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拿人
被常乐所言震惊了的顾太平,到底仗着在宫里多年的经验,压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
“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第一句便是先问原因。
这样重大的事情,当事人必定是千方百计地遮掩,又怎会轻易泄lù出痕迹。
常乐早猜到有此一问,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今日奴婢奉皇上之命,去给嘉期公主送步摇,回来路上,因奴婢有些sī事处理,所以先打发重芳回来。谁知,却叫奴婢意外撞见了给林贤妃安胎的那位王太医,跟御膳房的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sī语。那位王太医竟然说出林贤妃腹中胎儿超过五个月,绝非龙种。”
顾太平顿时蹙眉:“王太医既然知道林贤妃怀的不是龙种,为什么一早不说,要拖到现在,这事又跟御膳房有什么关系?”
“正是呢,奴婢也觉得蹊跷,所以才继续听他们的对话。那王太医把这件事告诉给那御膳房的小太监,让他去通知宫外的一位王爷。宫闱大事跟宫外的王爷又有什么关系,奴婢自然不得其解,可是那两人谈话之中讳莫如深,只说王爷,却绝不提那王爷的姓名和封号。”
常乐一面说,一面注意顾太平的神sè,果然见他眉头愈发地深锁起来。宫闱内的丑闻,居然牵扯到宫外的某位王爷,顾太平自然察觉到,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后来,奴婢才听明白,原来那王太医先是受了林贤妃的收买,要替她掩盖丑事,可王太医不知怎么的,又跟宫外的某位王爷搭上了关系,现在竟是出卖了林贤妃,要把这件事情捅出来。奴婢虽然愚笨,可也知道这种事情,会让皇家méng羞,如果牵扯到某位王爷,说不得还可能牵扯到lun理丑闻。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擅自禀报皇上,所以才先告诉公公。”
常乐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这样无根无基的宫女,突然遭遇这样惊天大事,惶恐不安都是正常的,她越是小心,顾太平才会越觉得正常。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顾太平伺候皇帝这么久,遇到事情首先就已经不会慌张,分得清轻重缓急,这种大丑闻,不管严重到什么程度,最要紧的就是捂盖子,必须尽量地缩小事情的影响范围,知道的人越少,皇家的名誉便越能保得住。
常乐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立刻回答:“除了公公,奴婢没有告诉任何人!”
顾太平点头:“你做得很好。”
说完这一句,他便蹙眉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常乐在旁边静静站着,直到tuǐ都站酸了,才忍不住道:“公公,这事,咱们是不是该告诉皇上?”
顾太平冷哼一声道:“这等大事,当然要禀告给皇上。jiān妃怀上孽障,竟敢冒充龙种,企图瞒天过海,颠倒乾坤,这不仅仅是欺君大罪,更是祸国殃民。”
他对赵晟忠心耿耿,知道林贤妃所怀不是龙种,当然也就知道她给赵晟戴了绿帽子,心中恨她至极,语气中自然透出凌厉狠辣之意。
常乐似乎是被他的神情给吓到了,身子缩了一下。
顾太平这才看着她道:“这件事情,林贤妃自然是万死莫赎了,王太医也是当事人,不可能摆脱干系。我问你,那个跟王太医接头的小太监,你可认得?”
常乐摇头道:“奴婢跟御膳房并无交情,那小太监似乎只是不入流的杂役,也不认得。不过,奴婢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泔水味,猜测应该是御膳房负责处理泔水废料的。”
“泔水……”顾太平眼睛微微一眯,自然也是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哼!想借出宫倒泔水之际,往外面通风报信。咱家岂能让这些jiān臣贼子坏了皇家声誉,让天子méng羞!”
地位不同,气势便不同,顾太平一发怒,往日的亲和也全都化作了刚毅和冷酷。
他稍一思索,便已经理清了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以及处理的方法,当下便道:“当务之急,须先拿下御膳房的那个太监,阻止他向外通风报信。这个时辰,恐怕他们正要出宫,必须立刻去阻拦。”
常乐十分认同地点头。
顾太平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道:“童小言身上有功夫,让他带着人,先去把那小太监捆了,秘密囚禁起来。”
常乐道:“对,不能打草惊蛇。”
那小太监是宫外“某位王爷”的眼线,自然要顺藤mō瓜,从他身上查出是哪个王爷胆大包天,敢参与宫闱丑闻。
常乐曾经想过直接供出恪郡王,但那小太监虽然是恪郡王的人,可并没有证据证明林贤妃怀的孩子跟恪郡王有关。
其实这一点也很好推测,恪郡王的野望,是自己做皇帝,如果林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那最多也就是孩子继承皇位,而且顶的名义肯定是皇家正统,跟他没有半分的关系,孩子登基后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恪郡王的儿子。那对恪郡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照常乐看来,恪郡王不会这么傻,走这样的歪棋。
最大的可能,是林贤妃以腹中孽障冒充龙种,企图鱼目混珠李代桃僵,博自己的宠爱和将来的富贵。只不过她赖以依仗的王太医靠不住,将她出卖给了恪郡王。
只要林贤妃的孩子跟恪郡王没关系,那么就算查出御膳房小太监和王太医背后的人是恪郡王,就算常乐把自己曾听到过的恪郡王的野望之词都告诉皇上,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况且那天在天水一碧外,她只是听见了声音,真的追究起来,连是不是恪郡王都无法证明,说不定反会被恪郡王反咬一口,说她攀诬。恪郡王可以有很多理由来解释自己跟王太医、跟小太监的关系,他是宗室子弟,一没有秽乱宫闱,二没有谋反作乱,三无法证明他在觊觎皇位,那么这件丑闻对他就不会造成多重大的打击。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恪郡王无罪,供出他的常乐就一定会遭到报复。
她不想拿自己的xìng命开玩笑。
所以经过慎重的思考,她还是没有向顾太平说出恪郡王。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顾太平禀告皇帝之后,如果通过御膳房的小太监查到了恪郡王的身上,揭lù了恪郡王的野心和罪责,那么皇上自然会处置了恪郡王;而如果最终恪郡王并不受牵连,那么事后追究的时候,也就追究不到常乐的头上。
在宫中待久了,人的确会变得聪明。常乐现在不仅学会了保护自己,更学会了借力使力。
商议一定,顾太平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安排,先是叫了童小言,命他带几个好手,去抓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
作为唯一一个认识那小太监相貌的人,常乐自然也得同去。
顾太平并没有告诉童小言太多,只说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犯了禁忌大罪,为维护皇家颜面,需先暗中拿下,然后再追究发落。
童小言自然不敢多问,依命行事,带了大庆宫中的几个好手以及常乐,一起去埋伏。
御膳房送泔水出宫的路线是固定的。
常乐在决定向顾太平高密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时间,必须赶在那小太监尚未出宫的时候,所以才留下了埋伏的时间。
天sè已然黑下来,宫里各处都掌了灯,因为御膳房的泔水废料都是秽物,所以不会白天运输,一定是等天黑了才运出去。
童小言等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不多时,果然两辆运载泔水桶的木板车粼粼而来,每辆车两个小太监,一个推车,一个旁护。
常乐看得清楚,后面那辆车旁护的那个小太监,就是与王太医接头之人。
顾太平交代过不能惊动旁人,所以童小言很沉得住气,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两辆班车转过拐角的时候,前面一辆板车已然拐过去,后面一辆车拐的时候,推车的人自然是注意路面,那小太监走在外围,便落后了一步。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个人影窜出来,狸猫一般地贴上这小太监的后背,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在他腰眼处按下,这小太监便浑身瘫软,一丝儿声息也没发出,就被这人影给拖入了黑暗之中。
其余的三个太监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直到走完了拐角,才发现少了一个人,自然少不了嘀咕,便有人叫起他的名字来。
“同福!同福!”
常乐和童小言也是到此时,才知道这个太监名叫同福。
同福已然被童小言堵了嘴,自然不能回答同伴的呼唤,而童小言按在他腰眼上的手又不知施了什么法术,让他又酸又痛,一丝儿力气也没有,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那三人岂能料到是有人抓了他们的同伴去,见无人应答,只当同福偷懒溜走了,骂了两句,也就不再等了,继续往宫外行去。
等他们走远了,童小言才拖了同福到埋伏处,其他几人便立刻上来帮忙,将同福堵住嘴捆起来装入麻袋之中,然后扛着麻袋,一起消失在夜sè中。
整个过程消无声息,滴水不漏,做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RS!。
64、流芳殿中
大庆宫,长春殿。
灯架上的琉璃宫灯,将屋子内照得亮如白昼。
赵晟的脸,却比宫灯的琉璃罩子还要白,白得吓人。
在他面前,跪着顾太平和常乐,两人都是低垂着头,身子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长春殿里沉默得像死地。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赵晟的嘴chún才微微动了一下,紧跟着便爆发出一声大喝。
“大胆!”
啪一声,他手中的书以凌厉的姿势砸在地板上,哗啦巨响。
顾太平和常乐的脊背绷得更紧了。
赵晟平日总是蕴着温和眼神的双眼,此时却像是要吃人一样地盯着他们两个。
“你们可知,今日所言,乃是欺君大罪,当诛灭九族!”
顾太平身子往下一折,双手拍在地上,以头抢地,悲声道:“奴才知道皇上震怒,但是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奴才绝不敢欺瞒天子!”
赵晟满脸戾气,盯着他,恶狠狠道:“顾-太-平!你敢指天誓日,保证自己说的绝无半字虚言!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常乐自从到大庆宫伺候,只有见到天子的春风化雨,从来没有见识过天子的雷霆之怒,此时毫无心理准备,竟在赵晟极度的威压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顾太平却脊背一tǐng,昂然抬头,厉声道:“奴才伺候皇上二十多年,自问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欺君罔上,皇上要奴才发誓,奴才又有何惧。顾太平在此立誓,若方才所言,有半句欺君,便天打五雷轰,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字一字都是泣血之言,而这泣血的一字一字却如尖锥,一下一下地捅在赵晟的心房上。
赵晟身子僵直,终于在顾太平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轰然地垮了下来。
其实不过是他的身体突然萎顿,不再tǐng直,但常乐却觉得,仿佛是一座伟岸高山突然倒下一般。
顾太平知道,赵晟终于是信了。
刚才他跟常乐冒死进言,揭发出这桩惊天丑闻,赵晟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厉声职责他们大胆欺君。
顾太平知道,这是因为赵晟对皇嗣之盼,已经到了一种极端的渴求之中,但凡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不肯相信,他唯一的皇嗣的希望,竟然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然而当顾太平以自己的xìng命来发誓的时候,赵晟终于是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如果不是真的,顾太平和常乐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他们难道不要命。
可是林贤妃!林贤妃肚子里的孩子,居然不是他赵晟的皇子,居然不是大庸的龙种!
孽障!
她竟然敢拿一个孽障来冒充龙种,欺君罔上,竟坐上了四妃之一的高位。
赵晟无疑生出了被愚弄的耻辱。
“贱人!”
他猛地拍案而起,没发出心中的愤怒,身子却反而晃了一下。
“皇上!”
顾太平明明跪在地上,却一下子便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赵晟跟前,一把扶住了他。
赵晟眼前白茫茫一片,连晃了几下才慢慢恢复清醒。
“皇上,你可不能有事啊!”顾太平又是着急又是难过。
常乐也立刻站起来,抢过桌上的一杯茶,递到赵晟的嘴边:“皇上息怒,不管要做什么,都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
他们两个都是真的担心,怕当日昏厥之事重演,赵晟的身体会扛不住。
然而,赵晟毕竟是几十年的皇帝,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那次昏厥是意外,这次他极端愤怒之下,身体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一把推开常乐的手,又甩开顾太平的搀扶,tǐng直了身体。
“朕没事,朕怎么会有事!贱人、贼子,竟敢秽乱朕的宫闱,玷污皇家血脉,欺君大罪,万死莫赎!”
“顾太平!”
赵晟厉喝一声。
顾太平浑身一凛,高喊:“奴才在!”
“那个太监,现在哪里?”
“奴才已将他关押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赵晟大手一挥:“这太监不过是个通风报信之人,不足为患。当事者,才是罪大恶极。”
顾太平和常乐都知道他决心要解决这个惊天丑闻了。
果然,赵晟身为天子,比起任何人来都要杀伐果断,当下他便一条一条地下起命令来。
“命御林军,严守宫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违令者,先斩后奏!”
“命宫中禁卫,将太医王琛捉拿关押,不得任何人探视接触!”
“再命禁卫,包围流芳殿,自林贤妃以下,不得任何人出入,擅出者,斩!”
随着皇帝的命令一条一条地出来,整个大庸皇宫如同一台沉寂已久的机器,突然间飞快地运转起来。
御林军和禁卫奔跑穿梭,皇宫的各处宫门守卫都增加一倍,严格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而流芳殿也陷入了严密的包围之中。
此时刚刚入夜,皇宫人人都未安睡,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早已经惊动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清楚太平的日子,怎么会突然剑拔弩张,到处都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然而赵晟已经下达了命令,所有御林军和禁卫,只管执行命令,无法对外透lù一丝一毫的消息。
整座皇宫,变成了一个大牢笼。
所有人,都被限制在自己宫里不许出入。
当事人已经被全部抓捕起来。
大庆宫中灯火通明,却人去楼空,在全面封锁消息之后,赵晟第一时间摆驾流芳殿。
流芳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自然所有人都惶恐不安。
林贤妃自怀孕晋封以来,还从未遭受如此待遇,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当然她做鬼心虚,也生出了恐怕厄运临头的预感,困在流芳殿中,更是坐立不安。
流芳殿主管洛水姑姑,一等宫女揽月、摘星,二等宫女画眉,三等宫女俏哥、阿吉,簇拥着林贤妃,汇集在正殿之中。
其余小宫女、太监都在外面,惶惶不安。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怎么被软禁起来了?”宫女画眉不知真相,只知慌张询问。
林贤妃脸sè苍白,一双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神思不定。
主管洛水厉声呵斥道:“慌什么?娘娘怀着龙种,若是惊了娘娘的胎,看你怎么负责!”
画眉顿时害怕地闭上了嘴。
洛水这才回过头,对林贤妃道:“娘娘,奴婢去门口问问,禁卫行事,总该有理由,不能平白无故地软禁了流芳殿。”
林贤妃正要点头,外面便有人高声叫起。
“皇上驾到!”
林贤妃大惊,飞快站起,偏偏脚下却发软,竟是踉跄了一下,幸而洛水眼明手快,牢牢地扶住了她。
殿门大开,一群太监冲进来散开,将流芳殿所有人团团围在中间。
赵晟面sè木然,背着手大步走了进来。顾太平和常乐紧紧跟在身后。
林贤妃是刑部shì郎之女,入宫便封昭仪,深受恩宠,即便这几年赵晟临幸后宫次数越来越少,流芳殿也总是来得次数最多的地方。所以林贤妃见皇帝的次数实在不少,对皇上的情绪变化也十分熟悉,知道他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高兴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可是今天,当她看见赵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陌生人一般冰冷的眼神的时候,她一颗心便坠入了冰窟。
而当她再看见,赵晟进殿之后,后面又跟进来太医院中最年长最忠心皇室的两名太医的时候,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tuǐ一软,竟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
洛水、揽月、画眉等宫女都惊呼起来。
而往日最疼爱林贤妃、最紧张她腹中胎儿的皇帝赵晟,此时却死死地坐在椅子上,一丝儿的担忧都没有。
如果在进殿之前,他还有一分的侥幸、一分的指望的话,那么当林贤妃恐惧到跪下的时候,他的所有侥幸便都已经破灭了。
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林贤妃,看着所有人惊呼着去搀扶她。
林贤妃实在没有力气,却也硬是被洛水等人又拉又抱地搀起来,按在了一把椅子上。
赵晟冷眼扫着她身边的所有人,主管洛水眉头微皱却面sè如常,这种宫里的老人总是能将情绪掩盖到最深;一等宫女揽月、摘星都是面sè苍白眼神发慌,不是害怕便是心虚;二等宫女画眉手足无措,更遑论更低级的两个三等宫女了。
这流芳殿中,知情的人,看来不少啊。
林贤妃被搀起来坐下之后,赵晟并没有立刻说话,整个宫殿里虽然人数众多,却是死寂一片。
常乐低着头站在赵晟身后,看到林贤妃的惊慌失措,心中只觉悲哀。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宫里的人,如果有了贪yù,便会将自己推上死路。
赵晟越是不说话,林贤妃便越是心虚恐惧。
终于,在赵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虚恐惧也达到了极点,这些极端的情绪几乎要从她的喉咙中跳出来。
赵晟说的是——
“李太医、张太医,给贤妃娘娘诊脉!”
RS!。
65、无言的审问
随着赵晟一声令下,李太医、张太医同时走到了林贤妃跟前。
两位太医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身子也不复坚tǐng,做大夫的,面目都不可憎。可是眼下,两位老人的脸落在林贤妃眼里,却仿佛是来自阎罗殿的牛头马面,亦或是勾hún无常。
“皇……皇上……”她颤抖着站起来,“臣妾,臣妾身子无碍,不需太医……”
赵晟一个眼神扫过来,林贤妃便如同被冰刀子扎了一下,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方才不慎摔倒,岂能说无碍。你肚里怀着的可是龙种,怎能轻率。”赵晟看着她,温和的声音仿佛跟平日并没有区别,可是落在林贤妃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量。
“李太医、张太医,你们还在等什么。”
有赵晟的催促,李太医和张太医便走到林贤妃跟前,道:“请娘娘坐下。”
林贤妃的目光从赵晟脸上移到他们脸上,她心底空空的,背后凉凉的,脚下一丝儿力气也没有,又跌回了椅子上。
李太医先将手枕放在茶几上,托起林贤妃的手放在手枕上,用两个指头搭着她的手腕。
宫里的太医,医术和经验都不必说,诊喜脉更是一点难度也没有。
李太医心中很快就已经有了结果,他收回手,并不说话,只是站起来让在一旁。
张太医接替他坐下来,也同样给林贤妃诊脉。
林贤妃头垂得低低的,身子已经不颤抖了,因为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张太医也已经诊断出了结果,也同样站起来,跟李太医一起走到赵晟跟前。
赵晟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像是入定,口中却淡淡道:“如何?”
李太医和张太医对视一眼,李太医更年长资历更老,便由他来作答。
“启禀皇上,林贤妃方才受了惊吓,胎象有些不稳,以微臣二人之见,最好请贤妃娘娘进内室,由臣等施针稳定胎气。”
赵晟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后的常乐,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
李太医和张太医是赵晟亲自带过来的,来之前便已经有过吩咐,若是林贤妃的胎儿并没有不妥,那么两位太医只会说安好;若是林贤妃的胎象果然是已经超过五个月的,两位太医便会以施针为名请林贤妃移入内室。
而他们方才已经做了回答,林贤妃的胎儿果然已经超过五个月了。
五个月前的那段时日,赵晟并没临幸过林贤妃,林贤妃自然不可能怀上龙种。
腹中乃是孽障,已经确信无疑了。
赵晟终于张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两位太医身上,没有往林贤妃那边扫哪怕一眼。
“那就请贤妃入内室。”
“是。”
回答他的并不是两位太医,也不是流芳殿的宫女奴才,而是跟随赵晟过来的大庆宫的岫岩和轻云。
她们两个走上来,推开林贤妃身边的洛水和揽月。
“不劳你们,我来扶……”
与揽月的顺从退开不同,洛水还试图自己去搀扶林贤妃,却被岫岩抓住了胳膊。
岫岩平静地看着她,道:“奴婢们奉皇上的旨意,请贤妃娘娘移步,姑姑请站在一旁罢。”
洛水看清她眼里的冰冷,心中一沉,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林贤妃已经站不起来,岫岩和轻云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架进了内室。
顾太平指挥太监把守住内室的门,并将以洛水为首的流芳殿所有宫女奴才都驱赶出了正殿,关进了偏殿之中。
至此,流芳殿诸人,不管是知情者还是不知情者,都知道今日是大祸临头了。
正殿之中,只剩下赵晟,还有大庆宫的人。
“顾太平。”
“奴才在。”
顾太平躬身出列。
赵晟面无表情,道:“着顾太平,审问太医王琛、太监同福,并流芳殿所有下人,刑罚无忌。朕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朕要结果。”
顾太平一凛,恭声道:“奴才遵旨。”
本来太医、太监、宫女犯错,都各有负责审问法办的部门,可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天子名誉和皇家颜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赵晟才会让顾太平去审问。
顾太平身为天子近shì,宫内第一内shì,自然有他的办法和手段。
顾太平离开正殿之后,赵晟也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地朝内室走去。
常乐没有跟着,所有人都没有跟着。
赵晟走进屋子之后,岫岩和轻云便从里面退了出来,并带上了房门。
内室之中只有皇帝赵晟和林贤妃,其余所有人都在正殿外室待着。流芳殿中明烛煌煌,灯影幢幢,内有群shì,外有禁卫,却是内外都一片寂静,仿佛成了死地。
常乐听不见内室的声音,却也猜得到,赵晟必然是在审问林贤妃,jiān夫何人,孽障何来。
天子之怒,绝非林贤妃一弱质女流可承受。何况她心智不出众,胆气不豪,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可能隐瞒得了真情。
林贤妃假冒龙种的是死罪,要株连九族,她荣耀时,家族未必荣耀,她犯下死罪时,家族却一定会被牵连。她如果不想连累家族更多,便只有招供,将所有罪责都归到自己身上。
赵晟根本不必残酷拷问,也不必刑罚加身,林贤妃自会招出一切。
常乐就看着正殿琉璃宫灯里的那根蜡烛,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短下去,这殿中明明亮如白昼,却总有股yīn气森森的可怖气氛环绕。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像被大山压住了双肩,沉重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打开了。
赵晟站在门框内,他的脸sè似乎跟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两样,一双眼睛甚至比进去前还要明亮几分。
可是常乐却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深处,似乎透出一种极端的绝望来。
内室忽然传出噗通一声。
“皇上……”
林贤妃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只是两个字,便道尽了其中的后悔、不甘、恐惧。
“让她闭嘴。”
赵晟轻轻地说出四个字。
站在内室门外的岫岩和轻云立刻便走进门去,很快,内室之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赵晟一步一步地走回来,恰如他半个时辰前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他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伸手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茶杯。
“皇上,茶水已凉,奴婢给您换热茶来。”常乐赶忙拿过他手中的茶杯。
赵晟直勾勾地看着她。
“茶水既然凉了,那便没有用了——泼出去。”
他眉毛微抬,一字一顿。
泼出去的不仅仅是凉掉的茶水,还有他对林贤妃的容忍,有他对皇嗣最后的那一点希望。
常乐端了茶杯,走到门口,手一振,茶水便噗一声泼在了正殿外的地砖上。
顾太平正好走过来,那茶水就在他脚边溅开。
常乐端着空茶杯,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顾太平也看着她。
“都问出来了?”常乐问。
顾太平一点头:“都问清楚了。”
“皇上在里面等着。”常乐道。
顾太平再一点头:“我知道。”
常乐便向旁边让了一步,顾太平擦身而过往里走。
“公公!”
常乐又叫了一声。
顾太平回过头,却见流芳殿大门口灯火点点,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太后!”
顾太平低呼了一声。
宫里发生这样大的动静,流芳殿被禁卫包围,各宫都不明所以人心惶惶,只是被赵晟已命禁卫堵了各处的道路,不许任何人查问。
长寿宫的金太后,又怎么可能不被惊动。
她一听说皇帝赵晟在发动禁卫之后,便去了流芳殿,就预感到今日要出惊天大事。赵晟的身体状况她是最清楚的,唯恐昏厥之事再次上演,所以带了人从长寿宫赶了过来。
顾太平和常乐都奔下台阶迎接。
“奴婢拜见太后!”
金太后在袁姑姑的搀扶下,站住了脚,她抬眼一扫,见了这院子里的大阵仗,透过大开的正殿大门又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就知道流芳殿的人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皇上呢?”金太后问。
顾太平道:“皇上在里面。”
金太后抬脚就走。
顾太平和常乐自然不敢阻拦,立刻起身也跟了进去。
赵晟在里面静静地坐着,见到金太后进来,脸上没有一丝的惊讶。
“太后也来了,先坐吧。”
他没有起身,他现在没有丝毫的心情。
金太后也不多说,就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皇上,出了什么事?”她柔声问。
赵晟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太后,母亲……”他抬手捂住了xiōng口,“朕好心痛。”
金太后眉头一沉。
“皇上是天子,天子不惧泰山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天子杀伐果决,不必心痛。”
金太后实在是个好母亲,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别看赵晟此时好像只是平静了点,沉郁了点,并没有什么异常似的,但只看他的眼神,金太后便知道,赵晟此时已然心痛到了极点,痛恨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他身上透出的是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将他包围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如爆发起来,天崩地裂。
RS!。
66、一夜
金太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深深地相信,能让赵晟出动禁卫的,必定是天大的事情。赵晟是明君,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绝不会如此动怒。
“太后既然来了,就跟朕一起听听这桩天下奇闻吧。”
赵晟已然恢复了从容,连眼神里的那些负面情绪都被他硬生生地按压了下去,他将手一摆,除顾太平和常乐外,大庆宫其余奴婢shì从全部退出了正殿。
金太后不需思索,也摆了摆手,除袁松竹外,长寿宫的人也全部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赵晟、金太后、袁松竹、顾太平、常乐五个人,内室之中则还有林贤妃、岫岩、轻云三个人。
金太后问:“皇上今日大动干戈,命禁卫封锁各处宫门,又包围了流芳殿,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晟脸上现出一丝悲凉和嘲讽:“太后可知,你我寄予众望的皇子,竟是个孽障。”
金太后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赵晟用手指着内室的方向,道:“贱人林氏,与shì卫sī通,怀上孽障,却收买太医王琛隐瞒真相,冒充龙种,企图混淆皇室血脉,颠倒乾坤。”
“什么?!”
金太后震惊了。
而赵晟说完了这些话,更是被xiōng臆之间的愤怒和羞辱塞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金太后难以置信,道:“皇上,这种事情空口无凭,可是有人嫉妒林贤妃,造谣诬陷?”
赵晟似乎非常反感提起这桩让自己méng羞的丑事,只朝常乐看了一眼,道:“顾常乐。”然后便闭上嘴巴,不肯再说一个字。
常乐忙走上来,道:“禀太后,奴婢今日奉命去昭阳宫送东西,回程路上无意中撞见王琛太医和御膳房太监同福在僻静处sī语,王太医亲口说出,林贤妃腹中胎儿已超过五个月,并非龙种。奴婢深知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耽搁,立刻汇同顾公公,禀报给皇上。”
金太后脸sè大变。
顾常乐自然是没有理由来陷害林贤妃的。可是,可是要她相信,那个寄予厚望的,被全天下人视为未来储君的林贤妃腹中的胎儿,竟然不是皇子龙裔,这实在是太过震惊、太过可怕了。
赵晟道:“这件事,贱人已经亲口招认,她所怀的并非龙种,而是与shì卫sī通所得之孽障!”
金太后脸sè苍白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哼,贪yù作祟!人人皆知,朕膝下无子,妃嫔之中若能产下皇子者,便可登上皇后宝座。林氏贱fù,企图瞒天过海,以孽障冒充龙种,妄图爬上高位,将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实在可恨至极!”
他说到恨处,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金太后毕竟也在皇宫之中生活多年,既然赵晟说这事是林贤妃亲口招认了的,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相信了。
“林氏胆大妄为,罪犯欺君,已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她怀孕之后,日日都有太医请脉,却到现在才暴lù丑事,可见必然有人与之同谋。”
赵晟道:“太医王琛,朕如此信任他,他居然勾结贱人欺君,太令朕失望。”说着,他猛地朝顾太平看去,“那王琛,可曾招认?”
顾太平忙上前道:“王太医已供认自己受林贤妃收买,为她掩盖真相,林贤妃明明是超过五个月的身孕,他却一直对外说是四个月,两人合谋,犯下这欺君大罪。”
赵晟再也听不下去,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金太后也深觉此事不堪。
半晌,赵晟才缓缓张开眼睛,道:“那太监同福呢,可也已经招认?”
顾太平却扑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地:“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
赵晟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顾太平五体投地不敢起身。
“奴才办事不利,那太监同福已经,已经畏罪自杀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
太后捂着xiōng口道:“畏罪自杀?!”
赵晟目显厉sè:“他是怎么死的?”
顾太平答道:“奴才命童小言抓了同福后,关押在僻静的耳房里,原本堵了嘴捆了四肢。奴才去提审的时候,取了他嘴里的东西,料不到他竟早已存了死志,一口便咬断了自己的舌根,等到太医赶到,已然是救不回来了。”
众人顿时沉默了。
深居宫中之人,虽然也常面临一些生生死死,可是这么直接这么果决的自杀,还是震撼人心。
赵晟冷哼了一声。
同福宁肯自杀,也不愿受审,反而令人生疑。要知道他不过是个传信之人,未必就是死罪,可他竟然这样干脆利落地自尽,便不禁让人猜想,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顾忌什么。
常乐禁不住心底发凉。
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那同福正是恪郡王的人,他之所以自尽,必定是为了不牵连到恪郡王。恪郡王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让人这般死心塌地,宁死也要保护着他?
同福之死,自然是顾太平看守不利,但人已死,也无力回天。
赵晟道:“同福求死,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背后的人?王琛呢,王琛有没有招出什么?”
顾太平惭愧道:“奴才无能,王太医对跟林贤妃串谋之事供认不讳,但对其他事情却矢口否认,只说自己因为欺君一直惶恐不安,唯恐东窗事发死罪难逃,恐惧之下才不小心对太监同福泄lù了口风,完全不承认与什么王爷有关系。”
赵晟道:“王琛既然被林贤妃收买,就该守口如瓶,今日却又将这惊天消息卖给太监同福,其中必有隐情。什么王爷,竟敢将手伸到宫里来!”
金太后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什么王爷?林贤妃腹中孽障既是与shì卫通jiān所得,又怎么牵扯到了什么王爷?”
赵晟便命常乐将当时听到王太医跟同福秘密对话又仔细说了一遍。
金太后沉吟片刻后道:“不管这同福与王琛所说的王爷是何人,依各方口供看来,这莫须有的‘王爷’与林贤妃之罪并无关联。林贤妃以通jiān之子冒充龙种,乃是皇室丑闻,必须解决得越快越好,否则一经传扬,便是天子méng羞。”
她看着赵晟道:“皇上,是否已经有了决定?”
赵晟反问道:“太后看呢?”
金太后素来宽和的脸上,显出了果断狠辣之sè:“内妃通jiān,秽乱宫闱;假冒龙种,欺君罔上。林氏与孽障都是不能留的了,那shì卫也必须立刻处死。与此事相关的人等,一个也不能留。”
赵晟牙关下的肌肉一抽,眼睛微微眯起。
金太后的决定,也是他的决定。
“只是,处死林氏之名,绝不能以通jiān罪论处,否则便无意于将这丑闻外传。”金太后想了想,站起来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哀家,这件事情便由哀家来办吧。”
赵晟抿着嘴,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看着他,却也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最终,赵晟慢慢地站起来,道:“这里气闷,朕要出去走走,一切就都交给太后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往殿门外走去。
顾太平和常乐立刻也都跟了出去。
正殿之中,只留下金太后和袁松竹。
赵晟并没有走得太远,他绕着正殿外的院子走了一圈。顾太平和常乐便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走着走着,赵晟在一棵桂花树下停住不动了。
常乐抬起头,向四周一看,顿时了然,此处正是流芳殿正殿之后。正殿内室灯火通明,将数条人影投在窗纸上。
窗纸上黑影幢幢,恍惚之间,常乐竟觉得透出一丝血sè来。
忽然一声女子尖锐的痛呼。
窗纸上黑影晃动,女子的声音被捂了下去。紧跟着便是许多杂乱的声音,有人高喊着“贤妃娘娘小产了!”
常乐心头一凛,终于知道太后要怎么处置掉林贤妃了。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流芳殿正殿内室之中都维持着混乱的声响,有女子尖声呼痛,也有宫女惶恐安慰。
仿佛是刻意为之,金太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特别地清晰。
“林贤妃小产,还不快把王太医叫来!”
这一夜,流芳殿是动乱的。
这一夜,流芳殿中血腥弥漫。
屋内女子尖叫了半宿。
屋外赵晟在桂花树下站了半宿。
夜深lù重,常乐只觉自己身上都被潮湿的水汽盖了一层,而站在桂花树下的赵晟一动不动,仿佛既没有听见惨烈的叫声,也没有感觉到夜lù的潮湿。
当最后一声尖叫,衰弱得拖着余音飘散在夜风中。
袁松竹默默地从夜sè中走来,一直走到桂花树下,走到赵晟的身后。
“启禀皇上,林贤妃小产,胎儿死于腹中,贤妃娘娘也力竭而去了。”
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常乐还是心头一震。
再看那桂花树下的背影,瘦削如竹,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吹去。
“太后怎么说。”
赵晟的声音沙哑如磨砂。
“太后说,林贤妃小产乃是因为王太医开错安胎药方,罪犯渎职,依例处死。”
赵晟只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轻轻道:“流芳殿三等以上宫女及内shì,尽都给未出世的皇子陪葬吧。”
“是。”
袁松竹微微一礼,默默地退回了夜sè之中。
林贤妃以小产死去,未曾出生的皇子亦胎死腹中,王太医以渎职之罪伏诛,连流芳殿三等以上宫女内shì也都被处死。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已经全部变成了死人。
皇室要掩盖丑闻,就必须拿人命做代价。
此时此刻,常乐心中只有悲哀。
而就在她生出这悲哀之情的同一瞬间,桂花树下的瘦削身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轰然如同泰山崩塌。!。
67、皇嗣的抉择
常乐披着个斗篷,将头脸都埋在斗篷里面,拢着手从廊下小跑过来,一路奔进长春殿。
“今天风真大,真冷啊!”
她对迎上来帮她解斗篷的岫岩唏嘘道。
岫岩笑道:“是了,今年的冬天来得早。”
常乐搓着手,望了一眼内室,小声道:“皇上怎么样?”
岫岩叹口气道:“比前几日略精神些,可还是……”她摇摇头,lù出担忧之sè。
那夜流芳殿中,金太后料理了林贤妃和王太医,与林贤妃sī通的shì卫也已经被秘秘密处死。但皇帝赵晟却再次昏厥过去。
这次昏厥的后果比上一次严重许多,上次醒来后很快便恢复正常,可以料理国事;可这次醒来,赵晟的身体却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卧chuáng休养,已经连续三天了。
这一次的事情,不仅对他的身体造成重大打击,对他的精神也是一个极大的摧残。
常乐等身上的寒气散了一些,才走进内室。
赵晟没躺在chuáng上,而是歪在榻上,身上已经穿好了要外出的龙袍,帝王冠放在几上,只等出去的时候再戴。
常乐先行了礼。
赵晟撑着额头,闭目假寐,听见她来了,也不睁眼,淡淡道:“昭阳宫那边如何了?”
常乐便道:“昭阳宫那边已经都准备好了,鸿胪寺那边也来禀报,说昆马迎亲的车马已抵达宫门外。”
今日是嘉期公主出嫁的日子。
赵晟虽然身体不适,但嫁女儿的重要日子,肯定是不愿缺席的。
他睁开眼睛,说了一句:“给朕准备吧。”
岫岩和轻云便一起上来,给他戴好帝王冠,又穿了靴子。
顾太平已然带着人准备好了车驾,赵晟出来便直接登车。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往太极宫而去。
宫中披红挂彩,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距离流芳殿林贤妃之死不过三日,但大家仿佛都已经遗忘了这件事似的,整个宫中没有一点悲伤肃穆的氛围。
谁也不是傻子,虽然林贤妃死得莫名,但是那夜的动乱大家都看在眼里,嗅到这里面的不寻常,谁也不敢乱说。
太极宫中一如当日国宴一般,场面盛大,朝臣、宗室、妃嫔,济济一堂,帷幕后面奏着喜庆的音乐。
皇帝驾到,万众跪拜,少不得又有祝愿他身体康健之语。
很快,金太后也到了。
不多时,昆马的使臣便进来,他们是迎亲来的,代表的是昆马皇帝,自然也要代表图喀什向赵晟这个老丈人跪拜行礼。
虽然今天只是送女出嫁的仪式,真正的婚礼要到昆马举行,但赵晟命令一切都遵照大庸风俗来。昆马使臣行过礼,喝过茶,就开始催妆了。
昭阳宫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例行公事地催了两遍妆后,盛装打扮的嘉期公主便被扶上了喜车,一路逶迤而行,路经各宫,都有宫女内shì簇拥观礼,声势浩大。
到了太极宫,公主下车,拜别父母。
“祖母!父皇!”
嘉期公主面对金太后和赵晟,才叫了一声,眼中便落下泪来。
“好孩子!”
金太后第一个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的好孙女,这一去,祖母不是何时还能见到你。”
“祖母!”嘉期哭了起来。
旁边的妃嫔和宗室便适时地也陪着落泪。
赵晟道:“今天是好日子,不要哭。”话虽这样说,他自己却也是眼眶红红的。
嘉期从金太后怀里挣出来,对赵晟道:“父皇,女儿远嫁,今后不能在shì奉膝下,请父皇一定保重身体。女儿远在昆马,会日日替父皇祝祷,祝愿父皇平安康健。”
“好。好。”赵晟将她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这时候,礼部官员便开始唱喏起来:“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轿!”
嘉期公主将坐上花轿,从太极宫一路行到皇宫正门朱雀门,然后在朱雀门外弃轿登车,远去昆马。
“儿臣拜别父皇,拜别祖母!”
嘉期眼中含泪,最后一次对赵晟和金太后大礼下拜。
金太后用丝帕捂着脸,不忍心地扭过头。
赵晟亲手将嘉期扶起来:“好孩子,嫁了人不比在家里,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和睦姑嫂,对夫君要敬重。须记住,你是大庸的公主,代表的是大庸的颜面,大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倚靠!”
嘉期用力地点头,离别在即,这个一向有主见的公主,决定在临别时再嘱咐自己的父亲一句。
此时父女俩近在咫尺,她低声道:“父皇,流芳殿一事女儿虽不知详细,但从今后,皇嗣只怕更加艰难。为天下计,请父皇勿以个人伤心为念,保重身体,天子安,黎民才安。”
赵晟鼻头一酸,嘉期虽然是他的女儿,年纪又小,可是她继承了父母的智慧,有主见,坚强果敢。赵晟也曾想过,如果嘉期生为男子,必定是最好的储位人选,可惜女儿身。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苦心,你放心吧。”
赵晟最后在嘉期额头亲了一下,才目送着她被宫娥搀扶着走出太极宫,上了花轿。
一路喜乐环绕,鲜花遍地。
金太后执意要一直送到朱雀门去,嫔妃、宗室和朝臣自然也是一路跟随。嘉期公主的花轿后面,浩浩dàngdàng地跟了一大群人。
而赵晟却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虚弱,经林贤妃一事的打击,消渴症加剧,只在太极宫站了这么一会儿,便腰痛tuǐ酸,口干头晕。
顾太平立刻吩咐车驾,送赵晟回大庆宫。
今天不只是整个皇宫,整个庸京都在为嘉期公主和亲的事情而沸腾。太极宫中虽然热闹散去,但朱雀门外的热闹才刚刚上演。
昆马的迎亲队伍从朱雀门出发之后,更是万人空巷,百姓全都挤在队伍行进的路线上围观。
大庸公主嫁给昆马皇帝,实在是天大的佳话。
外面喜气盈天,大庆宫中却是寂静消沉,只有一炉清香袅袅。
赵晟回来之后便陷入了昏睡。
顾太平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内室只剩岫岩和轻云照料,外室则只有常乐跟他,相对而坐。
“唉……”
不知是谁先叹了第一口气,另一个人也被感染,相继叹气起来。
常乐道:“太医说,皇上的病,其实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病。如果皇上自己不能开解心绪,太医们开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
顾太平摇头道:“皇上也是人,不是神,总有过不去的坎儿。林贤妃的事,固然让他心痛,但真正造成打击的,却仍是为了皇嗣。”
常乐又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谁也不会相信,皇帝还能有自己的儿子了。太医已经暗示过,皇上的身体操劳过度,又连番受打击,外面看着架子还在,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很难再挽回了。
传宗接代历来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事情,更何况是关系天下的皇室。
皇帝无子,这不仅是皇帝自己的家事,更是整个国家的国事。按眼下的情形,迟早要因皇嗣生出巨大的变故。
顾太平和常乐再怎么担忧,也只是两个奴才,说不上话也起不到作用。
这时,童小言进来,道:“顾公公,太后来了。”
顾太平和常乐赶紧站起来。
金太后在袁松竹的搀扶下,带着一群人进来了。刚刚送走嘉期公主,金太后的神sè略显疲惫。
“皇上呢?”
顾太平便回答在内室休息。
金太后便往内室走,跟着进去的人自然不会太多,除袁松竹外,也就是顾太平和常乐两人。
赵晟刚刚醒来,岫岩和轻云正伺候他喝水,见了太后,也赶紧见礼。
岫岩搬了一只春凳过来,放在chuáng边,金太后坐了。
金太后看着赵晟苍白的脸,母子两个相对无言。
算年纪,金太后保养得当,看着虽然还年轻,但其实已经是七十多岁了。而皇帝赵晟,将近五十,看着倒比金太后还年长。这就是劳心劳力不同的差别。
尽管皇家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样,常常天伦聚乐,太后和皇帝并非每天见面。但金太后是赵晟的生母,自然也是真心地心疼儿子。
“皇帝呀……”金太后叹息着开了口,“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身为天子,有些事情,即便是再艰难,也得去面对了。”
赵晟垂着眼皮,手里捏着一个玉狮子把玩。
金太后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有抵触,但本着公心,还是说道:“皇嗣一事,现在必须慎重考虑了。否则等朝臣们发动起来,你这个皇帝也只能陷入被动。”
赵晟这才抬起眼皮,幽幽道:“母亲,儿子刚刚没了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金太后果断地说。
赵晟自嘲地一笑:“是。但我,曾把他当做全部的希望。”
金太后蠕动了一下嘴chún,没忍心说下去。
常乐心中难过,仰头忍了一下眼眶里的湿意。
长春殿中再次陷入沉闷之中。
赵晟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肯说话,而金太后虽没有说什么,却也执着地看着他,无言地透lù着自己的坚定。
金太后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赵晟子嗣无望,必须真正开始考虑此前朝臣之中冒出的那些声音,从宗室之中选择赵姓子弟过继,备为储君。
可是要赵晟开这个口,无异于让他亲口承认,自己不能再生育的这个事实,即便身为帝王,心如泰山坚硬,也实在是太过为难了。RS!。
68、清平山行宫
最终,赵晟还是屈服了。
真正让他屈服的并不是金太后的坚持,而是他的理智。
身为皇帝,个人的情绪是最不重要的。他在作为一个父亲之前,首先是一个皇帝。他要考虑的是天下,是江山。
他年近五十,拖着病躯,就算自己硬撑,朝臣们也会急着立储,否则一旦他驾崩,国家没有主人,就会陷入巨大的动dàng。
金太后道:“为今之计,只有从宗室中过继一条法子。皇室没有收养一说,皇帝的位子,只能给赵家人坐。”
赵晟已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道:“朝臣们早有过声音,希望从宗室中过继,其实朕的情况,早有人看在眼里,宗室之中也早就有人蠢蠢yù动了。上次御史台上奏,就是一次试探。”
金太后皱眉道:“宗室之中的年轻子弟很多,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赵晟微微一笑道:“太后应该问,朝臣们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他嘴角lù出一丝自嘲,“朕虽然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对待朝臣多以宽和为主,虽然人人都给朕冠上一个仁君的名头,可是仁也就代表着心慈手软,朝臣们无畏惧之心,难免生出一些旁的心思。皇嗣之望早有争议,朝臣们也在观望,宗室之中哪一位可堪大任。”
金太后点头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储君人选,不仅要让皇家满意,也要让朝臣满意。将来储君登基,还得靠这些朝臣们治理天下。”
“正是。”
赵晟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以朕这样的景况,过继总要符合几个条件,品行、能力且先不论,单从年纪上说,最好是已成年但未过三十的年轻人。”
“其实原本幼年过继是最好的,咱们还能自己培养一段时间,但是你的身体……”金太后也直言不讳了,“若有个万一,少年天子容易受人辖制,于国无益。”
赵晟道:“但若是太过年长,朕若是多撑个几年,也是耽误。”
金太后道:“你的这些顾虑,想必也是朝臣们的想法。”
赵晟道:“君臣二十载,自然已经心意相通。”
“这样算来的话,范围自然缩小,可宗室之中符合条件的人仍然不少。”
赵晟笑道:“除年龄一条外,自然就是要看个人的才学、能力、品行了,这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决断的。”
金太后道:“那你可有中意的?”
赵晟摇摇头:“事关江山万年,朕还得再看看。”
金太后也认同。
两人便又都沉默下来,各自思索着。
这些事情,顾太平、常乐等人是插不上话的,不过常乐暗暗想着,只要不是恪郡王就好。恪郡王那个人,面慈心狠,手段又不光明磊落,若是做了皇帝,权力膨胀,只怕是个残酷之君,那朝臣百姓可就都倒霉了。
赵晟想着想着,眼睛一眯,似乎已经有了想法。
“太后,朕想去清平山住些日子。”
金太后没明白他的用意,吃惊道:“这个日子去清平山?”
清平山在庸京西边一百里外,快马半天便可来回,山上有温泉,建有行宫,是皇室度假小住之地,同时还有巨大的狩猎林场,皇室若是举行狩猎,也会在清平山。
赵晟现在的身体状况,去清平山养病倒是合适,只是这个时间有些没头没脑。
不过金太后到底不是一般人,吃惊了一下之后也就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借此来观察各方的反应?”
赵晟点点头,微笑道:“还是母亲知道儿子的心意。朕去清平山养病,宫里只管把朕有意从宗室中过继的消息撒出去,相信必是一石jī起千层浪,到时候太后坐镇宫中,可以帮朕留意着各方的反应,什么人是什么品行,咱们以静制动,正好能看清。”
金太后道:“这法子不错,这消息一出去,宗室们一定极为心动,有意于皇位的必然耐不住寂寞,若你留在京中,有人自荐到你面前,不管拒绝还是同意都是为难,倒不如你离开一阵,哀家先帮你看着,也有个回旋的余地。”当初靳王赵彬就曾当面推荐自己的儿子,防的就是这种人。
母子两个很快便达成一致。
接下来,大庆宫便开始忙碌起来。
皇帝要搬去清平山行宫小住,这自然不是小事,要准备的东西极多,也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办完的。
顾太平首先便打发了一批人去清平山,打扫整理,确保食宿条件,以保障皇帝去的时候可以直接入住。岫岩、轻云等人则开始收拾皇帝日常起居所用之物,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一样都得准备齐全。
常乐也不得空闲,赵晟虽然住到行宫,一些政务自然可以交给朝中重臣自行决断,但有些政务还是必须他亲自过问的,每日自有快马将奏章送到清平山,而常乐就要整理书籍奏折典章文房等一应物件,到时候也要一并带去。
虽然赵晟去清平山小住的决定有点突然,但是人人都知道皇帝身子抱恙,今年的冬天又冷,清平山有温泉,气候比京城要温暖舒服得多,皇帝去那里养病,也是很正常的。
忙碌了三日,行装便也都准备好了。
出行这天,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大太阳,算得上温暖,大庆宫中需要有人留守,跟着的人有顾太平、常乐、岫岩、金缕、重芳、童小言,以及一批粗使的宫女和内shì,负责安全的禁卫和御林军自然也是不可少的。
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从朱雀门而出,不消半日便到达了清平山。
而皇帝出宫之后,也很快便有消息传了出来,因为林贤妃意外小产,皇帝深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唯恐皇嗣无望以致江山不稳,所以已然决意从宗室之中挑选优秀子弟过继,备为储君。
备为储君的意思,就是当储君的备胎,万一将来皇帝有了亲儿子,储君的位子当然还是要由正宗皇子来坐的。可是从朝臣到宗室,人人都认定,皇帝已然是不可能生出儿子来了,这备胎跟正式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是一石jī起千层浪,宗室之中凡是姓赵的,哪怕是个落魄到跟贫民一样的宗室子弟,都抱起了幻想。
然而皇帝去了清平山,刻意跑百里路程去献殷勤,自然是不现实的,也显得对皇位太过觊觎,所以大家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坐镇宫中的金太后身上。虽然没办法打探皇帝中意谁,但太后身为皇帝母亲,对皇上的心思总是了解的吧,从太后嘴里打探也一样可行。
从皇帝出宫开始,金太后居住的长寿宫便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每日来请安问候的宗室络绎不绝。
这可是做皇帝的机会啊!
天上地下,从古到今,历朝历代之中,也有皇帝无子从宗室过继的例子,甚至还有兄终弟及的。不过在本朝,兄终弟及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既然是过继,就不可能乱辈分,一定是从皇帝的侄子辈里挑选。
自忖符合条件的宗室子弟们,都jī动起来了。好比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人人都想抢在自己手里,根本没有怕被砸死的。
这一切,住在清平山行宫的赵晟,自然是看不见的。
清平山有数眼温泉,行宫便是依温泉而建,皇帝赵晟居住的地方叫做未央宫,是个古宫殿名。未央宫中便包着一眼温泉,是以宫殿内气温怡人,山中本来是寒冬,未央宫里却如同春天一样。
常乐这些宫女也是跟着沾光,她们要伺候赵晟,住的都不会远,也就在未央宫里,自然也享受到了这样舒服的居住环境。
因为赵晟是来养病,所以并没有妃嫔跟随。刚刚被林贤妃戴了绿帽子的赵晟,本身也有yīn影,短时间内也没那个心情。
这样一来,常乐等人的差事也就变得简单起来,除了伺候赵晟之外,也有大把的自由时间。尤其是常乐,赵晟住进未央宫后,处理政务的时间大大减少,连带着她的工作也变得清闲。
她想着,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泡过温泉,虽然在现代的时候,泡温泉并不是难事,但偏偏她也一直没机会享受过,这次来到清平山,反正也没什么人管,总要偷偷享用一下,才不虚此行。
清平山中有数眼温泉,有专门给皇帝使用的青龙池,也有专供太后用的金鳞池,皇后用的芙蓉池、普通妃嫔的彩云池,以及可供外客使用的白玉池、流光池。
从青龙池到彩云池,都把守严格,以常乐的身份,当然既不够资格也没机会去。所以她瞄准的就是白玉池和流光池。
如有外客来清平山,皇帝赐下恩典,如命fù之流一般会在白玉池沐浴,外男则会在流光池。这两个池子挨得很近,地势天然,建造行宫的时候便包着两个池子建了一栋宫殿,因殿外有红枫,便命名为枫lù小馆,但在内部却将两个池子分别包入单独的屋宇之中。
枫lù小馆不开放,虽然没有人把守,但也是锁着的,从大门进不去,不过常乐想了一个最普通的办法——翻墙。
这天下午,她不用伺候,便避开人,带着沐浴用品和衣物,翻墙溜进了枫lù小馆。
馆内没人,自然安静得很,她从岫岩口中打听过枫lù小馆里面的构造,岫岩只说左边是白玉池,右边是流光池,馆内有鹅软石路,通向两个池子。
常乐便轻手轻脚地寻找岫岩说的鹅软石路。
枫lù小馆是江南园林样式的建筑,极尽曲折蜿蜒之能事,弄得像个园中园也似,常乐绕了半天,终于在晕头转向之际,找到了传说中的鹅软石路。
鹅软石路从一个凉亭开始,十步之后一分为二,通向左右。
“岫岩说左边是白玉池,那就往左。”
她顺着左边的路就走去,不多久果然便感觉到了温暖潮湿之气,显然是到了温泉边上了。可是等她走到温泉外边,却有些傻眼。
温泉自然不是lù天的,而是包在一栋屋子里面,最外面是个月亮门,月亮门外原本竖着木制的界碑,标明白玉池的名字。
然而此时常乐看见的,原本该立着界碑的地方却空dàngdàng的。她错愕了一下,才想起来,她问起枫lù小馆的时候,岫岩说过,枫lù小馆里面有部分物件陈旧了,正在修缮或更换,这界碑是木制的,风吹日晒难免陈旧,大约也是拿去更换了。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岫岩说左边的是白玉池,她走的就是左边的路,没弄错,便不再顾忌,直接走进月亮门去。
她却不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岫岩说的左右,是以整体建筑的位置来说的,以枫lù小馆的大门为轴,白玉池的确是在左边。但是枫lù小馆内部曲折,两个池子都是双向出口,前后都有鹅软石,常乐进的是后面的出口,却正好跟岫岩所说的方位相反。
她进去的,其实是男客所用的——流光池。
RS!。
71、武临王的婚姻观
“常乐虽是宫女,倒也有些见识。”
赵晟倒是不介意常乐的“失言”,反而微笑着夸了一句。
常乐胆子大了些,道:“其实奴婢觉得,武临王是面冷心热,看着总是不苟言笑,但真到关键时刻,却是靠得住的,是个做大事的人。”
顾太平笑起来:“你才见过武临王几次,认识倒深刻。”
常乐也笑:“奴婢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皇上总该记得中秋夜,延平街斗殴,若非武临王不顾自身安危,杀入重围,怎么能够救皇上出去呢?虽然送皇上回宫的是恪郡王,但真正救驾的,是武临王才对。”
赵晟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的,容毅那孩子,本就不错。”
常乐本来还想多说点,不过还是顾虑自己的身份,点到为止就好了,说太多反而容易让人觉得奇怪。
顾太平察言观sè,觉得赵晟今天难得的心情不错,便凑趣道:“奴才觉得,武临王最叫人钦佩的便是孝心,当初老王爷去世,王爷坚持守孝三年,却是连自己的亲事都耽误了。”
赵晟心中一动,道:“上次朕探了傅腾的口风,他的女儿傅月环钟情于容毅,傅家倒是极想结这门亲事的。”
顾太平喜道:“御林军统领之女与武临王殿下,这可得天作之合了。”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赵容毅可能娶傅月环,常乐心里便有点闷闷的。
赵晟却笑道:“若这门亲事能成,常乐倒可以算半个媒人了。”
顾太平也笑道:“可不是,上次就是常乐替武临王提起的这个由头。”
大家都笑着看常乐,常乐只好强颜欢笑道:“奴婢上次在昭阳宫也见过傅小姐,的确,的确是个美人呢。”
赵晟拍了一下手,道:“甚好,等会儿便叫武临王过来,朕亲自问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赵晟话音刚落,外面童小言便来通报,说是武临王前来谢恩。
赵容毅大老远地从京城跑到清平山来拜节,赵晟赐浴流光池,他沐浴完毕了,按例是要来谢恩。
赵晟便笑道:“快叫他进来。”
童小言依言出去请。
很快,赵容毅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如今常乐看他很顺眼,只觉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帅气潇洒得很,走个路也有龙骧虎步的英姿。
“微臣谢皇上赐浴。”赵容毅冲赵晟行礼。
赵晟笑道:“不必拘礼,赐坐。”
顾太平亲自搬了个春凳给赵容毅。
赵晟微笑着将他上下看了一遍,面lù欣慰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曾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可是调皮得很。”
赵容毅道:“是,微臣八岁的时候,父亲奉命去山南剿匪,曾将微臣寄托给太后照料了半年。”
赵晟用手比了一下,道:“那时候你才这么点点大,一晃眼竟也长得这样高大了。”他话音一转,“只是可惜,你父母去世都早,看不到你现在的英姿。”
赵容毅的父亲是赵晟长兄,当初赵晟即位,也经历过一番凶险的斗争,这位长兄一直很支持他,赵晟也极为敬重。赵晟登基后,因帝王术,许多兄弟或死或外放到偏远地区做了闲散王爷,京中只留下一个靳王赵彬,还有就是赵容毅的父亲。只是可惜,赵容毅十六岁的时候,京中闹时疫,老王爷也在这天灾中去世,如今偌大的王府,竟只有他一个人了。
赵晟唏嘘了一番,又道:“朕记得,那年时疫爆发之前,你父亲还提起要给你议亲,只是天有不测,他这一去,你守孝三年,竟耽误到了现在。如今你也没有别的长辈,朕便是你最亲的叔叔了,理该为你做主。朕且问你,你如今可有中意之人?”
赵容毅没有立刻回答。
赵晟便笑道:“男大当婚,这没什么害羞的,你若是有意中人,只管对朕说。”
赵容毅摇头道:“微臣还没有想过这事。”
“没想过也不妨。”赵晟道,“你可记得前年太后过寿,御林军左统领傅家的千金傅月环,曾与你有一面之缘?”
赵容毅顿时眉头一皱。
赵晟只当傅月环跟他只见过一面,事实上那年傅月环对赵容毅一见钟情,之后也在一些场合碰见过他,只不过赵容毅守孝,所以没对她多想,傅月环也没表lù过什么。但今年中秋宴上,傅月环再次见到赵容毅,却大胆地表lù了心意,赵容毅对她没兴趣,直接拒绝了,还惹得傅月环伤心难过。
而且中秋之后,他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好像是傅月环到处跟人诉说自己对武临王的钟情,惹得好一些小姐fù人们,对她的痴情感叹,似乎都盼着赵容毅能够娶了这个对他钟情的女子。
但偏偏,赵容毅觉得这是傅月环故意为之,反而有些反感起来。
“皇上,侄儿还年轻,不想这么快娶亲。”他不想让赵晟乱点鸳鸯谱。
赵晟不以为然道:“过完年你都二十一了,你看看跟你同辈的王子郡公,哪个不是早早地娶妻生子。不说别人,就跟靳王府那几个小崽子比吧,容嗣比你年长自不必说,容止跟你同年,女儿都一岁了,就连比你小四岁的容非都已经订了婚。你还敢说自己年轻?”
赵容毅飞刀一般英气的双眉皱起来,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常乐听得有点忍俊不禁,不管古代现代,到了公认该结婚的年龄,大家都会遭受父母长辈这种“关心的问候”啊。她本就是直爽的xìng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会说什么,这时候也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嘴角上扬起来。
赵容毅正想怎么拒绝赵晟的好意,或者找个什么由头把话题引开,转眼看见常乐在笑,立刻便道:“你笑什么?”
常乐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针对自己,不由愣了一下,而包括赵晟在内,所有人都往她脸上看来。
“奴婢,奴婢没笑什么呀。”她有点心虚。
顾太平会错了意,说道:“常乐大约是在高兴呢,王爷不知,您跟傅小姐若成就姻缘,她可算半个媒人。”
“嗯?”赵容毅微微挑眉。
顾太平道:“王爷果然不知,中秋夜常乐失散于延平街,幸得王爷收容,又在府上养了那几日病,回来之后便跟皇上说,受人之托,要请皇上为王爷指婚。”
这事是平平sī下拜托常乐的,长弓和金剑又保密,赵容毅当然不知道,这时候听了,便眯着眼睛看顾常乐。
常乐只觉他眼神里说不出的诡异,看得她背后发毛。
下一刻,果然赵容毅凉凉地道:“本王的婚事,竟要劳动常乐姑娘。原来姑娘不止要伺候皇上,还身负牵线拉媒之责么。”
他语气里的嘲讽之意,可是有点明显呢。
常乐顿时讪讪的,觉得这男人xìng格真是差劲,那时候她跟他又不熟咯,跟平平投缘,平平拜托她帮忙,她自然是能帮则帮。要是现在,她才不会去说呢。
奇怪,为什么现在就不会说?
常乐忽然陷入到自己给自己出的这个问题里。
赵晟自然也看出赵容毅态度不热忱,便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傅家小姐?”
赵容毅这才将目光从常乐脸上移走,回答道:“侄儿见过傅小姐几次,傅小姐虽然美貌,但并非侄儿意中人选。”
赵晟诧异道:“这是为何?朕也见过傅小姐,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难得她出身将门,才情却不弱,放眼京中官家贵族,她也是极为不错的大家闺秀了。”
赵容毅道:“任凭再优秀的大家闺秀,也不放在侄儿眼里。皇上今日既然问起,侄儿也就表个衷心。侄儿少年丧母,但父亲却一直未娶,自然是因为夫妻缱绻,再没有人可以取代母亲在父亲心中地位的缘故。侄儿羡慕父母的恩爱之情,也愿效仿父亲,娶一位真正与侄儿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女子为妻。”
皇亲国戚,是一等一的贵族,素来贵族子弟娶妻,爱情都是次要的,家世、门第、甚至外貌,这才是大家关注的条件。
然而赵容毅一番话,倒让常乐惊叹了,这位武临王,竟然还是个爱情至上的?!
赵晟也有些吃惊,道:“朕一直以为你少年老成,没想到在感情一事上,竟也继承了你父亲的执着。”他又笑起来,道:“这其实也不妨,以你的身世,有的是好姑娘来匹配,总有你喜欢的。”
他搓了搓手,又道:“既然你说傅小姐不是你中意的人,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有别的人了?”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权利至尊的皇帝,竟然也lù出了八卦的神情。
倒是赵容毅木着个脸,淡淡道:“侄儿刚才说了,尚未有意中人。”
赵晟摇头无奈道:“好吧好吧,你这样明确地拒绝,朕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可怜了那傅小姐,据说她对你极为痴情,也曾sī下表态今生非你不嫁,若是知道你对她无意,不知会不会伤心yù绝。”
他摇着头,似乎很为怎么跟傅腾说而烦恼。
但与之相反,常乐心里却很轻松,仿佛赵容毅这辈子都找不到意中人才称她心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恶意”的期盼。RS!。
72、值得推敲
没给说成婚事,赵晟也有点扫兴,略略地又说了几句话,便lù出了疲惫之sè。
赵容毅也是眼明心亮的通透之人,立刻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侄儿也该告退了。”
赵晟看了看窗外的天sè,道:“天快累了,山里走夜路不便,你明天再下山吧。”
“是。”赵容毅先应了,然后又道“不过为免明日喧闹,侄儿想一早便下山,避过人流,明日不便来辞行,就现在向皇上道别了。”
赵晟挑眉道:“何必这样着急,明日与他们一起下山就是了。”
赵容毅道:“若是如此,侄儿又何必提前上山,岂不是有违本意了。”
这话倒是的,他提前上山,就是不想跟那些人混作一块,若是等到明天一起跟大部队下山,那些人看他提早来了,反而觉得他有心机爱出格,还不如明天一大早悄悄地下山去,人家不知道他来过,也就不会多心。
赵晟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依你便是。”
赵容毅躬身行完礼,便朝门外走。
常乐就站在他要走的方向上,便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
可是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赵容毅经过的时候还是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常乐晃了一下,只觉肩膀被什么大锤子砸了一下似的,生疼。
她龇牙咧嘴,扭头瞪过去,赵容毅却已经走到门口了,只留给她一眼背影。
故意的吧?
常乐揉着肩头,委屈地腹诽。
是夜,武临王赵容毅被赐住红霜水阁,离枫lù小馆不远,两个建筑的植被相近,所以名字也是一个风格的。
清平山有温泉,行宫气候温暖,庸京城里已是瑟瑟寒冬,山里却是暖秋。
赵容毅是来拜节的,只带了长弓、金剑两个shì卫,自然没有shì女随行,不过行宫每座屋宇都有固定的宫女,不缺伺候的人。
“王爷,被褥已经熏好了。”
宫女铺设好了被子,又把精巧的手持熏笼将被窝熏暖,冲已经换了寝衣的赵容毅蹲身行礼。赵容毅正在做睡前的洗漱,随意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舒展了一下身体,躺到chuáng上的赵容毅,却还没有想睡的意思。躺了一小会儿,他突然翻身坐起,走到衣架前,从自己换下的衣服底下抽出来一方丝绸。
葱绿的颜sè,nèn得耀眼,蝶恋huā的绣样,最适合年轻女子贴身穿着。
用指尖揉捻,感受着丝绸的光滑细致,他不自觉地便又想起流光池中那*光乍泄的一幕一幕。
这个女人,居然还敢帮他说亲——突然间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跳出来,赵容毅眉头一敛,将丝绸甩手扔在chuáng上,自己则坐在那里,生起了闷气。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来,干什么为一个宫女生气了,真是奇怪。
他伸手揉了一把脸,翻身躺下,将杯子胡乱往身上一卷。那丝绸的亵衣被翻起的杯子勾过来,正好落在他脸颊上。
丝滑的触感,如同女人柔腻的肌肤。
赵容毅只觉心尖无端地颤了一颤。他抓起亵衣,本想扔到chuáng尾,不过又想起明天早上宫女会来收拾被褥,怕被撞见,想了想,随手塞在了枕头下。
明天就问问长弓金剑那两个小崽子,看城里什么楼的姑娘干净。
赵容毅怀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绪,赌气睡着了。
一夜无事。
月沉于西方,旭日东升。山里的天sè,刚méngméng亮。
红霜水阁里面的人便已经起来了。
赵容毅要趁大部队没来行宫前,便下山去。
红霜水阁的人昨夜便得了吩咐,一大早便准备好了早膳,候着武临王殿下起身了,热气腾腾地送了进来。
长弓和金剑也过来了。昨天下午赵容毅泡好了温泉,也还是赏赐他们两个进去享受了一番,兄弟俩也没什么怨气了。
事实上,林家两兄弟跟赵容毅同年,八岁那年赵容毅从宫里回家后,老王爷给他挑的长随,三人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兄弟。
此时兄弟俩过来,就是为了跟赵容毅一起吃早饭,换在别的王府里,哪有下人跟主子一起用饭的道理,但赵容毅已经习惯如此。
长弓和金剑进屋子的时候,赵容毅正在洗漱,旁边两个宫女伺候着,一个端着手巾等他用,一个则开始收拾被褥。兄弟俩就在外室,看着下人摆放早膳。
赵容毅洗漱完,刚走到内室门口,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大步走到正收拾被褥的宫女身边,道:“你先出去!”
“啊?”宫女一惊,忙又低头道“是。”然后保持低头的姿势迅速地退出屋子。
赵容毅这才从枕头底下飞快地抽出一样东西,塞入怀中,定了定神,才走出外室,跟长弓、金剑两兄弟开始一起用早饭。
“武临王已经下山去了。”
赵晟用完早饭在漱口的时候,顾太平如此说。
童小言从外面进来,禀报:“皇上,靳王府的小王爷们来了。”
赵晟挑眉:“他们来得倒早。”
顾太平赶紧命人撤掉碗盘。
等茶斟上来,四位年轻的郡王便一起走进来了。
靳王世子赵容嗣、柳阳王赵容若、恪郡王赵容止、丰邑王赵容非,一起跪下对赵晟道:“侄儿恭祝叔父平安长寿。”
赵晟微笑抬手。
四兄弟站起来,恪郡王赵容止上前一步,旁边自有下人递上一个提篮,他便将提篮向赵晟的方向递上,道:“今日是冬至,侄儿们带了一些南瓜汤圆,请叔父享用。”
顾太平便过来接了提篮,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盅,用一个小碗舀了四颗雪白的汤圆出来。
赵晟吃了一颗,慢慢地咀嚼完毕,擦了嘴道:“你们府里的厨子倒是好手艺,甜而不腻。”
赵容止笑道:“侄儿知道皇上不爱吃甜腻之物,所以特意嘱咐了厨子。”
赵晟点点头:“你有心了。”
丰邑王赵容非最小,xìng格也最活泼,大声道:“我们兄弟四个,就三哥最心细了,对皇上也最敬重。皇上不知,三哥一直在临摹您的字迹呢。”
赵晟挑眉道:“哦?”
赵容止似乎不好意思,转头对赵容非低声道:“就你多话。”
赵容非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皇上,三哥喜爱书法,这您是知道的,不过他说前贤书法大家虽多,但是当世今人,唯有皇上的书法自成一体,临摹皇上的书法,不仅仅是习字,更是学习如何做人。”
赵晟诧异地看着赵容止道:“这是你说的?”
赵容止谦逊道:“是侄儿的一点心得,不值一提。”
赵晟道:“你且写几个字来。”
房内有文房四宝,常乐立刻伺候赵容止写了几个字,呈送给赵晟御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晟点头道:“果然有几分朕的神韵。”
他又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涵义,没说什么,放在一边。不过显然赵容止这几个字写得不错,让他十分喜爱。
赵容止素有野心,也早就开始揣摩赵晟的帝王心意,这次可算挠到了痒处。要说赵晟这个皇帝,十足十的仁君,也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秉承天子无yù的修身理念,唯一的爱好就是书法。赵容止若只是用嘴巴夸奖赵晟字写得好,赵晟最多一笑了之,但他实打实地临摹了赵晟的笔迹,这才是最高的褒奖。
当下赵晟又跟赵容止笑着拉了几句家常,比刚进门的时候又亲热了许多。
不过说着说着,赵容止不时皱一下眉头,调整一下身体姿势,虽然幅度很小,他也刻意掩饰,但还是被赵晟发觉了。
“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赵晟问。
赵容止赶忙道:“侄儿没事。”
旁边赵容非却大咧咧道:“皇上,昨夜下了雨,刚才我们上山的时候,三哥的马踩滑了,差点把三哥摔下来,三哥的小tuǐ在马镫上擦伤了。”
赵晟吃惊道:“严重吗?快叫太医来看看。”
赵容止忙道:“已经上过药了,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他说着,又换了一个姿势。
赵晟道:“虽然你说是皮外伤,不过站着总归是累。顾太平,给恪郡王搬个凳子来。”
顾太平便搬了一个春凳过来,让赵容止坐了。
刚坐下,童小言便来报,说又有宗室子弟来拜节了,赵晟自然宣他们进来。而赵容嗣兄弟几人自然就让到了一旁。
新来的这一拨宗室子弟进门,先是给赵晟拜节,呈送汤圆。本家子侄,赵晟自然要关心地问候几句。
这时候,这些宗室子弟便觉得今天的场面有点意思了。
满屋子人都是站着的,赵晟自然是坐着,但唯二与他一样坐着的便是赵容止。靳王府四兄弟,就赵容止一个人坐着,其他三人都站着,像是拱卫着他跟皇帝赵晟似的。无形中,便显得赵容止不同寻常起来。
这些日子,宗室子弟们都是神经敏感,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多想一想,何况今天这样不寻常的场面,赵容止这一坐,顿时值得推敲琢磨起来。(未完待续!。
73、关于嫁人
“冬至过后,朝野上下果然有了一些猜测。”罗子骁一身银灰sè长衫,端着一个精致的茶盅,微笑着说道。
赵容止就坐在他对面。
宽敞的玻璃花房,红泥小炉烹着茶,各sè花卉环绕,两把藤椅,一张小几,外面是瑟瑟寒冬,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赵容止其实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玻璃在大庸还是个精贵物品,即便是皇宫里,也没有这样全玻璃制造的花房,盖因皇帝赵晟一直都提倡节俭。
与罗子骁一样,赵容止正将一杯清茶放在鼻端,嗅着怡人的茶香。
“全赖先生出的好计策。”他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罗子骁道:“王爷数年准备,朝野上下都有王爷的拥护者,只是王爷一直低调,如今并不显lù罢了。不过眼下,正是择储的关键时候,这些力量也该发动起来了。”
赵容止道:“如何发动?”
罗子骁道:“当今皇上仁慈,并不是个独断专行的,观皇上历年行政,都极为尊重朝臣们的意见,可谓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典范。所以,王爷之前在朝臣中下功夫,都是极为对症的方法。”
“冬至日之后,宗室子弟们不是已经猜测皇上可能属意王爷么?但是这种猜测在宗室之间,总归只是传言,没有任何力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种传言变成舆论,利用舆论的力量,推动皇上选择王爷。”
“舆论?这个词颇有新意。”赵容止lù出感兴趣的神sè。
罗子骁一笑:“舆论最常见的发展,便是自下而上,普通百姓自然是不在考虑之内。不过王爷可知,因明年春闱之故,如今京中聚集着天下最优秀的读书人,这些人素来以关心国事为己任,又因为他们是入朝官员之储备,所以他们的意见也很容易影响到政局风向。我们,便从他们身上下手!”
他用手做了一下向下切的动作。
赵容止眯起眼睛,lù出一个高深的笑容:“先生高见,本王若能成就大事,先生当记首功。”
罗子骁这次倒只是矜持地点点头,颇有得道高人之风。
赵容止又笑了一声道:“说起来,西北商队第一次走昆马的利润已经统计出来了,收获实在丰盛。”
罗子骁道:“大庸与昆马断交二十年,两国商路断绝,但民间sī下的交易却一直存在,如今又大宗的商队来往,自然是供不应求,收获丰盛本就在情理之中。俗话说有钱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爷手里有了钱,才能做大事。”
接连两件事都顺心,赵容止也发自内心地高兴,当下以茶代酒,与罗子骁同饮。这两人,一个自诩为明君,一个自诩为贤臣,共谋大事,所图者天下也。
“哇,雪好大啊!”
重芳从院子里跑到廊下,啪啪地跺着脚,将身上的雪花都抖落下去。
庸京城里已经下过两场雪了,但清平山中气候温暖,直到今天才下了第一场。
常乐从屋子里出来,将一个暖炉塞到她手里,笑道:“谁让你去厨房偷吃了呢,这会儿正好下得最大,冻坏了吧?”
重芳比她矮,说话的时候就仰着头:“可是厨房做的sū油泡螺真的很好吃啊,我还给姐姐带了几个来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果然是两个sū油泡螺,一个粉sè一个白sè,十分地可爱yòu人。
常乐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算你有心。”
她接过油纸包,进了屋子。
赵晟正在练字,书案上摊着大大一张纸。神奇的是,旁边还有一张小桌,上面也摊着纸张,笔墨砚台等物齐备。
常乐将sū油泡螺放在小桌边上,拿起一支小羊毫,沾了墨,将刚抄了一半的文章接着抄下去。
岫岩和重芳就坐在暖榻上做绣活。
顾太平则在教导小太监们如何泡茶。
屋子里点着炭盆,一点儿也不冷,人人身上都只穿着修身的袄子,不像是皇帝和仆人,倒像是一大家子。
将近过年,朝中各部都忙着做“年终盘点”,忙得不可开交,身为皇帝的赵晟倒是躲在清平山行宫躲懒,悠闲得不行。因为常乐无意中显示了一次自己的书**底,赵晟发现她的字倒是写得还不错,反正他闲得无聊,便指点起她的书法来,拿自己写过的字给她临摹。
大约是那日恪郡王赵容止靠一篇字得了皇帝的欢心,让常乐很是不以为然,赌气想证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写,便真的也认真临摹起赵晟的字来。
这几天冷,主仆几人便日日都在未央宫里写字、做绣活、聊一些无伤大雅的风花雪月。自从赵晟接受自己不能再生育的事实后,反而对天伦之乐有了更深的渴求,每日这样悠闲地过日子,主仆之间的差距被缩小,其乐融融的,他非常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他又素来和善,常乐等人也乐得陪他。
顾太平吩咐了那小太监去泡茶,便慢悠悠地踱步走到常乐的小桌边,看了一会儿笑道:“奴才虽然不大认得字,可是瞧着常乐写的,似乎也有皇上的神韵了呢。”
赵晟正写完一篇,拿旁边的手巾擦了擦手,闻言笑道:“你这老奴,懂得什么神韵。”说着,自己也走过来。
“咦?常乐倒是有几分练字的天分!”
看了常乐的字后,赵晟也有些惊喜,赞了一句。
常乐笑道:“奴婢练得好的话,皇上给赏赐吗?”
顾太平指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妮子,愈发没大没小了,还敢厚着脸皮要赏赐呢,不过写得几个字,立什么大功了?”
常乐嘿嘿笑着。
赵晟反而喜欢这样下人跟他开玩笑,无拘无束的,让他感觉自己也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好,常乐你说,想朕赏赐你什么?”
“嗯……”常乐当真歪着脑袋想起来。
榻上的重芳便笑道:“常乐姐姐最喜欢钱了,皇上赏她金银就最好啦!”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晟忍俊不禁道:“怎么?朕还以为常乐品味不俗呢。”
常乐红着脸,冲重芳龇了一下牙,道:“钱本来就是好东西嘛,谁不喜欢呀。”
岫岩戳了一针在绣绷里,抬头道:“常乐不是一直想着,将来要出宫去嫁人么,这会儿自然是要多多存嫁妆了。皇上,重芳说的其实没错,别的都罢了,赏她银子最实在。”
赵晟感兴趣道:“朕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便说过要出宫的话。你是外面还有亲人吗?”
常乐摇头道:“奴婢的父母亲人都死在九龙河洪灾里,如今是孤身一人。”
赵晟道:“那你出宫只是为了嫁人?”
大家又都笑起来。
常乐横了所有人一眼,道:“嫁人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女人这辈子都是要嫁人的。皇上别怪奴婢冒犯,我们做宫女的,虽然在宫里也是好吃好穿,主子们仁慈也不打骂,可总归还是做奴才,将来有机会出宫,做自己的主人,过自己的日子,那才是真的逍遥自在呢。”
这次她说完,赵晟倒是难得地点头:“话糙理不糙。不过……”他眼睛微微一眯,笑道,“那你可有想过,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岫岩等人又都笑起来。
“看她能说出什么来,也不害臊!”
常乐再直率,也觉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皇上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问,奴婢怎么回答得出来嘛。”
见她发窘,众人笑得更欢了。
常乐再也待不住,扯了自己刚才写字用的笔,扔下句“奴婢去洗笔”,缩着脖子便冲了出去。
身后的笑声愈发地张狂起来。
真是的!
常乐冲门板扬了一下拳头,这些人,每次都拿她取笑,出宫嫁人有这么好笑吗。
她恨恨地甩着手里的毛笔,也不管残余的墨汁在地面上甩出一道一道的黑痕。
嫁人?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不由自主地,她也想起了这个问题,脑海中不自觉地竟浮现出了赵容毅的身影。
哎呀!
怎么突然想起那个臭脾气的男人来!
她猛烈地摇头,把赵容毅的影像都从脑海里甩出去。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宫里金太后已经派人来通知,让赵晟回宫去,过年总不能也在行宫里,况且正月初一还有祭天大典,也是要皇帝亲自主持的。
这次回去,所有人也都预感到,皇嗣一事总归要有个动静了。自从放出风声,皇帝赵晟就躲进了清平山,就剩个金太后在宫里坐镇,宗室们老是围着金太后转,几个月也没探出什么有力的口风来。如今皇帝要回来,总该有个结果了吧。
其实真正让宗室们着急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朝野上下都似乎传言着,恪郡王赵容止要被过继给皇帝,成为储君候选人了。这个传言愈演愈烈,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回来之后,确认传言的真假。
腊月二十五,皇帝一行人终于从清平山出发,回到了庸京城皇宫里。
而他一回宫,便声称自己身体不适,恐无法主持正月初一的祭天大典,所以有意从宗室中择人来代替主持。
一石jī起千层浪!RS!。
74、人缘
“看看这些奏折,礼部、吏部、御史台,都给朕推荐宗室之中的优秀子弟,只差直接叫朕从里面挑个人来当儿子了。”赵晟将一堆奏折扔在桌上,冷笑不已。
金太后道:“都知道你要从宗室里过继,他们提名建议,也是早就能预料到的。”
“是呀,皇帝有更迭,他们这些朝臣却是要长长久久做官的,如果将来的新君是出自他们的提名,自然可以官运亨通。”
金太后摇头道:“皇帝,你这是钻牛角尖了,皇嗣本就是国之大事,非你一人sī事,大臣们提名归提名,到底要选谁,却仍然是你说了算。”
她拾起那些奏折,一一看了。
“其他人倒也罢了,倒是容止这孩子,似乎人缘颇佳,倒有一多半是建议他的。”
赵晟揉着眉心,不愿意谈论这件事。
金太后道:“哀家知道你不痛快,可再怎么不情愿,皇位总要传承下去。这些日子,哀家冷眼看着,有几个孩子倒是不错的,比如靳王家的老三容止,东平王的孙子梓真,另外哀家觉着容毅那孩子也不错,xìng子是冷了点,但你不是也一直都很喜欢他么。”
赵晟沉吟着。
金太后又道:“就算我说的这几个你都不满意,宗室里的孩子这么多,总有你中意的,你得用心选一个出来。哀家听说,臣子们已经有在提议,要在正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联名向你举荐了。若你现在不拿定主意,到时候岂不是被动。”
赵晟道:“朕说过要从宗室里过继,这主意便不会改。朕不是反感选谁来继承皇位,而是反感这些朝臣们,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地去捧别人的臭脚,当朕这个皇帝已经死了么。”
金太后摇头:“趋利避害,人之本xìng,朝中的臣子都是跟随你多年的老人,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只是你身体病弱,这江山早晚要传给后来人,你总部希望新君即位后对这些老臣疏远吧?臣子们不过是早作准备,为将来君臣一心打算而已。”
赵晟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这江上眼看着是得传给别人的儿子了。”
金太后忙道:“这话就不对,不管继承皇位的是谁,都要过继到你的名下,那是你的孩子,不是别人的。”
赵晟扶着额头:“太后不用说了,朕只是心里不舒服,脑子却没糊涂,只是到底要选谁,朕还要想一想。”
金太后道:“那祭天大典怎么办,你说自己无法主持,总要找人来代替。这会儿人人都盯着呢,历来主持祭天大典不是皇帝,便是储君,你选了人,必会被朝臣们视作储君,而且人看来,这个人选可都是你自己推出来的。”
赵晟道:“太后说谁好呢?”
金太后摇头:“哀家的意见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听说京里如今都在风传,恪郡王将会是主持祭天大典的人,好些个读书人都交口称赞,说你这个皇帝有识人之明。”
赵晟嗯了一声,感兴趣道:“这么说,容止在朝野上下都很得人心了?”
金太后道:“大约是这么着。其实容止本来就有贤名,他是同辈的宗室子弟中的佼佼者,有能力有学识,谈吐不俗,若要论起来,满京城里数着,他倒的确有储君风范。”
赵晟想起冬至日赵容止写的那几个字。
这孩子,本xìng也是有志于天下的吧。
赵晟其实也看得出那日赵容止写那几个字是有心的,甚至于他讨了座位,让其他宗室们误会,也可能是故意为之。
事实上,赵晟不介意子侄们对皇位有企图心,反正他已经接受现实,承认自己是生不出儿子了,这皇位迟早还是得传给某个侄子。况且他故意放出风声说要从宗室里过继儿子,本来就是想看看这些侄子们的心xìng。
他要选储君,自然也要这个储君能担大任,有志于天下。有野心的人,才能有治理天下的胆魄和愿望。
现在看来,赵容止有野心,有人缘,也有手腕,若是作为储君,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赵晟还想再看看。他选的是天下之主,关系到江山万年,必须慎重。
金太后道:“你考虑得也对,毕竟过继来的这位,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自然要小心。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容止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自身的才学且不说,与丁贵妃又有一层亲戚关系,就算你不在了,他也能看在丁贵妃面上善待后宫,以保她们晚年康宁;在前朝,他又有那么些兄弟帮衬,看眼下情形,朝臣们对他也是满意的,得道多助,将来不难预见君臣同心之场面。”
金太后说得条条在理,赵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母子两人并非sī下议论,此时就在大庆宫中,旁边也尚有袁松竹、顾太平、常乐几人伺候。
袁松竹和顾太平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但常乐听着,心里却着急起来。
她可是知道那位恪郡王的,他哪里是得道多助,而是早就觊觎皇位,在宫里不知布下多少眼线,甚至还买通宫女太医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不难见yīn险狡诈之本xìng;再想想点朱之死、福翠之死、同福之死,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别人的xìng命,可见冷血残酷。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皇帝!
只是她现在没有真凭实据,这些事情,只能心里想想,不能对任何人说,而且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哪一个是恪郡王的眼线,万一向皇上高密之后,自己也暴lù出来,必定会遭到恪郡王的报复。
她不敢拿自己的xìng命开玩笑。
这时,童小言进来通报,说是丁贵妃来了。
“臣妾受人之托,来给皇上送礼来了。”
丁贵妃命人端上来一只长条形的盒子,打开来,呈送到赵晟和金太后面前,道:“这支山参产自昆山,有八百年之寿,补气益身最是神效。”
金太后惊喜道:“看这山参的品相,说是八百年也不为过,如今宫里都极少有这样年头的好参。”
丁贵妃笑道:“太后见识多,自然认得真。这山参极为难得,是我那外甥,听说皇上近来气虚体弱,特意命人千辛万苦从西北的采参人手里购来,千里迢迢送进宫来。”
金太后喜道:“容止这孩子果然有心了。”
丁贵妃将山参放回盒子里,交给顾太平。
赵晟道:“这山参价值不菲,容止这回可破费了。”
丁贵妃笑道:“再贵也贵不过他这一份孝心。太后不知,容止自小与我这个姨母亲近,常常进宫来看望臣妾。”
金太后点头道:“知道,恪郡王是咱们宫里的常客,你有个好外甥。”
丁贵妃道:“是,容止这孩子自小便仰慕皇上,每回来见我,总要说起皇上在前朝的英明神武,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总说皇上是难得的明君和仁君,他也要做皇上这样的人,处处以仁德贤明要求自己。皇上可知,他还极为喜爱皇上的书法,总像臣妾讨要皇上的墨宝去临摹。”
赵晟笑道:“冬至那日他来清平山拜节,写过几个字,已看过了。”
丁贵妃好奇道:“皇上觉得他写得如何?”
“见字如见人,这孩子有大xiōng怀。”
有赵晟的称赞,丁贵妃笑得愈发开怀,又说了不少赵容止的好话。常乐在旁边看着,似乎赵晟对赵容止的印象越来越好了。
第二天,赵晟传召了中书令、尚书令、门下shì中和礼部尚书一起商议祭天大典之事。中书、门下、尚书乃是大庸朝最高政治机构,三省长官便等同于宰相,祭天大典是一年一度的大盛事,皇帝着急他们商议自然很正常。至于礼部尚书,也是因为祭天大典都由礼部实际操持的缘故。
常乐在时政殿伺候,自然也旁听了他们商议的过程。
在祭天大典主持人这一项上,礼部尚书向赵晟推荐了恪郡王赵容止,中书令赞同,尚书令和门下shì中参与了议论,最终也都认为赵容止可堪大任。
赵晟权衡之后,竟也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常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这样看来,赵晟真的是有意于赵容止了。
事实上,虽然一直以来主持祭天大典的都是皇帝或储君,但并没有明文规定,说只有皇帝和储君可以主持祭天大典,其实从宗室中选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来主持也是没有关系的。但眼下是敏感时刻,朝臣们的眼睛都看着,谁成为主持典礼之人,谁就会被视作储君人选;而至于赵晟,对赵容止本就有好感,也是想通过这次祭天大典来看看赵容止的能力。
但是常乐却知道赵容止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光明磊落。
我得想个法子,不能让皇上一直被赵容止méng蔽——常乐苦苦思索,该怎样才能提醒到皇上。
幸运的是,这个机会居然很快就来了。
就在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这天。(未完待续!。
75、阉人惹祸
除夕夜,是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是中国人历史上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无论离家有多远,千山万水也要回家过年。
这是常乐来到大庸王朝的第一个除夕。
皇宫里的除夕比起普通百姓人家更加热闹,满宫里都挂满了彩绸和花灯,比之中秋那样更加喜庆、更加热闹。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工作了一年的宫女和内shì们,也得到了年终的赏银,腰包鼓鼓的。御膳房今天尤其繁忙,除了准备年夜饭,还要蒸年糕、做新酒,各处得了赏银的宫女内shì们也总跑到御膳房来订个酒菜,简直要忙翻天了。
今年的除夕,是在金太后的长寿宫过的。
以赵晟为首,丁贵妃、尹淑妃、梅婕妤、司徒美人、华容公主、静宜公主,等等一众人等,全部都汇聚到长寿宫,与金太后一起守岁。
长寿宫里烧了地龙,暖和得不得了,每个人进屋以后不久,便得脱掉外衣,只着修身的袄子。这一天大约也是最没有上下等级的一天,平日里争风吃醋厉害的妃嫔们,也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瓜果点心茶水自是不必少的,每个桌子每个小几上都放着几样吃食。
赵晟和丁贵妃同金太后一起坐在暖炕上,尹淑妃、静宜公主和华容公主在炕下春凳上坐陪,说话间正聊到出嫁不久的嘉期公主身上。
“也不知那图喀什待她好不好,才走几天呢,哀家倒觉着几年没见着面似的了。”金太后长吁短叹地思念嘉期公主。
坐在下面的尹淑妃笑道:“正月里,嘉期公主一定会送年礼回来,必有家书相随,到时候太后不就知道公主的情形了。”
丁贵妃也道:“臣妾听容止那孩子说,昆马皇帝图喀什是个赳赳大丈夫,却也不乏心思细腻,公主那样美貌聪敏,一定很得图喀什的喜欢,太后就尽管放心好了。”
几人说得高兴,只有静宜公主一个人默默地捧着一盏茶,望着地面出神。
赵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女儿,对她招手道:“静宜过来。”
静宜公主便放下茶盏,走到赵晟跟前,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父亲。
赵晟怜惜得不得了,将她揽在怀里道:“静宜想姐姐了?”
静宜点点头,小声道:“父皇,姐姐会过得好吗?”
赵晟道:“当然了,你姐姐是有福之人,必定很好。”
静宜想了想,又小声道:“可是我好想姐姐,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
这话赵晟却也不能马上回答了,不过看着静宜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一软,便道:“静宜放心,等开了春,父皇就给你姐姐写信去,让她回大庸来看咱们。”
静宜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期盼道:“真的吗?”
赵晟笑道:“当然,父皇什么时候骗过静宜。”
静宜就也笑起来,lù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常乐便从旁边悄悄地退了出来。
童小言正在殿外廊下,跟小宫女嗑瓜子闲聊,长寿宫正殿的廊下用厚厚的棉帘子悬挂了,即便是在屋外,也并不冷。
童小言见常乐出来,便起身问道:“姐姐怎么出来了,可是皇上有吩咐?”
常乐摇头道:“没有,是我在里面待久了,出来透透气。顺便去看看皇上的药煎好了没有。”
童小言道:“何须劳动姐姐,奴才去就是了。”
常乐笑道:“我正好也走走,外头那么多花灯,映着雪景也是极美的,正好观赏一番。”
童小言便笑:“只有姐姐有这样好的闲情逸致,我们这些俗人可只知道怕冷了。”他招手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对常乐道,“姐姐既要给皇上取药,也不能不带人,就让他们两个跟着姐姐使唤吧。”
常乐笑着点头,这两个小太监她也认得,分别叫林小顺、马小卉。
长寿宫的小厨房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饮食,没有多余的炭炉来煎药,所以皇帝的药还是在大庆宫里煎着,好在长寿宫跟大庆宫距离很近,走几步也就到了。
常乐带着小太监顺着游廊走,白天又下过一场大雪,如今月sè正好,地下一片银装素裹,又有树影婆娑,花灯映照,确实是美不胜收。
常乐估mō着时间,也不着急,慢慢地走着,远处的烟花璀璨辉煌,爆竹声声,掩盖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刚走到大庆宫附近,就听那边屋檐下有人正在说话。
“让你收就收着,恪郡王的赏赐,难道你还敢拒绝?”
嗯?恪郡王?
常乐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留了心,站在那里不动。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知道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们俩是最不入流的粗使奴才,她的等级已然是他们仰望的存在了,自然什么也不会多问,她停了,他们也就静静地守在后面。
“奴婢是大庆宫的人,不敢收恪郡王的赏赐。”
“啧!你看你,这恪郡王就快成储君了,天下都快是恪郡王的了,何况这大庆宫。你若不收,难道是敢瞧不起储君吗?”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还不收着。”
“不……啊,公公你要做什么……不要……”
“害什么臊啊,公公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要公公……”
常乐听得大怒,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大喝道:“什么人!”
那边屋檐下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立刻弹了开来,那女孩子一见是常乐,立刻奔过来,泪眼朦胧小声地叫道:“常乐姐姐。”
常乐认得她,是刚调来大庆宫不久的一个小宫女,因为生得jiāo小玲珑,一双眼睛又水灵灵的,顾太平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铃铛,让重芳带着教导的。
常乐见了她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是被欺负了,不由恼怒地瞪着对面那人。
那人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一个太监。大庸宫中,也有太监宫女对食的例子,但那都是年长的宫女太监,这辈子不可能出宫了,所以才互相找个依靠。也有那种心怀邪念的阉人,虽然身体挨了一刀,但却反而生出一种变态的心理,愈发对女sè有贪念,似乎想用欺凌女xìng来证明自己跟正常男人无异。
眼前这个太监,看着年纪不大,颧骨高耸,眼神闪烁,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结合小铃铛慌张的神sè,和刚才听到的对话,显然是这太监心怀不轨,妄图欺凌小铃铛。
常乐冷着脸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这太监一见到常乐,就已经心知不妙了,此时也不跟她对视,脚下却想往旁边溜。
常乐一个眼神,林小顺和马小卉便冲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小顺仔细一看,认出了这太监,大声道:“常乐姐姐,这人是丹阳宫的,叫钱小多。”
常乐顿时皱眉:“丹阳宫的人,怎么跑到大庆宫来?”
钱小多眼珠子咕噜噜乱转,道:“奴才,奴才……”
常乐见他目光闪烁,就知道他想撒谎,冷冷道:“你家主子现在长寿宫,你既然是丹阳宫的奴才,这个时辰没有理由到大庆宫来,刚才我听着你还想欺负大庆宫的宫女是吧。”
“不不,常乐姑娘可别冤枉奴才啊。”钱小多慌乱道,“今天除夕,贵妃娘娘特别开恩,允许咱们奴才在宫中赏灯赏烟花,奴才新进宫不久,不认得路,走岔了,才来到这大庆宫。”
常乐却不信他的。
“你说是新进宫?怎么,新进宫就知道恪郡王要做储君了?连我都不知道这消息呢,谁告诉你的?”
钱小多眼珠子愈发乱转:“奴才,奴才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哪个别人?”
“是……”钱小多眼珠子老是往旁边溜,显然还在找机会逃跑。
常乐冷哼一声:“林小顺,马小卉,把他给我拿下!”
林小顺和马小卉立刻一伸手,他们俩都是跟着童小言的,也会几下拳脚,这钱小多哪里能逃得过他们联手,立刻就被拧了胳膊反剪在背后。
钱小多疼的哎哟直叫,一面嚷嚷道:“奴才是丹阳宫的人,你可没有权利抓我!”
常乐不理他,扭头对小铃铛道:“铃铛你说,这家伙刚才对你做了什么?”
小铃铛恨死了这个钱小多,立刻答道:“他方才拿了一串铜钱,硬要塞给奴婢,还想欺辱奴婢。奴婢不肯收,他就说是恪郡王的赏赐,说奴婢冒犯储君。”
“储君?哼!”常乐转过头看着钱小多,冷笑道,“除夕夜,你在大庆宫鬼鬼祟祟意图不轨,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还胆敢欺辱大庆宫的宫女,就凭这…,我就能抓你!既然你说是丹阳宫的人,很好,丁贵妃正在长寿宫中,我就抓你去见皇上和太后,看你还怎么狡辩!”
钱小多顿时慌张地不得了。
他刚才的确是看小铃铛jiāonèn漂亮,想欺负她,之所以没说出自己是丹阳宫的人,是因为丁贵妃治下甚严,若是知道他打着她的旗号在外面惹事,必定不会轻饶,所以才说是恪郡王的赏赐,仗着恪郡王要成为储君,来欺压小铃铛,谁想竟然被常乐给抓个正着。
常乐正愁没有恪郡王的把柄,这钱小多自己撞上来,这还有什么说的,当下便押着他,往长寿宫去告状。RS!。
76、猜忌初生
夜sè有些深了,华容公主和静宜公主都发困,尹淑妃先送她们回宫去睡。自从嘉期公主出嫁,静宜公主便由尹淑妃照料,如今与华容公主一道住在春华宫。
金太后虽然也疲累,但精神还好,撑着要等子时。赵晟、丁贵妃等人便都陪着。守岁,守岁,本来就是要过子时的。顾太平已经打发人去煮饺子了,大庸的风俗,守岁要吃饺子。
饺子还没煮好,常乐便带着人回来了。
“皇上,奴婢在大庆宫抓到一个可恶的奴才,竟敢欺辱咱们宫里的宫女。”常乐气鼓鼓地告状。
赵晟吃惊:“大过年的,哪个奴才这么大胆!”
常乐示意林小顺和马小卉将钱小多押上来。
“这个奴才,在大庆宫外抓着小铃铛,妄图行那肮脏不堪之事,被奴婢当场抓着,他还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说什么恪郡王是储君,将来这大庆宫和天下都是恪郡王的。”她故意一来就先把钱小多鼓吹恪郡王的事先说了。
果然金太后、丁贵妃等人都吃了一惊。
赵晟也是眉头一皱,目光便落在钱小多身上。
钱小多头也不敢抬,抖抖索索吓得不成样子,口中只道:“冤枉,奴才冤枉……”
常乐劈头道:“冤枉?哼,小铃铛你来说,他当时是怎么欺负你的?!”
小铃铛上前,先给所有主子们行了礼,然后说道:“奴婢小铃铛,刚调到大庆宫不久,今夜在外面看完烟花,回宫时遇见这位钱公公。钱公公无端拦住奴婢,硬要将一串铜钱塞给奴婢,奴婢不愿受,他便说这是恪郡王的赏赐,说恪郡王很快就会被立为储君,大庆宫的人将来都是恪郡王的奴才,奴婢若是不接赏赐就是对恪郡王不敬,是冒犯储君。钱公公还说,让奴婢从了他,将来必在恪郡王面前给奴婢保个大大的富贵……”
她说到这里,赵晟冷哼了一声,吓得她立刻闭了嘴。
“好大的胆子!是谁说,恪郡王是储君了?”
赵晟显然是动了怒,声音冷冷的,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丁贵妃跟赵容止关系最亲近,立刻便为赵容止说话:“一定是这奴才胡乱造谣,中伤恪郡王。”
常乐冲丁贵妃微微蹲身道:“奴婢斗胆,这奴才自称是娘娘宫里的。”
“什么?”丁贵妃一惊,钱小多从进来便是垂着头,她倒霉看清他的长相,此时便喝道,“你这奴才,抬起头来。”
钱小多浑身发抖,不敢抬头。林小顺便抓了他的脖领,强迫他抬起头来。
丁贵妃一看,果然是自己宫里的,不由得又惊又怒,恨得要命,却顾不得冲钱小多发怒,立刻转身对赵晟和金太后道:“这奴才果然是臣妾宫里的,只是刚调来两天,没想到竟是这样人品低劣的恶徒,竟敢胡乱造谣,欺凌宫女还中伤宗室郡王,臣妾认为,应拖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钱小多顿时脸sè煞白,哭喊道:“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丁贵妃却理也不理他。
赵晟冷冷道:“打死?打死也要先问个清楚。”他目光锐利,如毒箭一般盯着钱小多。
顾太平冲钱小多喝道:“嚎什么!皇上问话,还不老实回答!”
钱小多上下两排牙齿打架,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又看看丁贵妃,lù出可怜巴巴的求饶姿态。丁贵妃冲他凌厉地一瞪眼,眼神之中只有厌恶痛恨,哪里有半分同情。
顾太平又喝道:“怎么?不敢答话?难道是要用刑吗?”
“不不,奴才说,奴才说!”钱小多慌得立刻屈服,他可是知道这宫里的刑罚,一旦动上身,不死也脱层皮。
“奴才,奴才刚进宫,听说皇上要把恪郡王过继为皇子,以为,以为恪郡王必是储君……奴才是猪油méng了心,才会胡言乱语,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钱小多飞快地在地上磕头,脑袋撞得蓬蓬响。
赵晟冷笑:“听说?你听谁说?”
钱小多啊啊了半天:“奴才,奴才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奴才就是胡听……”
“那些人?这么说,你听到这样说的人还不止一个?”
“啊……啊……”钱小多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丁贵妃见赵晟脸sè发冷,深恐他恶了赵容止,忙道:“定是那起子长舌奴才乱讲,这钱小多又没见过容止,竟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可见卑劣,此人之言绝不可信。”
“不是不是,奴才所言句句是真,奴才真的是听别人讲,否则哪里知道什么恪郡王,奴才刚挨了一刀进宫的,哪里认得王公贵族呀!”钱小多慌得把什么老底都给交代了出来。
赵晟道:“既然你不认得恪郡王,那怎么敢说是恪郡王赏赐大庆宫的宫女?”
钱小多只是一个贪sè无耻之徒,哪里见过天威,如今赵晟虽然没有大声喝骂,但浑身散发出了煞人之气却让他颤抖匍匐。
“奴才,奴才只听说恪郡王是储君,以为以为打出恪郡王的名号,一定会让人害怕,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狐假虎威,仗着恪郡王来欺辱大庆宫的宫女。”
赵晟声音不大,钱小多却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杀气,磕头如捣蒜:“奴才糊涂,奴才该死,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丁贵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钱小多,免得他一直攀扯赵容止,便大声道:“皇上,这等奴才多看一眼也是厌烦,直接处死吧。”
赵晟只是一味冷笑道:“好!很好!朕还没死,居然已经有人把手伸到宫里来了!储君?呵!很好,很好!”
丁贵妃心里一下子发起冷来,皇帝果然是怀疑上赵容止了。那钱小多固然可恶,但是他听说了那些议论,正好便戳中了皇帝的忌讳。他尚未公布祭天大典的主持人选,居然外界就已经传出了恪郡王为储君的风言风语,而且依钱小多所言,连宫里的奴才们都已经在到处议论传扬。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赵晟是皇帝,皇帝代表的就是独一无二和至高无上,如今竟然有另一个人在他的皇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侵犯他的权威,他岂能容忍。
丁贵妃着急得不得了,可又怕自己越说得多越遭到赵晟的怀疑,便咬牙转头对金太后道:“太后,您老人家最了解容止这孩子,这些谣言绝对与他无关,臣妾猜测,必是有小人知道皇上有意让容止主持祭天大典,所以制造了这样的谣言来中伤容止,这是诬陷啊。”
金太后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道:“皇帝,这事情的确奇怪,容止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可不要被这奴才的胡言乱语给méng蔽了。”
赵晟脸上依然冰冷如霜,他沉着脸,浑身都散发出慑人的气场,连金太后也不敢多说了。
常乐站在顾太平旁边,虽然低着头,手却捏得紧紧的。
其实赵容止有没有把手伸到宫里,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钱小多的行为已然反应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宫里有许多人都把赵容止视为储君,见风使舵,甚至已经有人敢打出储君的旗号来作威作福了。钱小多的事,往小里说,可以只是他欺凌宫女的sī人行为;但往大了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钱小多假借储君的名头,妄图染指皇帝手下的宫女,岂不是把储君凌驾与当今皇帝头上!
所以丁贵妃和金太后的劝说有没有用,都在其次。只要皇帝对恪郡王起了忌惮和猜疑,便一定会重新考虑过继和储君的人选。而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赵晟最后还是没有对赵容止做什么评价,只是吩咐将钱小多杖毙。
钱小多还想哭号,却被林小顺和马小卉捂了嘴拖出去,没多久便回来禀报,已经执刑完毕。
大过年的出这么一档子事,自然是惹得大家都不开心。整个晚上,赵晟都是沉默寡言的,虽然丁贵妃等几个妃嫔尽量说一些别的趣事来转移注意力,但都没有让赵晟再次笑起来。
过了子时,守岁便完成了,大家不必真的熬到天亮,赵晟自回大庆宫。
丁贵妃走的时候却是眉头深锁。自然了,本来说好,赵晟今夜要去她宫里过夜的。但因为出了钱小多这档子事,赵晟对赵容止有了忌惮,连带着对丁贵妃也冷淡了。
一夜过去,再醒来,便是新年了。
正月初一,新的一年的头一天,按例要举行大朝会。在大朝会之前,首先要举行祭天大典。
举行祭天大典的场地,在太极宫前的正方形大广场上。
巳时三刻,广场上已经站满了朝臣、宗室,按照一定的排列,各自形成一个队列区域,御林军护卫四周,拱卫着整个广场。在人群正前方,便是一座高高的祭台,台上已布置好祭天用的香案,祭品也已经全部摆列整齐。
在宗室的队伍之中,原本打头的应该是大宗正,如今的大宗正是东平王赵永泰,也就是采柔郡主的爷爷。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宗正本该单独站在最前列,皇帝主持祭天大典的时候,要从大宗正手上接过第一香。
然而今天,却有一个人并排跟赵永泰站在了一起,他就是恪郡王赵容止。
赵容止今天穿着宗室的正式朝服,头戴紫金冠,收拾得一丝不苟,站在人群前面,tǐng拔如松。过分俊美的脸上,噙着一丝淡淡的温和的微笑,仪态大方,气度俨然,令朝臣们暗赞,不愧是皇帝中意的人选,果然有王者之风。
而赵容止表面平静,心里却不可抑制地jī动着。
他筹谋数年,就是为了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如今,终于要迈出第一步了。
礼部尚书过来了,他将会喊出主持祭天大典的人的名字。
赵容止等待着,只觉礼部尚书所走的那短短几步,犹如几辈子那么漫长。
礼部尚书站住了。
他吸了口气。
他张开嘴了。
赵容止的左脚都已经微微抬起,几乎离开了地面。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皇上驾到!”RS!。
77、突然到场
赵容止的表情瞬间在脸上结冰。
一行人簇拥着一乘御辇来到了祭台前,赵晟从辇上下来。
所有人都lù出了惊讶的神sè。皇上不是身体不适,不参加祭天大典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来了呢?而且看样子,脸sè如常,行动之间并不觉虚弱,身体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呢?
礼部尚书和大宗正赵永泰一起走了上去。
“臣等拜见吾皇万岁。”
赵晟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微笑道:“朕今晨起来便觉着身体大好,祭天大典乃是新年头等大事,朕既然已无不适,自然要来参加。”
赵永泰笑道:“皇上安康,乃是万民之福。那么今日仍是皇上亲自主持大典么?”
赵晟点点头。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窃窃sī语。
皇帝的话听着似乎很正常,可是稍微细想便发觉其中有古怪。原本便是因为皇帝赵晟自称身体不适,无法主持典礼,所以才选了恪郡王代为主持,礼部等也专门为此做了准备。朝野上下,也以为赵晟是通过这件事来表达对恪郡王的格外重视,人人都以为恪郡王必是储君候选人了。
相信祭天大典过后,赵容止的地位将变成大庸朝最特殊的存在。
可是现在,皇帝突然到场,恪郡王失去了主持的资格,这一切猜测也都随之失去了根基。
从确定恪郡王主持祭天一直到今日正月初一,皇宫里一直没传出要改变主持人的消息,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皇帝身体康复,可以亲自主持典礼。如赵晟所说,既是今日一早起来便觉身体大好,大可以在典礼开始之前便通知礼部,以做改变。但赵晟却一声招呼也没跟礼部打,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现场。
礼部尚书难免觉得突兀。
当日推举主持典礼人选,正是礼部尚书第一个推荐了恪郡王赵容止,由此可见,他本就对赵容止有政治期许,自然希望赵容止能够出人头地。但现在赵晟这样突然到场,给他的感觉便似乎是皇帝故意为之,有针对恪郡王的意思。
礼部尚书微微蹙眉道:“但是恪郡王已为主持祭天大典做了许多准备,此时若是改成皇上亲自主持,岂不是辜负了恪郡王的一番辛苦。”
赵晟微笑着看了一眼东平王赵永泰。
赵永泰便道:“尚书此言差矣,让恪郡王代皇上祭天,原是因皇上体弱之故。如今皇上康健,自然要由皇上亲自主持。这原是最理所应当的,想必不会有人多心。”
赵晟也道:“虽不必容止主持,但他此前精心筹备,一应辛苦朕都看在眼里。”
皇帝和大宗正都这么说了,礼部尚书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隐隐然还是有些怀疑。
当下,礼部尚书宣布皇帝亲自主持祭天大典,其余朝臣宗室等自然毫无异议。
赵容止既然不必主持典礼了,自然不能再跟大宗正并排而站,只能从前排退回到宗室的队列之中,心里自然是十分失望的。
若他能主持祭天大典,于声望上便会超出其余宗室子弟,人人都会视他为储君之候选人,他为了主持这次祭天大典也做了很多的准备,如今皇帝一来,一番辛苦付诸东流,自然失望至极。
况且赵晟从来到广场到典礼开始,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他隐约感觉到皇帝似乎在刻意冷落他,心里不由又多了一分忐忑。
典礼既然开始,自然庄严肃穆,所有人都是严格按照礼仪规矩,当跪则跪,当祝颂则祝颂。
赵容止也机械地跟大家做着一样的事情,但是却总能感觉到人群中不时射向他的怪异的眼神。
祭天大典这种场合,常乐身为宫女自然是不能入列的,不过是伺候着赵晟过来,所以远远地在宫女内shì群中站着罢了。
不过她的位置倒也有个好处,就是正好可以看见宗室们,虽然远,但表情还都能看清个几分。
因皇帝的突然到场,在场的朝臣和宗室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犯嘀咕,祭天过程中也不时有人悄悄地将视线往赵容止身上移,不过赵容止自始至终都是目不斜视,循规蹈矩,没有一丝的异样。
装得好蒜!常乐偷偷地这般想着。
她移动目光,在人群中又找到了赵容毅,赵容毅平日就是棺材脸,这种场合自然板得更正,比赵容止还要人模狗样。
常乐扁了扁嘴。
祭天大典结束,还有大朝会。大朝会便相当于是年终总结加开年大会了,大多都是些桃套话,实际内容比较少。
等大朝会结束,都已经快未时了,赵晟一下了朝,便开始用午膳。
朝臣宗室们也终于可以各自回家,开始为期十天的春节假期。从正月初一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十,都不用上朝和办公;正月初一虽然名义上开始恢复上班,但是年味还没散,多数都是点个卯,并不怎么办正事,一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才算是假期完全结束,大家才重新正式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别处不说,赵容止回到靳王府后,却是一脸的yīn沉。四兄弟一起坐在正厅里,放松着因祭天大典而僵硬的身体。
“我看皇帝是故意的吧!本来说好了让三哥主持祭天大典了,他要来,也早说一声啊,倒让我们眼巴巴期盼了那么久,全白费了!”年纪最小的赵容非最是率直烈xìng,头一个便开始发起牢sāo来。
老2赵容若也道:“我也今天这情形,也有点不对劲,按照皇上的xìng子,就算自己来主持祭天,也总会安抚一下老三,可今天却一句话也没对老三说,连大朝会上也是如此,压根就没提老三。”
老四赵容非道:“可不是!原本那些官员都准备好,今日大朝会上要让皇上定下过继的人选,被他这么突兀地来一手,计划都打乱了,我今天在朝上看着那些个官员的脸sè,都是有些犹豫了。”
老2赵容若道:“那些人,虽然都支持老三,可是毕竟皇上才是天子,天子心思有变,他们这些底下人自然要先揣测明白,否则搞不清风向,弄巧成拙才是糟糕。”
兄弟两个议论了这么几句,当事人赵容止却一句话也没说,另外就是老大赵容嗣也一直低头喝茶,没有任何表态。
老四赵容非便不耐烦地冲赵容止大声道:“三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赵容止抬起眼,淡淡道:“你嚷什么。”
老四赵容非着急道:“你今天没主持成典礼,那些人不知道该怎么猜测,如今大局未定,他们可都是墙头草,风一吹就得跟着跑,你若是不说句话,咱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就白费了。”
赵容止道:“你做事不要就凭一时冲动,先搞清楚原因再说。”
老四赵容非哼哼道:“我看皇帝一定是改心思了,这老东西,明明自己生不出儿子,还霸着皇位不肯放手。”
老大赵容嗣这时候才抬起头,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皇上又不是病得快死了。老三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赵容非拍桌子怒道:“老大,你这说的是什么风凉话!”
赵容嗣冷冷地瞥他一眼,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振了振衣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厅去。
赵容非用一只手指着他的背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2老三你们看看,这老大是什么意思。”
赵容止连眼皮子都没抬,只顾着喝茶。
老2赵容若上前将赵容非的手按下去,道:“你还看不明白么,咱们府里从老爹到你我,都希望老三坐上储君的位置,可是唯有老大是丝毫都不愿意的。”
赵容非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赵容若道:“你傻呀,老大生下来就是靳王世子,将来父亲百年,这靳王府就是他继承,你我兄弟三人都得仰仗他的鼻息。但是老三若是做了储君,将来就是皇帝,到时候老大见了老三还得跪拜行礼,他做惯了大哥,自然是不肯在昔日可以随意呼喝的弟弟面前俯首称臣。”
赵容非恍然道:“我说他怎么每次都是yīn阳怪气的。”
赵容若不再理他,而是转向赵容止道:“老三,今天的事情我看着苗头有些不对,你宫里不是有人么,赶紧打探一下,是哪里出了岔子,若是皇上心思有变,咱们也好早作准备。”
赵容止点头,今天的事情,他自然是要查探清楚的。
而在靳王府赵家兄弟为祭天大典一事惊疑不定的时候,身处深宫的常乐,却正在看一场痛哭流涕的苦情戏。
御林军左统领傅腾跑到皇帝跟前哭诉,说自己女儿为情所伤,心灰意冷,已绝食三日,恳求皇帝做主,救女儿一命。
傅家是武将世家,傅腾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赳赳武夫,原本长得是威武雄伟,但此时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死了丈夫的寡fù还要惨烈。
弄得赵晟也是一个劲地叹气:“傅腾啊,你跟朕哭也没法子,朕又不是大夫,哪里能够救你女儿的xìng命。”
傅腾抬起满是眼泪的脸,道:“不必大夫医治,只求皇上一道恩旨,请武临王过府探视,便可救小女一条xìng命。”RS!。
78、圣旨也不好使
原来那日在清平山行宫,赵容毅当面拒绝了赵晟的提议,不愿娶傅月环为妻。事后赵晟也将这意思委婉地转达给了御林军左统领傅腾。
然而等傅腾将赵容毅的拒绝又转达给女儿傅月环的时候,这沉重的消息,却一下子就将傅月环给击倒了。自那日起,傅月环便不饮不食,行同走尸。傅腾与妻子初时还只当她是一时伤心,没完全当真。
可时至今日,傅月环已然绝食三天,虚弱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傅家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开解她。傅腾四十多岁的人,就这么一个女儿,爱女心切,急的头发都要白了,又耐不住傅夫人苦劝,才终于tiǎn着脸皮来求赵晟。
赵晟听了他的哭诉,也是一脸为难。
“这感情之事,勉强也是无用,武临王的xìng子你不知道,最是倔强,即便朕以皇帝之尊去压迫,他也是不会屈服的。”
傅腾可怜地道:“事到如今,微臣也不求能与武临王结亲,只求武临王能过府看望一下小女,劝得她进食。臣祖上三代都为皇室尽忠效力,微臣半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有个不测,微臣实在无法承受,求皇上开恩,只要一道恩旨,便可救小女xìng命。”
傅家三代都为军中效力,到了傅腾这一辈,又是御林军统领,可以说是赵晟的心腹,堂堂男子汉为了女儿哭鼻子,赵晟也实在不忍心,只好答应道:“好吧,朕尽力一试,但也不能给你打包票。”
傅腾大喜过望:“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他千恩万谢地去了。
赵晟却lù出了一脸的愁容,唉声叹气。
顾太平纳罕道:“皇上何故叹气,只要下个旨意,让武临王去一趟傅府,想来武临王不至于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
常乐也在旁边觉得奇怪。
赵晟摆手道:“你们不知道武临王的xìng子有多倔。朕给他下个旨意是简单,但若是他抗旨不尊,那朕的面子可就丢到姥姥家了。”
常乐惊讶道:“抗旨乃是死罪临王难道不怕杀头吗?”
赵晟苦笑道:“你也说是死罪,可朕好端端的,干什么要杀自己的侄子,这不是滑稽么。”
“额……”
常乐和顾太平都相顾无言。
赵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素来喜欢赵容毅,赵容毅若是抗旨不遵,为了这个杀他也没意义。赵晟本来就是仁慈之君,哪有为了傅月环绝食就杀自己侄子的道理。
常乐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从前看电视小说什么的,都说是皇上有命臣子从命,若是不从就得丧命,即便有人斗胆抗旨也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然而到了这现实中,皇帝也是人,也要讲道理,哪有无缘无故杀人的。
顾太平道:“只是皇上答应了傅将军,若是不开金口,傅小姐有个万一的话,傅将军也难免有怨怼吧。”
赵晟叹气道:“所以朕才烦恼。”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朕就不写圣旨了,只给一个口谕,能不能成就看那傅月环的造化了。”
他将殿中人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常乐身上。
“常乐,你出宫一趟,去武临王府传朕的口谕,就说傅家三代忠良,朕命武临王赵容毅代朕前去傅府探视傅小姐病情。”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你去的时候,再把傅小姐的情况描述一番,说得越惹人同情越好,容毅面冷心热,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
常乐只觉这差事未必讨好,但皇帝差遣,也不能不遵,她可不是武临王是皇帝的亲戚,若是抗旨那可只有死的份儿。
赵晟还特许她可以坐马车去,常乐只得奉了口谕出宫去。
武临王府坐落在东城宣平坊,中秋节的时候她在府上住过几日,路自然是认得的。前后大约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府门口了。
宫里来的马车,王府的门房自然认得,忙不迭地通报进去,还好,赵容毅正在府里,在正厅见了常乐。
常乐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除赵容毅外,还有三人,分别是平平、长弓、金剑。
平平看到常乐,lù出一脸喜sè,不过常乐有皇命在身,不便立刻叙旧,只冲她点了点头。
“皇上有口谕,请武临王听宣。”
这是她第一次宣旨,虽然只是口谕,没有电视中那样威武的圣旨,但也代表着皇帝,以赵容毅为首的所有人都得大礼听宣,赵容毅站着即可,平平三人都得跪听。
“皇上口谕:御林军左统领傅腾之女傅月环,因武临王之故心病成疾,傅家三代忠良,朕命武临王赵容毅代朕过府探视傅小姐病情,以慰傅腾爱女求全之心。”
常乐板着脸,装得大尾巴狼似的宣读完口谕,这才放松了身体,对赵容毅笑道:“王爷,皇上的意思,是请你尽快去一趟傅府。”
赵容毅面无表情给,道:“皇上就为了这事,让你特意来跑一趟?”语气之中颇为不以为然。
常乐道:“是傅腾将军求到了皇上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傅小姐知道王爷拒绝婚事之后,便开始绝食,如今已经三天了,据说瘦得只剩一把皮包骨,再挨下去就没气了。傅夫人哭得悲痛yù绝,几乎也病倒,傅腾将军四十多岁才这么一个女儿,心疼得不得了。皇上也是念在傅家忠良,不忍心看他们这样悲惨,所以才命王爷过府探视。”
赵容毅哼了一声。
常乐顿时暗叹皇上果然有先见之明,这武临王殿下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是今天的差事若是完不成,回去她也得挨批,不由便将求助的目光往平平脸上望去。
平平心领神会地冲她眨了一下眼,上前道:“王爷,那傅小姐毕竟是为了你才病倒的,王爷即便对她无意,但总不希望为此送了她的xìng命,只是去看一眼罢了,王爷便去吧。”
赵容毅道:“女人就是麻烦。”
平平笑道:“是了,所以王爷快点去看望一下傅小姐,省得她闹出个死活来,傅家上门追究,岂不是更麻烦。”
她深知赵容毅的xìng情,最是怕麻烦的。
也不知是被平平猜中了心思,还是想到了别的,赵容毅眼神一闪,虽然没说什么,但从表情看,竟然真的同意了。
常乐大喜,冲平平感jī地笑了笑,便催着赵容毅去傅府。
赵容毅既然同意了,倒是没有拖拖拉拉,当即便叫下人备马出府。
常乐也赶忙跟到大门外,她的马车已在等候了。
她一见赵容毅已经认镫上马,赶忙叫道:“王爷等等,奴婢也同去。”她作势便要往自己的马车跑去。
赵容毅不耐烦道:“马车太慢,你个奴才还讲究什么!”
他从马上一弯腰便抓住了常乐的胳膊,手上一使劲,常乐只觉腾云驾雾,稀里糊涂就上了马了。
“呀!”她惊叫起来。
赵容毅一将她放上马,便一抖缰绳,胯下坐骑撒开四蹄,啪啪啪啪便跑了个没影,跟随常乐出宫的奴才们在后面急的跳脚,赶紧驾车在屁股后头追。
常乐这是头一次骑马,坐在赵容毅后面,只觉屁股底下的活物肌肉律动,仿佛随时都会把她颠下去,赵容毅的速度又快,风声在耳旁呼呼响,吓得她只能用两只手抓着赵容毅的衣服,死死地贴着他的背,就这样还不时地尖叫。
“耳朵都要被你叫聋了!”赵容毅皱眉说了一句。
常乐又急又气,含着两泡泪道:“王爷干嘛拉奴婢上来,奴婢自己有马车的!”
“马车太慢,没耐心等你。”赵容毅的声音被风从前面吹过来。
正好马儿又颠了一下,常乐吓得大叫,两只手抓得更紧。
赵容毅嘶了一声:“你想抓死我吗?”
原来常乐因为紧张,两只手抓在他腰间的肉上,指甲都快掐进去了。
有过骑马或者骑任何牲畜的人都应该知道,第一次骑这种动物的时候,会很没有安全感,而且不管怎么坐都不踏实,只要一动起来身体就会歪,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样子。而且若是看电视什么的,并不觉得马背有多高,但是真的坐上去,两只脚踩不到底,就会觉得很可怕了。
常乐惊恐得不得了,几乎要哭出来:“王爷,求求你放我下去吧,我真的很害怕。”情急之下,她连“奴婢”都说不出来了。
赵容毅听得后面好像真的要哭了,这才放慢了速度。
他回过头,见常乐果然是小脸通红,两只眼里泪水汪汪的,她平时呆的时候就像只鹌鹑,此时就是被欺负了的鹌鹑,可怜巴巴地用眼神表达控诉。
赵容毅不以为然道:“有这么可怕么?”
常乐生气道:“你当然不觉得可怕了,我可是从来没骑过马,连驴都没骑过!”
“这跟骑驴有什么关系。”赵容毅嘀咕了一句,把缰绳交给左手,腾出一只右手来反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没办法了,让你坐前面好了。”
他话音未落,常乐又觉得身子腾了空,屁股底下先是一空,然而一实,莫名其妙地居然从赵容毅背后移到了他xiōng前来。
常乐只觉神奇得都发傻了,这头一次骑马的感觉,全在“腾云驾雾”四个字上了。!。
79、探视
虽然大庸朝并不是被封建礼教毒害的年代,但是男女共乘一骑这种事情无论放在哪个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尤其赵容毅和常乐又属于男俊女俏的类型……如果说“俏”还有点含糊,那常乐算个萌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对男女坐在同一匹马上,走在行人众多的大街上,自然引来人人侧目。
常乐脸红红的,恨不得把脸遮起来。她扭着头,小声地道:“王爷,你是故意的吧?”
赵容毅无辜道:“什么故意的?”
常乐道:“请王爷放奴婢下马,奴婢就算只靠两条tuǐ,也可以走到傅府的。”
赵容毅道:“从这里到傅府,走路起码半个时辰,你有这个体力,本王却没这个耐心。”
“皇上只要求王爷去傅府探视,并没有说奴婢一定要随行的。”
赵容毅道:“你当然得一起去。非得你亲眼看着,才能确定本王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探视过傅小姐了,今日之后傅小姐再出什么事,可怪不到本王头上。”
常乐回头瞪了他一眼:“王爷你说这话,也未免太冷血了,傅小姐可是为你了才这样的。”
赵容毅面无表情:“本王可没让她绝食,难不成她喜欢本王,本王就非得娶她不可么,这又是什么道理。”
常乐道:“就算王爷不娶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好歹傅小姐也痴情于你,她如今的情形,也是被王爷拒绝所至,王爷去探视一下,开解开解她,以免她做出傻事来,也是情理之中应该做的。”
“所以我现在不是正在往傅府走么。”
赵容毅瞥了她一眼。
常乐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大街上的人可真多,干什么都向她行注目礼。这些目光让她很不自在,便想出了一个法子,掏出自己随身用的一方丝巾,折成三角méng在了脸上,将眼睛以下的部位全部遮住了。只是这样一来,虽然大家都看不见她的真实面目,但大白天méng着脸,反而招来更多的目光。
赵容毅嘲笑道:“yù盖弥彰。”
常乐才不搭理他。
其实骑马逛街也tǐng不错的,高高在上,可以看到更多更远的风景,底下的行人便如同一幅流动的图画,与平时自己走在街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赵容毅倒是没有再放马奔驰,人多处便徐徐而行,人少处便让马儿平稳地小跑。坐在前面比坐在后面要由安全感得多,常乐也没有再发出刺耳的尖叫。
两人现在的姿势,赵容毅两只手绕过她的身体抓着缰绳,便好似将她抱在怀里,旁人看来,是十分甜mì暧昧的。
常乐也知道这种姿势会让人遐想,但赵容毅不肯放她下去,她自己又不敢往下跳,只能任由人家摆布了。而且她敢保证,如果她对这种姿势提出异议,肯定还会反过来被赵容毅嘲笑,讥讽她自作多情。
所以她就干脆装傻了。
骑马到底比走路和马车都快,不多时便来到傅府。
傅府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的情形,一见武临王殿下驾到,立刻惊喜地狂奔进去通报,不多会儿傅腾和傅夫人便亲自接了出来。
“武临王驾到,微臣不胜感jī。”
傅腾真诚地冲赵容毅道谢。傅夫人则是感jī中又夹杂一些埋怨,毕竟傅月环弄到如此地步,也是赵容毅害的。
赵容毅很平常地回礼,很快便被傅腾和傅夫人领到了后院傅月环的居所。
傅月环所住的是一栋双层小楼,她的卧室在楼上。
卧室之内十分安静,只有香炉里飘出一缕袅袅细烟,一个丫鬟守在chuáng前,默默地垂泪,傅月环则躺在chuáng上,闭着一双眼睛,脸sè白得跟纸一样,两颊都瘦的凹了下去。
那丫鬟本来在抹眼泪,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傅腾和傅夫人领着一男一女进来,那男人分明就是小姐心心念念的武临王赵容毅,顿时欣喜若狂,扑到chuáng前叫道:“小姐,快睁开眼看看呐,武临王殿下来啦!”
傅月环本来一动不动,听到武临王三个字,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却立刻动了一下。
傅夫人红着眼睛道:“月环她已经三天没进食,太过虚弱,没法子向王爷行礼,还请王爷勿怪。”虽然她说的是请赵容毅谅解,但脸sè却是凉凉的,显然更多的是怨气。
赵容毅倒也不计较,走到chuáng前。
傅腾冲那丫鬟摆手,丫鬟便起身走开,搬了一只春凳过来给赵容毅坐了,然后退居一边,张着两个大眼睛看他。
赵容毅先是仔细看了傅月环的情况,果然如常乐所说,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暗暗叹气,开口叫道:“傅小姐,在下赵容毅。”
傅腾和傅夫人都立刻期待地看着傅月环,弄得常乐也有些紧张起来。
傅月环紧闭的双眼再次动了动,慢慢慢慢地撑开了一线。
傅夫人立刻又欣喜又jī动,连声道:“环儿!环儿!”
傅月环终于将眼睛睁开,却没有看傅夫人,而是专注地将目光聚集在赵容毅脸上,苍白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
“王爷……”她眼里泪花滚动,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眼神中的爱慕和深情。
赵容毅道:“在下听说傅小姐病重,特来探望。”
傅月环嘴chún微张,似乎是想说话,可是又半天说不出什么来,放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试图抬起来。
只是她三天水米未进,十分虚弱,身上也没有力气,手抬到一半便掉了下去。
傅夫人立刻看着赵容毅,满脸恳求。
赵容毅眉尖不容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不经意地看见常乐站在对面虎着眼瞪他,把他当个罪人似的。
他撇开眼,终于还是在众人的期待中伸出手,放在了傅月环的手背上。
“……”傅月环嘴chún上扬,脸上全是jī动的喜悦,眼角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
赵容毅道:“傅小姐身子虚弱,先不要急着说话,先吃点东西吧。”
傅月环只是贪恋地看着他,在她眼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一个赵容毅了。
赵容毅只得又道:“要不,在下陪着傅小姐吃一点?”
傅夫人也凑上去,小心翼翼道:“环儿,武临王不会马上走的,你先吃些东西,才有力气跟他说话呀。喝点粥好不好?娘给你弄几个你爱吃的小菜?”
傅月环这才眨了一下眼睛,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若非大家都极为安静极为专注地看着她,只怕这一声都听不见。
傅夫人顿时高兴得不得了,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神采,立刻呼唤着丫鬟,给傅月环端食物来。家中其实一直都准备着热的饭菜,随时可以满足傅月环的需求,此时便立刻按照傅夫人的吩咐,端上来热粥和小菜。
傅夫人亲自坐到chuáng头,将傅月环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而傅月环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眼睛却只盯在赵容毅脸上,连眨眼都不舍得。
常乐已经转移到了赵容毅背后,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看看你做的孽。”
赵容毅脖子没动,就眼角往后撇了撇。
傅月环多日水米未进,肠胃都很虚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所以傅夫人只喂了小半碗便停住了,傅月环脸上也已经有了一些血sè。
在下人撤掉碗筷的同时,傅腾便冲傅夫人使眼sè,傅夫人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回头见常乐还站着,便又走过去拉了常乐的胳膊,冲她微笑。
常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属于该清场的无关人员,便立刻也跟着傅夫人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傅月环和赵容毅两个人。
到了屋外,傅腾先走了。
傅夫人对常乐温和地道:“我听夫君说,姑娘是在大庆宫当差的。”
常乐行礼道:“不敢受夫人一声姑娘,奴婢顾常乐,在皇上身边伺候。”
傅夫人忙扶住了她,笑道:“今日武临王能来,必是仰仗姑娘之故,说来还是妾身应该谢姑娘。”她说着便身子一矮。
常乐哪敢让一个官员正妻给自己行礼,自然也赶快扶住了,没让傅夫人行完礼。
傅夫人顺势便握住了她的手道:“姑娘难得来,妾身已命人准备了茶点,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妾身一谈。”
常乐自然不能拒绝,让傅夫人拉着离开了傅月环的小楼。
一壶清茶,三盘精致糕点,据说是傅夫人亲自下厨做的,不仅精致,而且可口,常乐吃得赞不绝口。
傅腾是武将,傅夫人却是个宅门千金,擅长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处事方式,一面喝茶一面聊天,在不经意之中便将常乐的话给套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被罗子骁背叛,进宫接连遇到陷害之后,常乐已经长了很多心眼,但毕竟都没有实战演练过,完全不是傅夫人的对手。
当傅夫人得知连皇帝的口谕武临王都不一定遵循的时候,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孽缘啊。我们环儿,素来也是眼光高的,偏偏只钟情于武临王一人,可惜落花流易流水无情,武临王今日能救她一时,但若姻缘不成,只怕环儿的心结还是难以开解。”
说到感情上,常乐也帮不上忙,只能是陪着一起感叹。
傅夫人忽然看着她道:“妾身知道姑娘深受皇上信任,今日虽然初见,却也觉得与姑娘十分投缘,有一件事想拜托姑娘帮忙,姑娘心善,想必不会拒绝妾身请求。”
常乐不明所以,道:“夫人何事要奴婢帮忙?”
傅夫人微微一笑。
常乐心里莫名地有点毛毛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