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果然是隔壁老王!”
王和垚连连摇头,站起身来:“爹,我要去杭州学堂那边,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传教士们正在试教一些学生,他没有时间兼顾,总不能让洛佩斯或者其他传教士总领学政。
归根结底,学堂还是要由自己人把控才是。
而父亲曾是教书先生,由他接管,似乎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好好好!正好闷得慌,一起过去!”
王士元满脸愁容道。
“将军,包大人拿了教材过来,与鲁大人一起,在外面求见。”
张世豪在书房外禀报。
王士元心神不定,小声道:“张世豪不会听到什么吧?”
“爹,做都做了,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王和垚把父亲向外推去:“你先去学堂,等我忙完了就会过去!”
父亲这风流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
将军府后院,书房之中。
“包大人,你是名干吏,我小看你了。”
王和垚看着桌上的教材,赞赏地点头道。
在抓捕旗兵将领漏网之鱼一事上,包世宁游刃有余,再加上组织浙江名士编写教材,杭州知府的位子,他算是坐稳了。
考虑到包世宁所做之事,都是在屈大均这个布政使出使台湾郑氏的情形下,可见此人的政事能力。
“多谢将军褒奖!”
包世宁继续道:“将军,邱青、洪玉成、王全等罪官,共查抄赃银六万余两,还有十几处宅院,上千顷田亩,估价两万两银子上下。”
王和垚点点头,拿起另外一份公文瞥了一眼,目光转向了盐运使鲁又翁。
“将军,宁波镇海筑城,所需钱粮大概在三万五千两银子,其中五千两银子由宁波士绅捐纳,还需将军府调拨三万两银子。”
鲁又翁赶紧禀报道。
宁波与舟山的盐场大部分已经恢复产盐,王将军叫他来,绝不仅仅是请他喝茶。
“洪玉成这些人,总算做了些好事。”
王和垚道:“鲁大人,宁波筑城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宁波知府王琰、宁波将军陈遘协助,宁波地方官员、宁波军中将士,都随你调遣。拜托了。”
对于盐政及宁波港来说,宁波筑城很有必要,他不会袖手旁观。
通海的重要性,没有人比他清楚。
鲁又翁慷慨领命而去,屈大均忍不住道:
“将军,如今夏收大都已经完毕,将士军心可用,要不要北上,灭了苏州水师?”
清军苏州水师祸害湖州,归降的杭州水师不得不在运河上驻扎,义军与清军双方几次小的摩擦,并没有大的冲突。
“那要看各府兵募的怎样?练得怎样了?”
王和垚有些心神不定。
“募兵、收编地方义军,以及绿营兵,嘉兴、湖州两府,已各有千余之众。至于杭州水师,新募者已过了千人,宁波府千人以上。”
屈大均道:“招兵最快的是绍兴府,有林三木在,光是归义的四明山各山寨义军,就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
王和垚吃了一惊。
细细想来,只是胡双奇的大岚山山寨,就归义了上千人,整个四明山脉横跨两府五县,为反清基地,归义个三四千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将军,明白你的意思,宁缺毋滥。”
屈大均笑道:“老弱病残,偷奸耍滑者都被遣散还乡,剩下的都是青壮男丁,其中各山的矿工就占了半数。会稽山军营,如今已有五千之众,与杭州兵营一般了。”
前明戚少保戚继光在浙江募兵,大量的矿工被其吸收入军中。看来,赵国豪是要步戚少保后辙了。
“五千人!”
王和垚一时惊愕:“加上乍浦与宁波的水师,岂不是有八千人?”
绍兴府五千步卒。
杭州府五千步卒,两千骑兵。
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各有两千步卒。
还有水师,也已有三千之数。
短短两三个月,义军已经有了两万兵马。
随着浙江日趋稳定,义军的膨胀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将军,不足为奇。除了义军,大量的绿营兵,以及四方难民无处可去,义军人马剧增,顺理成章。”
屈大均解释道:“无论是良家子,还是绿营兵,或是四明山义军,大都是浙江子弟,以将军练兵之法,不用多久,便都是强军。”
王和垚点点头,振奋也压力山大。
他不管钱粮,不知道义军兵马如此之多。
不过,进了军营,只要一番操练,便都是可用之兵。
“将军,据四郎打探到的消息,满清已经向苏州与镇江增兵,人数都在数千人。想必我军崛起于浙江,已经引起清廷的注意了。”
四郎就是屈大均的四子屈明治,一直在南京、扬州、镇江一线打探李若男的消息。
“我再多派些人手给四公子,让他有个照应。南京的城防,也让他好好留意一下,或许将来有用。”
王和垚斟酌着说道。
自归顺以来,水师还没有立功,但战船改造大概完成,除了增加火炮的数量与种类,水师也配备了万人敌,火力空前强大。
以如今杭州水师的训练有素,尤其以水师火器之犀利,对付清军水师,他是充满期待。
“将军不用费心,四郎出行,也不是一人所为。至于清军水师,迁界令下,不值一提。”
屈大均道:“如今就盼着李大小姐安然无恙,沿途不要出什么岔子!”
李若男不是旗人,住在北京城外围,接其弟出京不难。怕就怕路途遥远,李若男一个不慎,落入清军手中,麻烦可就大了。
第61章 根本
新的大门上,“杭州学堂”四个白底红色的大字清晰入目。
大门两旁,持戈肃立的披甲卫士纹丝不动,威风凛凛,让经过者亲近之余,又生出许多敬畏之心。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于是废先王之道……”
学堂中,朗朗的读书声不断,右衽长衫、头戴网巾的戴有祺背着手,在教室过道里慢慢走着,观察着学生们的读诵。
作为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同窗,现在的戴有祺,已经是姚江书院的教师了。
透过网巾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戴有祺头上的一层青茬,那是刚刚剃掉辫子,长出来的头发,似乎有些怪异,不过在杭州学堂,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所有的师生都是这样,只不过头发长短不同而已。
杭州学堂,由原来的巡抚衙门改造,除了门口重新挂上的牌子,高低形状颜色一样的桌椅被搬了进来,茅厕和浴池也修了十几座,以备师生使用。
学堂的学生,大多是军中子弟,另有一部分是孤儿,有男有女,年龄不等,不过最大者也不超过十五岁。因为父亲是军人,或者无父无母,学堂提前将他们接收,开始授课,以免让他们学业荒废。
对于孤傲清高、愤世嫉俗的戴有祺来说,之所以前来投靠同窗旧识,一是因为王和垚做下了天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王和垚的办学初衷。
开启民智,培养新一代的国民。
就比如这些学生,除了右衽汉服,没有辫子这些外观上的变化,言谈举止上的变化,更是令人惊诧。
干净、服从、勇敢、坚忍、忠诚……
与那些麻木不仁,唯唯诺诺的士民相比,学堂中日益变化的学生,或许真能成为新一代的国民。
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学堂的“体育课”太多,武风太盛,似乎凌驾于文风之上。
是这位将军大人觉得,江南的文风太过稠密,尚武之气不足吗?
一边走着,目光扫向黑板上的《过秦论》三个粉笔字,黑板粉笔字,都是他这位昔日同窗的手笔。
目光不经意扫向窗外,学堂外来来往往的教师,不少人金发碧眼,都是来自泰西的传教士,他们现在有三十多人,比校堂中的中方教师还多,主要是教授数学、物理、医学、天文学等自然科学,当然,也包括神学。
不过,现在相当于预课,真正的授课在秋日九月,等天气凉下来,学堂才会正式授课。到那时,所有的中方老师都会到位。
戴有祺收回心思,还有什么,是这位同窗不会的吗?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纷纷涌出教室,戴有祺被几个学生追上,带头的满眼期待问道:
“先生,你能给我们讲讲,衢州大溪滩,校长是怎么大破鞑子大军的吗?”
戴有祺不由得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校长,自然是王和垚了。
文才武略,衢州大溪滩一战,扬名天下,王校长早已成了万千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整个浙江,没有比王校长更出名的人了吧?
好不容易说完,却看到洛佩斯和西蒙斯气冲冲从“校长室”里出来,随后王和垚出来,笑眯眯地把二人勾肩搭背给拉了回去。
戴有祺拉住了过来的邵廷采,好奇道:
“校长与洛佩斯神父,又起争端了?”
神父们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而王校长则持不同的观点,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
光是这一个观点,传教士就和校长争执了很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因为不同的观点发生争吵。
“校长说,用铁造出的船,一定能浮在水上,而且是将来世界的潮流。洛佩斯神父不相信,校长把他拉了回去可能又在商讨。”
邵廷采摇头道。
“铁造的船能浮在水上?”
戴有祺也是吃了一惊。
和传教士们朝夕相处,他们也懂得了浮力公式,但铁船能浮起来,他们还是将信将疑。
“铁船能不能浮起来,只要让铁厂做个小的模型,试一下便知。麻烦在于,那么大的船,要费多少铁?怎么样连起来?能不能造出来?”
邵廷采恍恍惚惚道。
……………………
王和垚喜欢学堂,他也不时会住在这里,一来这里和军营毗邻,二来他是个单身汉,来去自由。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和学生们待在一起。
早上和学生们一起起床,跑步、走队列,不时还会亲自上课,授业解惑。
作为杭州学堂的“校长”,他有一间带寝室的办公室,门上还挂着一个“王和垚先生”的牌子。他从不以“校长”自居,但学生们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校长”,或“先生”。
天气酷热,学堂的训练课,一般在早上,或是申时后,以避免温度太高中暑。但学堂毫无遮掩的操场上,依然热浪滚滚。随着教官们的口号声不断传来,学生们手里拿着长枪,步骤一致,进行着操练。
随着操练的进行,他们稚嫩的脸上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将军,这样操练,是不是太狠了?”
操场边上,树荫下的屈大均看的仔细,油然一句。
树下都觉得热,更不用说太阳底下了。
这些学生一个个神情肃然,一板一眼,和军营中的兵卒如出一辙。
事实上,杭州学堂中的军事教官都是来自武备学堂,二者相邻,来去倒是方便。
“这点狠都吃不了,怎么吃生活的苦?”
王和垚悠悠一句。
杭州学堂,是来让少年们怎么成才的,不是让他们来享福的。
他总不能把这些少年,当后世的那些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养吧。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应该是那个颓丧样。
屈大均苦笑,随即摇头。
“将军,你这是把学生们,当兵卒操练啊!”
中华礼仪之邦,怎么能舍文教而强武力?
“我说是为了弘扬中华铁血之气,以免五胡乱华的乱世出现,以免元清汉人两次失了天下,你信吗?”
王和垚笑道:“屈先生,你或许不服,但你饱读诗书,亡国奴的滋味,你应该不陌生吧。”
“将军,如果是培养兵卒,加入军中,倒也没什么。但如果将来他们散入民间,这些操练有利有弊。”
屈大均始终觉得,学堂中阳刚之气太盛,缺了些儒雅之风。
“杭州学堂,不仅仅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尚武精神,也会为将来的整个民生注入活力。”
王和垚指着操场上的学生:“如今的世道是个什么样子,官员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我之所以创办杭州学堂,除了让他们能为将来所用,也是为了培养更好的官府官员,加以律法约束。”
没有礼义廉耻,只会做官。
这样的官员,还算是官员吗?
“将军,你用心良苦,希望他们将来能为所用吧。”
屈大均眼神复杂。
你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你就不怕功败垂成,化为泡影吗?
“刺!收!”
二人说话的时候,操场上教官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学生一起一刺一收,虽是年纪不大,未曾披甲,但声势迫人,让屈大均心头凛然。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接奔赴沙场,都不用再操练了。
目光转向另外一处场地,一队学生正在木马上练习上下,不避炎热。
这是在操练上马下马,为后面练习马术做准备。
一切,都和军营中一模一样,无缝衔接。
“屈先生,放心吧。他们的将来,必会让你大吃一惊!”
王和垚油然一句。
相对于民间百姓大多不识字的现状,学堂中一天六节课,只有一节课是军事训练课。
也由此可以看出,王和垚对学生们的教育,还是偏向于“文教”。
“在杭州学堂,犹如军营一样。那些懒惰、自私、懦弱的坏毛病,都会随着学堂的教育被除去。反之,他们会变的吃苦耐劳,懂得服从和纪律,会用脑子去想。也许有一天,他们就会改变这个时代。”
王和垚继续道,让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会成为你心中改变世界的希望。”
屈大均看着操练的学生们,皱眉道:“一旦开学,学生人数会暴增,钱粮开销也是巨大。如此下去,恐怕负担不小。”
光是军中子弟,至少也是上千人,再加上杭州府普通人家子弟,学校的学生,恐怕是天文数字。
对于杭州官府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负担。
“只是办学堂而已,不至于会破产。”
王和垚头大,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乞丐来。
“屈先生,有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吗?”
无父无母的孩子,意味着开销都要杭州官府负担。
“战事不断,无法估量。”
屈大均摇头:“世道不好,有些父母不和子女相认,让他们进学堂,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挨饿,学堂难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舍弃儿女?下官只是有些疑惑,学堂中女子的数量,似乎太少了。”
学堂中的女子数量,不过三四百人,要远远少于男子的一千六七。
“屈先生,你有何发现?”
王和垚微微一怔。
重男轻女,自古皆然。况且乱世中男子的生存几率,远远高于女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将军,重男轻女,自古皆然。”
屈大均的话,让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相对于男孩还能帮忙干活,女孩体质弱,如果能上学堂,还能免费吃饭,贫困家庭一般都不会拒绝。
“将军,学堂里有女学生,还是要有一些女师者才是。江南文风浓厚,士族女子读书者不少,比如蕉园五子,礼聘一些入学堂授业解惑,也能拉拢士族,各取所得。”
“屈先生,此事就交于你了。不过,女师者只能教授女学生,否则怕是会引起人心动荡,流言蜚语。要是来个有伤风化,玩笑可就开大了。”
王和垚有些担心:“但愿,她们不要把学生带到沟里去了。”
女子担任教师,他这是要超出时代了。
杭州学堂的女生和男生一样,都要进行军事操练,只不过强度小一些。王和垚一直想增加礼仪课,接人待物,琴棋书画,但一直苦于没有好的教师。
士族们培养女子取悦男子那一套,他虽然很不感冒,却不得不承认,中间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有士族女子担任杭州府学堂的教师,似乎可以弥补女师者不足的窘境。
“带到沟里,也比屁都不懂强。将来如何抉择,学生们自有思量。你还是担心,这些传教士们,会不会带歪学生吧?”
屈大均担忧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中华文化了。”
传教士施教给中国学生,能接受其信仰者,拭目以待。学生不想入教,传教士们总不能强迫学生吧。
铃声响起,所有学生在操场上集结,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很快就是整齐的队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王和垚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即便他长寿,还能活100年吗?
随着“解散”的话语响起,学生们纷纷散开,接着在王士元邵廷采等教师带领下,向着王和垚二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操场边的“校长”。
“将军,我先闪了!”
屈大均冒出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就要快速逃离。
得益于王和垚的英勇事迹,在这些学生心目中,王和垚就是他们的神,他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好兄弟,痛苦怎能一个人独享?”
王和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屈大均。他看了看远处父亲的身影,压低了声音。
“有一件事情,还需先生出谋划策。要不然,兄弟我这家就散了!”
话说回来,台湾郑氏答应与浙江通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访?
浙江可是急需台湾的硫磺啊!
第62章 内政
晨光熹微,宝山北麓,树木山林掩映,泉水潺潺,工地已经在薄雾中苏醒,车辆来往,号子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大门外,持戈卫士肃立,门内,热火朝天,工匠、民夫忙碌,正在修葺和改造房屋,这里原是某位达官贵人的一处庄园,因兵乱而荒废,向南七八里处就是宋六陵,是南宋帝、后陵园,因攒殡南宋六帝而得名。
现在,庄园被改造成了忠烈祠,以安葬在衢州大溪滩一战,以及杭州城战事中阵亡的将士。
“小心了!”
看着一个个石碑被推了进来,绍兴知府黄宗炎立刻叮嘱道。
这些用来纪念阵亡将士的石碑,刻下来,一路转运不容易,摔碎了可就可惜了。
“王将军浙江都没有坐稳,就搞忠烈祠这些东西,是不是太任性了些?有这些钱,拿来养兵不好吗?”
管事黄才摇头道,目光中都是不解之色。
“只是改造房屋,百姓也有事做,能花费几何?”
黄宗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慨道:“千万别小看了咱们这位余姚小老乡,他不是建一座忠烈祠,而是志在唤起天下尚武之风。“他是高瞻远瞩,所图乃大呀!”
黄宗炎,江南大儒黄宗羲之弟,“浙东三黄”之一,抗清事败,专心著述,书画双绝。
同乡王和垚做下天大的事情,兄长黄宗羲没有出山,他性烈如火,按耐不住,前往杭州,被授了绍兴知府,安抚浙东民心。
而他的儿子黄百谷,如今正在杭州武备学堂学读,父子都已投身同乡王和垚麾下。
“老爷说的是。绍兴军募兵,热火朝天的,看着老奴都眼馋,要不是年纪大了,我也去从军了!”
黄才笑道。
饷银丰厚,子弟免费上学堂,当兵三年以后自动获取授田,还有这……
忠烈祠!
难怪绍兴军募兵,各方应者云集了。
“义军募兵,却与天下不同。”
黄宗炎站在屋檐下,目光从来来往往的工匠民夫身上移开,转向了院门口警戒的士卒。
“黄才,你看看,那几个士卒,站了半个时辰,他们动过吗?”
“老爷看的仔细,是没动过。”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动?反正没有什么人看着,坐下来岂不是舒服许多?”
黄才一时怔住。
“这就是王将军练兵独到之处。”
黄宗炎捋须,悠悠说道:“训练有素,军纪如山。而要做到军纪森严,就要解决兵卒后顾之忧,就要爱兵。如此一来,兵卒才能服从军令,才能百战百胜。这又岂是区区饷银能做到的?”
“当年鞑子入关时,号称“满万不可敌”。可惜王和垚生不逢时,否则以他练兵之能……”
黄宗炎没有再说下去。
即便王和垚如何擅长领兵,以当时汉人窝里斗的常态,王和垚恐怕也无能为力,撑不了几天就玩完。
“老爷,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咱们这位余姚老乡,一定会打下一片天地,甚至可以夺取天下。现在光是绍兴军,已经有五千多人!再过一两年,可不就兵临天下吗?”
“谈兵临天下为时过早。”
黄宗炎笑道:“绍兴府募兵多,那是因为绍兴府背靠四明山。四明山历来是反清的圣地,抗清的义军不知多少。绍兴府还有原来的绿营兵,再加上良家子从军,五千人不足为奇。”
当年清军入关南下,他与兄长黄宗羲变卖家产,组建“世忠营”,入四明山结寨抗清,后山寨被毁,追随鲁王兵败,不得不隐居避祸。
期间黄宗炎两次被捕,几处极刑,被众人营救,才逃过一劫。
“老爷,以老奴看来,王将军虽懂治兵,但不懂人心。就说这忠烈祠,里面应该都是些大人物,你看这些人,一个个张三李四的,谁知道?”
“黄才,这你就不懂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名的是将领,但死伤的却是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兵卒。而这,才是王将军的高明之处。”
黄宗炎又给老奴上了一课。
明末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君王与将官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已,以天下之害尽归于百姓,以至于大明失了天下。
王和垚能爱兵爱民,从提倡民间尚武之风做起,已经走在了天下各路势力的前面。
“老爷,既然王将军这么厉害,大老爷怎么不出山?他学识那么高,岂不是能帮上王将军许多?”
黄才奇道。
“我也不知。雄心壮志,岁月飘零,也许他已经失望过了,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提到兄长黄宗羲,黄宗炎也是惘然。
想当年,兄长为抗清毁家纾难,铁血丹心,到如今年过花甲,那个救国救民的真汉子,似乎消失不见了。
不过,余姚英雄辈出,黄宗羲、朱舜水们老去,王和垚、赵国豪等年轻一辈,又接过了抗清的大旗,风起云涌。
黄才懵懵懂懂。
弟弟和侄子都出来为“叛军”效力了,黄宗羲能置身事外吗?黄家能避嫌吗?
“大人,会稽县大安镇的两个工匠遇害,现已查明,是大岚山的匪盗所为。”
府衙的捕快上来,向黄宗炎禀报。
“速速向赵将军禀报此事!”
黄宗炎眉头一皱,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
绍兴,将军府。
浙江义军虽然打下了杭州城,控制了大半个浙江,但军中一切都是草创,没有什么正式番号,像赵国豪,掌管绍兴府军事,称他为绍兴将军,似乎也不违和,颇为贴切。
将军府衙门外,林芝薇来回踱步,正在不安地等待,她生怕赵国豪绝情,那样的话,她就只能灰溜溜回杭州城了。
林芝薇二十三四,风华正茂,她风姿绰约,吸引进进出出的将士的目光,她却来回慢慢踱步,心不在焉。
杭州城被义军攻陷,与她交好的几个旗人官员或被杀或逃,失去了经济来源,坐吃山空,她又没有生财之道,日子一下子拮据起来。
她也想过了,想好好找个人家嫁了,平平淡淡过日子。但她养尊处优惯了,眼头也高,即便找个中户,也不甘心。
随着义军在浙江的经营日渐巩固,她不自觉又想起赵国豪来。
赵国豪年轻、相貌堂堂,重要的是,赵国豪地位超然,非一般将领官员可比。只要赵国豪接受她,她不介意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踏踏实实一辈子。
跟了赵国豪,只要她不作妖,给赵国豪生个一男半女,相信王和垚也不会拿她怎样。
但这前提是,赵国豪还念旧情,还能接受她。
林芝薇胡思乱想,卫士们从衙门里进进出出,始终没有看到赵国豪的身影,林芝薇忐忑不安。
赵国豪,不会不见她,已经放弃了她吧?
如今的赵国豪,可不是当初小小的绿营把总,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将军太忙,恐怕没空见你。”
卫士的话,让林芝薇心里更加失望,她羞愧难当,正要离开,卫士却把她又叫住。
“将军在教场,要不你直接去那里找他。”
林芝薇心头,猛然放松许多。
好事多磨,只要她放低姿态,相信赵国豪,不会那么无情。
……………………
清晨,绍兴府,教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教场上,微风吹动,光怪陆离,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那是盛开的蔷薇花散发。
教场边,赵国豪站在树下,打量着教场上的士卒操练。
刚来绍兴时,他麾下只有一千兵马,四处剿匪安民,短短几个月,现在足足超过了五千。
四明山各路义军、绿营兵、良家子,等等……
要不是他剔除老弱病残,足有一万以上。
“将军,制造局送了一批火炮来,整整一百门,另有刀枪各五百,鸟铳三百,万人敌一千颗!”
田二兴冲冲道。
有了这些新火炮,原来那些破旧铁疙瘩,全都可以拿去重新融了。
“这些传教士,可是不简单啊!”
赵国豪感慨一句。
有了这些传教士,铸造火炮的大难事,立刻易如反掌。
“将军,除了100门野战火炮,还有20门的短管火炮,开花弹50发,还有20名炮手,都是从军中调来!”
田二继续说道。
赵国豪点点头,怪不得将军千方百计,甚至不惜代价从台湾购买硫磺,军中这么多火炮火器,用药量可不是小数目。
“走!去看看!”
开花弹,可以爆炸杀伤,他只是听说,还没有见过,今天正好,见识一下这种火炮的威力。
“蓬蓬蓬”的巨响声不断,赵国豪看着前方烟尘滚滚,土石纷飞的场面,目瞪口呆。
五六百步外爆炸杀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这可是大杀器。
“将军,这种火炮要是配上万人敌,不要说杭州城,南京城,北京城都能攻下来了!”
田二兴奋道。
“这么大声音!我去你大爷!”
骑兵将领林三木过来,嘴里爆粗,一句王和垚的口头禅。
骑兵冲,炮兵轰。
要是有几百门这种火炮,配上万人敌,确实可以攻打北京城了。
“将军,听说水师战船上也配了这种火炮,这一通下去,谁受得了?”
田二神往:“下面,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大杀四方了!”
“哪有那么容易?”
赵国豪忽然觉得心烦:“一场大战下来,要死多少人?大家都好好活着,不好吗?”
“赵老四,你这位将军大人的左膀右臂,可不能撂挑子啊!再说了,你要敢打退堂鼓,田二李世尧他们,还有武备学堂的那些学员,可就马上顶上来了!”
林三木哈哈笑了起来。
作为王和垚的结拜兄弟,赵国豪的地位,没有谁可以轻易替代。
王和垚之所以在绍兴府驻扎骑兵,主要是为了防备四明山中的匪盗。
讽刺的是,以前他是匪,官府来剿他。现在他反而成了官军,要去剿灭四明山的匪盗。
“将军,不靠火炮,不靠刀枪,辫子能剃掉吗?鞑子能心甘情愿滚出关外吗?将军,几千兄弟,可都看着你啊!”
田二性子直,跟着说道。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国豪怼了田二一句。
田二马上闭嘴。
“赵老四,大岚山那些匪盗,我已经安插人进去了,如今有了回信,就是这几天的事。”
林三木小声说道。
“林二哥,你安排吧。到时我出兵就行。”
赵国豪点点头道。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对战场厮杀,似乎有了些厌倦,做事提不起劲来。
卫士进来禀报。
“将军,有人找你,就在教场外。”
赵国豪眼睛一瞪:“没问是什么人吗?”
“将军,那女子俊俏的很,说是从杭州府来的,姓林,是你的旧人。”
“林芝薇?她怎么来了?快,快让……”
赵国豪心头一颤,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面。
时过境迁,二人都是今非昔比,林芝薇终于找自己来了。
至于为什么找他,他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他也明白,王和垚,包括李行中,并不喜欢他与林芝薇这样的女子搞在一起。
“还磨蹭什么,赶紧去处理好了。记住,最好明日出兵,可别耽搁了!”
林三木说完,转身离开。
田二并不知道赵国豪与林芝薇之间的恩怨情仇,赶紧道:“将军,你去吧,教场自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赵国豪点点头。
他本来是有未婚妻的,但是自从他跟随王和垚在衢州大溪滩干下惊天的勾当以后,未婚妻一家集体消失,后来打听,是未来老丈人生怕被自己这个反贼牵连,逃往了松江府。
也就是说,他现在依然是光棍汉一个,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婚姻。
“将军,要不要让那女子进来?”
卫士又问了起来。
“催什么催,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赵国豪迟疑片刻,跟着道:“你让林姑娘进来,让她在营房等我。”
卫士迟疑:“那将军你……”
“废什么话?我随后过来!快去!”
赵国豪没好气一句。
过去了一年多,他始终还是忘不了林芝薇。
不过,他如今光棍一条,王和垚应该不会怪罪他了吧?
第63章 忘不了
进了营房,看到那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一身素裙,也掩饰不住她姣好修长的身材,赵国豪恍恍惚惚。
林芝薇!
对于这个曾拒绝过自己的女人,赵国豪看在眼里,却是恨不起来,心里反而满满的迷恋。
他喜欢这样风情万种的女子,即便对方有一个孩子,他也不在乎。他渴望对方的一颦一笑,可以容忍对方的过去,也时刻盼望着对方回到自己身边。
现在,这个让他割舍不下的女人,终于回来了!
脚步声响起,林芝薇转过身来,看到赵国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见过赵将军!”
“林芝薇,你为什么来找我?”
赵国豪这样一说,再看到他眼神中的那一丝痛苦,林芝薇心里,安稳了几分。
赵国豪心里有她,这样他们之间,就还有许多斡旋的余地。
“你上一次是冤枉我了。”
林芝薇轻声开口。
“为什么?”
看着女人花朵一般的容颜,赵国豪一怔。
“我只是求了几个旗人军官办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你和你的兄弟们大吵大闹,我被周围人指指点点,别提日子有多难了!”
林芝薇轻声道,神情楚楚可怜。
“这么说,我冤枉你了?”
尽管知道对方很可能在敷衍掩饰,只不过是找个借口,但在赵国豪的心里,却宁愿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清楚,我并不是想对你那样。只是当日要求人办事,你在场不方便。后来我想去找你,可你已经出征了。”
林芝薇轻声细语,暑热蒸的她额头有了细汗,脸上肌肤白里透红,更显俊俏。
赵国豪走到她的面前,面对面。
“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感受到赵国豪的急躁,林芝薇退了一步:“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解释完我就走。”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果然,赵国豪看着林芝薇,眼神痛苦。
“我……”
本来还想欲擒故纵的林芝薇,忽然心情紧张了起来。
赵国豪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关键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
她比赵国豪大几岁,还有一个孩子,她还想要什么啊?
赵国豪更急:“你快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心里当然有你!”
林芝薇上前,轻轻抚摸着赵国豪的脸庞:“周围的男人,都只垂涎我的姿色。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又怎会不知?”
赵国豪意乱情迷,忍不住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搂住。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你的情意?”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
“我……对不起!”
林芝薇忽然起了些许爱恋之心。
“为了你,我被我的兄弟们瞧不起。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但我就是放不下,就是忘不了你!”
赵国豪神情似乎有些狰狞。
“我......我以后会全心全意服侍你,做一个贤妻良母。好吗?”
林芝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国豪吻上,粗暴而又热烈。
林芝薇身子抖了一下,抱紧了赵国豪的脖子,瘫成一团,任凭对方的亲吻。
此时,她的心情反而平复下来,她终于有个依靠了。
………………
大岚山南麓、大安镇。
一大清早出来耕作的百姓,无意间发现对岸密密麻麻的强人,惊慌失措,撒腿逃窜,锄头镰刀扔的到处都是。
土匪们看的真切,也不追赶,许多人哈哈大笑。
大安镇距离绍兴府城达五六十里,即便是绍兴府的叛军接到了军情出击,他们也早都烧杀抢掠完毕,打道回府了。
“过河!”
匪首牟大寅志得意满,一声令下,所有的土匪纷纷登上抢来的船只,气势汹汹,向对岸划去。
牟大寅,曾是清金华副将,随属杭州副将陈世凯部,参加了衢州之战。后随陈世凯离开衢州,在浙江四明山蛰伏待机。
五六艘船只,一次只能运载三四百人马,两批才将将运完。牟大寅派一部人守住渡口,自己则是率五百多部下,直奔大安镇。
牟大寅一马当先,土匪们欢呼雀跃,一路向前。看着狼狈逃窜的百姓,牟大寅哈哈大笑,大声招呼着手下,直奔向前。
“凡是抢到的女人和银子,都是自己的,凡是遇到不长眼的,杀无赦!”
当土匪,可是比当官军强多了!
大安镇是周边最繁华的镇子,再往西就是绍兴府的铁厂,抢完了大安镇,顺势再去铁厂抢掠一番,弄他个盆满钵满。
镇北入口,鞋子篮子独轮车蔬菜米粮扔的遍地都是,一片狼藉,镇子里百姓四散奔逃,几个身材婀娜的女子逃入大街小巷,仓惶躲进了屋内。
牟大寅骑在马上,马鞭斜指,大声呐喊了起来。
“小娘子,不要跑!你们都是我的!“
牟大寅身后的匪卒们,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牟副将,不要担心,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又能跑几步?”
“牟副将,一个都跑不了!”
土匪们的话,让牟大寅满意地点了点头。
“狗日的,跑的倒快,门都关起来了!进镇子!”
牟大寅马鞭一挥,众土匪狂呼乱叫向前,气势汹汹进入了集市当中。
两旁的店铺都是门窗紧闭,土匪们开始猛踹猛砸街旁商铺的门窗,无数的土匪继续向前,挨家挨户,准备大肆搜掠一番。
终于有一户人家门被敲开,几个土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很快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惨叫声跟着响起。
“狗日的,捷足先登啊!”
牟大寅不满地喊了起来。
商铺的门陆续被砸开,土匪们纷纷涌了进去,同样有惨叫声传来,很快有土匪惊叫着从里面冲了出来。
“叛军!里面有叛军!”
正在砸门,准备破门而入的土匪们都是愣住。
“还愣着干什么,快撤!”
镇口的牟大寅看的真切,大声喊了起来。
忽然,街道两旁的窗户纷纷被推开,无数的义军端弩张弓,对准了街道上的土匪。
“不好!”
牟大寅额头冒汗,大声喊道,还没有说完,箭矢如蝗,满街乱飞,街上的土匪栽倒一大片。
紧跟着,无数的义军顶盔披甲,手持利刃,从街旁的商铺中冲了出来,直奔惊魂未定的土匪们。
“刺!”
无数长枪叠刺,一刺一收,都能换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砍!“
又是呐喊声,长刀霍霍,一片的血肉横飞。
义军持盾执刃,结阵而进,惊魂未定的土匪们一个个被刺翻砍翻在地,惊慌失措之下,但对方的攻势太猛太烈,即便能够抵挡几个回合,也在下一轮的攻击中被刺倒砍翻,几无还手之力。
“兄弟们,顶住!”
牟大寅大喊,这样的恶战,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义军数量只有百人,他们结阵而来,铠甲精良,如墙而进,土匪们无法集结成大阵,只能步步后退,不断成为对方的枪下之鬼、刀底亡魂。
满街的尸体,满街的鲜血,血腥味让人作呕。
牟大寅再看的清楚,心惊肉跳。
义军训练有素,配合十分默契不说,个人武艺也是十分强悍,若是在这样厮杀下去,恐怕出不了半个时辰,自己这数百兄弟,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骑兵,给我冲散这些猪狗!”
牟大寅怒声急催,三四十土匪打马向前,直奔义军。
“投弹!”
二楼上,李世尧大声怒喝,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从房间里扔了出去,纷纷落在了奔跑的战马周围,硝烟弥漫,闷雷声不断,战马悲鸣,轰然倒地,到处都是惨叫声与哭喊声。
土匪骑阵中血肉横飞,人马尸体伤者倒了一地,堵满了几十米长的街道。
“快撤!“
看到义军又开始向前,牟大寅心惊胆战,毫不犹豫,打马就向后逃去。
火器如此凶猛,不用问,是赵国豪手下的义军精锐了
“降了,降了,别再杀了!”
“降了!饶命啊!”
义军结阵向前,枪刺刀砍,万人敌狂轰乱炸,土匪们死伤惨重,再也承受不住,纷纷扔掉了兵器,跪地求饶起来。
“传令下去,结阵向前!”
李世尧大声呐喊。
牟大寅带领余部逃出生天,直奔渡口,跑出数百步,只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义军从东北两个方向而来,似乎要将他一网打尽。
“快撤!”
牟大寅大声呐喊,拼命催马,向着渡口逃去。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匪徒们被射的人仰马翻,死伤无数,整个岸边都是。
“想逃,追上去!”
林三木催马而上,带领着三百骑兵,直奔牟大寅等人。
牟大寅打马到了河边,几排义军列阵而待,众人手持弩弓,脚下放着长枪长刀,盾牌在前,竟然是义军的雁行阵。
再看岸边船上,守候的土匪浑身箭矢,死状各异。
“果然是叛军的精锐!”
牟大寅调转过马头,摘下了马上的铁棒。
“兄弟们,拼了!”
没有退路,牟大寅大喊了起来。
“拼了!拼了!”
土匪们纷纷乱叫,步骑跟着牟大寅,直奔迎面而来的义军骑兵。
眼看近了百步,义军中有军官纷纷大呼,义军骑兵一起抬起弓弩,纷纷向前射出。
牟大寅盾牌遮顶,仗着马具铠甲,躲过义军的箭雨。
但他身后的众匪,就没有这么好运气,没披甲或甲胄不全的,被射倒一片,瞬间只剩下了百人之数。
很快,双方接触,两个义军长刀左右急砍,刀光耀眼,冲在最前的牟大寅下意识用枪一挡,但另外一把长刀力劈华山,斜劈在马前胸,鲜血喷溅而出。
战马吃痛,悲鸣倒地,另外一个义军急催战马,侧身搂头一铁棒,将牟大寅砸了个脑浆迸裂。
“杀贼!”
林三木纵马奔腾,重刀用力砍下,将一名步战的悍匪劈的手臂飞出,那人发出震天的惨叫声,倒地抱着胳膊惨叫。
长满杂草的河岸上,林三木、李世尧们纵横驰骋,枪刺刀砍,土匪们惊慌失措,四处乱跑,漫山遍野。
林三木飞马驰骋,长刀挥舞,那些个土匪骑士无一合之敌,被打的东倒西歪,惨叫声连连。
林三木军中猛将,当然非同一般。
林三木和李世尧身形矫健,二人骑术精湛,他们带着义军骑士,刀砍枪刺,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土匪鬼哭狼嚎,血流满地,染红了杂草和地面。
沦为观客的赵国豪面无表情,眼睛都没眨一下。
今年的战事经历下来,他已经变得心如铁石,对杀戮都麻木了。
林三木如天神附体,横冲直撞,骏马奔腾处,犹如无人之境,快意恩仇,睚眦必报。
尤其是马军对步卒,几十骑就冲的上百土匪溃不成军,骑兵结阵冲杀的威力,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个土匪纵马而来,手中丈许的长矛恶狠狠直刺林三木。林三木纵马一偏身,反手一刀,把土匪砸于马下,鲜血淋漓,萎靡不起。
神力惊人,骑术浑然天成,林三木很是有几分得意。
“林将军,好手段!”
李世尧远远喊道,兴奋溢于言表。
很快,几个土匪头目被驱赶了过来,跪在地上,磕头碰脑,使劲求饶。
“杀百姓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求你们的吧!”
赵国豪挥挥手,满眼的嫌恶。
“拉下去,全杀了!去地下向百姓恕罪吧!”
土匪哭爹喊娘,纷纷被押了下去,就在河边斩首。
林三木打马过来,摇摇头。
“陈世凯不在,这些家伙都否认与他有关。”
“管他承不承认,全杀了,一个不留!”
赵国豪冷冷一句。
消灭了这些清军残部,会稽山的铁厂就能安稳,那些对义军心有叵测之人,也会老老实实,那些散兵游勇,也就好对付多了。
“林将军,你对四明山熟,接下来的剿匪,还要多多麻烦你!”
赵国豪说完,看了看天色。
看样子,今天是回不去了。想要见到林芝薇,也只有等到明天了。
匪要剿,日子也要过,大好男儿,身边怎能少了美人?
第64章 负心人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
高府,闺房之中,高青坐在桌前,手托着下巴,望着园中的景色发呆。
这里曾是杭州将军拉哈达的将军府,现在则被王和垚赏给了自己的恩师、如今的杭州按察使高家勤。
“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王和垚心里,装的都是他的大业吗?都是李若男吧?
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门“格吱”一声被推开,高青转过头去,才发现是好友朱柔则,弟弟高岳走了进来。
朱柔则,温婉可人,细眉细眼,典型的江南女子,为杭州蕉园五子之一,工诗善画,与高青交情匪浅。
“姐姐,你又在这里饮酒啊!”
高岳轻声道。
“姐姐,王和垚这个负心人,他心里没你,不值得为他伤心!”
朱柔则为好友抱打不平。
“阿姐为他与邱家退婚,他怎么也要给阿姐一个交代吧。”
高岳很是有些不平。
朱柔则悻悻道:“你们男子都是这样,朝三暮四,没有一个专情。”
“朱姐姐,你敢立下誓言,一辈子只嫁一夫吗?历朝历代也没有律法,让男子只有一个女人吧。”
高岳年少气盛,不服气怼道。
“好好好,都是我枉做小人!”
朱柔则没好气一句。
“阿姐,王将军对你有情,我这个旁人都看得出来。我这就去将军府,把王和垚给你抓回来。”
高岳孩子气的话,让高青眉头一皱:“阿岳,不要胡闹。要是传了出去,沸沸扬扬,他颜面扫地,阿姐岂不是要被天下人嗤笑?”
高青不悦,高岳悻悻不语。
朱柔则摇头:“姐姐,你还在为那个负心人着想啊!”
以高青的才貌,杭州城的富贵子弟谁不心动?而高青偏偏为了王和垚这个短发贼首,神魂颠倒。
“什么负心人?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高青心烦意乱,把二人赶了出去。
即便王和垚心甘情愿娶她,可他心里有李若男,她很有可能是妾室。
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她愿意吗?
高岳二人出来,高岳闷闷不乐,朱柔则忽然停下脚步问道:“高岳,我去将军府一趟。王和垚,必须给姐姐一个交代!”
“王将军,他会答应见阿姐吗?”
高岳忐忑不安。
“等见了面,不就揭晓了吗?”
朱柔则笑着走开。
……………………
夏日酷热,流金铄石。
将军府后堂,书房中,王和垚正在查看公文,不时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将军,怎么又是愁眉不展?”
屈大均进来,察言观色。
王和垚,不会是为李若男的事情发愁吧?
“先生,大战随时来临,那些硫磺,恐怕不够一场大战。”
王和垚心事重重道。
“我现在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屈大均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公文放在桌上。
“将军不妨看看。”
王和垚拿起公文,展开一看,轻声笑了起来。
“琉球国运来了三船的硫磺,已经到了宁波港,想来两三日就能运到,将军到时就不用为火药发愁了。”
屈大均坐下,下人奉茶上来,屈大均端着茶盏,继续道:“不过,琉球的人也说了,福建那边有战事,他们是侥幸才能到达。万一被台湾郑氏察觉,他们与浙江有生意往来,定然有许多麻烦。”
王和垚刚刚展开的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随着军中火器的大量增加,火药需求急剧上升,硫磺的采购量也急剧增大。虽然说可以从台湾或者琉球暂时购置,但终归受制于人。
“琉球的硫磺到了,他们要求用什么交换?”
王和垚问道。
“丝绸,茶叶,瓷器,甚至布匹都行。不过,他们对丝绸与生丝尤为看重,额外想再购买一些。府库中虽然有些丝绸,但数量不够,也没有生丝。”
屈大均看着王和垚,犹豫道:“杭州府的丝绸与生丝,民间倒是充足。不知将军是否愿意,他们与民间贸易?”
王和垚心知肚明。
民间充足,肯定指的是黄洪几大家族的储量,包括钱顾。
“让琉球来人与浙江的商人接触,自由买卖,宁波市舶司按律法核查,收取税赋即可。”
“将军英明!”
屈大均放下心来。
这样一来,与浙江士族的矛盾能缓和许多,也能让浙江的百姓安心生产,不至于酿出什么民变。
“先生,随着战事的不断扩大,我军对硫磺的需求也会急剧增加。浙江不能永远受制于人,我意寻求与日本的贸易,交易来铜银硫磺等物。毕竟,浙江能提供给日本的许多东西,台湾无能为力。”
王和垚道:“浙江的商人,不能总是窝在家里,应该走出去看看。至于与台湾方面如何商谈此事,就看先生的了。”
“将军,在下明白。在下下去就办。”
屈大均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大家互相交流,各取所需,相信不会有大的问题。
将军鼓励海外贸易,这样一来,整个浙江沿海,都要热闹起来了。
“先生费心了!”
王和垚转移了话题。
“温州、台州、处州,地方上安宁吗?”
浙江十一府七十六县,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绍兴府、台州府、金华府、衢州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
其中义军驻兵处在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宁波府、绍兴府五府,杭嘉湖三府鱼米之乡,绍兴府有铁矿,宁波府有海港。
台州府、金华府、严州府、温州府、处州府,这五府历经战火,免赋三年,在名义上都归于杭州将军府治下。
至于衢州府,李之芳驻扎,也是战火涂炭之地,王和垚只能先放过一边。
“赵将军与林将军四处剿匪,新兵也得以操练,地方上还算太平。”
屈大均回道。
四明山最大的匪盗胡双奇归顺了王和垚,其它各路义军纷纷归义,投在绍兴府赵国豪麾下,还有些匪盗,但在赵国豪林三木围剿之下,掀不起风浪。
“先生,四公子那里,有李大小姐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屈大均摇摇头:“前几日四郎捎来书信,清军布重兵于京口,盘查甚严。李大小姐若是南归,镇江是必经之地,恐怕不会容易。”
清军布重兵于京口,原意是怕台湾郑锦或福建耿精忠挥水师沿海路北上,现在反而成了李若男南归的障碍。
“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和垚感慨一句。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忧心。浙江百万百姓,数万将士,可都在看着将军。等秋日天凉,即便将军不对外用兵,清军恐怕也会进犯浙江。”
屈大均提醒道:“对外用兵,苏州首当其冲,将军好好琢磨。还有镇江,要不要先派人潜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先生安排吧。”
王和垚点点头。
门外张世豪的声音响起。
“将军,衙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戴梓戴公子的好友,有她的名帖。”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进来吧。”
张世豪进来,将拜访者的名帖递上,王和垚拿了过来。
“朱柔则,蕉园五子……”
王和垚嘴里念着,心里暗暗嘀咕,后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蕉园五子,又称蕉园诗社,由五个杭州女子发起,在杭州府乃至江南有些名气,在下曾找其中两位编写教材,只是将军无缘相见。五子之中,朱柔则最为年少,天姿聪颖。却不知她找将军,所为何事?”
屈大均说完,站起身来:“在下还是回避一下。”
蕉园诗社……
“让她进来吧!”
屈大均离开,王和垚摆摆手,靠在椅背上。
“见过将军!”
轻柔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位女子。
王和垚睁开眼睛,不由得莞尔。
“朱小姐星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女孩垂鬟小辫,头上没有任何首饰,脸带稚气,应该比郑宁还小上一两岁。
这么小的年纪,还弄个名片,有些特立独行的味道。
“将军气宇轩昂,龙行虎步,怪不得能鏖战沙场,纵横天下。小女子佩服!”
朱柔则一番甜言蜜语,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小女孩的恭维,远比成年人的阿谀奉承,更让人有成就感。
“朱小姐,你有事吗?”
王和垚看着朱柔则,微微一笑。
这个有“名片”的小女孩来找自己,不会是说几句让他高兴的话吧?
“将军,如果有一个爱你的女子,不惜毁掉婚约来投,你会如何抉择?”
朱柔则看着王和垚,轻声开口。
王和垚一怔,心中明亮了几分。
“朱小姐,高大小姐现在何处?”
和他有瓜葛的,除了李若男,就是高青了。这二人都有婚约,却都为了他,选择了和自己的过去割裂。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又是何德何能,能得两个女子如此厚爱?
“将军,高青离家出走,来杭州已有两月有余。她一直等到高邱两家解除婚约,却知道了李若男的事情。”
朱柔则的话,让王和垚惘然。
人世间,总有一些真情让人心潮澎湃,感动不已。那些事情,不仅仅发生在男人之间,也有红颜知己,红巾翠袖。
“高小姐人在哪里,是在高府吗?”
王和垚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影子。
他看着朱柔则,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事,心头一动。
……………………
到了高府,在高岳的引导下,到了后院书房,书房门没有关,高青站在窗前,正在看着外面的景观出神。
看她俏生生的身子,似乎比以前瘦了许多。
王和垚蹑手蹑脚从身后过去,从腋下伸手过去,搂住了高青的细腰。
触手柔软,盈盈一握。
这位高小姐,好细的腰。
“你……要做……”
高青身子一颤,惊诧地转过头来。
“外面有人!”
高青使劲推开王和垚,满脸通红。
西子湖畔,销魂一吻,她曾期待有重见的一天,想不到时间却是一年多之后。
“你是我王和垚的女人,怕什么人看见!”
王和垚把高青紧紧搂在胸前,二人身子紧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
“我是你的女人?嗯……”
高青嘴被王和垚吻上,顿时说不出话来。
高青气喘吁吁,却是湿了眼眶。
“怎么,还哭了?”
王和垚赶紧劝了起来。
高青把王和垚推坐在椅上,主动坐在他的腿上,和他缠绵地接吻。
这一刻,她就是个初恋的少女,和如意郎君卿卿我我,恋奸清热,不能自己。
“安之,我来给你抚琴一曲吧。”
高青过去在琴前坐下,开始抚起琴来。
“不会是《凤求凰》吧?”
王和垚哈哈一笑,坐在了高青身旁。
琴声悠悠,节奏轻巧灵动,旋律简洁,声音清越,深远清雅。
王和垚的心,很快静了下来。
弹完琴,高青给躺在椅子上的王和垚轻轻揉头,王和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满室晕黄,让王和垚直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惋惜来。
“安之,你太累了。可惜我帮不上你。”
高青坐在他对面,幽幽说道。
王和垚微微一笑,事无巨细,哪有那么容易?
“整日里无所事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高青端起茶杯过来,递给王和垚。
“做些什么?”
王和垚接过茶杯,目光扫过书案上的纸张,似乎写了不少东西。
“你平时也写东西吗?那个朱柔则,蕉园诗社,你们平日里写诗赋词的,应该能解闷吧?”
“蕉园诗社,黄夫人与钱夫人是骨干,她们二人都去了杭州学堂教书,平时聚会就少了。我不想抛头露面,以免让人对你非议。我想在后面做些事情,能帮你就行。”
高青的话,让王和垚微微一笑。
高青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倒是难得。
不过,高青心高气傲,塞给她一些琐事杂务,似乎太过敷衍。
忽然,王和垚心头闪过一事,立刻坐直了身子。
“高青,你知道报纸吗?”
心有所触,他又问道:“朱柔则可有婚配?你觉得,她与我大哥般配吗?”
第65章 变起
武林门市集,巡检司。
“市集终于是热闹起来了。”
看着衙门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王和垚由衷一句。
“将军,会越来越好的。”
屈大均脸膛黑红,神色振奋。
自义军入驻杭州城,武林门市集的修葺和扩建,有条不紊,随着郡里的商贾陆续入驻,武林门市集也有了如今的规模。
柴米油盐、茶叶瓷器、药材水果、丝绸布匹,以及百姓自产的鸡鸭肉蛋等日需用品,也源源不断而来,丰富了百姓和市场所需。
王和垚军政繁忙,千头万绪,屈大均作为布政使,又是王和垚的幕僚,当然要分担许多。
“屈先生,最近有传言杭州府,尤其是武林门市集的税吏敲诈勒索商户。有这事吗?”
“将军,按察司已经在暗查。等有了眉目,定会按照律法严惩。”
“吏治腐败,关乎浙江安宁。”
王和垚点点头道:“先生,最近涌向杭州的难民不断,没有骚扰地方吗?”
“将军,各地的流民,下官自会尽量安置,如今天气热,每天尽量赈济,每个人一碗粥,不至于饿死。”
王和垚不由得莞尔。
杭州的夏天,当然不怕受冻了。
“苏州的清军,没有再犯边吧?”
杭州以北,就是清军的地盘,上次骚扰湖州,烧杀抢掠的事情,王和垚一直耿耿于怀。
“有杭州水师巡查运河,战船又装了火炮,严查往来行人,缉捕盗贼。杭州地面上,除非公人衙役,不能有弓弩等物。苏州水师,没有再犯边。”
屈大均道。
除去饷银,光是一道授田令,便令麾下将士,包括杭州水师将士归心。而有了杭州水师,加上湖州和嘉定府的守军,今年的夏收便有了保证,苏州水师暂时没有南犯。
“将军,有一件事情,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立仁小心翼翼道:“昨天军营里,又出现了几个逃兵。算起来,营中前前后后的逃兵,已经四五十人了。”
“将军,自古以来,逃兵屡见不鲜,何况募兵练兵?自我军入驻,杭州及周围诸府州便安稳了许多。利大于弊,不必强求。”
屈大均给王和垚解压。
王仁则点点头。
训练都受不了,还怎么上阵杀敌?
军中已经授田,能当逃兵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之辈了。
“杭州及浙江的食盐,已经上市了吗?”
想起盐政,王和垚关切地问道。
宁波府海边的盐场已经陆陆续续生产,食盐上市,将军府下才有税赋,才能让庶政运转。
“回将军,食盐已经在杭州府上市,如今正在陆陆续续输往浙江各府州。可能要等到秋凉时节,就会在浙江全境铺开。”
屈大均道:“钱家在杭州府设了盐仓,就在武林门外,便于经由运河及东西运河转运。此外,钱家已在宁波、杭州、绍兴、湖州、嘉兴、严州、金华、处州等六府各设有食盐买卖,想来秋末,食盐买卖就会遍布浙江全省。”
王和垚点点头。
盐铁专卖,历来王朝为之,官府经营盐铁,寓税于价,使百姓既避免不了征税,又感觉不到征税。
他看着东方天际,忽然道:“先生,台湾郑氏与耿精忠,你觉得还会打下去吗?”
再加上一个广东尚之信,这三方纠缠,你来我往,想起来都头疼。
“有将军你在前面顶着,他们可以放开手脚,争个你死我活。”
屈大均道:“不过郑锦答应与将军交好,应该不会进犯浙江。”
算算时间,正式也应该遣使前来示好了吧。
“将军,湖广来使,已经到了将军府!”
张世豪进来禀报。
王和垚与屈大均四目相对,都是放下心来。
事大之事要紧,吴三桂的使臣,来的正是时候。
……………………
“……周王应天顺人,建树义旗,兴师伐清。我军大军所至,鞑虏闻风丧胆。周王思军兴之际,宜用良将贤臣。王和垚忠勇兼备,斩杀胡酋康亲王杰书等人,击溃浙江清军,大功莫焉!今差使者刘玄初前来,授王和垚为浙江总督,镇守浙江,提调一切浙江军政要务,教化牧民,劝课农桑,抵御清虏。周王吴三桂!”
杭州将军府大堂,刘玄初拿着“诏令”宣读,王和垚单膝跪地,仔细聆听。
“末将多谢周王厚爱!愿为周王效力,鞍前马后,尽心竭力,以报周王厚恩!”
吴三桂起兵反清,天下群雄都以吴三桂马首是瞻,王和垚自然也不例外。
怎么应付福建耿精忠与台湾郑锦二者的纠缠,一直是他担心的事情。吴三桂的“诏书”,来的正是时候。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浙江总督,治下浙江全省,坐镇杭州,伊然一方诸侯。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大展拳脚了。
刘玄初读完吴三桂的“诏书”,笑容满面,下来扶起了王和垚,把“诏书”交到了他的手里。
“将军少年英雄,他日定然前程万里。恭喜,恭喜啊!”
“多谢周王厚爱,多谢尊使!末将一定不负周王所托,鞠躬尽瘁,蹈死不顾!”
王和垚说完,这才直起身来,和刘玄初分开坐下。
“将军用兵如神,在浙江大破清虏精锐,立下大功,非常人可及。”
刘玄初说完,看向对面的屈大均,笑道:“翁山,自你离开后,愚兄日日思念。此次来浙江,本打算见过将军以后,再去登门寻觅。想不到你为将军幕僚。翁山古道热肠,还是放不下天下苍生啊!”
“孔延龄首鼠两端,容易反复,其麾下将领多为趋利避义之辈。翁山才疏学浅,恐误了王爷天下大事,不得已离开,惭愧,惭愧。”
屈大均客气道。
吴三桂起事,二人都在其军中效力,屈大均虽然名气大些,但刘玄初在吴三桂起事时便跟随,官职上要高出许多。
至于为什么归隐之后,又来王和垚军中,屈大均没有言明,刘玄初也不会追问。
“王将军在浙江大破清军,挽东南半壁之颓势。周王闻之欣喜异常,麾下将士人人振奋。如今有翁山先生襄助,东南可以放心了。”
果然,刘玄初笑着说道,神态轻松。
“刘先生谬赞,在下不过是侥幸,全凭三军将士用命。比起周王纵横天下、气吞万里之势,在下不过是井底之蛙,不值一提。”
王和垚嘴里谦虚道。
历史上都说,只要吴三桂晚死几年,局面便大不相同。但以当时天下只有吴三桂在荆湖江西独立支撑的态势,恐怕翻盘不容乐观。
“客套话就不多说,咱们言归正传。”
刘玄初微微一笑,回归正题。
“在下奉周王之命东来,除了将军的封任,也是传周王的军令与将军。想来将军也清楚,我军如今与清军在江西湖广绞杀,寸土必争。为缓解我军困境,还需将军挥兵以为奥援,以便早日击溃清军主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刘玄初端起茶杯,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新任浙江总督。
年方弱冠,但言谈举止,接人待物,无不显示其成熟冷静的一面,里面少了许多油滑,多了许多真诚。
“敢问玄初兄,王爷之意如何?”
屈大均与王和垚目光一对,屈大均开口道。
“将军、翁山,满清不断向荆湖增兵,江西为荆湖侧翼,不能有失。王爷之意,让将军挥兵西进,增援江西,尽快破了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饮茶,慢悠悠道,查看王和垚的反应。
这一次,王和垚似乎没有注意屈大均提醒的眼神。
“尊使,以下官之意,莫若江西与浙江合兵一处,挥师江南,破了南京城,断了满清的江南漕运。没了江南的赋税钱粮,满清拿什么打仗?想再要江山永固,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和垚实言相告。
江苏,浙江富庶天下闻名,有“赋税甲天下”之称。两省都是满清朝廷经济重心,也是钱粮赋税的重地。打仗打的本就是钱粮,南京作为江苏首府,江南首府,当然是王和垚梦想着要攻下的重镇。
之所以对刘玄初掏心掏肺,乃是因为此人在历史上有些名声,应该值得结交。
“满清大军云集荆湖,想要抽身,恐怕不易。湖广战事胶着,还需将军牵扯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笑道:“王爷为江西战事心急如焚,敢问将军何时能出兵?”
“尊使,我军兵马太少,只有五六千。如今各府正在练兵,等练兵完毕,下官便会率部出征。”
“练兵完毕?”
刘玄初摇头道:“将军麾下兵强马壮,练兵太耗费时日,周王恐难以接受。”
练兵至少一两年之久,也许到了那时,战局恶化,清军已在战场上取得优势。
“玄初兄,欲速则不达。如今正是夏收,农事为先,也得等百姓收了庄稼,等到秋凉,才能向江西用兵吧。”
屈大均插话进来。
酷热难挡,行路都会中暑,何况攻城拔寨,双方此时都不会用兵,不用太过着急。
“翁山所言有理。”
刘玄初点点头:“将军,你练兵要多少时日?”
“四到五个月,就可以上战场了。以老带新,循环往复,如此士卒训练有素,战力也越来越强。”
看到屈大均提醒的眼神,王和垚不自觉把练兵的时长,延长了一月。
“四到五个月?那岂不是要到年底?”
刘玄初连连摇头:“如此一来,在下无法向周王交代。周王御将严苛,在下是担心周王动怒,反而对将军不利。”
王和垚与屈大均目光一对,思量片刻:“先生,仓促出兵,不是妥善之计。以先生之见,下官又该如何妥善处置此事?”
“将军,如今我大军在江西和清军周旋,死伤甚多,高大节病逝,韩大任不堪重任,若是再没有粮草运入,恐怕江西大事不妙。将军可先备三万石粮草,解运至江西吉安。”
刘玄初的话,让王和垚暗暗松了口气。
江西地形复杂,山地居多,只是运粮入江西,他的压力还不是太大。
最好的运粮途径,是经由长江一路西进,到了湖口,然后沿赣江南下,一路直到吉安重镇。
“玄初兄,浙江经年战乱,田园荒芜,十室九空,三万石一时难以凑齐。过几日,夏收以后,翁山自会先筹集一万石稻米,送至江西大军。”
屈大均稍稍沉吟,做了回复。
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谁也不要把谁的话当真。
吴三桂根本不了解浙江的情形,一万石粮食,有几分诚意。
“如此也好,周王那里,我自会美言。不过西去江西,增援吉安,此乃周王军令。将军还是要早作打算,未雨绸缪。”
刘玄初郑重其事,叮嘱道:“三个月,在下只能给将军三个月的功夫。否则,周王必然动怒,如此一来,对反清大业颇为不利。”
王和垚占了浙江粮库杭嘉湖地区,三万石粮草,肯定能拿得出来。不过屈大均与王和垚推辞,他也不点破。
“尊使放心,三个月,三个月之后,等秋日练兵完毕,我自会挥师西进,给满清当头一棒。”
王和垚郑重回道。
开玩笑,不打出去,难道等康熙收拾了吴三桂,掉过头找他?
“多谢将军。”
刘玄初起身一礼,郑重其事:“王将军,东南战局,事关天下。这些日子,在下会留在军中,等将军一同西进。在下也会向周王书信一封,为将军遮掩斡旋。”
王和垚回敬一礼:“多谢先生!”
“不,是在下谢谢将军!”
刘玄初肃拜道:“将军以一己之力,得保东南周全,护我汉家气运。要是天下人都像将军一片丹心,何愁不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下代天下汉家子弟,谢将军!”
王和垚与屈大均肃然,纷纷回了一礼。
卫士带着几人进了院子,王和垚一看,其中有郑宁,却没有李若男的身影,人人神色焦急。
王和垚心里,猛地一沉。
第66章 暴雨骤至
暴雨如注,斗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坠落,院子里的水面上布满了一朵朵小水花。雨从瓦檐上垂落,如同一串串晶亮的摇摆不定的帘珠,院子里的紫薇花,被打落一地的胭脂。
大堂上,王和垚看着堂外的大雨,眉头不展,心乱如麻。
李若男被抓!
第一时间,身处南京的屈明治派人赶回禀报。
最难消受美人恩。虽然李若男是被迫去了京城,但归根结底,是他反叛的缘故。
“五哥,求你救救李大小姐!”
郑宁脸蛋黑红,满面风霜,向王和垚求道。
现在这大堂之上,也只有她敢这么称呼王和垚“五哥”了。
“大人,你能攻下杭州城,也能攻下南京城,求你救救我姐。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李若男的弟弟李仲麟跪倒在大堂上,猛然磕头,“咚咚”作响。
王和垚眼神示意,张世豪与陈遘赶紧上前,把二人扶了起来。
南京城!
王和垚目光中,满满的无奈。
攻下南京城?
能有这么容易吗?
李若男,现在安然无恙吗?清廷有没有难为她?
“大人,即便我军按兵不动,不去攻打南京城,南京城的鞑子早晚也会挥兵南下。以我所见,不如兵行险招,一路北上,破了南京城,救回李大小姐!”
李行中和李若男相处不错,提议攻打南京城。
整天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早就憋着想打出去了。
“大人,湖广的清军之所以能够和吴军抗衡,凭的就是江南和两淮的粮食,还有南京船厂提供的各种船只。若是能攻克南京城,湖广与江西的清军必会受挫,江南也会牢牢控制在我军之手!”
陈遘心头火热,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南京城,两江总督驻地,江宁满城所在,江南税赋重地,若是真能打下,对满清朝廷的打击,可想而知。
义军如今的辖地,只有杭嘉湖绍宁五府大部,人口不过百万。北有江南清军,南有福建耿精忠部,东有海上台湾郑锦,西有江西清军,在夹缝中求生存,若是不打出去,等等清军大举南下,恐怕是坐以待毙,死路一条。
“大人,敢问一句,即便我军攻下了南京城,能守住吗?”
刘玄初开口,一句话就让堂中众人都是沉默。
南京城可是满清朝廷江南的重心,一旦被义军攻下,到时就成了众矢之的,万一清军舍弃湖广江西,直奔江南,数十万大军攻城,义军能守住吗?
况且,南京城中还有一个满城,固若金汤,是那么容易吗?
王和垚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即便攻下了南京城,吴三桂会来救自己吗?
人心皆私,更不用说老奸巨猾、以善变反复名留青史的吴三桂。
太平天国起义时,死伤无数才破的南京满城,自己有那么多兵力消耗吗?
“大人,杭州府治下上百万百姓,练兵未成。以区区万余乌合之众,攻打固若金汤的南京城,仓促出兵,太过冒险,大人三思!”
郑思明眉头紧皱。
天气太热,各地练兵未成,攻打六百里外的南京城,实在是太过冒险。
王和垚没有吭声,依然是眉头不展。
攻打南京城,似乎没有选择,虽说是杀伤清军,但却要以无数将士的性命去填。
“大人,以我之见,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趁着鞑子还未南下,咱们北上灭了他们,南京、杭州连成一片,截断江南漕运,到时候便谁也不怕!”
赵国豪开口,却是主张攻打南京。
“大人,还是三思,不可仓促出兵。”
“大人,天太热,将士们如何攻城作战?放在秋后,就要稳妥许多。”
侯元一和黄立仁,两个大岚山巡检司的老人,先后说了出来。
这二人都是稳健派,不主张冒险。一万出头兵马,还要分兵守杭州府各处,去打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太过冒险,也太不实际。
“现在天是热,总要准备粮草辎重,兵器弹药,大约半月功夫。半月功夫,应该凉下来了吧。不想去就不想去,就不要找这么多借口了。”
李行中冷笑一声,不无讽刺地一句。
侯元一与黄立仁被戳中心事,老脸泛红,没有吭声。
“大人,周王军令,是令大人增援江西,而不是冒险北上。大人身负上万将士厚望,与东南抗清大业干系莫逆,万万不可因怒兴兵。”
刘玄语重心长道:“且不说大人北上南京,违抗周王军令,便是要救人,只需派一使者,许以重利即可,相信南京清军自会斟酌。大人慎思!”
郑思明等人,目光都是看向了王和垚。
浙江义军如今是周王吴三桂的麾下,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如果不遵军令,私自攻打南京,难免会触怒吴三桂。
“大人,刘公所言极是!”
屈大均道:“不如派一使者,前往南京,有几百旗人旗兵为质,赎回李大小姐应是不难。”
堂中两位文官,都是赞同以更温和的方式,救出李若男。
基于义军日前的实力,长途奔袭,攻打江南首镇南京城,获胜的可能性太小。
“派一使者,许以重利?那要多久?”
王和垚冷冷一句,大堂并不炎热,他却觉得烦躁不安。
李若男一个年轻女子,朝廷嫌犯,落到了南京那群人的手里,他哪里能放心。
“诸位,李若男对我有恩,对各位兄弟有恩,没有她,就没有你我兄弟今天的一切。她现在陷在了南京城中,我若是不去相救,天下人如何看我?我王和垚,岂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王和垚向着堂中众人,正色说道:“想让南京的清军放人,只是派使者,许以重利,难免旷日持久。只有兵临城下,才能早日救出李若男!”
李行中等人,脸色都是红了半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和垚要报恩,他们兄弟何尝不是?
“大人,我等绝非此意。南京城清军众多,又有满城,一旦攻城不利,只怕伤亡太大。况且新兵尚未练成,强行用兵,非兵者所为。”
屈大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郑思明与赵国豪,看着王和垚,朗声道:“大人,难道你要整个义军为你陪葬吗?”
刘玄初跟着劝道:“大人,南京城为满清朝廷东南重镇,江南重兵尽数集结于此,两万精锐,非杭州城可比。一旦兵败,大人想过后果吗?救人未果,反而会失了杭州,失了浙江,东南动荡,天下抗清大业,恐怕也要受挫。大人三思。”
以一万乌合之众,去攻打重兵据守的南京城,太过冒险。
“屈先生、刘先生,你二人所言,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我浙江义军,难道是泥捏的不成?”
王和垚没皱眉一句。
真要是精锐,恐怕早已经挥兵南下,讨伐自己这个叛军贼首了吧。
不过,屈大均的“要整个义军陪葬”的话,还是让他警惕三分。
再看郑思明与赵国豪的神情,不想出兵四个字,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
“屈先生,你经管军中粮饷往来,如今我军,有多少兵马可以出征?有多少骑兵,多少水师?”
王和垚察言观色问了出来。
自义军入驻杭州城,募兵练兵就没有停过,四方义军来投,想来应该已过万人。
光是赵国豪绍兴军,就超过了五千人。
再加上水师与骑兵,都是新加入,兵马数字值得期待。
“大人,如果出征,步卒一万三千,骑兵两千,水师三千,共一万八千将士,其中两千火铳兵,大小火炮三百门。另留两千将士镇守杭州城。”
屈大均毫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这些数字天天在他脑子里转悠,清清楚楚。
一万八千将士……
满堂都是惊叹声,王和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靠回椅背。
一万八千将士,一万以上都是新募,操练三个月而已,战力堪忧。
除去用来守城的兵力,万余兵马,几百门火炮,能一路冲破层层封锁,破了南京城吗?
堂中无人说话,郑思明打破了沉默。
“大人,一万八千将士,多为新募,军心虽是可用,但想要一路北上破了南京城,大人以为,能得偿所愿吗?”
“大人,郑将军所说,正是我等所想。大家伙也想破了南京城,救回李大小姐。但实力使然,不能强行用兵。大人,三思啊!”
赵国豪跟着说道。
郑思明与赵国豪两员主将都反对出兵,屈大均和刘玄初也是持否定态度,堂上众将心思各异。
这一切,都被王和垚看在眼中。
他看着堂中众人,朗声道:“南京城早晚要打,晚打不如早打。大丈夫快意恩仇,李若男对我有恩,南京城,我是去定了。要是无人,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堂中一片哗然,李仲麟红着脸,拱手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李行中也是站了出来,抱拳道:“李行中唯大人马首是瞻!”
“陈遘唯大人马首是瞻!”
陈遘跟着站出来领命,慷慨激昂。
造反这事,本来就是把头挂在裤腰带上。反正总要和清军玩命,早些晚些也是无妨。
郑思明赵国豪等人,惊诧之后,又是沉默。
“大人,堂上的这些人,没有人害怕掉脑袋,但也不想白白掉了脑袋。为一个李大小姐,搭上整个义军的性命,搭上浙江的前程,太过草率。大人三思。”
赵国豪不得已开口,依然是反对出兵。
郑思明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王和垚与眉头紧皱的赵国豪,不得不出来圆场。
“大人,我等并非反对出兵,而是反对此时出兵。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大人三思。”
王和垚态度坚决,他与赵国豪再不让步,恐怕难以收场。
“没有什么三思,南京城,我是去定了。你二人反对出兵,可以不去,就留在浙江吧。”
王和垚断然道。
郑思明与赵国豪面面相觑,郑思明抱拳行礼:“大人军令,郑思明不敢不从。郑思明惟大人马首是瞻。”
赵国豪无奈,黑着脸道:“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刘玄初与屈大均都是皱眉,王和垚如此决绝,这是铁了心要挥兵北上。
“大人……”
“先生不必多言!”
王和垚打断屈大均的话语:“二位先生,出兵南京,我意已决,二位就不要再劝了。”
他向着堂中众人,郑重一礼:“诸位兄弟,不愿意去的可以留下。愿意随我北上的,多谢了!”
攻打南京,苏州、镇江等重镇,一路都得摧城拔寨,免不了一番血拼。
“小人不敢,谨遵大人军令!”
“谨遵大人军令!”
众将抱拳,纷纷肃拜回礼。
这个时候,谁要再提反对出兵,那就是与总督大人作对。
屈大均无可奈何,刘玄初暗暗摇头,二人只能一起听令。
王和垚挥兵北上,福祸难料,只能听天由命了。
“屈先生,劳烦你帮我写一封书信,给南京城的总督、将军、巡抚们,让他们一个月之内,将李若男送到杭州,我军以杰书等人的骨灰,以及两百旗兵人质交换。”
王和垚温声道:“此外,四郎不是在南京吗,让他继续打探南京的城墙城防,不要暴露行踪。”
屈大均领命。
“大人,你这唱的那出?南京城,你不攻打了吗?”
李行中懵懵懂懂问道。
“兵不厌诈,大人这是迷惑南京城的清军,确保李大小姐安然无恙,出其不意攻打南京。”
屈大均轻声道。
大人虽然有些冲动,但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南京之行,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玄初犹豫不决,试探着问道:“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除去留守的将士,最多不过一万兵马。打江南首镇南京城,没有半点优势。
“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人这是在走吴三桂的老路啊。”
陈遘嘻嘻笑着一句。
王和垚发兵救李若男,他是打心眼里赞同。
李若男对众兄弟有恩,如果不去相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第67章 绝不能有苟安之心
“冲冠一怒为红颜?”
王和垚看了一眼刘玄初,摇摇头道:“人人都说吴三桂是为了陈圆圆投了清军,是无奈之举,实则是大错特错。要真是如此,他也就不会杀了永历帝父子。”
王和垚话语里,不无唏嘘。
“除了吴三桂为首恶,一个小小的缅甸,也敢欺凌我大明皇帝,来日有机会,我一定要这些蛮夷付出代价!”
永历十二年,清军三路大军入攻云南,云贵沦陷。
永历十三年,永历帝在李定国的保护下,由云南逃到缅甸境内,被缅甸王莽达收留。吴三桂攻入缅甸,莽达之弟莽白乘机发动政变,杀死其兄后继位。
永历十五年,莽白发动咒水之难,杀尽永历帝侍从近卫。
永历十六年,莽白将永历帝献给吴三桂,明朝皇统彻底灭亡。
随后,永历帝父子及眷属25人,在昆明篦子坡遭吴三桂手下大将吴国贵用弓弦勒死,终年40岁。
“吴三桂此贼,甘为鞑子驱驰,反复无常,寡廉鲜耻,双手沾满了我抗清志士的鲜血,实乃我中华一大罪人!”
赵国豪恨恨说了出来。
“吴三桂人面兽心,不是个东西,兄弟们心知肚明。不过……”
郑思明终于回归了主题:“南京城城墙高厚,内外城好几重,还有满城,数万清军据守,要想破城,恐怕不容易。”
自满清一统江南,原来的南京皇城变成了江宁满城。江宁驻防的清军大致保持在五千人左右,由江宁将军节制,负责弹压整个江南一带。
现在是战时,南京城的清军大大增多,至少两万。
“南京城固若金汤,到时要是久攻不克,可就进退两难了。”
屈大均道。
他年轻时去过南京城,见识过南京城的高大威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
“再难攻,也不过是城墙而已。”
王和垚道:“众位兄弟所担心的,不过是南京城墙高大坚厚而已。我要是能破了南京城墙,不用攻城,兄弟们还担心吗?”
众人都是惊愕,片刻,赵国豪才道:“大人的意思,是像杭州满城一样,破了南京城墙?”
“炸毁城墙!原来如此!”
郑思明连连点头,心里放松不少。
杭州满城就是这么破的,南京城墙,完全可以照葫芦画瓢。
如此一来,南京岂不是唾手可得?
“要是能炸毁南京城墙,清军又有何惧?一通万人敌,一通火炮,即便是整个南京城的清兵一起上,又有何惧?”
张世豪满面红光,兴奋道。
“此为军中机密,不可泄露出去。”
王和垚目光转向了陈遘:“水师可以调多少船只?要多长时间?”
江南水乡密布,没有船只寸步难行。杭州水师的二三十艘战船,正好可以用上。
“运兵船可以征集民船或商船,加上粮草辎重火炮等,恐怕得300艘左右,大概得七八日左右。也不知道,到时够不够用!”
陈遘估摸着算了出来。
“不够用!”
王和垚冷冷道:“打了苏州水师,船只自然够用!”
一直想着攻打苏州,现在不用想,直接开干就是。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时间攻打苏州城,破了苏州水师就是。
陈遘摇头:“那倒不用!转运将士与粮草辎重,应该足够了!”
又不是要战船,江南水乡的民船多的是,光是武林门外码头,民船都不止几百艘。
“好,征集船只,整顿兵马,半月后出兵,直奔南京!”
王和垚断然下了军令。
屈大均犹豫道:“大人,衢州那边怎么办?”
王和垚看了一眼李仲麟,温声道:“李公子,我会派人护送你去衢州,让你父子相聚。转告令尊,让他守好了衢州府和金华府,为大军遮蔽后路吧!”
王和垚有些失望。从四月份的衢州之战,到如今已经是三月之余,李之芳依然是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
这个老奸巨猾的大清旧吏,还在作壁上观,不见兔子不撒鹰,八面玲珑,让他又鄙夷了几分。
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实则是让人难以捉摸。
屈大均和李行中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李之芳城府极深,总想着两全其美,自己不担任何风险,实则是太无耻了点。
王和垚冷静,思虑周全,似乎并不因为李若男,而对李之芳心慈手软。
二人都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实则是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幸好,二人在救李若男这件事情上,殊途同归。
王和垚看了一眼众人,站起身来。
“郑思明、李行中与赵国豪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他看了一眼陈遘:“陈遘,你知道几位将军的喜好,去和六姐准备一下。”
……………………
后院的厅房中,桌上摆起了酒菜,王和垚示意郑思明几人坐下。
郑宁给每人倒上酒,包括自己。
“大人,我并不是反对出兵,只是不想……不想……”
赵国豪讪讪道,支支吾吾。
“今天这里没有大人小人,叫我五弟或老五就行。自家兄弟妹妹,不用说那么多废话。都把酒端起来!”
王和垚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端起酒杯。
“你我兄弟出生入死,今日难得坐在一起。这第一杯酒,先敬二哥!”
王和垚说完,把酒洒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肃穆,纷纷照做。
陈遘赶紧,给众人和自己及郑宁添上。
“李大小姐与我有恩,这第二杯酒,谢兄弟们陪我出征。我先干为敬!”
王和垚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也不说话,纷纷照喝。
“四哥不用解释,李若男对我,如同各位兄弟,你们要是身陷囹圄,我又岂能不救?”
王和垚一句话,堵住了赵国豪的嘴。
后者面色泛红,只能傻笑,心情却豁然开朗。
“四弟,我知道你和林姑娘在一起。只要你心里喜欢,娶了她,我们兄弟都没有二话。五弟,你说是不是?”
郑思明插进来一句。
“感情上的事情,无法感同身受,只要四哥自己喜欢,我们这些兄弟,当然不会反对。”
王和垚举起酒杯:“来,咱们祝贺四哥,祝他早生贵子,为陈家开枝散叶!”
众人嘻嘻哈哈,纷纷与赵国豪碰杯。
赵国豪喝了酒,满怀心事坐下,屁股只挂了椅子边,差点摔倒,陈遘眼疾手快,赶紧扶住。
“四哥,这下放心了,坐都坐不稳了。”
陈遘嘻嘻笑着说道。
“五弟,我军如今上万兵马,既然要出征,各营规制,还是要定下来的好。否则乱糟糟一团,将领也难以驾驭。”
郑思明咳嗽一声,回到了军政事务上。
随着浙江地面上治安日趋稳定,义军的人数基本稳定下来,总人数基本在一万八千左右,但各军人数不一,其中以赵国豪绍兴部人数最多,超过了五千之数,其它各营,大多在两千左右。
“诸位兄弟,各营如何规制,你们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
王和垚点点头道。
“大人,此事我已想过,可如前明军制。”
李行中首先开口:“我军可设五营,前营、左营、右营、后营、中营。中军下设标营,炮营,骑营,哨营,辎重营,工兵营等。”
前明规制: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队,十队为一司,设把总配司旗,两司一千人为一部,设千总,两部为一营,设中军及坐营官传达军令,参将为总部的佐官。
也就是说,五营一万人,再加上炮营,骑兵营,水师,哨营等,共一万八千人。
如果除去水师与骑兵,哨营与炮营辎重营等,只有五千人。
除去炮营与哨营,辎重营只有不到三千人。
注意到王和垚的疑惑,郑思明解释道:
“此次北上,都是水路转运,因而不需要多少辎重兵。况且我浙江义军军纪严明,人人都是战兵,人人都是辎重兵。大人不必忧心。”
“大哥为浙江总兵,总领我军军务,各营将领是谁,大哥有什么建议?”
王和垚将皮球,踢给了郑思明。
有郑思明与屈大均,以及杭州知府包世宁这些精明强干之人解决后勤问题,他可以轻松许多。
“大人,我是这样认为……”
郑思明思索着,一一说了出来。
赵国豪为浙江副总兵,统领前营;
李行中为浙江副总兵,统领炮营;
陈遘为浙江水师副总兵,统领水师;
胡双奇为骑营副总兵,统领骑兵等等……
王和垚轻轻点头,郑思明考虑周全,公正廉明,推荐的人选,基本都八九不离十。
“大人,其实我以为,可以让林三木担任哨营副将,他本就是绿林出身,胆大心细,比曹五要强上许多。”
陈遘插话进来。
王和垚点点头,络腮胡子外粗内细,又是绿林好汉,做斥候,似乎比曹五更为妥当。
“我军将领虽多,但佼佼者太少。武备学堂的学员中,有一些不错,可以带上出征,尽快补充军中。”
李行中跟着说道。
“三哥,你这话,可是说到了点子上!”
王和垚道:“陈遘,此次北上,水师责任重大,张少儒与曾大成二人,可予以重用。”
提起水师,王和垚仍然是信心不足。
“我曾听屈先生说过,清廷无水师。为对付台湾郑氏,清廷搞迁界令,片帆不得下海,水师多有裁撤,只重陆战不重水战。此番北上,水战倒是不怕。”
郑思明轻声说了出来。
王和垚不由得振奋:“真是如此吗?”
他最担心的就是水战,因为这不是他的强项,他也没有经历过水战。
现在听郑思明这样一说,心里的石头卸掉了大半。
“不管清军水师如何,我浙江水师都不怕。”
陈遘道:“如今水师的战船都多加了火炮,一船顶清军四五艘战船。再加上水师配备了万人敌,一阵的狂轰滥炸,就是海船也招不住,更不用说清军那些破船了。”
“如今这打仗,可是与以前不同了。那么多火炮,那么多掷弹兵,连骑兵都不怕,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要训练有素,只要火器够犀利,怕什么鸟清军?”
陈遘感慨道。
“野战倒是不怕,倒是攻城战,死伤太多。还有水战,有把握吗?”
赵国豪疑惑道:“五弟,我可是听说过,南京城墙固若金汤,能炸塌吗?”
杭州满城是在水门破城,水门处是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南京城墙可不一样,听说许多地方直接和山体结合,又厚又高。更不用说,里面还有一座江宁满城。
“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但七八成总是有的。”
王和垚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硬来。那种拿将士性命填城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李若男陷在南京城,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
“五弟,李大小姐对你有恩,也对我等有恩。只要有一丝希望,我等也愿意尝试。”
郑思明沉声道:“我军虽有上万之众,但操练时间太短,打不了败仗。一旦大败,必会土崩瓦解,后果不堪设想。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五弟,大哥所言极是,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赵国豪接话:“从衢州大溪滩,到杭州满城,我军都是摧枯拉朽,没有经历过败仗。要是经历败仗,军心一散,可就要乱了!”
“大哥、四哥,你们是谨慎有余,胆量不足。”
陈遘摇头:“大人向将士们授田,无人克扣饷银,将士谁不用命?你就说水师,以前没授田,克扣饷银,还不是照样玩命?大人如此优待他们,船坚炮利的,他们能不玩命吗?”
李行中点头附和道:“先不说船坚炮利,有了授田,一家人衣食无忧,孩子不花钱上学堂,谁还不卖命?难道平日里的日子好过吗?”
船坚炮利?
王和垚莞尔一笑。
浙江义军,成了列强吗?
“兄弟们,听我一言。”
王和垚轻声一句,房间里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
五弟五哥王大人,又要提纲挈领,振聋发聩了。
“当年宋室南渡,偏安一隅,始终无法北伐成功,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遘提起了精神:“大人,请明言。”
“大宋之所以北伐无功,其一大原因,就是大宋君臣安逸惯了,尤其是江南士大夫,舍不得他们一亩三分地的瓶瓶罐罐,并不想北伐。”
王和垚道:“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提醒大家,我军始终要北上,直到进了紫禁城,直到将满清朝廷彻底推翻。因此,兄弟们千万不能有苟安的念头。浙江只不过是座客栈,你我不会长待,要时刻准备北上,直到恢复我整个汉家天下。”
众人都是肃然。
“我也有些想法……”
陈遘忍不住,首先开口。
外面暴雨倾盆,堂上却是气氛热烈,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兄弟尽欢。
第68章 你好大的够胆
微风徐徐,炽热的阳光还在逞强,想要世间万物臣服,却不知她的季节就要过去,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苟延残喘而已。
“将军,你为何要攻打南京城?你区区万余兵马,能闯过重重关卡吗?你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总督府衙,大堂上,郑明珠擦着脸上的汗珠,连珠炮开口,直抒胸臆。
万余兵马,也敢北伐,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自信?
即便是她英明神武的父亲郑成功,万余兵马,也不敢去南京闯闯吧。
“郑大小姐,先擦擦汗,喝杯茶吧。”
王和垚示意对方坐下,稍安勿躁。
台湾郑氏终于来了使者,还是郑锦的弟弟妹妹,外加一个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陈永华。
“将军,妄自尊大,只会自取其辱,还可能万劫不复。将军还是再想想吧!”
郑宽看着王和垚,跟着开口。
和妹妹一样,他对眼前这位浙江“贼首”,同样十分好奇。
此君比他还年轻,却已经干下了如此惊人之事,闯下了如此大的基业。
“二位,此一时彼一时。大军出征,岂是儿戏?”
王和垚回道:“多谢二位的美意,在下必会谨慎行事。不过,南京在下是去定了。”
这位郑家小姐果如她的名字一样,黑发红颜,身材太挺太直,年轻,漂亮的一塌糊涂。
年轻、貌美、家世,一样不缺,天下百姓,又有几人这样?
“将军,舍妹性子急,但没有其它心思。将军挥兵北上,能打下南京城吗?若是功败垂成,将军想过后果吗?”
郑宽跟着开口。
一旦兵败,浙江必然失守,台湾与浙江结盟,岂不是黄粱一梦?
更不用说由此引发的动荡,岂是失了浙江那么简单,恐怕东南半壁都会大事不妙。
“将军,万余大军尽出,孤注一掷。将军如此,岂不是太草率了些?将军只要再厉兵秣马两三年,待兵强马壮之时挥军北上,岂不是更有把握?”
陈永华徐徐说道,眼睛看着王和垚,希望对方能回心转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会面之前他曾有过推测,此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极其强大的自信。
投身绿营,从一介低级武官做起,身经数战,蛰居达一年之久,一击致命,其掌控时势与御众的能力,以及隐忍果敢,都是让人叹服不已。
这样隐忍,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有“缚苍龙”的胸怀,怎么会选择以卵击石,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来?
要么他有强大的兵马,可以横扫一切;要么事出有因,他不得不为之。
现在看来,王和垚是后者。
“两三年……”
王和垚苦笑,他也想等两三年,但他敢吗?
“将军,你傻笑什么?我等为结盟而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可以退兵,台湾与浙江联手,共谋抗清大业?”
郑明珠对王和垚的漫不经心,似乎十分恼火。
“郑大小姐,你真是个急性子!”
王和垚靠回椅子,收起了笑容。
“南京城有一位在下的知己,于在下有大恩,有情有义。如今她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全是拜在下所赐。没有她,就没有在下的今天,没有今日浙江的抗清大势。在下欠她的,一定要还。诸位不必劝了。”
“欠个屁!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有千万人血流成河吗?你是一军主帅,眼光难道不能长远些吗?你这样去,救不了人不说,还有可能把自己与麾下将士搭进去。你醒醒吧!”
郑明珠再次开炮。
王和垚再次笑了起来。
美女养眼、直率,身材那么好,让他出征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郑大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王和垚摇摇头:“大军已经动员北上,岂能说改就改?诸位不必再劝了。”
苏州水师、镇江水师、南京水师,凡是躲不过去的,直接开战就是。预定的战略,骑兵配合,水师偷袭苏州清军水师,跳过无锡、常州,然后直奔镇江,摧毁镇江水师后,一路西进到南京。
他就不信,凭借杭州水师训练有素,就凭杭州水师强大的火力,突袭作战,还怕了清军水师不成。
“将军操之过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陈永华道:“永历十三年,国姓爷亲率数万大军北伐,会同张煌言部进入长江,势如破竹,连克镇江、瓜洲等,围攻南京,江南震动。后因国姓爷中清军缓兵之计,遭清军突袭,我军大败,诸如甘辉、万礼、林胜、陈魁、张英等大将皆没于是役,反清大业一蹶不振。”
他看着王和垚,年轻的脸庞让人羡慕,甚至还有许多天真,这让他更加起了惜才之意。
“将军以区区万人北伐南京,有胜算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屈大均,很是有些诧异。
王和垚发兵要去南京,可以理解,毕竟年轻气盛。屈大均阅历丰富,足智多谋,作为幕僚,怎么也不劝劝自己的主公?
“陈先生,恕在下直言,即便当年国姓爷占了南京城,最终也会被满清赶回台湾。当年满清已经占据我中国大部,区区一个南京就想翻盘?战争打的是国力,不是想当然。”
猛然间心头浮现张煌言的影子(雕像),王和垚不自觉多了许多话出来。
“当年最好的机会,是国姓爷与李定国将军东西夹击,水陆并举,先占据长江以南,然后北上伐清。李定国将军在广东独自奋战,台湾大军迟迟未到,以至于李定国将军兵败,孙可望降清,抗清大业功亏一篑,汉家再也无北顾之力。”
历史总是有许多缺憾,让人意难平。作为后来者,不是当事人,难以感同身受,不明白郑成功当时的形势,但遗憾总是有的。
“大胆!”
郑明珠眼睛一瞪,拍了一下身旁的案几,上面的杯盏都被震得东摇西摆。她站起身来,戳指怒道:
“王和垚,你是在诋毁家父!你好大的狗胆!”
看她脸泛潮红,显然十分恼怒。
“将军,大小姐性情率直,口无遮拦,但无恶意。还望将军见谅。”
陈永华赶紧站起身来,向王和垚赔罪。
“舍妹年少无知,将军息怒!”
郑宽跟着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看他面色温和,语气轻柔,似乎养气的功夫不错。
“诸位不必多礼,也无需歉意,在下一家之言,就事论事,并无诋毁之意。”
王和垚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他看着怒目而视的郑明珠,指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的仿佛能透出光来。
“郑大小姐,且不说国姓爷,就如令兄,三藩起事,荆湖江西大战正酣,令兄却向耿精忠用兵,只不过为了区区几个州府,鼠目寸光,私心作祟,却毁了抗清大业。”
王和垚直抒胸臆,不吐不快。
历史上,耿精忠与吴三桂联合攻打江西,要不是台湾郑锦在后拖后腿,局势尚未可知。
“我要是令兄,早就挥水师北上,不说直奔北京,顺长江口入内河,攻打镇江,南京,扬州等地,满清腹背受敌,疲于奔命,此刻长江一线,恐怕已是我汉家的天下了。”
王和垚冲几人拱手行礼:“在下已经说了,只是就事论事,诸位有什么疑虑,说出来就是。”
陈永华与郑宽都是讪讪,没有说话,各自还了一礼。
郑明珠则是愤愤道:“站着说话不腰疼。郑氏兵微将寡,难以北上。吴三桂狼子野心,自立为周王,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与野心,并非反清复明。换做是你,你会率军北上吗?”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王和垚懒得再说前尘往事,朗声道:
“在下出兵之意已定,诸位无需再费口舌。当年张苍水于杭州弼教坊就义,我已让人在那里修建祠堂祭祀。诸位无事,可以去拜祭一下苍水先生。”
“苍水先生,我等自会前去拜祭。将军诋毁先父,多有不实之处,请将军收回此言!”
郑明珠面红耳赤说道。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郑大小姐,在下只是分析战事,甚觉惋惜,哪有不敬的道理?在下闲来无事,便私下算了算,自我抗清势力与满清作战以来,在下歼灭清军将领之战果,可排前三。”
“前三?”
郑明珠立刻起了兴趣,脱口而出:“那你前面二者是何人?”
陈永华与屈大均几人,也是一起看着王和垚,等待他的回复。
“这排在第二位的,便是晋王李定国将军,用兵如神,两蹶名王,共斩杀旗军将领六十余人,世人景仰。”
王和垚思量着说道。
明末抗清两大战神,东南郑成功,西南李定国,后世爱好历史者,应该都不陌生。
陈永华笑着问道:“敢问将军,那这第一位又是何人?”
他已经猜出了王和垚要说的人是谁。
这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郑氏兄妹,一起看向了王和垚。
“这第一之人,当然是国姓爷了。国姓爷用兵刚猛,十余年抗清,共斩杀满清八旗军将领逾八十人,功盖天下。也正因为国姓爷屡次大败清军,清廷才搞了个迁界令出来,祸害我汉家数百万百姓。可惜啊!”
王和垚摇摇头,也不知道,他话里面可惜的是什么。
“算你还有点见识!”
郑明珠喜笑颜开,跟着问道:“那这第三人又是谁?斩杀了多少鞑子将领?”
这位短发“贼首”,还算有些见识和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