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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沉的命运     明渣的逆袭txt下载     明渣的逆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章 我想吃台湾的鱼

    海波荡漾,芳草萋萋。

    海岸边一望无垠,一人高的荒草当中,到处都是黑烟滚滚,海边的盐场上,到处都是身穿粗布短裤,光着黑黝黝身子的百姓在煮盐。

    自顺治十八年起,满清朝廷发布迁界令,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浙江沿海已不见煮盐的炊烟,随着义军入驻杭州府,拔桩填沟,荒地变成良田,海边的盐场也一一恢复。

    “将军,浙江沿海的制盐地方虽小,但海水含盐量高,近海的岛屿又多,因而,盐场分布广泛,可谓取之不尽的天然盐仓。钱塘江北岸的海宁,宁波府的北仑大榭,自古以来都是产盐的圣地。”

    海岸边,宁波知府王琰向王和垚禀报,恭恭敬敬。

    浙江“叛军”,清一色的二十岁年轻人,个个“短发贼”,人人胆大包天。但眼前的这位将军,却又与其他“贼首”似乎大不一样。

    这位“叛军贼首”,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符合的稳重,见多识广,冷静睿智,似乎无所不能。

    这人,恐怕天生就是造反的料。

    “海宁的盐场,恢复起来了吗?”

    王和垚下意识问道。

    他只是关注了宁波沿海,钱塘江对岸的海宁,倒没有注意。

    “将军,鲁大人正在海宁那边操持盐务。海宁的盐场多,场地也好,有二十多个,恐怕马上就要出盐了!”

    陈遘在一旁补充。

    有宁波知府王琰在,他不能再以“五哥”相称。

    他指着煮盐的简易工棚,继续说道:

    “将军,每次大潮过后,海水退去,海滩上就会露出一层雪白的盐花。百姓来到滩涂上,将这层盐花连同底下黏连的滩泥一同刮走,再将盐泥搬运至土台进行晾晒,然后用海水淋滤盐泥,获得卤水,再将卤水于盐灶上熬煮成盐。”

    王和垚点点头,感慨道:“百姓不易啊!”

    站在岸边,晒一会都会浑身湿透,更不用说干活了。

    看这岸边的树桩,原来应该有些树木,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伐殆尽了。

    “将军,灶丁煮盐,官府收付,再交于商贾转运贩卖,整个浙江海边就活起来了。将军活民无数,百姓人人感激。不过……”

    王琰看了一眼陈遘,支支吾吾,王和垚眼皮一抬。

    “王大人,我出身贫寒,知道民生疾苦,百姓不易。你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是是是!”

    王琰赶紧道:“将军,这些煮盐的灶丁是怕恢复盐政以后,他们被编回灶籍,因此忧心忡忡。”

    “宁波府衙出一份告示,没有灶籍,只有良家百姓一说。煮盐自由。”

    王和垚摇摇头,随即好奇道:“灶丁们煮盐,挣的钱不够生计吗?怎么会担心编入灶籍?”

    自古海边煮盐,灶丁便会划入灶籍,相比种田,煮盐或许辛苦一些,但没有苛捐杂税,收入一般都有保障。

    老实巴交的海边百姓,为什么会担心这些?

    “还不是将军的授田令,陈将军在宁波府招募水手操练,那些年轻汉子前来从军者不少。有些百姓担心编入灶籍,家人无法从军,因而抱怨。”

    陈遘指着海边的几艘战船,上面及岸边,似乎都是精壮汉子。一些汉子正在操练游水,游到水中的小船,然后纷纷回游,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

    “将军,这些水手水性好,身强体壮,只要稍加操练,便是好兵。现在只缺战船,一般的渔船派不上用场。”

    王和垚看了一眼陈遘,收回了目光。

    他只是刚刚提出了授田,陈遘这家伙就迫不及待在宁波府散布谣言,招募水手。

    战船、水师、海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战船,怎么在江南水乡纵横交错?

    “将军,台州、温州的盐场也开始煮盐,当地官府派人前来,要将产盐送到宁波府,将军该如何处置?”

    王琰小心翼翼禀报。

    王和垚冷冷一笑:“屈先生,你意下如何?”

    浙江十一府,最富饶、人口最多处在杭州府及周围几府,台州、温州的盐,自然是想进入杭州府,分一杯羹了。

    只是台州、温州,包括处州三府,现在还与衢州的李之芳一样,都在犹豫观望,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即便他不是霸气侧漏,但也是一方诸侯,难道他们不怕自己对他们用兵吗?

    “将军,上兵伐谋。台州、温州还在犹豫观望,不妨遣使通告两府官员,要么向将军府投诚,要么两府的产盐会按私盐处置。让他们自己抉择。”

    屈大均道。

    杭州府恢复盐政,必然大力打击私盐。台州、温州的官员,既想独善其身,又想从盐政中牟利,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衢州的前浙江总督李之芳。这位满清的封疆大吏沉默龟缩,也是同样持币观望的心思吧。

    “王大人,就按屈大人的意思去办吧。不过,告诉他们,不要做墙头草,逼我用兵。陈遘,你这里要把好关,在他们归顺将军府之前,不要让温台二府有一粒盐运进来。”

    王琰与陈遘,都是肃然听令。

    王和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向宁波港口,一艘货船靠岸,跟着民夫们纷纷搬运,似乎是木料。

    “将军,这是筑城的木料,都是从四明山采伐而来,石土都是就近取料。如今先准备物料,等天凉下来,就开始筑城。”

    陈遘跟着介绍道。

    王和垚点点头,筑城需要三万两银子左右,府库倒是可以承担。只是现在形势不明,筑城晚些,就会晚些掏银子出来,似乎更合他意。

    “对岸就是杭州水师驻地吧?”

    王仁则看着钱塘江北岸,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岸边情况。

    “将军,前明时,乍浦设有正千户二员,副千户三员,镇抚一员,负责乍浦之守御,并按时巡海哨守。嘉靖三十六年,又将备倭把总移驻此地,以都指挥体统行事。满清入主中原,乍浦又成为其防御浙东沿海反清势力的重镇。如今的乍浦港,有绿营水师两千人驻扎,战船一百多艘。”

    王琰给将军大人释疑解惑。

    “水师两千人,战船一百多艘……”

    王和垚一时心动。

    士卒战船数量一般,但对一无所有的他来说,这很重要。

    “将军,当日我军攻破杭州满城,旗兵溃退至乍浦港,抢了些战船离开。但不知杭州水师为何没有悉数撤离。如今的杭州水师,恐怕只有半数不到,战船不足百艘。”

    陈遘轻声说道,似乎在宽慰王和垚:“将军放心,大哥已经在嘉兴府布防,有他在,杭州水师群龙无首,没吃没喝,必撑不了多久。”

    “希望如此吧!”

    王和垚思索道:“屈先生,你帮我写一封书信给郑思明将军,要他尽量劝降杭州水师,最好不要刀兵相见。”

    杭州水师,大部分都是绿营兵。如今浙江的清兵将领死的死,跑的跑,树倒猢狲散,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几天吧。

    屈大均领命,王和垚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的宁波府城。

    “王大人,苍水先生是宁波府人吧。”

    “回将军,苍水先生是宁波府鄞县人,于康熙三年在南田悬岙岛被捕,同年九月初七遇害于杭州弼教坊,遗体收于杭州西湖。”

    王琰看着王和垚,狐疑道:“将军,苍水先生有一子张万祺,不过先于苍水先生遇害。将军问此,却是何意?”

    “无它,心有所触罢了。”

    王和垚摇头道:“英雄无后,我们却不能忘了他们。麻烦你派人将苍水先生的故居修葺一下,让县衙派人四时供奉,也供后人瞻仰。”

    他迈步向前,不惧烈日。

    “陈遘,带我看一下你招募的水手,看看他们练得怎样?有没有可用之才?今天我想吃鱼,就看他们能不能抓到了?”

    “吃鱼?”

    陈遘懵懵懂懂:“将军,我亲自下水捞鱼。不过,没听说你爱吃鱼啊!”

    王和垚微微一笑,指了指东南方向。

    “我想吃台湾的鱼,你能抓到吗?”

    台湾郑氏抗清的决心不容置疑,只是这眼光上太过狭窄,屡次错过恢复中原的良机。希望接触通商的事情,不要被他们的眼光所左右。

第40章 水师

    夜色之下,波浪轻拍岸堤,整个杭州水师营地,被一片寂静和夜色包围。高高的桅灯下,数十艘战船泊在港湾里面,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一艘战船甲板上,十来个清军将领聚在一起,喝着闷酒,发泄着不满。

    张少儒靠在船舷边,看着黑黝黝的江面,眉头紧皱。

    今天,他只喝了一碗稀粥,肚子饿的难受,但也只能硬撑。

    张少儒是杭州水师的把总,每月二两银子,米5斗,虽然不多,但勉强够一家三口食用。本来日子马马虎虎,但还算过得去,但随着叛军突然北上,破了杭州城不说,还占了水军驻地周围的嘉兴府。

    杭州清军逃回北面,浙江大半为叛军占据,他们忽然成了无爹无娘的孩子,失去了经济来源。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有人闷闷不乐,叹了口气。

    钱塘江周围的几府,嘉兴府、杭州府、绍兴府,包括宁波府,都被叛军占据,他们除了逃离杭州湾,别无他法。

    “听张勇说,江宁那边要咱们去镇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又有将领轻声说了出来。

    “去镇江,老子一家老小都在杭州府,跑到镇江去,老子一家吃什么喝什么?”

    “就是!咱们绿营兵,都是浙江本地人,又不是旗人铁杆庄稼,跑到镇江,一家人怎么办?”

    “他尼昂的,上面花天酒地,咱们兄弟就只能泡水喝风,憋不憋屈!”

    将领们愤愤不平,纷纷发作了出来。

    一月一两银子,本来就是勉强养家糊口,现在叛军占了杭州府及周围几府,没有了饷银,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现在还要背井离乡去镇江,万一和台湾郑锦在舟山盘踞的水师遭遇,战死了无人理睬,连个抚恤的钱粮都没有。

    关键是,他们是绿营兵,去了镇江,还回来吗?家人怎么生活?

    “张少儒,发牢骚有个屁用。要是让李文成这小子听到,砍了你的脑袋!”

    曾大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让张少儒暴跳如雷,“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怕个求!”

    张少儒指着曾大成,大声怒骂道:

    “大不了宰了李文成,投了叛军!最起码,不像旗人那么糟蹋人,一家老小也有口饭吃!”

    张少儒的话,让甲板上寂静一片,半天没有人说话。

    大清朝廷海禁,众人都是靠饷粮吃饭,没有任何灰色收入,有时还被克扣钱粮。如今叛军占据了杭州府,断了饷粮,众人都是傻了眼。

    曾大成坐在甲板上,摸着一旁的沙袋,一言不发。

    张少儒也觉得无趣,一屁股坐了下来。

    都是无家可归的难兄难弟,又何必互相埋怨伤害。

    过了半天,年龄稍大些的黄老蔫才开了口。

    “上次旗人逃走,跟丧家之犬一样。他们抢了海船跑了,咱们兄弟成了替死鬼。打仗的时候躲在后面,逃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到底算什么玩意?狗都不如!”

    “叛军占了杭州城,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胆小些的董三,愁眉苦脸道。

    “董三,自己的妹子送了旗人,不丢人吗?”

    曾大成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董三,心里也是暗暗发愁。

    “你们说,叛军会不会找咱们算账?他们能饶了咱们吗?”

    “战场上,各为其主,叛军不会拿咱们怎样。”

    黄老蔫道:“就怕去了镇江,没人搭理咱们。到时候,恐怕想回也回不来了。”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张文儒眼睛一瞪,看了看周围的军士,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自己决定!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家里的米缸,可要见底了!”

    “我家里也坚持不了几日,大人能饿,老人孩子饿不得。”

    “我也是一样!没有银子,我阿母的病也没法看!”

    众将领唉声叹气,张少儒和曾大成对望一眼,曾大成终于开口。

    “兄弟们,咱们都是汉人,杀了李文成,投了杭州城的义军,兄弟们都有饭吃。你们觉得怎样?”

    众将领面面相觑,黄老焉看了看众人,首先开口。

    “我和曾大成一样,我不会离开!”

    黄老焉一家七八口,三四个儿女,都靠他养活。他要是去了镇江,一家人怎么活?

    “做就做了!官军还能不能打回来,还很难说!我跟着老曾干!”

    又有将领表态。

    “没活路了!我跟着曾大成干!投叛军,领饷银!”

    “杀了李文成,投叛军!”

    “左右一哆嗦,拼了!”

    更多的人表态,群情激昂。

    董三眼神闪烁,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表态,脖子上已经被架了一把刀来。

    “董三,事关众兄弟的生死,对不住了。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了你。”

    张少儒冷冷说道,摆了个眼色。

    两个将领上前,拿着绳子,把董三绑了起来。

    嘴被堵上,董三闭上了眼,眼帘低垂,没有做任何挣扎。

    前途未卜,张少儒曾大成等人显然已经计划好了,再不识相点,小命恐怕都没了。

    “等会李文成回来了,看我眼色行事!”

    张少儒交代了下去。

    董三暗自摇头。

    李文成又蠢又横,除了吃喝嫖赌,巴结旗人,屁都不会。碰上这些铁了心的亡命徒,估计是难逃一劫了。

    刀砍枪刺,血肉横飞,甲板上、桌椅上、舱房四处,包括所有人的头脸、身上,全都是一片的血红。

    杀人者个个脸色狰狞,被杀者尸体横七竖八,受伤者在呻吟的同时,还在求饶,希望能留下一条性命。

    “别杀我!我只是个跑腿的,没害过人啊!”

    善祥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不顾背上的鲜血不断流出,拼命磕头求饶。

    “平日里耀武扬威、克扣兄弟们的饷银,这会倒求起饶来了。留你不得!”

    曾大成说完,狠狠一刀,善祥惨叫一声,身子抽搐,再也没有起来。

    “大成兄弟、少儒兄弟,我平日里对你们不错,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王文毅跪着磕头,尿都吓了出来。

    他是汉军正红旗,虽然是旗人,但不是还沾着个“汉”字吗。

    “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汉军旗的杂种,奴颜婢膝,只知道欺压我们绿营的兄弟!”

    张少儒冷哼一声,抬起头来。

    “把董三带进来,让他处置这个家伙!”

    董三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心里明白了一切。

    “董三,怎么样处置他,你看着办。”

    张少儒轻声一句。

    “三哥,看在小凤和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

    王文毅苦苦哀求。

    “看在小凤和孩子的份上?”

    董三冷笑了起来,他从曾大成手中夺过了刀来,走到了王文毅面前停下,眼神冷厉,与平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小凤被你糟蹋,受尽了外人的白眼和讥讽。虽然跟了你,被你夫妻俩呼来喝去、百般凌辱,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你说,老子能放过你吗?”

    董三说完,抡起刀来,狠狠一刀。

    “啊……”

    鲜血淋漓,王文毅倒在了地上。董三挥刀再砍,每一下都是用尽力气。

    “好了,董三!”

    张少儒和曾大成双双上前,抱住了身上血迹斑斑的董三。

    再看王文毅,脖子和身子几乎已经分离,只靠一点碎肉连着,鲜血染红了上半身。

    “兄弟们,咱们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现在没有了退路,你们说,咱们怎么办?”

    大事已定,张少儒对着周围的将领们,大喊了起来。

    “反了他的,去投杭州的义军!”

    曾大成大声喊了起来。

    “投义军!”

    “投义军!”

    下面的将领们,纷纷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刀枪,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义军的主帅王将军,还有他的心腹将领,都是绍兴府余姚人,他一定不会亏待咱们浙江子弟!”

    张少儒的话,让众将领都是喜笑颜开。

    同为浙江子弟,他们又是真心实意投诚,相信王将军不会亏待他们。

    “把总,你说了算!兄弟们都是浙江子弟,为什么要让那些鞑子摆布?”

    “投了义军,有粮有饷,一家老小都有吃的!老大,我们听你的!”

    将领们纷纷大声附和,张少儒和曾大成对望了一眼,都是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们,我打听过了,王将军麾下还没有水师,兄弟们过去了,刚好能派上用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少儒中气十足,下面的将领们更是振奋。

    最怕的就是你投了别人,遭到冷落。现在看来,适逢其会,众人都能得到任用。

    “兄弟们,听闻义军那里要授田,每人至少20亩,到时一家吃喝不愁。义军已经来了嘉兴府,咱们直接去找他们投诚,明早就能吃上饱饭。你们说怎么样?”

    曾大成大声喊道,引起下面将领们的一阵热烈响应。

    “把总,那个琉球国的使者,不还等着我们送他们去江宁吗。那两船的硫磺,正好可以给王将军当见面礼!”

    下面有将领大声喊了起来。

    张少儒和曾大成目光一对,纷纷笑了起来。

    杀了这些旗人将领,再加上两船的硫磺作为见面礼,这份投名状,应该诚意十足吧。

    如此一来,上千号水师兄弟,都有了归宿。

第41章 传教士的心思

    江南兵器制造局,原来的杭州府都统衙门,紧挨武备学堂,靠近钱塘门小教场,也便于试制枪炮,而被王和垚选中。高门坚墙卫兵肃穆,“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旁人敬而远之。

    三吴都会、东南重镇,又是平叛福建的辎重粮草大本营,义军夺了杭州城,除了铠甲兵器,其它如铁锭、火药、木炭等也被全盘接收。

    制造局设于此处,靠近武林门码头,冶铁、石炭、木料、沙石料等,东南西北顺水而来,顺着码头上岸,在制造局聚集。

    清晨,偌大的射击场上,巨响声不断传来,场地上硝烟弥漫,土石纷飞,散落的铁片到处都是。

    “射程还是不够!”

    几轮射击以后,树下的戴梓看着测试的数据,遗憾地摇了摇头。

    开花弹,药捻点燃,发射后可以爆炸,用弹片伤人。发射的方式为分别点燃开花弹的药捻,以及火炮本身的火绳。开花弹的药捻需要根据发射的距离调整长度。

    开花弹虽然威力十足,但也多有缺陷,射程不远,发射操作繁琐,对点火时机和火绳长度拿捏不准的话很容易炸膛。

    戴梓之所以一次次地尝试,就是想让射程更远些,火绳长度更为精确。

    “戴大人,五百米的距离,已经不错了!”

    洛佩斯嘴里说道,摇着蒲扇,一张脸晒的发红。

    兵器制造局,戴梓是主事,洛佩斯是他的副手,但二人的工作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短管火炮,以及自发火铳,是二人目前专注的重点。

    “药室再加大一些,药量增加半斤,炮管的长度增加半尺。还有引线,再减去半分……”

    莱昂纳多在一旁记录着,向戴梓说道。

    戴梓点点头问道:“我想在炮弹里面加上钢珠,你们觉得怎样?”

    五百米的距离显然不够,怎么也要到七八百米,不然连一般轻量火炮的射击距离都达不到,怎么去杀伤对方?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要火药足够,应该可以增加杀伤力。”

    莱昂纳多兴奋道。

    火药足够?

    戴梓眉头一皱。

    王和垚让人在会稽山建了硝场,以弥补火药原料不足的困境,毕竟火药配方中,硝的含量占了绝大部分。但硝与炭粉能造,硫磺却是难题,不知道王和垚如何解决。

    数百门火炮狂轰滥炸,万人敌数万数十万颗,那得需要多少火药啊?

    “神父,开花弹虽然威力不小,但射程有限,炮弹也太难制作,若是能改造炮管或炮弹,让其射程更远。自发火铳也是一样,射程与杀伤力,都要兼顾。”

    “戴大人,你说的没错。会稽山铁厂造出来的精铁,足以制造炮管与铳管,好钢则能造出弹铁与铳剑。只是杭州府的工匠太少,造出的火器数量,恐怕有限。洛佩斯,你说是吗?”

    莱昂纳多问道。

    “是吧。”

    洛佩斯点点头,同意莱昂纳多的想法,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戴梓便说道:“神父,放心吧,学堂的事情,将军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这位传教士,念念不忘的是他的传教事业,造枪造炮,倒成了副业。

    “希望吧。”

    洛佩斯理了理自己头上的黄毛:“我只是担心,将军没有多少钱,办学堂恐怕有些困难。”

    “谁说不是?”

    戴梓点点头,明白洛佩斯的想法。

    将军府草创,现在近万将士,吃喝拉撒都要钱,王和垚又不是神仙,从哪里搞那么多钱来?

    就比如现在,制造局需要的硫磺,需要从外面买来,价钱高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到,实在是头痛。

    “戴大人,我想问一下,你们东方人不是讲什么华夷之辨吗?你当初为什么要追随大清的亲王南下?难道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吗?那你为什么又追随王将军,一起反抗大清朝廷?”

    莱昂纳多好奇道。

    他三年前才从泰西远渡重洋而来,对东方人的含蓄还不习惯,直言不讳。

    这话问出来,树荫下的戴梓微微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有些感慨:“当年少不更事,只想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得遇王将军,才知孤陋寡闻,糊涂透顶。如今在下幡然悔悟,只想追随王将军,为天下人做些事情。”

    “莱昂纳多,火炮的事情你先放放,一会你去趟会稽山,那里造出了好钢,你的钟摆,不能再拖了。”

    他来东方十几年,已经习惯了东方人的处世之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莱昂纳多不懂含蓄,等于揭短,让戴梓下不来台。

    “神父,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戴梓挠挠头:“王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剃掉了辫子。现在,无辫一身轻了。”

    “戴大人,王将军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他精通冶铁、火器、以及机械、物理等等,什么都懂。他还能练兵,带兵打仗。我敢断定,他将来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莱昂纳多一本正经说道。

    现在的华夏陷入混战,天下大乱,那位紫禁城的满清皇帝,似乎并不得人心,要不华夏也不会乱成这样。从这位杭州将军的无所不能来看,他极有可能成为将来的一方诸侯。

    莱昂纳多的话,却让洛佩斯却提起了精神,他接着莱昂纳多的话,连连摇头:“不不不,他不仅仅是一方诸侯!如果有可能,他会成为秦皇汉武一样的人物!”

    秦皇汉武一样的人物!

    戴梓的心里,猛地一跳。

    时势造英雄,当今乱世,正需要一位秦皇汉武般的人物力挽狂澜,来挽救华夏的命运。

    王和垚,会是这样的人吗?

    还有他戴梓,投笔从戎,能做出一番事业吗?

    “戴主事、两位神父,将军来了制造局!”

    卫士跑了过来,向戴梓禀报。

    ……………………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身处兵器制造局中,王和垚的心里,莫名地闪过这句话来。

    要不是接受了满城这么多的辎重物资,他可真就成了没有米的巧妇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数十个铁匠正在工棚里敲敲打打,打造修补兵器铠甲,不亦乐乎。

    上任伊始,杭州将军府就颁下公文,招杭州府及天下四方铁匠,应募者除了可以免除赋税,还可以从官府拿一份四两银子以上的饷银。

    而这份钱粮,足以让工匠们养家糊口。

    “见过将军!”

    看到王和垚进来,工匠们一起行礼。

    这位新将军爱民如子,公正廉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大伙辛苦了!”

    王和垚摆摆手,示意工匠们继续忙活。

    他拿起一块铁锭,表面平整顺滑,与杭州府以前的铁锭有所不同,这应该是会稽山新出的熟铁。

    这种熟铁,造火炮火铳再好不过。

    至于造兵器的好钢,不过是介于生铁和熟铁两者之间,用于制作自发火铳用的弹铁,也可以用来制作钟摆。

    传教士莱昂纳多目前就在做钟摆,看来用不了多久,这种洋玩意就能变成本土灶,可以面世甚至进入海内外了。

    进入了铠甲生产车间,王和垚拿起一顶飞碟盔,除了头顶的红缨枪顶大大缩短,其他一模一样,和后世的钢盔相似,不过盔檐要宽大一些。

    “将军,有这些盔甲护体,兄弟们的伤亡,可是要减少许多!”

    络腮胡子林三木抚摸着盔甲,满脸的喜色。

    衢州之战,加上破了杭州城,所得的铁甲就超过了五千副。如果再加上皮甲棉甲等,可以称得上全军披甲。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兵力。随着将军府持续募兵,士卒人数还会不断增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难道将士们的性命,还没有这些盔甲值钱吗?”

    王和垚轻声说道,还是有些遗憾。

    军中铁甲还是偏少,皮甲布面甲占了半数。

    明代布面甲之所以会在军中广泛应用,是因为边军主要是在西北和辽东作战,气候寒冷,布面甲可起到保暖作用。

    铁甲制作工艺繁琐,皮条编缀,甲片钻孔叠层,人力物力消耗极大。布面甲制作成本低廉,防护性虽不如铁甲,性价比却很高,这也是布面甲在明代流行的主因。

    不过,江南天气炎热,将士们穿上布面甲,尤其是在夏天,往往是大汗淋漓,叫苦连天。

    王和垚也没有什么办法。制作甲胄,耗时耗力,只有慢慢来过。

    不过,所有的布面甲都已换成了红色的布料,这也是为了显示义军与清军军服颜色不同。至少在外形上,一顶红缨飞碟盔,再披上红色的战服,便是和清军大大不同。

    “见过将军!”

    进了戴梓等人的制作间,一行大小官员,工匠杂役,包括匆匆赶来的戴梓等人,都是向王和垚行礼。

    尤其是戴梓,看着王和垚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大家各忙各的,不必多礼!”

    王和垚摆摆手,让众人不必拘束。

    工匠编入官府吏员,废除贱籍,饷银加倍,这也算是将军府的一项善政。

第42章 科技与国界

    一把半米长的刺刀摆在桌上,王和垚拿起刺刀,仔细打量。

    和后世的56式刺刀相比,这种卡筒式刺刀显然更长一些,也更重一些,既可以装在火铳上,也可以做近身搏杀。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没有优质的钢铁,兵器只能向更重、更厚方面发展,以免在战场上折断,坐以待毙,任凭对方屠杀。

    “将军,这刺刀,真的比大刀强?”

    戴梓好奇地问了出来。

    刺刀套在鸟铳上,和长枪长度相差无几,确实可以代替长枪。但说到方便性上,刀枪似乎比鸟铳带刺刀更好。

    “等军中都配上了刺刀,长枪就会退出历史舞台了。”

    王和垚轻声一笑,拿起一把鸟铳,把刺刀卡在了鸟铳上。

    “其一,战场上短兵相接,我军都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相互掩护,进退灵活。你看这大刀,挥舞起来,需要的空间较大。战场厮杀,就在一瞬间,对方一人要同时面对我军至少两到三人的刺刀刺杀,劣势不言而明。”

    “其二,刺枪术是在一条直线上前后运动,力臂长,作用集中在枪尖处,力量大,更加灵活。大刀劈砍的空隙太大,比起刺枪术的迅速,远远不及。还有就是,刺刀走直线,大刀先要挥刀,再劈下来,比直刺繁琐。”

    林三木戴梓等人,下意识纷纷点头。

    怪不得义军的长枪兵迅猛快捷,稳准狠,原来有这么多道理在里面。

    “将军,军中的火炮鸟铳不少,为什么还要造?”

    林三木好奇道。

    义军占了杭州城,有了300多门火炮,3000多鸟铳,火药炮弹齐全,铠甲也够目前军中将士披挂。

    现在还造火炮,有那么多的炮兵吗?

    “不是造火炮,是造更好的火炮,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的火炮。即便身上有皮甲,你是不是想换成铁甲?”

    王和垚拿起一杆火绳枪,轻轻摇了摇头。

    “这也算是鸟铳,刮风下雨便不能用,燃烧速度太慢,要是没有刺刀,连个烧火棍都不如!”

    王和垚看着戴梓:“这种铳剑,什么时候能装备全军?”

    他都没有提自发火铳,以目前的工匠数量与技术,优于制造火绳枪,自发火铳是短板。

    “杭州府三千多鸟铳,能用的不过千余,其余的都要化了重新打造。用的水力钻床,每月能造三百多条铳管,也就是三百多火绳枪。”

    戴梓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自发火铳正在打造弹铁,还要再试,要装备全军,还需时日。”

    “不急,先造火绳枪,自发火铳慢慢试就是。”

    王和垚宽慰道。

    火绳枪的生产技术已经成熟,没有必要急于求成。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可能总是依靠某些兵器方面的先进。

    不过,火炮要能野战,不能只架在城墙上。

    “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单轨炮架,这样一来,火炮的野战性能会大大增加。”

    洛佩斯指着炮车上的新型火炮,向王和垚介绍。

    单轨炮架结构十分简单,相对于双轨炮架,无疑性能更加突出,士兵拖拽更加容易,更适合战争的需要。

    兵器制造局中,戴梓是主事,三个传教士是副主事,戴梓和莱昂纳多主持和研发造炮,而洛佩斯和萨帕蒂⾥则是主攻火铳和“万人敌”的改进。

    三个传教士都是康熙四年,被西班⽛多明我会派遣来中国来传教的。洛佩斯在余姚、莱昂纳多、萨帕蒂⾥两⼈在兰溪,三人都在浙江传教。

    换句话说,这三人还是“待罪之身”,只不过无人问津而已。

    王和垚看了一眼戴梓,又收回目光。

    单轨炮架的研发来自西方,被他这个穿越者带到了这个时代。而传教士们帮着他制造火器,不可避免获取单轨炮架的知识。

    从他内心深处,他是不愿意这些技术上的优势,被传教士们带回西方。

    张世豪瞪大了一双牛眼,仔细观看着新火炮,双眼放光。

    这些新改良的火炮,可是比原来的铁疙瘩烂炮精美不少。

    “将军,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林三木则是懵懵懂懂,指着炮尾处的螺旋铁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神父,麻烦你给林将军,好好介绍一下!”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这些后世军中炮兵的基础知识,拿到这个时代,依然具有前瞻性。

    李行中要是看到现在这些新的火炮,不知道会高兴成怎么样。

    “林将军,这个螺旋铁柄,是用来调整火炮的射击角度,可以更有效地打击对方。这个叫照门准星,用来瞄准!”

    洛佩斯不厌其烦,给林三木仔细讲解。

    或许,这就是他们值得骄傲和认真的地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那这个呢?”

    林三木懵懵懂懂,指着测距仪,孜孜不倦。

    “这叫测距仪,上有标尺和准星,准星到标尺距离已经标明,找一个参照物,将这个标尺调成和参照物一样宽,然后从标尺上读数,就能算出距离。“比如说,准星到标尺距离1米,南京北城墙是两里,调整标尺至与城墙等宽,标尺读数半米,那么火炮和南京城墙的距离就是4里。这个距离是这样算的……”

    洛佩斯给林三木详细讲解,林三木由衷地赞道,竖起了大拇指。

    “神父,你真厉害,兄弟我佩服。回头请你喝酒!”

    “林将军,这都是受了王将军的点拨,我不过是照做。厉害的是将军,你应该佩服他才是!”

    洛佩斯倒不贪功,恭维着王和垚。

    对他来说,造出火器只是副业,传教才是他的本职。

    而他之所以不辞辛苦制造火器,还不是为了王和垚的承诺,让他可以在浙江传教,在学堂中传教。

    “将军,你可真是神仙下凡啊!”

    林三木摇头道,半真半假。

    又是刺枪术,又是“万人敌”,现在又是野战火炮,还有将军不会的吧?

    “没什么,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王和垚道:“火炮轰,骑兵冲,配上“万人敌”,即便是千军万马,我等也是不惧。”

    比起后世的TNT、AK47、各式榴弹炮,这些火器都是不入流的小儿科。

    火炮轰,骑兵冲。

    林三木的眼睛再次睁大。

    “看到没有,这是骑兵专用的马刀,宽背薄刃,刀身沉重,这样有利于增大砍劈的力度,刀柄略向刀刃方向弯曲,这样带弧度的刀柄更利于骑兵掌控,不易脱手。”

    王和垚拿起一把马刀,对林三木笑道:“这样的马刀,制造局会造够所需,骑兵每人一把。这样一来,兄弟们手上那些破铜烂铁,都可以扔了。”

    林三木喜不自禁,连连点头。

    兵利甲坚,战马齐备,骑兵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寒酸,甲胄残缺,兵器五花八门。

    “林将军,你与胡将军掌管骑兵,里面有不少原四明山的兄弟,虽经操练,但很多人野惯了,不服约束。若不严加管教,难免会做出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王和垚意味深长道:“你我兄弟不是草台班子,而是要恢复汉家江山。要是人人都不服管教,怎么对付满清?”

    “将军放心,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林三木红了一张脸面,连忙应道。

    看来,王和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不然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将军,你看这两种火炮,都配有单轨炮车,一种带炮车七百斤,射程可达三里。一种带炮车五百斤,射程在两里以上。两种火炮移动灵活,杀伤力大大增强,都适用于野战。”

    戴梓向王和垚继续介绍。

    王和垚点点头:“文开兄,这两种火炮,每月各能铸造多少?”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相信戴梓的专业能力。

    戴梓一笑:“这可得问洛佩斯神父了。他是铸造火炮的高手,无论是陆炮,还是船载炮,他都是游刃有余。”

    “文开兄,接下来铸造火炮,要让得力之人跟着洛佩斯,一步不落。”

    王和垚在戴梓耳边一句,跟着对着洛佩斯,满面笑容。

    “神父,四周都是外敌,随时可能开战。火炮铸造,就拜托你了。我会让工匠们全力以赴,随时供你差遣!”

    “将军放心,无论是哪种火炮,陆上还是船上,我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洛佩斯信誓旦旦一句。

    戴梓看了一眼王和垚,跟着道:“神父,你一个人造炮太过辛苦。接下来,我会派几位得力之人做你的副手。你要是累坏了,王将军非怪罪我不可!”

    “那就多谢王将军了!”

    洛佩斯眉开眼笑,跟着问道:“王将军,你答应我们的教堂和学生,什么时候能够兑现?”

    铸造火器辛苦,尤其是大热天,有人分担,自然是再好不过。何况,他同时还要忙学堂传教的事情。

    “神父,军中急需各种火炮,你要造出好炮好铳,并能大量生产,教堂马上就盖。神父们的衣食住行,你不用担心。至于学堂,将军府已经颁下公文,等暑热过后,就会开学。”

    王和垚笑道:“放心吧。到时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传教士们纷至沓来杭州城,学堂也要随之招生开学。

    至于学堂的位置,满城里面的任何一个衙门,包括贡院,都可以代替。

    洛佩斯眉开眼笑:“将……将军,君子一言!”

    “神父,驷马难追!”

    王和垚和洛佩斯哈哈大笑,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见过将军!”

    一个四旬出头的中年儒雅男子正在抄抄写写,看到王和垚过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在编写……火炮操作规程?”

    王和垚拿起桌上的纸稿,看了几眼,惊讶地问道。

    “是的,将军!”

    中年儒士尴尬一笑,继续说道。

    “小人天天都在测试火炮,测算火炮的最佳装药多少,以及角度和距离测试。编辑在册,以便将来炮手们使用,也好有个依据。”

    “好好好!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王和垚连连点头,赞赏地问了起来。

    这样勤勉做事的干员,真不多见。

    “将军,这是家父。家父在火器上,也有一些心得。家父进制造局,望将军不要见谅!”

    戴梓上来介绍道。

    “小人戴苍,见过将军!”

    中年儒士肃拜行礼。

    “原来是戴叔父。好好好,举贤不避亲!戴兄,多谢!”

    王和垚对着父子二人,各自肃拜一礼。

    父子都是大才,都来给他卖命,值得他叫一声“叔父”,值得他行以大礼。

    来到桌边,翻看着桌上的火炮和炮弹图纸,上的爆炸结构,王和垚不由得心头一惊。

    “这是……谁画的图纸?”

    “将军,这是下官画的,不过还要再改一下,让射程更远!”

    戴梓道:“将军要造“开花弹”,下官借鉴了“万人敌”的构造,设置一根引线在炮弹尾部,点燃炮弹引线后,再点燃火炮引线,虽然麻烦些,威力巨大。发射这种炮弹,需要相应的短管火炮,下官正在改,这便是此种短管火炮的图纸。”

    戴梓侃侃道来,王和垚连连点头,拍了拍戴梓的肩膀,由衷感慨一句。

    “文开兄,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历史记载,戴梓只用了八天,就研究出了炮弹可以爆炸的“冲天炮”。现在,自己不经意的一提,戴梓居然弄了出来。

    神人就是神人,可不就是够神吗?

    “文开兄,你觉得,这种火炮什么时候可以投入铸造?还有……”

    感叹之余,王和垚把戴梓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你知道火药颗粒化怎么做吗?还有,线膛枪、线膛炮,你知道怎么造吗?蒸汽机,听说过吗?”

    线膛枪、线膛炮、蒸汽机……

    戴梓懵懵懂懂,火药颗粒化他倒是知道,但其它的太过匪夷所思。

    “文开兄,这些火器,你都要带人一一研制打造,火药配方、火药颗粒化,这些都是国之重器,绝不能让传教士知道。比如蒸汽机,将来或许会改变世界,决不能外泄。”

    王和垚语重心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事不能只靠传教士,铸造火器,包括钟摆等,都要我们自己掌握,青出于蓝,而必胜于蓝。”

    核心技术不能外泄,这可是来自后世、颠扑不破的真理。

第43章 暴行与授田

    骄阳伴我,烈日灼心。

    太湖边,苏州与湖州交界,双林镇,王和垚及一众下属将领官员汗流浃背,个个心烦意乱。

    一阵风吹来,太湖上水波粼粼,却吹不走众人心头的烦躁与怒意。

    放眼望去,骄阳似火,风吹谷浪,一望无垠,虽然有些许荒田夹杂其中,但瑕不掩瑜,丰收在望。无数百姓奔忙田间,许多稻谷已经泛黄,想来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全部收割。

    还有一些稻米虽然长大,但郁郁青青,看来距离丰收,还有月余。

    另有韭菜菘菜等蔬菜,绿豆菽等遍布,长势喜人。

    江南鱼米之乡,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的血迹斑斑,被烧毁的村庄,依然青烟股股,不合时宜。

    早熟的稻米正在收割,却被苏州的清军过界,劫掠乡里,杀人放火,糟蹋妇女。

    还真是印证了他要攻打苏州的初衷与先见之明。

    “……清军船只靠岸后,立刻包围了镇子,烧杀抢掠,妇孺都不放过,凶残至极……”

    李行中低声禀报。

    王和垚沉声问道:“百姓的伤亡情形如何?”

    “回将军,百姓被杀三百七十三人,六十二名女子被糟蹋,十六名女子被掳掠……”

    湖州知府钱为青每禀报一句,王和垚及众将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还在按耐,一旁的郑思明已经怒不可遏,厉声道:

    “禽兽!禽兽不如!”

    郑思明满脸怒容,身子都在发抖。

    运河由杭州武林门起始,经嘉兴府北上到苏州。嘉兴府距离苏州,不过一百五十里,水路一日即到。

    至于湖州,则是与苏州隔太湖而望,经西运河进入主运河航道,同样是不到两百里。

    嘉兴府、湖州、苏州,三处鱼米之乡成三角之势,也就是说,苏州的清军也可以直到嘉兴府,只不过他们选择了湖州而已。

    “查明了,这些人是苏州的清军吗?”

    王和垚看了一眼钱为青,轻声问道。

    抢就抢了,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糟蹋和掳掠妇女?

    苏州的清军水师胆敢劫掠义军治下,是清军将领胆大包天,还是说,清军已经向江南增兵?

    “回将军,问过受害的百姓,此处是太湖沿岸,岸上水里都没有盗匪,来人乘的苏州水师的战船,是清军无疑。”

    钱为青禀报,惴惴不安。

    这位新“上官”一举击破浙江清军精锐,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在此人面前,他都是据实相告,不敢耍任何心机。

    “清军来去极快,等我军赶到时,清军已经乘船离开。我军没有水师,无法追杀。”

    李行中跟着禀报道。

    王和垚皱眉不语。

    对于这些旧时官员,只要没有什么大恶(如绍兴知府邱青),他都让其继续出任,不会一撸到底,让治下民政陷于瘫痪。户籍管理,征收赋税,维护地方治安。而最重用的,就是征收赋税。

    江南鱼米之乡,湖州、嘉兴、杭州赋税占了半数,这正是他急需。他需要这些地方的钱粮,来募兵练兵养兵,以便现在与未来不时之需。

    至于将来这些官员能否留任,还要看他能否站稳脚跟,那都是将来之事,完全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将军,苏州水师有两千人,与之作战,必须有水师才行。单靠渔船与舢板之类,无法与清军水师抗衡。”

    李行中再次道:“杭州水师刚刚归顺,若是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王和垚沉思,还是没有吭声。

    区区两千清军水师,胆子这么大吗?

    “杀害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糟蹋良家妇女,十恶不赦。将军,出兵剿了这股猪狗!”

    郑思明脸色阴沉,愤愤然道。

    民生维艰,百姓活着已经不易,还被烧杀抢掠。

    这些兵痞,还有人性吗?

    王和垚凝眉不语。

    攻打苏州城,能一击得手吗?

    “将军,水师新附,夏日酷热,出兵须从长计议,务求一击必中。一旦战事不利,再想对苏州用兵,难以出奇制胜。”

    凶案发生在自己的辖地,李行中却是谨慎。

    杭州将军府统辖治下各州府,又有下面的官员在场,称呼上也都趋于正规。

    “三弟,要是伤害的是你的家人,你就不会说什么从长计议了。”

    郑思明一句话,怼的李行中面红耳赤。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旦用兵,务必一举破了苏州城。”

    郑思明脾气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是自己的结拜大哥,他只能试着分辨。

    况且,苏州城早晚要攻打,也许是个时机。

    “将军,稻米就要成熟,若不剿除盗匪,到时清军必又来掳掠。此等惨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郑思明接着又是一句。

    “稍安勿躁!”

    王和垚沉思片刻,开口道:“钱大人,江苏布政使此人,你可熟悉?”

    能让苏州水师袭击湖州,这位江苏布政使,显然不是个善茬。

    “回大人,江苏布政使桂良,满洲镶红旗人,此人自出任江苏巡抚以来,为官严苛,屡以钱粮兴大狱,敛财无数,非良善之辈。”

    钱为青道:“苏州水师总兵李元泰,汉军正蓝旗人,最喜女色。苏州水师军纪败坏,频频扰民,自战事以来,太湖两岸百姓深受其害,望将军早日除之。”

    钱为青的话语,让郑思明等人更是激愤,郑思明冷笑道:“早知如此,就应在攻破杭州城以后挥兵北上,早些灭了这狗贼!”

    胡双奇冷冷道:“这些贪官污吏,就该被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一旁的钱为青等地方官员,都是尴尬,讪讪不语。

    “有贪官污吏,也有为民造福的好官,不能一棍子打死。”

    王和垚看了看一众官员,温声道:

    “钱大人,你去安抚治下百姓,死伤者免除赋税,官府酌情抚恤。也告诉治下百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的血债,将军府定会让作恶者付出代价。”

    “下官领命。下官告退!”

    钱为青领命,与一众官员退了下去。

    “大哥,先不要告诉将士们攻打苏州的事情,尤其是水师将士。想要攻打苏州,还不是最佳时机。”

    郑思明脸色铁青,王和垚温声安慰道。

    杭州水师还未归心,苏州清军劫掠之后,必然会加强防御,不是最好的用兵选择。

    胡双奇急道:“将军,要骑兵出战吗?”

    王和垚摇摇头:“先不急,先让骑兵在运河两岸巡察,何时用兵,我再想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庄稼丰收,赋税几何,这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

    晚上,众人就在双林镇歇脚。

    由于王和垚亲自督阵,湖州将士帮忙,百姓的尸体白天就掩埋完毕,湖州府派了厨子,几样小菜,新炊黄粱,一张粗桌,几个矮凳,美酒一坛,热茶一壶,湖边的柳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萤火虫在远处飞舞,远山朦朦胧胧,昆虫叫声不断,很有些诗情画意。

    “当年我六人在戚少保祠义结金兰,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如今戎马倥偬,想回去看看都难。”

    李行中看着湖水,感慨道。

    “三弟,你父母妻子都来了杭州,回去做甚?”

    郑思明慢慢饮酒,一双眼睛明亮:“义军兵马众多,外面强敌环伺,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回去?等抗清大业一了,衣锦还乡,才不枉活了一场。”

    胡双奇摇头笑道:“郑大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余姚六君子,众人都以王和垚马首是瞻,郑思明精明强干,稳重冷静,则是王和垚左膀右臂。

    “大哥说的没错。”

    王和垚喝了一口热茶,接上话来。

    “我军不到万人,半数都是新兵或降兵,军心未稳,所占不过杭嘉湖等六府。如今要图存图强,还需做许多事情,不能懈怠。”

    “老五,我军攻克满城,占了杭州府,光是满城旗兵名下的田地就有一万五千顷,至少可产稻米两百万石。还有各种豆类的收成,并未计算在内。”

    郑思明道:“满城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可继续募兵,等兵强马壮,便可北伐。”

    “两百万石!”

    胡双奇手一抖,杯中酒水都洒了出来。

    如果加上杭州府治下各地的赋税,恐怕能养五万甚至是十万战兵吧。

    以往他对王和垚不落草大岚山耿耿于怀,如今看来,王和垚借鸡生蛋,隐忍待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钱粮,就能招兵买马,早日打出去!南京、北京,紫禁城,必不虚一行!”

    李行中端着酒杯,心头振奋。

    浙江周围,福建江西都有战事,难民源源不断。有了钱粮,就有了募兵的资本。

    “一万五千顷……两百万石……”

    王和垚心里默默盘算了起来。

    杭嘉湖产粮要地,这应该是他唯一的优势了。

    “诸位兄弟,我意向军中的将士授田,有如隋唐时的府兵,但待遇更优厚,兵器铠甲也不需兵卒自备。你们觉得如何?”

    王和垚靠着身后的柳树,轻声说道。

    农隙训练,战时从军,兵农合一。

    这样一来,兵卒退役后,有一份丰厚的保障,官府也无需承担高额的饷银负担。

    在府兵制的基础上,提高军人的政治地位,犹如后世的义务征兵制,军队的素质与战斗力便都有了保障。

    “府兵……”

    王和垚的提议,让郑思明、胡双奇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很快,郑思明反应过来。

    “府兵制的根本在于均田,旗人圈地足够养兵授田。募兵之弊,兵卒只为饷银,而均田授田,则为征兵,将士无后顾之忧,军心可用。此议妙矣!”

    相对于军中二两银子的饷银,士卒只能勉强维持一家所用。有了授田,与之相比,授田所得远远大于饷银,士卒生计有了保障,军心可用。

    “老五,授田令一出,军心立定!”

    李行中接着道,声音高了许多:“满清入关,数十万绿营兵为其驱驰,最终夺了中原万里江山。他们凭什么,还不是丰厚的饷银。若是有了授田,饷银不值一提!妙计!”

    胡双奇连连点头:“军中兵卒都是浙江良家子,大多人前来从军,奔的就是饷银。但若要将士舍生忘死,还需解决其后顾之忧。将军授田之策,完全可以一试。”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郑思明李行中,包括胡双奇,虽然都是富贵乡绅子弟,但都来自于民间,普通士卒要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我军如今士卒,都是招募而来,所谓当兵吃粮,谁给饷银,便会为谁效力,没有忠诚一说。”

    王和垚目光投向夜空,悠悠说道。

    “义军之中,大多都是良家子,并以种地的农家百姓居多。百姓最爱土地,因而除了饷银之外,便是给他们土地,减免赋税的土地。”

    什么军纪森严,什么军令如山,只有让士卒们看到利益,将他们的利益与将军府的存亡连起来,才是解决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而他之所以将授田的事情放出消息,就是为了避免军心动荡。

    毕竟,现在的义军实力太弱。

    “老五所言,一针见血!”

    郑思明情绪立刻起了变化,思索着说道:

    “我以为,凡参加过大溪滩战事者,每人可授田30亩,胡将军麾下众兄弟,以及归附的杭州水师,每人授田20亩。至于死伤的军中兄弟,授田多少,应在军中士卒以上。至于新兵,从军满三年以上,方可授田。”

    有了授田,募兵轻而易举,军心可用。

    而如此一来,杭州水师军心可用,义军所有将士,军心可用。

    对于士卒来说,保住自己授田的前提,是将军府存在。而将军府的存在,在于义军的存在。而要义军存在,他们就要舍生忘死,因为一旦失败,他们的所有,包括所授田亩,都会灰飞烟灭。

    “郑思明,我大岚山的兄弟,难道就不能授田30亩吗?”

    胡双奇不服气道,很是有些心虚。

    参加过大溪滩战事的义军,确实有凌驾众士卒的战绩,授田高人一等,众军无话可说。

    郑思明与李行中,都是笑了起来。

    “大哥的建议不错。还有将领授田多少,稍后再细议,尽快拿出个章程。可在六府募兵时广而告之,希望夏收后在全军推广。”

    王和垚点头道。

    郑思明振奋道:“如此一来,杭州水师军心可用,再也不用担心其反复无常了。”

    杭州水师千余将士,大多都是浙江子弟,有了授田,生计有了保障,这军心吗,自是不用担心。

第44章 父母

    自进了将军衙门,王胡氏便对府中的雕梁画栋、奇山怪石,满脸的羡慕,遇到一些亭台楼阁,奢侈物件,便忍不住啧啧称赞。

    王士元则是要淡然许多,对妻子的大惊小怪频频摇头,目光多在府中那些龙精虎猛的守卫身上打量。

    满脸风霜,黝黑强壮,甲胄齐全,隐隐散发的杀气……

    听说儿子麾下有五六千如此的猛士,但想要角逐天下,似乎还远远不够。

    父亲二人进了堂中,王胡氏对着一张云母屏风上的仙鹤仔细打量,看的入神。王士元忍不住笑道:“夫人,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要注意仪态。让外人看到了,对你的宝贝儿子不好。”

    他已故的岳父曾是京官,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流浪江南时认出他,将他收留,并把女儿嫁给他。

    “阿爹做京官时,我还太小,没什么印象。甲申之变,阿爹携家离京返乡。他老人家过世后,阿兄将家业挥霍殆尽,我是没享上福,跟着你,过的都是苦日子。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王胡氏嘴里说着,却离开屏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儿子是一军主帅,她这个母亲,自然要顾及儿子的颜面。

    王士元无奈,苦笑了起来,心头却闪现出了紫禁城的角角落落来。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只是朱颜改……”

    王士元一时惘然,不觉眼泪簌簌而下,王胡氏看在眼中,惊诧道:“夫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替处之担心而已。”

    王士元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泪水,敷衍道。

    “垚儿来杭州从军前,有没有透漏过他的这些念头?”

    果然,提到儿子,王胡氏立刻被带偏,问起了丈夫。

    她是从没有想过,她的儿子,会干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勾当。如果她早知道,绝不会放儿子去杭州从军。

    “我是真不知。儿子大了,自有他的主意,身为父母,你我无能为力,只能祝他好运。”

    王士元的嘴,一如既往地严实。

    身为大明皇室,匡复大明江山的事情,儿子似乎责无旁贷。

    “整日里提心吊胆,我真是受够了!前面还不知多少刀光剑影,早知道,就不让他去干这杀头的勾当了!”

    王胡氏幽幽说道,忽然又紧张兮兮问道:“你说,官军会不会前来攻打?垚儿会不会败?他有没有性命之忧?”

    自从听闻儿子反叛朝廷,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儿子占了杭州城,与大清朝廷公然为敌,没有退路,她又开始为儿子的将来担忧。

    “事已如此,就不必太过忧虑了。”

    王士元安慰起了妻子:“如今整个长江以南,还有四川湖广等地,都在平西王吴三桂的治下。满清焦头烂额,正在与吴三桂在荆州岳州对峙,暂时无力南下。儿子在东南招兵买马,正是崛起的良机。”

    儿子隐忍果敢,一击致命,一举击溃浙江清军主力,他是叹为观止。

    他很想知道,儿子是怎样做到的?

    他更想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儿子?

    “刀枪不长眼,打仗总要死人。孙家纯不就没了吗?”

    王胡氏说着话,声音低沉了许多。

    王士元暗暗摇头。一将功成万骨枯,孙家纯的事情,他们也不想,但发生了也不意外。

    “高县令来了,他为何不随咱们一起进来?还有黄宗羲,他原来不是抗清义士吗?怎么就窝在家里,一声不吭?”

    想起了同行的一群人,王胡氏忍不住问道。

    “高家勤如今是儿子的治下官员,没有将军府的召见,只能在驿站待着。至于黄宗羲,年过花甲,恐怕是怕空欢喜一场,还在犹豫观望吧。”

    王士元估摸着回道。

    黄宗羲要是二十岁,也许第一时间会响应儿子起兵。但他已经年老体衰,儿孙满堂,失败不起。

    “胆小鬼!都是徒有其名!”

    王胡氏悻悻埋怨一句,坐在椅子上沉思,不再言语。

    夫妻二人一时沉默,被匆匆赶来的屈大均打破了沉默。

    “在下屈大均,将军的幕僚,忝为浙江布政使。见过先生、见过夫人!”

    王和垚外出巡查,他这个浙江布政使,只能暂为接待。

    “原来是屈先生,久仰久仰!”

    王士元拱手回礼。

    屈大均奇道:“先生也知道在下?”

    “屈大均,你是广东人,抗清义士。你早年受业于岭南名士陈邦彦门下,曾追随陈邦彦抗清,陈邦彦遇难后,你又冒着风险收敛其遗骸。其后你削发为僧,以示誓死不臣服清廷之意。其间你以化缘为名,奔走各地,勠力反清,可惜功败垂成。”

    王士元几乎没有思考,径直说了出来。

    “先生所言极是!抗清义士之名,在下受之有愧。说到抗清大业,王将军隐忍待机,一击致命,他才是真正的抗清义士。”

    屈大均诧异道:“先生,在下抗清,都是绝密之事,先生如何得知?”

    “屈先生,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先生解释。我要告诉先生的是,先生追随处之,名正言顺,日后在下也自会告知详情。”

    王士元的话,让屈大均懵懵懂懂,但也只能点头应诺。

    难道说这位将军的父亲,有什么大来头不成?

    “屈先生,处之去了何处?难道说,那里又有战事吗?”

    进府还没有看到儿子,王士元下意识问道。

    “先生,王将军去了下辖各地巡查,旨在为将士授田一事。在下这就派人前去,告知先生与夫人前来之事。”

    “授田?屈先生不妨与我说说此事。”

    王士元登时起了兴趣。

    大明之所以失了天下,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土地兼并。想不到儿子年纪轻轻,竟然也知道如何夺取军心。

    二人坐下详谈,王士元不时发表见解,兴致勃勃。

    王胡氏听的哈欠连连,却也奇怪,丈夫一介教书先生,怎么懂得如此多治国的道理?

    “夫人,你在府中歇息一下,我随屈先生出去看看。”

    王士元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屈大均无奈,只有站起身来,向王胡氏告辞。

    ……………………

    “杀!杀!杀!”

    还没有进军营,闷雷般的怒吼声传来,马车中的王士元猛地掀起轿帘,满脸的惊恐,急着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是将士哗变了吗?”

    “先生,只是营中的将士在操练而已,惊着先生了。”

    陪同的屈大均笑道。

    王士元半信半疑放下轿帘,心头的惊恐,却犹未散去。

    “营中将士的操练,都由何人司职?”

    “回先生,除了骑兵、水师等金鼓旗令,营中一般的操练,都是按王将军制定的典章,由军中优者指挥兵卒操练。比如队列、体力、刺刀术等,便是由王将军亲自编写并一手指导操练。可以说,王将军一手创立并铸就了义军,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浙江义军。”

    屈大均的解释,让王士元稍稍放下心来,跟着好奇道:“处之还有练兵的本事?”

    眼看着儿子长大,从未见过儿子有读过兵书,怎么可能通晓练兵之术?又怎会被将士接受,在军中普及?

    “岂止是练兵之能,火器、冶铁、买卖、贸易等等,王将军会的可多了。先生日后会一一察觉。”

    屈大均笑道,心里暗暗狐疑。

    父亲对儿子的本事一无所知,实在是咄咄怪事。

    王士元懵懵懂懂点头。

    儿子博学,有经世致用之才,不管是不是藏着掖着,总是件好事。

    到了军营门口,二人下了马车,屈大均亮出官凭,说明来意,卫士肃然起敬,多看了王士元两眼,让二人进去。

    王将军的父亲造访,当然是毕恭毕敬了。

    操练场上,一片热火朝天,各种操练方式在目,王士元瞪大了眼睛,向着校场上看去。

    走步、跑步、刺刀操练、掷弹操练、骑兵操练等等,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尤其是那一阵阵惊雷般的喊杀声传来,让王士元心头猛颤,不知不觉变了颜色。

    “屈先生,敢问营中几日一练?”

    “回先生,营中每日一练,七日休息一日!”

    屈大均回道,心头同样震撼。

    每日一练,放在整个中国,恐怕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每日一练?就不怕营中有逃兵吗?”

    王士元惊诧道。

    现在这天气,可是有些热。

    “操练虽苦,但比起丰厚的饷银,比起饿肚子,便是不值一提!”

    屈大均道:“王将军说了,如果连操练都受不了,还怎么在战场上拼杀?即便有逃兵,也是无关紧要。王将军之所以创立武备学堂,便是知道将为兵之胆,有大量的中低层军官坐镇,便可确保军中的战力。”

    屈大均的解说,让王士元一时沉默,他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的兵士操练,将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扔入远处石灰画的圆圈里,一遍又一遍,直到军官叫停,这才在一旁休息。

    “屈先生,你去过紫禁城吗?”

    王士元忽然开口,屈大均不由得一怔。

    “先生,你说什么?”

    “前明有京营,由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三者组成,数十万兵马,曾纵横天下,打得蒙鞑屁滚尿流。”

    王士元看着教场上的操练,自顾自说道,声音轻柔,面色平静,似乎在叙述一段云淡风轻的往事。

    “可惜,营中腐败,官员将领上下其手,京营成了摆设。崇祯帝让李邦华重新整治,但收效甚微,瘟疫袭来,李自成入京,崇祯帝自缢,京营烟消云散。”

    王士元说完,静静看着前方。

    看来,眼前的训练前景,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积弊重重,可以说是积重难返。与其说满清夺了中原,不如说大明自己丢了天下。”

    屈大均感慨一句废话,跟着道:“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满清已成溃败之势。只要我汉家子弟同心协力,不出数年之间,便能将满清赶出京城,重夺我汉家江山!”

    “不错,我汉人丢掉的东西,汉人自己得夺回来!”

    王士元犹豫道:“处之如何取舍,是要自立,还是要奉吴三桂以为正朔?”

    天下抗清的势力之中,以吴三桂最为兵强马壮,也为各方势力推崇。儿子手下只有五六千兵马,如果自立割据,恐成众矢之的。

    “先生所言极是。实力使然,将军已经决定向吴三桂示弱,也派去了使者。想来不日就有回音。”

    屈大均说着话,连忙解释:“将军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合则强,分则弱,何况此时,福建耿精忠与台湾郑锦还在内讧。如果浙江失了,东南恐怕就没了,天下抗清的大势,就会偏向满清一侧。”

    要不是王将军在衢州大溪滩破了清军的浙江精锐,恐怕福建的耿精忠此刻已经完了。耿精忠完了,尚之信独木难支,广东也就没了。

    这样一来,整个东南都没了。如果是这样,可就只有吴三桂一支大军与满清抗衡,前途叵测。

    可以说,王和垚一手把浙江和东南的天翻了过来,也很有可能改变天下的抗清大局。

    “处之隐忍果敢,非常人所能及啊!”

    王士元由衷感慨一句。

    能对吴三桂这个背叛了自己民族的奸臣屈膝,儿子的确是能忍。

    屈大均暗暗点头。

    要是不隐忍,怎么可能杀了康亲王杰书?

    要是不果敢,怎么敢犯下如此惊天大案?

    王士元陷入了自己臆想的海洋,嘴里喃喃自语了起来。

    “甲申之变,满清入关……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万里腥膻如许……”

    “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正当中!”

    屈大均接上,奋然道:“先生,纵使万里腥膻如许,我等也会追随将军,洗净万里河山,还天下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华!”

    巍巍华夏,总有那些爱国的志士,不忍见汉家江山沉沦,总会奋起一搏,改变中国的未来。

    “说的好!”

    王士元朗声道:“屈先生,如果真有一日能驱除鞑虏,我请先生在紫禁城把酒言欢!”

    “先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而笑,一瞬间都是心情舒畅。

第45章 故人与情义

    书房外,雨一直下着,将院中的芭蕉叶洗的一片深绿,感受漫天梅雨的飘洒,燥热全无。

    书房中,王和垚翻看着花名册,很是认真。

    这是两份花名册,一份是身在杭州的军中子弟与官员子弟的清单表,另外一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清单,足足上千人。这些人在秋日都会进入学堂,成为新成立的杭州学堂的学生。

    他现在只是在考虑,要不要从民间招收学生。浙江时局大体稳定,杭州府及各地方府县的学堂,应该大都在授业解惑,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

    但他更明白,民间上不起学的普通百姓家的子弟,大有人在,而且数量巨大。

    作为穿越者,如果说他有什么绝对的优势,那就是他明白一点,在这个万马齐喑的时代,只有教育,才是强国之道。

    没有人才,谁来建设国家?国家如何强大?

    但以他目前的处境与实力,什么全民义务教育的,和他扯不上边,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情。

    王士元进来,身上淋湿了不少,他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王和垚过去,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

    王士元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忍不住道:

    “安之,大敌当前,你应该厉兵秣马,募兵练兵,何苦要去搞学堂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来了几日,儿子军政繁忙,但其中要务,他还是大概知晓。

    在他看来,那些个传教士花里胡哨,根本没有必要搭理。

    “爹,因为只有我明白,教育才能强国。”

    王和垚回到椅子上坐下,笑道:“爹,亏你还曾是教书先生,看来你对教育一事,也只知皮毛啊!”

    “大明就是文风浓厚,才养出了一群只知空谈的废物,大明也正是毁在了他们的身上!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看看练兵!”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浙江提学使这个位子,非爹莫属。”

    王和垚道:“我已在学堂中为爹你留了副校长的位子,总领教育。我太忙,没有功夫搭理学堂之事。总不能让传教士们,掌控整个学堂吧。”

    “浙江提学使?”

    王士元微微一怔:“我是副校长,那校长又是何人?”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这位杭州将军了。”

    王和垚骄傲一笑:“第一批的学生,大多来自军中,因而为了拉拢军心,我这位军中主帅担任校长,不得已而为之。至于父亲你,只能辅佐你的儿子了!”

    “国家之强盛,首在军事之强盛。军事之强盛,则在乎于军官,这也是我创办武备学堂的目的。但武备学堂的学员,则是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教育。因而,教育才是一切的基本。”

    国家之所以强盛,在于大量的人才。人才来自于教育,尤其是最基本的教育——基础小学教育。

    “若是按照武备学堂的教育方法,文武兼备,大多教学是实学,倒是有所期待。”

    王士元思索道。

    经历过亡国之痛,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道理,王士元比一般人物更能感同身受。而传教士们编写的教材,数学、物理学、医学等自然科学,无不是偏向于实学,更能经世致用。

    至于武备学堂的教学,一半操练,一半课堂,寓教于学,与大明的八股文科举取士,无疑更为实用。

    “办学堂,如同授田一般,是为了安抚军中将士之心。处之,你居安思危,深谋远虑,爹很是欣慰。”

    王士元点点头:“学堂的事情,爹暂领其职,等有了合适的人选,爹再退居幕后。”

    王士元慢慢饮茶,眼神闪烁,似乎另有要事。

    王和垚眼皮一抬:“爹,这里没有旁人,你我父子,有话直说。”

    “处之,有一事,爹不知该如何开口?”

    果然,王士元放下茶杯,神情有些尴尬。

    “爹……”

    王和垚正要追问,外面张世豪的声音响起。

    “将军,高家勤高大人求见。”

    “处之,你先与高县令说事。”

    王士元站起身来离开。

    王和垚摇摇头:“有请高大人进来。”

    ……………………

    书房中,茶香袅袅,王和垚与高家勤师徒二人对坐,推心置腹。

    “安之,你如此一番惊天动地,却又是为何?”

    抬起头来,正眼看着面前的王和垚,高家勤心情复杂,想要从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弟子身上找到答案。

    尽管,王和垚并不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弟子。

    “学生起兵,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更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想必先生已然知晓。”

    王和垚没有避开高家勤的眼神,正色道:“学生隐忍蛰伏,致命一击,只是为了推翻满清朝廷,重建我汉家王朝。华夷之辩,春秋大义,老师饱读诗书,自然知晓。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治天下者也。其中的道理,就不用学生徒费口舌了。”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义,故谓之中国。

    衣冠上国、礼仪之邦。

    都金钱鼠尾,都文字狱了,还是狗屁的华夏,狗屁的中国。

    高家勤心脏狂跳,忍不住苦劝。

    “安之,此路艰险异常,你就没有想过后果吗?为众人抱薪者,必冻毙于风雪。你是不是过于鲁莽了?”

    满清入关三十余年,早已坐稳江山。吴三桂垂垂老矣,看似兵强马壮,实则麾下一群乌合之众。

    反观清廷,至少可以万众一心。

    王和垚跟着康亲王杰书,跟着浙江总督李之芳,至少可以荣华富贵,却偏偏选择了最难的路走。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自甲申巨变,到如今已三十余年,满清大兴文字狱,一手剃刀,一手屠刀,打断我汉家脊梁,折断我中华文明。民族沉沦许久,百姓水深火热,单是这遍布江南江北的满城与绵延数千里的迁界,便知一般。此时天下动荡,满清大厦将倾,正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良机,学生堂堂汉家子弟,又岂能错过?”

    王和垚道。

    他这个明渣余孽,谁都可以不反,唯独他不行。

    退一万步,即便不说什么春秋大义、华夷之辨,即便是为了活命,他也得揭竿而起,拼一把。

    “安之,话虽如此,但汉家之所以丢了天下,是汉家自己所为。你可知晓?”

    高家勤眼神中,忽然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先不说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巧取豪夺,如果没有洪承畴、吴三桂等甘为鹰犬,以满清区区几十万人,何以问鼎中原?

    除了扬州十日为满清亲王多铎所为,嘉定三屠、广州大屠杀、绞杀永历帝,这可都是汉人自己所为。

    “先生所言极是!汉人自己丢掉的东西,汉人自己要夺回来。”

    王和垚神情凝重,正色道:“是忠是奸,是荣是耻,是善是恶,历史终会记载。学生要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唉!”

    高家勤一声叹息。

    来杭州前,他就已经料到,他劝不了王和垚,也果然是这样的结局。

    一个冷静果敢、心如铁石、做下惊天大案的亡命徒,又怎会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动。

    “安之,接下来你该如何打算?”

    无奈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高家勤问起了将来之事。

    王和垚虽然杀了朝廷的一堆重臣,也大破了浙江清军精锐,但归根结底,义军只有几千兵马,还很脆弱。

    “募兵练兵、事大、伺机北伐!”

    王和垚短短几个字,就说明了日后的打算。

    高家勤错愕,冷静、睿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天下谁人能劝?

    “先生对学生有恩,学生不会强迫先生。先生若是不愿助学生一臂之力,尽可以隐退,享几日清福,学生必会妥善安置。”

    王和垚跟着一句。

    没有高家勤,就没有他的今天,提携之恩,必是涌泉相报。

    “安之,你让为师到杭州城来,不会是只与为师饮茶叙旧吧。”

    高家勤笑了起来,无奈中带着释然:“如何安置为师,还请安之明示。”

    王和垚做下如此滔天大罪,他这个恩师兼引路人,如何能逃脱干系?

    事已至此,只能是富贵险中求,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和垚轻声笑了起来。

    “恩师,你我师徒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师徒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吧!”

    “恩师宦海沉浮,深谙官场利弊。学生意让先生担任按察使一职,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以振扬风范而澄清吏治。先生以为如何?”

    按察使,为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掌一省司法,与布政使同为一省大吏。

    “下官谢过将军!”

    高家勤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王和垚赶紧起身,回了一礼,与高家勤各自坐下。

    “先生,此按察使有别于以往。学生打算先从军中抽百人,自民间招募百人,由按察司统管,主在澄清吏治,惩治大奸巨恶。”

    鉴于治下各府县绝大部分旧官吏留用的现实,考核官吏,从而在官员中树立权威,成了首要之事。

    “澄清吏治,非一朝一夕之功。下官必尽力而为。”

    高家勤点头领命。

    “先生但有推荐的官员,可举贤不避亲,学生自会重用。”

    王和垚道:“先生只管放心去做,但有不能决断之事,报于学生就是。”

    高家勤点头,忽然问道:“安之觉得,姚启圣此人如何?”

    “姚启圣?”

    “不错!绍兴府的姚启圣,野心勃勃,文武兼备,衢州兵败之后,如今闲置在家。安之如何用他?”

    王和垚稍稍思索,摇了摇头:“姚启圣是旗人,单就其捐资募壮兵数百以应清军,花费数万余两,便知此人不可用。”

    “陈世凯骁勇善战,军中呼为“陈铁头”,他又该如何?”

    “陈世凯为前明忠州副总兵,又为满清杭州副将,一介左右横跳的武夫而已。有招纳的必要吗?”

    他麾下都是一根筋抗清的“反贼”,要这些“旧军阀”,岂不是自乱阵脚?

    “既然如此,安之为何不杀了他们,任由他们在浙江逍遥?”

    高家勤冷冷道:“不向将军府投诚,蛰伏待机,一旦风云变幻,便又乘势而起。姚启圣、陈世凯,包括李之芳,都是这等角色,其都是狠决果敢之人,不得不防!”

    王和垚惊诧,随即点点头:“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姚启圣与高家勤可是故交,当日还是高家勤举荐他去找姚启圣从军。

    不过,沉默即心虚,模糊即投机。这些八面玲珑之人,审时度势,确是不能重用。

    “安之,姚启圣与朝中大臣以及东南诸将勾连甚广,不得不防。安之要是信得过为师,就让为师去做就是。若是真是隐患,自有为师替你消除。”

    高家勤眼神冷厉,让王和垚心里一寒。

    他的恩师,才是杀伐果断的冷酷狠人。

    “先生决断就是。”

    王和垚点头道,心里轻松了许多。

    高家勤是循吏,熟悉浙江官场,许多自己看不到的弊端,他能拾遗补缺。

    “安之,不是为师心狠,而是非常时期,必行非常之事。浙江的隐患,为师都要替你除去。即便有骂名,也让为师来背。”

    “多谢先生!”

    “安之,你有大才,但优柔寡断,太过宅心仁厚。如今强敌环伺,绝不可有妇人之仁。即便是李之芳,即便他是李若男之父,也不能心慈手软!”

    高家勤说完,端起茶杯,慢慢饮茶。

    对于他来说,官场险恶,人心更是恶毒,一旦为敌所乘,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王和垚虽然在大事上通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人心把控上,还是不够炉火纯青。

    “安之,你可知道,青儿为了你,不惜背上悔婚的骂名。她义无反顾到了杭州找你,如何对她,你可要想清楚了。”

    正事谈完,高家勤徐徐道来。

    王和垚轻轻一声叹息:“先生,大小姐在府上吗?”

    “青儿心绪不宁,自到杭州城后,她寄宿于蕉园诗社那些女子府中,待为师打探清楚后,再通禀于你。”

    高家勤声音轻柔。

    “如此也好。我必会给大小姐一个交待。”

    “安之,为师信你。为师也知道你与李之芳的千金有情。人生在世,最贵莫过于情义二字,如何处置这些情事,你可要想好了。”

    高家勤轻声细语,似乎真情实意。

    “先生放心,学生自会妥善处理此事。”

    “安之,你也不用太过纠结,大凡英雄豪杰,俱是重情重义之人。只要问心无愧,何惧世人侧目?”

    高家勤看了看书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余姚动身之前,梨洲先生私下找过为师,让为师带两万两银子给你。他知义军草创,需要钱粮。银子现放在前院,有卫士看守。”

    王和垚一时怔住。

    两万两银子,这是毁家纾难了。

    大名鼎鼎的黄宗羲,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浙东三黄、海内三大鸿儒,依然是那么忠肝义胆,从来没有变过。

第46章 事无巨细

    一张白纸好作画!

    对于王和垚这位杭州新的执政者来说,经济与吏治稍稍解决,跟着要对付的,就是军政了。

    府中诸事繁杂,千头万绪,焦头烂额。

    随着诸事慢慢进入正轨,城中的道路开始被清理平整,满城拆下来的城砖,用以铺设几条主街道。又加建了一些垃圾箱,甚至加盖了几座公厕,安排了公人,专门监督街市及城外的市容市貌,改变士民随地大小便的旧习,以及脏乱差的旧貌。

    百姓对官府由来已久的敬畏,以及上任来的持续律法惩罚(违者体力惩罚或罚款罚物等),市容市貌,焕然一新。

    但对于王和垚来说,这些似乎已经是极限,再想做些什么,就有些难了。

    没有钢筋混凝土,没有砖木,即便他想将所有的土路变成砖石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改变国民素质,改变国人卫生习惯,这些可以慢慢去做。而当前他要做的,是军事上的突破。

    想要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存活,首先就是军事上的突破。

    能抵抗满清大军冲击,杭州政权军事上的突破。

    大堂中,盐运使鲁又翁,宁波将军陈遘,盐商钱顾,另有浙江布政使屈大均,杭州知府包世宁等人,今日汇集一堂,却是为了出使台湾郑氏一事。

    “将军,台湾郑氏已拥有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四座首府,正在与福建耿精忠争夺福州。我方使者出使台湾,可沿温州南下,大约六七日的行程。”

    陈遘向王和垚禀报。

    “将军,台湾郑氏虽有海外贸易往来获得收入,又与民生息,屯田自给自足,但迁界令下,郑氏以贿赂满清沿海将领官员,才能得以食用充足。将军与郑氏结盟,互通有无,此为善政。”

    钱顾跟着道。

    此次南下接洽台湾,是顾氏新购的海船,虽不是巨舰,但出海足够。

    听的仔细的王和垚,点头以示赞同。

    历史上,康熙十七年末,清军击败福建耿精忠与广东尚之信后,再度恢复迁界令,北从福州、南到诏安的沿海都设立要塞,并且盖围墙作为界线,使得台湾郑氏的商业活动大受打击,无法再透过贿赂清将进行交易,郑氏王朝的财赋严重透支,军队缺乏补给,郑氏只得放弃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

    康熙二十年,郑锦去世,两年后,台湾被清军收复。

    因此,台湾郑氏需要同东南沿海贸易往来,浙江鱼米之乡,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将军,你就不担心郑氏趁机攻打浙江吗?”

    屈大均眉头皱起。

    “屈大人所言极是!郑锦虽野心勃勃,但鼠目寸光,或许会发兵攻打浙江。将军不可不防。”

    包世宁跟着说道。

    “攻打浙江?连福建耿精忠都对付不了,还敢来浙江撒野?海战我军不行,但说到步战,哼哼……”

    陈遘冷笑一声。

    “扯远了,且不说郑氏今非昔比,如今的局势也大不相同。”

    王和垚摇摇头,目光转向堂外,大雨滂沱,雨点落在地上,一朵朵的小水花。

    “钱公子说得没错,现在谈的是与郑氏的合作,不是去搞事,发生冲突。”

    经历多年迁界令的围困,现在的台湾郑氏,早已经不是当年郑成功时的兵强马壮了。

    至于郑锦,空有其父的志向,却没有其父的能力,能保住汉家衣冠,已经不错了。

    “我军兵力不足,务求将士精锐,训练有素。我军长于火器,但硫磺缺乏,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琉球使者那里得了两船硫磺,但琉球群岛太远,对方海船太少,并非长久之计。因此与台湾郑氏的贸易往来,势在必行。”

    王和垚一番话下来,与台湾郑氏的互通有无,已经是板上钉钉。

    “将军所言极是。我浙江义军总计不过万余,水师孱弱,若是没有火器,战力必然大打折扣,只能是任人宰割。结好郑氏,互通有无,双方各取所需,对抗清大业大有裨益。”

    陈遘接着王和垚的话说道。

    “以浙江及东南各省多产,如丝绸、茶叶、瓷器、米粮油醋等等,换取台湾硫磺及金银铜等,即可供军中之用,也可铸钱缓解府库不足。将军此举利大于弊,可以一试。”

    鲁又翁跟着开口。

    迁界令恶政下,浙江海边良田荒芜,渔业与盐场遭到毁灭性打击,渔者卖妻鬻子,究竟无处求食,自身难免,饿死者不知其几,沿海百姓被迫低盐饮食,日子不要太苦。

    自从恢复盐场,荒芜的田地长起了庄稼,渔民打鱼售卖,灶丁有了收入。如果能够恢复海贸,宁波的繁荣指日可待。

    因而,对于将军的通海贸易,他是发自内心的拥护与赞成。

    “将军若是与台湾郑氏结盟,惹恼了耿精忠,岂不是得不偿失?”

    包世宁皱着眉头,依然是忧心忡忡。

    “耿精忠,他先能应付得了郑锦再说吧。”

    王和垚淡然说道。

    耿精忠志大才疏,这从历史上他附庸吴三桂起兵,仅仅三年便降清便知。

    更不用说,耿精忠父亲靖南王耿继茂,与平南王尚可喜二人联手造成的广州大屠杀,死难百姓达七十万人,可谓罪恶滔天。

    “将军,钱顾愿为将军分忧。将军通海贸易,于浙江民生大有益处。小人愿投身海贸,为将军府与浙江百姓做些事情,请将军恩准。”

    钱顾的话,让众人都是羡慕。

    将军府重启盐课,钱家的崛起已经是指日可待。想不到作为盐商还不满足,钱顾把目光,又投向了海外贸易。

    此人可算是胆大包天,天生的商人。

    王和垚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钱公子,通海贸易,不仅仅是台湾郑氏,将来还有朝鲜日本,向南则是南洋各国,一直到阿拉伯国家,以及非洲等地,海域数十万里。日前将军府所需的是硫磺、铜、银等物,可从日本买入,也可通过台湾自日本购入。硫磺用来制造火药,铜银当然是铸钱,铜还可以造炮。若能买来海船,来日北伐时,便可沿海路直达京城,一劳永逸。”

    王和垚徐徐说道。

    钱顾连连点头:“通海裕国,将军所言极是!”

    海外贸易的益处,并不仅仅于买些铜银硫磺,而是在于互通有无,其与浙江的繁荣息息相关。

    “宁波设市舶司,一是如宋时一样,旨在管理海上对外贸易,征榷、抽解、贸易等等,为贸易保驾护航,也为将军府收取赋税。更重要的是繁荣经济,富国强兵。”

    王和垚继续道。

    关税只是蝇头小利,最重要的还是贸易。将军府控制下的各种产业,包括兵器火器,都是牟利的产业。

    不可避免的是,将来海上贸易展开,台湾郑氏会是海上的“拦路虎”,到时只能边走边看了。

    “将军,既然要出使台湾郑氏,就让下官南下一趟吧。”

    屈大均自告奋勇请令。

    早年间,他曾遣人送情报给郑成功,欲引导郑氏舟师沿海路进攻南京,对海路熟悉。后郑成功北伐,他曾联络郑成功,张煌言等用兵北上,与郑氏熟悉,算是志同道合。

    可以说,出使台湾郑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将军,重开海外贸易,通海裕国,是为浙江长治久安。小人愿陪屈先生一同南下。”

    钱顾跟着再次请求。

    “钱公子前去,自然是甚好。”

    王和垚无奈,只能点了点头,由衷道:“先生出使郑氏,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如此劳烦先生,在下心中不安啊!”

    屈大均是浙江布政使,民政都是由他经手,也是他的幕僚,参议军机,不可或缺。

    屈大均的儿子北上,正在为打探李若男的消息奔波,现在屈大均又要南下,父子奔波,让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将军放心就是。左右不过数十日,不会超过一月。堂中诸位,都未与郑氏打过交道,下官前去,乃是最好的抉择。”

    屈大均笑道:“下官离开,钱大人可暂代布政司诸事。但遣使前往荆湖面见周王,事不宜迟,将军恐怕要另择他人了。”

    事大,将军府的不二选择,而吴三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将军府算是平稳过渡,外交事宜,也要徐徐展开。他本来是最佳人选,现在只能另派他人了。

    “就依先生所言。”

    王和垚点点头,看着堂中众人:“陈遘,前往湖广,不如你跑一趟吧。”

    钱顾同去见郑氏,商贾的目光,自然和官方不一样,查漏补缺,是海贸往来更好的补充。

    陈遘做事周全,出使湖广,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陈将军坐镇宁波港,还要操练水军,忙于筑城、盐场之事,恐怕不宜前往湖广。将军三思。”

    鲁又翁开口道。

    王和垚皱眉思索道:“诸位可有推荐的人选?”

    陈遘、郑思明、李行中等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或缺。

    “将军无忧,刘文石虽是年轻,但他饱读诗书,精明强干,可让其去江西吉安,吉安守将韩大任,自会带刘文石前去岳州。”

    屈大均开口,笑着说道:“将军,总要放手让他们去挑大梁,不妨一试。”

    ……………………

    安排好出使事宜,出了书房,想透透气,经过前院,目光瞥向衙门侧房,几个府中官吏似乎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王和垚心中一动,在门外踢掉靴子底部的泥块,与包世宁几人走了进去。

    拿起一叠刚刚装订的薄薄的书籍,王和垚轻轻翻了起来。

    纸是麻纸,繁体竖版,用细麻绳穿孔而就。

    可以看出,官员们的书写工整,抄写的也十分仔细,和后世复印的没什么区别。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王和垚读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问,这是《千字文》,是给将来上学堂的学子们用来授课的教材了。

    《千字文》,顾名思义,是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南北朝时所编纂,共250句,每四字一句,内容涵盖天文史地、飞禽走兽、农业知识、道德规范、成语谚语等,被称为“千古奇文”。

    《千字文》与《三字经》《百家姓》一起,构成了中国人民最基础的"三、百、千"启蒙和家庭教育的重要读物

    “见过将军!见过包大人!”

    发现是将军亲临,书吏们纷纷放下纸笔,站起身来给王和垚行礼。

    “诸位,辛苦了!怎么只有你们三人?”

    王和垚摆摆手,亲切随和。

    士卒们需要笔墨纸砚,需要课程教材,营中需要桌椅板凳,需要教室,千头万绪,这些都需要准备。

    好在,现在有屈大均、包世宁,以及杭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替他去做。

    “将军,其他几人因为夏收,都告假回乡去了。军中的将领要的急,所以我等不得不连夜抄写几本,先给他们看看。”

    包世宁在一旁说道。

    “原来如此。”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没有复印,平日衙门里的公文写作,都是由衙门雇佣的“书佣”完成的。

    “神父们编写的数学、几何、医学等教材,天文学教材,能印刷吗?”

    看到眼前的数学教材,王和垚下意识问道。

    洛佩斯几人编写的教学资料,是以明末传教士艾儒略的《西学凡》为基础,增加了近年来的一些泰西新学识,分文、理、医、法、教、道六科,其中王和垚看重的理科包括逻辑学、自然哲学、形而上学、数学和伦理学。

    医学也为王和垚看重,至于法、教、道三科,以中华文化的影响力,看谁能左右对方。

    “回将军,也可以用铜字印刷,不过先要刻好铜字。此事包大人已经交待过了,将军不用忧心。”

    一名书吏应道。

    王和垚点点头,看起了教材,眉头皱了起来。

    “将军,有何不妥吗?”

    包世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

    “很是不妥!”

    王和垚指着眼前的教材,连连摇头。

    “难道到时给学生们的教材,只有《千字文》《三字经》吗?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难道就没有可选的科目吗?”

    中华文化的魅力,岂是一般?

    一首岳武穆的《满江红》,一篇太史公的《屈原列传》,一篇《滕王阁序》,便能激励无数莘莘学子了。

    “还请将军明示。”

    “集结杭州府的官员与名士,由我亲自督办,编三套教材,一是散文辞赋,加入名家诗词。二是历史,三为地理。此三类缺一不可。”

    王和垚迟疑片刻,继续道:“包大人,你对标点符号,知道多少?”

第47章 水师与未来

    江面上,港湾里,近百艘大小不等的战船泊在那里,一艘艘战船桅杆上,金橙色的战旗迎风招展,中为金色太阳,外为橙色十二角。

    竟然是大明的国旗!

    江风吹拂下,战旗的另外一面显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日月为“明”,让人心旌摇曳。

    杭州水师来投,不惧暑热,王和垚兴冲冲到了乍浦港,看到港湾里破旧的战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每一艘战船的甲板上,都有持枪执刀的水师兵卒,看到王和垚出现,众将士一起单膝下跪,异口同声喊道:“拜见将军!”

    “兄弟们,请起!”

    王和垚抱拳行了一礼。

    “谢将军!”

    水师将士站起身来,抬头挺胸,等候王和垚的检阅。

    “就是这些东西?没别的了?”

    王和垚顺着岸边转了一圈,失望至极,左顾右盼,方圆茫茫一片水域,似乎没有其它战船的痕迹。

    战船破旧不说,上面的火炮也不过寥寥数门,让王和垚惊愕至极,竟然忽略了杭州水师精心准备的大明国旗。

    这样的战船,也能纵横四海,逐鹿天下?

    一轮“万人敌”砸下去,也不比这船上的火炮抬铳火力差。

    “将军,杭州水师战船共50艘,其中赶缯船20艘,身长八丈,全船30人,水手6人,战兵24人,装千斤佛郎机炮3门,抬铳2门;双篷艍船15艘,身长六丈,全船20人,水手4人,战兵20人,装千斤佛郎机炮2门,抬铳1门。”

    “另有福船2艘,身长九丈六尺,全船50人,水手8人,战兵42人,装千斤佛郎机炮4门,抬铳2门;另有舢板20多艘。全员两千五百人,如今只有千人左右。”

    张少儒小心翼翼介绍着,尽可能给王和垚答疑解惑。

    “将军,镇江水师与江宁水师,都和咱们一样,都是这些战船。即便是台湾郑锦的战船,也多是商船改造,只是稍微大一些,并不比我杭州水师的战力高多少。”

    曾大成也在一旁,不服气地说道。

    这位年轻的将军,眼高手低,自以为是。这大清天下的战船,不都是这样的吗?

    王和垚点了点头,心头对大清水师的那么一丝丝期望,那么一丝丝惧怕,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的战船,连楼塔都没有,这样的火力,也能称霸江河?更不用说遥远的星辰大海了。

    相比于前明,大清闭关锁国,迁界令下,造船技术不进反退,实在是让人唏嘘,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将军,这些船只应付江河水战,只需各加上几门火炮,大船中间建起炮塔,就已经足够了。如果要建立海军,就要重新造船,或从台湾郑氏买船。”

    洛佩斯在一旁说道。

    看样子,他对船只,似乎有些心得。

    “将军,台湾郑氏有一种海船,用的是泰西的船只,配以我中国船只的硬帆。泰西的船只更结实,适合于海上航行。而我中国的硬帆虽不如泰西软帆方便,但结构简单,便于顶风行驶。”

    张少儒接着道:“原来杭州水师也有此战船,小人曾带兄弟们出海与海盗及台湾郑氏作战,自以为不错。将军若是要建海军,可考虑此船。”

    张少儒的解说,让王和垚轻轻点头。

    这位张少儒懂海战,一句“中国”,深合他意。

    “不不不!要是深海作战,还是泰西的盖伦帆船更好!”

    洛佩斯却是急了起来。

    “将军,这种海船我也知道,只能配带二十门火炮。泰西的盖伦帆船,一般长度50米,排水量500-600吨,大的盖伦帆船,可配带六十到八十门火炮,那才是最好的海船。将军要造海船,就造它!”

    王和垚心动。

    盖伦帆船,他有所耳闻。

    配带六十门八十门火炮,这才是真正的战船,配得上“追逐日月星辰”的野心。

    “六十门八十门火炮!”

    张少儒与曾大成对望一眼,都是震惊。

    郑思明看了一眼洛佩斯,暗暗发笑。

    自从杭州城的学堂被收拾出来,桌椅板凳教材配齐,学生人数基本定下,这位洛佩斯神父做事的劲头,热情了许多。

    “将军,泰西的尼德兰国,有上百家造船厂,全国可以同时建造几百艘船只,是泰西的造船中心,有大约两万艘船只。他们的主要战船都是低舷、横帆、两舷装备火炮的盖伦帆船。作战时,上百艘战船排成一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

    果然,洛佩斯兴致勃勃,继续说道。

    王和垚点点头,尼德兰就是后世的荷兰,海上马车夫的威风,又岂是浪得虚名?

    “造海船,踏马的又要银子啊!”

    王和垚悻悻道。

    要是有海船,他已经从海路一路北上,直奔满清心脏北京城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杭州水师,大多数人都是精壮汉子。

    看来,杭州水师的基本素质,还不错。

    目光落在几个老弱病残身上,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张兄弟,水师打仗,可是会死人的。这些兄弟,能打仗吗?”

    “将军放心,除了二三十个伤了的兄弟,其他的都是水战娴熟,绝不会有事!”

    张少儒赶紧道,脸上一红。

    “让不适应水战的兄弟退出来,每人发10两银子的遣散费,授田10亩,算是对兄弟们的补偿。其他兄弟,补上这两个月的饷银。从今天起,饷银每月2两,和军中的战兵一样,授田20亩!”

    王和垚郑重叮嘱,语气却是温和。

    “将军放心,小人绝不负将军!”

    张少儒与曾大成都是红了脸庞,一起抱拳行礼。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饷银问题解决,生活有了保障,水师将士们一片欢呼,人人都是兴奋。

    王和垚一本正经,向张少儒吩咐。

    “张兄弟,曾兄弟,从即日起,开始招募水兵,加强水上操练。区区千余人,还是太少了些。”

    他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就先以三千人为限吧。”

    陈遘在宁波沿海招募水手操练,二者可以互相补充,让义军的水师早日强大起来。

    “将军,浙江靠海,想招水兵,五千人也不在话下!民间渔船也多的是,弄个百十艘容易!”

    曾大成满脸笑容说道。

    张少儒跟着开口:“将军,我二人毕竟是降将,水师的主将,还请将军另为委派,我二人必以新主将马首是瞻,绝不辜负将军。”

    王和垚看了一眼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为了让水师兄弟们安心,我会让陈遘暂代水师主将,将军府也会派一批军官进入水师,操练队伍,补充有生力量。你二人可以挑一些精干的将领,去杭州武备学堂磨练一下。”

    虽然他并不担心这些投降的将领会再次倒戈,毕竟他们都是杭州府人氏,一家老小都在这里。但妥善起见,还是派得力干将统率水师。

    既然陈遘已经在招募和操练水手,水师正好化归于他部下,由他统领。

    “多谢将军!”

    张少儒和曾大成行礼,对望一眼,都是放下心来。

    武备学堂中的军官,都是王和垚的心腹,让他们进去,那是不拿他们当外人了。

    融入义军的这个圈子,有这位年轻将军的信任和提携,归降的水师将士才能心安。

    “将军,另有两艘琉球使者的船只,船上都是硫磺。本来是去朝使京城,因为海上大风,才停在了乍浦港。”

    曾大成的话,让王和垚哈哈一笑。

    军中正缺硫磺,他正在发愁怎么去求台湾郑氏,这可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两大船的硫磺,可以制作十几船的炸药,足够一次中等规模的战事了。

    “将军,琉球国已经被日本的萨摩藩控制。琉球一边向朝廷朝贡,又向日本朝贡。这些家伙首鼠两端,不是什么好鸟!”

    张少儒在一旁查漏补缺。

    “不要难为琉球使者,稍后我会亲自款待他们。杭州城的丝绸、茶叶,尽可以让他们带些回去。宁波港马上会有经商口岸,琉球的硫磺,可以与浙江互通往来,各取所需。”

    王和垚哈哈一笑。

    除了台湾,琉球国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硫磺贸易对象。

    “乍浦船厂的人在吗?”

    王和垚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那几个没有穿号衣的男子身上。

    “将军,小人乍浦船厂的主事江存仁,见过将军!”

    果然,身着蓝色长袍的五旬男子,上前行礼,就要跪下,却被王和垚拦住。

    “将军,江主事以前在清江督造船厂担任匠作,顺治八年,各省设造船厂,定师船修造年限,三年小修,五年大修,十年拆造。江主事于康熙初年到了浙江船厂,后担任船厂主事。”

    张少儒仔仔细细做着介绍。

    康熙初年?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看起来,这是位历经岁月的老匠人了。

    “江主事,泰西的盖伦帆船,你会造吗?”

    王和垚悠悠问了出来。

    “将军,盖伦帆船是海船,中型在1000料左右,可装40-50门火炮,水兵三四百人。将军是要造海船吗?”

    江存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江船要造,海船也要造。江船是现在,海船是将来。”

    王和垚好奇道:“江主事,如果要造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需要多少银子?需要多久完成?”

    “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

    江存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和垚。

    这位年轻的将军,他是疯了吗?

    100艘1000料的盖伦帆船,他是要再来一次“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吗?

    “将军,要造船,首先得有好木材。乍浦船厂工匠少,主要在于修补战船,每年只能造七八艘战船。放眼东南,江宁船厂或福建船厂才能大量造船。就在去年,江宁巡抚慕天颜一次就向荆州转运了三百多条战船,可见江宁船厂的造船能力!”

    江存仁的话,让王和垚收起了笑容。

    要建一支庞大的海军,需要集国家之力,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五十年的建造练兵功夫,非一朝一夕之功。

    “将军,要想战船,可从福建或台湾买入,并非要自己建造。耿精忠缺银子,郑锦缺浙江的物产,这些都可以互换。”

    张少儒跟着说道。

    “张兄弟,你派人南下,联络一下耿精忠和台湾郑家,大小战船我都要,多多益善。另外,如果能挖一些懂海战的人才过来,那最好。”

    浙江有物产,完全可以以货易船,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多谢将军信任,小人下去就办!”

    张少儒抱歉行礼,恭恭敬敬。

    终于,他和一众杭州水师兄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什么时候,才能有蒸汽船啊?”

    王和垚莫名其妙叹息一句,随后道:“神父,你和江主事细谈一下,看怎样改造现有的战船。所缺的火炮,就由你组织工匠,在绍兴的铁厂铸造。”

    舰载火炮与陆上火炮全然不同,舰载火炮更注重轻量化、快速射击和抗腐蚀性,而陆上火炮追求射程与破坏力。

    “将军,以眼前的这些战船来看,只能是在江河作战,无法出海。如果要为将来准备,你就必须有一支真正的海军。否则,中国就无法走向世界,无法征服世界,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

    洛佩斯心痒难耐,忍不住再次提醒王和垚。

    没有数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一支海军。这位学贯中西的王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或者说,他并不想建立海军,只想窝里横,做他的一方土皇帝?

    “神父,我既不是上帝,也不是玉皇大帝,以我目前的实力,怎样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王和垚无奈道。

    尽管他也很有些冲动,想要建立一支海军,但他目前需要的,却并不是海军,而是江河作战的水师。一来他没有那个财力,二来时间也不允许。

    鉴于购买战船,或者打造战船费时费力,拿现有的战船改造,配以火力强大的火器,才是务实之举。

    毕竟,眼下更为重要的是生存,是和满清朝廷争夺江南,甚至是运河流域与长江中游流域。只有击溃了江南清军,甚至长江流域的清军,才能谈北上的战事。

第48章 根基

    阳光明媚,普照世间万物。

    高大的绿树环绕在钱塘江沙堤周围,潮水一波又一波卷起雪白的浪花,江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烟柳画桥,远山如障。

    武备学堂,校场上,学员们两脚稍稍分开,两腿挺直,两手自然下垂贴紧,目不斜视,在阳光下静立。

    站军姿,军人第一课,一切军事动作之母。

    黄百谷站在一队学员之中,同样是纹丝不动。

    站军姿,不过是为了令行禁止,枯燥无味,黄百谷却甘之如饴。

    因为,这里能看到希望。

    黄百谷,父亲黄宗炎,伯父黄宗羲,浙江余姚黄氏,名门望族,以毁家纾难,抗清而名闻天下。

    此次西来,也是奉父亲之命,伯父与叔父殷殷叮嘱,有幸进了武备学堂,做了学堂第一批的学员。

    武备学堂中,黄百谷用心学习,玩命似的操练,每一天都累的跟死狗一样。因学识与操练都表现优异,和同样表现突出的张礼等一起,被提为兵卒的操练教官。

    武备学堂中,不乏武技娴熟的学员,如张礼、孙家良、曹十二等人,要不是他读的书多,他一定不会被将军重用。

    “活动活动身体!”

    教场一边,黄立仁指挥着一群学员,活动着手脚,做着投弹前的准备。

    孙家良和学员们一样,同样在教场上活动身体,转着腰。

    刺枪、投弹、射击、甚至马术、操纵火炮等,这些武备学堂的基本技能,学员们必须掌握。

    “准备!”

    黄立仁大声喊了起来。

    自大岚山巡检司起,他们就是这样被将军操练出来的。

    学员们纷纷停止了活动身体,拿起了一颗万人敌,目光注视着前方,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

    “点火!”

    “投弹!”

    黄立仁的呐喊声中,孙家良等学员纷纷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导火索。

    他们纷纷助跑,抬起手臂,将万人敌举在右肩上方,几乎动作一致,挥臂将弹投了出去。

    投弹动作完成后,学员们迅速下蹲隐蔽,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闷雷般的爆炸声不断,硝烟弥漫,教场上到处都是呛人的味道,直到没有爆炸声传来,黄立仁才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起立!返回!”

    学员们纷纷返回,排成一行,黄立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

    他从学员们身前走过,经过孙家良身旁,停了下来。

    “孙家良,万一上了战场牺牲了,你后悔吗?”

    黄立仁嘴里喊着,看着孙家良的眼神复杂。

    孙家良,孙家纯的弟弟,想不到孙家纯没了,他的弟弟,又来了武备学堂。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后悔!”

    孙家良大声回道。

    黄立仁点点头,面对着学员们站好。

    “记住了!好好操练!到了军中,就是这样操练士卒的!明白吗?”

    “明白!”

    “下一次,实弹操练,准备!”

    黄立仁大声喊着,指挥着学员们,开始又一次的操练。

    烈日当空,汗水不断从脸上流下,随着口令声,学员们不断操练着装填弹药的动作,不断射击。

    “装填弹药!”

    口令声中,学员们纷纷撕破药包,将火药从药包中倒入火门,而后将火门盖上,然后将剩余的弹药一起塞进铳管管中,用通条膛内火药压实压紧。

    “装火绳!”

    又是一声口令,学员们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

    “第一排,点火!射击!”

    学员们纷纷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向前瞄准射击。

    “第二排,点火!射击!”

    “第一排,装填弹药!”

    口令一次次响起,学员们不紧不慢,装填弹药,啪啪啪打响火铳。

    一套动作虽然繁琐,但井然有序,不慌不忙,整个动作行云。对学员们而言,天天操练,射击动作早已成了肌肉反应。

    火铳、刺杀术、投弹、火炮,包括马术,每一项操练技能,都是数百次,甚至上千次的操练。

    而那些通过不了训练,或忍受不了训练强度的学员,已经被无情地淘汰了。

    “记住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以后带兵,也要这样!”

    曹五额头冒汗,大声向学员们叫道。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被将军大人练出来的。

    正午时分,学员们在食堂中吃饭,胡饼、粟米饭,几个人小半碗腌菜。

    “董三,这是我们凑的,你拿着!”

    黄百谷张礼几人过来,拿着几张胡饼,递给柔柔弱弱的董三。

    “我不能要!你们已经帮我太多了!”

    来自杭州水师的董三赶紧推辞。

    黄百谷等人也要吃饭,总不能饿着肚子。

    “拿着吧!你还有阿娘弟妹,一家人总要吃饭。”

    黄百谷不由分说,硬塞给董三。

    董三几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就靠他一个人养活,太不容易。

    能帮的,他们也一定会帮。

    “黄百谷、张礼、孙家良,你们几个,明日一早去城北军营报道!”

    黄立仁端着饭菜过来,朗声一句。

    黄百谷几人慨然领命,黄立仁点点头走开。

    学员们羡慕地看着几人,不用问,这几人表现优异,要去帮着操练新兵了。

    ……………………

    城北军营,教场上。

    “刺!收!刺!”

    军营,校场上,教官们带着兵卒们正在操练,其中一名教官长枪霍霍,动作刚猛,力道十足,尤其凶猛。

    王和垚驻足看了片刻,暗暗称赞,想不到这厮神力惊人,刺枪术尤其精湛。

    另外一个教官雄壮如铁塔,一刀一刀砍下,虎虎生风,让人心惊。

    这些教官,都是武备学堂学员中的佼佼者,本就武技娴熟,一些出自军中,武备学堂操练几天后,便被调来军营充当教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郑思明李行中等人带兵去了治下各府,精锐基本走光,教官缺少,只能从武备学堂调任。

    “将军!”

    操练完毕,发现了王和垚,两个教官赶紧停止了练武,一起行礼向王和垚行礼。

    “张礼,二十岁,精于枪术。你的祖父六休居士,有些文采。”

    王和垚道,笑了起来。

    张礼,先入军,立刻进了武备学堂,因为此人文武双全,军中将领一致推荐。

    经过武备学堂的学习操练,原来白净的张礼变的黝黑,也强壮了许多。

    王和垚之所以说六休居士张岱有些文采,《湖心亭看雪》上过中学课本。

    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此人纸醉金迷,在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史上多有记载。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还有些气节。

    但也仅此而已。

    “孙家良,十九岁,力大如牛,练有一身好本事。”

    王和垚看着孙家良,心头五味杂陈。

    孙家良勇悍雄壮,与刀法出众的黄百谷都是武备学堂学员,让王和垚印象深刻。

    而孙家良,是他结拜兄弟孙家纯的亲弟弟。

    平心而论,孙家纯战死,他是不愿意看到孙家良这个孙家独苗从军的。

    “将军谬赞!”

    张礼和孙家良都是面色通红,诚惶诚恐。

    “不错!好好练兵!”

    王和垚上前,亲切地拍了拍二人结实的肩膀。

    这是他一贯的打招呼方式,他觉得亲切,无论是张礼,还是孙家良,却都受宠若惊。

    王将军大名,浙江无人不知,能被将军看得起,如此贴心对待,二人都是笑容满面。

    尤其是孙家良满脸通红,抬头挺胸,紧张的不行。

    “孙家良,你入了武备学堂,你阿母有人照顾吗?”

    王和垚关切地问道。

    孙家良大声道:“将军拨了宅子,有婢女照顾,不劳将军费心!”

    “好好好!不用那么大声。”

    王和垚连忙道。

    孙家纯战死,杭州破城后,孙家纯的母亲也被接到了杭州。老人家愿意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儿子进了武备学堂的缘故?

    好在他的父母也来了杭州城,彼此之间还有个照应。

    “将军,练好了兵,是要挥兵北上,直捣黄龙吗?”

    张礼忍不住问道。

    武备学堂培养的都是军官,王将军此举,显然是要厉兵秣马,以图大事。

    王和垚微微一笑,年轻人,果然是雄心勃勃,都想着金戈铁马,沙场建功。

    “不错!等练好了兵,便会挥兵北上,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家江山。”

    王和垚正色道:“张礼、孙家良,时势造英雄,你二人堂堂七尺男儿,好好操练,来日必有用武之地。”

    虽然都是菜鸟,只是武备学堂的学员,没有经过实战,但一两次实战之后,便会脱胎换骨,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将领。

    至于将来的成就大小,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张礼和孙家良都是神情激动,恭恭敬敬回礼。

    “谢将军教诲!”

    二人诚惶诚恐,心却都热了起来。

    跟着将军,将来必能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大业。

    “黄百谷,操练新兵,是不是太狠了些?”

    张礼大汗淋漓说道,一张脸晒的通红。

    “黄百谷,差不多行了,没必要像武备学堂一样!”

    孙家良同样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黄百谷摇摇头,轻声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将军练兵,在于赏罚分明,军令如山。将军要是因此怪罪于我,甚至处罚杀头,就由他吧。”

    练兵要是马马虎虎,何来强军?

    军中把他们从武备学堂调来军营,可不能走走过场。如果那样,如何向将军交代?

    张礼几人苦笑,都是无奈。

    “赏罚分明,军令如山。说是这样说,但是兵卒里面好人坏人难分,不要太当真,不然会得罪人的。”

    孙家良小声道,高大的身躯微微弯曲。

    “孙家良,有话直说。”

    黄百谷不动声色问道。

    “听说骑兵营的杨荣、杨瑞二人色胆包天,干下了脏事。”

    孙家良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了起来。

    “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我一定要向将军禀报!”

    张礼怒火攻心,神情激愤。

    糟蹋无辜女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小声点!”

    孙家良小声道:“杨荣、杨瑞是林三木的人,要是将军秉公执法,咱们与林三木,可就撕破脸皮了。”

    林三木就是原来大岚山山寨的二当家络腮胡子,和王将军交情匪浅。

    “撕破脸皮又怎样?”

    黄百谷厉声道:“将军要的是训练有素的兵卒,将来征战天下,不是乌七八糟的泼皮无赖。我会立刻向将军禀报此事!”

    张礼断然道:“黄百谷,我与你一起,共同进退!”

    “也算我一个!”

    孙家良急忙一句。

    ……………………

    黄百谷带领着兵卒们操练,汗流浃背,却依然精神抖擞,直到看到王和垚终于离开教场,进了营房,黄百谷才收回目光。

    操练的空隙,黄百谷交待几句,迈步直奔营房。

    “黄百谷,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张礼与孙家良跟了过来。

    “不必!我一个人去就是!”

    黄百谷摇了摇头,大步离开。

    张礼与孙家良面面相觑,看到林三木黑着脸匆匆进了军营,很快又去了营房,二人终于没有跟上。

    林三木都灰溜溜来了,他们再去,已经是多余。

    “将军,兵卒杨瑞杨荣李汉三人觊觎顾杨氏貌美,于顾杨氏家人外出时,将顾杨氏奸污,并将其杀死。被邻人胡三发觉,又将胡三夫妇杀害,幸得胡三幼弟逃脱……”

    营房中,黄百谷一五一十,一一道来。

    “千刀万剐的畜生!该死!该死!”

    王和垚震惊之余,气急败坏,怒火攻心。

    这些管不住下身的畜生,先奸后杀,荼毒生灵,他们也配为人?

    他还正在让军中统计,以进行授田,拉拢军心。

    这些人渣如此折腾,他踏马还怎么得军心?怎么得民心?还怎么打出去?

    “张世豪,抓人!立刻!”

    “黄立仁(老黄),让百姓到阅兵台前等候!马上!”

    “侯一元(瘦猴),让所有士卒集结!快!”

    王和垚厉声喝道。

    张世豪等人赶紧领命离开,王和垚冷冷看了一眼心神不定的林三木,站起身来,黑着脸,大步出了营房。

    林三木狠狠瞪了黄百谷一眼,黑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黄百谷面色平静,迈步跟上。

第49章 劣根性

    教场高台前,站着黑压压一大群衣衫破烂的百姓,地面草席上放着一具尸体。

    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看到王和垚脸色铁青走了过来,快步上了高台,台下的百姓,呼啦啦全围了过去。

    “小人等见过将军!”

    “将军,请你为我等做主啊!”

    “将军,申冤啊!”

    群情激愤,哭喊声传来,林三木怒声喊道:

    “都给老子住嘴!他尼昂的喊什么?是不是想死啊?”

    高台前的百姓立时噤声。

    “林将军,你好大的官威啊!”

    王和垚冷冷一句,呛了络腮胡子一个面红耳赤。

    他看了看教场,士卒们匆匆赶来,很快在高台前聚集,排列整齐。

    “乡亲们、将士们,我等从军,本为保境安民,如今士卒中有人犯下滔天勾当,罪不容恕,本官自会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王和垚喊完,看了看身后的张世豪。

    张世豪心领神会,大声喊道:“带上来!”

    几个士卒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就在高台上跪下。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将军,就是这些恶贼!”

    百姓纷纷叫喊了起来,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块石块,纷纷朝台上砸来,有百姓手持枪棒,向高台抢来,局势骤然失控。

    土石漫天飞舞,猝不及防,王和垚头上脸上身上挨了几下,他赶紧转过身去,用胳膊护住头部。

    黄立仁等人纷纷竖起盾牌,护住王和垚头身。眼看着有百姓已经抢上了高台,卫士们毫不犹豫,抬枪就刺,将几个百姓刺了下去。

    惨叫声响起,肇事者纷纷跌倒在台下,鲜血淋漓,其余奔来的百姓赶紧退下,摔倒绊倒一片,几个百姓拖着惨叫者退后。

    要不是卫士们手下留情,只刺下半身,他们有些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黄立仁怒极,咆哮道:“全都拿下,顽抗者杀无赦!”

    士卒们上前,打翻数人,百姓立刻跪了一地,纷纷磕头碰脑。

    “将军饶命啊!”

    “将军,我等激于义愤,无心伤害将军!”

    “将军,开恩啊!”

    “算了吧。”

    王和垚喊道,摸了摸自己的头上,一个小包隐隐作痛。

    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这是国民的劣根性吧。

    “将军有令,都起来吧!”

    张世豪无奈,大声喊道。

    要不是将军宽宏大量,他非要将这些刁民好好收拾收拾。

    百姓哭喊声一片,王和垚冲着黄百谷道:“把伤者都扶下去,让医官好好瞧瞧。”

    黄百谷带着伤者离开,王和垚这才向张世豪问道:

    “身为士卒,杨瑞杨荣李汉三人糟蹋良家女子,先奸后杀,该当何罪?”

    台下的百姓与士卒一起,都是盯着台上,人人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短发贼首”,要作出怎样的判罚?

    “回将军,糟蹋良家女子,先奸后杀,按照律法,当施以斩刑!”

    张世豪大声回道,台前的百姓听得清楚,无人发声。

    “将军,饶命啊!”

    “将军,不能听刁民诬告啊!”

    几个被捆绑的兵卒,纷纷叫起冤来。

    “住口!”

    王和垚脸色难看,几个卫士上去,几刀背下去,犯事的兵卒们被打的神情痛苦,低声呻吟。

    “张世豪,依法严惩。将犯人杨瑞杨荣李汉三人当场处死,人头挂到军营外示众!”

    王和垚冲着台下,大声喊道。

    他看了一眼林三木,冷哼一声。

    林三木打了个寒战,赶紧低下头去。

    “行刑!”

    张世豪大喊一声,几个刀斧手纷纷上前,在杨瑞等人“将军饶命”、“饶命”的哭喊声中,雪亮的长刀砍下,几个斗大的脑袋在众人面前,就被砍了下来。

    满地的血腥,三个大脑袋脏兮兮,狰狞难看,不但下面的兵卒人人心惊,就连观看的百姓,也个个噤若寒蝉,停止了哭泣。

    “诸位将士,身为兵卒,理当保境安民,而不是知法犯法,荼毒百姓。军令如山,军纪森严,凡触犯军令者,不管是何人,必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王和垚大声喊道。

    “谨遵将军军令!”

    张世豪首先大喊道。

    “谨遵将军军令!”

    兵卒异口同声,肃然听令。

    军令如山,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谁敢僭越,这三人就是例子。

    兵卒的声音听在耳中,王和垚冲着下面惊愕的百姓道:

    “各位乡亲,兵卒犯案之事,都是本官的疏忽,王和垚愧对乡亲。将军府必会对受害者家眷做出补偿。日后若再有兵卒作奸犯科,本官必会严惩。”

    “谢将军大恩大德!”

    “将军仁义!将军仁义!”

    百姓的感恩戴德声中,兵卒们敬畏的目光中,王和垚走了下去,开始安抚众人。

    被刺的百姓都无大碍,伤口很快被医官处理,抬回家养伤。

    张世豪拿来钱粮,给受害者家属作为补偿,王和垚则是亲自送一群百姓到军营门口离开。

    恩威并施,并不是他的本意。

    刺伤百姓,更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有违者必究,才能让兵卒们,尤其是兵卒将领们知道军令如山,任何人无条件服从。

    这才是他的目的。

    “将军,昨日操练,兵卒只是宿夜不归,就被黄百谷几个砍了头。将军要严惩他们,以正军法!”

    林三木强忍不快,黑着脸说道。

    直接杀了他的属下,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王和垚看向黄百谷等人,个个都是忐忑不安。

    “军营的军务,也是你林将军能指手画脚的吗?”

    王和垚冷声道。

    林三木恼怒不语。

    黄百谷几人过来,都是惴惴不安。

    “军营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天王老子也不能僭越!”

    王和垚正色道:“你们做的很好,可为营中表率,本官必会重赏。军营中,除了我,谁也不敢拿你们怎样?”

    “谢将军!”

    黄百谷几人大喜,纷纷向王和垚肃拜行礼。

    将军果然是智者,深谙御兵之道。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兵都练不好,还怎么纵横天下?”

    王和垚摇摇头,暗暗庆幸。

    这倒是一个契机,除去了军营中的害群之马。

    明正典刑,可以震慑兵卒,军营的军纪与操练,应该要好上许多。

    ……………………

    王和垚离去,教场上,双方不期而遇,张天翼黑着脸道:“黄百谷!”

    黄百谷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林三木张天翼几人。

    “林将军,有何指教?”

    林三木几人找他,不用问,是为了那几个被砍头的害群之马而来。

    “黄百谷,杨瑞几人的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三木看了看教场,轻声一句,目光不善。

    张天翼看着黄百谷,目光中满满的敌意与挑衅。

    私下告状,小人行径,让人不齿。

    “林将军,杨瑞几人的事情,将军早晚会知道,你觉得他会怎样?”

    黄百谷声音温和,反问道。

    他看了看正在走过来的张礼孙家良几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几人不用搭理。

    “私下告黑状,你这个卑鄙小人!”

    张天翼怒声骂道,就要上前揍黄百谷。

    “张天翼,营中军纪,无故殴打同袍,轻则撘刑,重则赶出军营。你可想好了?”

    黄百谷轻声一句,张天翼立时停下脚步。

    军营军纪森严,除非他不想在军营待。

    “黄百谷,有种找个地方私下解决。单对单,我兄弟几个,你随便挑!”

    张天翼悻悻道。

    “黄百谷,你想往上爬,除了向将军告密,就没有其他能耐了吗?”

    林三木接话。

    军营三大势力,一是以林三木张天翼等人为首的大岚山山寨势力,以及各地来投的义军,势力最大。

    另一个是以黄百谷张礼等马首是瞻,武备学堂军官为代表的新兵团体,势力最弱。

    另外一派则是以张世豪李世尧等为首的绿营兵,势力不容小觑。

    “林三木,我向将军禀明此事,并不是告密,而是堂堂正正。将军待你我恩重如山,清除军中害群之马,让义军早日走上正道,也是助将军一臂之力。”

    黄百谷看着几人,语重心长:“强敌环伺,大战随时来临。你们难道只想做一个不过千人的小小将领?将军有大志,他想要成就一番大业。难道你们就不想建功立业,更上一层楼吗?”

    黄百谷的话,让林三木几人都是惊愕。

    “话虽如此,但你也不能告密。好汉做事直来直去,都摆在明面上。你这样算什么?”

    张天翼憋出一句,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林三木皱眉不语。

    杨瑞几人干的缺德事,迟早会被将军知道。以将军的性子,必然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将军瞪他那一下,已经对他不满吧?

    “林将军,将军要纵横天下,恢复我汉人江山,机会就在眼前,将军好好想想,切莫自误。”

    黄百谷句句杀人诛心,林三木心里,猛然沉甸甸。

    苦熬这么多年,毫无希望,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要为几个人渣自误吗?

    “林将军、黄百谷,还有你们几个,不是要拳脚相见吗?”

    张世豪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见过张将军!”

    黄百谷等人转过身来,纷纷行礼。

    林三木抱拳,算是打了招呼,转身就要离开。

    “林将军,你留下,我有话要说。”

    张世豪喊了一句,目光扫向黄百谷,后者微笑道:“张将军,我等正在商量着,要让操练加快,不如落后者单独编练。”

    “主意倒是不错。”

    张世豪看了一眼林三木,温声道:“林将军,杨瑞杨荣的事情,将军已经很不高兴。回去好好约束部下,别再生事了。”

    林三木心事重重离开,张世豪问道:“黄百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营中也不例外。

    “张将军,营中军令如山,谁敢违抗?林将军是明白人,将军看重他,他怎么可能胡来?”

    黄百谷道。

    “如此最好!”

    张世豪点点头道:“黄百谷,将军很看重你,好好做,切莫自误。”

    “谢张将军!”

    黄百谷好奇道:“将军,营中队列操练已经基本完毕。不过,这样操练有用吗?”

    整天走来走去,连跑带跳的,虽然说是令行禁止,但真有用吗?

    “黄百谷,亏你还是武备学堂的学员。”

    张世豪摇头道:“我当日刚到营中,也与你今日一样,对操练方式很不以为然。但经过衢州大溪滩一战,我才明白一些将军练兵的皮毛。”

    “黄百谷,你带兵不错,杀伐果断,既然跟了将军,就要用心做事。将军志在天下,跟着他,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张世豪看着黄百谷,语重心长。

    严苛的操练,导致不时有“逃兵”出现,人数达到了一成左右。“逃兵”一旦被抓回,不但会被打的半死,还会被逐出兵卒队伍,记录在册,永不再用。

    “谢将军!在下谨记在心!”

    黄百谷肃然,恭恭敬敬说道。

    张世豪许多话,也许就是将军要对他说的。

    顺着张世豪目光看去,几块刷漆的黑木板醒目异常。

    黄百谷疑惑道:“敢问将军,将军要教士卒们识文断字吗?”

    “你能识字读书,但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张世豪一笑,指了指教场边的两块黑色的大木板。

    “看到没有,那就是用来写字的黑板,到时要钉到墙上。将军让人弄了些石膏,弄了粉笔,说是代替毛笔,方便教学。将军此举,是要你等成为将领,能领兵打仗,决胜沙场。明白吗?”

    将军招兵买马,励精图治,所图者大。

    黄百谷这些人,可是赶上了好时光。

    “将军文韬武略,爱民如子。他要是做了天子,可就国泰民安了!”

    进武备学堂,跟着将军操练兵卒,原来是为了将来统领千军万马。

    不知不觉,黄百谷心头热了起来。

    将军做了天子!

    张世豪自己,同样心潮澎湃。

    正如黄百谷所说,将军要是做了天子,他岂不是成了从龙之臣?

    自己的身家命运,锦绣前程,难道就寄托在这位年轻的将军身上?

第50章 与江南士林为敌

    杭州府衙大牢,熹微的光柱从屋顶射入,照在过道上,晦暗不明的牢房有了些光彩,光柱中尘埃浮动,似乎牢中一众犯人的命运。

    一间牢房中,一名衣衫整洁的四旬犯人正在练习养生之术,慢条斯理,却是极有章法。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不是来坐牢,反而是来做客的。

    房中另外一个年轻的犯人,同样衣衫整洁,他坐在低矮的榻上,看着面前榻上的糕点与袅袅茶气,眉头不展。

    二人都是面色红润,不过练拳的犯人高瘦,不露自威,而年轻的脸上则是多了些滑腻猥琐。

    相对于其它脏兮兮阴暗潮湿的牢房,二人居住的房间干净整洁,房中有茶水点心,二人身份似乎非同一般。

    其它牢房中,密密麻麻、蓬头垢面的犯人们或席地而坐,或站立,或眼神茫然,或看着那间干净的牢房,不甘、羡慕。

    一个长大狱卒在牢房大门口的胡凳上懒洋洋斜依着墙闭目养神,有时漫不经心瞥一眼牢房中的情形,哈欠连天。

    一间牢房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看着斜对面练拳的牢房,低声骂道:“狗日的有酒有肉,还有茶水点心,真是好大的排场!”

    “杭州洪氏,谁敢惹?世道变了,要怨,就怨你石备是旗人,人家是汉人!”

    另一个坐在地上的汉子金钱鼠尾,脸上脏兮兮,神情却是不屑。

    “人比人,气死人,你不也是旗人吗?”

    叫石备的牢犯忽然笑道:“不过,有这两个倒霉蛋陪着去阴曹地府,值了!”

    “做什么美梦?咱们是旗人,人家是杭州望族,能一样吗?咱们死定了,人家也会活得好好的。”

    王全说完,艰难站起身来,身上的镣铐铁链沉重。

    “统领,你说,叛军会不会杀了他们?”

    石备站起身来,跟在王全的身后,幸灾乐祸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杀人越货、糟蹋良家女子、致人残疾,等等……

    这两个家伙犯的案子,足够杀好几次头了。

    “要杀早都杀了,怎么会拖到现在?杭州洪氏黄氏,除了咱们旗人,谁敢轻易杀了他们?”

    王全目光看向了其他牢房中的犯人。

    “石备,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贱民,活该被砍头。汉人都是官商勾结,官官相卫,贱民没人管。不过,现在是叛军接管杭州,这些贱民和洪家有可能活命,咱们是没有指望了!”

    王全神情变得沮丧。

    他们这些旗人,叛军的眼中钉,左右是活不了几天了。

    一个狱卒端着盆热水进了大牢,在练拳犯人的牢房外停下,他放下水盆,就要打开牢门。

    “杜三,老子都要杀头了,多给些吃食怎样?”

    石备走前几步,隔着栅栏喊道。

    “多给些吃食?要钱没有?没有就他尼昂的闭嘴!”

    杜三瞥一眼石备等人,冷笑一声:“够杂种,真还以为还是以前啊!”

    “老子……”

    石备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临死前,他可不想再受凌辱或皮肉之苦。

    杜三开了牢门,端着水进去,放在了地上。

    “杜三,你来了。”

    洪若璞打完拳,转过身来道,看了一眼对面牢房的石备几人,开始有条不紊洗起手脸来。

    “洪大人,帕子!”

    杜三察言观色,赶紧把帕子递了过去。

    洪若璞,杭州府士族,杭州洪氏子弟,既贪且毒,罪行累累。

    另外一个年轻人叫顾瑾,洪若璞的妾弟,同样是恶行昭著。

    他们这些狱卒,都是油滑之徒,既不敢得罪这些士族,也靠这些人的赏赐吃饭,自然是好生伺候。

    “杜三,外面的情形怎样?什么时候放我等出去?”

    顾瑾站起身来,急道。

    “顾公子,这……”

    杜三脸上有为难之色。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顾瑾没好气道。

    一直关着不出去,他心里瘆得慌。

    洪若璞洗好,擦了脸手,看了一眼妾弟,转过头来,轻声道:“杜三,不要急,慢慢说。”

    “是是是!洪大人,是这样……”

    杜三恭恭敬敬,细细说了起来。

    “是那个猪狗煽风点火?出去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顾瑾听完,怒声吼叫了起来。

    本来风平浪静,谁知衙门有人天天喊冤,总是来衙门闹腾,整个杭州府人尽皆知。”

    杜三愁眉苦脸说道:“现在事情闹大了,将军府没法收场,只能将二位关押!”

    “原来是有人背后作梗啊!”

    洪若璞恍然大悟,却没有想到,是将军府铁了心要拿他以身试法。

    “杜三,废话少说!财物送了没有?王将军收了没有?”

    顾瑾沉不住气,急着问道。

    洪若璞也是脸色阴沉,刚才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杜三,王将军怎么说?黄公怎么说?”

    杭州将军府将他缉拿,迟迟不放,让他觉得心里不安。

    “王将军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打上任以来,一直忙于政事,也没有拜访过黄府。小人已去过黄府,相信事情很快就有转机。”

    杜三口中的黄公,乃是面前这位洪若璞的姻亲,杭州黄氏,富甲一方,杭州府无人不知。

    “应该?”

    顾瑾脸色阴沉,摇头道:“杜三,你再去找黄公,让他赶紧出面去求王将军。放心,好处绝少不了你!”

    王将军,亡命徒一个,千军万马,谁的账都不买,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杜三,你立刻去黄府,让黄公速速办理此事!”

    洪若璞道,已经沉不住气。

    “小人这就去!”

    杜三连连点头,端了水出去,转身离去。

    杜三走到狱门口,闭目养神的狱卒张雄站的笔直,毕恭毕敬。

    而在狱卒身边,几个衣冠楚楚的官员,正在冷眼看着自己。

    “王……将军!”

    杜三大吃一惊,手上的木盘差点掉在地上。

    不用问,牢房中发生的一切,这位年轻的王将军看的清清楚楚。

    “你可真是个……狗吏啊!”

    王和垚微笑着一句,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张世豪上去接过木盘,两个卫士上前,把杜三胳膊抓住,就向牢里推去。

    “将军,饶了我吧!将军,饶命啊!”

    一众牢犯惊讶的注视当中,杜三喊叫着,被卫士推到了洪若璞二人的牢门前,杭州知府包世宁从杜三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牢门,杜三被推了进去。

    牢门也被包世宁从外面紧紧锁上。

    “包大人,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杜三抓着木栅,急声喊道。

    “包大人,这是何意?”

    牢房中的洪若璞,惊诧道。

    “洪公,好好练拳吧!”

    包世宁冷冷一句,迈步走开。

    这个时候,可是要划清界限,不能糊糊涂涂。

    卫士看了看洪若璞,冷哼一声,跟着包世宁离开。

    “将军,饶命啊!”

    “将军,冤枉啊!”

    除了洪若璞与旗人王全等寥寥的几间牢房,其它牢房中的犯人,呼啦啦跪倒一片,磕头喊叫起来。

    “王将军!王将军!”

    洪若璞朝着大牢门口大声喊道。

    王和垚冷冷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他身旁的包世宁大声喊道:“都不要喊叫!是非曲直,有没有冤情,将军自有明断!”

    众犯人注视当中,王和垚转身出了大牢,其他人纷纷跟上。

    “张雄,绍兴府矿山缺人,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去上任吧!”

    包世宁离开前,向大牢门口的狱卒说道。

    他摆摆手,另外两个狱卒进来,接替了杜三与张雄的位置。

    “完了!全完了!”

    牢房中,杜三哀叹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洪若璞顾瑾二人目光呆滞,傻了一样。

    王将军王和垚,搭都不搭理他们,形势只怕更糟。

    王和垚出了牢房,包世宁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

    “将军,洪若璞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一百多号人,杭州府大牢,人满为患啊!”

    王和垚感慨一句,忽然停下脚步。

    “苦主家属,还在衙门外喊冤吗?”

    “回将军,都在。衙门提供热水衣物,不会让他们有事。”

    包世宁恭恭敬敬回道。

    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之所以牢狱之事一直耽搁,也是军政要事太忙,无暇分身。

    “将军,前来为洪若璞求情的士族不少,将军要不要见见他们?”

    包世宁道。

    “此事就交于包大人了。”

    王和垚眉头一皱道:“牢中那些喊冤者,应该都是穷苦百姓吧。他们的冤情,包大人可要秉公处理,多听听民间的声音,以免引起民变。”

    王和垚意味深长一句。

    “将军,下官审理案子,将军还是要坐镇才是。没有将军,下官心里面不安啊!”

    包世宁苦笑着一句。

    王和垚点点头,包世宁摆摆手:“你们出去,将衙门外的冤难者家属,都请进来吧。”

    ……………………

    杭州府衙大门外,一群衣衫破旧的百姓席地而坐,嘴里大声喊冤,门口的公人冷目而视,无动于衷。

    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几个锦衣华服的士人簇拥着一个相貌威严的高胖老者,均是沉默不语。

    直到一人从衙门里急匆匆出来,士宦中才有人急问道:“黄管事,见到王将军了吗?”

    “员外,诸公,见不到王将军,是包大人传的话,让等候官府的判决。不过……”

    黄管事向高胖老者小心禀报。

    “不过什么?”

    黄员外一怔。

    “回员外,杜三被抓了,张雄也被赶出了牢房。牢中再也没有心腹之人。”

    黄管事的话,让一群仕宦都是愕然。

    王将军如此做法,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从来花花轿子众人抬,官商难分,这已是天下常态,王将军如此不给仕宦面子,实在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王和垚,王将军,好大的官威!”

    黄员外阴沉着脸一句,他正要离开,却看到衙役出来,大声招呼着申冤者进去。

    眼看着冤难者家属一个个进了衙门大门,众仕宦一时错愕,半晌才有人悻悻道:“自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武夫当政,纲常紊乱,世风日下,闻所未闻!”

    “宽以待庶民,苛以对仕宦,这位王将军,何以如此轻侮我江南儒林?”

    “猛勇有胆略,御众甚严,令行禁止,领一军不敢仰视,以故雄于江南。但这文治上,始终是……”

    众仕宦七嘴八舌,黄员外却已面色愤然,拂袖而去。

    士宦们面面相觑,只有纷纷跟上。

    ……………………

    衙门大堂,百姓磕头谢恩,感激涕零,纷纷散去,王和垚与包世宁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将军,洪若璞顾瑾的案子,受害者家眷纷纷来衙门告状,将军打算何日明正典刑?”

    包世宁收起笑容问道。

    这一阵子,洪若璞顾瑾二人的恶行,忽然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受害者家眷纷纷告状,终日里跪坐在府衙门口,赶都赶不走。

    案子沸沸扬扬,杭州府人尽皆知。

    “豪强官宦横行不法,作奸犯科,自古朝廷与官府,皆不能秉公治理。前明,就是毁在了宗室与他们手上。”

    王和垚抬起头来,看着包世宁:“包大人,此案民愤极大,就由我来亲审,你来做副审。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定论了。”

    前世混了半辈子,他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做人做事及从政的真谛。

    当众将官员明正典刑,不但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杀一儆百,也能获取民心。

    就像他在军营处理案子,老百姓之所以攻击,估计有他对冤假错案置之不理的怨愤。

    “将军亲审,当然是最好不过!”

    包世宁喜上眉梢:“将军,杭州洪氏派人过来,希望府衙能尽快处置此案,平息这些流言蜚语。绍兴知府邱青,将军也要一并处以极刑吗?”

    “邱青十恶不赦,自然要处以极刑,要不然,对不起千千万万浙江死难的抗清义士。”

    王和垚端起茶杯,幽幽一句。

    民怨沸腾,满城风雨之下,杭州洪氏,终于扛不住了。

    至于邱青,自己的第一战,就是与此人交锋。不除掉此人,便是骑兵营胡双奇林三木等人,他也没法交代。

    官宦与官员,一处置就是一大片,自己可是要与整个江南士林为敌了。

第51章 中华的未来

    仲夏、清晨。

    阳光洒满了钱塘门大教场,头戴黑色网巾,一身青衣长衫右衽,面色肃然的王和垚迈步上了高台,面容严肃,在中间位置坐下。

    “拜见将军!”

    台上的文臣武将均是乌纱圆领青衫束带,纷纷向王和垚行礼,人人都是肃然。

    “拜见将军!”

    教场上的将士一起抱拳行礼,异口同声,犹如山呼海啸。

    案几后的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诸位同僚,诸位将士,免礼!”

    “谢将军!”

    众人齐喊,纷纷归位。

    “终见我汉家衣冠!终见我汉家衣冠!”

    台下观望的士民中,有人唏嘘感慨,落下泪来。

    “谢将军!复我汉家衣冠!”

    突然,有百姓跪下,伏地痛哭,僧衣光头,赫然在目。

    僧人痛哭,又有不少人走了出来,跪地磕头,或泪流满面,或嚎啕大哭,或神色黯然。

    围观的百姓,则是一片沉默。

    王和垚身旁的浙江布政使屈大均,低低一声叹息。

    这些明末遗民们痛哭流涕,他们内心的苦楚,他这个抗清出家的同类人,又岂能不懂。

    而杭州知府包世宁、按察使高家勤、盐运使鲁又翁,以及郑思明、李行中等将领,人人都是肃然。

    自甲申之变,清军入关,如今已是三十余年,日日伴随的金钱鼠尾、厂襟蜈蚣,如今始见汉家头巾,交领右衽,怎不令人涕泪交加,感慨万千。

    “诸位,都起来吧!”

    王和垚站起身来,走到高台边,肃拜一礼。

    他这肃拜,肃如揖,立而行礼,不跪拜。台下士人纷纷回礼,一些懵懵懂懂者也照葫芦画瓢,模仿回礼。

    台下的士卒们纷纷上前,将跪地的百姓都扶了起来。

    “自甲申年巨变,清军入关,于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余年之奴役杀戮,我汉家先仁志士几被屠戮殆尽,诸位也已垂垂老矣。”

    王和垚站直了身子,对着下面所有士民大声喊道:“满清朝廷如何对待你们,本官就不多说了。要想永世服我汉家衣冠,不是靠软弱与妥协,不是摇尾乞怜,那只是痴心妄想。那要靠什么?”

    王和垚“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来,斜指向前,神色奋然。

    “要复我汉家衣冠,要夺回我汉人失去的大好河山,只能靠它,靠我们手中的刀剑,靠我千千万万的汉家子弟!如今天下半壁,已不是清廷治下。满清分崩离析,正是大厦将倾之时。你我万众一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全场寂然,屈大均面红耳赤,再也忍不住,振臂高呼了起来。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郑思明、李行中、张世豪等将领都是奋然,纷纷举起手来,高声疾呼。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跟着,教场上所有的义军将士,一起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疾呼。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声音远远传出,山呼海啸,许多士民都是变了神色。

    戴梓、包世宁、鲁又翁等人虽没有大喊大叫,但都是对着王和垚,肃拜一礼。

    王和垚的话,或多或少,道出了众人的心声。俱是汉家子弟,没有人愿意顶着金钱鼠尾,奴颜婢膝。

    王和垚回到椅子上坐下,一旁的杭州知府包世宁大声喊了起来。

    “带人犯!”

    士民精神一震,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群犯人在军士押送下,被带到台前,纷纷跪下,立时便是一片的哀求和哭喊声。

    “将军!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将军!饶命啊!”

    “王和垚,你这低贱的叛贼,皇上会为我们报仇的!”

    “王和垚,等死吧!”

    哭喊声、求饶声不断,中间也有怒骂声,高座上的王和垚面色铁青,眼神冷厉。

    “杀戮抗清义士、欺压良民,横行霸道,饶了你们,天理难容!拉出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正典刑!”

    包世宁说完,嫌恶地挥了挥手,衙役们纷纷上前,把捆绑的几名罪犯拖了出去,就在院中按倒。

    清理冤狱,整顿吏治,安抚民心,自然是第一要务。

    乱世用重典。作恶多端的旗兵旗官,格杀勿论。而那些饥民,手上没有人命,则是选择了全部放掉。

    以杭州旗人官员的德行,这些入狱的穷苦百姓,大多都是良民。

    “原绍兴知府邱青甘为鹰犬,为满清朝廷上下奔走,杀戮抗清义士,为虎作伥,罪大恶极,依大明律当斩”

    “杭州府旗兵统领王全、旗兵守备石备、守备李云霄等人迫害百姓、横行乡里,依大明律当斩!”

    “原浙江盐运司经历洪若璞、豪强顾瑾触犯律法,杀人掠赃,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立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包世宁在高台上大声读完公文,刽子手们操起长刀狠狠砍下,斗大的头颅滚落一地,满地的血腥。

    “啊……”

    围观百姓,还有跪着的犯人,许多人都是脸色煞白,一些人失声惊叫了起来。

    堂堂知府、旗人老爷们、杭州洪家,说杀就杀了。

    这位新将军,看着年轻,可是心如铁石,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王和垚不动声色,打量着围观百姓的神色。

    所杀之人血债累累,王和垚也是毫无顾忌,毫不留情。

    义军的力量还是太弱,势力范围有限,还是要打出去,用一场场胜仗,来为杭州士民壮胆,夺取民心。

    “尔等冲抢民宅,抢夺粮食,虽未造成死伤,但也犯了律法。本是要重罚,但农事繁忙。本官准许你等回去,好好操务农耕。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王和垚正色说道,下面众人犯纷纷磕头,一片山呼海啸。

    “谢将军!大青天啊!”

    “谢将军!以后再也不敢了!”

    抢劫米铺,前任官员论罪下狱等死,新任将军废除释放,善待被杀之人。

    一押一放,杀鸡儆猴,恩威并施,看样子新将军不好糊弄。

    众犯欢天喜地,连连磕头,士民欢声不断,跟着众人纷纷离开,邱浩夹在人群中离去,不断回头,向高台上的王和垚张望。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而父亲邱青刚被处决的一幕,他看的清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夺妻之恨,永世不忘。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杀了王和垚,至死方休。

    邱浩失魂落魄,同行的黄正方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子,刚才王将军一番话,说的小人心里挺难受的。”

    随行的家仆低声说道。

    黄正方头也不回:“黄三,你是什么意思?”

    “公子,以前在杭州,小人们没少受旗人的欺负。王将军人不错,不如罢手,不要硬碰硬?”

    黄三性子直,实话实说。

    黄正方冷冷一笑,停下脚步。

    “黄三,那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公子,不如这样……”

    黄三在黄正方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啪”的一声,黄三脸上挨了一下,他捂着脸,再也不敢吭声。

    “我与王和垚势不两立!当日的耻辱,我必悉数奉还!”

    黄正方怒容满面,低声一句。

    ……………………

    杭州学堂,大堂中,一张偌大的长桌居中,十几个男女围桌而坐,桌上堆满了书籍,一些书打开,上面做着标注,似是众人在查看文章。

    “黄夫人,我等皆以为,这篇《归去来兮辞》不错,可以加入散文辞赋中,你觉得如何?”

    邵廷采向旁边一位二十多岁,女扮男装的年轻妇人问道。

    他曾是王和垚姚江书院的同窗,不过年龄比王和垚大了七八岁。王和垚攻占杭州府,他第一时间赶到杭州,现在创办学堂一事。

    黄夫人叫钱凤纶,出身杭州钱氏,杭州“蕉园五子”之一,才华横溢,其母顾之琼是“蕉园诗社”的创始人,钱凤纶与其弟媳林以宁,都是“蕉园诗社”的骨干。

    此次杭州学堂编撰教材,布政使屈大均与杭州知府包世宁盛情邀请,二人也是不加推辞而来。

    毕竟,编写教材,对她们这样的女子来说,也是一次展现才华,为民出力的好机会。

    钱凤纶魂游天外,邵廷采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我也觉得不错!可以加入!”

    林义宁看她有些魂不守舍,接过纸张,放在了钱凤纶面前,

    “姐姐,你还是再看看,尤其是标点符号,可都是王将军要求了的。”

    教材为《语文》,为王将军亲定,寓意将“国语”和“国文”合二为一,称为“语文”。入选之文皆为语言精炼、短小精悍、便于传诵的佳作。他们也是精挑细选,力求完美。

    钱凤纶低头查看,仍然心烦意乱,无奈将稿纸放到一边。

    “姐姐,是不是刚才观刑,给惊着了?”

    林义宁问道。

    人头滚滚,鲜血淋漓,不会真惊着钱凤纶了吧?

    “黄夫人,虽说所杀之人有你的旧识,但明镜高悬,事情也已经过去,就不要太在意了。”

    邵廷采看了看天色,笑着说道。

    “黄夫人、钱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先歇着吧,咱们明日再聚。”

    学堂里,他与其他“教师”,包括传教士们,都拿一份薪水,只有钱凤纶与林义宁自命清高,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来学堂任教,属于帮忙的性质。

    钱凤纶出身杭州钱家,母亲杭州顾家,夫家又是杭州黄家,与被杀的洪若璞顾瑾瓜葛甚深。

    邵廷采这样说,也是宽慰钱凤纶。

    “邵先生,心有戚戚。让你见笑了。”

    钱凤纶歉然一句,今天确实有些心不在焉,无法继续编写。

    二人从房间出来,钱凤纶默默走着,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位王将军,是不是弑杀之徒?”

    “此人杀伐果断,但没有滥杀,他野心勃勃,就是不知,有朝一日,能不能夺了天下?”

    林义宁说道,二人目光看向操场空地上,那些学生一个个青茬短发,精神奕奕,他们正在操练,步伐一致,不惧炎热,如同木偶一般,让人敬畏。

    这就是那位王将军口里的新一代吗?

    “你怎么知道他野心勃勃?”

    钱凤纶下意识问道,心头立刻闪现“今日长缨在手”、“雄关漫道真如铁”的话语来。

    “姐姐,这不明摆着吗?那《地理》教材上的中国地图,还不能说明他的志向吗?”

    林义宁笑着说道,钱凤纶一怔。

    中国地图,这位王将军亲自描绘,黄河长江,三山五岳,南至交趾,北达塞外,东到大海,西面更是囊括了整个西域。

    西域,正如正在编写的《历史》教材上所说,汉时的西域都护府,‌唐时的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遥远的西域归为中国地图,这位王将军的志向,不言自明。

    “姐姐,你有没有发觉,这些学生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变化?”

    “秩序井然,干净整洁,永远都是生龙活虎,虽说古板了些,但英武太多。你说,要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浙江会是怎样的变化?天下又是怎样的变化?”

    “五年……十年……”

    钱凤纶心头忽然多了许多期待。

    “……你……你说,他能有五年十年的机会吗?万一……万一官军打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说句心里话,男人头上顶着那猪尾巴,实在是难看死了!即便是人人一头短发,也比那金钱鼠尾好看多了!”

    林以宁说话的时候,操场上的学生,开始操练起刺枪术来,数百人一起操练,一刺一收,伴随着稚嫩的喊杀声,让她们二人,心跳不自觉加速。

    钱凤纶嘴里,不由自主读了出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林义宁接道: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她读完,二人静静看了一会少年们的操练,默默转身向前。

    尚武之风,或许就是这位王将军想要强加在这些少年身上的烙印。而这些少年,或许就是中华的未来。

第52章 战战兢兢的江南仕宦

    庆春街,黄府。

    黄府的主人黄机,清顺治四年进士,一路平步青云,累迁礼户刑吏四部尚书。清康熙癸丑历会试正考官,寻擢光禄大夫、太子太师、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位至极品。

    而黄机的族弟黄锡衮,当朝兵部左侍郎,位高权重,为朝廷重臣。虽然两年前黄机已经致仕,但黄机多年居于庙堂高位,又圣恩浩荡,庙堂江湖皆有所依,因而黄家在江南盛名赫赫,多为士民景仰。

    黄府大堂,座中俱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富贵之人,但众人无心饮酒,似乎都心事重重。

    首座上,黄府的主人黄彦博眉头紧皱,望着桌上袅袅的茶气出神。

    父亲黄机年事已高,黄府现在已经是黄彦博在处理日常家事。

    “诸公,这位王将军弑杀狠决,来者不善啊!”

    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钱以畏,低低一声。

    黄洪钱顾,杭州四大家族,钱家虽然已经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钱三代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割。

    “一言不发,便大肆杀戮士人。邱知府洪若璞死的冤啊!”

    有士人摇头道。

    “王和垚杀鸡儆猴,重开海禁,肆意妄为,不知是福是祸啊?”

    白发苍苍的曹正愁眉不展。

    他原是盐运司的官员,义军破城,他胆小,立刻退官隐居。

    杀人如麻,不捐银子就大肆杀戮,这不是要以暴力胁迫杭州士族就范吗?

    “王将军心狠手辣,他要征募钱粮,无非是借募兵之名,行敛财之事。武夫当政,着实让人寒心!”

    钱以畏接着一句,目光却看向了黄家家主黄彦博

    当初叛军入城,众仕宦豪强以黄家马首是瞻,捐献钱粮上敷衍了事。谁知执政官王将军心狠手辣,众人立刻得到了反噬。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又要面对这位王将军怎样的雷霆霹雳?

    “杭州、湖州、嘉兴,此三府州都乃产粮要地。如此一来,官军岂不是钱粮短缺?官军还能打回来吗?”

    曹正面带忧色。

    人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本就是钱粮,叛军占据了鱼米之乡,朝廷的战事岂不是更加不利?

    “诸位,你们怕了吗?”

    黄彦博放下茶盏,冷冷笑道:“什么狗屁将军,不过一反贼而已。等到朝廷克日挥兵南下,看他还怎么嚣张?”

    以他杭州黄氏子弟、杭州名流的身份屈尊降贵,竟然不能见新将军一面。

    出城还要被剃掉辫子,管事被抓。

    族中子弟黄正方被赶出武备学堂。

    姻亲洪玉成被投入大牢,明正典刑。

    更有甚者,将军府要开盐政,黄家与其他所有杭州士族才得三成授盐,钱家的破落户钱顾,一人独占了七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于黄家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小心隔墙有耳!”

    顾以畏紧张地看了看大堂口,小声道。

    人多口杂,万一“谋反”的罪名传了出去,天知道这些武夫会做出什么事情。

    满堂官宦豪强,一片沉默,有人摇头道:

    “自这位王将军入城,修路清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在宁波港筑城?难道他以为,他真能守住杭州城,守住浙江吗?”

    “如今江南半壁都是叛军的天下,还有四川湖广等地匪情猖獗,难怪王将军如此肆意妄为。大清前程如何,让人心忧啊!”

    有仕宦忧心忡忡道。

    “诸位,朝廷已派重兵南下驻守京口,想来官军克日即会南下,杭州必会重归朝廷治下。诸位切不可自误!”

    洪家家主洪克谦接话:“王和垚一低贱武夫,残忍弑杀,衢州大溪滩一战,他可是杀了康亲王与杭州将军等。武夫当政,必不会长久。你我拭目以待!”

    他的堂弟洪若璞,可是被王和垚所杀。

    此仇不报,痛恨难消。

    “以我看来,将军府给了顾家七成的盐引,就是因为我等抗拒捐纳。与交好将军府相比,捐纳的银两并不多,不如交了就是。一味与叛军对着干,也不是长……”

    城中豪强马士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彦博粗暴打断。

    “银两捐了好说,老夫也不在乎那些银两。但来日朝廷大军南下,重新占了杭州城,你我又该如何自辩?尔等就不怕人头落地,株连家人吗?”

    马士本脸色阴沉,没有吭声。

    人头落地,株连家人?

    难道你就不怕激怒王和垚那武夫,现在就小命不保吗?

    “黄公所言极是。我等与叛军疏远,叛军最多打压我等,不会欺人过甚,赶尽杀绝。反之,若与叛军交往过密,一旦为朝廷所知,则是后患无穷。”

    洪克谦附和黄彦博的看法。

    “洪公,王将军杀了洪若璞,又许以我等三成盐利,究竟意欲何为?”

    顾以畏疑惑道。

    “当众杀戮,杀鸡骇猴,这是要震慑我等。许以微利,拉拢分化,各个击破。恩威兼施,好恶毒的心机!”

    洪克谦冷冷道。

    “黄公,以你看来,官军还能打回来吗?”

    有李姓仕宦小心翼翼问道。

    “李公,天下大势,谁说的清楚?话说回来,李良可是你李家子弟,他被杀,你甘心吗?”

    黄彦博端起茶盏,眯起了眼睛,漫不经心,慢慢饮茶。

    “黄公,不谈那个蠢货。”

    李姓仕宦赔笑道:“黄公,堂中诸位都是杭州府的名门望族,大家都以黄公马首是瞻。如何应付这位王将军,还要黄公拿个主意。”

    这个黄彦博真是滑头,对天下大势,或模棱两可,或避而不谈。

    难道,黄家也在犹豫观望?

    堂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是把目光,投向了黄彦博。

    杭州黄氏,杭州士族翘楚,众人习惯了以黄氏马首是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诸位不要拿我黄家当挡箭牌了。”

    黄彦博放下茶盏,冷冷一笑。

    “新官上任,首要安抚民心,整顿吏治。是否要捐赠钱粮,老夫还要细细思量,不会轻易决断。”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如何应付将军府,黄彦博等于没说。捐纳钱粮还要斟酌,显然是非暴力但不合作了。

    黄家洪家敢这么做,他们敢吗?

    “黄公,王和垚解除海禁,恢复盐政,又在宁波港建了榷关。盐利与海贸之利巨大,难道我等要坐失良机吗?海外急需浙江的丝绸,我等何不顺水推舟,获利之余,也好安抚下面的桑农机户机匠。”

    还是顾以畏,小心问了出来。

    杭州织造局,负责上用(皇帝所用)、官用(官员所用)、赏赐以及祭祀礼仪等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都是官方要件。如今叛军占了杭州城,丝绸也就没有了销路,单凭浙江民间市场,难以消化这么多的丝绸。还是要想办法外销,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

    洪克谦附和道:“杭州府数千户的人家,可都指望着丝绸生活。一旦丝绸滞销,积压在库房当中,那可是要引起骚乱啊!”

    桑农、机户、机匠,全指望丝绸来钱养活一家老小。现在朝廷的销路断了,丝绸销路,就要另寻他法。

    “老夫还是那句话,朝廷颁发迁界令,片帆不得下海。诸位要将丝绸或茶叶等销于海外,或想在盐茶等上做些什么,想过后果吗?何去何从,诸位自便,在下不勉强,也绝不奉陪。”

    黄彦博朗声一句,众人告辞出来,马士本拉住了曹正。

    “曹兄,你意如何?难道真要跟黄家洪家,一条道走到黑吗?”

    马士本低声道:“黄家家大业大,他们耗得起,你我却是坐吃山空。盐利巨大,你难道不想分一杯羹吗?”

    曹正看了看周围,面有难色道:“马公,王将军对我等已有了成见,如何消除?至于盐利,钱家占了销盐七成,大头都让钱家占了,你我也无力回天啊!”

    “钱家只占了杭州府的七成,还有浙江其它各府,有江西江苏两淮湖广,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地方销盐吗?至于说王将军,我等捐纳银两,主动示好,他这个父母官,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马士本两眼放光,低声道:“曹兄,天下大乱,朝廷自身难保,要不然也不会丢了浙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得罪了将军府,洪若璞就是前车之鉴。曹兄,好好想想吧。”

    银钱为庶政之母。这位王将军厉兵秣马,应该不会与银钱过不去吧。

    “马公,所言极是!极是!”

    曹正连连点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府上,咱们好好议议!”

    盐利与海贸之利,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又岂能错过。

    ……………………

    “咣!”

    茶盏落地的破碎声传来,刚刚走到书房门口的黄彦博不由得一惊,赶紧推门进去。

    “阿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

    黄府主人,白发苍苍的黄机正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脸上一副恼色。

    “良广,大郎留下一封书信,跑去江宁了。此事你可知晓?”

    看到儿子进来,黄机没好气地说道。

    父亲的恼怒看在眼中,黄彦博连忙回道。

    “阿爹,大郎性子烈,恐怕是因为被赶出了武备学堂,这才去江宁散散心。你放心,他不会出事的!”

    大郎,指的是黄彦博的侄子黄正方,因为留有辫子,而被武备学堂赶出。

    黄彦博摆摆手,下人进来,捡起碎茶片,赶紧退了出去。

    “散散心?”

    黄机看着儿子,敲着桌子,气恼道:“他留了书信,说要随邱青的儿子去江宁投靠慕天颜,为国效力,博取个功名。你真不知此事吗?”

    黄彦博吃了一惊:“阿爹,我真不知晓此事。我马上派人,把他从江宁追回来!”

    怪不得父亲如此震怒。慕天颜是江宁巡抚,与黄府有些交情,黄正方投了他,黄家可就是与杭州将军府正面为敌了。

    “来不及了!”

    黄机摇头道:“人已经走了三天,现在追还有何用处?不过,慕天颜是老狐狸,大郎娇生惯养,恐怕要碰壁……”

    黄机欲言又止。

    黄家现在进退两难,恐怕皇上那里,早已对黄家不满了。

    “如今天下动荡,时局尚不明朗,静观其变,切不可轻举妄动。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阿爹教诲的是!”

    “将军府那里,还是要敬而远之。”

    “都遵阿爹的吩咐。”

    尽管言听计从,黄彦博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爹,为何我黄家要与将军府如此强硬?”

    “良广,你以为阿爹想这般吗?”

    黄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道:“你要切记,只要不是谋反,即便我黄家如何强硬,将军府最多不过敲打敲打,黄家也不过多费些银两,便可安然无恙。但一旦与将军府有了瓜葛,待到秋后算账,即便是莫须有,都有可能株连甚广。”

    黄机幽幽说道,似乎想起了往事:“如今可不比前朝,当年的哭庙案,读书人是说杀就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你忘了吗?”

    黄彦博心惊肉跳,忙回道:“阿爹放心,我已经交待下去,无论其他仕宦如何,我黄家都会置身事外,不与将军府有任何瓜葛。”

    黄彦博想了想,小心问道:“阿爹,库房里的丝绸,还有生丝,都不能堆了,下面的桑农机户都在催银子。此事该如何处置?”

    “那就卖吧。总不能让丝绸烂掉吧。”

    黄机看着儿子,沉声道:“不用担心朝廷日后追责。丝绸既不是火药铠甲,又不是粮食,没有资敌一说,放心去做吧。”

    黄彦博连连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桑农、机户、工匠,数千户人家,要是因为拿不到银子而闹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对了,叛军的头领叫什么?”

    黄机沉思片刻,忽然问道。

    “回阿爹,叫王和垚,王者的王,和气的和,三土堆结的垚。”

    “和?垚?这人好怪的名字!”

    黄机皱眉捋须,接着问道:“王和垚的父母是谁?可知道其名号?”

    “其母亲王胡氏,一仕宦之女。父亲叫王士元,是余姚的教书先生。”

    黄彦博懵懵懂懂回道。

    “王士元……王……士……”

    黄机嘴里喃喃自语,皱眉思索,黄彦博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拉上了书房门。

第53章 柳暗花明

    清康熙十五年,七月,湖南,岳州。

    自吴三桂起兵以来,地处南北要冲的岳州城,就成了吴三桂与清军对峙的主战场之一。

    七万守岳州、澧州诸水口,以拒江北荆州之清军;

    七万守长沙、萍乡、醴陵,以挡江西清安亲王岳乐之师。

    潜分岳州兵力,据夷陵东北之镇荆山。

    给西北王辅臣犒银20万两,责令蜀将王屏藩、吴之茂、谭弘三路出击,由汉中出陇西应援,再派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率“猓猓”千人入平凉助守。

    城墙上旌旗摆动,一门门黑黝黝的火炮炮口向外,犹如吞人的猛兽。城墙上的吴军在凉棚的遮掩下冒热值守,虽满头大汗,但仍肃立,不敢怠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执戟持戈的猛士来回巡逻,一片萧杀之情。

    与往日相比,岳州城的戒备,似乎要紧张许多,这是因为,吴军的主帅,周王吴三桂到了岳州。

    岳阳楼,位于岳州城西门城墙之上,紧靠洞庭湖畔,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历代屡加重修,因北宋滕子京重修岳阳楼,邀好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得岳阳楼著称于世。

    岳阳楼上,吴军主帅,周王吴三桂,蓄起的鬓发已经束结戴冠。此时他坐在楼上,看着眼前的洞庭湖出神。

    清风徐来,轻轻掠过水面,平静的一湖春水,微微泛出涟漪。鱼儿在水面忽隐忽现,稍纵即逝,轻盈快捷。

    “宏图霸业,千秋功业,军马倥偬,还不如这湖中的鱼儿舒坦。”

    吴三桂悠悠叹息一声。

    一个中年儒士长衫网巾,一身汉家衣冠,蹑手蹑脚上来,在栏杆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吴三桂,神色疲惫,不知在想些什么。

    儒者叫刘玄初,四川人,吴三桂的谋士,虽智谋过人,却并非吴三桂的心腹。

    三年前,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年轻的清帝康熙抓住这一难得时机,顺水推舟,乘势作出了撤藩移藩的决定。

    无奈之下,吴三桂假意上疏朝廷,请求撤藩,以试探康熙态度。

    对吴三桂上疏自请撤藩,刘玄初极力劝阻,却被吴三桂拒绝。

    正如刘玄初所料,吴三桂上书撤藩,康熙顺水推舟,命令撤藩。骑虎难下,吴三桂不得不起事反清。

    他曾劝吴三桂以“兴明”为号起兵,联合天下群雄,又被吴三桂拒绝。吴军北上,势不可当,饮马长江之时,吴三桂忽然举步不前。他请求达赖喇嘛出面调停,想以“划江而治”的代价,来换取康熙释放在京的吴应熊父子。

    双方休兵数月,康熙斩杀了吴应熊父子,调兵遣将,清军从容南下。吴三桂病倒,吴军裹足不前,清军得以在长江北岸从容布防,与吴军形成对峙之势,战局胶着。

    “玄初,你来了?”

    半晌,吴三桂才抬起头来,看了身后的刘玄初一眼。

    “王爷,陕西军情奏报,王辅臣可能撑不住了。”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惊讶地抬起头来,温文尔雅消失不见,脸色变得难看。

    “吴之茂出川增援王辅臣,却被清将王进宝击败,死伤无数。甘肃提督张勇占了洮、河二州。图海带了30门红衣大炮到了西北,平凉城已被清军团团围住。”

    刘玄初徐徐道来,吴三桂脸色铁青,久久没有言语。

    楼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吴三桂才开口。

    “陕西怕是保不住了。王屏藩与吴之茂,都不是张勇王进宝的对手。四川啊……”

    吴三桂眉头一皱,忧从心生。

    “王爷,广东尚之信起事,清廷震动,已派大军南下,分驻京口,增援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长叹一声。

    “清虏的兵,还真是多啊!”

    刘玄初暗暗摇头。

    得道多助,要是以“反清复明”的名义起兵反清,那里有那么多的汉人跟随清军,又怎会是如今的胶着局面?

    “玄初,江西的战局怎样?”

    “回王爷,尚无进展。敌我两军对峙,互有攻守。只是……”

    刘玄初顿了顿,吴三桂眉头一皱。

    “玄初,有什么事直说,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外人!”

    吴三桂沙场宿将,杀伐果断,刘玄初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王爷,福建方面,郑锦趁耿精忠出兵,夺了福州、漳州。二人大打出手,耿精忠一怒之下,撤回了建昌和浙江边界的大军,使得清廷趁机而入。杰书统浙江精锐,就要南下。耿精忠腹背受敌,恐怕……”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震惊之余,面色更加阴沉,似要滴出水来。

    尚之信在广东刚刚响应,陕西王辅臣、福建耿精忠、台湾郑锦接连出事。亏他还派了使者特意前去调解,依然是狗咬狗,自毁长城。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实在是让他失望、寒心、绝望。

    “王爷,广西、广东、江西连番大战,饷银窘迫,再不发放,恐军心浮动。”

    刘玄初继续道。

    “整日就知道要粮饷,打起仗来,一个个左顾右盼。真以为老夫是开金山银山的不成!”

    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吴三桂悻悻发作了出来,心头暗暗懊悔。

    要是早日挥兵北上,或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富庶之地,又岂会有钱粮上的顾忌?

    “广东富裕,让尚之信筹措饷银三十万两,尽快送到军中!”

    吴三桂思量着说道。

    吴三桂的话就是军令,刘玄初不敢违背。

    事实上,他也懒得再去“忠言逆耳”。

    “玄初,福建的事情,真的无回天之力了吗?”

    想起台湾郑锦与福建耿精忠互咬,吴三桂立刻心事重重。

    他还指望着郑锦与耿精忠率水师沿海北上,直驱京师,为湖广江西战场分担压力,如今这样,岂不是全沦为泡影?

    福建一旦被清军攻陷,广东独木难支,尚之信恐怕也会降而复叛,整个东南就塌了。

    “王爷,耿精忠没有军饷,让麾下将士自行解决,以至于军心浮动,民心尽失。浙江清军人马精良,粮草充足,两军相遇,耿精忠恐是凶多吉少。”

    刘玄初心事重重说道。

    到处都是坏消息,难道说,抗清大业就要功败垂成吗?

    他,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王爷,江西吉安韩大任将军有紧急军情上禀!”

    军士进来,单膝跪下,递上加急公文。

    “吉安不是高大节在镇守吗?怎么是韩大任递来的军情通奏报?”

    吴三桂目光阴冷了起来。

    高大节是吴三桂手下猛将,屡次大破清军,江西全境就是被他攻克。

    “王爷,高大节将军三日前在吉安病逝,军中事务暂由韩大任将军接任。这公文就是韩大任将军递来的!”

    军士的话,让吴三桂和刘玄初都是面色凝重。

    没了高大节,江西恐怕也守不住了。韩大任溜须拍马可以,指望他攻城拔寨,决断沙场,这不是开玩笑吗?

    “报!浙江军报!”

    又有军士进来呈上军报。

    刘玄初接过军报打开,手一抖,军报差点掉落。

    吴三桂脸色一变;“天塌不下来!难道又是什么糟心事吗?”

    “王爷,浙江绿营反叛,杀了伪王杰书、宁海将军傅喇塔,攻克了杭州城,浙江的清军精锐,被……被一网打尽了!”

    刘玄初声音颤抖,吴三桂猛地转过头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玄初,你再说一遍!”

    “王爷,军报上说,浙江绿营忽然反……”

    刘玄初细细道来,吴三桂错愕之余,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三桂放声大笑,心情豁然开朗。

    浙江稳了,整个东南就稳住了!

    这样一来,湖广吴军就可以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对付长江北岸的清军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玄烨啊玄烨,你这个狗鞑子,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吴三桂心情暴爽,放声大笑,笑中隐有泪花。

    就是这个鞑子皇帝,无情处死了他的长子吴应熊与长孙吴世霖,他一定要让玄烨血债血偿。

    楼外驻守的卫士,都是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多长时间了,王爷没有这样放肆地狂笑了!

    刘玄初看着吴三桂,默不作声。

    要是当日挥军过江,也许满清投鼠忌器,会留吴应熊父子一条性命,吴三桂也不会大病一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吴三桂一人,关系天下抗清大局。一旦吴三桂有事,抗清大业,不堪设想。

    “王爷,浙江绿营不仅攻克了杭州城,还占领了湖州、嘉兴、绍兴、宁波四府,如今已经拥兵上万。为首的将领王和垚,绍兴府余姚县人氏,年方弱冠,只有二十岁!”

    刘玄初禀报完毕,把军报递了上去。

    吴三桂接过塘报,在椅子上坐下,仔细打量起来。

    “好一个出其不意!过而不击,连夜北上,数百里奇袭,一举攻下浙江首镇杭州城!好战法!好一个少年英雄!好好好!”

    吴三桂看完,满面红光,猛拍了一下椅把手,手掌隐隐作痛。

    “恭喜王爷!如此一来,浙江无忧,福建无忧,广东也能稳住。整个两粤、东南,就结为一体。王爷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玄初长出了一口气来。

    抗清形势柳暗花明,让他不由得振奋。

    军士点头哈腰,笑意盈盈:“王爷,浙江的使者就在楼下,浙江愿奉王爷为主。要不要唤他上来?”

    “先不用急。”

    吴三桂冷静下来,整个人又变得温文尔雅,霸气侧漏。

    “玄初,以你之见,浙江的事情,该如何处置?”

    “王爷,如今之计,可拉拢加封,任王和垚为浙江提督,提举浙江一切军政要务。”

    刘玄初道:“江西激战正酣,高大节病逝,韩大任难堪重任,耿精忠恐再难指望。不如让浙江军西进,以解江西之围。”

    “也可让其伺机北上。一旦攻克了镇江与南京,江西、荆湖的清军没了钱粮,必会军心浮动。此外,浙江稳定,江西的钱粮有了着落,我军便可放心对付荆州的清军。”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连连点头。

    他沉思片刻,这才道:“满清不断向荆湖增兵,江西为荆湖侧翼,清军集结数万精锐,江西万万不能有失。”

    “王爷的意思,是让浙江王和垚部西进,增援韩大任部,在江西荆湖一线,与清军决一死战?”

    刘玄初瞬间明白了吴三桂的意思。

    江西要是有事,荆湖的压力会骤然增大。满清有整个长江以北作为根据,吴军能凭借的有限。

    “王和垚部虽大破浙江清军精锐,但兵力孱弱,区区万人,不足以挥军北上,攻克镇江南京等重镇。何况王和垚部已经占据了杭嘉湖三地,满清的粮草供应,必会大受节制。因而增援江西,乃为务实之举。”

    吴三桂沙场宿将,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对战局的分析独到。

    镇江、南京,包括苏州都是重镇,浙江万余乌合之众,还要留兵力驻守杭州等地,怎么可能北伐?

    刘玄初心服口服道:“王爷高见!”

    他本以为,浙江义军北伐,更能缓解占据压力,对满清朝廷的打击更大。但仔细想来,一旦浙江义军北伐失败,好不容易刚刚建立的东南优势,也许立刻会土崩瓦解。

    “传本王的军令下去,今夜本王要大摆筵席,好好款待一下浙江使者,城中游击以上将领,都要到场!”

    吴三桂吩咐完,对刘玄初笑道:

    “玄初,浙江之事,关乎湖广、两粤、东南,乃至天下大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宴请过后,你就辛苦一下,随使者去浙江一趟吧!”

    没有了浙江,就没有了福建与台湾,没有了广东,没有了整个东南。

    此事绝大,除了足智多谋的刘玄初,军中似乎无人可担此重任。

    “谨遵王爷军令!”

    刘玄初肃拜行礼,赶紧领命。

    王和垚,这人的名字好怪,总是让他想起些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

    “王和垚,少年英雄,可惜未能有缘一见。”

    吴三桂神态轻松,陡然觉得阳光明媚,浑身充满了力量。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文正的胸怀,似乎与他不谋而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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