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屋中有人
在赵晟的施压之下,礼部尚书再也没敢捣鬼,进士名单公布,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新鲜出炉,整个庸京城都热闹起来。
三鼎甲夸官,骑马游街,赐琼林宴。
从皇宫到京城,很是闹腾了几天,新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但这次与以往不同,赵晟将赵容毅推到前台,赵容毅的威望在这批进士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这自然大大打击到了赵容止一方,他们原本支持的士子没能取得前三甲,尽管也是二甲,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知道,新科状元万众瞩目,榜眼、探花也是人人夸耀,但后面的名次,还有谁会关心。
自古以来,都是只问第一不知第二。
远在黄龙山的赵容止自然已经从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看出,赵晟明显是在打压他,扶持赵容毅。他和父亲赵彬筹谋这么多年,不可能拱手相让,少不得还有后着。
这日常乐奉皇帝之命,去长寿宫给太后送药品。太后年纪毕竟也大了,春日里气候反复,不小心便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卧病在chuáng。赵晟自己身子也虚弱,没法子常去探望,便命常乐将一品上等的冬虫夏草送去长寿宫给太后做食疗之用。
常乐带着小铃铛去长寿宫,走到半路,却听见了隐约的女子啜泣的声音,循声找去,竟惊讶地发现是岫岩。
“岫岩?你在这里哭什么?”
常乐惊讶极了,岫岩是大庆宫一等宫女,在宫女之中已然是品级最高的了,她又是皇帝身边伺候的,等闲谁能给她气受,所以岫岩莫名地哭起来,实在让她莫名。
岫岩原是一个人躲着,不料被常乐撞见,慌乱地擦了泪水,道:“你怎么在这?”
“我去给太后送药,路过这儿。”常乐上前柔声道,“你怎么了?好端端地哭起来,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岫岩眼睛红红道:“没有,谁会给我委屈呀。我只是,只是因为家里的一点事情……”
常乐想起来不久前岫岩家里人才来看望过她,便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平日里岫岩跟常乐相熟,关系也不错,此时她心中难过,也希望有人倾听一下,便将家里的事情跟常乐说了起来。
岫岩进宫前便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府人士,家里只有一个母亲与哥哥,她进宫不久因为聪明伶俐便调到大庆宫伺候,后来又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到现在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了。家里的哥哥也因为岫岩的关系,在工部制造所谋了一个好差事,专负责营造漕船。
庸京城作为全国政治中心,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对粮食的需求非常庞大,仅靠大明府本地的少量耕地是根本无法供给几百万人的日常生活,所以每年都得从其他各州运粮进京,这就是漕运了。漕船运送的都是重物,是货船,比普通客船损毁更快,漕船也常常需要更新。今年岫岩哥哥所在的制造所便新造了一批漕船,刚刚下水使用。
不料这批新漕船头一次运粮,竟在胭脂江段发生了事故,好几艘船都出现了破裂和漏水,造成了大量漕粮的损失。事后检查,发现是船只本身偷工减料,责任追究到了工部制造所,包括岫岩哥哥在内的一大批人都被拘押起来彻查。
“我哥哥正是负责漕船制造,他素来勤谨小心,绝对不会偷工减料的,可他是主要负责人,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责任。”岫岩难过道,“漕运关系到庸京数百万民众生计,事关重大,我怕,我怕哥哥这次罪责难逃……”
她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常乐也替她犯愁道:“原来是这件事,皇上前天才为这件事生气呢,敢情你哥哥也牵扯其中。”
“正是因为皇上生气,我也不敢跟皇上求情,可是哥哥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刑部说是重案,连探视也不许,我跟我娘连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常乐惊道:“这么说,前两天你家里人来看你,就是跟你说这件事。”
岫岩点头:“是,我娘想让我打探一下哥哥的消息,看能不能走个人情,这事儿原也与我哥哥不相干,是同在制造所的其他人偷工减料,从中渔利,却将黑锅扔给我哥哥背。”
常乐道:“你这样说是有证据?”
岫岩难过地摇头:“哥哥被抓起来之前只来得及跟娘见了一面,这是他跟我娘说的。”
常乐叹气:“这可做不了口供。”
岫岩也知道不行,只能掉泪。
常乐也想不出法子来,这起漕船的案子是大案,在皇帝那挂了号的,谁求情也没用,就算岫岩哥哥真的无辜,也跑不了失察之罪。
她跟小铃铛一起安慰了岫岩一会儿,还得去长寿宫,只能是告辞。
这案子她本以为没这么快结清,看岫岩担心的程度,案子的严重xìng不言而喻,她原想着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才过了三天,等她再见到岫岩的时候,发现她满脸的喜气。
原来制造所的人主动承认了罪责,并坦承与岫岩哥哥并不相干,工部那边也出具了对岫岩哥哥的担保,表明他自办差以来一直勤恳,并无有犯错和失误。
由此刑部终于是放了岫岩的哥哥出来。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常乐真心地为岫岩高兴。
岫岩笑道:“是,好人有好报。”
她低下头去,眼中划过一丝异sè。
既然岫岩哥哥已经出狱,虽然还是因为失察的责任被降了一级,但仍然能在工部当差,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
常乐自然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并没有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样一系列的事情,她才知道,所谓好人有好报,是多么的讽刺。
随着天气一日一日暖和起来,多雨的春节开始走入尾声,初夏已经在向人们招手。
这些日子里,朝野上下为皇子之争如火如荼,俨然已经出现了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赵容止一方蓄势已久,盘根错节;而赵容毅却因为有皇帝的支持,加上本身政治头脑也不赖,也很快聚集了一批支持者。
皇帝赵晟的身体却越来越弱,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亲力亲为,越来越多的决断都只能靠赵容毅自己。
常乐在宫里,就已经能感觉到紧张不安的气氛,宫外的局势比宫里只会紧张一百倍。
清明节已过,进入春天最后一个节气谷雨,谷雨结束后便是立夏,奉命修缮祖陵的赵容止终于从黄龙山回来。原本还有些蛰伏的大皇子党,顿时像回归了主心骨,再次蠢蠢yù动起来。
东宫的修缮也进入了尾声,然而赵晟以shì疾的名义一直让赵容毅住在宫中,这样的举动让很多人都慢慢地将赵容毅代入到储君的位子上去。这对于赵容止一方来说,是极其不利的,舆论的风向正在改变,他们如果再没有举动,将失去舆论的支持。
连常乐,都能感觉到山雨yù来风满楼的危机。
这一日,赵容毅照例shì奉赵晟吃了晚膳,又喝了药,等他睡下了,才告辞出去,准备回自己住的明华殿。
明华殿在大庆宫后面,虽然格局不大,但离天子近,与内宫尚有一墙之隔,赵容毅作为成年皇子居住是十分恰当的,并不会引人诟病。
赵容毅在宫中居住,身边自然不能缺了人手,长弓、金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从来都是赵容毅到哪儿他们兄弟就到哪儿。至于其他伺候的宫女,却是宫里安排的。
从大庆宫出来,夜sè已经深了,赵容毅进入明华殿的东偏殿,这里是他的寝室。
寝室之中明烛煌煌,悄然无声。
但是赵容毅一踏进去,眉尖便微微一动。
有人!
他将目光往左边轻纱掩映的柱子后面投去,嘴角轻轻一扯,低喝道:“出来。”
没有任何脚步声,一个掐腰长裙的女子从纱幔后面款款地走了出来。
宫中自然是美女聚集的地方,纵然赵晟并非好sè君王,但能进宫的女子无一不是才貌出众之辈。在明华殿伺候的宫女,也都是赵晟命顾太平精挑细选的,平时伺候赵容毅起居的都是有品级的宫女,粗使的低级宫女很少有机会在他面前晃动,但是赵容毅一看到这个女子,就确定她绝不是明华殿的人。
明华殿从来没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精巧的瓜子脸白皙如玉,一双翦水秋瞳含情脉脉,一袭轻纱长裙掩饰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单薄的衣料紧紧贴在她身上,衬得她xiōng高腰细tún丰,烛光之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yòuhuò力。
赵容毅眯起眼睛,审视这这个尤物,同时察觉到今日屋子里的烛光也被人精心地布置过,满屋子纱幔飘扬,每个细节都充满了对男人的liáo拨。
“殿下回来了,奴婢为殿下更衣。”
这女子款款上前,弱柳如风,腰肢轻扭如同水蛇摇摆,脸上的神情却是楚楚可怜,双眸中仿佛倒映了两汪春水,让人恨不得融化在里面。
她举起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攀上了赵容毅的衣领。
赵容毅抬手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嘴角扯出一个莫测高深的角度。
“你是何人?”RS!。
97、天现异象
那一夜的yòuhuò**,随着喜鹊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这个女人再也未曾出现过,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仿佛她真的只是一缕倩女幽hún。
赵容毅没有去追查宫里是否真的有一位叫喜鹊的宫女,那对他来说并没有必要。
他的精力已经全部放在政务的学习上,赵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医也说了,消渴症只是赵晟虚弱的一个主因,事实上,因为消渴症的严重,已经出现了很多其他的并发症,赵晟的身体就好比是一只负重不堪的骆驼,只凭着毅力和惯xìng维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意外,便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容毅必须尽快理清朝野上下千丝万缕的关系,学会管理这个庞大的国家。
党争这个字眼,从sī底下的流传渐渐被抬上了台面,随着赵晟的日渐衰弱,帝王权威的日渐消沉,而持续向白热化发展。
庸京城正沐浴在暮春初夏交接的温暖气候之中,脱掉厚袄的年轻男女,开始经常xìng地出游,市面的繁荣也更胜往昔。
这一天,跟往常所有的日子一样,夜幕降临,夜sè渐浓,生意好到爆棚的楼外楼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隔壁的烧腊铺也下了最后一块门板;街尽头老李家的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在主人的呵斥声中钻回狗窝;张大娘将不听话的儿子拖到chuáng板上,扒掉在泥地里滚得脏兮兮的衣裳,顺带在男孩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庸京城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开始进入梦乡。
就在子夜时分,有奇特的声音从遥远不知边际的地方传来,城西方向忽然红光大作,轰隆一声,像是有巨灵神在这座城市上踩了一脚,整个大地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震颤。
地震?!
睡梦中的人们都被这巨大的动静吓醒,恍惚以为是地震,然而那一下的震颤过后,却再也没有人异常,人们在惊愕恐慌过后,又把心放回肚子里,骂骂咧咧地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到了第二天,城中就开始弥漫起一个传言,据说是当夜天火降临,就落在庸京城西。
这个时代的人,对天空和宇宙充满了无知,无知产生了愚昧,天火一说顿时被各种有心人解读,一时说是雷神震怒,一时说是老天示警,一时成了灾祸的预兆,一时又说是天降祥瑞,流言纷纷,成为城中的焦点新闻。
官府自然不可能跟老百姓一样无知,太史局上报,当夜是有天石降临,落在城西,天石可能是上天对大庸的一种预示,但到底预示了好事还是坏事,却得等找到天石以后才能判断。
于是朝廷派出人开始在城西寻找天石。
常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猜测可能是陨石降落。而夜里的火光大作是因为陨石在降临地球的时候,跟大气层摩擦生热,当时看见的人自然觉得天石巨大、异象宏伟,但陨石经过摩擦生热燃烧,最后落到地面上冷却之后,可能就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庸京城西郊有方圆几百里,要找一块石头,自然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找到的。
经过一整天的搜索,御林军终于找到了这块天石,一面迅速地将天石所在范围保护起来,一面便立刻派人通知了皇帝和太史局。
天石乃是天象,在这个时代,天象一般都会被解读成天下大势,同时视作上天对皇权的一种应验提示。如果是祥瑞,那么就是上天对皇权的肯定,如果是灾祸,那么就是上天对皇权的否定和责罚。也就是说,通常天象都会被大家看做老天对当今皇帝或储君的评价,如果天象不好,就说明皇帝或储君不称职,如果皇室不对此作出补救,就会引起朝野和民间的质疑。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是有过的,前朝便有皇帝在任时灾祸频仍,正好发生了天象,以为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皇帝不得不作出罪己诏向全天下人检讨。
总之一句话,天象与皇权密切相关,皇室对天象是最为关心的。所以赵晟便派了三位皇子,跟太史局一同前来查看,同时又派了身边亲信顾太平跟着一起来看。
常乐对陨石十分好奇,求了顾太平,也跟了出来,混在大部队里。
所有人到了西郊,发现这一片地方已经被御林军给控制了,地面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因为陨石坠地的时候撞击而引发的沙石,当中有一个斜坡,斜着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地下,最深处大约有两丈,看样子陨石落地的时候余势未衰,这才在地上拉出这么长一个斜坡,一直钻入到地下深处,才停了下来。
太史局观测过后,确认是天石无疑,便命御林军挖开地面,将天石掘出来。
赵容止、赵容毅、赵梓真,还有顾太平,跟太史局的人站在一起,看着御林军的人动手。常乐就站在顾太平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
不多会儿,天石就被挖了出来,是一块深褐sè的多面体,质地似乎很坚硬,整体呈椭圆球状。不过令所有人震惊的是,这天石的其中一面上,居然有字。
上天果然对皇权有提示吗?!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围了上去。
赵容止和赵容毅并肩站在最前面,弯腰看那天石上的字迹,常乐也踮起脚尖看。
之间那字迹弯弯曲曲,充满了古朴神秘的气息,看着跟大庸的文字很相似,可是一时又认不出是什么字,只能确定字体有八个,整齐地排成两列。
“太史局的人过来看下!”赵容毅叫道。
太史局的人早就在旁边等候了,三位皇子一让开,便立刻上去,先观察了一番,然后又用事先准备的工具,将八个字给拓了下来,研究了一番之后,才回报道:
“启禀三位殿下,天石之上的八个字,经过臣等的钻研,发现应该是一句话。”
“什么话?”
“国泰民安,止于天授。”
赵容毅、赵容止、赵梓真等人都面面相觑。
顾太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史局的人便回答:“上天之意,自然不是等闲可以揣测,我等以为,应尽快上报给皇上,并请朝中有识之士共同解读,才能领会天意。”
这是应有的流程,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虽然意思还不确定,但从字面上看,起码不是灾祸示警,既然不是警示,那就可以当做祥瑞来看待了。
于是太史局便将这天石抬到了一个肩舆上,披红挂彩,热热闹闹地开始回城。
城里的百姓们听说天石已经找到,并且还是天降祥瑞,当然都跑出来看热闹,真是万人空巷,天石经过的路上都是人山人海,人人都睁大了眼睛,要看清那天石是什么模样。
此时太极宫中也已经汇聚了诸多官员,等着看天石祥瑞。
天降异象是大事中的大事,这可是来自上天的旨意,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半刻都耽误不得。而且听说还是祥瑞之兆,大家自然都兴奋不已,太极殿中一片熙熙攘攘之象。
赵晟也因为祥瑞的缘故,硬撑着身体来了太极殿,跟群臣们一起等着。
不多时,三位皇子和太史局的人回来了,所谓的天石也被抬到了太极殿正殿上。
太史局将天石上显lù的八个字迹上报给皇帝,赵晟也不解其意,命众臣一起参详。
“国泰民安,止于天授。”
前四个字很好理解,玄机在于后四个字。
大家琢磨着,议论着。
“止于天授……天授于止……啊!这岂不是说,大皇子正是天授之人!”
不知哪一个官员,突然从这四个字中悟出了一个玄机,惊讶之下,声音不免大了一些,满殿的人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片刻的安静之后,殿中各人顿时脸sè都怪异起来。
止于天授,大皇子赵容止的名字里可不就是一个“止”字,若真要强解,说赵容止便是天授之人,至少字面是说得通。
赵容止一方的人顿时蠢蠢yù动、目lù兴奋起来,而赵容毅一方的人,自然都是警铃大作了。
天石乃是天象,若真这样解读,岂非就是老天授意,赵容止乃天命所归之人。这一旦传言出去,普通老百姓自然对天象是深信不疑的,朝中诸公虽然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但是这时代的知识分子跟现代的知识分子可不通,他们都是有神论者,相信世上有天命,天命不可违抗,若违抗了,便会发生天崩地裂的大灾难。
然而,这话已经在太极殿上被说了出来,想掩盖已是不可能了。不过两天功夫,满庸京城都知道了天石预示,大皇子赵容止乃是天命所归。
一时间,朝野上下,士林市井,对赵容止的拥戴空前高涨起来,赵容止的名望由此达到了顶点。
巧的是,就在天石降临前一天,由赵容毅负责修缮的东宫已经竣工了,这样一来,朝野中再次掀起了立储的呼声,并以天象为由,光明正大地提出,立大皇子赵容止为太子,入主东宫。RS!。
98、勾引皇子?
最近的庸京城中,当真是热闹多多,立赵容止为太子的呼声刚刚群起,正又碰到了秦国公嫁孙女。
明面上,秦国公进京,本来就是为了孙女的婚事。
以秦国公的家世,婚礼当天,观礼者无数,凡在京官员,宗室子弟,名士望族,无不携礼前来道贺。
秦国公是皇帝赵晟的老丈人,他嫁孙女,赵晟也该道喜,只是他身子不爽利,如今只能日日歪在榻上,若要出宫是万万不能了。赵晟身边又离不了人,最后便还是指了常乐,让她带了御赐的贺礼,前去道喜。
秦国公是娘家,只管送嫁,喜宴自然是在男方家里安排,地点就在永宁坊,离着赵容毅武临王府所在的宣平坊倒是不远。
秦国公是先皇后之父,赵容止、赵容毅、赵梓真三人既然被立为皇子,皇后便是名义上的嫡母了,皇后的侄女便也成了他们的小辈,冲秦国公的面子,三位皇子今日竟也都到了。
先是赵容毅和赵梓真联袂而来,新郎家里便已是受宠若惊。
赵容止比他们俩晚到,却是将将好赶在新娘花轿来之前进门,顿时显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等他一个似的,十分地招摇。然而他如今正是风头最盛之时,一派鲜花着锦之象,人人对他都是恭敬有加。
常乐从宫里出来,却是比所有人都要迟,若是再晚一步,却是连拜堂都赶不上了。
“奴婢奉皇上之命,前来恭贺新婚大喜。”
她今日是代表皇帝而来,不说新郎新娘及双方父母,就是秦国公,也得先拜谢皇上恩典。常乐命人呈上皇帝的贺礼,却是赵晟亲自手书的一副字“佳偶天成”。新人双方家庭都是权贵望族,最不缺的就是贵重东西,赵晟也没必要送他们重礼,只写了这四个字,盖着他的玉玺,便已是天下最贵重的了。
秦国公携孙女和孙女婿谢过皇恩,邀请常乐观礼。
礼堂内外,人头攒动,双方父母均已落座,礼官高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再喊一声“礼成”,人群便一齐呐喊起来。
院子里早就搭好了硕大的彩棚,三个大院相连,摆了足有一百张席面,满府里都是披红挂彩,人人着锦,个个欢颜,当真是热闹到了极点,隔着两条大街都能听到这府里的喧闹。
主桌上,除新人双方父母,便是秦国公,这五人陪着赵容止、赵容毅、赵梓真三位皇子,再加上代表皇帝而来的顾常乐。常乐今天也是沾了皇帝的光,才能在这主桌上坐下,否则仅凭天子近shì的身份,倒是尴尬。
“这门婚事当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连皇上都赞一声佳偶天成,真要羡煞旁人了。”赵容止端着酒杯,朗笑祝贺。
他本来就生了个好卖相,自打立为皇子后,又抛弃了从前的邪魅之态,只做出大方贤名的样子,此时刻意恭贺,也的确是令人如沐春风。
新人父母自然称谢,主桌上便举杯同饮。
这时候,新郎送新娘进洞房,脱掉繁重的大礼服,换上了轻便的喜袍,复又出来与宾客相见,顿时一堆人便围拥上去敬酒道贺。
常乐笑眯眯地看着,这古代的婚礼跟现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同的,都是一样的热闹,新郎也都一样要被灌酒。
她方才也喝了几杯酒,因酒烈的缘故,又多喝了意一碗汤,这会儿觉着小腹微沉,便扶了小铃铛的手站起,暂且离席。
新郎府邸占地广大,叫了一个丫鬟来问明了净手的所在,小铃铛便陪着常乐从拥挤喧闹的宾客中出来。绕过一个月亮门,顿时人声为之一寂。
“呼——”常乐长长地吐了口气,只觉空气清醒,身心舒展。
小铃铛扶着她的胳膊,感觉她身子有点晃,抿嘴笑道:“姐姐喝了几杯,怕是上头了吧?”
常乐面sè微红,道:“是呀,没想到那酒喝着甜香,劲头却很足。”
“今天的喜宴可真是热闹,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呢……”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没注意那边过来一个人,两下里都没瞧见,竟是撞在了一起,常乐脚背上被踩了一下,哎哟一声,吃痛地弯下腰去。
“姐姐没事吧!”小铃铛顿时先一惊。
对面那人大约也是受惊,抬头便看,一看见常乐,顿时脸sè大变,忙又低下头去。常乐和小铃铛都只顾着看脚伤,竟没看他的面目。
常乐今日穿的是一双软缎绣鞋,小铃铛在她脚背上mō了mō,感觉好像有点肿,便不悦地对那人道:“你这人走路怎么这样莽撞!”
那人深深地低着头,瓮声瓮气道:“是小人急躁,冲撞了客人,请客人恕罪。”说着又深深地拱手作揖。
常乐见他身形消瘦,衣着也很朴素,头上戴着一顶软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便只当是哪个宾客带来的下人,动了动脚,除了有点疼之外也没什么大碍,便不在意地摆手道:“算了,也是我不小心。”
那人又连连道歉,站到旁边,让她们先过去。
直到常乐和小铃铛都走得远了,他才慢慢地抬起了头,lù出一张瘦削仍不失英俊的脸。
“顾常乐……”他一字一顿地低着念出常乐的名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若是常乐能多留一会,看清他的相貌,必定要大惊失sè。
这人,赫然便是被革除了功名,遭到所有士子嫌弃的罗子骁。
罗子骁今日刻意低调打扮,跟随赵容止来贺喜,原本就是要干一件大事,没想到竟会遇上了顾常乐。
他早已断定,自己之所以丢了功名和前途,就是因为顾常乐的陷害。除了这个女人,还有谁知道他的底细。
他不去想是自己想欺骗背叛人家在先,却深恨常乐害他丢了功名、丢了前途、丢了所有引以为傲的资本和他辛辛苦苦积累的名望。赵容止虽然也相信,是顾常乐在背后下手,可是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会顾忌顾常乐是皇帝近shì的身份,不会单单为了一个罗子骁就对她动手。
顾常乐在深宫,罗子骁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手伸进宫里去,所以只能先将这仇恨放在肚子里,隐忍不发。
可今天——
“你自己撞上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罗子骁暗暗地捏紧了拳头,眼中划过一丝yīn沉的戾sè。
常乐和小铃铛净手完毕,本要原路回席,抬头去看见那边屋檐下伸出来一枝桃树枝,开着绚烂的几朵粉红桃花。
常乐惊喜道:“这个时节怎么还有桃花?”
小铃铛也见了那桃枝,笑道:“可不是。都这个月份了,寻常地方的桃花早就谢了,桃子都结果了,就是宫里面也早就看不见桃花,怎么这府里的桃花却开得这样鲜艳。”
常乐道:“许是人家有特殊的培育方法。走,咱们去瞧瞧。”
小铃铛自然答应,两人便绕路过去看。
这也是巧宗,秦国公的孙女爱花成痴,尤其喜爱这极普通的桃花。新郎知道自家未婚妻喜爱桃花,又因大婚之日是暮春,便特意寻了一个有本事的花匠,用了特殊的方法浇灌培育,务必要将园子里的桃花维持到婚礼时仍鲜艳烂漫。
这本是新郎特意筹备的一个惊喜,原是要等喜宴散了,晚上带着新娘子来月下赏桃花,玩浪漫的,倒是被常乐和小铃铛先欣赏了一番。
“你哭什么呀,不过是个端盘子的差事,被人家抢了就抢了呗,你还乐得清闲呢。”
常乐和小铃铛正看着,却听见树丛底下有人说话,隔着树枝望去,像是这府里的两个丫头,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极为稚nèn,身量都未长成,是个小姑娘。
看架势,显然是那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高一些的丫鬟正在劝慰她。只是小姑娘却不领情,道:“姐姐当我为什么哭了,那红榴仗着自己长的一副好颜sè,抢我的差事,你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姐姐没瞧见吗,今日主桌上坐着三位皇子,我就是专负责主桌上菜的,红榴硬是抢我的差事,不就是想拿自己的狐媚样子去攀龙附凤,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皇子们是什么人物,哪样的美女没见过,还能因为吃顿饭就看上她,嗤!”
矮个的小姑娘不屑极了,那高个的丫鬟便哭笑不得道:“你既然这样看不起她,由着她去出丑好了,跟你有什么相干。左右不是你偷懒,谁也怪不到你头上来。既然你不必在前面当差了,走走走,跟我去后面,咱们偷偷瞧新娘子去。”
两个丫鬟手拉手地跑了。
倒是桃花林里的常乐和小铃铛相视而笑。
“这个什么红榴,居然还有这样高的心气,也真是痴心妄想,上个菜还想勾引皇子?”常乐料不到来吃顿喜宴,都能碰上这么可笑的事情,催着道,“咱们也快走,快去瞧瞧这是怎么个狐媚的女人,看她要勾引哪一个。”
小铃铛也乐得不行,两人手拉手赶快地出了桃林,回到喜宴上。
常乐一坐下来,便开始不动声sè地张望,看伺候主桌的下人里面,有没有长得特别出挑的女孩子。这一看之下,还真被她看出来一个。
啧啧,果然是好水葱好妖娆的一个丫头。RS!。
99、吐血
方才在桃huā林里,常乐已经听到了这丫头的名字,叫红榴,如今看她模样,果然是水灵灵的一朵鲜huā,即便穿着丫鬟的服饰,也压不住眉梢眼角的风流韵致。
此时正好上来一道甜品,叫做梨huā雪圆酿莲子,其实就是酒酿圆子,不过是用梨huā酒娘的,里面有多了一味莲子。这道甜品是大庸婚宴必备的菜肴,取其多子的意思,一般来说,宾客们不管男女老幼,见了这道菜,多少都要吃一口,这是给主人家添福添贺的意思,是约定俗成的礼节。
主桌是第一个上这道甜品的,常乐留心看着,果然红榴从小丫头端的托盘上一小盏一小盏地端到桌上,放在每一位宾客的手边。
三位皇子既然同时来,原本按照长幼顺序,该是赵容止、赵容毅、赵梓真这样依次坐下来。但是赵容毅和赵容止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主人家可不敢给他们安排坐在一起,所以是分隔开来,赵容毅和赵容止竟是相对而坐。常乐却是恰恰坐在赵容毅旁边。
此时红榴已经来到赵容毅身边,端了白玉一般的一个小盏,往他前面放,一双眼角上挑的凤眼便悄悄地往他脸上瞧去。
常乐离得近,闻见了她身上幽幽一股甜香。
“请二殿下用甜品。”
连声音也是jiāo柔得能掐出水来。
大约是红榴太过出挑,赵容毅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常乐莫名心里就有些酸酸辣辣的。
等到红榴给所有人都上完菜,退到一边,大家自然都品起这道梨huā雪圆酿莲子来。因方才吃的都是大菜,难免舌尖有些油腻,这道甜品清润可口,顿时让众人都赞不绝口。
常乐端着自己那一盏吃着,见赵容毅前面那一盏却丝毫未动。她抬了眼角去看那个红榴,后者正眼巴巴地看着赵容毅的方向,眼里一股子期盼的意味。
这时候赵容毅却放下筷子,端起了小盏,那红榴便不经意地流lù出一丝欣喜。
常乐忽然道:“殿下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她跟赵容毅挨着坐,声音轻,其他人又正各自都在说话,都没怎么在意她跟赵容毅的对话。
赵容毅瞥过眼看着她。
常乐略带一丝挑衅道:“哦,是了,想必因为端着道菜的是个美人儿,所以殿下才想着要吃。”
赵容毅眉尾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什么意思?”
他这表情落在常乐眼里,似乎有些嘲讽的样子,常乐咬了一下嘴chún,赌气道:“殿下一向不爱吃甜食,不如把这碗也赏了奴婢。”
赵容毅眼神深邃,似乎是要穿透她的皮囊一直看到她心底。常乐只觉他目光灼人,身体都有些发热起来,不自在地动了动。见赵容毅端着小盏,也不说给她,也不说自己吃,她便有些难堪起来。
正要撇过头当做没说过这些话,赵容毅却将小盏放到了她手边。
常乐心中微微一哂,抬头去看那红榴。
赵容毅放下小盏的那一瞬间,红榴脸sè就是一变,等到常乐也看过来,她惊觉自己暴lù了心思,赶忙低下头去。
常乐错会了她的心思,有些小得意,端起那小盏便要吃。
“这雪圆酿莲子是婚宴必吃的一道菜,乃是为主人家添子添福的美意,怎么十八弟倒给了别人?”
赵容止突然在这个时候出声,笑语吟吟地看着常乐手上那个小盏。
赵容毅淡淡道:“本王不爱吃甜食,便请常乐姑娘代为替主人家祝福。”
这雪圆酿莲子一般宾客都是要吃一点的,哪怕不爱吃,咬一口也是个意思,若是寻常客人,不吃就是不给主人家面子了,但是赵容毅是皇子,主人家哪敢强求。况且吃不吃的,其实也不碍什么。
赵容止见赵容毅拒绝,没说什么,扭过头去跟旁边的赵梓真说话。
但赵容毅却仿佛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由心头一动,扭头去看常乐。常乐此时却已经将他小盏里的雪圆酿莲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只不过,常乐要了他的这一份,原本并不是说多么爱吃,只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吃醋,故意为了气那个红榴而已。她已经吃了自己那一份,此时再吃第二份,也有些甜腻,也不过吃了两口,就摆在了一边。
捏了手巾擦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却发现那个妖娆的丫头红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她也只当那女人自惭,退了下去,也没放在心上。
红榴就是在赵容止说完话的时候,悄悄离席的,也没人注意到她。她脚下轻快,离开了宴席,穿廊过院。
今日婚礼,府中下人大多在前院伺候,其他地方都有些冷清。红榴一面注意是否身遭人迹,一面走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方。
这里却早有一个人在等候,青衣小帽,像是哪家宾客带来的下人似的。
红榴见了他,便压低声音道:“事情出了变故,二皇子没吃。”
“怎么回事!”这人声音虽然也刻意压低,但还是听得出有些恼怒。
红榴皱着眉头,将赵容毅不爱吃甜食,将自己的一份让给顾常乐吃了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下。
这人沉默了片刻,也不说什么。
红榴就道:“要不要再动手?”
这人摇了摇头:“那药不好弄,拢共才这么点。事已至此,若再动手,保不齐lù陷。你不必回前面去,即可出府,免得有个万一,暴lù了身份。”
红榴点头,不再说什么,只观察一下四周,悄悄儿地走开了。
只等她走远了看不见身影,这人才慢慢地抬起头,lù出了瘦削仍不失英俊的一张脸。
“赵容毅倒是走运,可惜你顾常乐不知死活,竟接连吃了双重的药量。”罗子骁望着前院喜宴的方向冷笑不已,满脸都是yīn鸷乖戾,眼底一片酷寒。
前院婚宴仍旧在继续,新郎已经被灌了不知多少酒,满脸酡红,若非小厮们架着,只怕已经要倒地不起了。秦国公大声吆喝,不许宾客们再灌新郎,他虽然身份贵重,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宾客们都不怵他,嘻嘻哈哈仍旧闹个不休。
场面很是喧闹。
常乐坐在位子上,却只觉心跳得好快,有种身体都承受不住的感觉。浑身也像是置身于蒸笼中似的热得不行,口干舌燥,偏生脑袋又轻飘飘,耳朵里朦朦胧胧,仿佛身边的人都像是戏台上唱戏似的,那么得不〖真〗实。
“你怎么了?”
旁边的赵容毅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声问了一句。
常乐茫然地看他,却只觉眼前人影晃动,重重叠叠有好几个,只有一张嘴chún鲜艳好看,一张一合的像是yòuhuò蜂蝶的鲜huā儿。
她不受控制,满眼都只剩下这两瓣精致的嘴chún,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往那嘴chún上凑去。
赵容毅却看得清楚,这丫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两个脸颊红得火烧一样,神智显然不正常了。
常乐却对自己的举动一点儿也没察觉,连自己抬手起来要去mō赵容毅的嘴chún都不知道。
赵容毅却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按下去,同时另一只手伸手贴在她额头上,顿时掌心一片滚烫。
与他相反,常乐却觉得额头那里一片清凉舒爽,就好像在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忽然喝到了一滴甘lù,不仅没能止渴,反而愈加勾起了心底的yù望。
“嗯……”她鼻端竟哼出一丝shēn吟来。
赵容毅心头大骇,这丫头这样子太不对劲了,满脸都是不正常的媚sè,一双眸子似要滴出春水来。
他心中立时升起各种不妙的预感,一把抓起自己跟前的一杯酒,抬手就泼在顾常乐脸上。
旁边人被他这忽然的举动弄得大吃一惊,都哗然地看过来。
一杯酒泼在脸上,常乐只觉脑子有一瞬间的清醒,仿佛燃烧的火焰中突然泼进来一盆冷水,可是下一刻,鼻端嗅到酒气,那火焰瞬间又席卷回来,将那一点子清凉一口吞噬,火势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愈加汹涌起来。
“好热……好热……”
常乐神志不清,双手扯着自己的衣领,满脸都是痛苦之sè。
旁边人早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都又惊又喜疑起来。
“常乐姑娘怎么了?”
女主人立起来便要去扶常乐,但她的指尖才刚碰到常乐的肩膀,常乐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只手甩过来,啪一下打掉了她的胳膊,力气之大,差点将这女主人打翻在地,只碰得桌上杯盏哗啦作响。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
桌上人人都惊恐起来,常乐的样子太不正常了,整个人红得像块刚从风炉里捞出来的炭火,隔着桌子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发出的热气。
“常乐!”
赵容毅满脑子乱哄哄,一把将顾常乐抱在怀里,挟制着她的四肢,不肯让她乱动。
常乐只觉有股力量在xiōng膛里横冲直撞,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爆炸撕裂。被赵容毅抱住之后,这股力量更像是被困住了的猛兽,愈加地暴躁蛮横起来。
一股**辣的气流从小腹忽然间冲上来,瞬加逼到喉咙“噗”一声,常乐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箭,竟然射了半个桌面。
“啊!”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满场哗然变sè,喜宴的气氛为之一变。
而常乐在吐完一口血之后,身上的红光却忽然一敛,像是被抽去了灵hún的破布囊,一瞬间便委顿下来,瘫在了赵容毅怀里。
而随着她这一吐血一晕倒,赵容毅的心脏便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几乎要喘不过来。!。
100、中毒
深夜的庸京城,被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快!再快点!”
车厢里不知第几次传出焦急的催促,驾车的车夫只得再次挥鞭,打得马儿嘶鸣不止,撒开了四蹄飞快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
赵容毅将常乐抱在怀里,眉头锁得如同一个川字。
喜宴之上常乐毫无缘由地吐血,让所有人都惊恐不止,主人家是有家世的,家里本来就养着大夫,当下便过来看了,结果竟说出中毒二字。
中毒!
这字眼听着就叫人惊惧,何况还在主人家大婚的特殊日子,更何况还有三位皇子在场,好端端的怎么就能中毒。
那大夫也是惶恐,除了认出是中毒的症状,却说不出是什么毒怎么治,敬畏之下只说宫中太医高明,最好请太医来诊治。可是若要去宫中请太医,再等太医出来,一来一去又要费多少周折,赵容毅哪里等得,二话不说,抱了常乐坐车便往宫里赶,哪里顾忌在场的宾客们是什么脸sè。
此时常乐躺在他怀里,身子是一阵热一阵冷,不住地出冷汗,xiōng襟之上鲜血点点,触目惊心。她满脸痛苦之sè,五官都皱到一起,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xiōng口,那里仿佛有一股力量不住地冲撞蹂躏着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常乐!常乐!”
赵容毅请拍她的脸,叫她的名字。
常乐mímí糊糊,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一味地shēn吟着:“难受,我好难受……”
整个身子都像要被涨破了,四肢百骸酸胀得厉害,心口又是疼又是紧,说不出的难受,心跳仍是快得让她承受不住。
因为太过难受的缘故,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下来,看得赵容毅心疼至极。
“常乐……”他紧紧地抱着她,明知她辛苦难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浑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中毒,怎么会中毒呢?是什么人下毒?为什么要对常乐下毒?
这一堆问题也让他十分地难解,常乐不过是一个宫女,虽说有时候有急智,可是平日总是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怎么就要下毒害她。
赵容毅又是疑huò又是烦躁,更多是担忧,常乐中毒的症状十分凶猛,竟然还吐了血,也不知是什么毒,外面的大夫无能,宫里的太医是天下最高明的,若是他们也不能解……
赵容毅不敢想下去,再次掀开车帘,催促车夫快点。
长弓和金剑骑马跟在马车两边护送,见赵容毅这个样子,兄弟俩不由对视一眼。
这可是他们头一次看见殿下这么紧张一个人啊。
“殿下,到了!到了!”
好容易到了宫门口,车夫便忙不迭地叫起来。
赵容毅抱了常乐下车,御林军一见是他,自然不会阻拦,赶忙就放行。赵容毅便抱着她一路狂奔,长弓和金剑跟在后面,几乎都要跟不住。
已经是深夜,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也都已经下差出宫,只有两位当值的太医在。
赵容毅抱着人横冲直撞地进去,倒把整个太医院都闹得鸡飞狗跳,两个当值的太医,一个姓黄,一个姓费。
等到常乐躺在榻上,黄太医和费太医一起诊治了,两人一合计,都是齐齐变sè。
赵容毅道:“怎么样?她中的是什么毒?”
黄太医和费太医都惭愧道:“微臣无能,诊断不出这毒药的来历。”
赵容毅勃然大怒:“你们都是太医,天下最高明的大夫,怎么会看不出区区毒药!”
两位太医忙跪倒在地。
“启禀殿下,这天下药物千千万,所谓是药三分毒,其实所有药材,只要份量掌握不当,都可以变成毒药,何况还有许多药物因生长环境特殊,寻常人一辈子也难得一见,微臣等虽忝居太医之位,但常乐姑娘所中毒药非同寻常,臣等生平都未曾见过,所以……”
黄太医和费太医都满脸羞愧。
赵容毅又是生气又是失望,恼恨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茶几,发出嘭一声闷响。
而此时,躺在榻上的常乐脸sè再次潮红起来,难受地满chuáng打滚,牙齿缝里咯咯作响。
黄太医脸sè大变,大叫一声不好,扑上去就捏她的嘴。
赵容毅怒喝:“你干什么!”举拳就要打。
幸亏长弓冷静,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道:“殿下稍安勿躁,别误伤好人。”
原来黄太医捏住常乐的牙关,不让她乱动,才说道:“这毒药太过厉害,常乐姑娘心血翻涌,无法自控,若不及时控制,恐怕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赵容毅这才释然。
黄太医跟费太医合力制住常乐,将一块软木塞入她口中,让她咬住,这样便可阻止她咬自己舌头了。
赵容毅推开他们两个,将常乐抱在怀中,感到她仍是不住发抖,身子滚烫得吓人。
“就算认不出毒药,你们也快想想法子,总不能让她这样下去。”
黄太医道:“微臣等刚才也商议了,这毒药来历虽然还不能辨认,但是毒xìng还是能识得几分,若是任由毒xìng扩散,只怕就算不死,也得神智失常,如今只有先用针控制身上大xué,以免毒xìng继续扩散,然后再想法子对症下药。”
赵容毅喝道:“那还不快去!”
“是,是。”黄太医和费太医抹着冷汗去拿银针。
因为怕常乐乱动,影响施针的准头,赵容毅亲自将她抱在怀里,缠住她的胳膊,又命长弓按住她的双tuǐ,两位太医这才能够施针。
几个人忙得满头大汗,这才控制住了毒xìng。
常乐从头顶到小腹,全都扎了针,跟个刺猬也似,但好歹身子却是不颤抖了,慢慢地也不发烫了。
赵容毅这才松了口气。
黄太医和费太医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回宫时动静这么大,太医院里又折腾了这么久,大庆宫那边早就知道了,常乐虽然是宫女,但也是皇帝身边的人,莫名其妙中了毒,赵晟自然要派人来查看。
她的毒又是在婚礼上中的,秦国公家和新郎一家自然也摆脱不了干系,只是赵容毅进了宫,他们没法子跟进来,只能在家里等消息。
顾太平亲自带人来了太医院,一看见躺在榻上的常乐扎得像个刺猬,顿时吓了一跳,然后又看见赵容毅满脸铁青,更是惶恐。
“殿下。”
顾太平上去见礼。
赵容毅抬起眼皮,道:“皇上派你来的?”
“是。”顾太平躬着身子,“皇上听说常乐中毒的事,很是震惊,派奴才来看。”
赵容毅面无表情道:“她是在婚宴上中毒的,但是此中经过别有隐情,下毒之人恐怕不止要害她这么简单。个中内情,本王要跟皇上亲自说明。”
顾太平听出了他话中未尽的意思,暗暗惊诧。
“皇上原本已经要安歇了,因常乐中毒一事,此时还未安置,既然殿下要见皇上,奴才这便引殿下去大庆宫吧。”
赵容毅点点头,又对长弓道:“你留下照看,若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长弓应了。
除他之外,小铃铛也是一直跟着的,常乐中了毒,她自然一定要在身边照顾。
顾太平便领了赵容毅,离开太医院,前往大庆宫。
长春殿里,赵晟只着中单,披着一件斗篷,都在罗汉榻上,赵容毅进来后行礼,他也只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茶几对面的座位,让赵容毅坐了。
“怎么回事?”
常乐是赵晟最喜爱的宫女之一,如今又秘密为他撰写诏书等文件,同顾太平一样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出去参加一趟婚礼,竟中了毒回来,由不得他不震惊,所以劈头便问起来。
赵容毅抬眼环视。
赵晟便知道他有话要说,抬起眼皮看了顾太平一眼,顾太平会意,除他本人之外,让所有人都退出屋子去。
赵容毅这才道:“常乐中毒,只怕是代儿臣受过。”
赵晟顿时脸上一变。
“何出此言?”
赵容毅便把喜宴之上那道梨花雪圆酿莲子,本是他的那一碗,叫常乐给吃了,结果常乐中毒。喜宴之上这么多宾客,主桌上的人,只有常乐一个人中毒,但凡长个脑子的都能看出是有人蓄意谋害。
赵晟的脸sè难看到了极点,拍案道:“好大的胆子!”会毒害赵容毅的,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是谁。只是那人刚刚得了朝野民间的呼声,本该继续积累名望造势才对,此时若贸然下毒谋害赵容毅,反而让人诟病,赵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急躁。
赵容毅道:“这事情太过蹊跷,常乐中毒如此突然,我也是措手不及,等到回宫的路上才想起来,可能是那一碗酒酿圆子的缘故,但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下毒之人已经把证据毁掉了。”
赵晟点头,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赵容毅道:“如果只是宫女中毒倒也罢了,但既然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储位之争若已经到了生死相见的地步,缓缓图之便不可行了,必须雷霆出击。”说到后面,他握起拳头,用力地挥舞了一下,语气中也毫不掩饰地lù出了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赵晟深深凝视了他一眼,这才笑道:“好!这才是做储君的魄力!”
他将身子往后仰了仰,道:“既然你有主意,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需要什么支持,只管向朕来要便是。”
父子俩人已经有了默契,赵容毅底气十足,终于将雷霆手段都铺展了出去。
既然常乐是在喜宴上中毒,自然头一个便要查秦国公孙女婿的府邸了。RS!。
101、有人能救
太医院中,小铃铛用一块冷毛经擦拭常乐的额头。经黄太医和费太医施针,毒xìng的扩散被暂时控制,但如果没有对症的解药,常乐依然面临生命危险。
长弓抱着胳膊,问黄太医:“现下情况如何?”
黄太医道:“施针只是延缓血液流动,以此来控制毒xìng的扩散,但此法毕竟不可长久,人之所以能说话能活动,便是因周身血液流动之故,若血液流通不畅,时间一久,便容易引起肢体麻木,进而引发休克、假死,甚至于痴呆、窒息等严重后果。”
长弓拧起眉头:“这么说,扎针只是暂时的?”
黄太医点头:“是,这针也不能一直扎着,最多十二个时辰必须拔除,否则即便不毒发,人也必死无疑。”
长弓恼恨地捏紧了拳头。
他跟赵容毅是一样的猜测,下毒之人恐怕是针对赵容毅,结果常乐误中毒药,xìng命堪忧。
这时,赵容毅带着金剑也过来了。
“怎么样?”赵容毅进门便先去看常乐,见她仍旧是双眼紧闭昏mí状态。
长弓将黄太医所说告诉给赵容毅。
“依属下看,常乐姑娘恐怕是代殿下受过,那毒药说不定原本是下在殿下的碗里。”
赵容毅不说话,但长弓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早就猜到这个可能xìng了。
金剑是急xìng子,按捺不住道:“殿下,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赵容毅沉声道:“本王已经向皇上讨了临时权限,调动御林军彻查婚礼所有场地和可疑人等。”
长弓道:“今日婚礼宾客不下千人,若是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赵容毅冷笑道:“若是查宾客,自然是大海捞针,这不过是本王假作排场,降低贼人的警惕xìng罢了。今日这种场面,要想下毒成功,下毒之人必定要能够接触主桌的食物才行。”
这时,正在照顾常乐的小铃铛忽然回过头来,道:“殿下,奴婢想到一个人,或许可疑。”
“嗯?”
赵容毅目光一凝。
小铃铛虽然只是个小宫女,脑子却非常灵光,她口齿伶俐地道:“奴婢跟常乐姐姐曾中间离席,碰巧听到那府里两个丫鬟的对话,原本给主桌上菜的丫头被另一个人给顶掉了,顶了差事的丫鬟叫红榴。奴婢和常乐姐姐原以为这个红榴是想趁上菜的机会勾引皇子,但如今细想来,只怕未必如此。”
赵容毅微微思索便想起给自己上菜的那个长相妖娆的丫鬟,如今细想,果然那丫鬟有些不同寻常。
“长弓、金剑,你们立刻去找傅腾统领,立刻追查这个叫红榴的丫头。”
长弓、金剑立刻领命而去。
庸京城中夜sè深沉,纷沓的马蹄声踏破了平静。
秦国公孙女婿的府上已经被御林军重重包围,傅腾得了皇帝的口谕,全力配合赵容毅的搜查行动,长弓、金剑带了赵容毅的吩咐跟他汇合之后,汇集府中所有人口,根据花名册一查,果然有一个叫红榴的丫头,但婚宴结束之后便失踪了。
然而时间这么短,夜里宵禁,城门都是封闭的,红榴除非生了翅膀,否则绝飞不出这偌大的城池去。
傅腾能够做到御林军统领,自然本事非凡,立刻便从熟悉红榴的人身上着手,很快查出了红榴的底细,同时也确定了几个红榴可能藏匿的地方,分别派人出去追查搜索。
但有一点不幸的是,当时主桌上所吃的梨花雪圆酿莲子,已经被收拾席面的下人倒入泔水之中,没办法查验食物来确定毒药的来历。
长弓、金剑只得将这个坏消息第一时间地反馈到宫里。
不能找到令常乐中毒的食物,就查不出她中的是什么毒药,黄太医和费太医一筹莫展,根本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随着时间推移,常乐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赵容毅的脾气也有像暴躁进化的势头。
“你们查不出,就把其他太医全部都叫来,本王就不信,这么大的太医院,连一个认识这毒药的人都没有!”
在赵容毅的震怒之下,所有太医院在册的太医都被紧急召进皇宫,可是所有人会诊之后,却真的没有一个人能辨认出常乐所中的毒药。
赵容毅脸sè难看至极。
“啊!”
小铃铛忽然惊叫了一声。
赵容毅立刻冲过去,只见常乐竟又吐出一口血来,与婚宴上吐出的那口血不同的是,这次她吐出的血竟是黑红的。
“糟糕!这是毒入肺腑的表现!”黄太医跌足惊叫。
赵容毅霍然转身,瞪着满屋子的太医,勃然道:“你们身为太医,是世上最高明的大夫,竟然眼睁睁看着毒xìng扩散而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如果救不活顾常乐,你们这身衣服就不要穿了!宫里面不需要一群废物!”
赵容毅头一次克制不住暴躁的情绪,lù出了狰狞之sè。
一屋子的太医虽然在他的发威之下惊恐不安,但是实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黄太医,突然间灵光一闪,大叫道:“我想到了,有人可以救常乐姑娘!”
他话音未落,就被赵容毅一把抓住了衣领。
“是谁?!”
黄太医只觉衣领勒住了脖子,呼吸都艰难起来的,但他深怕赵容毅一个暴怒真的将他宰了,顾不得抱怨,劈头说道:“上任太医令龚培林是卑职的老师,他行医五十年,医术高明,见识广博,堪称华佗在世,他一定有办法!”
赵容毅眼睛一亮:“他在哪里?”
黄太医道:“老师年事已高,十年前皇上便恩赐他回乡荣养了。”
赵容毅登时双眉一竖,待要发怒。
黄太医忙道:“但老师本就是大明府人士,今年正月卑职还去拜过年,他就住在清平山脚下的黄芪村里。”
清平山虽是皇家行宫所在,但山势范围极大,山脚下的确有一些村落,黄芪村便是其中一个,因出产黄芪而得名。黄太医的老师,是太医院上任的太医令龚培林,行医数十年,活人无数,被称为神医。
常乐的情况不容乐观,一刻也不能耽误,赵容毅当下就叫人套马车,亲自带了常乐出宫,赶赴清平山黄芪村。
黎明前的夜sè是最浓重的,除了马车上挂着的两盏气死风灯,在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天上不止没有月亮,连星星都难找一颗。
从庸京城到清平山,也有好几个时辰的路,尽管长弓已经尽力地赶车,但赵容毅仍旧是心急如焚。
车中除了他跟常乐,还有小铃铛和黄太医,外面赶车的是长弓和金剑。因为黄太医说龚培林的脾气有些古怪,未必肯出手医治,所以赵容毅才要他也一起跟着。黄太医毕竟是龚培林的弟子,总能有几分人情和面子。
一路上,黄太医便用银针保护常乐的心脉和头部,控制毒素,不让毒xìng扩散到她的心脉和大脑。
为了防止马车颠簸影响到她身上的银针,赵容毅便一直将她抱在怀里,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小铃铛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从常乐中毒开始,便见识了赵容毅的紧张和担忧,此情此景,任是瞎子也能看出赵容毅对常乐的心思了。
虽然对常乐也非常地担心,但是小姑娘仍是忍不住想,常乐姐姐这次若能逃过一劫,实在是后福不浅。
旭日东升,天sè越来越亮,清平山已然在望。
阡陌之间出现了早起下田的农人,长弓和金剑一路询问,朝着黄芪村靠近。兄弟俩又询问村民,果然打听到了龚培林就住在黄芪村最西头,龚宅就座落在清平山脚下。
大清早就看到做工考究的马车,黄芪村的村民们都颇为纳罕,路上不时有人对车指指点点。长弓和金剑驾着马车,从黄芪村中间穿过,过了一条清澈的溪水,映入眼帘的竟是广阔的一片梨树。
车里的黄太医lù出喜sè道:“这片梨树就是老师家的产业,殿下宽心,咱们马上就到了。”
果然穿过这片梨树林,一座清幽简朴的宅子出现在了眼前。
黑瓦白墙的屋子,不似黄芪村里的农家小院,但也朴素清幽,屋前用竹篱围了大大的一个院子,颇有山居野趣,隔着篱笆,可看到一个童子正在院子里晒药材。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金剑第一个跳下来,跑上去叫门。
那年幼的童子走出来,看着陌生人道:“客人找谁?”
金剑道:“我们是庸京城人士,家中有人得了急病,连夜赶来求龚老先生救治。”
“客人来得不巧,龚先生昨日上山采药,至今未归。”
童子语音清脆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失望。
金剑顿时急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童子道:“也许一时三刻就回,也许三五日才回,先生采药常常如此。”
“该死!”金剑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马车的门忽然被推开,赵容毅目光灼灼,声音坚决:“小铃铛和黄太医留下照顾常乐,长弓、金剑,随我上山找人!”RS!。
102、火爆的龚老头
清平山方圆几百里,黄芪村位于清平山北,这一片山势陡峭,并不属于皇家行宫和狩猎场范畴,乃是无主地界。
山上出产药材,这也是龚培林离宫后居住在黄芪村的原因之一。
听黄太医说,龚培林酷爱医学,虽然医术已经非常不凡,但离宫之后仍旧爱钻研医术,近几年更是醉心于药物研究,清平山上环境特殊,生长有一些罕见的药材,因此龚培林上山采药也是常有的事情。
据童子指点,这次龚培林上山是为了寻找一株名为蛇尾草的药材。蛇尾草本身的花叶都是烈xìng毒药,而果实却是解毒圣品,但它生长条件苛刻,只长于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而且从发芽到开花便需十年功夫,从开花到结果又需十年,从结果到成熟又需十年,龚培林无意中发现一株已经结果的蛇尾草,耐xìng等候了两年,计算日子,果实成熟恐怕就在这些日子,所以他早早地上山,准备在果子成熟后摘取回来炼药。
赵容毅将顾常乐留在龚宅,嘱咐小铃铛和黄太医照料,自己则带了长弓和金剑上山寻找龚培林。
“殿下身份尊贵,如何能冒险,我跟金剑去找就是了!”长弓阻止赵容毅。
赵容毅道:“常乐是为我中毒,我岂能不顾。不要多说,快随我上山,早一刻找到龚老先生,常乐便多一分希望。”
他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人能改变,长弓和金剑也知道自己主子的xìng情,对常乐恐怕是真的付出真心了。兄弟两个不再多说,跟着赵容毅上山去。
童子虽然不知道蛇尾草具体长在什么地方,但是却也听龚培林描述过大致的地点,所以赵容毅三人不算全无头绪。
然而进山之后,越走越深,头顶树枝遮天蔽日,林中光线暗淡,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
赵容毅三人在山中搜寻了好久,眼看着天sè愈发yīn暗,只怕是已经耗了一整个中午和下午。
“这样下去不行。”赵容毅果断地改变了策略,“咱们分开找,长弓往那边,金剑去那边,这边则由我负责。”
长弓和金剑依言行事。
赵容毅单手握剑,披荆斩棘,又不断地大声呼喊龚培林的名字,但山中只有空谷回音,却没有任何人迹。
他心中焦急,面上却愈发地沉静,只细心地搜寻。然而搜着搜着,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峭壁,底下便是万丈深渊,山风从下面裹卷上来,令人森森发凉。
赵容毅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地势险恶的山里寻找了大半日,也非常疲惫,如今又碰到绝路,一向刚强坚毅的心防也不禁出现一丝裂缝。
“龚老先生——”他再次地呼喊。
“龚老先生……”
“老先生……”
“先生……”
空谷回音,愈显孤寂。赵容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剑尖插入地面,用手拄着,眉宇郁结不可解。
“叫hún哪!没看见我老头在这里吗!”
这时,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叫骂。
赵容毅愕然抬头,左顾右盼。
“龚老先生?!”
“龚先生!”
他再次叫起来。
“这里这里这里!你个臭小子听见了没有!!!!!”
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正是从峭壁下面传来。
他俯身趴到峭壁尽头,目光往下搜寻,果然见那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吊着一个人,那人满头白发,山野樵夫打扮,背上一个背篓,挂在峭壁之上,只靠双手抓着岩石上斜伸而出的一株老树。
“是龚先生吗?”赵容毅大声喝问。
下面那老头大骂道:“不姓龚,难道你就见死不救吗!”
他这一骂,赵容毅不怒反喜,原来黄太医说过,龚培林自从离宫以后xìng情就大变,典型表现就是特别喜欢骂人。
这老头身处绝境还这样暴躁,他这一骂,倒让赵容毅确定,此人就是龚培林无疑了。
“龚先生请坚持片刻,我这就救你上来。”
赵容毅回头四顾,山中多的是老藤,他挥剑斩了好多根,将之缠在一起,编成粗粗的藤索,将一头绑在一根粗壮的老树上,另一头则抛入峭壁底下,正落在龚培林身边。
“老先生请将藤索缠在身上,我自会拉你上来。”
龚培林抓住藤索往身上缠,但因为处境太过危险,不能做大动作,缠了两次都没成功,恼怒之下不由骂骂咧咧。
赵容毅反倒只能耐xìng地劝说鼓励。
好容易将藤索缠在身上,龚培林便仰头大喊:“臭小子还不快拉我上去!”
这死老头!
赵容毅尽管早知道他脾气,也忍不住暗骂一句,将剑插回鞘里,双手抓住了藤索。藤索粗壮,但地面粗糙不平,摩擦力很大,底下还拴着个人,更是吃力,赵容毅也是费尽力气,才好不容易将龚培林给拉了上来。
“颠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龚培林一上来便跌坐在地上,毕竟这么大年纪,又在峭壁底下艰苦地待了那么久,四肢早就酸软不堪了,但他一张嘴却仍是不饶人。
“你这臭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倒跟个娘们儿似的没用,拉了这么久才把我老头给弄上来。”
赵容毅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这老头,我救了你,不感恩也就罢,还倒打一耙。”
龚培林不屑地撇嘴道:“你这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没事怎么会跑到这种深山老林来,你既然知道我的姓名,又知道到这里来找我,肯定就是有求于我,就算我不求救,你也是要拉我上来的,总之不算见义勇为,我何必感谢。”
赵容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想来只有他噎得别人无语,这次倒是见识到了老头子的胡搅蛮缠。
按照黄太医所说,龚培林应该已经七十多岁了,但除了满头的白发和脸上数不清的皱纹可以表明他的年纪,红润的脸sè和饱满的精神都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更别说中气十足的叫骂,比年轻人还要火爆的脾气了。
若是只看外表和衣着,这老头不像个仙风道骨的神医,倒像个最粗俗不堪的山野樵夫,但赵容毅却一眼便看出他绝非凡人。
普通人可没有那样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
这龚培林脾气这样暴躁,不是生xìng粗鲁,便是愤世嫉俗,不过赵容毅宁愿相信,这是老头故意用来试探年轻人心xìng的伎俩。
他也不戳破,只等着老头子喘匀了气息,才道:“龚老先生,咱们这就下山去吧。”
龚培林抬眼一横:“不去。”
赵容毅道:“蛇尾草你已经采到了,还待在山上做什么。”
龚培林讶异道:“哎呀,你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蛇尾草?”
“你家童子说的。”赵容毅点了点龚培林的手,道,“你手中这株,应该就是蛇尾草吧,你摔落峭壁,想必也是为了采这药材的缘故。”
龚培林睁大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好小子,眼睛倒是毒得很。”
原来从赵容毅见到他开始,就发现他手上一直捏着一株植物,红杆绿叶,顶上结了一个紫红sè的果实,外面看着像个无花果似的。即便是身处险境,龚培林也没有扔掉这植物,而且直到被赵容毅拉上平地,他也都是捏得紧紧的,不肯让这植物损伤半分。
赵容毅若是还猜不出这就是蛇尾草,那也未免太笨了。
可是就算他猜出了这是蛇尾草,龚培林也并没有因此就给他好脸sè。
“我老头子采了几天几夜的药,又在这悬崖下面提心吊胆大半天,现在没有力气,没法子下山。”龚培林这样说道。
然而他的样子却一点不像没力气,反而精神抖擞,脊背也tǐng得笔直。
“除非……”龚培林斜睨着赵容毅,似笑非笑道,“除非有人肯背我老头子。”
赵容毅抬头看了看天,这峭壁虽险,视野却开阔,天sè已经暗下来,黄太医说过,常乐身上的银针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就必须撤针,否则不等毒发,她便会心跳停止而死。
龚培林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愿意,正要开口讥讽,赵容毅却突然弯下腰,抓住了他的胳膊。
“臭小子要做什么!”龚培林大惊。
赵容毅淡淡道:“你不是要我背你么,还不快上来。”
龚培林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敢相信。
赵容毅却不管他是惊讶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背过身,双手反抓着龚培林一用力,便将他抛到了自己背上,然后双tuǐ一蹬便站了起来,迈开大步离开峭壁。
龚培林个子不大,身材干瘦,但分量却不轻,可见身子骨还是很强健的。但赵容毅背着却并没有lù出任何吃力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你这小子,明明是锦衣玉食的样子,你们这种人应该最是高傲无情,居然还肯背我这个脏兮兮的糟老头子。哎我说,你想让我去救治的,是你的老爹呀,还是你的老娘呀?”
即便在赵容毅背上,龚培林也是喋喋不休,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神医的风范。
赵容毅也不搭理他,就跟背上背的是块没生命的石头。任由龚培林在那歪七歪八地说了半天,直到没趣地闭上嘴巴。
半路上遇到了长弓和金剑,两人见赵容毅真的找到了龚培林,都是大喜过望,长弓要接替赵容毅来背,龚培林却不肯从他背上下来。赵容毅也不多说什么,只叫长弓和金剑负责开路,仍旧是自己背着。
长弓素来不多嘴,心里虽然有意见,却不说出来,倒是金剑,嘟嘟囔囔了一路,话里话外都是怪龚老头不知礼数不识好歹。
不过龚培林一句话就堵住这小子的嘴巴。
“你若再满嘴喷粪,任你要我救什么人,我都束手不管,凭你自生自灭。”
顾常乐是替赵容毅中毒的,金剑怎么敢让她死,再不甘心,只有闭上嘴巴了。
等他们一行四人下山回到龚宅,天都黑了。
赵容毅二话不说,便将龚培林领到常乐跟前,然而龚培林只看了一眼,就扔下两个字:
“不治。”RS!。
103、油盐不进
不治?
“为什么?”赵容毅当即发出疑问。
龚培林冷眼道:“看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必是宫廷之人,老朽离宫荣养之时发过誓,此生再不为宫中人治病。”
赵容毅拧眉:“龚先生荣养之前官拜太医令,做的就是宫里行走的差事,如今却以此来拒绝治病救人,岂不可笑。”
龚培林脾气火爆,最受不得jī,登时翻脸哼哼道:“我说不治就不治,管你觉得可笑也好可恨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拂袖便要走。
赵容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人人都说医者父母心,龚先生难道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你面前,却也不肯出手吗!”
龚培林道:“天下医者千千万,未必只有我能救她。”
赵容毅眼神转移,看了一眼黄太医。
黄太医会意,忙上前,对龚培林恳求道:“老师,这位常乐姑娘身中剧毒,学生跟太医院的所有人瞧了,连毒药的来历都看不出,天底下只怕真的只有老师才能救她了。”
龚培林眉头皱起,不满道:“当初我收你这个学生,就是看中你老实本分,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是不为宫中人医治的,为什么还要带他们来这里。”
他一再以宫廷作为拒绝的理由,赵容毅不能理解,脸上怒意更盛。
黄太医赶忙道:“学生知道,老师在宫中行医时,见到了一些勾心斗角的yīn暗事,所以对宫廷中人心灰意冷,这才会辞官荣养,居于山村之后立誓不再为宫中人治病。”
他说这话,自然是为龚培林向赵容毅解释。
从龚培林的言行举止都能看出,这是个耿直之人,历朝历代的宫廷都是不干净的,龚培林这样的人见多了yīn暗事,反感也属正常,但他竟然立誓不再为宫中人治病,倒是过于刚烈了。
黄太医见赵容毅脸sè略缓,这才又对龚培林道:“老师虽然对宫廷有所忌讳,但是这位常乐姑娘却并非妃嫔,乃是皇上身边的近shì,为人素来正直热忱,这次中毒也是遭人陷害,老师若能出手相救,救的也只是一个好姑娘,并非那种贪图功名的禄蠹。”
龚培林哼了一声。
黄太医又道:“那下毒之人,其实原本针对的并非常乐姑娘,而是二皇子殿下,常乐姑娘误中毒药却是替人受过,老师不是最怜惜无辜之人的么。”
龚培林斜眼看着赵容毅道:“既然那下毒之人针对的是二皇子殿下,那必定也是涉及到权谋之争了,这种争斗最是肮脏,我连宫廷里女人之争都不肯沾染,何况是厉害百倍冷酷百倍的权谋之争。”
黄太医自觉劝错了方向,又换了角度劝说一番,龚培林却仍是不甘愿。
赵容毅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突然冷笑了一声。
龚培林敏感得很,立刻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赵容毅道:“龚先生口口声声以宫廷、争斗作为拒绝的理由,只怕都是借口,恐怕是自己才疏学浅,根本认不出常乐所中的毒药吧。”
龚培林大怒:“谁说我不认识,她中的不就是……”
他忽然住口,脸sè一转,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用jī将法,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他干脆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tuǐ,混不在乎地昂着下巴。
黄太医抹了一把虚汗,小声地对赵容毅道:“殿下,微臣也尽力劝说了,只是老师脾气执拗……”
赵容毅下颚肌肉收紧,拧着眉看着chuáng上的常乐。
离中毒已经快要十二个时辰了,常乐的嘴chún已然发紫,显然是毒xìng扩散的缘故。但龚培林油盐不进,不肯出手,若拖下去,常乐便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让龚培林出手才行。
赵容毅心念电转,想着用什么法子可以逼迫龚培林出手。
龚培林翘着tu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眼角却一直注意着赵容毅,看他有什么手段。
长弓和金剑站在角落里,金剑嘟嘟囔囔道:“这龚老头,真是臭脾气,居然见死不救,算什么神医。”
赵容毅耳力出众,即便金剑嘟囔的声音非常低弱,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脑中灵光一闪,张口便道:“金剑过来。”
金剑紧身一震,快步走上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容毅道:“你立刻去村子里,逢人便说,中毒之人求告上门,龚先生却见死不救,任凭病人死在他眼前。”
龚培林顿时脸sè大变,跳起来骂道:“你这臭小子!心肠忒歹毒!”
医者讲究仁心仁术,平生最在意的一是医术二是医德,赵容毅故意让金剑这样出去说,便是要破坏龚培林的名声,败坏他的医德,龚培林做了几十年的大夫,活人无数,还被称为神医,医德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历来这世上,做一百件好事未必被视作好人,但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看做坏人了,金剑若真出去散播这样的传言,龚培林神医之名必然méng污,他可就算晚节不保了。
赵容毅正是捏住了他爱惜羽毛的这一弱点,故意jī将他,龚培林也明知他是故意的,却也没有办法不暴跳如雷。
金剑多聪明,一听赵容毅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见龚培林跳起,愈发领会精神,故意大声道:“是!属下一定会很卖力、很详细地跟村民们说,一定多多宣传龚先生的见死不救之名!”
龚培林气得手舞足蹈。
赵容毅嘴角上挑,笑得邪恶。
龚培林跳了几下,却又站住了,鼓着脸颊道:“好小子,你这是诚心要逼我。哼!告诉你,我龚培林一生救人,无愧于天,你硬要造我的谣言,我也不怕,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一条tuǐ已经迈进棺材,你有胆败坏我的名声,我就有胆一头撞死,到时候也让你背个逼死忠良的恶名!”
“你!”
任是赵容毅再坚强的心xìng,也被他噎了个二佛升天。
这个龚培林,还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场面顿时又僵持起来,赵容毅跟龚培林大眼瞪小眼,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也是束手无策,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这时,chuáng上的常乐忽然间神sè大变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迫切。
小铃铛顿时惊慌道:“姐姐,姐姐!”
黄太医立刻扑过去。
“糟糕,这针不能再扎下去了,否则常乐姑娘必心跳衰竭而死;可是此时撤针,毒入肺腑,也一样是死。”
黄太医左右为难,只看着赵容毅,想让他定夺。
赵容毅再也按捺不住,盯着龚培林道:“龚先生真的要看着这样一位年轻姑娘死在你面前……”
龚培林当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虽然刚才他嘴硬,但现在常乐毒发,不等赵容毅说完,他就已经快步走到chuáng前。
“废物!”他看了常乐身上施针的情况,便骂起了黄太医,“你跟随我多年,却连这针上的功夫都没学好。”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出手如电,刷刷刷将常乐身上的银针几乎给起了个干净,只留下几处大xué未起,然后又从腰间取出一个针包,拈起几根细小的银针,在另外的几处xué位上扎了下去。
这样一来,常乐身上的银针比黄太医扎的少了许多,但是龚培林施针完毕后,她的呼吸却一下子恢复了平稳,脸sè也渐渐转好。
黄太医惭愧道:“老师医术高明,学生难以企及。”
龚培林哼了一声:“在宫里待久了,医术没长进,拍马屁的功夫倒长进不少。”
黄太医也知道并不是自己真的没长进,而是龚培林医术已经出神入化,一手针法更是高明,不止黄太医比不上,只怕天下所有大夫都比不上。
检查了一下常乐的情况,黄太医道:“常乐姑娘心跳脉象已恢复平和,但活人只要身体内血液还在流动,毒xìng便仍旧会扩散,只有解毒才能活命。”
赵容毅看着龚培林。
龚培林的脾气就是倔强,一见赵容毅看过来,立刻嘴硬道:“我可不是要救她,只是不想她死在我的家里,脏了我的地方。”
赵容毅没说什么,长弓和金剑却气个倒仰。
金剑实在忍不住,骂道:“你这老头,真是铁石心肠,算什么狗屁神医!”
龚培林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他骂,就是无动于衷。
黄太医跟赵容毅道:“殿下,请过旁说话。”
赵容毅按捺着xìng子跟他走到一边,黄太医低声道:“其实老师只是脾气执拗,其实心底最是善良。只是此前殿下或言语jī将,或态度强硬,老师便犯了倔脾气,如今就算真有心相救,也是抹不开面子骑虎难下了。唯有殿下言语软和些,给他一个台阶下,如此才能让老师心甘情愿地出手救治。”
他的意思,龚培林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赵容毅越是强势,龚培林越是叛逆反抗,要赵容毅服软,他才会改变心意。
但赵容毅生来也是个倔脾气,要打要杀都不怕,让他低头服软,却是难上加难。但若不服软,常乐又必死无疑。
赵容毅沉默不语,心中却也很挣扎。
就在此时,童子进门,脆声道:“老师,有外客求见,是平王府的采柔郡主。”
采柔郡主来的突兀又莫名,所有人都是诧异。
龚培林却脸sè一变,仰天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二皇子果然神通广大,连采柔郡主都请了出来,老朽服了。”RS!。
104、自作聪明
采柔郡主自然不是赵容毅请来的,但是看龚培林如此表态,他心中纳罕,面上却是不显。
不多时,童子引了采柔郡主一行人进来,原来竟不止赵采柔一人,同行而来还有赵梓真,另外一个却是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傅月环。
他们这些人一进来,屋子里顿时显得十分拥挤。龚培林的宅子毕竟只是个民宅,房间也不甚大。
赵容毅先冲采柔郡主点了点头:“采柔……姑姑。”
论年纪,赵采柔比他还小,但是论辈分,赵采柔却是他的长辈,得跟嘉期、静宜公主一样,叫一声姑姑。所以每次赵容毅见到赵采柔,总会有些许的尴尬。
采柔郡主笑眯眯道:“你这声姑姑叫得真是不甘愿。”
赵容毅面无表情,除了一声姑姑还能代表他跟赵采柔辈分有别之外,他素来是以同辈人的态度对待采柔郡主的。
“你怎么会来?”
赵采柔道:“自然是为了救人而来。”
她走到龚培林跟前,微微行礼道:“龚老先生别来无恙。”
龚培林拱手道:“采柔郡主安好。”他看了看chuáng上的顾常乐,道,“想不到这区区一个宫女不仅让一位皇子亲自求医,还又惊动了一位郡主,倒是老朽看走眼。”
采柔道:“这位常乐姑娘我皇帝哥哥的近身shì奉,素来勤谨,为人也素来真诚热心,是个好姑娘,我与她也有数面之缘,算得上朋友。她虽然只是宫女,对于我这个侄子来说却非同寻常,所以采柔少不得要劳动龚先生妙手回春了。”
龚培林叹气道:“既然是采柔郡主所托,老朽哪敢推辞。这位姑娘中毒已深,需立刻解毒,耽误片刻,危险便会增大好几分。”
采柔点头:“龚先生请尽管专心医治,我等自不会打扰。”
龚培林拱拱手,不再说话,转身到chuáng前,这回可是真正地开始诊治起来了。黄太医立刻上去帮手,先将常乐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将他们太医院控制毒xìng的过程详细解说了,龚培林虽然沉吟不语,但脸上一点儿慌乱都没有,显然是成竹在xiōng。
见自己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能请动的龚培林,居然在采柔郡主轻飘飘的几句话之下,便乖乖地出手医治,赵容毅自然诧异不已。
不等他发问,采柔便已经主动说道:“龚老先生在宫中行医多年,他xìng格耿直,看不惯宫里一些不光彩的手段,难免得罪人,当年我父亲帮他解决了一次危机,他便一直记着我们平王府的恩惠,所以我才能请动他。”
赵容毅点点头,原来如此。
赵采柔说话的时候,傅月环一直站在她身后。屋子里这么多人,她的视线却一直聚焦在赵容毅身上,不曾有片刻的转移。只是可惜,赵容毅自始至终都没有朝她看过一眼,两厢对比之下,愈显得傅月环痴情可怜。
采柔侧头看了一下自己这位好友,心中暗暗叹气,又对赵容毅道:“我原本并不知道常乐姑娘中毒,现下能够过来帮忙,其实要感谢一个人。”她伸手拉住了傅月环,将她推到赵容毅跟前,“是月环听说了常乐姑娘中毒一事,又知道你亲自来求见龚先生。她父亲统率御林军多年,对龚先生自然也是熟悉的,所以月环知道这位老先生脾气倔强,而且不待见宫廷中人,深怕你们求医时遇到阻碍,特特地跑来找我,请我出面说情。”
傅月环痴情之名响彻庸京,成就了她自己的名声,却给赵容毅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加上赵容毅的确对她没有情意,所以一般都是躲着她,即便见面,也不愿同她多说话,旁人看着自然是他冷酷无情,但事实上,他也是怕一个示好的举动,便更加助长了傅月环的痴情,反而令她深陷不能自拔。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不对傅月环表示什么。
“多谢傅小姐了。”赵容毅这才正视傅月环。
傅月环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但是偏偏觉得脸上僵硬,笑得却是比哭还难看。
“殿下何必多礼,我不过是……不过是想为殿下尽一点心力罢了……”她一句话说不完,眼神飘到赵容毅后面的chuáng上,落在顾常乐脸上,眼底一片黯然。
她此时的心情自然是极为复杂的。
满京城人都知道她爱慕赵容毅,但是赵容毅一直对她十分冷淡,她虽然痴情不改,到底也常常顾影自怜,但凡赵容毅身上有好消息,她便比任何人都高兴;若赵容毅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她又比任何人都伤心。她已然是为这个男人神hún颠倒,日日夜夜只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多在意自己一点。
而这次,听说赵容毅为了一个宫女便亲自陪护前来黄芪村求医,显然是对这宫女有不同常人的情意,傅月环一颗心便如坠冰窟。可是偏偏她不仅知道龚培林的脾气,还知道平王府对龚培林有恩,她只怕赵容毅在龚培林这里受了阻碍刁难,即便帮的可能是自己的情敌,她也还是纠结着,去请动了赵采柔。
赵采柔与她是朋友,最知道她的心思,无非是想通过这件事,让赵容毅能够感念她的一片心意,对她能够多一分情义罢了。所以如今看到傅月环这样纠结,心里便充满同情和怜惜,忍不住想要多帮她一把。
采柔便对赵容毅道:“月环与顾常乐不过是几面之缘,她这样尽心尽力,为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将来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我知道你心思不同旁人,但既然有好女子肯为你这样付出真心,你也应该珍惜。”
赵容毅不回答她,倒是再次把目光落在傅月环脸上。
傅月环只觉他目光深邃,像是能看透她的心,这是她第一次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第一次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由得心儿蓬蓬跳得厉害起来,两颊也微微地泛红。
在她的感知里,赵容毅这一眼是特别有意义的,但是在赵容毅,却只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罢了。很快,他便将目光移开,对赵采柔身后的赵梓真道:“你怎么也来了?”
赵梓真一袭宽松白衫,未曾束腰,年少温厚,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些羞涩,但事实上他是端方君子之风,最不爱多嘴。进门到现在,都只是看着大家说话,直到这时候赵容毅问起,才笑着道:“我送姑姑和傅小姐过来。”
赵容毅怕赵采柔和傅月环继续刚才的话题,便只跟赵梓真说话。
这时,龚培林那边正在琢磨替常乐解毒之道,思索之中随口说了一句:“好厉害的毒药,好歹毒的心思。”
赵容毅便侧目过去。
龚培林的童子已经捧了各种医药用品在旁边伺候,龚培林将自己进门时就放在屋角的背篓拿过来,取出其中的蛇尾草,对那童子轻声说了几句话,童子便郑重地拿了蛇尾草去,大约是要炮制。
赵梓真便道:“如今满城里都沸沸扬扬,说原本下毒之人针对的是十八哥你,误打误撞却让常乐姑娘中了毒,皇上震怒,连御林军都出动了,满城搜索下毒之人。这件事情势必不能善了,必定要掀起一场大风bō。”
赵容毅道:“权谋争斗,本不该牵扯到弱质女流,常乐替我受罪,我自然不会放过背后下毒的小人!”
赵梓真叹气道:“可怜了常乐姑娘。”
他们两人议论着,正等着童子炮制药材的龚培林却转过头来冷笑一声。
“自作聪明。”
他说的自然是赵容毅。其实他跟赵容毅并没有仇恨矛盾,他今天能够平安回来,还是仰仗赵容毅相救的结果,然而他脾气倔强又耿直火爆,赵容毅此前为了逼他出手就常乐,态度过于强势,还差点要败坏他的名声,所以龚培林心里转不过弯来,总是要跟他作对。凡是赵容毅说的,他便要反驳,仿佛这样可以得到报复的快感。
但赵容毅身边的金剑却是忍不住了,他早就看龚培林不顺眼,就好似龚培林一定要跟赵容毅作对一样,他就一定要跟龚培林作对,当下一听龚培林嘲笑,便立刻大声道:“你这老头,张嘴就是喷粪。”
龚培林吹胡子瞪眼道:“你家主子自作聪明,其实却蠢笨如猪,怎么,他自己笨,我还说不得了!”
金剑道:“你知道什么,也敢大放厥词!”
龚培林嘲笑道:“你家主子刚才说这位姑娘是替他受罪,这就是大大的自作聪明。以这位常乐姑娘中毒的情况看,下毒之人分明本就把她当做目标。什么替人受过,嗤!”
赵容毅顿时神sè一变,往前逼了一步,道:“你说什么!”
龚培林就是看他那副自信到目中无人的样子不顺眼,所以他一不淡定,老头就很有成就感。
“我说就算不代替你吃下你的那份毒药,这常乐姑娘本来也是要中毒的。”
此言一出,不止赵容毅变sè,赵采柔、赵梓真以及屋内其他人等,都是惊疑不定。RS!。
105、天下无双
龚培林语出惊人,赵容毅等人自然要问个清楚。
虽然对赵容毅不待见,但是有采柔郡主在,龚培林也只能仔细解释。
“常乐姑娘所中的毒药世所罕见,便是我也只有年轻从艺时在老师手里见过一次,这药物本出自前朝皇宫,炼制的法子已经失传了,当今天下只怕也只剩个一丸两丸。这药虽是毒辣之物,却有个讲究的名字,叫做天下无双。”
赵容毅等人头一次听说这个毒药的名字,闻所未闻。
龚培林道:“这天下无双炼制的时候便制成药丸的样子,一丸便是一剂,也是发明这药物的人知道这药物凶险,不可随意轻使,故意为之,以免贸然动用了过量的伎俩,导致无法挽回的悲剧。这药物之所以叫做天下无双,是因为用在不同的人身上,药xìng也不相同。这毒药与其他剧毒之人不同,其他毒物不过是取人xìng命罢了,这药却能mí失人的本xìng,令人神智失常,将自己内心最潜在的yù望给勾引出来,暴lù于煌煌天日之下。”
赵容毅、赵梓真、采柔郡主等人都听得入神。
这天下无双的药xìng如此,倒像是精神药物一类。这一类的毒药也并非罕见,有些蛇毒便有这样的作用。
“以一丸天下无双论,若男子服用,多半会变得张狂桀骜、暴躁无常、杀xìng大开,盖因男子醉心名利功过之故。而女子服用,多半却会媚态横生、嫉妒怨恨、yīn险反复,盖因世上女子多以附庸男子存活,所思所虑也都是内宅情事之故。以天下无双的药xìng,若只用一丸,便只会让人mí失于本**望之中,或形容失常或一时疯癫,只要及时得到控制,用一般的解毒药物也能徐徐清除毒xìng,中毒之人不过一时受损,慢慢便可恢复。但若是所用的伎俩超过了两丸,双倍药xìng下来,毒xìng大增,凶猛之下,一般人体都承受不住,自然便会气血逆流,若是心xìng复杂之人,心中yù望越多,药xìng发挥便越凶猛,一时三刻当场毙命的也有;若是心思单纯些的,药xìng也就弱一些,但多半也都是要吐血身亡的。”
这天下无双的药理与作用,果然非同寻常,赵容毅等人听得都是变sè。
龚培林道:“以这位常乐姑娘中毒情况来看,必是服了两丸天下无双的伎俩,也幸亏这女娃天xìng纯良,没有那么多的功名利禄yù望,才只是吐了几口血,还能坚持到现在。若是换了别人,比如二皇子殿下你吧,只怕早死透透了。”
这老头临了还是不忘讽刺赵容毅一句。
然而这个时候,赵容毅哪里还会计较他这点子脾气。
采柔郡主和傅月环是女子,暂且不论。赵梓真,包括长弓、金剑在内,都是最知道赵容毅处境的人,当下便已经猜测到下毒之人的目的。
“原来他们果然针对的是十八哥!”
赵梓真第一个分析道:“照这毒药的药理来看,下毒之人原本是在十八哥的甜品之中下了一丸的,原意只怕就是要十八哥mí失本xìng,在众人面前失态,他们是想毁了十八哥的名声,让十八哥从此失去储位资格。”
长弓和金剑都失声道:“好毒的计策!”
赵容毅冷冷道:“原本我还想不透为什么下毒之人要谋害常乐这样一个弱女子,但龚先生一解释这药物的作用,便一切都清楚了。”
他对赵梓真道:“你仔细想想,我生平大敌未有一人,下毒者背后指使,昭然若揭。”
赵梓真点头道:“也只有那一位,才会对十八哥有如此重的仇恨。”
他们两人对话之中,自然已经直指大皇子赵容止了。
长弓和金剑两兄弟名义上是赵容毅的近身shì卫,但事实上也是赵容毅的半个幕僚。金剑急xìng子,却也是最聪明了,此时便眉头一皱,道:“属下倒有个疑问。”
赵容毅和赵梓真都看着他。
金剑道:“储位之争持续到现在,大皇子跟殿下自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果了。若是换个局面,大皇子下毒倒也罢了。可是自从那天石现世,人人都以为大皇子是天命所归之人,大皇子占据道德舆论制高点,局面对他大大有利。若以常理推断,他正应该韬光养晦、爱惜羽毛才是。既然他是天命之人,又何必再对竞争对手下毒,徒增非议。要知道殿下一中毒,必定人人都会怀疑是他做的,在他已经占据道德舆论的优势下,他这样做,岂非是自毁名声、自毁长堤?”
赵容毅道:“若我只是寻常的中毒,自然人人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可是你没听龚先生说么,这毒药只用一丸,我只会心xìng失常,受yù望控制,大约便会在众人面前做出仇恨赵容止的张狂形状。别人便会以为,正是因为赵容止得到了天命,我恼羞成怒,又浮躁狂妄,于是做出当面攻击赵容止的丑行。这样一来,我自然是形象名声俱毁,不算中立派,就算原本站在我这一边的,也会因为我的不堪弃我而去;而皇上,也会因为我的张狂轻浮,对我产生厌恶。”
他顿了一顿,冷笑道:“若是这次下毒的行动成功,我这会儿已经便是已经被打入地狱,不可翻身了。只是可惜,他们的行动却竟会出了岔子,白白浪费了这世所罕见的天下无双毒药。”
他说得轻松,其他人却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老天保佑,这会儿的赵容毅已经成为天下人笔诛口伐的狂妄之徒,所谓的储位和皇权,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傅月环突然失声道:“看来,连老天都站在殿下这一边,若非天意,又有谁能破坏了他们这样恶毒的计划呢。”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心上人,“殿下才是天命所归之人呀!”
赵梓真、长弓、金剑等人都是眼睛一亮。
赵容毅似笑非笑地对傅月环道:“这种话,姑娘可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啊,是!”傅月环也惊觉自己失言,但还是因为赵容毅对她的注目,而心如鹿撞。
赵梓真道:“十八哥这一分析,果然是丝丝入扣,一切都不能再清楚了。原本他们给十八哥下了一丸天下无双的毒,却yīn差阳错进了常乐姑娘的肚子,才让十八哥逃过一劫。但是龚先生说除这一丸之外,常乐姑娘还多中了一丸的药量,也就是说常乐姑娘跟十八哥一样,本来就在他们下毒的计划之中,这就令人费解了,常乐姑娘与他们有什么敌对关系,怎么他们竟会对她也动用这样罕见珍贵的毒药。”
这个疑问一出来,大家也都十分费解,长弓、金剑自不用说,连采柔郡主和傅月环也觉得很是奇怪。
常乐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宫女,跟两位皇子的权谋之争又能有多深重的关系,竟也受到了这般重视。
赵容毅道:“这个疑问,只怕要常乐自己才能解答了。”
他说着这话,心里的感觉却很有些甜涩掺半。天下无双的药理,方才龚培林也说了,女子中毒的情形跟男子不同,常乐当时在喜宴上中了双倍的毒药,刚开始的时候大约是药xìng刚刚开始发作,还未曾令她气血逆流,所以她先表现出的便是一种类似于中了chunyao的模样。赵容毅揣测着,大概当时她本以为那个红榴是要勾引他,所以吃醋嫉妒,心里想的全是男女之事,以至于中毒的时候先出现了那样的症状。
这样看来,常乐对他,也是有情意的。
赵容毅虽然在男女感情上有些木讷,那也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爱情的缘故。但那次在宫中,当着傅月环的面故意逗弄常乐,他已经发觉自己的心意了;这次常乐中毒,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担忧,若是常乐当时死掉,他都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爱情这种东西,好像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不知不觉中便在人心中生根发芽,等到当事人察觉到的时候,它已然茁壮成长成一棵大树了。
赵容毅便是如此,这顾常乐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xìng子也拗得很,又任xìng又糊涂又麻烦,但是偏偏他却对她上了心。
如今根据常乐中毒的症状推断,原来常乐对他也是喜欢了,这自然让他这个初尝情爱的男人欣喜莫名了。
只是他一贯面瘫,有什么心事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谁也没料到,这样凶恶的中毒事件中,还掺杂了甜mì的爱情。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chuáng上的顾常乐。
常乐此时正被龚培林扶起身子,往嘴里灌一碗药。
龚培林一面灌药一面道:“也算这个女娃子幸运,若不是我正好采到这一株蛇尾草,也没有这样对症的解药。两丸天下无双的药量非常凶猛,寻常的解毒药药力太弱,根本不能解除,反而又可能弄巧成拙,也只有这蛇尾草,才能一下子便将毒素给拔出来。”
他刚才就是叫童子拿蛇尾草去炮制这一碗解毒的汤药,如今灌下去之后,果然不到一刻,常乐便悠悠地醒转过来了。
小铃铛一直守在chuáng前寸步不离,此时见到她睁开眼睛,第一个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哭道:“姐姐你可算醒来了!”
常乐刚醒,还mímí糊糊,只记得自己在喜宴上吐血昏倒,当时就只有赵容毅在她跟前。她便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看见赵容毅那张熟悉的脸,目光便凝住不动了。
赵容毅越众而出,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贴在了她脸颊边上。
傅月环眼睁睁看着,突然用手捂住了心口,只觉那里空dàngdàng的,好疼。RS!。
106、山雨欲来风满楼
庸京城,神仙楼。
某雅间之中,一群集会的士子,正在议论当前的热门事件。
“听说了么,那日秦国公嫁孙女,婚宴之上,二皇子殿下差点中了毒。”
“这事儿都已经满城皆知了,据说若非当日有个宫女误吃了二皇子的饮食,如今的局势可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什么人要对二皇子下毒?”
“哼,这有什么好猜的,不就是那一位!”说话的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不能吧。天石都说大皇子是天命所归,他已是胜券在握,何必又对二皇子下毒。”
“什么天命所归,这种把戏骗骗无知小民也就罢了,我们读书明理,难道还看不透其中关窍?先不说那天石是不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造出这样的声势来。就算是天命,二皇子也照样是大皇子的强有力的竞争者。谁都看得出,皇上属意的是二皇子。”
“可是朝野之中,支持大皇子的人是最多的。”
“那有什么用,这天下是赵家人的,又不是大臣的。”
“这么说,大皇子是怕二皇子威胁到他争夺储位,所以故意下毒。可若是二皇子真的中毒,大家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大皇子,他有这么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皇子下的毒可是天下罕见,据说中毒之人会mí失本xìng,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二皇子在众人面前丧失理智做出各种张狂的丑行来。这样的毒xìng不lù痕迹,大家只会以为是二皇子嫉妒大皇子的天命,才当众失态。如此一来,二皇子名声尽毁,皇上也必会觉得二皇子毫无城府、张狂轻浮而厌弃于他,皇上的态度又会影响一大批人的看法和支持,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二皇子众叛亲离,再也无法与大皇子抗衡。”
众人顿时倒抽冷气。
“好歹毒的心思!”
“这真是大皇子所为?”
“看不出大皇子从前素有贤王之名,竟会用这样yīn险的手段。”
一时间,众人的舆论都一边倒起来,都觉得赵容止占据了天时,却还对赵容毅使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企图排除异己,不止心xiōng狭窄,更是yīn险毒辣。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庸京城的各个角落,有心人推bō助澜,煽动舆论,大皇子赵容止的贤王形象正面临着崩塌的危机。
靳王府中。
“混蛋!这一定是赵容毅指使人干的!”
赵容非骂骂咧咧,气得直拍桌子。
赵容止眉头深锁,脸sè凝重。旁边赵容若也是思索不已。
自从上次闹翻之后,老大赵容嗣已经公开了自己的态度,跟赵容止等人分道扬镳,再也不参与他们的事情。所以如今议事,便只有赵容若、赵容止、赵容非三兄弟。此时则还多了一个人,罗子骁。
赵容非气愤不平,矛头转向罗子骁,喝道:“你不是说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么?还说什么扩大优势,一举将赵容毅打入地狱不得翻身,呸!”
罗子骁脸sè也很不好看。
这次的下毒行动是他主张的。自从天石现世之后,赵容止获得了极大的舆论优势,朝野上下的支持率也大涨,单从纸面上的势力看,已经压过了赵容毅一头。但是赵容毅有皇帝的支持,若是皇帝动用手段帮赵容毅造势,赵容止的优势很可能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此前皇帝已经不止一次地偏心过赵容毅了。
天降陨石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好不容易才在御林军发现陨石之前,在陨石上刻下那八个字,将赵容毅的声势抬到最高。罗子骁便提出,要扩大优势,运用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先用毒药让赵容毅当众失态出丑,这个行动成功后,罗子骁还有很多后续的计划,势必要将赵容毅的声望、形象全部毁掉,最终一举奠定赵容止无人可比的储君地位。
但没想到婚宴当日,常乐也去贺喜。罗子骁恨她毁掉了自己的科举之路,毁掉自己光明的前途,所以才决定连同常乐一起下毒。
这天下无双的毒药出自前朝皇宫,靳王赵彬当年曾与赵晟争夺皇位,在宫中不乏支持者,所以才得到了这味奇药,但总共也才两丸。罗子骁知道这药的药xìng,用一丸给赵容毅下毒,赵容毅本xìngmí失,自然会丑态百lù;而常乐也中毒之后,也会做出许多的丑行,两个mí失本xìng的男女正好又能做出许多不堪的行为来。常乐是宫女,正好给赵容毅再多添加一条秽乱宫闱的罪名。
他本着一箭双雕的险恶用心,让红榴去下毒,没想到yīn差阳错,赵容毅的甜品居然被常乐吃掉了,赵容毅没中毒,常乐倒因为毒药太过凶猛吐血晕倒,反而未曾lù出丑态。
如今计划失败,赵容毅一方反而利用这一点来攻击赵容止,导致现在赵容止岌岌可危。
要知道,一旦坐实下毒的罪名,一个手足相残的罪名,便足以让赵容止毁尽名声,不可翻身了。
所以难怪赵容非对罗子骁这样疾言厉sè。
而赵容非的责难,也让罗子骁心中暗恨。他以谋士自诩,赵容止还算好,对他也算信任高看,但是这个赵容非却总是对他呼来喝去,好似他是个卑贱的奴才一般。
其实在赵容非的眼里,他跟狗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同时,罗子骁心中对顾常乐也恨到了极点。都是这个女人,接二连三地破坏他的计划。
“殿下,这次计划失败,全都是因为顾常乐的缘故!”他不理会赵容非的嘲讽,而是直接对赵容止说话。
赵容止抬起眼皮。计划失败,陷入被动,赵容止自然也对罗子骁十分不满,但眼下他还是用人之际,少不得按捺着不发作。
“上次害我失去功名的就是顾常乐,这次又是因为她,导致计划失败。原先我们因为她是皇帝近shì的身份有所忌讳,不敢轻易动手,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只怕是殿下的克星,接二连三地破坏咱们的计划,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顾常乐!
赵容止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他可不陌生。
她刚进宫的时候,就差点撞破他跟点朱的事情,若非当时她有些小聪明,赵容止又有所顾忌,怕早也已经除掉她了。没想到这个女人倒是有本事,居然短短时间内连升三极,如今竟也成了皇帝的心腹了。回头想想,她跟自己之间好像还真是有种相克的意思。
古人还是很相信命运、天意之说,所谓克星,也是大大的忌讳。
赵容非冷哼道:“她现在中了天下无双剧毒,还怕不死?!”
赵容止摇摇头,道:“老四你不要忘了,赵容毅已经带她去拜访龚培林,以龚培林的医术,救活顾常乐并不稀奇。”
赵容非捏着拳头,恼怒地敲了一下桌面。
一直没说话的赵容若这时候开口道:“顾常乐不过是个宫女,有几百种方法让她死,见机行事就是,此时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困境。经此一事,咱们跟赵容毅已然是撕破脸了,就是皇上面前也没有必要再遮掩。这次行动虽然失败,局面却也因之开阔,大家各凭本事,去争那一个位子!”
赵容非立刻道:“没错,赵容毅让三哥吃了这个闷亏,咱们绝不能忍气吞声,必须马上想个法子扳回一城!”
三兄弟加一个罗子骁就此商议起来。
而清平山下,黄芪村中,赵容毅等人也绝没有因为常乐的苏醒,就对局势产生松懈。
“常乐姑娘既然已经苏醒,十八哥是否要立刻回京?”
出了病房,赵梓真问赵容毅。
赵容毅道:“城中局面此时想必已经出现变化,赵容止等人恨不得与我决一生死,且让他们恐慌着好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等明日,常乐的情况稳定了,我再回京。”
赵梓真微微笑了笑:“十八哥对常乐姑娘,是真上心了。”
赵容毅并不否认,坦dàng道:“等局面稳定,我便向皇上讨了她。”
赵梓真挑眉:“那位傅小姐怎么办?”
“她虽痴情,奈何我却无意。”
赵梓真叹息摇头:“可惜了她一番痴心。”
赵容毅淡淡地扫他一眼,虽然脸上表情没变化,眼神却已经很明显地在说:多管闲事。
赵梓真将他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自嘲地笑了笑,换个话题道:“赵容止那边,你想怎么应对?”
赵容毅道:“经此一事,赵容止已然撕破了贤王的面具,我跟他便是生死之战了。既然他们连下毒这样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咱们也不必再对他们客气了。”
赵梓真眼睛一亮:“十八哥的意思是?”
赵容毅嘴角lù出一丝冷意:“泸州之事,该曝光了。”
赵梓真那么温厚的人,一听泸州二字,脸上也显出一抹难得的凌厉之sè。
“这件事一曝光,赵容止必定要慌了手脚,这可是威胁到他立身的根本了!”
赵容毅默然不语。
两人一起眺望远方,天sè晦暗,天边乌云滚滚,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RS!。
107、你是我的傻丫头
常乐再次醒来,已经又是清晨。
小铃铛俯在旁边茶几上睡得正沉。
常乐试着起身,身子倒是比预想中还要松快些,龚培林神医之名果然不虚。
她也没惊动小铃铛,起来倒了一杯清水喝了,润了嗓子,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龚宅就座落在清平山下,昨晚下过一场大大的雷阵雨,现下正是清晨,东方才刚刚升起半个太阳,正是一天之中空气最清新的时候。
常乐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只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她慢慢地走到院子外面,见清平山一派苍翠,未散的晨雾笼罩在半山腰之上,如同仙境。地面上的小草还挂着昨夜的雨珠,青润可爱。
躺了一天一夜的身体还有些僵硬,她便绕着龚宅慢慢地散步起来。
走到屋后处,却听见了虎虎生风的动静,不由有些诧异,走到屋后一看,却见赵容毅正一身紧打扮,在空地上练拳。
常乐不懂武学,但只看赵容毅的架势,也觉得矫健威风,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力与美的和谐,脚尖过处,拳头到处,都是罡风jīdàng。
赵容毅本来长得也好看,英tǐng的眉毛斜飞入鬓,嘴chún因为认真而仅仅抿着。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常乐觉得真是至理名言。
赵容毅早看见了她,却完全没有理会,只醉心于拳术之中。
常乐也没有出声打扰,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旭日升起来,透过白絮般的云层,投射在两人身上,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sè光晕。
草地上的水珠被折射得五彩斑斓。
打完最后一拳,赵容毅猛然收势。拳出时如大江奔腾,拳收时不动如山岳。
常乐忍不住啪啪鼓起掌来。
刚刚从屋子里走出来,准备给赵容毅递毛巾的长弓,猛然被金剑抓住衣领给拖了回去。
赵容毅侧过脸,因为阳光直射的缘故,望向常乐的时候,他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这一瞬间,连他下颚处滴落的汗珠,都显出十二分的xìng感。
常乐差点看呆了。
“傻。”
赵容毅侧头躲开直射的阳光,看清楚常乐的样子,张开嘴chún,吐出一个字。
常乐已经习惯他的毒蛇,毫不介意地踩着湿润的草地走过来,因为身高的落差,她需要仰着头。
“你拳打得真好!”
赵容毅走到空地边上,那里架着简单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他的外衣和一方汗巾。他取下汗巾,擦着自己脸颊和脖子下面的汗珠。
常乐笑眯眯地背着手看他。
赵容毅侧头道:“你今日精神不错。”
“是呀,多亏龚先生,他真是妙手回春,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难受了。”常乐揉了揉心口,“就是觉得虚得慌。”
赵容毅淡淡道:“吐了那么多血,又一天没吃东西,不虚才怪。”
他已经擦完汗,随手将汗巾丢给常乐。
常乐也随手接住,替他将汗巾收着,两人就像已经演练了千百次一样地熟练。
赵容毅开始穿外衣。
“我昨夜醒来的时候,小铃铛跟我说了,是你送我来这里,还亲自上山找龚先生。要不是你,我只怕早已经死了。”常乐仰着头,满心都是感jī。
赵容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你是为我中毒。”
你是为了我才中毒的,我自然有责任不让你死。
常乐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心里甜丝丝的。
赵容毅却没让她甜mì太久:“你如今也该知道了,龚先生说过,就算你不吃我那一碗被下了毒药的甜品,你自己也已然中了一丸天下无双的毒药。你自己可有数,是谁要对你下毒?”
常乐收起了脸上的笑颜,咬了咬下chún,道:“昨儿你们分析了,做出这下毒行径的,只有大皇子他们,这些人之中,有一个便是我的死敌。”
“罗子骁。”
赵容毅说出了这个名字。
常乐不无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赵容毅淡淡一哂。
他知道的事情可不止这些,关于她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
“因为我的告发,罗子骁失去了功名和前途,他本来就是yīn险小人,又骄傲自负,自然会恨我入骨。有他在,大皇子他们向我下毒,也不奇怪。”
常乐恨恨不已。
赵容毅却摇头道:“未必只是罗子骁的缘故。”
“嗯?”
赵容毅道:“你别忘了,你是皇上身边的人,从你告发罗子骁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站到了赵容止一方的对立面。权位之争,素来是最为残酷的,任何yīn险毒辣的手段都可能使用。罗子骁对你的仇恨也许只是一个yòu因,当你与赵容止对立,你作为皇帝近shì的身份,就必定引起他们的忌惮。”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现在该知道,你的处境是多么危险了。”
常乐这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她天xìng单纯,哪怕宫廷教会她揣度人心,教会她隐忍,教会她生存的手段,但是她的天xìng注定她不会主动地去接触这些人心yīn暗的部分。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她都显得有些天真,这种天真,在亲近她的人眼里是纯良,在不喜欢她的人眼里则是愚蠢。
事实上,她只是用最美好最阳光的心态看待生活,从来不会去关注人生的黑暗面而已。
而赵容毅也已经发觉,也许正是她xìng格中的这一点,才会让他觉得珍贵,才会吸引他。
他突然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啊!”
沉思中的常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脑袋。
“回宫之后,我会向皇上讨了你。”
赵容毅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一样,浑不知这对常乐是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说什么?!”
常乐愣了片刻之后,才开始惊叫。
赵容毅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吧。
常乐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要向皇上讨了我?你干嘛要讨了我?你讨了我做什么?”
赵容毅站住脚,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自然是让你做我的女人。”
常乐像猛然吞吃了一个无法下咽的鸭蛋一样张大了嘴。
即便来自现代,她也没见过这么直接、这么大胆、这么犀利的表白。嗯,应该算是表白吧。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的感觉也是很复杂,有知道自己喜欢对方的喜悦,也有对方太过强硬而产生的不甘。
“你,我,我凭什么做你的女人?”常乐反应过来,叫嚣道,“你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女人!你这人,也太霸道了吧!”
赵容毅走近她,弯下腰,跟她脸对脸。
近的都能看见彼此脸上细小的汗毛。
常乐紧张道:“你,你干什么……”
赵容毅嘴角一扯,忽然笑了。
他脸上万年冰山一般的面具忽然间碎裂。
这是常乐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的笑容,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乍一看纯真如同孩童,但纯真之外,又仿佛夹杂着邪恶。
像是头上张角的一个小恶魔。
常乐被他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
赵容毅就这样笑着,道:“我的霸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
常乐失语。
下一刻,她的失语就变成了惊叫。
“你干什么!”
她被赵容毅横空扛在了肩头,就像一个大沙包。
赵容毅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啪,声音真清脆。
“聒噪!淑女就要少说话!”
他笑得愈发灿烂,小恶魔lù出了两颗尖利的小獠牙。
“放我下来!”
常乐大叫。
赵容毅却像得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扛着她就开始转圈,嘴里还发出游牧民族狩猎时噢噢的呼哨声,玩得很是开心
常乐身在半空,极度没有安全感,被他弄得哇哇大叫。
他们两人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一堆人都跑了出来,赵梓真、赵采柔、傅月环,还有长弓、金剑、小铃铛。
连黄太医和龚培林都走了出来。
龚培林只看了一眼,就哼一声道:“跑我这里泡妞来了!”不过他眼中却是划过一丝羡慕,年轻就是好。
黄太医分明看出他眼里隐藏的那丝羡慕,抿嘴淡笑。
龚培林说了一句便不再看,转身返回屋子,黄太医也跟了进去。
另一边,赵梓真背着手,眼睛弯弯,全是笑意。采柔郡主也被赵容毅和常乐之间的亲昵愉快给感染,但同时也担忧地看向身边的傅月环。
傅月环脸sè比昨天更加苍白,她望着空地上那两人,死死地咬着嘴chún。
小铃铛双手握拳,少女心中全是浪漫怀春,羡慕地看着她的常乐姐姐。
金剑将一只胳膊搭在哥哥长弓的肩膀上,嘿嘿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平平。”
长弓道:“平平怎么了?”
“还记得常乐第一次到咱们府上,平平还托她,请皇上为殿下指婚,没想到转了一圈,殿下还真看上了常乐。”
长弓想了想,也觉得有趣,微微一笑。
而这个时候,常乐已经被转得晕头转向,心中仿佛一万头草泥马奔腾一样地暴躁,终于lù出了泼辣的一面。
“赵容毅!你他娘的还不放我下来!”
噗!
不止金剑一个人喷饭,长弓、小铃铛、赵梓真、赵采柔,全都是掉了一地的眼镜;就连傅月环,都傻了眼,一时忘记了哀怨。
赵容毅大约也是觉得玩够了,终于停下脚,将常乐给放了下来。
常乐脸sè苍白,xiōng中翻江倒海,偏偏肚子里空空的,也没什么东西可吐,只有泄愤地用拳头打着赵容毅的xiōng膛。
“你这个混蛋!”
她满脑子晕眩,却没注意到赵容毅已经用双手揽住了她的腰。
她那点子力气,对赵容毅来说就跟挠痒差不多。
赵容毅只觉心中爽朗喜悦至极,不由自主地咧开嘴,朗声大笑。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男女之情,感受到这汹涌不能受意志控制的感情。这种感觉虽然让他失去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却也让他每每感受到意料之外的愉悦。
他真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小妮子啊!
“顾常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傻丫头!”RS!。
108、万分之一
清平山下一句高呼,赵容毅宣告了对顾常乐的所有权。
在他大男子主义膨胀的霸道之下,常乐无可躲避,无从抵抗。
大男人天生就是小女人的克星,常乐只有认输。
况且,她对赵容毅的心意,她自己也没法否认。
赵容毅是做大事的人,他对常乐的情意是真,刚刚确认关系的男女本应该多多地亲密接触,然而庸京的局势一日多变,他必须先控制住局面,保障自己处于优势和安全,才能更有能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当日他便带着长弓回京,却把金剑留下了保护常乐。
常乐余毒未清,还需在龚培林处待上一段时间,虽然龚培林对赵容毅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对常乐这样的小姑娘却极好。
小铃铛也流下来照顾常乐。
赵梓真、赵采柔和傅月环,包括黄太医,都跟着赵容毅一起回京。
昨夜一场雷阵雨,将整个庸京城都包裹在青翠yù滴的湿润之中。
赵容毅一行人踏着朱雀大街平坦的石砖,向着遥遥在望的朱雀门前进,进入这一道门,便是皇城的范围,便是大庸王朝最顶端的权力中心所在。
天街小雨润如sū,草sè要看近却无。
这本是最美妙的风景。
但此时此刻,那长街尽头如巨兽一般蛰伏的深赭sè的皇宫,却让他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
全城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紧张感。
这是普通人无法体会到的隐秘的感觉。
只有赵容毅和赵梓真知道这种紧张感来自何处。
赵梓真原本是策马走在赵容毅后面的,此时忽然加快速度,走上前与他并排而行。
“看,他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
赵容毅回过头,见十字路口走过来一行人,打头的那位跟他一样骑着马。
赵容止!
双方就在朱雀门外头,狭路相逢。
赵容止勒马停住,俊美的脸上不复平日的从容自负,一双眼睛里透出浓重的yīn鸷。
“好久不见,皇兄!”
赵容毅看似很寻常地打招呼,但脸上却很意外地lù着一抹淡笑,“皇兄”两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赵容止脸上yīn云密布,嘴角一扯。
“泸州的事,是你做的。”
他毫无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偏偏赵容毅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尖。
就在今晨,一桩泸州凶案,呈送皇帝御前,朝野哗然,惊动全国。
数日前,泸州刺史巡视河堤,数十名衙役随从跟随保护,人群中却竟然冲出一人,将刺史推下河堤,卷入滚滚九龙河之中。春汛刚过,九龙河河水湍急,刺史一入水便失去踪影,等到刺史府找到的时候,已在几十里之外,捞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刺史在被推入水之前,竟然还被刺了一刀,重伤加上溺水,死无可死。
在大庸王朝的官员体制架构中,刺史是地方第一首脑,高官中的高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致死,这凶案自然是震惊了所有人。
凶手当场就被抓住,审问之后,案犯自承仇杀。原来泸州府不久之前爆发出一桩贪污案,府衙司田和泸州某县的县令串谋贪污,被刺史拿下审问,司田畏罪自杀,那县令则被剥了官帽羁押在狱,却也很快就死在了狱中。
案犯便自承是该县令的儿子,为了替父报仇,才做出刺杀行径。
涉及地方大员,自然不可能草率结案,案情必定要送入京中,由刑部呈送御览。
然而等这案件相关文案送入宫中的时候,却又多了另外的一份东西,便是关于那司田和县令的贪污事件。
原来这贪污事件竟并非止于泸州司田和县令,竟还牵连到泸州、济州、沧洲一大批的官员,更有矛头直接指向朝中。
这是一起涉案深广的贪污大案。
赵容毅更知道,这起表面上只有地方官员涉足的贪污大案,背后却是赵容止为了结党营sī而用金钱名利捆绑在一起的利益集团。
泸州刺史是赵容毅这一方的人物,在他的身边,司田和县令贪污事件刚刚被查出的时候,刺史便已经察觉到其中涉及到赵容止集团,秘密报给了赵容毅。而刺史意外身亡,赵容毅也相信,绝对不是仇杀这么简单,恐怕是贪污团体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而狗急跳墙。
赵容毅跟赵梓真合力将这贪污大案捅到了皇帝面前,也撕开了这震惊全国的贪污案的冰山一角。
如今,赵容止身后的那个集团,人心惶惶。
结党营sī,靠的是利益相关,靳王赵彬和恪郡王赵容止又没有大义,自然不可能单单靠名望就集结一帮的支持者,唯有利益。多年来,他们父子卖官鬻爵,将许多人都绑上了他们的战车,靠利益集结的团体,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大。这里面的关系,千丝万缕,千头万绪。
当这贪污大案被撕开一个破绽之后,站在赵容止身后的这个集团便慌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贪污的真正内幕被揭lù后,数目是非常惊人的,按照大庸的律例,绝对是死罪,甚至还可能株连九族。
他们迫切地寻求赵容止的保护,却也将赵容止拉进了他们的泥潭
这就是赵容毅的反击!
赵容止靠贪污集结了他的党羽和势力,如今,他们将自食恶果。
若要维持自己的清白和名声,赵容止决不能与这桩贪污案扯上关系;但是若要维持身后集团的支持,赵容止却又必须介入这桩贪污案,否则那些依靠他却也被他依靠的集团,一旦因为他的放弃而背叛,他将失去所有。
今天,他就是奉召入宫,参与这桩贪污案的讨论。
双方在朱雀门前相逢,赵容止明知道这是赵容毅所为,眼下却没有任何可以立刻反击的方法。
反正大家已经撕破脸了,话不投机。
双方人马一同进入了朱雀门。
那深深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将他们徐徐吞噬。
庸京城的一切风云变sè,在清平山脚下黄芪村龚宅的常乐是感觉不到的。
她正沉浸在属于小女人的爱情之中。
赵容毅的表白,来的突然而凶猛,但是回想起过去相识的种种,似乎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他那天在东宫,当着傅月环的面,故意惹她,故意嘲讽她,现在想来,不就是刚刚陷入爱情的男人的恶作剧。就像小学生一样,越喜欢一个女生,就越要欺负那个女生。
幼稚!
常乐嗤之以鼻。
她倒是忘记了,她这个有过一次恋爱经历的人,也没比人家成熟多少。
“奴婢真是羡慕姐姐。”
小铃铛将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捧脸,星星眼看着常乐。
常乐则正在喝龚先生给她煎好的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羡慕什么?”喝完药,将一颗mì饯扔进嘴里含着的常乐,含糊不清地问。
小铃铛一脸mí醉道:“当然是羡慕你有二皇子殿下喜欢啊。二皇子殿下,那么高贵,那么帅,又那么有男子汉气概……”
常乐道:“那是你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其实他sī下可恶极了,又爱捉弄人,又爱嘲笑人,一副老天第一他第二的骄傲样子。”
“二皇子将来是天子嘛,老天第一他第二也没错啊。”小铃铛将赵容毅当做偶像了。
常乐叹气摇头:“小孩子家家的,少想这些。”
小铃铛正sè道:“奴婢可不是说笑。奴婢进宫也有这些日子了,也认识了很多人,就拿太后宫里的紫玉姐姐来说吧,她为什么一直攒钱,不就是想将来出宫能够嫁得良人,过上太平富足的好日子。可是她苦心等待这么多年,姐姐你却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常乐想了想,赵容毅的确可算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从形貌、人才到身份地位,那样不是出挑,再加上对她的真情意。
“不过……”小铃铛话锋一转,“就是可惜了姐姐的身份,就算嫁给了殿下,只怕也做不了正妻的,或许只能做妾。”
“你说什么?”常乐像是被大棒子打了一下。
小铃铛道:“殿下那样的身份地位,将来又是要继承大统的,他的妻子将来也就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当然是要世家千金才能匹配。姐姐虽然得了殿下真心的喜爱,可毕竟只是一个宫女,总是不可能做正妻的吧。”
常乐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过姐姐也别灰心,你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那么疼爱你,一定也赐你特别的恩典,只要皇上一道旨意,姐姐做殿下的侧妃也不无可能。虽然不是正妻,但将来殿下做了皇帝,姐姐说不定就能做贵妃了呢。哇,想想丁贵妃娘娘,也是风光无限呀!”
小铃铛不知常乐心事,只管着憧憬起美好的未来。
而常乐的一颗心却已经坠入冰窟。
妾!
侧室!
她突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刻意地忘记了一些事。
赵容毅这样的身份,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而她顾常乐,难道只能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我将你视作万众唯一,却只能做你的万分之一吗!RS!。
109、回宫
“龚老先生的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如今无以为报,请先生受我一拜。”
常乐身上的毒素已经清理干净,也该回宫了。因她是代替赵容毅中毒,皇帝赵晟念她忠心赤诚,特意叫林小顺和马小卉带了马车出来接她回宫。
龚培林一把扶住要拜倒的常乐,瞪着眼睛道:“你这丫头,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些天,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装生分。真要你谢的话,一拜怎么够!”
说的旁边人都笑起来。
龚培林其实很和气,是个可爱的老头。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他用强,他便宁死不屈,对他软和,他便愈发与你亲近。所以事实上,除了对赵容毅是一个臭脸,他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对常乐尤其亲切。
虽然相处短短几天,但常乐对龚培林这个救命恩人的确是又感jī又敬爱。
“行啦,走吧走吧,皇帝老儿还等着你去伺候呢。”龚培林不喜欢分别的场面,挥手想赶苍蝇一样地赶人。
常乐道:“我一定会常常来看老先生的。”
龚培林嗤之以鼻道:“别说大话了,宫里的人想出来哪有这么容易,快走你的吧。”
老先生越是表现得不屑一顾,便说明他越见不得分离的伤感。
常乐最终还是在小铃铛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林小顺和马小卉驾车,金剑骑马护送,一行人离开了黄芪村,向庸京城方向进发。
一路上,常乐还向林小顺和马小卉打听宫里的情况。
“自姐姐出来,皇上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如今大庆宫中常驻着太医,每班两人,轮流值守。”林小顺说着皇帝赵晟的身体情况。
马小卉补充道:“姐姐只怕还不知,前几日爆发出好大一个贪污舞弊案,据说牵扯到地方和朝中数十名官员,皇上气得差点又昏倒,如今刑部、御史台、大明府各个都在行动,城里的官员们都人心惶惶的。”
常乐不在城里,自然不知道这桩贪污大案。
马小卉身在宫中,对细节也不明了,但大致的局势还是说得清楚的。
那贪污舞弊案爆发出来之后,许多人都牵连在内,赵晟想不到自己治下一向承平的国家居然还有这么多蠹虫,气得卧病在chuáng,连奏折也看不了。如今是刑部和御史台联合办案,大明府配合,已经查到证据的官员或被传召问话,或被缉拿下狱,就算还没被找上门但自知牵连其中的官员,也纷纷在走关系托门路,企图推卸罪责。
因此案牵涉甚广,在朝为官的,哪能个个都是清廉如水,少不得也有些灰sè收入的,虽然明知自己跟这些贪污舞弊没有关系,但也不免人人自危,深怕查呀查的,查到自己头上来。
这一次,赵容毅可是剑指中军,赵容止真正是慌了手脚。
不止他背后那些利益集团受到极大的威胁,就是其他无辜自危的官员也都对大皇子党怨恨不已。
马小卉虽然只说得一些皮毛,但常乐也能听出如今京城之中的肃杀景象。
果然进了京城的城门之后,虽然街道上看着跟平时并无二致,但不时便有刑部差官纵马从街上呼啸而过,每次街上的老百姓便会在差官过去之后议论纷纷,猜测又是哪一个官员犯事儿,被拉下了马。
行进到延平街的时候,街边上堵了一群人,哭叫呼号,引得许多老百姓围观,竟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林小顺和马小卉不得不先将车停在路边。
常乐掀开窗帘看去,只见人群之中一个绯红官袍的中年人被一群刑部差官拿铁链锁住,一群穿金戴银的fù人小儿正在呼号求饶。
“老爷!老爷你这一走,我们可怎么办啊!”
“爹,爹……”
“相公……”
哭爹的喊老公的,这些fù人小儿们虽然提泪横流,惨不忍睹,但是他们身上的衣物却实在过于奢华,个个都是珠光宝气,旁边围观的人群中,竟然没几个对他们抱有同情。
“看看这家人的穿戴,不是贪官才怪呢。”
“就是啊,我早说这姓林的不是好东西,果然被查出来了吧。”
“我们家二嫂子就是在林家做浆洗婆子的,都说他们家夫人小妾的穿戴,比宫里的娘娘还精细奢侈呢。”
“呸,你家二嫂子还能见过娘娘不成,尽说大话。”
“咱们住在京城里头,见到娘娘有什么稀奇的,反正这姓林的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欺男霸女,什么事儿没干过啊。”
老百姓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少不得有些落井下石的、吹牛打屁的、炫耀见识的,跟旁人说出这林姓官员家里往日的行径,把这家人贬得简直是恶霸土匪、罪有应得。
常乐和小铃铛在马车里头看着,也不免唏嘘。
“这已经是第十个被刑部下狱的官员了。”
金剑在车窗旁边叹了一声。
一行人看着刑部差官将那官员给抓走,只留下一干老弱fù孺的哭号。等围观人群都散了,马车才能重新动起来。
马车是宫廷御用的款式,林小顺等人又是常出入宫门的,身份无误,御林军自然放行。
进宫之后,常乐等人直接去往大庆宫。
大庆宫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人,常乐看着shì卫们都有些陌生。
林小顺低声道:“有shì卫在当班时吃了酒,皇上震怒,让傅统领将大庆宫的shì卫给查处了一批。”
常乐眉尖微微一蹙,心底飞快地划过一丝异样,却没及时抓住,也不知这丝异样是为了什么。
这时,重芳从长春殿的方向过来,见到了他们一行人,笑道:“顾公公说算着时辰,该是到了,让我来瞧一瞧,果然已经到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常乐跟前,拉着她上下看了个仔细,道:“还好还好,那日姐姐吐血回宫,真是吓死人,现在总算是好了。”
常乐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重芳道:“我倒罢了,只是顾公公一向将姐姐当做女儿看待,还真是差点愁白了头,要不是皇上身子不好,他一定也会请命出宫去看望姐姐。”
常乐惭愧道:“还劳累顾公公惦记。皇上如今在哪儿?”
“在长春殿里呢,这会儿三位皇子殿下都在,正在商议贪污案,气氛不大好,我陪姐姐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去。”
常乐点头,大家便在长春殿外面廊下等着。
屋里有些动静,不过墙壁隔音效果好,外面也听不真。
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日头升上来,照得长春殿院子里的石砖一片白茫茫的反光。
殿门忽然打开,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常乐等人扭头看去,见是大皇子赵容止,靳王府的老2柳阳王赵容若,以及老三丰邑王赵容非,还有跟着他们的几个随从。
外面阳光明媚,赵容止却面sèyīn郁,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常乐等人站在廊下,离殿门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却也能感受到他们一行人身上散发出的yīn鸷气息。
赵容止蹙着眉头,过分俊美的脸上有一丝僵硬。
站在他身后的赵容非感觉到旁边廊下有人,侧头看过来,一见顾常乐的脸,眼睛顿时一眯,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
“三哥。”
他轻声一叫,将赵容止、赵容若等人的目光全都引了过来。
常乐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多人同时注目,只觉每一道目光都凌厉得像箭一样,心底不由冒起来一丝寒意。
重芳等人此时则已经蹲身下去,她也忙跟着一起行礼。
赵容止默默地盯着常乐看了片刻,不动声sè地转过头去。
倒是赵容非慢慢地走到了他们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字地叫道:“顾常乐。”
常乐心中一凛,道:“奴婢在。”
“死了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初夏时节,赵容非的声音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常乐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答道:“奴婢能够死里逃生,全仗皇上天威庇佑。”
赵容非像是早就料到她这个回答,没等她话音落下,便哼了一声。
“天威庇佑?”他弯下腰来,将嘴chún凑在常乐耳边,低低道,“希望你的天威能够多庇佑你几天,让你活的——长一点……”
耳朵上拂过的热气让常乐很不自在,有种想把肩膀缩起来的冲动。
赵容非却已经直起了身子。
这时候,赵容止已经迈开步子走下台阶,赵容若叫了一声“老四”,赵容非最后又看了常乐一眼,扔下最后一声冷哼,转身离开。
常乐等人这才得以站直身体。
望着赵容止等人从院子中间穿梭直行远去,她默默咀嚼方才赵容非的一言一行,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敌意和威胁。
等到再转过头,却见顾太平不知何时也走出了殿门,在门槛外面束手而立,目光冲着赵容止等人的方向远远投射。
“顾公公。”
常乐走上去叫了一声。
顾太平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大皇子殿下神sè不好呀,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回想赵容止的表情,只能用凝重二字来形容。
顾太平轻轻一笑,淡然道:“皇上命大皇子主审,与刑部、御史台联合彻查贪污舞弊案。”
常乐微微挑眉,很快就想通了这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蕴藏的机关。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皇帝,这一招实在真是妙到毫巅。RS!。
110、掌掴
赵容止被架到火上烤了。
“皇上这一招,太狠毒了!”
远离大庆宫,赵容非第一个先忍不住。
赵容止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皱起来,不满地看了赵容非一样。
老2赵容若便对赵容非道:“这是在宫里,说话小心点。”
赵容非左右看了看,道:“怕什么,又没人。”他抓住了赵容非的胳膊道,“三哥,现在怎么办?皇上让你做主审,分明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你可不能让他得意。”
赵容止沉着脸不说话。
赵容若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太棘手了。这几日被牵连的官员不下二十人,大半都是咱们的亲信。这桩贪污舞弊案,已经惊动全国,所有人都在看着,只消证据确凿,这些人少不了丢官弃职的下场,严重些的说不定还要丢掉xìng命。仅仅这样的话,咱们已经是元气大伤,少了这些人的支持,老三在朝廷中的话语权就比不上现在了。”
赵容止这时候才低声道:“不止如此。”
赵容若点头,道:“的确不止如此。原本这些官员虽然被查出来,但跟老三却扯不上关系,他们贪污渎职舞弊,不过是他们自己的行为。只要老三置身事外,还可动用咱们其他的力量,捞一些人出来。可是现在,皇上让老三做主审,却把你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容非哼哼唧唧道:“我知道皇帝怎么想,他其实早猜出这些人都是咱们的人了,故意让三哥做主审,就是要看咱们的笑话,给赵容毅制造攻击三哥的借口。若是三哥轻判这些官员,赵容毅的人必定会说三哥做了这些贪官的保护伞,是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但若是三哥真的严判了这些人,却会弄得自己众叛亲离,连自己的亲信都保不住,还有谁肯支持三哥。”他恨恨地用左拳砸了一下右手掌,低咒道,“一箭双雕,真是毒辣!”
赵容若看着赵容止道:“老三,你有什么主意?”
赵容止侧过脸看了看他,又转到另一边看了看赵容非。刚刚被皇帝授命做主审的时候,他的确是慌乱过恼怒过,可是他现在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是在宫里,一切都先回府再说。”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说别的。
赵容若和赵容非以他马首是瞻,也不再说什么,大家一起出了宫去。
而大庆宫中,赵晟正在接见刚刚回来的常乐。
“看起来,龚先生医术是越来越精妙了,朕看你,不仅没有消瘦,倒好像还胖了一些。”刚刚算计了赵容止一把,赵晟似乎心情不错。
想到赵容止的那个表情,他就忍不住往赵容毅脸上看去。
贪污舞弊案爆发出来的时候,赵晟的确是痛心疾首,等知道这一切都是赵容止为了结党营sī而做下的勾当,他更是又愤恨又心寒,同时更坚定自己的选择。一个为了自己的sīyù和权利,敢于亵渎国家律法,用贪yù来结交党羽的人,是不能做好天下之主的。
这桩贪污案牵连众多,彻查起来也是千丝万缕,无论谁去审案,都一定会遇到赵容止集团的重重阻碍。
而就在连赵晟都觉得棘手的时候,赵容毅却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让赵容止却做主审。
赵晟毕竟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对于人心权术的运用也早已十分纯熟老练,回过味来之后,也不得不佩服,赵容毅的心智,足以胜任一国之君。
常乐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听顾太平说那句话之后,就也已经体会到了其中的奥妙。此时看皇帝的脸sè,也揣测到他心情愉悦的原因。
“皇上最爱取笑奴婢了,奴婢这次可是九死一生,要不是正好龚先生采到了一味解毒圣药,奴婢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常乐笑眯眯道:“奴婢想着,能够这样幸运逃过一劫,龚先生自然是奴婢的救命恩人,但若无皇上天威庇佑,奴婢又哪里撑得到龚先生来救治。”
赵晟身子虚,只能歪在榻上,但也lù出一丝笑容道:“你这丫头,倒是会奉承,朕也谢了龚先生也谢了,有一个人你怎么不谢?”
常乐故作糊涂,道:“皇上说的是谁?”
赵晟目光移动,示意她去看旁边坐着的冷面皇子殿下赵容毅。
赵容毅端着一杯茶,也不喝,就拿眼睛看着常乐,故意用茶杯盖在杯沿上一圈一圈地摩挲,就好像在做什么抚mō的动作似的。
常乐莫名地就红了脸。
不过每次看赵容毅那种笃定自负、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生出不甘心要挑衅的冲动。
“啊!皇上提醒奴婢了,还有黄太医,若非黄太医为奴婢延滞毒xìng扩散,没等见到龚先生,奴婢就得死,奴婢是得感谢黄太医。”
她故意这么说,看也不看赵容毅一眼。
赵晟看出她的小把戏,失笑摇头。
常乐说完,却也用眼角注意着赵容毅的神sè,企盼他有丝不甘或不满。
赵容毅却淡定得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父皇想必也累了,儿臣先告退吧。”
他站起来后,又像是很随意地对常乐道:“既然你已经回宫,便好生伺候皇上,做好你奴才的本分。”
常乐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奴才?这个臭男人,不毒舌会死吗?会吗会吗?
赵容毅轻轻松松就jī起了她眼里的小火苗,却淡定从容地抽身而去,只剩下常乐在背后使劲地瞪他瞪他。
从一开始就跟赵容毅一起在殿内的赵梓真,看着这有趣的一幕,也忍不住失笑。
“皇上,奴才服shì你躺一会儿吧。”
赵容毅和赵梓真一走,赵晟便lù出了十分的疲态,顾太平便贴心地上前扶他。
角落中的岫岩也立刻走过来相扶。
大家簇拥着赵晟到内室,服shì他躺到chuáng上,岫岩带着重芳和慧明两个三等宫女留下给赵晟轻轻打扇子,顾太平便带着常乐等人都退出了长春殿。
“你在宫外这些日子,太后也打发来问过两次你的情况,既然你回宫了,便去长寿宫见见太后吧。”顾太平如是说。
常乐点头应了,回到宿舍放下行李,便带着小铃铛去长寿宫。
长寿宫中风景依旧,金太后也是一如既往地和蔼慈祥,只是大概因为皇帝赵晟病重,太后过于忧心的缘故,也显得比从前憔悴苍老了很多。金太后也是七十多岁的人,平日看着年轻,只是保养好的缘故,身体到底也是老年人的身体了。
拜见过金太后,常乐带着小铃铛出了长寿宫。
“姐姐,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小铃铛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说道。
她进宫这么久,一直都是在大庆宫中当差,她这样地位低下的小宫女,连跑tuǐ的差事都轮不上,所以居然是到现在连御花园都没怎么逛过。
常乐知道她的心意,便答应了,带着她绕路去了御花园。
初夏时节风光正好,花红柳绿,莺歌蝶舞,加上日头还不算毒,走在绿荫地里,倒是十分惬意。
小铃铛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皇家花园,真是漂亮。”
常乐便笑了起来,她刚进宫的时候,也像小铃铛一样,对皇家气象艳羡不已。
“好大胆的奴才,给本宫掌嘴!”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大喝,将常乐和小铃铛一下子从看风景的好心情中揪了出来。
“姐姐?”
小铃铛拉住了常乐的一只手,常乐示意她别出声。
啪啪啪啪,人掌掴在脸上的击肉声格外清脆,常乐和小铃铛循声找去,却见凉亭之中一大群人,簇拥着当中明黄衫裙神仙妃子一般的丁贵妃,而在她面前,则跪着两个小太监,正被人按着掌嘴,啪啪啪一声一声震得人肝儿颤。
丁贵妃满脸肃杀,目光锐利如箭。
“娘娘饶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被掌嘴的两个太监不住地求饶。
丁贵妃高高在上,哪里会跟他们直接搭话。
只有她身边的罗姑姑开口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诽谤大皇子!你们是什么东西,卑贱的奴才,也敢搬弄口舌传播是非,进宫的时候,没人教你们规矩吗?!”
那两个太监还企图求饶,但掌掴之下,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丁贵妃似乎真是气狠了,犹自对罗三娘道:“狠狠打,打到他们长记xìng为止!”
一听这话,负责打耳光的人掌掴得愈发厉害。
罗三娘对丁贵妃道:“娘娘消消气,这些人低贱鄙陋,有什么见识,还不是听别人说大皇子失势,就跟着瞎嚷嚷造谣,娘娘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需要跟他们计较。”
丁贵妃哼一声道:“谁说大皇子失势!不过是小人造谣诽谤,故意败坏大皇子的名声,本宫最恨的就是尊卑不分、攀高踩低的小人!”
“是。”罗三娘应了一声,又吩咐下面人狠狠打。
常乐和小铃铛在凉亭外听了这些对话,禁不住对视一眼。
看来连宫里都已经知道赵容止跟那桩贪污舞弊大案脱不了关系,传言四起了。丁贵妃是赵容止的亲阿姨,又是赵容止有力的支持者,自然听不得别人诋毁赵容止,这两个小太监一定是sī下议论被丁贵妃撞见,才惹来这掌掴的后果。
而那一声一声清脆的着肉声,又何尝不是丁贵妃杀鸡儆猴,借这两个小太监来警告宫里其他所有人。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