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格杀勿论
黑夜之中作战,对于战斗经验丰富的鞑子而言,虽然有着‘敌暗我明’的劣势,比起这些新兵来,却依旧要高上一筹。而一旦有什么意外出现,新兵,极有可能是一触即溃。那么,后果,就不是叶富可以控制得住的了。
所以,他不能选择在夜间进行这次攻击,哪怕他知道,这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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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富带着二十多名手下,骑马来到距离羊角村还有大概两里地的地方。他勒住缰绳,一路小跑的战马顺从的停下来,原地甩着马头,打了个响鼻。
下马!
叶富一个手势,麻小六为首,一众亲兵训练有素,整齐的从马上下来。
亲兵们各自就近找地方,将马拴在不太会引人注意的地方,草草藏匿起来,随即聚到了叶富身边。
布置警戒!
又一个手势,被点到的四名亲兵立马按照训练时教导的内容散开,在周围布置起简单的警戒,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叶富四下看了看,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蹲了下来。
借着月色,叶富用树枝在雪地上勾勒出羊角村的简单草图。
“根据情报,鞑子兵就集中在羊角村内。这个村子的地形,极容易遭到伏击。尤其是夜里,鞑子当时,就是利用了这个地形。趁着方孟达部在村中酣睡,偷袭干掉了警戒兵。随后在村前村后夹击,才给方孟达部造成了灭顶之灾。”
若不是两面是山,前后都被鞑子兵堵住,方孟达部也不至于被屠戮的如此之惨。
“趁夜突袭,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对于能征惯战的鞑子兵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于我们而言,却并不是。”
叶富说到这里,目光扫了一圈,和麻小六短暂的碰了一下。
麻小六看看自己的手下,不觉叹了口气。他明白叶富的担心,但如此短的时间,又的确没有实战的机会,又怎么可能真的练好兵呢?
亲兵们原本可能还想不到那么多,但在看到麻小六那无奈又哀怨的眼神的时候,却就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一个个低下头,心中弥漫着浓浓的愧疚。
叶富见状,顺手按着身边一个亲兵头上罩着白布的兵笠揉了揉,笑道:“这是怎么了?谁不都是从新兵过来的,仗打着打着,不就成老兵了吗?再说了,不让你们在夜里进攻,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
麻小六抬头道:“还有什么原因?”
“这些鞑子傍晚的时候,才偷袭了方孟达部,这会儿应当是比较疲倦了。更何况,鞑子兵与我大明军队相遇,素来都是胜多败少。一般的情况下,怕是也根本不可能想到,咱们竟然敢主动出击。更加不可能想到的是,咱们竟然敢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到这里,麻小六不禁更加糊涂。
“大人,这不是更该趁夜进攻嘛?”麻小六问道。
叶富却笑眯眯的摇头,“趁夜进攻,对咱们有害而无利。但是,不进攻,不代表我不可以骚扰他们。这一晚,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了!”
麻小六道:“大人,要怎么做,您直说就是了。”
叶富指着地上的草图说道:“我们人数不多,分兵不是上策。这样,村头东侧,小六,你带十个人,埋伏在这个位置。西侧,张元,你带十个人,埋伏在这个位置。尽量找隐蔽的地方,埋伏起来。天色未明之前,且不可暴露踪迹。我知道,天气很冷,雪地上更加寒冷。弟兄们身上都带着酒,允许你们少喝两口驱寒,但绝不许多喝!克服了这一晚,明天一早,就是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
说到这里,叶富已经看到了这些士兵们眼中的热切。
没有当兵的不想立功受赏,在这种听上去伤亡率就会很低的伏击战中,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可以获得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叶富继续说道:“等到明天一早,听我的命令,以箭为号,两方一起进攻。但只许射箭,同样注意隐蔽,不许暴露身形。”
“是,卑职明白。”麻小六答应道,“可是,大人,设若鞑子从村尾逃跑,咱们怎么办?”
“逃跑?这样的地形,跑得了吗?”叶富笑容阴冷,眼中杀气密布,“小六,待会儿你挑几个人,把咱们的战马统统带回陆把总那里,以免暴露。另外,传我的军令给陆把总,让他带人,在村尾定点埋伏。一旦发现鞑子有逃窜的迹象,给我格杀勿论!”
“是,明白了,大人。”麻小六道,“大人,那今天晚上的袭扰,怎么布置?”
“这个,你就不用太担心了。”叶富摘下弓来握在手里,“你们今晚的任务就是埋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暴露。”
夜色浓重,呼啸的北风从耳边刮过,发出阵阵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
叶富手持着硬弓,猫着腰,慢慢的向着羊角村的方向靠近。
黑夜之中,他身形犹如一支灵动的白猫,在月色下,与显露出洁白颜色的茫茫白雪几乎融为了一体。
在距离村口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伏下身子,藏匿在枯树丛下的白雪之间,静静地观察着村口的动静。
不得不说,尽管鞑子的的确确是狂傲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强兵,与弱兵之间的差异还是比较明显的。
虽然已经时至午夜,但村口警戒的鞑子兵却丝毫没有被傍晚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远远看过去,便能感觉到他们的精神依旧是极为警觉的。
叶富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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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角村,村口。
当值的一个鞑子兵原地跺着脚,用手搓了搓被冻得发红发硬的脸颊。
“咳,真冷啊!”他把手揣回袖子里,对同伴说道。
“可不是嘛!每到冬天都是这样。”同伴回应他,显然,也是觉得这冬天的夜晚实在是太过寒冷了。他们每一班是一个时辰。即便是穿着暖和的衣服、靴子,但身上总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能够时刻提醒他,小冰河期的辽东冬季是如此的寒冷,“阿尔哈图,再忍耐一会儿吧!眼看就到时间换班了。”
名叫阿尔哈图的鞑子兵抬头看了下天色,叹气道:“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咳,真想早点儿回去啊!这大冷的天,若是有条烤羊腿,再加上一壶酒,那就太舒服了!”
“快别说了!”同伴用手捅了他一下道,“这大晚上的,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些!不过……”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真的想快点儿回去,起码是这冬天过完之前,我是不想再出来了。”
“你啊,想的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事情。”阿尔哈图瞥了他一眼道,“没听佐领说嘛?萨尔浒一战,大汗中了那些汉狗的奸计。原本是大胜的仗,却损失了七千精锐。没抢到多少东西,咱们这个冬天要怎么过?前几日好不容易又打下一城,但到底没有这么快就可以补足损失。这个冬天想要过去,咱们还有的苦日子熬!”
“可恶的汉狗!”同伴恨恨地骂道。
阿尔哈图见了,反倒反过来安慰他道:“不过,这一次咱们也算是收获不小。这么多的牲畜和汉民,既有了过冬的食物,也有了开春替咱们耕种的农奴。汉狗当时也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撞了大运了。论打仗,到底不是咱们后金勇士的对手。放心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哼,这倒也是!”同伴这才开心了些,点点头道,“就像咱们这两天遇到的那些汉狗一样,简直是不堪一击!”
阿尔哈图当即表示赞同,但过了片刻,却又突然问道,“哎,你说,傍晚的时候,这村子里头住着的那群汉狗,到底是哪里的兵啊?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抵抗力,伤了咱们几个弟兄呢!最可恶的是那个当官的,居然被他给跑了!不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同伴满不在乎的一摆手道,“依我看,不知道是哪个军堡的逃兵吧?明军那边,这种人特别的多!那些逃兵,被咱们遇到了,他们是死。可要是让他们自己人遇到了,恐怕那下场还不如死呢!所以啊,咱们这是干了件好事!再说了,逃兵嘛,难道还敢向谁求援不成?而且,就算是向周边的军堡求援,那引来的那些窝囊废,难道就是我后金勇士的对手了吗?把心放到肚子里!快的话,明天傍晚,咱们就能回去咯!”
两个人交谈之间,丝毫没有发现。
在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中,涂着黑色颜料的箭尖闪着带着嗜血杀意的寒芒,正死死地瞄着他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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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富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发僵了。
这个时代军队的军装实在是不实用,在雪地里趴上一会儿,就快要冻得透了。他心中暗暗琢磨着,这次若是能够得偿所愿,风风光光的打个胜仗回去,非得要向上谏言,把军服改上一改。或者不用谏言那么麻烦,多讨要一些赏银,自己买材料做衣服,也不是不行。
这么一分心,似乎寒冷的感觉反倒轻了一些。
他稳了稳心神,手攥了攥硬弓,缓缓地将弓弦拉开。
不远处,那两个鞑子兵似乎是准备换岗了。
频繁的向身后看,不停地搓手跺脚,显得很是不耐的样子。
第32章直接射穿
叶富手中的箭紧紧追着阿尔哈图身边那个看上去相对要瘦弱一些的同伴,终于,那家伙不知因为什么,突然转了下身子,背对着叶富的方向。
叶富毫不犹豫,手中弓弦一松,羽箭脱弦而出,犹如闪电一般,在空中留下‘嗖’的一声风响。在夜色的庇护之下,几乎只是下一秒,叶富已经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哎!你……”阿尔哈图眼看着同伴扑倒在自己的面前,连忙喊了一声,上前去扶他,“醒醒!醒醒啊!呼巴!呼巴!你醒醒!”
可叶富那支羽箭实在是射得太准了,箭支从后心处扎入,直直的戳穿了那个名叫呼巴的鞑子兵的身体。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而已,人,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
阿尔哈图大张着嘴巴,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子浓浓的冷意。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周围必定有个神箭手。
人的恐惧,往往都来源于未知。
正因为阿尔哈图无法预料,那名神箭手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敌暗我明之下,他甚至不禁觉得,连自己都像是被箭尖盯住的猎物。不知道哪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就可能会惹得那躲在黑暗之中的猎户再度大开杀戒。
不,我是后金的勇士,怎么能如此胆小?
阿尔哈图攥了攥拳头,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将呼巴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阿尔哈图倒是个有勇气的。
但叶富却并非是心慈手软之人,对这种在战场上第一次见面的敌人,也绝生不出来什么‘惺惺相惜’的莫名感觉。手上的箭支悄然间重新搭上,手拉弓弦,发出极为细微的响动。
阿尔哈图朝前走了半步,手按在腰间的马刀上,眼神冷冷地打量着周围,试图找出那么一丝的风吹草动。
叶富在心中默数。
三!
二!
一!
再见!
箭支破空的响声传来,阿尔哈图猛地拔刀朝着上面一挥,却落了空。叶富射出的羽箭从额头射入,从后脑穿出,将阿尔哈图的脑袋整个穿透。
阿尔哈图在原地晃了两晃,身子不受控制的扑倒在地上。
叶富收起硬弓,缓缓猫腰站起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飞快地离开了埋伏的地点。
~~
进驻羊角村的这支鞑子兵的佐领名叫额都那,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早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额都那就在努尔哈赤手下做个普通的小兵。战功不算少,但运气很是不好。每每他立功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打得总是败仗。而每每他所在的部队打胜仗的时候,他又偏偏因为某些事情而错过了升迁。
直到现在,和他同时当兵的人,只要还活着,官大多都比他大个数级。而他,还是一个最普通的佐领,手下带着三十几号鞑子兵。
只不过,他倒是看得开。
底层的军官最容易接触到一线战场,对于额都那而言,坐拥丰富的宝藏,远没有亲手去掠夺的那个过程那么诱人。
他喜欢带着手下执行劫掠的任务,就像这一次。
他们劫掠了一个军堡,抢走了这么多的牲畜、人口、粮食,还有大批的金银。用抢夺过来的人口帮他们运输,他们只需要像任何一个胜利者那样,手持着鞭子驱赶这些连牲畜都不如的农奴,再用马刀赶走一切可能会窥觊他所拥有的战利品的敌人。
每当劫掠得手的那一晚,额都那都照例会睡得很香,这一夜,自然也不例外。
睡到深夜,却突然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额都那被惊醒,不耐烦地冲外面嚷道:“怎么回事!”
“佐领,出事了!”一个鞑子兵从外面闯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额都那恼怒,从床上坐起来,狠狠的将手边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就摔向了门口,“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那鞑子兵吓了一跳,一愣之后,却是并未依言退出去,而是当即跪在地上。对着额都那说道:“佐领,您快去看看吧!阿尔哈图和呼巴死了!”
“死了?!”额都那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那鞑子兵说道:“刚刚,换岗的时间,我去村口,就发现阿尔哈图和呼巴都死在那儿!身体都发凉了。”
“怎么死的?”额都那问道。
鞑子兵回答说:“都是被箭支射死的,一个是头部中箭,一个是后心中箭。力气大得很,一箭正中,都是射穿!”
“哦?”额都那倒吸了一口冷气。
敌人在暗,太强大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了想,对那鞑子兵问道:“派人搜查过没有?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鞑子兵说道:“我们倒是想要派人出去搜,但是,只要有人朝村外走,立马就会被射中。敌人好像不少,箭支射来的方向,几乎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已经伤了几个人了!佐领,咱们还要继续出去搜吗?”
“这样……”额都那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随即,命令道:“把那些汉狗带到村口去!汉狗不会杀他们的百姓,有他们挡着,即便是对方人多,也不至于敢于趁夜进攻。等到明天天亮,到时候,咱们再杀出去。不管多少人,一举歼灭!”
“是,佐领!”鞑子兵顿时好像是来了精气神儿似的,答应着,跑了出去。
额都那望着被鞑子兵敞开却忘记关上的房门,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作战这么多年,战场嗅觉算是比较灵敏的。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只觉得最近必定要出些什么事情似的!
走过去,关上房门。
回到床边坐下,额都那不禁在心中想着。
傍晚的时候,他顺手屠戮了那一批酣睡的汉人士兵,该不会是那些人的残部回来报复了吧?
想到这里,他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些人里头,固然有些还有点儿血气的汉子,但碍不过能力实在是差劲。相对于其他的明兵或需要好上一些,但也仅仅是好上一些罢了。相对于后金的勇士们而言,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或许是周边的猎户吧?”额都那如此想着,不禁自言自语出来。
他见过很多明兵的战斗力,那些职业士兵,本应是用于杀人的职业,却甚至于,他们的射术,还不如长年累月在山中打猎野兽果腹的猎户。也只有猎户,才会有如此精准的射术。
第33章探骑
只不过,猎户吗?
不过三五成群罢了。
天黑的时候,尽可以耍耍小聪明,等到天亮了,难道还能成什么事嘛?还不是抵挡不住后金勇士的冲击?或许,他们会聪明一点儿,趁着夜色快点溜走,倒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好主意!
额都那想到这里,所幸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布置,躺回床上,继续他没有做完的美梦去了。
至于他手下的鞑子兵,则远没有他这么看得开。
鞑子兵们被噩耗搅和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凑过去看到了阿尔哈图和呼巴的死相。几次想要出村去搜查,可还未等他们踏出去,那冷箭就从难以预料的各处射过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力的感觉了。
进一步都是奢望,似乎唯有老老实实呆在村子里才能保住性命。
他们的精神高度紧绷,驱赶着被掳掠来的百姓到了村口。就像额都那所说的那样,度过这个漫长的黑夜,等到了天亮的时候,这里,将再度是属于他们的战场!
清晨,暖暖的阳光自天上洒下来。凝聚了一夜的寒意稍稍被驱散开来,可在这寒冬之中,人却依旧感觉到难以言说的寒冷。
距离村口不远处的一个相对隐蔽的矮坡上,在皑皑白雪和细密枯树丛的庇护之下,叶富的一队亲兵在麻小六的带领之下,埋伏在这里,时间已经不短了。
整整一夜,他们都按照叶富的吩咐,趴在雪地之中,几乎是一动都没有动过。
趴在那里,不能轻易动作。但他们的眼睛、耳朵却依旧灵敏,看着叶富射一箭换一个地方,那些鞑子兵只要上前、必有损伤,嗷嗷叫着,怒气冲天,却又没有半点儿办法可想的时候。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屠戮,那些鞑子兵只能单方面的忍受着别人的戏耍,没有半点儿的办法可想。
到后来,为了防止再出现损伤,他们干脆让被掳掠来的百姓在村口排成横队,阻挡住可能有箭支射来的方向。
而随着清晨的降临,似乎他们又来了精神。
“动了,动了!”麻小六轻声嘟囔着,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效仿叶富昨夜的壮举,好好给这些鞑子兵一点颜色看看了。
在他身旁,一个亲兵压低着声音,问他道:“大人,待会儿他们不会让百姓顶在前面吧?那要是那样,咱们是打,还是不打啊?”
麻小六愣了一下。
他只想到鞑子兵马上就要出发了,却丝毫没有想到,他们有可能会让百姓走在前面。
不过,转念一想,便满不在乎的说道:“咳,不会的!这些鞑子骑兵都傲气得很,轻易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再说了,现在天明的时候,他们难道会相信,在辽东,还有人能够跟他们正面相撞嘛?放心!他们不会对百姓加以保护,但应该也不会刻意将百姓挡在身前。”
“那万一呢?”亲兵有些认死理,听麻小六那么说,似是没有能解答他的问题,便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麻小六语结,一时间竟是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总归,以箭为号,到时候,大人让打,咱们就打。大人若是不让打,大不了咱们过会儿撤了就是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最后这句话,是叶富这些日子练兵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靳一川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却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倒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轮到他自己练兵的时候,就也是同样的对下面的弟兄们反复说。
靳一川说得多了,麻小六自然学到了,也这么教训下面的兄弟。
倒也真的是‘潜移默化’,才能使得命令‘深入人心’。
他本来就是搪塞的这么一说,反倒是让那亲兵乖乖的闭上了嘴巴。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下来,这些亲兵早就明白了,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除非你不在叶富手下做事,否则,无论理不理解,服从都是唯一需要做到的事情。
至于道理,哪有那么多的道理?
与之相同,村口另一侧的一处同样隐蔽的枯萎的灌木丛中,原本应该由手下带领的这处亲兵,在黎明之前,由叶富亲自接管。
比起对面偶有悄悄的交头接耳的现象,这边,却恍若无人一般的寂静无声。
就算是走到距离这里比较近的一处,只要还没有能亲眼看到隐蔽在雪中的士兵们,那就根本不会知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堆人在埋伏着。
叶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已经开始在集结,准备上马出村的鞑子兵们。
这些人,叶富跟他们周旋了几乎半个晚上,对于他们的能力,也算是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了。
旁人都只看到他在单方面的戏耍这些鞑子兵,但唯有叶富自己才明白,这些人训练有素,常常打胜仗不是运气的问题,而是真正的有实力。
在夜间敌暗我明的劣势之下,他们的射术,近乎于盲射的准头和白日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要是叶富从哪个位置向他们射箭,他们极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够找到箭支大致的来源,并且迅速还击。
要不是叶富反应极为灵敏,每一次射出一箭,根本不管到底是射中了,亦或是没有射中,立即就要换一个地方。怕是昨天晚上,绝不仅仅是如今擦破皮的轻伤这么简单。
不过,好在,他依旧是压制住了这些士兵,也达到了袭扰的目的。
可以看得出,这些士兵经历了一晚上精神紧绷的还击之后,清晨时精神明显就松懈了下来,只不过,精神是松懈下来了,随之而来的疲惫,却也没有能躲得过去。
他们昨晚,后半个夜晚,根本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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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都在准备启程,归拢被掳掠来的各种粮食、牲畜,还有那些即将被充作奴隶的人口。
额都那吃过早饭,从房中出来,看着手下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准备,点点头,算是比较满意,但依旧催促道:“快一点儿!争取今晚之前赶回去!”
他喊完这一句,便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士兵道:“你们先去前面探一探!昨天晚上的那些袭击者不知道还在不在了。稍微去远一点儿,看清楚了,再回来禀报。”
“是,佐领!”两个士兵答应一声,快速地跑开去牵自己的马。
村口,埋伏在这里的亲兵很快便发现了这两个骑马跑出去的士兵。
叶富静静地看着,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他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探骑。
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一去不复返,还是探一段路还要折返回来禀报,他都不能伤到这两个人。否则,村子里面的人,很快就会有所警觉。
这让他不禁心中还有些庆幸!
若不是昨天他安排人埋伏之前,吩咐几个亲兵将自己等人的马匹先行送回陆鼎处。现在,那必然会被这两个探兵发现,继而让村中的额都那对于前途是否安全产生怀疑。到时候,事情可能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额都那派出去的探兵很快就回来了。
这附近凡是能够够得着的军堡几乎都是叶富手下的,这个时候,叶富不安排埋伏,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闲的到这种地方来设下埋伏。
因此,探知的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第34章五百两黄金
额都那这才放下心来,对自己的手下命令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所有人上马,尽快离开这里!把那些汉狗在绳子上绑好了,牲畜、粮食都带上。我还是觉得这里不太安全,我们尽量快一点儿!”
鞑子骑兵们上马,三十多人的骑兵队,看上去远没有他们抢夺来的牲畜和百姓的数量多。
百姓们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他们原本就是拿惯了锄头的,和鞑子的战斗力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连当兵的都放弃了,更何况是他们。
被鞑子兵赶着,浑浑噩噩的排着队向前走。
叶富动作幅度极小的抽出一支箭来,将箭搭上硬弓,缓缓地拉开弓弦。
泛着黝黑寒芒的箭尖死死地瞄着前方,骑在马上的目标,相对于行进在路上的百姓,实在是太好的靶子。
“嗖——”
一支羽箭突然射出去。
叶富当即一愣。
来不及细想,手中的箭已经下意识的飞了出去。
第一支羽箭并不是叶富手中发出去的,但发出去的位置,却离着叶富这边并不远。
那箭少了力道,也没有多少准头。
虽然射过去的一刹那倒是让鞑子们惊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意识到有敌人罢了。
所有人,马上绷紧了神经,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了精神准备。
但随之而来,叶富的那一箭,却是让他们顿时军心大乱。
原本,那支箭是随便瞄着一个普通的鞑子骑兵的,叶富并没有想要把他们俘虏在这儿,还需要他们整建制的逃跑。所以,可以避开了明显是领导者的额都那。
但在那一箭失手之后,为了免于鞑子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作战的信心,他不得不将那一箭射向了额都那。
叶富手中的箭矢,素来是势大力沉。而且,准头自是不必多说的。
说射左眼,都绝不会轻易碰到对方的右眼。
这一箭过去,正中额都那的心口位置。
额都那在马鞍子上晃了一下,随即,栽下马去。
这么一下,没有了佐领统带的鞑子兵瞬间就没有了凝聚作战的力气。
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在紧随其后纷纷射来的箭雨之下,竟然调转马头,飞也似地逃了。
百姓们被绳子绑在一起,也是顿时乱作一团。
叶富看着下面符合自己预想的乱象,却觉得极为头疼。
他一边控弦,杀伤零星想要朝着这边冲出去的骑兵,一边为己方箭矢那极差的准头感觉到深深地无力。
原本不应该有那么多人逃跑的,可现在,叶富觉得,除了他和麻小六之外,其余的人,大概都真的只是在乱射而已。
好在,携带着大量辎重的鞑子并非是战场上精锐的战兵,再加上首领已死,在两面箭雨的压制之下,统统朝着村尾的位置退去。
叶富看他们退得差不多了,才从雪地中一跃而起。
“杀!”
随着他的一声爆喝,亲兵们纷纷从藏身之地窜出来,跟随着叶富,假作冲锋,朝着前面冲了一段路。眼见着骑兵出了视线,这才停了下来。
“混账!一群废物!”
叶富转回头的时候,正看到麻小六对着自己手下的亲兵破口大骂。
“都是些吃白饭的!平日里,老子训练你们的时候,你们不是挺有能耐的吗?一个个百步穿杨!可刚刚呢?丢人现眼!简直是耻辱!你们说说,你们自己说说!你们射了多少箭?又中了几箭?还有!”
他说到这里,暴怒的语气突然一顿,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却是愈发的浓重了。
“到底是谁?”他咬着牙,眼神缓缓扫过周围的亲兵,“到底是谁,违抗命令,射得第一箭?是谁!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第一箭那准头,简直是可怜!未经指令,擅自出击,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叶富大概能够猜到是谁干的,见没有人站出来,也不多言。自顾自到一旁,去看那些依旧处在慌乱之中的百姓。
背后,麻小六的脸色涨得极为难看。
见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他语气更加严厉了。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说你们是废物就是废物!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好,没人承认是吧?那就别怪我了!张元!”
张元低着头站出来,瞎子都知道,人必定在他带的那一边。
“既然没人承认,咱们亲兵旗向来也不喜欢什么‘法不责众’。一人犯错,全部受罚!西侧自你以下,回去后每人领二十军棍!”
“是,卑职遵命。”张元低头应道。
麻小六扫视了一眼出现骚动的队伍,哼了一声道:“手抖?心慌?那不是借口!平日里又不是没有训练过,战场上手抖、心慌,那害得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既然是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不过,虽然是犯错,但到底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惩罚本来也不应过重。但你们听好了!我麻小六最看不上的,就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今天大庭广众之下,我不再问了。但是,是谁做的,自己想一想!大伙儿因为你的错误,受到牵连,你难道就不知道脸红吗?我希望你能主动找我承认,否则的话,若是最后被我查出来,就从亲兵旗给我滚蛋!”
“行了!”叶富在不远处听到这里,觉得麻小六说得也差不多了,便叫了停,对他吩咐道:“带你的人,清理一下。该松绑的松绑,该安顿的安顿,该埋了的埋了,该装车带走的就赶快!每一具尸体,都给我把脑袋砍下来带走,衣服扒掉,也带走。这些鞑子,衣服倒是蛮实用的,咱们手头不宽裕,日子还得要紧着过!凡是能用的,都给我带走!以后,兴许就能用得着也说不准!”
羊角村并非是久居之地。
若是有那么一两个未被消灭的残敌,回去通风报信,那鞑子报复起来,后果简直不可预料。
面对着一众刚刚被解救的百姓,叶富喊道:“乡亲们,都安静一下!”
乱糟糟的百姓在他喊了几遍之后,才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
叶富这才得以松了口气,对着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大爷问道:“老大爷,我跟您打听一下。你们这些人,都是来自于哪里的?怎么会被鞑子掳走的?”
老大爷回答道:“小军爷,您是不知道啊!我们都是永奠堡的百姓,几日前,永奠堡被鞑子洗掠。那守城的千总是个废物!看到鞑子来了,恨不得献城!我们这些百姓孤苦无依,只能任由人家掠走。还好小军爷您救了我们!”
永奠堡!
叶富心中骤然升起戾气。
这家伙,对内跋扈,桀骜不驯的样子,对外,倒是软乎的很。长此以往,必定是个大叛徒!
他心中虽然恼怒,但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又跟这些百姓聊了片刻,便看到麻小六跑了过来。
“大人!您看!”麻小六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叶富,叶富一见,便直了眼睛,“金子啊?嚯,还不轻,该有一两吧?”
“大人,这一锭一锭的金子,足有五箱。我大概数了一下子,多了不敢说,五百两总是有的!大人,这可是五百两金子呐!”
叶富顿时笑了。
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有了这几箱金子,他在叆阳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第35章战利品
“还有什么其他的吗?”叶富问道。
麻小六道:“没有这么值钱的了,不过,粮食还不少,还有牲口。”
“都带回去!”叶富道。
“是。”麻小六答应一声,重回去指挥装车。
先前那老大爷看到这一幕,不禁生怕自己是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犹豫再三,还是被众人推了出来。
他怯生生地看着叶富,问他道:“小军爷,我们……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走去哪里啊?”叶富惊讶道。
随即,他便恍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概是拿他们当成是流兵,从鞑子手里面抢到东西,估计也会抢老百姓的,类似于是土匪一样的。
他们生怕自己会被对方掳走,这才询问。
叶富了然了对方的意思,便对他笑道:“老大爷,这叆阳至宽甸一线,地处与鞑子交界处,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你们这些人走在路上,还不是就像是人家眼里头的一群肥羊嘛?还是跟着我们吧,我们正好要去宽甸,送你们回去!”
“啊?不……不必了吧?”那老大爷大惊失色道。
其实,从他刚刚说许品功的时候那副模样,叶富就知道,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们都不想再回永奠堡了,这并非是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只不过,就像是叶富说得那样。
逃走的流民当然有相当的一部分可以去山海关以内的地方,从而暂时逃脱战乱的厄运。但是,还是有一大部分,是会遭遇到鞑子,或是真正的流兵、恶匪的。他们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如此晃荡在辽东平原上,早晚要出事。
更何况,就算不出事。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人口。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叶富是绝对不可能把属于自己的人口,白白的拱手让给旁人的。
所以,老大爷的话,他并不能够同意。
他说道:“老大爷,到底还是跟着我们安全一些,放心,我们一定把你们安全送回家去。”
“这……”他们看了看叶富手下正整理战利品的士兵,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官长逼着,用刀去砍那些鞑子的头颅,血腥的场面就不禁让他们感觉到浓浓的恐惧。
面对如此的一群人,若是硬要带他们走,他们怕是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正当百姓们纷纷低着头琢磨着各自的心事的时候,叶富突然对他们一笑,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叶富笑道:“对不住各位了,你们口中的废物,永奠堡千总许品功……”
他说到这里,面前那位老大爷已经惊恐的抖起来了。
叶富见状,便连忙道:“那是我手下的千总!在下姓叶,单名一个富字,如今忝任叆阳守备,永奠堡是我手下的一个军堡。我初来乍到,御下无能,让各位吃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日后,我必定会严加整顿。许品功这样的败类,是断然不能再担任任何的军职了。这次送各位回去,我就会将其以通敌卖国罪拿下,从重处置。各位,放心吧?”
听了叶富的话,下面的人不禁将信将疑。
叶富见勉强安抚住了他们,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招呼了麻小六,大伙儿准备着拔营,回与陆鼎约定的地点,稍作休息整顿。
~~
与此同时,陆鼎部伏击处。
看着面前足有二十几具鞑子兵的尸体,陆鼎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
和鞑子打了很多次仗,这还是第一次,缴获这么多的战马、兵械,还如此轻易的就杀了这么多的鞑子兵。
与麻小六不同的是,他对于自己部属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尤其是方孟达!
在最开始,他可是戴罪之身,让那么多兄弟葬身敌手。
这回,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他可算是作战最勇敢的一个了。
光他自己一个人,就杀了整整的五个鞑子骑兵。
即便是不带伤的士兵,都没有他一个人杀的多。
这才让陆鼎对他稍稍满意了一些,起码,不是看着那么不顺眼了。
“把他们的头颅都砍下来,能带走的都带走!”
在这一点上,陆鼎和叶富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个时代,还是很看重斩首的。如果没有头颅作证,那谁会相信你的功劳?
陆鼎这次,可真的是连一个鞑子兵的没有轻易放跑,全歼!这样的战绩,足以回去跟唐望、宋汝良他们好好的吹牛一番了!
“大人,此次斩获颇丰,卑职刚刚去数了一下。斩首三十七级,具为鞑子兵。还缴获战马三十二骑,另有马刀、硬弓、铠甲、棉衣、棉靴等物,具可为我军所用。除此之外,有金银、珠宝、粮食、牲畜,这些数目卑职已经派人去统计造册,很快便有明确的数目呈上。”
陆鼎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带着怎么都掩饰不去的浓浓笑容。
“嗯。”叶富点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于陆鼎所说的那些战利品的数字却好似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知道自己这次斩获颇丰,但他更为关心的,却是如何来向上汇报这次战斗,来给自己赢得更多的赏赐或是权力。
陆鼎见他兴致缺缺,却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不管如何,到底是胜仗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自己在这次战斗中,是否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可在脑海之中搜索了半天,他都不知道叶富这不是那么开心的情绪到底源自于哪里。
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地竟跟着有些忐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鼎已经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上一些的上官有那么一种敬服的意思了。叶富的情绪能够很轻易的影响到陆鼎自己的心绪,而陆鼎又能够在感觉到他情绪的同一时间心中就产生一股子浓浓的忐忑情绪。这在从前,基本上是难以想象的。
过了一会儿,叶富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儿来,才发现陆鼎已经傻愣愣的不知道暗自琢磨了他多久了,原本兴奋的脸上弥漫上浓浓的不知所措。
叶富见状,不禁哑然失笑,“你干嘛呢?”
陆鼎委屈道:“卑职看您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卑职等作战的时候,有什么……”
“没什么!”叶富笑道,“这是我接任叆阳守备以来,与鞑子第一次接战。虽然只是小规模的伏击,但配合之下,竟然无一名逃脱,打得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对于战绩,我很满意。即便是执行的过程之中稍有疏忽,也不过是小节而已。更何况,我们的士兵,开始整军经武才不到一个月,战场经验不足,战斗力无法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是指挥的问题。你不要多想,我刚刚,是在琢磨其他的事情。”
陆鼎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却急忙问道:“大人,不知您为何事忧心?卑职身为您的部属,不知可否为您分忧?”
第36章出城迎战
提起这个,叶富就沉下了脸,面容严肃的问道:“你可知,这些鞑子兵所劫掠的东西,都来源于何处?”
“这……”陆鼎一直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确实是忽略了去盘问这一点,当即请罪,“是卑职的错!卑职战后只忙着清点战利品,忘记了这一节,还请大人恕罪。卑职这就马上去查问,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不必内疚。”叶富宽慰他道,“你追击的人都死了,本也没有可以打听的机会。回来后没多久就盘点清楚,来向我禀报。事情一件一件的做,也没有拖沓,这并不是什么错误。”
陆鼎听叶富为自己开脱,反倒是更加脸红。可再认错却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只得说道:“请大人放心,卑职马上去查。”
“那倒是也不必。”叶富说道,“我之前已经盘问过了,那些百姓,都是永奠军堡治下掳掠的,想来,牲畜、钱财等也是在永奠军堡所抢。具百姓所言,应当是许品功通敌卖国。为自己活命而不惜将这些献给鞑子的。”
“真是岂有此理!”陆鼎听到这里,忍不住攥着拳头怒骂道,“这个家伙,怪不得对大人如此跋扈,传唤不至。原来是意图叛国,早就把心向着鞑子了!”
“这等软骨头的汉奸,在我辽东军中绝非少数。想从前,历次战斗,望风献城的汉奸,难道还少吗?若不是他们软骨头,而其余敢于与鞑子一拼者也是各有山头不能团结一致、守望相助,我辽东军奋起一抗,那鞑子兵才有几人?难道还是咱们的对手不成?”
听了叶富这话,陆鼎默默不语。
他是想要建功立业的,且见多了杀戮,对于鞑子,是恨之入骨。
而更让他觉得可恨的,却是许品功那种软骨头的叛徒!
至于叶富所说的辽东军内部的山头,他则觉得并无什么太大的干系。细想下来,叶富这是还没有完全握稳手中的权力,而一旦握稳,以他宽叆一线十二个军堡的守备之位,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那山头之一了。
叶富见陆鼎不语,却也并不再试图跟他解释什么,而是说道:“不过,他的这一品性,倒是让我们剩下了不少的麻烦。之前,我还想着,若是许品功不肯给我开城门,少不得要多费些脑子。或是骗门,或是攻城,都要仔细谋划一番。但现在看来嘛,没有那么麻烦了。”
陆鼎当即听出又有仗打,估摸着会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连忙问道:“大人,您说该怎么办?卑职听凭吩咐,原为大人做马前一卒!”
“这次,你就不需要去了。”叶富说道,“你且在营中留守,带兵以为后援!”
“可是,大人,您……”陆鼎犹豫道,“攻城不比伏击,还是颇为危险的,大人还是把这事情交给卑职吧?”
“危险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罢了。”叶富说道,“之前,我吩咐你着人把鞑子的甲胄、棉衣等拆洗干净,你可让人做过了?”
陆鼎一愣,随即答道:“是,卑职已经下令处理过了。”
“嗯,那就好!”叶富笑眯眯的说道,“既然鞑子三十七骑就能让许品功开城纳降,任其掳掠,那我等何不效仿?让他许品功再出一次血!”
“大人是想假扮鞑子兵,诈开城门?”陆鼎眼中顿时一亮,“还是大人您有办法!”
叶富冷笑道,“到时候,待我骗开城门,你带人一拥而入,迅速控制整个军堡。如此败类,我非得要他好看不可!”
“是,卑职遵命!”
北风飒飒,吹动着军堡上的旌旗。
城中,千总署衙内,许品功皱着眉头,背着手在堂内转来转去。
“大哥!咱们何至于慌成这样!”说话的是一个儒士打扮的人,名叫许高卓。与许品功论属同宗,却是攀附的不知道哪代才能搭得上血缘关系的远亲。此人素来以谋士自任,许品功此前也一度很听从他的计策。
但如今,许品功听了他的话,却仿若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一般,猛地转过头来,对着他跳脚骂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老子现如今何至于如此被动!”
许高卓顿时惊愕,“大人,当初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知不觉间,大哥变大人,疏远之意已经不需要再明显。
许品功却恍若不觉,依旧指着他的鼻子,泄愤一般的骂道:“若不是你一再蛊惑,我难道会干出这样的傻事来吗?叆阳守备下属十二个军堡,把总以上军官,只有我们军堡的没到!若仅是没到倒也就算了,竟然还遇到鞑子劫掠!五箱黄金,五箱黄金!那是我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积蓄!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鞑子!若当时我不在永奠呢?若当时我在叆阳呢?哪怕听姓叶的训斥一番,那也不过是耳朵吃苦!此番永奠被劫掠就不是我许品功的责任,而要怪在他叶富头上了!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叶富若是计较起来,怕不只是要治我不尊军令、无视上官的罪过,还要告我一个通敌叛国!这……这可如何是好!”
许高卓听得这话,心中顿时一片冰凉,眼中不禁充斥着鄙夷之色。
即便大战过后,兵员锐减,可许品功手下,还是有数百可战之兵的。即便战斗力比较弱,但到底是打过仗的。野战不行,连守城战都不敢跟人家打,生怕惹怒了鞑子会屠城。旁人死了怕是他都不会放在眼中,只生怕他自己也莫名死了!
身为一城千总,居然开城资敌,这根本就是叛国投敌,一点儿没错!这会儿,居然还有脸责怪旁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许高卓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许品功,对他这幅德行其实也早已习惯。若说心凉,早不知凉过多少回了。
只不过,辽东此时的局势,完全是书生无用。
若非似是经略、巡抚那等的高官,或是手持令箭的巡按、御史等等的文官,怕是这群对外无能却偏偏对内跋扈的武将绝不会放在眼中。
更何况,许高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久试不第,家中又极为贫寒。如此乱世,早就绝了科举的念头。能够有人用他已经算是老天开眼,不遇明主是时运不济,又哪里能够要求更多呢?
他在心中感叹,不觉,却听到外面传来极为慌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声音传入耳朵,惊得许品功、许高卓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大人!不好了!鞑子又来了!”
“什么?”许品功顿时吓得魂不守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怎么又来了?!云深(许高卓,字云深),帮帮我,快帮帮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哪还有值得他们抢的东西啊!”
许高卓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吐血。
堂堂的守城千总,听到敌袭,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如何守城,而是有没有东西给人家抢夺,这是什么嘴脸!
可摊上这么个人辅佐,许高卓也没有办法。
“罢了罢了,既然上次开城,这次……便也开城吧!有没有可抢的东西,要看人家,不是看你!没有金银,总归牲畜、百姓还是有的。你……唉……”
许高卓说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转身便走。
心里琢磨着,等到这批鞑子兵进来,即便是以儒士之躯,他也非得拉那么一两个做垫背!做人活到这个份儿上,窝囊至极!还真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
许品功只能开城门。
他早就被鞑子吓破了胆,亲眼见过他们稍遇抵抗、怒则屠城,他太害怕了,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
许高卓走后不久,他便穿上了甲胄,抖着脚步上城墙,起码要看看究竟。
叶富此时一身鞑子佐领的打扮,脸上粘着大胡子,露出帽子的发辫都是仿照鞑子所做。近看自然会露馅,但远远看去,却还真的是像那么一回事儿。
第37章满意战果
眼看着一名军官的登上城楼,他冷笑一声,心中知道那大概就是许品功了。
从背上摘下硬弓,眨眼已经搭箭拉弦,许品功刚刚站稳,那羽箭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的朝着他射过来。
他惊得连后撤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下一秒,眼光上挑,那羽箭已经噗的一声,正正的扎在他的头盔上。
许品功吓得哇哇直叫,口中连喊着,“开门!开门!快开门!”
叶富眼看着城上那许品功那不伦不类的窝囊样子,嗤笑一声。
还以为怎么着也要拌得像一点儿,免得露出了破绽,招惹到不必要的攻击。谁知道?他竟然软骨头至此!
城门吱呀吱呀的缓缓打开,叶富控马,慢悠悠的朝着城中进。身后,亲兵旗和陆鼎部一共挑出了三十几个骑术比较好的士兵同样扮成了鞑子的模样,就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嗖——
叶富的马头刚过城门,冷不防却听到了危险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猛地抽刀向上一挑,完全没有准备之下,却挑了个空。
他只觉得左臂一痛,随后便是箭支入肉的轻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住了,原本埋伏在两侧,等着叶富带着的骑兵差不多都进去了才会突然闯入的陆鼎部顿时急了眼。
随着陆鼎一声令下,呐喊着朝着城门涌过来。
那些守城的士兵见状,顿时慌得想要关门,却又哪里是陆鼎这些乘胜之兵的对手?不过片刻的短暂抵抗,便只能急匆匆地向后退去。趁着这机会,陆鼎已经带人夺占了城门。一边下令搜捕袭击者,一边连忙跑过来查看叶富的伤势。
来到这个时代,叶富已经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就在不久前,与鞑子打那一场伏击战的时候,他还被夜里鞑子射出的箭支擦伤了几处。短时间内,仅仅是止血,却也不会痊愈。
但比之上一次,这一次的受伤却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刚刚中箭的时候,他还怀疑是不是许品功有所进步,亦或是自己误会他了,竟然知道要诱敌深入、擒贼擒王什么的。但当陆鼎的部队进攻开始,他就知道,他是想多了。
这分明,就是个人行为嘛!
手臂上的剧痛让叶富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试探着摸了摸。好在鞑子的盔甲还不错,应该只是皮肉伤而已。他握住箭身,咬着牙,缓缓地向外拔出箭矢。
“你们……你们不是鞑子!”
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
除了叶富等人穿着打扮类似于鞑子之外,陆鼎那个营,可完全都是普通的战袄、兵笠的打扮,那根本就是和城中战兵一样的大明士兵。
叶富哼了一声,撕下贴在脸上的胡子。鄙夷地瞪着被人从城楼上面押下来的许品功,“老子当然不是鞑子,老子倒是怀疑,你们是鞑子!面对敌军,毫无斗志,就这么大开城门,与投敌何异!来啊,给我押下去!进城!”
~~
永奠堡,千总署衙内。
叶富身上鞑子的装束已经除下,手臂上的伤口也草草处理过,此时换上了明军军服。
整个永奠堡,已经被陆鼎带人控制住,百姓都各回各家,倒是粮食、牲畜等等,却没有分下去。毕竟,谁都说自己被抢的多,而且,这其中还有属于永奠驻军的军粮。当然,叶富也并不会任由百姓挨饿,再生事端。他下令在城门内搭起了粥棚,由军中的伙头兵取出粮食煮成菜粥,分给城中遭抢的百姓。
而打理完了这些,那名袭击者也已经被押解到了叶富的面前,与许品功被押着跪在一处。
叶富没有搭理许品功,而是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儒士问道:“是你朝我射得那一箭?”
儒士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富笑了笑,对已经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再揍那儒士一顿的陆鼎摆摆手,吩咐道:“叫人把许品章带上来,给我认一认这两个人!”
许品章这一路上没少受惊吓。
他当初偷偷跑出城来,不过是投机罢了。琢磨着,若是许品功这边儿占了上风,他就再回来。若是叶富那边儿占了上风,他正好率先投效,没准儿还能更进一步。可眼看着叶富大败鞑子、骗进城门,这会儿对他简直是怕到了骨子里。
听说叶富要见他,连忙就跟着跑过来。
“来,给我认认他。”叶富指着那儒士,问他道。
许品章站在叶富身边,无视许品功那要吃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对叶富说道:“大人,这是罪将许品功的狗头军师!姓许,名高卓,字云深。”
“哦,原来是许先生。”叶富笑道,“来,给许先生看座。”
陆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叶富的吩咐,他到底还是不敢拒绝的。吩咐手下士兵将许高卓扶起来,叶富的亲兵已经搬过了凳子来。
许高卓此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倒是坐下了,但并不说话。
叶富却无所谓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他说道:“我看你并不是很强壮,也不是那种看着显瘦,身体却很健壮、肌肉发达的那种。臂力应当……不怎么样吧?鞑子甲胄比起我们大明的甲胄来,要好上不少。我并不觉得你射箭可以一箭穿透,甚至于射伤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射一箭给我看看?”
许高卓抬了下头,目光复杂的看了叶富一眼,复又将头低下,犹豫了片刻,没有马上回答叶富的话,反而是反问道,“大人,请问您是?”
叶富倒是不在意他的冒犯,瞥了许品功一眼,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在下新任叆阳守备叶富。前几日,派人请许千总及本堡把总以上的军官到叆阳开会,许千总迟迟未至。既然许千总不愿意见我,那我只能亲自来见许千总了。只不过,路上,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一伙三十多人的鞑子兵,押解着我大明的百姓、牲畜,还有钱粮、细软,归程途中,被我碰上。就打了个小小的伏击,才知道我们许千总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起初,我还不太相信,所以,想出这么个办法试探一下,谁知道?许千总啊,这人,果然是经不起试探的啊!”
叶富这么一说,许品功便闭上了眼,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
许高卓却是笑道:“原来是叶大人,学生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莽匪,扮做鞑子,前来抢城!不过,学生要杀的也并非是匪徒,而就是鞑子!想那些鞑子,堂而皇之的由城门而入,大摇大摆的劫掠我大明子民。学生一介书生,身不能披甲,手无缚鸡之力,眼看着大明受此奇耻大辱却连阻拦都没有能力。本欲趁着鞑子入城,先杀鞑魁,而后能多杀一个便赚一个。若是不幸被擒杀,也算是不辱没我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可谁知,竟是笑话!”
他说到这里,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陆鼎几次想要上前喝止,都被叶富拦下。
叶富静静地看着许高卓又笑又哭,半晌,才听得他开口说道:“笑话便笑话吧,总归,没有再受献城之辱。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若说射术,其实学生正如大人所言,并无什么臂力。只不过,有个小玩意儿作为辅助罢了。当初,也是学生于书中看到的一些技巧,制作的一个粗制滥造的小弩。射程不远,但力道还是有的,操纵也简单。若是大人不嫌弃,学生倒是很愿意献给大人。”
弩?还是自制的弩?
叶富眯眯眼,不禁笑了。
本以为这书生不过是只是空有勇气,却哪里知道,他竟然还有自制武器的能力!旁人或许不会在意他这个小爱好,但在叶富眼中,却真的是他捡到宝了。
弩,作为一种武器,可以说是应该经久不衰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即便在21世纪,它依旧被作为一种利器用于军事之中。相对于现代化的武器,其没有硝烟、没有光亮、不容易暴露,且有效射程相对于某些枪械要远,这一系列的特点,让它得以在火器盛行的21世纪依旧得以存在,并继续发光发热。
叶富必须要庆幸。
因为许高卓制作弓弩的能力,其实并不怎么样。而且,射击的精准度,也没有经过太好的训练。
否则,叶富真的该担心,自己的手臂如今还在不在了。
“拿过来,我看看。”他对亲兵说道。
亲兵将许高卓手中的弓弩接过,走过来递给叶富。
叶富将那弩拿在手中,颠来倒去的看了一会儿,又要过一支箭来。
他本就是神射手,仔细看一圈,就已经知晓了这弩箭的用法。一支箭从弩上口口而出,直射出屋外。他看着自己的战果,却是摇了摇头。
“还是需要磨合一下的。”叶富感慨道。
不管什么兵器,从适应到熟练,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神箭手的底子可以让他比其他人更加容易精通这种兵器,却不能做到第一次使用就达到让自己满意的战果。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根据这一射来试出来的。
叶富有些惋惜地对许高卓说道:“看起来,这弩的有效射程不过十到十五步,实在是近了。不然的话,你当时,应当不至于会只给我造成这么点儿伤势。”
第38章有眼不识泰山
许高卓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小玩意粗制滥造。
只不过,以他一个人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让他一个苦读诗书的儒士去做木工活,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他并没有太多的天分,也没有熟练的木工做指教,即便再用心,也只能是达到这种差强人意的效果。
叶富了然他的想法,也不再追问技术上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他道:“许先生,你为何要做这个?难道不知道,我大明军士极少有用这个的嘛?”
许高卓站起身来,昂着头,对叶富说道:“大人此言不假,但也是大谬!”
“你放肆!”陆鼎呵斥道。
他忍耐许高卓不是一时半刻了,见他出言不逊,当即便忍不了了。
叶富却不在乎这些言语之中的些许冒犯,摆摆手示意陆鼎退后,对许高卓说道:“无妨,你说说看。”
陆鼎气呼呼地住口,眼睛死死瞪着许高卓。
似是只要叶富露出一点儿对许高卓不满的意思,他就立即要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一般。
许高卓满不在乎,他此时,却已是置生死于度外了。
意图射杀叆阳守备,原本就是不赦的大罪。更何况,许品功两次纵敌入城,眼看着敌人劫掠而毫无抵抗之意。他身为谋士,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他现在,只求在死前能够一诉多年来的苦志,如此足矣。
只听他说道:“学生说大人此言不假,是因为辽东军中却是鲜有配备弩箭的士兵。而学生说大人大谬,则是因为,大人或许不知,虽在我朝弩箭并不普及,甚至是鲜有人用。但在宋代,那可是曾是抗击蒙元骑兵的绝佳利器!宋时,军队多为南人,素来不擅长骑马作战。而我辽东军虽然地处辽东,但真正能够骑战马的士兵却是同样的少。论骑射,二者,均远不如北部鞑子!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所以,在作战之中,往往被压制,而处于绝对的劣势。”
叶富点点头,示意许高卓继续说下去。
“大人,您可知。弩箭之所以被废弃,完全是因为蒙元在这弩箭之上吃了太多的亏。对于轻甲骑兵而言,弩箭绝对是他们的噩梦。所以,在蒙元立国之后,为了防止有人用弓弩作祟,颠覆统治,这才强硬的将弩箭抹杀,不允许制作,更不允许使用。而我大明,自从开国之时,就致力于火器装备军队。相对于弩箭,火器应当是更为实用的,所以,一直以来,并没有人再注意到弩箭的作用。”
“既然你也说了,弩箭不如火器,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呢?”叶富问道。
许高卓笑了一声,笑容显得有些苦涩,“大人,请恕学生直言,您这是明知故问!您身为叆阳守备,岂会不知。我宽叆一线十二座属您辖下的军堡,素来处于抵御鞑子的第一线上。然而,却甲胄尚不齐备,兵源一向短缺。火器?真不是学生讥讽,大人上任不是第一天了,难道您在军堡的仓库里面,见到哪怕足以装备一个小队的火器了吗?”
叶富默然。
军堡里面,最常见的是大刀、长矛、弓箭,这样的冷兵器。甚至于,最常见的是九成木质的弓箭。类似于大刀、长矛,那种需要铁的量相对较大的兵器,都是属于库存比较少的。
许高卓继续说道:“没有火器,长矛、大刀,并不是应对骑兵的最好办法。而弓箭,操作起来,明显是困难的。一个士兵,经过操练,大概只需要半个月,就能够熟练使用火器。而弓箭则不然,它对士兵的身体素质,尤其是臂力,要求过高。别说半月,就是半年,也未必能够训练出一部像模像样的士兵。而作战时,又要考验士兵的心理素质。对于准头,影响也是较大的。相对于弓箭,弩箭,则有着极为明显的优势。”
他说着,用手比了比自己。
“大人,学生不过是一名儒士,身不能披甲,手无缚鸡之力。讲道理,身体素质不会比最差的士兵强上多少。但这种弩箭,学生却可以单人操作,而且,经过练习,无论速度,还是准确性,都有所提高。当然,学生惭愧,训练时也许不够专业,所以,学得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但有几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第一,弩箭确实是以步克骑的好兵器;第二,相对于弓箭,更容易操练,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批熟练操纵的士兵;第三,学生这把弩做得并不好,但如果有条件,学生却有信心可以效仿古人,制作出更加精良的弩箭。
听许高卓说到这里,叶富会心一笑。
我还真当你小子油盐不进,真打算一死了之呢!
如今看来,就算是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头这么想,可到底,下意识的,还是不想死啊!
其实最初在知道许高卓射这一箭的时候是想要射杀敌酋,叶富就不打算因此而治他的罪了。毕竟,虽然是做了错事,但至少不是做了坏事,相对于许品功那个不要脸的卖口口,叶富对许高卓,还是有那么几分好感的。
故而,叶富笑道:“许先生,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若是不给你机会的话,怕是你死都不能瞑目。这样吧,我看你也是个志在报国的忠勇之士,虽然功名不过是个秀才,但比起某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而言,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这一次,我就不怪你了,而且,你不是想要有机会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小六!”
叶富叫过麻小六来,对他吩咐道:“把这位许先生先带下去,好生照料。记得,这可是我的新延请的谋士,切不可委屈了。等到咱们回叆阳的时候,请许先生一块儿。到时候,许先生,你要的机会,我自然会给你的。”
叶富这么一说,许高卓顿时激动起来,“您真的不怪我?还给我机会?”
天知道他盼机会盼了有多久,盼得都快要绝望了。而当这机会就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真的是险些哭出来。
千恩万谢过之后,许高卓被麻小六带下去安顿。
叶富的目光终于定在了许品功的身上,这一瞧之下,许品功便不觉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连鞑子都死在叶富手中,他带的兵,必然比鞑子还要可怕。许品功实在是后悔,可惜,这世上是绝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许千总,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叶富问道。
随着他的话,许品功又是一哆嗦。过了半晌,才哆嗦着说道:“卑……卑职……有眼不识泰山……”
第39章八十军棍
“不,你认泰山倒是没有认错。”叶富不屑地嗤了一声,对他说道,“若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你小子是鞑子倒插门儿的女婿呢!为了鞑子,连祖宗都不要了!你还真是脸皮厚的可以啊!”
许品功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富看了他一会儿,厌恶地别开视线,吩咐道:“通敌卖国,纵敌掳掠,守卫失利,丧城辱民,哪一条,我都可以治你一个死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许品功几乎就要笑出来了,可笑容才露出来一半,就听到叶富冷冷地说道:“别笑!对,别笑!你最好憋回去,别让我看到你的笑!你也真的不必高兴得太早。你听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把这废物给我拖到署衙外头去,重责八十军棍!集合永奠堡驻兵,都给我看看清楚!通敌叛国,就是这个下场!”
许品功当即愣在那里。
陆鼎一摆手,吩咐士兵上前拿人。
两个士兵上前,压住许品功的胳膊。这时候,许品功才总算是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大喊着饶命。
“大人!饶我一次!饶我一次啊!卑职知罪了!卑职不敢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大人!”
军队的棍子,不比衙门的刑棍。
实木不假,也实打实的沉重,却不会在其中包铁。总归是打的时候还留着两分情面,不管挨打的是谁,打过了还要操练,还要指望着他上战场的。
打的时候自然不会徇情,但数目,却一般也不会太多。
任何人都很清楚,二十军棍,皮开肉绽是很轻易的事情。五十军棍,基本上都必然会打断骨头。八十军棍,可以想象,叶富说要饶他一命,却根本就是抱着要当场打死他的情绪下的命令。
“不给你脱一层皮,断一次骨,许品功,你是不会明白什么叫脱胎换骨!拖下去!”
叶富颇为厌恶的一摆手,两个士兵将许品功拖着,大步向外头走去。
待得士兵将许品功拖出一段距离,连求饶的嘶嚎声都变得小了,站在一旁的陆鼎才凑上前来道:“大人,还是您高明,这是要当众杖杀了这个畜生啊!不仅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不会死得太痛快。更兼还用他震慑三军,立起了规矩。实在是一石二鸟,卑职佩服。”
叶富还未及说话,一直在一旁不说一个字的许品章突然跑到他面前跪了下来。
“你有话说?”叶富问道。
许品章给叶富重重的叩了个头,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他,求道:“大人,求您饶了我这堂兄一命!”
“为什么?”叶富冷笑,“别说我不近人情!你今天但凡能说出一条他不该死的理由,我可以答应你,留他一命。”
叶富这么说,原本是笃定了许品章说不出来。
可没有想到,他话音未落,许品章已经急切地开口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我堂兄家有老母在堂,年过古稀,双目失明,全靠我堂兄赡养。我堂兄虽是十恶不赦,但于伯母而言,却只是膝前孝子。您今日若杀了我堂兄,却叫老人家如何活下去啊!”
叶富不禁狐疑,面带疑惑看向许品章,心中在思索着他所说的是否属实。
许品章当即便看出了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卑职不敢撒谎!不敢撒谎!卑职和他从小相识,知他虽然秉性恶劣,却难得一颗孝心还能称之为人。此事永奠堡内尽人皆知,望大人留他一条性命!”
叶富这便为难了。
他真的很想说,就算许品功是孝子,可他娘是娘,别人的父母就不是父母了吗?知道对自己的亲娘尽孝,对百姓怎能如此残忍?他纵容鞑子掳掠的时候,又有几时想过百姓家中也有父母需要赡养?
但他刚刚又才答应过许品章。
只要能说出一条许品功不该死的理由,他就饶了许品功一命。
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进退维谷,倒是不好拒绝了。
见叶富犹豫,许品章顿时就知道有转机。
他连忙趁热打铁,向着叶富一再请求。
叶富被他磨得没办法,又不能当场食言。便对许品章说道:“本来,这一次,你表现一直还是不错的。拿下许品功之后,我打算让你补上这个千总的位置。但是,你如果这般逼我的话,那我可就要重新考虑了。”
许品章愣怔了一下。
但随即,他便释然了。
叶富绝不是软耳根子的人,既然要跟他做交易,自然是要有所付出的。
许品章此人,虽然喜欢投机,但人并不是坏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许品功说话。他全部的想法,只是想要比较稳妥的往上爬而已。或许,他可以毫无心理障碍的踩着许品功的肩膀往上爬,却并没有想过,这晋升要以许品功的性命为代价。
此时,救人显然是第一位重要的。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便点头道:“卑职明白!只要大人能够饶我堂兄一命,卑职是否升迁并不重要。”
“你们感情很好?”叶富这么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事情,却并未想着真的要许品章回答。过了片刻,他抬手叫过陆鼎,“你去替我吩咐下去,告诉掌棍子的人,八十军棍,我要许品章筋断骨折、剥皮去肉,但不必伤他性命。给他留口气,接着气我!”
陆鼎虽然对此不服,但刚刚的事情他是看了全程的,叶富的吩咐也说得很明白了,他便也不敢相争,乖乖地跑出去传令。
许品章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但提起来的心,却并无法完全放下。
毕竟,叶富军令已下。
八十军棍就是八十军棍,一棍都不能饶。
又是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儿,起码要起到真正震慑的作用。
如果下手稍微掌握不好,那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很不好说的。
外面显然已经打起来了。
犹豫距离相对较远,这边儿并无法听到军棍砸在身上的闷响,可许品功那声嘶力竭的哀嚎却从署衙门外一直传到了这边儿。
许品章听得心惊胆战。叶富见状,却浅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敢做就要敢当。为了这么个罪人,你又何苦一定要赌上自己的前程呢?其实,他的母亲是你的伯母,你来赡养,也并无不可嘛!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出去,替我传令,当场打死他,我刚刚说的话还算数。他死以后,你就是永奠堡的新任千总。”
许品章不是没有动心的,但他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伯母对卑职很不错,卑职赡养老人是应当的。只不过,伯母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视若心肝。若是堂兄出事,真的要逼死老人家的。更何况,同宗兄弟,卑职即便踩着他的尸体上位,这位置,又如何能够坐得安稳?”
“你啊!糊涂!”叶富竖起一根手指冲他摇了摇,“你未必真的救得了他,赌上前程,也许最终的结果也还是他死了。好吧,我不劝你,不过,既然你自己甘心放弃,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诉你没什么,即便他今天在这儿丢了命,我也觉得不足以弥补他的过失。既然你们兄弟情深,那好,你这个把总也不必做了……”
说到这里,叶富看了许品章一眼。
第40章绝不因言罪人
他虽然攥着拳头,很不情愿的样子,但却依旧不肯改口。
叶富笑道:“宽叆一线军堡,军官的素质实在是太差劲。之所以开城纵贼,我也可以理解为,确实是被敌人吓破了胆,也确实是没有抵抗的能力。这说起来,也有我的过失。所以,我打算在叆阳开设讲武学堂,培训军官,以提升整体素质,力求不再出现如许品功之流的废物。许品章,你既然交卸了差事,这次就跟我一块儿回叆阳,直接报道吧。”
许品章顿时由悲转喜!
事情变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完全都没有料到!
他本以为,因为他固执求情的事情,叶富会大发雷霆。即便将他的军职一撸到底,他也是没有什么话好讲的。毕竟,不大的官职换一条性命,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富竟然主动招揽!
这个什么学堂是用来做什么的,他自然不清楚,但他却知道,既然是叶富属意开办,那就必然是叶富看上眼的军官才有这个殊荣可以入学。这哪里是对待看不惯的军官?这分明就是拿他当嫡系啊!
正巧这会儿陆鼎恰恰传完命令,刚刚回来。一进大堂,就听见叶富这最后一段话。眼睛一亮,随即,看向许品章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许品章却也无暇去顾及他的想法,只一个劲儿的朝着叶富叩头称谢。
~~
八十军棍,确实是打得极为狠辣。
许品章再看到许品功的时候,他整个人瘫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
“哥!哥?”许品章叫了两声,试探着上前碰了碰他。
许品功毫无反应,许品章心中一惊,看向屋内的郎中。
郎中摇头解释道:“草民是郎中,不管病人是谁,总归会尽心救治的。只不过,他伤得太重了。自腰以下,筋骨几乎都被打断。再加上挨打的时候并未褪去下衣,衣服被打烂了,揉在伤口之中。若是不全部剔除出来,那脏布极有可能会导致伤口感染。若是剔除……这无异于是剜肉啊!你看他现在是昏迷之中,弄不好,要生生疼得醒过来,死去活来一番,才处理得好。”
许品章皱紧了眉头。
活着,其实有时候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如若许品功就死在署衙门口,想必是绝不用再受这样的‘酷刑’了。
他咬了咬牙,对郎中说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生死有命,一切拜托您了。无论结果,该给您的酬劳都不会少了,我更不会因为最终的结果对您有任何的为难。”
郎中这才大着胆子,收拾起许品功惨不忍睹的一大片一大片的伤口。
傍晚,叶富吩咐人送来了一瓶军中常见的伤药。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瓶药,但许品章却松了一口气。起码,叶富是真的打算给许品功一条生路了。否则,只要叶富愿意,这个状态的许品功,随时随地,都只能去死!
许品功是彻底的倒了。
别说他现在这么虚弱,随时随地命悬一线。即便是大难不死,留一条命在,也必然是个废人了。
永奠堡守城千总是必然要换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个位置到底要给谁,在排除了既定的许品章之后,却俨然就成了叶富面前的一道难题。
左思右想之后,他将目前能够用得上的左膀右臂叫到一块儿,商议的核心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
所谓左膀右臂。
自然有陆鼎一个,只不过,他是纯粹的武人,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敏感。
而另外的一个,则是让陆鼎很是看不对眼的儒士,许高卓。
尽管许高卓在陆鼎眼中实在是个奸猾小人,但叶富却是比较看好他的,所以,叫来两人坐定之后,他让陆鼎将整件事情先叙述了一遍,然后便对许高卓问道:“许先生,这次的具体经过,刚刚陆把总都给你说过了。如今,永奠千总出缺,我必然要向朝廷举荐一位,不知道许先生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人选倒是又不少的。”许高卓说道,“大人手下副千户、百户、试百户级别的武官并不少,按照规矩,都是有署理千总之位的权力的。只不过,依学生看来,选这个人选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反而,现如今最为紧要的,恰恰是另一件事情。”
“哦?”叶富疑惑道,“鞑子刚刚占据了开原,还不知道何时就会对我宽叆一线军堡采取动作,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比安排这个守城千总更重要?”
许高卓回答道:“大人,其实您心中已有成算,又何必一定要学生说出来呢?您刚刚和鞑子打了一仗,斩了如此多的首级,难道不该好好的利用一下吗?谁来做这个永奠守城千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把这个位置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头才是啊!”
“唔,你说的有道理。”叶富点点头,既没有承认他早有算计,也没有对许高卓的话太过惊讶,只是顺着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封战报应该如何去写?”
许高卓站起身来,对着叶富一揖,正色道:“学生愧读诗书,荒唐多年,得遇大人,自是学生一展抱负的大好机遇。但同时,学生也以为,这样的机会不大可能再有。所以,大人是学生选定的谋主,大人有问,学生必知无不言。只不过,学生的某些思路,与大人相比,可能过于龌龊狭隘,还望大人谅解。学生确实是一心为大人着想,请大人千万莫怪。”
“哦?你到底要说什么?”叶富饶有兴致的看着许高卓笑道,“你还什么都没有说,就先急急忙忙的请罪,该不是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自然称不上大逆不道!”许高卓说道,“如今辽东,和学生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大人可以光明磊落,但小人遍地的辽东,却可能容不得大人这坦荡胸襟。”
“你啊,还什么都没有说,就一个劲儿的给我扣帽子。”叶富用手指点了点许高卓,对他说道,“你且说吧,说到底,你是我的谋士。提建议,无论是光明磊落的,还是龌龊狭隘的,能不能用,该怎么用,那是我的事情。你只管说就是了,叶某虽然不是什么坦荡君子,但也不屑于随随便便的因言罪人。”
第41章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是,是学生多想了,那学生就直言了。”许高卓又行一礼,直起身来,才对叶富说道,“大人此次传召各堡把总以上军官,赴叆阳开会,其本意是要整饬军务,警示那些在萨尔浒一战中表现不好的败军之将。罪将许品功,为人嚣张跋扈,不遵军令,倨傲不逊。大人带兵前来,本欲当面治罪。谁知,这罪将早已包藏祸心,勾结鞑子,意欲里应外合,将大人项上人头充作送给鞑酋的归降之礼!大人早已洞悉许品功之祸心,做好了万全准备。其时,鞑子聚百余骑兵,与大人狭路相逢。大人指挥若定,最终于险中求胜,不仅生擒罪将,击溃鞑子,还斩首三十七级,夺回人口、牲畜、金银无算。大战不远,正值用人之际,大人宽宏大量,只判打罪将许品功八十军棍,褫夺军职,以儆效尤。但仍许其军前报效,以求将功补过。”
许高卓一番话说完,叶富早已料到,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陆鼎,听完之后,愣了好一阵,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许高卓的鼻子骂道:“一派胡言!许高卓!你明知实情,怎敢胡乱编造?大人运筹帷幄,全歼鞑子,这是多大的功劳。被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岂不是……”
“陆大人请稍安勿躁。”许高卓并不在意陆鼎的怒气,反而笑着回应道,“在大人看来,到底是隐瞒实情的罪过比较大,还是掩盖了功劳的罪过比较大呢?若是前者,那学生无话可说。但若是后者,大人可是冤枉学生了。全歼固然比歼敌一部听起来要更过瘾一些,但大人以百余人对三十人,或是以百余人对百余人,这样倒是哪一个听起来更过瘾一些呢?都说鞑子可以以一敌十,大人以百余人对三十人,战胜了,并非是什么惊人的功劳。可若是以百余人对百余人,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不仅战胜,还斩首多达至少四分之一,这可就是大功一件了!更何况,大人尚有全城之功!否则,难道要在军报上面直言不讳,说大人是假扮鞑子骗开城门的嘛?这样的把柄是绝不能留下的。否则,即便今日相安无事,日后,也必然不知何时就会给大人招致不测的祸端!”
他这么一说,陆鼎便一时语结。
许高卓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在陆鼎看来,是否欺瞒朝廷,那绝不是什么天大的过错。他刚刚之所以出言反对,是眼看着功劳可能会被人抹杀,这才忍不住跳出来开口。
而许高卓的说法,却让他连气都真的是无处去发了。
“真不愧是读书人!”叶富见陆鼎无话可说了,这才抚掌赞叹道,“比起我们这些武夫而言,到底还是许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更有本事。我这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说,这胜仗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说出来的。”
“大人谬矣!”许高卓蹙着眉毛,淡淡地摇头,似是很不赞同的样子,“胜仗,还是要打出来的。而且,如今的辽东,气氛虚浮,大人若不如此,恐怕会很难立足。如此形势之下,朝中都喜欢听好话。打了胜仗,自然要好好的利用。否则,这胜仗就白打了。是以,学生以为,夸大其词并无不妥。但夸大其词,却不等同于无中生有。明明是败仗,或是明明没有打仗,却要硬说自己打了胜仗,甚至是杀良冒功,那才是为人所不齿!”
“哦,这么说,还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咯?”叶富浅笑一声,“好吧,既然先生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那就按照先生所说的那般做就是了。这份战报,还要请先生帮忙誉写。我呢,才疏学浅,就不献丑了。”
许高卓在这一点上,倒是也不多做谦虚,只拱手道:“学生既是大人谋士,为大人伺候笔墨之事,自然是本分。既然大人不嫌弃,那学生自当效力!”
叶富点点头道:“先生请坐吧!刚刚先生说,写战报,上报功劳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可是,这守城千总的位置空悬着,总是不好的吧?先生有什么人选,也好让我在那战报之中提上一笔,好给他个升迁的机会啊!”
许高卓笑道:“这个,大人难道一定要问学生吗?岂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叶富看了眼刚刚骂人家‘一派胡言’的陆鼎,假作不知,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可否坦言相告?”
许高卓只得回答道:“既然大人一定要听学生说,那学生说便是了。陆鼎陆大人,百户衔的把总,论理,署理千总在职衔上来讲,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更何况,此次战斗中,陆大人的表现也十分出彩,这本就是实情。再者说了,现在用人都讲究山头,陆大人是大人您的嫡系,自然要用在好地方。永奠堡此处位置这么重要,又恰巧刚刚出了空缺,自然是应当让陆大人补上这个位置。这是理所应当啊!”
陆鼎的脸色一时之间极为精彩。
他原本还在说人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看人家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可人家呢?以德报怨,让他真的是一点儿脾气都发不出来。
反而,还觉得自己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
就如同是,自己就是那当面告状、背后泼脏的卑鄙小人似的。
他退后一步,坐了回去,心中着实有些气闷。
叶富却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了他,见他没有说话,便对他说道:“怎么?陆把总,人家举荐你了,你就没点儿什么表示嘛?”
陆鼎顿时涨红了脸,半晌,才急怒道:“即便如此,卑职也……也不会因此而轻易……轻易改变……看法的。”
他这分明是在说许高卓趋炎附势,意图靠这些拉拢人心。
叶富随即看向许高卓,却见他面色平静如初,并无任何不适的样子。
他心中不禁暗赞一句,对陆鼎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日后是同僚,人家举荐你,就算是面子上,也要有个‘谢’字。”
陆鼎无奈,只得起身说了个‘谢’字,毫无诚意。
叶富见状一笑,也不再逼他,转而对许高卓说道:“你刚刚提到了许品功,你那是说的什么?我打了他八十军棍,褫夺军职,以儆效尤,还许他在军前效力,以图戴罪立功?这是谁答应你的?”
许高卓答道:“自然是大人您答应的啊!”
叶富挑了下眉毛,“我?几时答应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大人可能确实是不记得了,但并非是没有答应过的。”许高卓说道,“记得当时,许把总可是以自己的前途作保,在大人面前保下了许品功的一条性命啊!”
“我是答应不当场打死他,但不代表我还会任由他在军前效力。”叶富纠正道,“别说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是他那残废还能治得好,我都不可能再用他。”
“难道大人就宁愿放弃一个人才吗?”许高卓追问。
陆鼎此时可算是又找到了突破口,忙不迭的开口,虽然态度相较于之前稍好了一些,但语气,却依旧是质问的样子,“许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如今已经跟许品功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又不是许品章那种,和许品功关系亲近的族人,你就是个贴上去的远亲,有什么不能舍弃的?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是你的旧主,你就心向着他,时时刻刻都想帮他找个好出路吗?我劝你一句!那是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你还是少和他往一块儿搅和得好。”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一副逆来顺受模样的许品功,仅在这只言片语的片刻之间,竟然就急了起来。
第42章看你如何交待
“陆大人!”他又站了起来,眼睛看着陆鼎,认真地说道,“许某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从前追随许品功的时候,即便他再怎么样,许某也没有背弃过他。本想着那日捐躯杀贼,了此残生。如今,却是大人给了学生活下去的机会,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自大人免去学生罪责时起,学生这条性命就是大人的了!陆大人您可以质疑学生的所作所为,但却不能误解学生的一片忠心!学生如今事事皆是为大人着想,绝无半分私心,还望大人明鉴!”
他说到这里,竟是很有些委屈的意思了。
叶富笑道:“我也没有不信任你嘛!急什么呢?陆鼎,还不给许先生道歉?”
陆鼎极不情愿,却也不能公然违抗命令,只得道了声歉,依旧是极没有诚意。
叶富道:“许先生,我手下都是些武人,有冒犯之处,你不要介意。坐,继续说吧!”
许高卓坐下之后,神态变得更为严肃了。
他说道:“许品功的确是废了,但废的是腿,又不是脑子。大人,您还并没有到可以对人才随随便便挑挑拣拣的时候。既然有人才,那就要先划拉到身边来。即便他品行的确是不好,但学生始终不相信,一个遵守孝道的人,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从前是未有正确的引导和监督,但在大人手下,则不同。”
“唔,你这么想?”叶富眯眯眼,问他道,“那你觉得,我到底应该如何安排他呢?他这样的人,怕是不适宜再在军中任职了。不说他的残疾,就凭他的前科,就算是当一名普通的士兵,我都绝对信不过他。”
许高卓道:“他原本也不适合做军人,当兵,是走了歧途。”
“当兵是走歧途?”叶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那你倒是说一说,既然当兵是走了歧途,那到底怎么才算是没有走歧途呢?”
许高卓却丝毫不似在开玩笑,他很郑重的对叶富说道:“大人想来,必然是查没了那五箱金子了吧?不妨跟大人直言!许品功身上绝非仅有这么大的油水。他虽然不擅长带兵,不是个忠勇的将领,却极擅长经商,长袖善舞。借着自己的职务之便谋取私利,才积攒下来了那些家财。五箱金子,拿出来,他固然肉疼。但并非是他的全部!是要杀鸡取卵,还是留着这只鸡为大人口口生金蛋。那就全凭大人做主了!”
叶富略一琢磨。
许品功确实是该死,但现在,他即便是死,也不过是臭块地。
可想而知,还是留着他的性命,让他为自己所用,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这个人,绝不能轻信。
叶富想到这里,对许高卓说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由你就是了。这件事情,由你去做。帮我招揽到许品功,我就给他一次机会。不然的话,我也不需要跟你隐瞒什么。对待潜在的敌人,我从来都是奉行赶尽杀绝的。”
~~
夜晚。
身后如同被火灼烤着的炙痛,让许品功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很多时候,他还是宁愿自己就那么昏迷下去,甚至是直接死了,都比现在这个结果要好受得多。
郎中告诉他,不幸中的万幸,他的筋骨有复原的可能,只不过,要经过漫长的调理和修养。这当然也就是说,在调养复原之前,他就只能是现在这幅废了的样子了。
卧病在床,心情自然不好。
许品章每日都来看他,保住他一条性命,更希望他的身体可以越来越好。只不过,许品功从不肯给他好脸色看,总是将他作为罪魁一般深深怨恨着。
许品章对此报以顺其自然的态度。
总归我是对得起你了,你若是一直这样,那就干脆,自生自灭去吧。
许品功没来由的发脾气。
许品章逆来顺受的同时,心中还是不免憋着一股子气。
月上中天,许高卓走进屋中的时候,恰巧看到的,就是二人赌气的这一幕。
“高卓,你来干什么?”许品章走过来,接过许高卓手上的食篮子,数落他道,“你这些日子这么忙,就不用来回跑了。”
“总归是我攀附的大哥来的,总不能用了就扔,那还是不是人了?”许高卓淡淡地说道,朝着床边走过去。
冷不防,却被个瓷罐子砸在脚前面。
碎瓷片崩裂开来,险些将许高卓划伤。
许品功扯着脖子嚷道:“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不是攀附了新主子吗?你尽管跟着他屁股后面转去啊!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你还来干什么!滚蛋!小心老子……”
“小心你怎么样?许品功,你是谁的老子?”许高卓冷下脸来,慢步跨过碎瓷片走到距离许品功床榻还有两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露出不懈,“许品功,我现在还称你一声大哥,只因为老夫人一直对我还很不错。否则,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为了老夫人,你以为我愿意帮你?你以为许把总愿意救你?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图谋的?”
许品功默默不语。
他不傻,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用了。
只是心情不好,想要找个人发泄一下。
可他更知道的是,他如果装可怜,应该还会有人可以同情他。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怕是连最后愿意搭理他的人都不会再有了。
许高卓看着他这幅样子,稍稍放缓了语气,“其实,你说得没有什么不对。良禽择秀木而栖,我的确是找到了新主子,比你强百倍。不过,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必要去害你。而且,我不仅没有害你,还给你找了个好差事。不过,依我看,你这么狼心狗肺的,怕是也不许要我给你机会。”
许品功哼了一声,并没有随意借口。
许高卓瞥他一眼道:“你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废了之后,老夫人倒要如何生活?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要服侍?哪一样又是可以缺少了钱财的?你没有了军职,成了废人,又没有了收入来源,却不知老夫人今后,是不是要露宿街头,冻饿而死……”
“你闭嘴!”许品功喝道。
“我闭嘴?”许高卓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许品功,你自己说,难道我说得不是实情嘛?难道你有可以反驳我的话吗?许品功,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就是大人还能看得上你,你才有用。否则的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你死了是小事,老夫人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倒要如何交代!”
“你到底要我怎样?”许品功双目赤红,几欲择人而噬。
第43章重镇失守
许高卓道:“我不要你怎样,是大人要你怎样!老老实实的养好身体,记着,你活着,才会有未来。你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完蛋了。好好活着吧,机会未必垂青有准备的人,但机会必然垂青……活着的人!”
叶富在永奠军堡停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派去各地的陆鼎营一部传回的消息是,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趁着各自军堡群龙无首,他们已经拿着叶富的军令,按照叶富既定的布置,完成了所有军堡低级军官的抽选和对调。
这意味着,叶富在十二个军堡之内打破原有山头的第一步已经圆满完成。
其间,虽然有不少的插曲,但总归还都是有惊无险。除永奠之外,其余的军堡在执行的时候,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而随着第一步的尘埃落定,叶富安排陆鼎暂时接管永奠军堡的防务,随后,以伤势初愈的原陆鼎部副统带方孟达署理营统带,返兵叆阳。
而与此同时,由京师北上的熊廷弼也终于赶到了重镇沈阳。
~~
彼时的辽东形势,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的地步。
熊廷弼还在路上的时候,开原重镇便已失守。而随着开原军堡的失守,铁岭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开铁二城在辽北的地位不言而喻,开原已然失守,铁岭则万万经不起再失。故而,熊廷弼尚未到任,命令已经下达,调遣李如桢率军驰援铁岭,务必加强防卫。
可事与愿违,李如柏虽为将门虎子,打仗的技术却没有跑路的技术好。熊廷弼到沈阳后不久,前线就传来了铁岭失守的消息。
如此,开原先丧,铁岭后失,辽北用以西遏蒙古、北控海西、东逼建州、南屏沈阳和辽阳的开铁防线已经完全被后金破除。
如此一来,辽阳、沈阳被迫处在了面对后金的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遭到袭击。熊廷弼利用开铁一线屏障抵御敌军的计划宣告破产,辽东形势颇为严峻。
熊廷弼恨透了临阵脱逃的李如桢,铁岭失守的消息传回沈阳,他当即将李如桢罢官免职。
不过,泄愤固然是要泄愤的,战败也自然是要有牺牲品的,但辽东的形势如果不加以改变,恐怕开铁之后,辽沈也将不日沦落敌手。熊廷弼焦头烂额之下,只得与萨尔浒战后升任副经略的辽东巡抚周永春磋商对策。
周永春为人勤勉,心细如发,在辽东巡抚任上,督理后勤,实为经略之最佳臂助。一向对同僚不能正眼相待、极易发火的熊廷弼在他面前,也只得暂时收敛了脾气。
“梦泰兄(周永春,字梦泰),开铁已失,辽沈屏障尽丧。你在辽东的时日不短了,对于辽东的未来,你可想过有什么好的提议?”
周永春在杨镐走后,独自支撑辽东战局,已是精疲力竭,终于有个愿意办实事的上司来了,他自然要吐吐苦水,连忙道:“经略有所不知,辽东此地,经营维持实在是困难,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啊!”
“哦?此话怎讲?”熊廷弼追问道。
周永春长叹一口气,解释道:“经略在京中之时,对于辽东的大体状况想必也是有所了解的。自李帅殁后,辽东军镇便已经分崩离析。所谓军户,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整日装死扮活。他们都是些种地的农夫,会用镰刀,哪里用得了战刀?平时到了发饷银的时候,但凡不给,那是必定要闹饷的。朝廷军饷给的不足,自然是原因,但绝不是主要的原因。即便是给了军饷,作战的时候,他们依旧贪生怕死,一人逃则万人逃。且并不逃回本军卫,而是拼命向南逃窜。是以,人数越来越少,早无可战之兵。”
卫所崩溃,早不只是辽东一地的事情,熊廷弼在京中也早已料到这点,因此,他问道:“那募兵呢?朝廷花银子招募的兵将总还有能用的吧?”
周永春摇头道:“经略有所不知,由于萨尔浒之战时兵源不够,朝廷曾想方设法的招募兵丁。颁下命令,凭带来的人数多寡,来授予官职。这么一来,募入军中的哪里会有什么良家子弟?家丁佣仆还好说,起码随着主子安分在某营之中。最为可恶的,是那些泼皮无赖!在此营填名,领到饷银之后,立即转投他营。领饷的时候明明将人记载在册,等到点检人数要维修工事或是要打仗的时候,就不知他早领了几营的饷银,业已不见了踪影。”
“哦?竟是这般?”熊廷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廷争纳钱粮如此之不易,居然还有这等杂碎,骗取军饷?实在该杀!
熊廷弼心中怒火腾腾燃烧,猛地砸了下桌子,就要骂人。
周永春见状,对熊廷弼说道:“经略且慢发怒,听下官说完。兵士缺损倒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辽东若无可战之兵,尚可从关内向外调遣。但这战马缺失,实在是辽东的头等大问题啊!”
熊廷弼盯着周永春,示意他说下去。
周永春又是一声长叹,说道:“辽东面对的是草原上的鞑子,本就精于骑射。作战时速度又快,箭支的精准度又高,对步兵的克制几乎是无法反抗的。我辽东想要与鞑子对垒,首当其冲就要有起码一支强大的骑兵,可以与之抗衡,让其知道,他们精于骑射,我大明也并非无人。可说到底,依旧是人的问题。朝廷下令解往辽东的战马迟迟不到,现存的战马又是瘦弱不堪。更有甚者,兵士为了不出头打仗,故意将战马饿死。更有甚者,甚至是直接用刀刺死军马,以期不上前线……”
“简直是混账!”熊廷弼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道,“辽东已至生死存亡之际,却居然还有如此混账荒唐的事情!我大明焉能不败!梦泰兄,我已决心整饬军务,还请梦泰兄一定要鼎力相助。从前是我熊廷弼不在辽东,如今我来了,固然力求不会再欠下面一分军饷,不会再让兵士短缺粮甲马械,但也绝不再容痞类败坏军中风气,更不会容那些无能无为只知贪生怕死的武夫横行跋扈!”
话!”
周永春见熊廷弼如此发怒,心知这位经略果然比起杨镐之流要强百倍。而且,早听闻朝中的风言风语,可知这位确实是个肯得罪天下只为做些实事的上司。这样的人,固然不可能干得长久,但点睛之笔只要画上,盘活全局还是大有希望的。
因此,在报忧之后,他才露出笑容来,拿出一份军报,递给熊廷弼。
“经略,且先息怒。”周永春说道,“我辽东军队虽然大部贪腐无用,但到底也并非是完全无可战之兵。这个叶富,依下官看来,就很不错。”
“哦?”熊廷弼压下怒气,半信半疑的从周永春手中接过战报。
这份战报,是又许高卓起草之后,又由叶富一字不差的抄录下来的。抄录的时候,叶富一边抄,一边自然也在心中琢磨。
原本,他是打算让许高卓去管制作军械的事情的,但越看这军报,他就越是觉得,将他放在军械厂,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
许高卓不愧是书生,更不愧是给许品功这等喜欢欺上瞒下的家伙做了数年谋士的书生。笔杆子颇为有力,不仅将锦上添花四字用得恰到好处,而且,还充分考虑了会接触到这份军报的上司们的性格和心情。尤其是,这份军报突破层层关卡,最终必然会落在熊廷弼的手中。许高卓这份军报,实在是太能迎合熊廷弼的心理了。
叶富是后世而来的。
站在上帝视角,自然是对熊廷弼此人可以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但许高卓不同,仅靠着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写出来的东西,叶富拿在眼前一过,他就知道,这必然会很得熊廷弼的喜欢。
第44章迂腐至极
果然胜仗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说出来的。
军械该做自然还是要做的,不过,不能让许高卓主要干这个。叶富对他的安排,随着这一份军报,就又有了新的想法。
话说回来,熊廷弼看了这封极合他胃口的军报,当即就是眼前一亮。
“梦泰兄,有没有核查过?这是实情吗?”熊廷弼急切地问道。
周永春说道:“人头前几日已经送过来了,我着人验看过,三十七级,绝对都是鞑子的人头!不存在任何杀良冒功的可能。而且,我收到军报当时,也派人去永奠暗访过。百姓所说的和军报上一般无二,甚至还要再夸张些。另外,还有个军报上未曾提及的消息。”
“哦?是什么?”熊廷弼追问。
周永春答道:“我派去的人查访百姓,百姓都提到了,叶富在作战中被敌酋射中手臂,伤势不轻。且在作战中多次受伤,这军报上,却并未提及半分。”
熊廷弼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什么?”
等闲的将领,莫说是被敌酋射中,就算是只擦破了点儿皮,都敢说自己是与鞑子输死搏杀,险死而生,以求得到更多的褒奖和赏赐。可在叶富这军报上,却离奇的一笔都没有提及。
“许是忘记了吧?”周永春说道。
熊廷弼听罢,不禁愕然,“这也会忘?”
“并不是没有可能!”周永春的回答,更是让熊廷弼无法理解。熊廷弼满眼困惑,只听周永春说道,“此人与下官,还算是有一面之缘。下官认识他,是在之前萨尔浒一战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罪将杜松手下的一名夜不收百户。可以说,那一战,若不是他几次探查到重要军情,并且及时请援,怕是最后的结果,就不仅仅是惨胜,而大概会是惨败了!战后,此人连升两级,接任叆阳守备一职。到任之后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整饬军务,下官倒是无从知晓。但单看这一战绩,下官却可以说,绝对是从前的宽叆一线绝对不可能有的战果。那里曾一度被李帅放弃,也是尽年来才重新用起来的军堡。人口不足,军械、粮饷一概短缺。能抵得住鞑子进攻已经实属不易,击溃甚至有所斩获,那几乎是绝对不能的事情!”
“有此等干将?”熊廷弼眼睛一亮,“梦泰兄,既然有此等干将,你怎么不早说啊!”
周永春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到底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熊经略你初到辽东,尚未见过此人,下官虽然可以向您举荐他,却不能保证他一定是什么干将。只不过,经略到任后,想必会去巡视地方,下官只是给您提一个值得培养的人选,至于要不要用,或是如何使用,那就全凭经略考量。”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熊廷弼为人桀骜,果然不假,对于和他只差半级的副经略,也一样在心里头完全将人家认定为下属。周永春摆出的这个完全不跟他夺权,将自己摆在一个附庸的位置上的姿态,让他极为舒服,也不免有些膨胀。只见他点头道,“此人是否是干将,确实还需要好好的考察一番。吩咐下去,我不日便要去巡视宽甸一线的城防。”
“经略,这样岂不是让他有所准备?”周永春不禁担心的提醒道,“下面的军将,大多都很擅长于做表面工夫。若是早知道您要去,做好了准备。那岂不是看不到什么真实的东西吗?”
熊廷弼摆手道:“梦泰啊,你这是没有明白本官内里的意思啊!本官初到任上,若是已经吩咐下去要去巡查,而下面竟连表面工夫都不肯做,那这个辽东经略,又能有什么太大的威信?又该如何开展工作?更何况,你也说了,他们能够做的准备,也不过是表面工夫罢了。熊某治军不是一天两天,难道连是平日里下的苦功,还是临时抱佛脚弄出来的表面工夫都看不出来吗?放心吧!我知道你看好那位叶守备,若是这次巡查宽甸一线的时候,他当真做得好,熊某对能人干将,倒也是从来不吝啬的!到时候,再将这次的功劳上禀,起码保他官升一级就是了!”
周永春听罢,心中依旧打鼓,但想起熊廷弼的跋扈之名,却也不能再试图劝说。
手里有钱,心里有底。
这话果然不错!
不说那五箱金子,就单说叶富听从许高卓的建议,任用许品功替他张罗生意,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许高卓这个建议提得到底有多好了。
许品功的确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只不过,从前做得都是些资敌肥己,祸国殃民的生意。而在被迫投效叶富之后,才总算是想出了些不那么祸国殃民的法子。
有了法子,自然要施行。
在这一点上,叶富既明确的表示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用人策略,让许品功放手施为,甚至是放他入山海关以内做生意。但同时,却也有双重保险,其一,是安排王行那个机灵的小子带着两个亲兵一路追随,名为保护、协助,实则是监视。其二,则是将许品功最在意的老娘接到了叆阳守备署衙,叶富亲自替许品功奉养。这自然就是留有人质!
不过,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叶富派出的人在一般情况下对许品功并不掣肘,而许老夫人在署衙之中,过得日子甚至比许品功亲自奉养时还要好些。这让许品功没用任何表示不满的借口,只能用心做事。
更何况,叶富大方得很!
做生意的本钱是叶富来出,在账目绝不能作伪的前提之下,刨去基本运营费用等等之外的纯利润,有五成都是归许品功做酬劳的。而收入,也并不需要拿到钱,而是将其中的大部分也同时交给许品功,让他帮忙换成粮食、布料、棉花、铁器、马匹、木材等等急需的东西,再运输到辽东。
这么一来,利用各地物价之间的差异,许品功还有额外的添头。
这么大方的东家可不好找,尝了几次甜头之后,许品功早已不在意被打废了双腿的事情,转而将全部的精力用在了他真正擅长并喜欢的生意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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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许连诚’商号的成立,叶富的手头就没有那么紧了。再不是靠着一千两银子,提心吊胆的收买手下的时候了。
在接到熊廷弼要巡视‘宽甸一线’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忙于筹备他的叆阳讲武学堂。
“大人!”不明真相的王致最近总是拿着预算来打扰叶富的清梦,就这么午睡片刻的工夫,也要被他给叫醒,然后递上新统计出来的账目,“按照您的规定在十二个军堡范围内拣选,共有军官一百人,新老兵士四百人,符合入学堂的条件,可这些人,咱们不能全要啊!”
“为什么不能全要?”叶富把快要递到自己鼻子下面的文件拿在手中,却没有仔细看,而是直接问道。
王致的表情顿时痛心疾首,“大人,下官知道,您手头现在稍有些薄资。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自古以来,都讲究要‘寒窗苦读’!依下官之见,入学堂的学员,无论官兵,都绝不该有那么好的待遇。否则,您让那些没有被选上的官兵如何作想?他们位于御敌第一线,所得,居然还不如学堂里的书生。这让他们如何服气?更何况,我叆阳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您把五百人充入学堂,那还哪里有人戍守军堡?还望大人明鉴!”
叶富张张嘴,不待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声音,“迂腐!实在是迂腐!”
第45章下官去做
随着这声音,王致愤而回头。
只见叶富面前的‘新贵’许高卓已经进了书房,对着叶富深施一礼,随后不屑地瞥了王致一眼,昂头说道:“王经历,从前御敌无人,还不是因为军队上下贪腐,士兵拿不到血汗钱,这才会起逃跑的心思。可如今,大人执掌军堡,不仅活着的士兵吃得饱、穿得暖,那些这次虽方孟达遇敌不幸身死的士兵,不是也有应有的抚恤吗?父母妻儿,也都有抚恤的政策。王经历,别以为大人不知细务,你就意图蒙骗。就这一次招兵,新兵的数量已经足以填补各堡空额。只要稍加训练,野战自然不行,但守城却已经绰绰有余。”
“你这是强词夺理!”王致怒道,“即便新兵够,可他们的作战能力,能和老兵想比吗?尽是新兵,如何守城?”
“新兵怎么了?老兵,也是由新兵来的。再说了……”许高卓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再说了,便算是老兵,难道从前的老兵战斗能力就比如今的新兵强?老弱病残,战场上逃跑的本事都不如人!如何作战?”
“你……”王致一时语塞,但依旧是很快地反驳道,“那何必要给学堂的学员那么好的待遇呢?”
凭心而论,叶富确实是给了讲武学堂的学员们很好的待遇。
所有的官兵打乱分为五个学兵营,每营百人。不仅免除束脩,而且,每人每个月都能够拿到四两银子的军饷,绝对高于战兵。一日四餐,伙食标准一律按照甲等灶供应。各种叶富新近规定的军需用品,都是优先配发。
更何况,叶富已经许诺,这些学员毕业之后,即便从前是个大头兵,也能安排做官。这样的优厚条件,又有谁不愿意进来?
只不过条件比遴选士兵苛刻得多,这五百人,已经是按照条件,优中选优的结果。
甚至于这些人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临近其他军堡的人,终日拿不到足额的军饷,听说了叶富这里待遇好,偷偷跑过来应试。叶富对此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次愣是根本不怕得罪人了。
王致拿他没办法,才总是想些小毛病来烦他,就是想让他收回成命。
可叶富这一次却意志坚决得很,再加上有许高卓敲边鼓,说服远没有那么容易。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王致提出的反对意见,在许高卓眼中,根本就是这酸儒胡乱提出的误国误军的意见,“条件那么高,待遇若是不高,哪里能够拣选出真正优秀的人才来?这讲武堂,可是宁缺毋滥的!更何况,还有淘汰制,若是选拔少了,等到学业期满,就那么三五个毕业生,那岂不是笑话!
王致心中一股子浓浓的挫败感。
自从叶富从永奠堡返回,带回了许高卓之后,这种挫败感,似乎就再没有平息过。
相较于他,许高卓的确有太多的过人之处。
即便在这样从前他绝不会以为自己会输的辩论之中,他也再没有过胜利的时候。
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许高卓都明显要比他更擅长一些。
这样的落差,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毫无疑问的再一次辩论失利,他叹了口气,看向叶富的目光中满是无奈。
叶富听他们辩论也听了不短的时间了,总算是等到王致愿意低头。他笑了笑,对许高卓说道:“你先去办事吧,学堂初创,诸般事情我还要仰仗你的。”
“学生敢不效力?”许高卓对叶富一如既往地恭敬有加,听他这么说,连忙就低头行礼,匆匆而去了。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
叶富抬头看着站在桌前,失魂落魄状的王致,询问道:“怎么?王经历,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王致低着头,不发一言。
啧。
叶富挑了下眉毛,又叫了一声,“王经历?”
“啊?”王致惊得回魂。
叶富只得又问了一遍,“王经历,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王致低垂眼眉,轻轻叹了口气,“大人,下官的确是有事要和您说。下官瞧着,许先生为当事不二的难得人才,辅佐大人,应当是绰绰有余。下官本是经历司经历,并非谋臣,就不给大人添麻烦了。下官还是用心干好经历司这闲差,不辜负朝廷的俸禄便是了。”
“王经历这么说,可是责怪我不能一视同仁?”叶富问道。
王致愣了一下。
他心中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的。
同为谋士,一个被重视,另一个则无论提出什么都要遭到批驳。都是文人,都有那么一点儿不情愿弯折的傲骨,他又如何能够接受一而再、再而三的频繁向着自己的同僚低头呢?更何况,这个同僚出身尚且不如他这个进士,更是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布衣。
不过,这样的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
倒不是怕叶富心眼儿小,记恨他的这些抱怨。
他了解叶富,也自然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儿无所谓的小事儿,就记恨于他。
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低头承认他的能力不如对方。
毕竟,叶富在他们辩论交锋的时候,始终处于一个冷眼旁观的状态。之前不禁止,进行的时候不拉劝,结束之后更是没有过任何的品评。
谁输谁赢,完全看双方的能力。
而所谓的‘叶富没有一视同仁’,不就相当于是承认了,他的能力不如许高卓,每一次辩论,都以失败告终,而叶富又没有拉住许高卓任他骂,或是帮着他去说服许高卓吗?
说到底,还是王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能力有失。
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其他的好理由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低头道:“大人对我们二人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下官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不如许先生见解独到、眼光过人。说起辅佐大人,许先生一人便可绰绰有余。下官……就不搅合大人的好事了。”
“这叫什么话?”叶富皱起了眉头,“王经历,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看令弟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吗?你觉得他整日不学无术,只知道小偷小摸。无论如何,是不如你的。可他现在,也在为我效力。”
王致低着头,不说话。
叶富继续说道:“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跟着许品功,去关内帮我监督许品功经营生意。他那样的人,尚且能够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位置,尚且能够用心,尚且能够做好。那么,王经历,你是堂堂进士出身,值此辽东口口之时,正该以笔墨匡扶正义,难道就连一个能够发挥你能力的位置都找不到吗?这未免也太丧气了!”
“并非是下官丧气!”王致叹气道,“下官本不愿承认,但既然大人如此说,下官也不得不承认了。同为谋士,论替大人捉刀代笔,下官对许先生是自愧弗如。论替大人谋划大局,譬如此次成立讲武学堂之事,下官更是不如许先生甚矣。下官实在是不知,还能有什么事情,适合下官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