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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千岁全文阅读

作者:陶苏     宫女千岁txt下载     宫女千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当兔子学会咬人

    “常乐!”

    即便是看不清面目,以罗子骁对常乐的熟悉程度,也已然认出了她的身影。

    随着他话音落下,常乐便如同一个被弹出炮筒的炮弹一样向他射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使劲地摇晃。

    “你这个卑鄙小人!快还我的玉佩来!”

    “额……”

    罗子骁被扼得直翻白眼,忙抓住她的手臂扯掉。

    “你这是干什么!”

    常乐激动道:“你偷走我的传家玉佩,还把我卖给人贩子,既然做了当日,今天就不要怪我跟你翻脸!”

    罗子骁睁大眼睛到:“什么人贩子?你在说什么?”

    常乐怒道:“你还想不承认吗?不是把我卖给那个人贩子鸢娘的吗!”

    “什么鸢娘,我听都没听说过。”罗子骁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当日我是在汤里下了一点迷药,但那只是为了拿你的玉佩去换钱,可是等我回来,你却不见了,我以为你是生我的气,故意离开我的。可是你说人贩子,这是什么回事?

    常乐神色一变:“你当真不认识鸢娘?”

    “鸢娘是谁?”

    常乐咬着嘴唇,神色犹豫,似乎在思索该不该相信他。

    罗子骁扶住了她的两个肩头,诚恳道:“常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恨我偷走你的传家玉佩。可是常乐,那时候我们身无分文,如果不拿玉佩去换钱,我们怎么能够生活下去。我知道它对你的重要性,可是难道还能比生命更重要吗?”

    常乐红着眼睛道:“它不是你的传家宝,你自然不心疼。”

    “不,我不是不心疼她,我是心疼你。”罗子骁温柔款款地看着她,“我一个大男人,吃点苦受点罪没什么,可是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跟着我挨饿受冻。所以我只能瞒着你去当玉佩。可是你知道,当我回来之后发现你不见了,我有多着急吗?我差点把整个泸州都给翻过来,找不到你,我几乎要发疯!”

    常乐讷讷道:“你真的有这么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罗子骁大声道,“我担心你挨饿,担心你遇到坏人,担心你再也不肯见我。现在想来,一定是有人趁你昏迷的时候把你卖给了人贩子,真是可恶!幸亏你吉人天相,现在这样安好,我们又相遇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深情地道:“常乐,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常乐趴在他的肩头,眼神却渐渐地冷了下去。

    罗子骁,这就是你惯用的伎俩,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你总是用这一招哄我。那时候我是多么地天真,只要你说一句情话,就无条件地信任你,无论是犯什么错都会原谅你。可是现在,你以为我还会这么傻吗。

    她推开罗子骁,道:“那你说,你把我的玉佩弄到哪里去了?”

    “我在泸州当掉了……”

    常乐登时就要翻脸。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有钱了,马上就去把它赎回来!”

    常乐盯着他道:“真的?”

    罗子骁立刻举起手做发誓状:“真的,我向你保证!”

    常乐这才像是稍稍减了怒气。

    罗子骁便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道:“你不知道,在神仙楼里看到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可是你怎么像不认识我似的,连话都不跟我说一句。”

    常乐淡淡道:“那是我跟着皇上,又有恪郡王在场,我怎么好跟你相认。况且,我那时候恨你恨得要命!”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子骁笑起来,道:“好啦。我一定会把你的玉佩赎回来的,你就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他轻轻摇着她的双手,像小孩子一样。

    常乐脸上绷不住,便软和了下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常乐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着他的嘴角。

    罗子骁道:“我和恪郡王他们在神仙楼,听说街上斗殴,皇上也被卷进去了。我就很担心你,马上就带着人出来找了。可是场面实在太混乱,大明府的衙役又开始戒严,我们连进都进不来。一直到场面被平息下去,我才能来找你。”

    他说话的同时,左边的嘴角不经意地扯了一下,带动左脸的脸颊也动了一下。

    常乐心中冷笑。

    罗子骁,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每次你说谎,左边的嘴角都会动。也只有像我当初那样喜欢你到骨子里的傻女孩,才会在那么在意你的一举一动,才会记住你的每一个小动作。

    可是现在,对你的这种熟悉,却能让我准确地揣摩到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再被你伪装出来的表象所欺骗。

    “对,皇上呢?我跟皇上失散了,当时武临王来救我们,不知道最终有没有找到皇上。”作为皇帝的宫女,她关心自家主子的安危是很自然的。

    罗子骁道:“皇上很好,他已经被恪郡王护送回宫了。”

    常乐点点头道:“那就好。”

    罗子骁眼神闪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常乐,你怎么会进宫的呢?还变成了皇上身边的宫女?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久了?”

    这就开始了!罗子骁,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地要评估我的可利用价值啊。

    常乐正在思索如何回答,街面上脚步纷沓传来。

    两人扭过头去,见武临王赵容毅正领着两个侍卫走过来。

    “原来你在这里!”

    赵容毅把京城的各条大街小巷都翻个遍,又回到延平街上,才总算找到了常乐,可是一见她却在跟一个小白脸亲亲热热地说话,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对她的担心,真是白费了。

    “王爷!”常乐惊喜地对赵容毅行礼道,“奴婢听说王爷已经把皇上给救出去了,谢谢王爷。”

    赵容毅面无表情道:“皇上是万民之主,本王救他,用得着你来谢么。”

    常乐笑道:“是。王爷是来找我的吗?”

    赵容毅点点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罗子骁,道:“不过现在看来,我不找你,也有别人找你。”

    常乐面露羞涩,道:“这位是我的……我的同乡,姓罗……”

    “庸京风月场大名鼎鼎的罗探花。”

    赵容毅却不用她介绍,就已经知道罗子骁的身份。

    罗子骁行礼道:“在下见过武临王。”

    赵容毅看看他,又看看顾常乐。

    常乐道:“他是恪郡王的门客,听说我被斗殴人群裹挟了,特地来找我。”

    赵容毅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常乐想了想,又道:“当然,奴婢也得谢过王爷,救了皇上之后还特地返回来寻找奴婢,王爷果然是信守诺言的君子。”

    赵容毅这才嗯了一声。

    这男人真是……

    罗子骁道:“天色已然不早了,常乐,我送你回宫吧。”

    常乐为难道:“可是宫门已经落锁,我的腰牌也失落了,侍卫们不让进,只能天亮了再回宫了。”

    “那这样吧。”罗子骁道,“恪郡王送了我一套宅子,在长兴坊,离这儿也不算太远,今晚便去我那里住宿吧。”

    这怎么可以!

    常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以她现在对罗子骁的恨意,怎么肯跟他同处一室。

    “不,不必了。”她迅速地开动脑筋,搜肠刮肚想出一个推脱的理由,“内宫有规矩,未经主子许可,宫女是外宿的。”

    “可是你现在没法回宫……”

    “不!”常乐当机立断地截住他的话,“我可以跟武临王回王府,想必武临王回来找我,皇上也是知道的,皇上应该也有交代吧?”

    她转身背对着罗子骁,将两只手握住放在胸前,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容毅。

    赵容毅默默地接受着她恳求的目光,没有半分张嘴的意思。

    王爷,求求你了——常乐做着不出声的口型,两只手抱在一起冲他微微拜求。

    “咳。”赵容毅终于咳嗽了一声,“皇上交代本王寻找宫女常乐,若是宫门落锁,便命顾常乐在武临王府借宿,明日再行回宫。”

    常乐暗暗松了一口气,递给他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罗子骁这才道:“既然如此,那常乐就拜托王爷照顾了。”

    赵容毅似乎很懒得说话,只勉强点了一下头。

    “常乐,那我先走了。”罗子骁伸手去拉常乐的手。

    当着赵容毅的面,常乐有点尴尬,但又怕罗子骁起疑心,只好被他拉着。

    “嗯,你先走吧。”顿了顿,她又小声道,“你什么时候赎回我的玉佩?”

    罗子骁想了想,道:“此去泸州甚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七八天吧。”

    常乐道:“那我就等你几天,你要是不把我的玉佩赎回来,我可饶不了你。”

    罗子骁暗暗流汗,答应一定赎回玉佩,这才真的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之中,常乐的脸色慢慢地冷下来,眯着眼睛,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只学会咬人的兔子。”

    旁边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

    常乐回过头,见赵容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的一双眼睛,在夜色与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有种看透人心的魔力。

48、风寒

    被意外看透心思的常乐,在赵容毅深邃的目光下,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为了掩盖这种心虚,她故意板起脸道:“王爷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赵容毅淡淡地看她一眼,不需要多做解释,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王爷去哪里?”

    常乐见赵容毅不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走,忙大声问。

    赵容毅也不搭理她,继续向着延平街的街头走去。

    一直跟着他的两名侍卫,姓林的兄弟,哥哥叫长弓,弟弟叫金剑。长弓对常乐道:“姑娘不是要去咱们王府么,赶快走吧。”

    常乐这才知道赵容毅走的是回王府的路,心下嘟囔,却也只能小跑着跟了上去。

    事实上,这一夜赵容毅也很是折腾得不轻。此前在人群中,他将常乐安顿好之后,便去找皇上,果然在书铺门口找到了被顾太平和侍卫们包裹在中间的赵晟,立刻便护送他出去。

    彼时,赵容止也带着大明府的衙役们来寻,双方相遇,人强马壮,赵晟这才安然无恙地出了延平街。

    这次数百人斗殴,场面着实惊心动魄,顾太平不敢再由着皇帝在宫外,催促着回宫,赵容止、赵容毅等人也是如此劝说,赵晟自然得回宫去。

    但常乐却失散了,赵晟便命赵容毅去寻找,由赵容止护送着回宫。罗子骁当时也在场,所以才能知道常乐在延平街上,想着这个女人可能有的利用价值,他这才带着人特地来寻找。

    赵容毅带着侍卫长弓、金剑返回延平街的时候,禁军和大明府衙役们已然平息纷争,将肇事者都逮捕归案,但他们从街头找到街尾,却没有发现常乐的踪迹,只得循着回宫的方向继续寻找,直到在宫门口听御林军说起的确有个女子曾来叩门,这才断定常乐还在街上,又返回来重新寻找,结果等他们找到的时候,常乐却正跟罗子骁在一起,状似亲密地说着话,累了半宿的赵容毅当然没什么好心情了。

    武临王府在东城宣平坊,离延平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赵容毅一行人到达王府门外的时候,大门口灯火通明,一群人站在那翘首企盼。

    “王爷!”

    当看见赵容毅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女孩便惊喜地奔了下来。

    “听说延平街上几百人斗殴,奴婢们深怕王爷也给裹挟进去,王爷没受伤吧?”

    这女孩儿长得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是糯糯的,声音极甜。

    赵容毅摆手道:“我没事。”

    女孩儿此时已经拉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也才注意到赵容毅身后的常乐,不由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赵容毅道:“这是大庆宫的宫女常乐。”他轻声地跟这女孩儿耳语几句,解释了皇帝微服私访,被裹挟进斗殴人群,常乐与之失散的过程。

    女孩儿听得惊讶,眼睛长得大大的,等赵容毅说完了,她才微笑道:“奴婢明白了,王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常乐姑娘的。”

    赵容毅点点头。

    大门口的人都涌下来,簇拥着他们一行人进府去了。

    常乐被那女孩儿领着到了客房,在大门外见这赵容毅跟这女孩儿举止亲昵,这女孩儿对他的态度也是只有敬重不敬畏,她便很好奇这女孩儿的身份,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发问。

    “请问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这女孩儿便笑道:“奴婢是王爷的贴身丫鬟,姑娘叫我平平就是了。”

    常乐便哦了一声,道:“我是大庆宫的二等宫女,也是伺候皇上的奴婢,姐姐在我面前便不必以奴婢自称啦。”

    平平甜甜一笑,不置可否:“姑娘累了半宿,也该早点歇息吧,奴叫人给姑娘打水来洗漱。”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常乐的确是累得不轻,便称谢。

    平平见她衣裳也弄脏了,便又提议拿自己的新衣裳来给她更换,常乐更是感激,平平便又打发了一个小丫鬟去取衣裳。

    常乐冷眼看着,见这平平虽自称丫鬟,但使唤起府中奴仆来似乎极为自然,又想到她跟赵容毅的亲密程度不似寻常主仆,便暗暗疑惑起来。

    这种时代的男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多半不只是伺候日常生活那么简单,也常常有丫鬟变成妾室的,她记得尚宫局的嬷嬷们介绍过郡王们的年纪,赵容毅似乎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总会有生理需要的,平平会不会就是他的……

    “平平姐,我把衣裳拿来了。”

    这时候,打发去取衣裳的小丫鬟拿了衣服回来了。另有下人也把洗漱用品和水送来了。

    “姑娘请洗漱更衣吧,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小丫鬟们说,她们若不能做主,也只管来问奴婢就是。”平平微笑着说完,又道,“奴婢还要去伺候王爷歇息,就暂且告辞了。”

    “好的,平平姑娘请便。”

    目送平平离去,常乐立刻挥舞了一下拳头。

    我没猜错吧!这么晚了,平平还要去伺候赵容毅歇息,这“伺候”大约就是暖床了吧。

    武临王赵容毅,看着道貌岸然跟个严肃的老夫子似的,其实私下里不也是食色男人,切。

    常乐腹诽着洗漱更衣。

    这个中秋节,大家过得都是兵荒马乱的,每个人一挨枕头,便都是睡得昏昏沉沉。

    天很快亮了。

    武临王府里还是静悄悄的。直到日上三竿,被安置在客房里的常乐,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房间里陌生的家具和摆设,她迷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武临王府。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手脚酸软,一丝儿力气也没有,鼻子也齉齉的,喉咙里跟放了块炭似的,又热又干。

    糟糕,好像是感冒了。

    她试图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

    昏昏地从床上爬起来,勉强穿了衣服,才打开门,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头痛得厉害,好像有一个秤砣那么重,脚下轻飘飘的。

    常乐跟踩棉花一样走出了房间。

    “呀!姑娘醒了!”

    平平正好领着小丫鬟过来,见到她,便甜甜地打了个招呼。

    常乐苦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咦?姑娘的脸怎么这么红?”平平看出她脸色不对,走上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好烫!姑娘你是不是发烧了?”

    常乐齉着鼻子道:“我身上也烫呢,软软的一丝儿力气也没有。”

    鼻音这么浓!

    平平顿时感觉她病得不轻:“姑娘赶快回床上躺着,奴婢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她推着常乐回屋,又叫小丫鬟先伺候她梳洗,自己则派人去请大夫。

    等大夫来了,给常乐一把脉,果然是得了风寒,大约是昨夜在延平街上受了惊,又吹了半夜的冷风,这才病了。大夫先给开了退烧药,当场叫丫鬟去熬了来喝,然后又开了治风寒的药,特别嘱咐要发汗,只要汗发出来,便是好了一半,剩下再吃几天药,也就能好了。

    平平担心道:“姑娘病成这个样子,只怕回宫也不便。奴婢去禀告王爷,姑娘不如在王府里养好病再回去,免得病中奔波。”

    常乐昏昏沉沉,没法子想事情,只能随便嗯了一声。

    平平便去禀告赵容毅。

    赵容毅一大早正在院子里练剑,都深秋了还只穿着一身单衣。长弓和金剑两兄弟站在旁边伺候。

    “病了?”他微微吃惊。

    平平点头道:“是风寒,大约是昨夜受了惊,又吹了冷风的缘故。奴婢想,她生了病,这时候回宫,也是辛苦,不如让她在咱们王府养好病再走吧。”

    赵容毅道:“她是大庆宫的宫女,得皇上允许了才成。”

    平平笑道:“皇上最疼王爷了,只要王爷打发个人进宫说一声不就是了。”

    赵容毅便瞥她一眼道:“怎么,你想留她在府里?”

    平平歪着脑袋道:“叫王爷猜中了,奴婢看着常乐姑娘面善,想多留她几日,跟奴婢交个朋友。”

    赵容毅道:“她一个宫女,你跟她做什么朋友。”

    “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嘛,这叫物以类聚。”

    赵容毅不在意地摆手道:“你总有你的主意,我不管你,找个人去宫里说一声。”

    “知道了,谢谢王爷。”平平乖巧地行个礼,冲站在旁边的长弓和金剑使个眼色,然后才离开。

    长弓和金剑对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赵容毅只顾着练剑,也不搭理他们。

    武临王府对下人一向宽和,赵容毅表面冷酷,其实却很好伺候,平平、长弓、金剑都是他亲近的人,更加不怕他。

    “叫我们出来干什么?”金剑比哥哥长弓急性子,一到赵容毅看不见的地方,便拉住了平平问。

    平平道:“那个常乐姑娘,你们都见过了吧?”

    长弓和金剑都点头。

    “我故意叫王爷把她留在咱们府里养病,你们猜是什么原因?”

    长弓和金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平平脸上似神秘似暧昧的笑意。

    金剑挠头道:“难不成你想给王爷找女人?”

49、关于找女人

    “呸!什么找女人,真难听。”平平道,“再说我刚认识这常乐姑娘,又不知道她的性情,怎么敢随便塞给王爷。”

    “那你是……”兄弟俩不懂了。

    平平挨个用手指戳了脑门道:“你们两个,真是笨死了。王爷都二十岁了,别说正妻,连个妾室都没有,他自己不着急,我都替他着急了。”

    金剑顿时惊道:“咦!那你还说不是要给王爷找女人,冲这话,难道还不是这个意思吗?”

    长弓也道:“你该不会真的看中了那个常乐姑娘吧?”

    “听我把话说完!”平平制止他们两个的猜想,说道,“常乐姑娘是皇上身边伺候的,我想着,趁她在府里养病这几天,跟她亲近亲近,等她回宫了,让她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王爷的婚事,让皇上赶紧给王爷指个人,赐婚算了。”

    “啊?!”长弓和金剑面面相觑。

    平平道:“怎么,你们觉得我这个主意不行?”

    长弓想了想道:“倒不是主意不行,而是——你怎么就操心起王爷的婚事来。”

    平平叹气道:“你以为我是替王爷操心么,我是替自己操心。我算是看出来了,王爷在男女姻缘上是个榆木疙瘩,再过十年也未必开窍。可是我伺候王爷已经这么多年了,王爷一直不娶妻,偏偏又极疼爱我,好些个人便以为是我狐媚了王爷,故意阻挠他的婚事,想在王爷娶妻前攀高枝。你们没看见昨夜那位常乐姑娘看我的眼神,一定也把我当成王爷的暖床丫头了。”

    长弓和金剑都笑起来:“你比暖床丫头还得宠呢,王爷把你当个女管家在使。”

    平平着急道:“看吧,连你们俩都这么说,王爷再不娶妻,我的名声就要完了,将来还怎么嫁人呢。”

    金剑道:“咱们王爷多好啊,让王爷把你收进房里不也挺好的。”

    “呸!你少小看人啊!”平平生气道,“我可不是那种浅薄无知一味只知道攀龙附凤的。你们没听说过吗,宁做贫家妻,莫做富家妾。哪朝哪代都是如此!”

    长弓和金剑一起鼓掌道:“好,好,咱们的平平姑娘真是志向高洁。”

    平平没好气地甩手道:“算了,跟你们俩真是说不出什么来,我只照我的主意去做。你们可别给王爷说漏了口风。”

    长弓和金剑一起点头:“知道了,一定替你保密。”

    平平这才满意地去了。

    长弓和金剑回到院子里,并肩站在那看赵容毅练剑,只觉剑光霍霍,赵容毅的身形当真是矫若游龙,力与美的结合,说不出的养眼。

    “你说,咱们王爷,好像是该娶妻了哈?”

    “可不是,靳王府那几个郡王,最小那个丰邑王比王爷小四岁呢,都已经订婚了,明年就成礼;跟王爷同年的恪郡王,去年都做父亲了。看看满京城的王公子弟,哪个不是早早就成了亲。”

    “那不是因为老王爷去世,咱们王爷给守了三年的孝嘛!”

    “去年就除孝了,也该议婚了,咱们王府没个女主人,咱们做奴才的都得打光棍。”

    “这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王爷要是成了亲,王妃肯定会带很多陪嫁丫头,多半都是水水灵灵的小妹妹,到时候咱们不就有福了?”

    金剑冲长弓得意地挑着眉做鬼脸。

    长弓意会,也嘿嘿地笑起来。

    正在练剑的赵容毅忽然停了动作,转脸道:“嘀嘀咕咕,吵死了。”

    兄弟俩立刻闭了嘴,瞪大了眼睛,做专心的观众。

    正在为病痛折磨的常乐,自然想不到自己已经跟武临王殿下赵容毅的婚事扯上了关系。这个风寒,其实跟感冒差不多,不是大毛病,可就是各种鼻塞头痛咽喉肿的让人痛苦。

    刚吃了药的常乐,正躺在被窝里捂汗,对外界浑然是懵懂无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直做着梦,身上粘得厉害,她才迷糊着醒了过来,就看见床前有个人影,等到视野清楚了,才发现是平平。

    “姑娘醒了。”平平正在做针线,见常乐睁开眼,便放下绣绷,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姑娘觉得如何了?”

    常乐道:“似乎出了一些汗,倒是松快了点。”

    平平便掀开被子一角摸了摸,潮潮的,喜道:“果然出汗了,姑娘且起来换身衣裳,奴婢叫人把被褥给换了。”

    常乐只得起来。

    平平一面把早已准备好的中衣给她,一面叫小丫头进来更换被褥。

    “王爷已经打发人去宫里说过了,皇上叫姑娘不必急着回宫,等身子将养好些了再回去当差。”

    “这岂不是太麻烦你们了。”常乐有些不好意思。

    平平笑道:“并不麻烦,其实是奴婢有点私心,想请姑娘帮个忙。”

    常乐道:“我能帮什么忙?”

    “这个忙啊,还真只有姑娘帮得上。”

    小丫头换好被褥退出去,平平便拉着常乐坐在床沿上,道:“姑娘在咱们王府也瞧见了,咱们王爷今年二十,看别的王府里的郡王世子们,这个年纪早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可咱们王爷却到现在都没娶妻。”

    常乐道:“是了,这是为什么?”

    “姑娘不知,王爷的母亲去世得早,是老王爷亲自抚养长大的。十六岁那年,老王爷原准备给王爷议婚,可是天有不测,那年京中闹时疫,出人意料地凶猛,老王爷便不甚感染了疫病,突然就去了。”平平感伤道,“王爷一向孝顺,便为老王爷守了三年的丧事,稍微一耽搁,便到了今日。”

    常乐点头道:“原来如此。”

    “如今咱们王府里没个长辈,没人能替王爷做主,王爷自己偏又是个不上心,奴婢这个小丫头,倒变成第一个操心的人。奴婢就想着,总得有人帮王爷操持起来才成。”

    常乐道:“虽说王爷父母不在了,可是叔伯们不也一样可以为王爷做主么。”

    平平拍手道:“着啊,就是这么个理,叔伯之中,最疼爱王爷的便是皇上了,但皇上日理万机,国家大事都忙不完,难免疏忽了这些。奴婢人微言轻,没资格见皇上。倒是姑娘,正巧是伺候皇上的人,奴婢便想着,请姑娘在皇上面前提醒一句,以皇上疼爱王爷的程度,必然会上心的。”

    常乐挠挠脸道:“皇上仁和,我们做奴婢的说几句话倒是能的。”

    平平欣喜道:“姑娘这是答应了?!”

    常乐便笑起来:“我在你们府里治病,你又是送衣裳又是亲自照顾的,就算不为王爷,承你这份情,我也该报答一二。不过我人微言轻,只能尽力去试,可不敢保证成功啊。”

    平平道:“这就足够了,平平这里先谢过姑娘。”她说着便蹲了下去。

    常乐赶紧拉住了她。

    平平的年纪其实比常乐要小好几岁,但是她身在王府,又是贴身伺候赵容毅的,心性自然比同龄人成熟,倒跟常乐很是投机。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总是谈过一场话,就能变得很熟络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不过风寒到底也不是大毛病,况且大夫诊治得用心,三天过去,常乐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期间赵容毅来看过她一次。不过他的性子一向是外冷的,面上看着酷酷得不行,就算是关心的问候,也只有一两句话,都跟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等到常乐要回宫的时候,已经跟平平熟得闺蜜似的了。

    因为有武临王府的通报,大庆宫也已经知道常乐今天要回来,而且中秋夜她遗落在延平街的腰牌,事后也被大明府找到,并呈送了宫里,她养病期间,顾太平也已经派人把腰牌给她送了来,以免她进宫时个又被侍卫阻拦。

    所以这次回宫,倒是顺顺利利。

    她进了大庆宫,先去自己住的屋子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去了时政殿。这个时分,皇帝赵晟应该正在办公。

    “奴婢拜见皇上。”

    赵晟正伏案书写,听见了声音,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抬眼道:“回来了,病都好了?”

    常乐笑道:“是,奴婢谢皇上恩典,让奴婢在王府里养病,现下已经痊愈了。”

    赵晟微微一笑,继续低头书写。

    常乐便自己起身,跟顾太平相视一笑,然后走到御案旁边,开始整理赵晟处理过的奏折,并伺候他的文房工作。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晟放下笔,长舒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顾太平便将准备好的茶水端过来道:“皇上歇一会儿吧。”

    赵晟嗯了一声,接了茶杯来喝。

    常乐便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一脸期盼的样子。

    赵晟注意到了她,便道:“有件事倒要跟你说。”

    常乐忙道:“皇上要吩咐什么?”

    赵晟放下茶杯,看了顾太平一眼,顾太平微便对常乐微笑道:“快跪下谢恩吧。”

    “啊?”常乐愣了一下。

    顾太平道:“中秋宴上,你随机应变,为皇上解围,皇上很是赞赏。加上那夜在延平街上,你也一心护主,自己倒受累一时流落宫外,还感染了风寒。皇上念你忠心,特别嘉奖与你,提拔你做了一等宫女了!”

    “啊!”常乐惊喜地道,“这是真的?!”

    赵晟故作严肃道:“天子金口玉言,难道还有假。”

    常乐立马雀跃地跑到御案正对面,大礼下拜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赵晟摆摆手。

    一等宫女啊,那得有多少月银呢!这个升职还真是飞快啊,怪不得古往今来,凡是在领导身边做事的,比如秘书、司机之流,都能得到破格提拔。

    赵晟见她嘴都快咧到耳根上了,便道:“有这么高兴么?”

    常乐笑嘻嘻道:“皇上自然不觉得有这么高兴,可是对于奴婢们来说,能提一个级别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听说宫女们往往要在同一个职位上做两三年,才能得到提拔呢。奴婢真是太有福气了,能够伺候皇上这么好的主子!”

    赵晟笑道:“不就是二等变一等,你也照样是宫女,又不是变成了妃嫔主子。哈——”他突然开玩笑道,“要不朕赐你个内宫女的位子?唔,要不封你个宝林?”

    寻常宫里的一等宫女是从七品,皇上、太后、皇后、太**里的则要高半级,是正七品。而宝林,正是正六品。而且宫女再怎么高级,也不过是奴才,但做了宝林,就是皇帝的女人,也可以当主子了,荣华富贵那真是唾手可得。

    (这本书前期的成绩不好,陶苏虽然很用心地写,但是对这个情况也是有些失望,编编也不大重视了。不过大纲已经都铺好了,故事也在展开,毕竟还是有很多读者朋友在看,现在陶苏已经不去在乎什么成绩或数据了,就照着计划写,该用心就用心。喜欢这本书的朋友,只要你们看得开心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50、乐极生悲

    刚提了一等宫女,又赐封宝林,换了别的女人,一下子连升三级,又成了皇帝的女人,只怕早就欣喜若狂了。

    但是常乐却深怕皇帝当真,把手摇得跟风车似的,一叠声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奴婢做个宫女就心满意足了,皇上千万不要再给奴婢更高的位子。”

    顾太平顿时急道:“你这个傻孩子,皇上这是多么大的恩典……”

    常乐惊恐道:“公公千万别怂恿啊,奴婢还想将来出宫去嫁人生子呢。”

    “哎你……”顾太平气得跌足。

    赵晟却哈哈大笑起来。

    “朕总算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把你调来这里当差了。就因为你从来没想着要爬上龙床!”

    常乐羞赧道:“太后是看奴婢愚笨,不懂得荣华富贵的好。”

    赵晟摆手,笑得直咳嗽。

    “皇上喝点茶吧。”顾太平赶忙劝着。

    喝了茶水,赵晟才收敛了笑意,道:“下晌就叫顾太平给你换个住的地方,如今也是一等宫女了,该有个自己的屋子。”

    常乐忙笑道:“奴婢谢皇上!”

    她站起身子,就想起平平的嘱托,正好皇帝现在心情又好,便趁机说道:“皇上,奴婢受人之托,有几句话,想跟皇上说。”

    赵晟道:“什么话?”

    常乐就道:“奴婢在武临王府养病这几日,王府里的人对奴婢悉心照顾,武临王虽然面冷,但心却热,还派了他的贴身丫鬟来照顾奴婢。”

    赵晟点头道:“那孩子,本来就是个好的,只不过那张脸啊,呵呵……”

    原来连皇帝也知道赵容毅那张棺材脸。

    常乐忙道:“其实武临王今年都二十了,中秋节那日奴婢看了几位同龄的郡王,都已经娶妻生子,可是武临王却至今单身。”

    赵晟挑眉道:“哦?难道他终于着急了?”

    常乐笑起来:“武临王自己倒没着急,是他身边伺候的人替他着急了。”

    “呵呵呵……”赵晟觉得很有趣,“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顾太平躺着也中枪,不过赵晟就是开玩笑,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反而趁机道:“武临王殿下为父守丧三年,这才耽搁了婚事。不过算起来,王爷父母双亡,皇上是他的亲伯父,也只有皇上能替他操心啦。”

    赵晟摆了摆手道:“你当朕没想过啊,不过容毅这孩子,心气高的很,寻常女子不一定看得上。”

    常乐便道:“朝廷里这么多当官儿的,他们总有适龄婚配的女儿吧。”她想着,小说里电视里一般都这这么着,宗室王爷们多半都是找官家千金做老婆的。

    顾太平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皇上,奴才想起来了,御林军左统领傅腾将军,膝下有位千金,名叫傅月环。”

    “唔……好像有点印象。”赵晟记忆有点模糊,问顾太平道,“面过君么?”

    顾太平道:“前年太后七十大寿,官眷们觐见,傅夫人携女进宫祝寿。”

    被他一提醒,赵晟便想起来了:“是了,朕记得,这个傅小姐很是秀丽。”

    顾太平顿时腹诽,傅月环的长相就是典型的皇帝赵晟会喜欢的娇艳类型,不过好在皇帝年纪已经大了,前年傅月环才十五岁,还有稚嫩之相,还不至于被选入宫中。

    “皇上好记性,傅小姐不仅容貌美丽,据说跟随乃父,也是刀马娴熟;傅夫人是大家闺秀,傅小姐的才学也是不弱的,倒称得上文武双全了。而且奴才还听说,前年太后寿宴上,傅小姐见过武临王一面,据说便对王爷上了心了。”

    “嗯?”赵晟来了兴趣,“有这样的事?”

    “奴才也不大清楚,不过听到过几次议论,说是傅家曾跟王爷透露过意思,只是王爷那会儿还在守孝,不便议婚,便搁置了下来。”

    赵晟喜道:“没拒绝就是有希望,看来这婚事有门儿。赶明儿把武临王召进来,朕亲自问问。”

    “是。”顾太平便应了。

    常乐笑道:“皇上若是肯为王爷指婚,那奴婢就算没有辜负武临王府的嘱托了。”

    赵晟微笑地瞥她一眼。

    这话题告一段落,赵晟继续处理公务,按照惯例也一直办公到用午膳的时分。

    顾太平伺候赵晟去用膳,常乐把御案上的文房四宝、奏折等物都整理好,才出了时政殿。

    “常乐姐姐!”

    一出门,童小言便笑眯眯地过来了。

    “恭喜姐姐高升!”

    这小子机灵,早就知道皇上会提拔常乐,第一个过来道喜。

    常乐笑道:“干嘛,这么快来道喜,我可没有红包给你呀!”

    童小言笑道:“哪用得着姐姐掏腰包,自有人会给姐姐安排的。长寿宫的红璃姐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常乐一惊:“红璃找我?”

    “红璃姑娘刚才来找,奴才想着不大会儿皇上就得用午膳,倒不必半途去叨扰,便让她去姐姐住处等候,姐姐出来了,自然会去找她。”

    常乐忙道:“她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一会儿的功夫,姐姐快去吧。”

    常乐便对童小言点点头,加快脚步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红璃姐姐!”

    进了屋子,果然红璃在里头坐着,还有长寿宫的三等宫女丹菊。

    “恭喜你啦!自从大庸开国至今,内宫历代宫女之中,你可是升得最快的,这速度不说后无来者,绝对是前无古人。!”

    红璃和丹菊都向常乐道喜。红璃与她相熟,自然只有为她高兴的;丹菊却是一路看着常乐,从跟自己一样的三等宫女迅速提升成一等宫女的,不免有些嫉妒。

    常乐笑呵呵地道:“这都是运气,皇上恩典。”

    丹菊便道:“你这是大喜,往后可就是堂堂一等宫女了,太招人羡慕了,这次可一定得让你大出血才行。”

    常乐啊地惊叫一声道:“哦!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呀!”

    红璃笑道:“可不是,你升了官,总该宴请一下咱们这些朋友庆祝庆祝吧。别的倒也算了,反正长寿宫、大庆宫两处宫女加起来,三四十个人是跑不了的了!”

    常乐苦着脸道:“好姐姐可饶了我吧,把我卖了也请不起呀!”她想了想,升了官总该是有点表示的,不然别人只当你高升之后看不起人了。

    “这么着吧,就请几位相熟的朋友,大家一起吃个饭,我出钱,请御膳房给咱们办两桌席面来。”

    “好!”丹菊拍手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红璃笑眯眯道:“其他都不用你操心,紫玉姐姐已经请示过太后了,毕竟你是长寿宫出去的,能够这么快得到提升,也是给太后长脸。银子不用你出,咱们自会替你安排,就在明日中午,长寿宫边上的那个小水榭里,大家为你庆祝。”

    常乐喜道:“那我可就省心了。”

    红璃道:“长寿宫的人,我们自会去说,大庆宫这边。你再叫上几个关系近的,四五个人,大家坐一桌,也就是了。”

    常乐便应了,大家约定明日不见不散。

    到了第二天,赵晟一来时政殿,常乐便跟他说了这个事情,告了中午的假。

    长寿宫附近有一湾宫里引进的活水,九曲回廊连着一个小小的水榭,两层的小楼,精巧得亭子一般,既清静又方便。

    太后赏了银子,紫玉托御膳房给整治了一桌席面,酒果菜品都是不错的。长寿宫里过来的人有紫玉、红璃、青梅、丹菊,原本袁姑姑也愿意来,只是太后那里离不开人,便只让紫玉代为恭喜常乐。而大庆宫这边,常乐带过去的也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宫女,分别是一等宫女岫岩、轻云,二等宫女金缕、雪燕,三等宫女重芳、慧明,这六个人平日里也常跟她打交道。

    十一个人满满当当坐了一大桌,常乐提了第一杯酒,感谢大家对她的照顾和关爱,众人都喝了,然后紫玉代表长寿宫诸人恭贺她,大庆宫这边也是岫岩做代表恭贺。大家倒是其乐融融。

    常乐的性子,关键时刻倒是常常能出奇制胜,可是平倒都是和和气气,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倒是这种无害的表象,让她的人缘还算不错。

    因为太后和皇帝都允许她们这次的聚会,所以大家少了一点拘束,喝得居然也不少,等到散场的时候,常乐两个脸颊都是红彤彤的,所幸她们跟御膳房要的都是薄酒,花果酿造的,度数很滴,这才没有醉。

    同紫玉四人告别,常乐与岫岩、轻云等六人一起回到大庆宫,其他人还好,不过都是日常差事,总能腾出时间休息,但常乐还得去时政殿伺候。

    往时政殿走的时候,常乐的情绪还有些乐淘淘的,比往日更加兴奋。经过长春殿的时候,一时没留神,正巧一群人从墙角拐过来,她一时收不住脚,差点与对方撞起来。

    “瞎了眼的东西!”

    一道掌风刮过,“啪”,脸上狠狠地着了一记耳光。

    她顿时就懵了。

    (看到评论区的支持了,好开心!果然你们就是陶苏的力量!顿时充满了勇气!我会加油写下去的!)

51、双喜临门

    打了常乐的是丁贵妃。

    丁贵妃刚从长春殿出来,一肚子的火,正巧常乐一头撞上来,她火大之下便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的力道极大,常乐半边脸都肿了,说不愤怒是假的,可是一见打了自己的是丁贵妃,她也只得含羞忍气,给对方行礼,道一声“贵妃娘娘”。

    丁贵妃哼了一声。

    旁边的罗姑姑道:“起来吧。”

    常乐悻悻地站起来。

    罗姑姑道:“娘娘心情不好,你冲撞了娘娘,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常乐只好低头道:“是,奴婢不敢有怨言。”

    丁贵妃看起来似乎的确是火气不小,打了人犹自不能泻火,对常乐连正眼都懒得瞧,径直往前走。

    罗姑姑等人赶忙跟上。

    常乐留在原地,还能听到罗姑姑劝说丁贵妃的声音。

    “娘娘何苦发火。”

    “不过是个奴才,打了就打了!”

    “是。可那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万一皇上觉得娘娘是怨怼于圣上……”

    “哼!我还敢怨怼吗,保不齐哪天人家就爬我头上去了!”

    “娘娘……”

    丁贵妃一行人远去。

    常乐却摸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真是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挨一巴掌。

    她转过脸来,却见长春殿中又走出一行人,是流芳殿的林昭仪。

    “奴婢见过昭仪。”

    林昭仪在她面前站住,看着她的脸,道:“怎么,被贵妃娘娘打了?”

    常乐无奈道:“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贵妃娘娘。”

    林昭仪轻笑一声道:“算你倒霉,这会儿撞上去。罢了,你也算是池鱼之灾。洛水!”

    “奴婢在。”

    洛水是林昭仪宫里的主管宫女。

    “回头给她拿盒子药膏,这么嫩的一张脸,可别落下疤痕才好。”

    “是。”

    常乐便又行礼道:“奴婢谢过昭仪。”

    林昭仪看了洛水一眼。

    洛水便道:“以后得改称呼了,我们娘娘刚刚晋升为贤妃。”

    “啊!”常乐吃惊不小,贤妃可是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丁贵妃和尹淑妃,怪不得丁贵妃发火了,原来是因为林昭仪晋封而不爽。

    “恭喜贤妃娘娘。”她赶忙给林贤妃道喜。

    林贤妃摆摆手。

    等到这一行人也离去,常乐才皱起了眉头。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皇上好端端地会晋封林昭仪为贤妃呢?

    一面想着,一面她便走入长春殿去。

    皇帝赵晟刚刚用完午膳,正在漱口擦手。顾太平和岫岩、轻云在旁边伺候。

    常乐进去的时候,正听到顾太平说:“真是好事成双啊!前有昆马使者来递其国主手书,求与咱们大庸恢复友邦之交;今日便有林贤妃娘娘怀孕之喜。”

    赵晟哈哈笑起来,满脸都是红光。

    林贤妃有孕?!

    常乐顿时恍然,怪不得晋封了,皇帝一直未皇嗣发愁,自从那日气晕他的一封奏折之后,朝廷中对于过继一事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起来,经常有人向皇帝委婉地谏言或暗示,皇嗣单薄,储君空缺,乃国之不祥征兆,建议皇帝赶快从宗室中挑选一个优秀子弟过继。

    赵晟经常为此烦恼,消渴症不仅没有缓解的趋势,反而越来越严重。

    今天林贤妃却传出怀孕的消息,他不高兴得发疯才怪,晋封她为贤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常乐已经走到了顾太平旁边,嘟囔道:“林贤妃怀孕,皇上是高兴了,奴婢却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

    “嗯?”

    赵晟这才注意到她的脸,道:“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常乐委屈道:“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贵妃娘娘,所以挨打。”

    赵晟的脸顿时就是一沉。

    旁边顾太平、岫岩、轻云等人也都沉默下来。

    宫里面的争风吃醋、争宠夺利都是常有的事,丁贵妃一直以来都是内宫霸主,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一在地位上能与她抗衡的尹淑妃又是个老好人,素来低调。而如今,林昭仪突然晋升为贤妃,成为跟她齐名的四妃之一,虽然贵妃仍为四妃之首,但毕竟还是多一个劲敌了。

    “丁贵妃的气度,还是小了些。”

    赵晟将擦手的手巾扔在桌上。

    顾太平道:“皇上别生气,丁贵妃不过是吃醋罢了。到底还是林贤妃有孕,才是大喜事。”

    常乐见赵晟不高兴,也觉得自己孟浪,忙道:“都是奴婢不好,说这种烦心事给皇上听。奴婢还没向皇上道喜呢。”

    她转到赵晟面前,蹲下去道:“奴婢恭喜皇上。”

    赵晟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抬手示意她起来。

    “对啦,奴婢刚才还听到昆马使者,不知可是那日在神仙楼中遇见的昆马人?”

    赵晟呵呵笑道:“是了,这也是一桩大喜事,昆马新皇图喀什登基,欲与咱们大庸恢复邦交。”

    原来,昆马自叶克楚屠杀先皇阿布纳子嗣,霸占国君之位,便大兴战事,与大庸数番交战,弄得两国关系降至冰点。然而没想到阿布纳的正牌儿子们虽然被杀得干干净净,却还有一个私生子流落在民间。这个私生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深恨叶克楚的杀父之仇,暗中联络老臣,蓄积力量。因为叶克楚暴戾荒淫,对治下的人民十分严苛,朝臣们经常怀念先皇阿布纳的贤德,得知阿布纳还有子嗣存留后,都开始支持这个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让自己强大到可以跟叶克楚正面为战的程度,这才向天下人公布了自己的身份,结合自己在朝臣中的支持,以及在野的军事力量,终于推翻了叶克楚的暴政,坐上了昆马皇帝的位子。

    这个人,就是昆马新帝图喀什。

    而图喀什虽然登基,但因为他是私生子的身份,昆马国内还是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认为他的皇位也不正统。图喀什便想到,当年大庸和昆马乃是兄弟之邦,昆马对大庸一直非常敬仰,如果能够得到大庸皇帝的承认,恢复两国邦交,那么国内质疑他的声音就一定可以消失了。

    然而,由于叶克楚的原因,大庸边境的人民对于昆马是只有仇恨,全无友谊的。图喀什担心大庸国内也是这样,不敢轻举妄动,便想了个办法,让皇商普鹿和南迪隆来大庸经商,借他们之手向大庸皇帝递送手书。

    由于普鹿和南迪隆的特殊身份,如果大庸皇帝不肯与昆马恢复邦交,那么图喀什便可以将这次行动定性为非官方的性质,这样便可不影响他在国内的威信;而如果结果良好,大庸愿意与昆马恢复友谊,那么普鹿和南迪隆的皇商身份也同样可以说成是官方代表。图喀什这是走了一步进退皆可的好棋。

    而赵晟接到图喀什的手书,却是非常开心的,朝堂上,也对能够恢复跟昆马的邦交十分热忱。

    由于常乐前几天都在武临王府养病,所以倒不知道这件喜事。

    她想到了那天神仙楼中遇见两个昆马人时,恪郡王赵容止也在场,想到这位郡王的野望,她便刻意多说了一句道:“那两位昆马皇商既然是奉了他们新皇帝的命令而来,按惯例,应该是直接找鸿胪寺吧。怎么咱们头一次见到他们,却是跟恪郡王在一起呢?”

    赵晟道:“这正是他们的顾虑所在,如果通过鸿胪寺,这就是两国的正式对话,万一咱们不愿意跟昆马恢复邦交,那图喀什这个新皇帝的威信就要受到打击了。”

    常乐长长地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们就避开了鸿胪寺,找到一个可以帮他们向皇上递送国书的人。”

    “嗯,这件事上,容止倒是立了个大功。”赵晟赞许地点头。

    常乐暗暗腹诽,您如果知道恪郡王是为了在你面前表现,才这么积极地接洽昆马人,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地嘉许了。

    外有昆马递送国书、内有林贤妃怀上皇嗣,这双喜临门,赵晟的确是心怀大畅,所以决定三日后举行国宴,一来宴请昆马使者,正式将两国要恢复邦交的消息公告全国;二来也借此机会,向天下公布内宫有喜,以便堵住那些说皇帝生不出儿子、要从宗室里过继的议论。

    赵晟陛下,是很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的!

    国宴举办地点在太极宫承天门内的太极殿。

    大庸皇宫的格局一向宽大,各处的宫殿也都具有宽敞的特色。但是因为这两件喜事都是全国范围的大事,为了凸显这两件事的隆重性,这次的国宴不仅有昆马使者、朝臣、宗室、内宫全部参加,而且赵晟还特别允许民间士绅也可以参加,所以宴会规模空前之大,表演团队也是人数众多,光是乐队便有六百人之众。在现有的建筑之中,唯有太极殿可以容纳下这么多人,

    而且赵晟还宣布,国宴当日,会在承天门的门楼上抛洒金钱,允许所有人去捡拾争抢。当然,这种事情,百官、内妃、宗室等是不会自降身份去做的,但对于宫中的太监、宫女、侍卫来说,却是最有吸引力的热闹。

    到了国宴当天,常乐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了,林贤妃送来的药膏的确很好用。

    宴会被安排在晚上,未时的时候,负责宴会服务侍奉、乐队演奏、舞台表演的人等便已经全部到齐了,进行演练彩排。

    而到了傍晚酉时,太极殿中灯火通明、辉煌璀璨,承天门门楼上悬挂的一口大铜钟被撞响,悠扬旷远的三声长钟,传遍了整个庸京城。

52、弄巧成拙

    酉时一刻,常乐、顾太平等人簇拥着皇帝赵晟,走入了太极殿。

    此时殿中已然人头攒动,灯彩辉煌恍如天上仙宫。国宴遵循古礼,使用的仍是矮足家具,矮几作案,席子作椅,从中间向两边看去,席案无绝,竟是望不到边际。

    太极殿的地势呈现中间低四周高的格局,中间较低的是宴席场地,四周高的都用幕布拉起挡住,后面坐的乃是本次宴会的乐队与歌者,总数八百。

    古人对于建筑的研究已然到达一种很高的程度,如太极殿的构建,当乐队演奏的时候,便如同现代所说的立体环绕声,全殿各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毫不失真。

    此时,皇帝赵晟落座,金太后侧陪,其余人等的席案被划分为四个区域,百官与昆马使者为一区域,内宫嫔妃为一区域,皇亲宗室为一区域,士子乡绅又为一区域。席案之间,身着彩衣的宫女,执酒壶端菜品,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往。

    赵晟提了第一杯酒,祝大庸与昆马永为兄弟之邦,全殿人等齐齐祝颂饮毕。

    第二杯酒则是昆马使者普鹿、南迪隆敬赵晟,恭贺林贤妃有孕,赵晟与林贤妃齐受。

    宴会正式开始,大庸最精妙的歌舞团队献艺,这是大庸最高水平的艺术表演,不说昆马使者看得如痴如醉,百官、妃嫔、宗亲、士绅等大庸本国人也是看得全神贯注。

    常乐站在赵晟身后,捧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太医院事先配好的解酒丸,预防赵晟醉酒所用。

    顾太平和岫岩在赵晟左右两侧伺候。

    席间百官与使者自然多番交谈,关于两国恢复建交的事宜,普鹿、南迪隆已然派人回国报信,请新帝图喀什派正式的使臣前来;而大庸这边,也有许多的关系需要理顺,双方断交二十年,有许多情况都需要重新了解,所以百官和使者之间绝不缺少话题,聊得很是热闹。

    内宫妃嫔这边,自从林昭仪有孕被晋升为林贤妃,地位仅次于丁贵妃和尹淑妃,羡慕者有之,眼红者有之,嫉恨者有之,恭喜者有之,淡然者有之,不一而足。

    因为大庸皇嗣单薄的特殊情况,太后和皇帝早就放过话,生下皇子的妃嫔,有望封为中宫皇后。

    林贤妃若真的一举得男,就算现在不能成为皇后,将来皇子继承大统,她的太后之位也是跑不了的。毕竟皇帝的身体,**诸人已经都摸出头绪了,林贤妃之后,妃嫔们再想有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搞不好,林贤妃生下的,就是大庸唯一的皇子。

    八音齐鸣、歌舞纷呈、觥筹交错、鬓影酒香,今日之国宴,当真是繁华奢靡,尽显大庸之大国风范了。

    昆马使者普鹿酒酣耳热之际,忍不住胸臆间的敬仰羡慕之情,站起来对赵晟拱手道:“皇上,下臣虽初来大庸,但在本国之时,早听说大庸风华物茂、人杰地灵,尤其我国贵族,最为崇尚大庸文化,每每有大庸名士文人所做诗词、笔记、撰文等新书,流入本国,必为贵族所争抢。下臣今日能够享受到国宴款待,见平生所未见,品平生所未品,几乎以为身在神仙天堂。下臣有一诚恳之请,希望能得诗一首,描绘这般繁华盛景,待下臣回国之后,也能为我国皇帝和贵族子民们形容大庸之盛世太平!”

    普鹿的这些褒奖,全是对大庸富庶繁华的景仰和夸赞,让大庸人非常地欣慰自豪,而他求诗一首,对于大庸来说,也是非常荣幸的。

    赵晟便对众人道:“昆马使者所请,乃我大庸之荣耀,诸位之中,不拘男女身份,但有佳词佳句,皆可呈献!”

    他解下腰带上的一枚玉玲珑,聚在手里道:“朕这枚玉玲珑,乃羊脂玉所制,由已故的天下第一巧匠玉臂上人打造。诸卿之中,拔得头筹者,朕便将这枚玉玲珑赏赐给他!”

    有皇帝吩咐,众人顿时都雀跃兴奋起来。

    这种国宴场合,汇聚的是天下最高阶层和最顶尖上流集团,若能在这个场合献诗露脸,必然能名扬天下。更何况,还能获得皇帝的赏赐,那枚玉玲珑本身的珍贵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是皇帝贴身佩戴的饰物,代表着天子所赐的荣耀。

    不说百官、宗亲、妃嫔,士绅之中更是大有跃跃欲试之人。

    大庸的确是人才辈出,不多时便有人站起来献诗《太极宫朝会》一首:银烛朝天紫陌长,庸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此诗吟罢,众人点头称赞。

    于是又有人起身和诗: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两首诗同样地是赞扬太极宫朝会之盛景,太极宫之庄严和帝王之尊贵,亦可影射今日国宴之繁荣。

    赵晟赞赏之余,却道:“格局还可大些。”

    大庸在赵晟治下,多以经世济国的务实能力为美,诗词反而成为小道,因此百官之中并没有特别擅长诗词的。倒是他们旁边的士绅区域之中,多有尚未入官场的士子,攒足了文采力气,想要一鸣惊人,将这次国宴献诗当做平步青云的敲门砖。

    然而,原本这两首诗一出,已然是十分地瑰丽恢弘了,许多人都已经自感文采不足,未必能够做出更好的诗词来。尤其赵晟还说格局可以更大些,难度就更大了。

    常乐在赵晟后边站着,她眼力极佳,虽然跟士绅那边的席案隔得老远,却仍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罗子骁。

    她心中一动,罗子骁不是一直想出人头地么,这种渣男,让他出个大丑才解恨呢。

    当下,她便凑到赵晟耳根下,低声道:“皇上,奴婢看见那位罗探花,今天也来了?”

    赵晟微微挑眉,那日神仙楼中,罗探花两首词惊为天人,他对此人的才华也颇为欣赏,便开口道:“罗子骁何在?”

    罗子骁今天是跟着赵容止进来的,他本来也没有科举的功名,但沾了恪郡王门客的名头,赵容止稍一运作,让他参加国宴自然是小事一桩。

    而他坐在士绅席上,本来也想着剽窃一首诗,来炫耀文采,以博得皇帝欣赏和天下扬名。但是刚才两首诗已然是精妙了,他在现代的时候,并不擅长这种传统文化,仅仅是因为泡妞的缘故,对柳永的词特别记得多一些。然而他记得的大多都是适合欢场所用的调情之词,一时间搜肠刮肚,却还没这么快想起适合这个场合的诗词来。

    此时被皇帝一叫名字,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到顾太平帮着皇帝再问一次“罗子骁何在”的时候,他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强作镇定地走到中间,深深施礼道:“小民罗子骁,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众人见皇帝无缘无故叫出一个民间士子来,都好奇地看着。

    赵晟和颜悦色地对罗子骁说道:“朕听说民间有罗探花之誉,赞颂你文采斐然,今日正是你展露才华的好时机,且起身来作诗一首,以显我大庸文华。”

    “是。”

    罗子骁站是站起来了,满殿几万双眼睛注视下,却差点急出一身白毛汗。

    娘的是谁把老子给捅出去。

    他可不相信是皇帝自发想起他,那天神仙楼中,皇帝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并没怎么重视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突然记起他来。

    他装作正在思索斟酌的样子,不经意地转了一下视线,眼尖地发现了皇帝赵晟背后露出一个脑袋的顾常乐。

    顾常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还偷偷地冲他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顾常乐!

    罗子骁突然想起顾常乐是江南钱塘人,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起一首空前绝后的著名诗词来。

    “皇上!小民已有腹稿,只是小民才华有限,作出来的诗词也未必能比得上前面两位仁兄,还请皇上先恕小民献丑之罪。”

    赵晟笑呵呵地摆手道:“无妨,都是为了博昆马使者一笑而已。”

    他看了普鹿一眼,普鹿也适时表态道:“这位罗先生谦虚了,既有探花美誉,文采一定是斐然的了。我们昆马乃是穷乡僻壤,能够得到罗先生赠诗,实在荣幸。”

    昆马可不是穷乡僻壤,它的土地面积比大庸只小了一点点,土地虽不及大庸富饶,但从古到今也历经数百年王朝更迭,跟大庸一样,也拥有自己的文明。

    普鹿此言,自然也是谦虚了。

    赵晟笑了笑,示意罗子骁开始。

    罗子骁便挺直胸膛,他手上捏着一柄折扇,此时手臂一动,挥开折扇,衬着他一身白色长衫,面如冠玉,竟是十分地风采翩翩,大有白衣卿相之美态。

    光以皮相论,罗子骁的本钱还是相当雄厚的。

    而他尚未吟诗,只以这样悠闲自信的姿态,便已经博得了满殿万人的好感了。

    在座的恪郡王赵容止暗暗点头,对他充满期待。

    “东南形胜,三朝都会,庸京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百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53、抢钱去

    常乐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个罗子骁,真是把柳永的诗词都给记了个遍啊!

    她懊恼不已,干嘛给他这个出场的机会,没让他出丑,反倒让他露脸了。

    庸京地处大庸东南部,巧不巧地跟柳永词中的钱塘地形民生十分相似,这首词里的景物句句都能找到庸京实物的参照。而至于第一句中的“三吴都会”改成“三朝都会”,自大庸往上,的确有三个朝代都是以庸京为帝都的,只不过名字有所变动而已。另外还做了改动的也就只是“参差十万人家”变成“百万人家”,庸京比钱塘要人口稠密得多啊。

    柳永的这首《望江潮》本来就是惊世绝艳之作,据说金主完颜亮便是读了这首词之后,才起了“投鞭渡江”之意。而此时这词被罗子骁清声吟出,当真是艳惊四座,太极殿中顿时就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轰隆的掌声。

    “真是绝妙好辞!”

    “不愧是皇上亲眼有加之人。”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妙,妙啊!”

    不说大庸本国人津津乐道,昆马的两位皇上普鹿和南迪隆,都已经被震傻了,他们虽然文采有限,但欣赏的眼光和水平却是足够的,只觉这首词中字字珠玑,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能充分地表现出大庸风华物茂、繁荣瑰丽的盛世景象。

    若将这首诗词带回昆马,必定引起全国追捧,昆马崇敬大庸之风,必然更盛。

    “罗先生果然有惊世之才,下臣平生从未听过这般绝妙的诗词,真是大开眼界啦!”

    普鹿率先站起,先冲赵晟拜服,然后又冲罗子骁拜服。

    罗子骁心中得意至极,面上却仍旧风度翩翩,向普鹿回礼。

    赵晟拍手道:“此词一出,再无抗衡了。顾太平,将这枚玉玲珑赐给罗先生。”

    顾太平忙取了一个托盘,将赵晟的玉玲珑放在盘中,双手端着走下台来,走到罗子骁面前。

    几万双眼睛都盯着罗子骁,各种羡慕赞叹。在罗子骁感觉,此时的他,便好像是颁奖典礼上的获奖明星,被数以万计的镁光灯包围着,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压着激动,他接过盘中的玉玲珑,跪拜叩首道:“小民谢皇上赏赐。”

    赵晟笑道:“你如此文采,想必亦有家学渊源,不知是何方人士?”

    罗子骁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小民是河东人氏,家父是个秀才,今夏九龙河洪灾,父母都丧生于洪水之中,如今只剩个小民一人了。”

    太极殿中顿时发出异口同声的叹息。

    赵晟道:“可惜了,那么你为什么来到了庸京呢?”

    罗子骁道:“父母双亡,家园毁灭,小民想着,庸京是天下第一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小民心向往之,故而旅居在此,现忝为武临王府门客,教导几位郡王殿下的孩子。”

    赵晟恍然道:“怪不得,那日朕见你跟着恪郡王。”

    罗子骁道:“小民多亏恪郡王慧眼识英,才能在庸京城安身立命。”

    赵晟便向宗亲席上望过去,找到了赵容止,赞许道:“你很有眼光。”

    赵容止站起来躬身道:“皇上素以识人之明教导宗室子弟,臣谨遵皇上教诲。”

    赵晟点点头,对他很满意,然后又转回来对罗子骁道:“你这等才华,可有功名在身?”

    罗子骁道:“小民刚参加了秋闱,榜上名列一百十四位。”

    “那就是举人了,可要参加明年春闱?”

    罗子骁躬身道:“是。”

    赵晟道:“那么朕就等着你春闱报喜的好消息了。”

    说到这里,话题便是结束了,罗子骁识趣地谢恩退下,回席落座。

    歌舞再起,众人的注意力也从诗词上面转移开了。

    当没有人再注视之后,罗子骁偷偷地向远在御案后面的顾常乐望了一眼。

    常乐正好也在看他,被他的视线捉个正着。

    罗子骁趁人不注意,嘟起嘴唇,抛了个飞吻。

    常乐忙低下头去。

    罗子骁只当她是害羞,心中得意。这个女人,果然还是一样地好骗,当日在延平街上几句话就骗得她回心转意,将偷玉佩和把她贩卖给人贩子的事情全都忘记得一干二净,如今还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上,为他提供露脸的机会。

    他果然想的没错,在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个内应,真是太方便了,将来为了王爷的大事,这个女人还可以利用得更多。

    而常乐呢?

    她低下头才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恼恨。

    是她冒失了,罗子骁既然能凭借剽窃柳永的诗词,被民间誉为罗探花,那么此时再剽窃一首来震惊全场又有什么难的。

    是她小看了他!

    她以前一直都以善心待人,从来不曾干过一桩勾心斗角的事情,现在想报复一个仇人,却这样笨拙。

    必须小心谨慎,传家玉佩还在罗子骁手上,别的不管,先把玉佩拿回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罗子骁对她所做的一切,背叛、偷窃、贩卖、利用,都代表着对她的蔑视,他只把她当成玩物,当成工具。

    这是对她的羞辱!

    哪怕她只剩下一点点自尊心,也不会甘心忍受这样的耻辱。

    就当是先给你个甜头吧罗子骁!

    我会让你知道,顾常乐绝不是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心情恶劣的常乐,只觉太极殿里美妙的音乐也变得嘈杂了起来。

    这时候,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她扭过头,见宫女重芳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她。

    “常乐姐姐,承天门那边要撒金钱了,咱们一起去吧……”

    重芳今年才十五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活泼充满朝气,透着股子伶俐劲儿,跟常乐很投缘。

    “可是……”

    常乐看了一眼手上装着解酒丸的荷包,有点为难。

    顾太平伸手取过荷包,微笑道:“去吧去吧,难得乐呵。”

    大约因为都是姓顾的原因,顾太平对常乐特别和善一些,有点像看待自己女儿似的。

    常乐正想换个心情,便点点头,拉着重芳悄悄地退了出去。

    跟她们一样溜出去的人不少,赵晟素以仁和著称,妃嫔们有样学样,就算只为了表面显示自己的宽和,也愿意让宫女们去偷个闲。

    于是常乐、重芳混在一群人中间,大家一起往承天门快步走去,年轻姑娘们在一起,难免都是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一路莺歌燕语。

    承天门的门楼上已经站好了撒金钱的太监,几个大笸箩里装着铜钱、金钱,还有银锞子和金锞子。

    门楼下面原本是侍卫站岗的地方,也已经被清出一大片场地,侍卫们都在外围站了一圈守卫着。

    “皇上恩典,普天同庆!”

    随着一声吆喝,门楼上金光点点,像是下了一阵金雨,铜钱金钱撒在地上,哗啦啦作响。

    “哎哟竟然开始了!”

    宫女之中有人尖声叫喊,拖着伙伴冲了上去。

    重芳又兴奋又着急:“姐姐咱们也快走!”

    她拖着常乐,提着裙摆,呼呼地往前冲。

    此时门楼下挤满了人,有的抬头张开手臂去天空里捞,有的则弯腰低头在地上找,你推我挤,熙熙攘攘,有抢到的便高兴地喊起来,也有因为争抢同一枚钱币而爆发出争执声,不过还是玩笑为主,并没有太当真的,都是为个热闹而已。

    重芳和常乐挤入人群,也是撅着屁股在地上抓。

    一把金钱从头顶撒下来,正砸在常乐后脖领上,微微吃痛之际,倒让她吓了一跳。

    旁边人哇一声大喊便扑上来,七手八脚差点没把她的衣裳给扯了。常乐哇哇乱叫,手舞足蹈。

    重芳大急:“别抢别抢,这是我们的!”呼一下扑过来,把常乐抱得紧紧的。

    其他人早已抢了一堆,门楼上又一把金钱洒下来,众人被吸引过去,哗啦一下就散了。

    常乐跟重芳抱在一起,胳膊像八爪鱼一样纠缠着,都是满脸通红,傻愣愣的模样,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重芳拿裙子兜了一堆钱币,笑道:“姐姐快看,我抓了好多!”

    常乐嘿嘿一笑,举手将一枚梅花样的金锞子给她看。

    重芳顿时又惊又喜,大叫道:“还是姐姐厉害!”

    两人嘻哈着,各自展示了一下成果,然后又投入人群,开始新一轮的争抢。

    承天门下,欢声笑语一片,成了金钱与人群的海洋,从门楼上面往下看,成堆成堆的全是翘起来的屁股。

    撒金钱分成三个批次,这是第一批次,已经撒完了,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有拿荷包装着的,有拿裙子兜着的,也有拿手帕包着的,太监们还有拿帽子捧着的,大家满载而归,成群结队地回太极殿去。

    常乐和重芳正在互相展示成果,旁边有人高喊着扑过来,竟是长寿宫的青梅和丹菊。

    “好呀,我说怎么一个锞子也抢不到,原来都在你们这儿哪!”

    青梅一眼就看见了重芳群兜里的几个银锞子,伸手就要来抓。重芳忙将裙子合拢,往常乐身后躲,一面还尖叫着:“没这样的!有本事自个儿抢去!”

    青梅自然是逗她玩的,丹菊又来帮忙,三个人围着常乐转了好几圈,常乐都要被转晕了。

    她一把抓住了重芳,道:“好啦好啦!我有个好主意,你们都听着!”

    青梅和丹菊也站住了,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常乐道:“我也抢了不少的金钱,今儿高兴,我做东,拿这些钱问御膳房的买两壶酒,咱们找个地方去喝两盅怎么样?”

    青梅和丹菊都拍手叫好。

    重芳最爱玩闹和热闹,是最兴奋的,她雀跃道:“正好,反正今夜主子们都是放任咱们玩耍了,承天门还有两次金钱要撒,咱们去喝酒,回头主子问起,只说一直在承天门下就是了。”

55、王爷请指教

    “你哭什么!”

    顾常乐的眼泪来得莫名,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容毅,在这史上第一厉害的武器面前,也手足无措了。

    常乐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控诉道:“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

    赵容毅莫名其妙:“谁欺负女人了?”

    “我不是女人啊!”常乐哭得委屈。

    “一个你,一个他,干什么都欺负我,我就那么好欺负吗?”她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我告诉你们,我顾常乐虽然没心机,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逼我到那一天!”

    你现在就像个要咬人的兔子!

    赵容毅听出她话里还带了另外一个人。

    “你说谁呢?谁欺负你了?”

    “还不就是……”差点说出罗子骁的名字,常乐却又猛然停住了,挂着泪水就白了他一眼,“你管得着嘛!”

    赵容毅自认是最有皇家风范的宗室子弟,却也忍不住朝天翻起了白眼。

    其实常乐之所以哭,多半还是因为罗子骁,每次想起被他灌药弄晕,丢了传家玉佩不说,还被他卖给人贩子,就这样还不够,重逢之后,罗子骁第一时间并不是对她愧疚,而是又想着利用她。

    这样的男人,遭到什么样的报复都不为过。

    常乐也不想做圣母,只想着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可是,她想报个仇,怎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她明明想让他出丑的,却反而弄巧成拙,倒成了他露脸的机会。

    她是又恨又恼。

    恼自己的没用,恼自己的笨拙。

    赵容毅其实并没怎么欺负她,但是他故意为难她的行为,却成了导火索,引发了常乐心里这些本来就够五味杂陈的情绪,这才哭了出来。

    “行了行了,把脸擦擦吧,丑死了。”

    赵容毅看她没再哭了,心里也就定了一些,女人的眼泪可真是要不得,他这么大的个头,这么大个汉子,被这小女人哭天抹泪地一瞪,一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常乐站起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痕。

    赵容毅就背着手,一副嫌弃的表情。

    大约是每次见面,情况都很异常,常乐对于赵容毅,已经完全没有陌生人那种疏淡的礼貌了,反正最丑陋最难堪的一面都已经被对方看见过了,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形象好顾忌了。

    从这方面说,顾常乐到底还是穿越人士,若是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作为一个奴婢,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说也总有点敬畏之心,哪会像她这样百无禁忌。

    擦完了眼泪,她也不说话,也没动作,就直直地盯着赵容毅的脸看。

    一直看到赵容毅心里发毛,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花儿?”他问。

    常乐摇摇头:“王爷,我问一件事行吗?”

    赵容毅默了一下:“说吧。”

    “有一个人,本来是我最亲的人,可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背叛了我,出卖了我,还偷走了我最在乎的东西,而且他做了这些坏事以后,对我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反而还想再次利用我。我恨这个人,恨到心里就像被压了一座山。如果不做点报复的事情,我都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可是当我想报复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连害人都不会,王爷,你能教教我,怎么报复这个人吗?”

    说这话的时候,常乐是非常认真的,就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在请教先生。

    赵容毅默默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疯子,又像在看一个傻子。

    可是常乐就一直保持着认真的神情,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赵容毅似乎也被她的执着给打动了,终于开了口。

    “你很恨这个人吗?”

    “是,很恨。”

    “有多恨?”

    “……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咬他身上一块肉。”

    赵容毅又沉默了一下。

    常乐眼巴巴地期待着他的指教。

    可是赵容毅却又问了一个毫不搭界的问题:“这个人最在乎什么?”

    “……”常乐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道,“他最在乎的,应该是他自己,是他的前途。他现在找到了一个靠山,想借着这个靠山平步青云,他还想把我也当成青云路上的垫脚石。”

    赵容毅点点头:“你说过,他想利用你?”

    “是!”

    常乐用力地点头,这正是罗子骁最让她痛恨的一点。

    “他想利用你,说明你对他有利用价值。这个利用价值,同时也就是你用来报复他的最佳武器。”

    常乐眼睛一亮:“怎么说?”

    赵容毅轻轻一笑。

    他的脸素来是绷着的,除了像个棺材板之外,脸上很少再露出别的情绪,可是这一笑,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常乐却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笑容背后强大的自信。

    “按照你所说,这个人背叛你,对不起你,可是在你面前不仅没有一丝的愧疚,反而还想再次利用你,这就说明,在他看来,你就像三岁小孩一样可堪玩弄,你的智慧在他面前不堪一提,说白了,你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没有思想没有智慧没有主见没有尊严。”

    一连串的四个没有,常乐的脸都黑了。

    可是细想一下,罗子骁可不正是这样看她。

    “这个人如此地自高自大,不把你放在眼里。可是他忘了一点,女人是这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人。她们可以是最蠢笨的,也可以是世上最狡诈的。而你……”赵容毅微微眯起了眼睛,灼灼地盯着她。

    常乐忍不住低头看自己身上,有什么是被他看穿的。

    “你天生拥有狡诈的潜质。”

    “……”常乐不知该为这句评价高兴还是生气,最终她生硬地扯了个笑容,“多谢王爷夸奖了。”

    赵容毅点点头,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道谢。

    “再说报复,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抢走或毁掉他最在乎的东西。只有让他也遭受跟你一样的痛苦,他才能悔恨自己曾经对你犯下的过错。”

    常乐听得不断点头:“那王爷,我该怎么做呢?”

    赵容毅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就得问你自己了。”

    “啊?”

    赵容毅摊开双手:“我只能告诉你道理,可是怎么把道理用到实际中,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常乐忙欲张口。

    赵容毅却一抬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可以闭嘴了。我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们之间的具体恩怨。”他背起双手,上下看了她一眼,“毕竟我是个堂堂郡王,你一个小宫女的恩怨情仇,好像还没资格动用本王来管吧。”

    “……”

    这个赵容毅,为什么总要在别人最感激他最依靠他的时候,给泼一盆冷水,打破自己崇高的形象呢。

    常乐嘴角抽搐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是,王爷肯指点奴婢,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要求更多。”

    常乐冲他行了一礼:“奴婢谢过王爷,他日奴婢复仇成功,再向王爷表达感激之情。”

    她站起来,转过身。

    “站住。”

    常乐回头:“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容毅指了指地上:“咱俩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他指的是扔在地上的,他那件被常乐吐脏了的衣服。

    常乐这才想起,自己跟赵容毅之间,还有这点子小纠葛呢。

    她赶忙上前,将衣裳卷起来抱在手上:“奴婢会将王爷的衣裳洗干净,再送回给王爷。”

    赵容毅又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鞋面。

    常乐从袖口里掏出自己日常用的一块手帕,蹲下去,帮他把鞋面上溅着的污秽都擦得干干净净。

    “王爷,您看……”

    赵容毅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算了。”

    常乐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赵容毅咬着她不放,追究她什么以下犯上之罪。

    “谢王爷宽容,那奴婢这就告辞了。”

    她抱着衣服,小心地退出屋子,确定赵容毅没有再叫住她,这才一溜烟地跑掉了。

    赵容毅从屋子里走出来。

    “我又不是鬼,跑什么……”

    他不屑地扔下一句,也怡怡然地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承天门的三次撒金钱活动已然结束,国宴也正进行到气氛最轻松最融洽的环节。赵容毅回到席上的时候,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倒是跟他席位相邻的赵容止,发现了他的异常。

    “十八弟出去了一趟,怎么衣裳都少了一件?”赵容止端着一个酒杯,笑吟吟地问,语气听着像是随口问起,又像是别有用意。

    赵容毅淡然道:“喝多了,出去吐了一回,脏衣裳穿不得,叫奴才拿回去洗了。”他神情自若,就跟说天气一样自然。

    “哦,是这样啊。”赵容止笑道,“怎么也不换件,不怕着凉。”

    赵容毅瞥他一眼:“我常年练武,寒暑不侵。只有七哥这般的文弱君子,才会不胜秋风凉意。”

    “呵……”赵容止见他说话不阴不阳,自觉话不投机,扭过头去。

    赵姓子弟堂兄弟颇多,但赵容毅跟赵容止似乎是天生不和,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共鸣,从来说不到一起去。

    而他们说完话不久,常乐也终于悄悄地从角门溜进来,站回到皇帝赵晟身后。

    她之所以回来得比赵容毅晚,是因为她要把赵容毅的衣服放到妥当的地方,总不能抱着来伺候皇帝。

    而这会儿站在人堆后面,她却还有些愣神。

    回想起刚才向赵容毅请教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

    “我当时,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吧?”

    (今天白天有事,更新晚了。后面几天也是有事要忙,更新是每天都会有的,不过时间可能有早有晚,先跟大家说下哈。)

56、“共同”的利益

    如果说顾常乐是鬼迷心窍,才会向赵容毅请教报复的技巧,那么赵容毅又是为什么,会回答她那些问题呢?

    从人群中找到赵容毅,望着这个即便一人独处也总能悠然自得的男人,常乐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迷惑。

    宴会此时正到最融洽轻松处,大多数人都已经喝得上了脸。

    昆马皇商普鹿端着一杯酒从自己的席位上走下来,一直走到赵晟面前不远处,眼睛亮亮地道:“下臣有幸得见天颜,今日又见到了这许多的大庸才俊,对天朝大庸实在敬仰。但在场济济,却未曾得见陛下的任何一位皇子。以下臣想来,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君王,所教育的皇子一定也是人中龙凤,不知下臣可有荣幸,拜见皇子?”

    普鹿是昆马人,来到大庸也没有多长时间,还不知道大庸皇嗣的艰难。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顿时又刺痛了赵晟那根本来就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原本温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赵晟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回答:“朕,尚未有皇子。”

    普鹿眼睛睁大,吃惊不已,但很快,他就从赵晟难堪的脸色中醒悟过来,这无子难题只怕是大庸天子的心病,实在不应该提起。

    他脑中电转,立刻将话题一转道:“下臣见陛下有三位公主,个个都是秀丽无双,想必都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吧。”

    今天国宴,嘉期、静宜、华容三位公主,自然也是在场的,刚才奉皇命也向昆马使者敬过美酒。

    他不提皇子,赵晟自然就坡下驴,微笑重新挂上了嘴角。

    “我们大庸有句俗话,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朕的这三位公主,嘉期聪颖果敢,静宜温和娴静,华容端庄大方,当然都是朕最喜爱的明珠了。”

    普鹿笑道:“陛下说的是。我国皇帝今年二十有九,登基之后,中宫一直空缺,下臣出使之前,皇帝曾私下说过,若能得大庸公主以为皇后,将是我昆马之大荣幸。”

    赵晟微微一怔。

    普鹿的话太过突兀,当然以前大庸和昆马交好的时候,也曾有过和亲的先例。

    两国刚刚有恢复邦交的希望,赵晟自然不能在这种话题上拒绝,不过他也没有顺着普鹿的话头答应,只微微一笑,郑重道:“朕的女儿,可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娶走的哦。”

    普鹿忙道:“是,是,天朝公主,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匹配,而我国皇帝图喀什,正是我们全昆马人心目中最大的英雄。”

    赵晟捏着酒杯:“听了你的话,朕真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大英雄。来,为我们两国的友谊干杯。”

    普鹿忙举杯附和,两人同饮而尽。

    这个话题暂时被揭了过去,然而大庸公主有可能和亲昆马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迅速地蔓延传播开去。

    大庸总共就三位公主,华容和静宜年纪都还小,唯有嘉期,过完年,就十五岁了,已然是能谈婚论嫁的大姑娘。

    让豆蔻年华的嘉期公主,嫁给快要而立之年的昆马皇帝图喀什?

    常乐莫名地就为嘉期担忧起来。

    虽然历朝历代的和亲,从来都是不考虑年纪问题的,十几岁的公主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也多得是,相比而言,三十岁的图喀什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嘉期公主嫁过去,就是中宫皇后,这门婚事若真的能成,不亚于为大庸和昆马的邦交打上一个最坚固的结。

    然而不管怎么说,让嘉期公主一个年幼的女孩子,背负两个国家的责任,离乡背井远赴他方,而且终其一身都不可能再见到父母,仍然还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吧。

    常乐将视线放远,在内宫席位上找到了嘉期公主的身影。

    此时,嘉期已经被一群妃嫔给包围了,想必大家热烈议论的,正是赵晟跟普鹿之间的那番对话。

    虽然隔着远,但她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嘉期公主紧紧抿起的嘴角,所透露出的倔强。

    皇上,真的会让嘉期公主去和亲吗?

    常乐陷入了沉思。

    “常乐姑娘……”

    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常乐回过头,见识一个陌生的宫女,看穿着,应该是国宴上侍奉茶水餐具的。

    “罗先生请姑娘至殿后一叙。”

    这宫女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脸颊红红地朝人群中的罗子骁看了一眼。

    常乐一看她这种神情,就知道必定是罗子骁又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个宫女对他有了美丽的误解。

    她扭头,顺着宫女的眼神往罗子骁的方向看去。

    罗子骁却并没有往她这个方向看,只是悠然地将一杯酒饮完,微微举了一下杯子,然后就起身离开了席位。

    等常乐再回头,帮罗子骁递话的宫女也已经悄然离开。

    她想了想,趁人不注意,也轻轻地退出了太极殿。

    太极殿后抄手游廊,九曲十八弯,中间有个小亭子,四面挂着竹帘,此时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围栏上,像是不胜酒力地仰头靠着柱子,一只手抬起放在额头,面如冠玉,两颊微红,睫毛低垂。

    好一副海棠春睡美男图。

    常乐站在亭子入口处,静静地看了片刻,才走上去,轻轻推了一把。

    罗子骁微微睁开眼睛,映着亭子外面悬挂的灯彩,眼里像镀了一层油彩。

    “你来了。”

    他嘴角扬起,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顺势要往怀里拉去。

    常乐忙抻住身子。

    “别胡闹!”

    罗子骁微笑:“怎么,害羞啦?怕人看见?”

    常乐左右看着,道:“这是在宫里。”她不只是怕被人看见,更要紧的是,罗子骁现在在她心里的形象,并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人。

    罗子骁这才放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围栏,示意她坐下。

    常乐摇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得回去伺候皇上,不能多待。”

    罗子骁微微皱眉道:“皇上身边那么多人,还能缺你一个不成。怎么,难道你不愿意陪我坐一会儿么,你对我可从来没有这么冷淡过。”

    常乐心中暗忍,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她一坐下,罗子骁的身体便靠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常乐象征性地挣了一下,便任由他抱着,心里却只觉那只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像涂了猪油一样让人腻歪难受。

    “刚才,谢谢你了。”罗子骁在她耳边喷气,“若不是你提醒皇上,我就没有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常乐,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最心疼我。”

    他作势便要往她脸上亲去。

    常乐惊得一下子推开他,差点把他的脑袋撞在柱子上。

    罗子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他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在亲热的时候被她推开过。以往每次他亲近她,她都是又激动又害羞又喜欢,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出现惊慌,甚至于仿佛是厌恶的神情。

    “你怎么了?”他拧起了眉毛,“怎么怪怪的?难道你不喜欢我碰你?”

    “不是……”常乐立刻否认。

    正如赵容毅所说,他能告诉她道理,却教不了她实际操作。她既然要报复罗子骁,就必须放长线钓大鱼,不能打草惊蛇。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看着他道,“你刚才回答皇上的时候,说自己刚刚过了秋闱,中了举人。可是据我所知,要参加秋闱,就得先通过童子试,取得童生资格。你怎么会……”

    罗子骁心里咯噔一声。

    九龙河洪灾,他跟顾常乐一起穿越,当时是夏天,而秋闱紧跟着就在秋天。他是个穿越人士,想在这个时代建功立业,最佳途径自然是做官,而想进入仕途资格,走科举路线是最佳选择。但他在这个时代毫无根基,哪里有机会考取童子试,不过是因为投靠了恪郡王赵容止,赵容止拿钱开路,帮他私下弄了一个童生名额,这才取得了秋闱的参试资格。

    通过这种途径参加秋闱的,虽然也大有人在,不止他一个,但是他刚刚在皇上面前露脸,皇上以为他有真才实学,若是知道他是买来的童生资格,一来戳破了他满腹才华的金身,二来也间接暴露出他出身不明的真相。这不仅会让他声名大损,更有可能危害到对他即将展开的前途大业,这是他决不允许的。

    常乐却在这个时候问起了这个问题,她是最清楚他底细的人,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呢。

    而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常乐却已经从他脸上看出了端倪,心中灵光一闪,意识到这可能是罗子骁的一大把柄,她脱口道:“难道,你是拿钱捐监……”

    “嘘!”

    罗子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这件事情,绝不能告诉旁人,听清楚没!”

    常乐似乎被他的严厉给吓到了,惊恐地张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罗子骁这才收起了脸上的厉色,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改为扶着她的两个肩头。

    “常乐,你要知道,我现在所有的努力和奋斗,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两个是最亲的人,你不可能在宫里做一辈**女,将来等我建立了事业,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妻子。所以,你现在要帮助我,要辅佐我,为我保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侵犯到我们共同的利益,明不明白?”

    他声音低沉,充满力量。

    常乐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庄重地点下了头。

57、几家欢乐几家愁

    罗子骁放开了常乐,两人并肩坐着,莫名地没了话题。

    罗子骁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秘密突然间被看破,毫无心理准备,有些冲击感。

    而常乐,则在心里开始了飞快的盘算。

    罗子骁的童生资格是走后门弄来的无疑,这种事情,必然是靠恪郡王才能运作得滴水不漏。这么说来,罗子骁跟恪郡王的确是利益共同体了。

    现在这个秘密被自己掌握了,自然也就是一个把柄。

    “子骁。”常乐克制着心里那一丝掌握了对方机密的欣喜,故作平静道,“上次你说要赎回我的玉佩,现在可赎回来了?”

    罗子骁眼神一闪,像是刚想起来,道:“我已经派人拿着当票去泸州了,来回需费些时日,想必此时已然赎到了玉佩。”

    常乐瞪着眼睛道:“你可不许骗我啊!”

    罗子骁道:“我怎么会骗你。”

    常乐握住了他的手,郑重道:“那个玉佩是我的家传之物,对我来说比性命还要珍贵,你一定要给我赎回来。要是你还不了我的玉佩,我就……”她想了想,凶狠地道,“我就把你的秘密揭发出去!”

    要是换了别人,也许会因为她这个威胁而对她起了警惕戒备,但罗子骁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她这是玩笑,并不认为她真的会去揭发。

    但是那玉佩的确是她的家传之物,如果不尽快还给她,只怕她将来不肯用心帮助他。所以罗子骁还是对此上了心,承诺道:“放心,我一定把玉佩还给你。”

    常乐这才点点头,换了一副笑模样,道:“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该怎么谢谢我呀?”

    罗子骁暗笑她目光短浅,装模作样道:“你说要我怎么谢。”

    常乐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还想不出来,这个感谢先存着,等我将来想到了,再问你要。”

    罗子骁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是欣然应允。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毕竟是在宫里,前面还举行着国宴,罗子骁也不敢久待,不多时便跟她分了手。

    等罗子骁离开了亭子,常乐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围栏上。

    逢场作戏,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她摸了摸额头,擦掉刚刚沁出的一点子冷汗,定下心神,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

    顾常乐,你做得很好,罗子骁已经更加相信你了!

    她给自己握了一下拳头,加油打气。

    又重新收拾了心情,这才准备回太极殿去伺候。

    从亭子里出来,游廊弯曲,好几处都掩映在树影绿藤之间,且每隔一段路便有出口,可以通向其他各个方位,十分地便利。

    常乐穿的鞋子又软又轻,走在游廊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凭什么就正眼也不瞧我一下!”

    一个女声,突兀地在附近响起。

    常乐愕然地停住脚步,左右张望,灯光之下,见那边茂密的绿藤后面,似乎站着两个人,而且看身形,应当是一男一女。

    难道又是一桩绯闻艳事?

    有当初恪郡王和点朱的苟合之事在前,常乐可不敢再沾惹这种是非,当下便想着要悄悄离开。

    这时,那堆绿藤后面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歹是个官家千金,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嗯?好像是武临王赵容毅。

    常乐顿时起了好奇心,不仅没离开,反而贴上去,悄悄地将绿藤扒开,果然见那藤架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赵容毅,而女的,身着一套湖绿色的高腰长裙,身材高挑,体态丰腴,冰肌玉骨。

    此时这女子正抓着赵容毅的胳膊,赵容毅则不耐地甩开。

    这个举动,似乎让女子十分受伤,眼里一下子就涌上来一层泪光。

    “赵容毅,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赵容毅皱紧了眉头,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也在极力隐忍,似乎并不敢过于放肆地对待这个女子。

    常乐的八卦之火顿时燃烧起来。

    能让赵容毅这个棺材脸出现不耐烦表情的,这位女子该是何方人物啊!

    “赵容毅,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连皇上都有成人之美,为什么你要拒绝?”女子抓着赵容毅犹自追问,眼中泪光盈盈。

    连常乐这个陌生人,都能感觉到她对赵容毅的一往情深。这样痴情又美丽的女子,随便什么人,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吧。

    然而赵容毅却回过头,冷冰冰就扔了一句:“我不喜欢你,自然不会娶你。”

    女子像是心口被重重地敲了一记,捂着胸口倒退两步。

    “你……你说什么……”她声音颤抖。

    赵容毅面无表情,一字一字道:“我-不-喜-欢-你。”

    女子身体没动,两行泪珠却滚了下来,挂在白皙丰润的脸上,连常乐同为女人都觉得我见犹怜。

    武临王殿下也太冷血了吧。

    就在常乐暗暗腹诽之时,女子终于忍受不住被拒绝的羞愤,双手捂着脸,呜咽着跑开了。

    赵容毅静静地站在暗影里,丝毫没有追去安慰的意思。

    “啧啧啧。”常乐从绿藤后面走出来,摇头道,“我说武临王殿下,拒绝这样一个美人的求爱,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吧。”

    赵容毅像是早就知道她在附近似的,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只是斜睨着道:“现在拒绝,总好过给她一个空幻想,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个逢场作戏的人,有资格说别人残忍么。”

    常乐一愣:“你都看见了?”

    赵容毅不屑地撤回视线。

    他自幼练武,目力和耳力都比常人要灵敏许多。

    刚才她跟罗子骁虚与委蛇的一幕,他掌握得一清二楚。

    “那个罗子骁,便是你要报复的对象罢。”

    常乐瞪起眼睛道:“是又如何,关你什么事!”

    赵容毅冷冰冰道:“你的事,自然与我无关。所以我的事,你也少管。区区一个宫女,一点儿不懂卑微之道,屡屡冒犯本王,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拿你问罪么。不知死活。”

    他非常不屑地数落一顿,也不看常乐的脸色,背着手扬长而去。

    常乐气得脸色发红,鼓着脸颊盯着他的背影,两个拳头捏了半天,却是一个字儿也没迸出来。

    人家毕竟是堂堂郡王,而她,只不过是命如蝼蚁的宫女一枚,有什么资格叫板。

    “常乐姐姐!”

    正当常乐泄气之际,重芳叫着她的名字找了过来。

    “姐姐怎么在这里发呆,皇上喝多了酒,要回宫休息了,姐姐还不快来。”

    常乐忙打起精神,赶忙跟着她去了。

    皇帝赵晟近来似乎特别容易喝多,明明太医嘱咐他必须减少饮酒的,太后也一再叮嘱,但是皇嗣一事始终是赵晟的心结,林贤妃没怀孕之前,他是因为心情烦闷,所以借酒浇愁,林贤妃怀孕之后,他是因为高兴,心情一好又多喝几杯。

    常乐、岫岩、重芳等人,跟顾太平一起,将赵晟扶上了御辇,打道回大庆宫。

    这一次国宴,可谓是宾主尽欢,大庸以华丽奢靡的盛大排场彰显了天朝之威,又以罗子骁一首望江潮,显示了大庸之风华物茂。

    而昆马方面,也对大庸的天朝风范心悦诚服,普鹿和南迪隆等人,在国宴结束后的第二天,便开始启程回国。想必他们回到昆马,必然会大肆宣扬大庸的富饶繁荣,还有令人倾慕的文化和文明,到时候昆马真正的官方使臣,一定会更加快马加鞭地奔赴大庸,正式与大庸建立兄弟友邦的关系。

    大庸内宫今天的秋天,是在和谐融洽充满希望的气氛中度过的。

    随着林贤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帝赵晟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据常乐观测,在得知林贤妃怀孕起,朝堂上关于过继皇嗣的议论便戛然而止,而国宴举行完毕后,更是再也没有任何人不开眼地提起这茬。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流芳殿,林贤妃的肚子上。

    只要这一胎是个皇子,那么大庸皇位后继有人,江山稳固,万民安泰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林贤妃生儿子的,据常乐所知,至少有两个人就不这么希望。

    一个是丹阳宫的丁贵妃。因为林贤妃怀孕之后风头大盛,所有人都赶去投靠追捧,而她这个昔日的内宫第一人则饱受冷落,乏人问津。常乐在时政殿侍奉,就亲眼见过两次,丁贵妃跑到皇帝赵晟跟前来酸言酸语地控诉林贤妃恃宠生娇,张狂骄奢,以下犯上,顶撞于她。然而今非昔比,赵晟一心期盼着林贤妃给他生个皇子,哪里会理会丁贵妃的吃醋,丁贵妃两次都铩羽而归,自然怨气冲天。

    至于第二个,常乐很恶趣味地认为,当然就是宫外靳王府的那位恪郡王殿下了。

    恪郡王赵容止是真的不希望林贤妃生儿子,他的怨气比丁贵妃可厉害多了。他为了心中的那个巨大野望已经筹划数年,而自从那次跟王太医确认皇帝不可能生出儿子之后,更是以为大事可成,没想到居然还有林贤妃这个生力军出来阻挠,其中之痛恨可想而知。

    丁贵妃嫉妒怨恨,不过是吃个醋闹些宫斗罢了。

    而赵容止的嫉妒怨恨,却引发了大庸皇宫和朝堂的一次集体的大地震。

58、胎动

    这天赵晟的午膳照例是去流芳殿用,自从林贤妃怀孕之后,多半如此。

    不过在用午膳之前,倒先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昆马的使臣终于抵达了大庸,于今晨住进了鸿胪寺。

    上次的普鹿和南迪隆虽有一层皇商的身份,但只是一个探路石,携带的也只是图喀什的手书,并非正式国书。而国宴之后,普鹿和南迪隆回到昆马,向图喀什叙说了大庸举国上下对昆马的友善,又大肆形容宣扬了大庸的物华丰茂,令图喀什和昆马朝臣十分倾慕,当即便派出了正式的使臣,前来缔结两国盟约。

    在午膳之前,昆马的国书便到了赵晟的案头上。

    “哈哈哈,这个图喀什果然有意思,居然真的向朕来求亲了!”

    常乐和顾太平都在旁边站着,此时一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顾太平道:“上次那位普鹿使者虽提起和亲,但并非正式请求,这次昆马皇帝亲自求娶,想必是真心要与我大庸缔结长久友谊了。”

    赵晟笑道:“这是自然,图喀什新晋即位,最希望稳定国内政局,若能娶到咱们大庸的公主,便等于我们大庸承认了他即位的合法性,他名正言顺,就可以坐稳皇位。”

    常乐便在旁边问道:“那皇上要答应他求娶公主的要求吗?”

    赵晟略一思索:“和亲是件好事,嘉期公主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可是昆马毕竟那么远……”

    常乐刚表达了一句意见,赵晟便一眼看了过来,她立时闭了嘴。

    “你一个小宫女懂得什么。”赵晟将昆马的国书扔在案上,叹气道,“朕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林贤妃若生下皇子便罢,将来他即位,总能护佑住姐妹;但若林贤妃生的并非皇子……”

    顾太平和常乐都悚然一惊。

    “天佑大庸,林贤妃生的必然是皇子!”顾太平第一个做保证。

    赵晟淡淡一笑:“老天爷的心思,谁又能说得准。”

    他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顾太平和常乐都默然了。

    原来皇上还是在担心啊。那么他天天往流芳殿看望林贤妃,未必就只是因为欢喜,只怕也还有更多担忧。

    其实话说回来,林贤妃虽然怀孕,但到底生男生女,只有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才能揭晓。皇上的心,也只有到那一天才能真正放下。

    这么说,皇上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担心万一林贤妃生的还是公主,那储位空悬,便只能如朝臣此前进言的,从宗室中过继了。人心隔肚皮,不是一个父母生出来的,自然比不得亲兄弟。到时候皇上驾崩,只留下几位公主,不一定能享受到跟皇上在时一样的待遇。那么早早地把嘉期公主嫁出去,也许正是皇上爱护公主之意。

    做父母的,考虑的总是孩子的将来。

    “真是为难皇上了……”常乐眼里竟忍不住滚动起一点泪花。

    顾太平也拭着眼角道:“皇上实在用心良苦。”

    赵晟见他们两个都感动得要哭的样子,不由失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朕还没怎么样,你们倒先抹起眼泪来。”

    常乐道:“皇上,其实奴婢早就知道,您心里一直在为皇嗣担忧。即便林贤妃怀孕了,也不能保证生的就是皇子。这些天来,皇上总是那么高兴的样子,其实您考虑的都是安稳人心。”

    没有皇嗣,赵晟毕竟还是皇帝,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就是了,将来他百年之后,照样有人祭奠。但宫里的嫔妃不一样,新帝即位,她们这些没有子女的人,必定会失去庇佑,这偌大的内宫也会被新帝的妃嫔们占领,到时候她们这些老妃嫔们不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虽然嫔妃们对于林贤妃十分嫉妒,但林贤妃若真的生个公主,她们照样也是没有好处的。

    “罢了,你们两个都是朕身边的人,朕的心思,也瞒不过你们。”赵晟叹了口气,“但朕有言在先,这些话在时政殿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朕知道,你们在外头造谣生事,弄得人心不安,朕必定从严处置,绝不姑息。”

    “奴婢(奴才)不敢。”

    常乐和顾太平一起跪倒,郑重地保证。

    赵晟对顾太平道:“你派人传令,叫各部大臣来时政殿议事。”

    “是。”顾太平心知,这必是要商谈公主和亲一事了。

    赵晟又对常乐道:“昆马这次所送的国礼之中,有一串红宝石项链,昆马素来出宝石,这串红宝石价值不菲。你去取了来,等会儿跟朕去流芳殿,送给林贤妃。”

    “是。”

    常乐应了。

    赵晟又批了两个折子,午膳时间便到了,一行人离开大庆宫,去往流芳殿。

    流芳殿这些日子时常招待皇帝用午膳,早就习以为常,等赵晟到的时候,林贤妃已经命人布置好了一桌精致可口的饭菜。

    不过没等他们开饭,外头便来禀报,说是丁贵妃来了。

    林贤妃诧异不已,当着赵晟的面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吩咐赶快请贵妃进来。

    一袭黄衣的丁贵妃带着罗三娘等人,浩浩荡荡地进来。

    “臣妾见过皇上。”丁贵妃笑语嫣然地冲赵晟行礼,浑然不见前几日的郁卒神情。

    赵晟道:“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丁贵妃笑道:“臣妾今日得了一尊玉观音,据说安胎是最好的,便给林贤妃送来。”她手一招,宫女侍凤便捧着一个盒子上前,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尊上好的白玉观音,雕刻得栩栩如生,慈态万千。

    林贤妃忙道:“谢贵妃姐姐,不过这尊玉观音如此珍贵,妹妹可万万不敢受。”

    丁贵妃就拉着她的手道:“观音再珍贵,也比不上妹妹肚子里的龙种,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妹妹千万不要拒绝。”

    林贤妃道:“姐姐一片好心,妹妹本不该拒绝,只是妹妹自怀孕以来,便得太医院通力照料,皇上、太后又频繁赏赐,已然是受宠若惊了,若是再收贵妃娘娘的重礼,只怕福分太盛,要折了寿去。”

    她转头对赵晟道:“臣妾的孩子毕竟还没出生,若是因臣妾的贪慕折了福分,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丁贵妃不等赵晟开口,便抢在前头道:“妹妹这样说,难道是怀疑姐姐的好意吗?若是妹妹不放心,只管叫太医来查验,看这尊玉观音是否不妥。”

    林贤妃惊慌道:“姐姐这话就言重了,妹妹哪里敢怀疑姐姐。”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常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低着头暗笑。这宫里面的勾心斗角,真是无处不在,每一天每一刻都能看到。

    最终还是赵晟咳嗽了一声道:“既然是丁贵妃的好意,你就受了吧。”

    皇帝发话,林贤妃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接受了。

    丁贵妃见赵晟为她说话,心里甜得不行,就算再送十尊玉观音也是肯的。她看着桌上准备好的饭菜,道:“原来皇上和妹妹正要用午膳,那臣妾就不打扰了。”

    她作势站起。

    赵晟道:“既然来了,就一起用吧。”

    他看着林贤妃,林贤妃还能说什么,只好道:“臣妾叫人再添一副碗筷就是了。”

    丁贵妃早知道赵晟会留她,自然顺势又坐了回来,口中道:“那臣妾就陪着皇上和妹妹一起用点。”

    用膳之时,因林贤妃大着肚子,动作不便,丁贵妃屡屡为皇帝布菜,倒是让赵晟对她多亲近了一些。

    “朕瞧着你这几天有点消瘦,想必是打理六宫辛苦,也该叫人给你补一补。”

    自从林贤妃怀孕,丁贵妃当着赵晟说过几次酸话,赵晟便对她有些不高兴,但今天丁贵妃给林贤妃送观音示好,又百般献殷勤,他便又想起以前丁贵妃的好来,话里也就关心起来。

    丁贵妃被他一关心,又是感动又是欣喜,含着眼泪道:“谢皇上关心。”

    林贤妃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她眉尖微微一蹙,哎哟了一声,将手搭在肚子上。

    “怎么了?”赵晟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林贤妃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臣妾觉得腹中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

    赵晟顿时惊喜道:“真的?”

    丁贵妃在旁边冷眼看着,道:“林贤妃的身孕好像才四个月吧,这就有胎动了吗?”

    林贤妃心头一跳。

    她是第一次怀孕,并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才有胎动,刚才也是因为赵晟关心丁贵妃,心里吃味,所以故意这样说,来吸引赵晟的注意力。

    果然,赵晟也是失笑道:“说的是,四个月不大可能胎动,是不是你感觉错了。”

    林贤妃尴尬地笑道:“大约是臣妾太想见着孩子出世,多思多感了。”

    赵晟倒没有为她的小伎俩生气,反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道:“还得六个月才能见着这小子呢。”

    林贤妃便甜甜地笑,趁赵晟不注意,冲丁贵妃递了一个示威的眼神。

    丁贵妃暗暗咬牙,目光落在她肚皮上,突然道:“林贤妃的肚子,看起来比寻常四个月似乎要大一些呢。”

    赵晟正摸着林贤妃的肚皮,自然有所感觉,闻言也有点疑惑道:“是呢,当初皇后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么大。”

    林贤妃心头狂跳,脸色都微微变了。

    “嗯,太医说,臣妾这一胎怀得稳妥,而且过了头三月之后臣妾胃口大开,有些发福了,所以肚子看着大些。”

    “是吗?”赵晟微微眯起了眼睛。

    丁贵妃立刻道:“皇上,不如叫太医来看看,林贤妃这一胎至关重要,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赵晟沉吟不语。

    林贤妃却真的着急惊慌起来了。

59、起疑

    自从林贤妃怀孕,衣裳都换了宽松型的,平日里站着或走路时,并看不出肚子的大小,但此时她坐着,衣裳便绷了起来,四个月已然显怀。

    常乐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林贤妃的肚子,看着好像是比一般四个月的大一些的样子。现代时她见过一个同事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才凸起来一点点,并没有林贤妃这般浑圆。

    难不成丁贵妃意有所指?

    赵晟眼睛微微有点眯起,看着林贤妃的肚子,若有所思。

    林贤妃眼底闪过惊慌之色。

    “皇上,太医每天都来给臣妾请脉安胎,臣妾的脉案,都有在太医院留档。况且照料臣妾的王太医是皇上和太后亲自指的,难道还会有错么。”

    赵晟沉吟了片刻,道:“王太医的医术,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着,他的眼神移过来,从丁贵妃脸上滑过。

    丁贵妃便笑了笑,道:“那大约是臣妾多心了,臣妾自己未曾生养,这些事情原就是不清楚的。”

    林贤妃见她并没有继续追究,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顿饭便吃得没什么滋味了,大家草草用完,赵晟那边还召了各部大臣议事,不会久待,即可便走了。

    常乐故意落在后面,等丁贵妃也跟出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下,见她脸上似乎有种得意之色。但她只是暗暗有点察觉,也不敢肯定。

    不过送客到门口的林贤妃,脸上的神色却的确是有点不好看的。

    难不成,林贤妃的怀孕,真的有不妥?

    不知是不是赵晟也起了疑心,一路上都很沉默,回到时政殿之后,也没有立刻就开始处理公务,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思。

    常乐和顾太平侍奉在侧,感觉到他有心事。

    “顾太平。”

    赵晟忽然间开口。

    顾太平微微一惊,忙应了一声。

    “传王太医过来。”

    顾太平和常乐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是。”

    顾太平去外面传旨。

    不多时,王太医就来了。

    “微臣见过皇上。”

    王太医一开口,常乐便是精神一震。

    就是他!

    那日她在天水一碧外面的树丛里,偷听到赵容止等人的对话,与之对答的正是这位王太医,声音丝毫不差。

    这时候,赵晟摆了摆手。

    顾太平和常乐都明白这是屏退左右的意思,便默默地退出了时政殿,并带上了门。

    常乐心头思绪翻涌。

    皇上召见了王太医,莫非真的因为丁贵妃之言,对林贤妃的肚子起了疑心,特意召王太医前来确认?

    她又想起,这王太医是赵容止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而恰恰他又是照料林贤妃的太医,偏偏林贤妃的肚子看起来的确是比寻常四个月的大一些。

    这一连串的关系,总不可能是巧合。

    难道?!

    常乐悚然一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她虽然不侍奉皇帝的起居,但是也知道这几个月,赵晟因为身体的缘故,很少临幸嫔妃,都是在大庆宫歇宿。而在此之前,因为皇嗣和九龙河洪灾的事情,赵晟心情不好,也少去内宫,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在流芳殿林贤妃处,常乐头次碰到皇帝,就是他一大早从流芳殿出来在御花园溜达。

    这样推算起来,其他妃嫔自然不可能怀孕,但就那么一次,林贤妃就这么巧地怀上了?

    按说那时候赵晟的消渴症已然是有些严重了,拒她偷听王太医所说,当时赵晟的身体就不大可能让妃嫔有孕的。

    难不成,林贤妃的运气有这么好?

    常乐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起来。

    宫里面为了争宠,各种阴暗的伎俩层出不穷,而她两世为人,在现代的时候,也曾听闻很多历史上的野史轶闻,利用怀孕、孩子来争宠的事情屡见不鲜。

    谁都知道当今子嗣单薄,若是林贤妃有意利用这一点来争宠,用了别的法子怀上孩子,然后骗说是龙子……

    常乐不敢往下想了,这种事情历来都是惊天秘闻,不管有没有捅出来,都会牵扯到许多的人命,还有皇家的颜面。

    “常乐!常乐!”

    “啊!”常乐猛然惊醒,见顾太平就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顾太平疑惑地问。

    常乐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冰凉冰凉的,她都能想到自己一定脸色苍白。

    “没,没什么……”她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顾太平这样人老成精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眼神的闪烁。

    “不要胡思乱想。”他压低了声音,饱含警告,“做奴才的,第一要紧是忠心,第二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更不要想。”

    常乐一惊,脱口反问道:“公公是不是也察觉到不对了?”

    “住口!”

    顾太平声色俱厉,但声音却压得极低,斥责完她以后,还警惕地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

    正在这时,时政殿的大门打开,王太医从里面走出来。

    常乐立刻往他脸上看去,见王太医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等到王太医离开了,顾太平和常乐才回到时政殿。

    赵晟也没有什么异常,神色很是平静。

    常乐心下推断,看来王太医并没有说林贤妃的肚子有不对。

    用午膳之前赵晟便让顾太平传过旨,召各部大臣议事,这会儿外面童小言就来禀报,说是各部大臣都到了。

    赵晟召见了他们,果然商议的就是昆马皇帝图喀什求娶大庸公主的事情。

    大庸开国至今,在当今手上,已经进入了太平盛世,民富国强,而且已经十几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了,而这次能够得到昆马国的求亲,自然更是十几年来涉及邦交的最大事情。

    各部大臣的意见都很统一,这是国之大幸,是万邦来朝之象,昆马皇帝图喀什新晋即位,中宫空缺,若能将公主嫁过去,必定能稳固两国关系,有利于边境的长治久安和两国恢复通商往来。

    而且于公主而言,图喀什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强壮鼎盛的时候,又贵为一国之君,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良配了。

    至于什么路途遥远,与父母终身再难相见之类的顾虑,根本就不在这些大臣们的考虑之内。

    赵晟也十分意动,最终在大臣们的一致建议下,真的下了将嘉期公主远嫁昆马的决定,并着令有司即可开始准备。

    处理完了这件事,君臣又议论了一下民生,如今时令已然入冬,在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古代,防寒防冻也是一件国事。

    这些政务方面,常乐便一窍不通了,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扭头看了一下窗外。冬日白天短,太阳已然西斜。

    各部大臣在时政殿待了足有两个时辰,到日头将要落山才离去。

    赵晟也有些乏了,伸了个懒腰,顾太平便适时地捧了热茶给他。

    这时,童小言溜边进来,在角落里冲常乐招了一下手。

    常乐见赵晟这里并不忙,便走了出来。

    “什么事?”

    童小言笑道:“宫外有人来找姐姐。”

    常乐诧异道:“找我?什么人?”

    童小言小声道:“那人自称是姐姐的亲人,有要事来见。”

    “什么?!”常乐一惊,继而马上想到,这人一定是罗子骁。

    她下意识地就有点抵触。

    “宫里不是有规定,寻常日子不许宫女与外人相见么?”

    宫里头的规矩,宫女入宫之后,并非与亲人断绝关系,每月都有一天是安排给她们的亲人来探视的,在规定的地方规定的时间,宫女可以跟亲人相见。不过这日子都是固定的,平时宫女并不能轻易去见外人,不然这么大的内宫,几千个宫女,今天你家来人,明天我家来人,宫里就变成菜市场了。

    平时若有宫女的家人来,宫门的侍卫都会挡回去。

    当然,凡是都有特例,像常乐这种皇帝身边的一等宫女,天子近侍,身份自然不同一般,她的亲人来探视,又说是有重要事情,侍卫们便格外通融,通知到大庆宫来了。

    常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便先回时政殿,跟赵晟告假。

    赵晟倒是十分宽容,道:“这个时候来找你,想必有重要事情,你去吧,今日也不必再来侍奉了。”

    “谢皇上。”

    常乐出了大庆宫,便往永福门而去,宫女的家人要进宫相见,都是走这个门。

    到了永福门,常乐拿了腰牌给侍卫确认,侍卫便放了罗子骁进来,两人在永福门附近的一排小抱厦里见面。

    罗子骁白衣皂鞋,风采翩然,一见到常乐,便先露出了笑容。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常乐道:“天都快落山了,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

    罗子骁道:“自然是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

    罗子骁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贴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吐气道:“这么些日子没见,你不想我么,一见面就问什么事,也不说跟我亲热一下。”

    常乐被他抱在怀里,又是这样暧昧的姿势,顿时脸就红了,一路红到耳根。

    罗子骁本来只是逢场作戏的手段,但一见她这样娇羞无限的模样,心头顿时一动。其实常乐娇小玲珑,虽不算太美,但也有娇软可爱的风情,况且毕竟他们也曾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

    此时他心里泛起一丝柔情,想起了昔日的好处,两人贴的又近,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头一低,便叼住了她的耳珠。

    常乐如遭重击,浑身一颤。

60、虚与委蛇

    被推开,这对于骄傲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女人这样抗拒他的亲热。

    “这是宫里,被人看见了不好。”

    常乐低着头整理衣物。

    罗子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他没好气地退开一步,什么兴致都没了。

    常乐这才像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忙拉住他的手,笑道:“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呀?”

    罗子骁看了她脸上的赔笑,一如从前每次吵架,都是常乐先向他低头,他这才算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他掏出一个荷包,道:“你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

    他打开荷包,露出一块温润的玉佩。

    “是我的玉佩!”常乐惊喜地张大了眼睛,伸手就要去拿。

    罗子骁却把手往后一抽,挡住她道:“不忙。”

    常乐期待地看着他:“你真的把我的玉佩赎回来了,快给我!”

    罗子骁微微一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把玉佩给你。”

    常乐缩回手,催促道:“什么问题,你快问。”

    罗子骁往前一步,靠近她,低声道:“我听说,林贤妃怀的胎儿,好像不是皇上的,有这回事儿么?”

    常乐一惊:“你听谁说的!?”

    罗子骁压抑着心里的欲望,道:“你只说,有没有这回事?”

    常乐皱起了眉头,怀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罗子骁目光一闪,装作并不十分关心地道:“只是好奇罢了。”他见常乐沉吟,便故意不快地道,“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肯跟我说么。我还以为你跟我有多亲呢,切!”

    常乐忙道:“不是我不肯说!”

    罗子骁把玩着手里的荷包,道:“那你倒说说看。”

    常乐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挣扎。

    “算了,当我没问。”罗子骁对她十分失望,甩手就要走。

    “哎!”常乐一把拖住他,“我告诉你就是了嘛!”

    罗子骁这才回过头。

    常乐左右看了看,贴上来在他耳边道:“中午的时候,丁贵妃说林贤妃的肚子比寻常四个月的大,皇上就叫了王太医去问话,但问话的时候把我们都赶出来了,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所以林贤妃的肚子到底有没有问题,现在还不好说呢。”

    罗子骁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思索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常乐见他有所怀疑,有些着急地道:“你不相信我吗?我真的只知道这些。”

    罗子骁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我当然不是怀疑你了。”

    常乐还有些不乐。

    罗子骁便将荷包塞入她手中,道:“好啦好啦,喏,玉佩还你。”

    常乐这才开心地将荷包打开,握了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是你那块没错吧!”

    “是,是我的家传玉佩!”她高兴得脸都红了,把玉佩按在胸口,失而复得的激动,让她眼眶泛红。

    “谢谢,谢谢你子骁!”

    她一把抱住罗子骁,将头放在他肩膀上。

    罗子骁心中得意,面上却装作淡然的样子。

    常乐将玉佩看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装入荷包中,贴身收好。

    罗子骁咳嗽了一声道:“宫里规矩多,我不便久待了。”

    常乐点头,露出不舍的神情,道:“你多来看看我。”

    罗子骁道:“离春闱不到半年,我还得准备应试呢,哪有功夫常来看你。”

    常乐抿着嘴,有些失望。

    “不过……如果你有关于林贤妃的消息,大可派人到靳王府上找我,我必会前来。”

    常乐疑惑道:“你这么关心林贤妃做什么?”

    罗子骁面露神秘:“这关系到我的前途,你别多问,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依他对顾常乐的了解,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就不会再多问了。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常乐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帮你留心着。”

    罗子骁满意地拍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才走出屋子去。

    常乐一直送他到永福门门口,目送他远去。

    她转过身,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

    中午皇上才召见过王太医,不到半天的功夫,罗子骁就跑来打听消息,看来他们在宫里的耳目果然很灵敏。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既然王太医是照料林贤妃的太医,他又是赵容止的人,林贤妃胎儿的事,他们问王太医不是最清楚么,怎么还跑来问她这个大庆宫的宫女?

    难不成,这次不是王太医通风报信?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天水一碧外偷听之时,高流风曾提醒赵容止,王太医新近投诚,未必可靠。

    或者,王太医还没有告诉他们,林贤妃的实际情况?

    常乐只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头绪。

    不过赵容止关心林贤妃胎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了。想来也是,林贤妃有孕,受影响最大的便是赵容止。若是林贤妃生下皇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到时候就没赵容止什么事儿了,任他再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把储位挪到自己头上。

    只是可惜,这阖宫里成千上万的人,唯一知道赵容止野望的,可能就只有她一个。

    遇到这种事情,她都只能自己思索猜测,却不能跟别人商量,有时候心里也实在沉重。

    常乐叹了口气,先抛开了这件事,往大庆宫方向返回。

    接下来的日子,朝廷有司,还有宫里上下,都为同一件大事忙碌了起来,那就是嘉期公主远嫁昆马的事。

    赵晟已经下了旨意,将嘉期公主许配给昆马皇帝图喀什,下月十五出嫁,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皇后已故,太后年老,丁贵妃执掌内宫多年,为嘉期公主备嫁的事情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她身上。有了这个因由,丁贵妃又重新拾起了被林贤妃有孕打压下去的风头,借着为公主备嫁,在宫里呼风唤雨起来。

    常乐没什么机会见嘉期公主,但也听了别人说,赵晟跟嘉期公主说和亲这件事的时候,嘉期公主并无反对,而是说了一句“生为公主,理当为父皇和大庸分忧”。她不仅感叹,这位公主当真是坚强果断,深明大义。

    而随着嘉期公主出嫁日期的邻近,皇帝赵晟也起了心疼女儿的心思,又想到女儿这一去,可能终身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亲人,更加不舍,所以去昭阳宫的次数便多了许多,为的就是在嘉期出嫁前多相处一些时间。

    嘉期公主出嫁在即,难免心情也有波动,便恳请了太后和皇帝,召了东平王府的采柔郡主进宫陪伴。

    采柔郡主是公主的姑姑,素来亲厚,中秋节时,嘉期还带着妹妹静宜去东平王府小住过几日,是皇后死后,嘉期公最依恋的人,所以此时进宫陪伴,一点儿也不意外。

    而采柔郡主这次并非一个人进宫,除侍奉随从之外,还带了她在家读书时的一个伴读,是御林军左统领傅腾之女,傅月环。此时大家都一起住在昭阳宫中。

    这天,赵晟命人整理了先皇后的遗物,找出了当年她留存的一盒子步摇,命常乐给嘉期公主送去,三等宫女重芳跟随。

    这是常乐第一次踏足昭阳宫。

    昭阳宫作为内宫之主皇后之寝宫,自然非其他宫殿可比。在她去过的宫殿里,最华丽的就是丹阳宫,丁贵妃的居所,然而进了昭阳宫,才发现,丹阳宫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个暴发户。

    虽然第一眼望去的时候,昭阳宫不如丹阳宫花团锦簇,但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出十二分的雍容大气,每一样装饰品都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显得每一个角落都特别地有格局、有讲究。

    进了昭阳宫寝殿,宫女说嘉期公主正在试穿大婚的礼服,不便立刻见她,请她在外室稍候。

    如今常乐也是大庆宫的一等宫女,不必像等级低的宫女那样在外面站着等候,也有进殿坐等的资格了。

    常乐推测了一下内室的情况,公主大婚用的礼服必然十分繁琐,试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干坐着未免无聊,她便叫重芳抱着装了步摇的盒子等候,自己则走出了正殿,在院子里略略走动起来。

    据说已故的皇后特别喜欢海棠花,昭阳宫中便种了许多的海棠,正殿外面院子里的都是西府海棠,此时并非海棠花期,所以并无花可赏,只有绿叶繁密。

    常乐便在海棠树下散着步。

    “你哭有什么用呀,这种事情是哭就能哭来的嘛!”

    树后一时响起女声,常乐不由站住了脚。

    “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我到底哪里不好。”

    这又是另一个女声。

    常乐感觉两个声音都有点熟悉,像是都听见过,便好奇地探头寻了寻,拨开树枝,见树后廊下坐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只能看见背,另一个却能看见脸。

    常乐认出那个露着脸的正是东平王府的采柔郡主,当日中秋节还是托她的帮忙,皇上才能出宫微服,虽然微服结果比较混乱。而另外一个的背影,也依稀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此时那背影女子正在抹眼泪,采柔郡主便在安慰她。

    “感情之事,本来就是说不准的。既然他心里没有你,你再怎么想法子也是无用,要我说,倒不如放开了这心事吧。”

    “不!”女子立刻抬高了声音反驳,“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肯说放弃就放弃。人们不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他就算是一块石头,我日日掏心,也总该把他捂热了吧!”

    采柔郡主叹气道:“你们俩,也真是一对活冤家……”

    她话语未落,常乐手指压着的海棠树枝正好弹起,树叶哗啦作响。

    “谁?”

    采柔郡主和那个女子都转头看过来,一下子就发现了常乐。

    而常乐,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的面貌——这不就是国宴那晚,跟赵容毅拉拉扯扯的那个女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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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傅月环

    “是你!”采柔郡主认出了常乐。

    当日中秋家宴上,她就见过常乐,后来又是她打掩护,才让赵晟一行人微服出宫,自然是认识的。

    “奴婢见过郡主。”常乐急忙行礼。

    “嗯。”赵采柔点点头,指了一下身边的女子,道,“这位是御林军左统领傅家的千金。”

    原来她就是傅月环!

    武临王传说中的绯闻女友。

    常乐也行了一礼:“见过傅小姐。”

    傅月环怀疑她听见了自己方才跟采柔的对话,脸色不大好看,冷冰冰道:“你是哪里的宫女?”

    “奴婢是大庆宫一等宫女顾常乐,伺候皇上笔墨。”

    一听是大庆宫的人,傅月环才脸色稍缓,但还是有些不自然。

    赵采柔察言观色,知道她的心思,便主动开口问常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乐答道:“奴婢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给嘉期公主送东西。公主正在试穿喜服,故而奴婢还在等候。”

    赵采柔点点头。

    而傅月环此时仍然双眉紧蹙,怏怏不乐。她生的圆润美貌,冰肌玉骨,外表看着极易讨人喜欢。而听了两次她表衷情的常乐却知道,这位表面亲和温润的傅小姐,内心却是痴情又执着。

    想到那位冷冰冰棺材脸的武临王赵容毅,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位俏佳人的爱慕,真该是他的荣幸才对,竟然还拒绝人家的示爱,惹得这位美人伤心落泪。

    常乐下意识地不忍心,不由自主就道:“其实傅小姐不必过于担忧。”

    “嗯?你说什么?”傅月环不解。

    “奴婢曾听皇上提起过武临王殿下的婚事,皇上的意思是,武临王年纪也不小了,他有意为王爷指婚,正待循机向傅大人透露这层意思。”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傅月环惊喜地站起来。

    常乐笑道:“奴婢岂敢说谎。”

    傅月环眼中放出喜色。

    赵采柔也笑着站起来,道:“这下好了,有皇上指婚,想来武临王再不至于拒绝,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傅月环抓住了她的手道:“真的吗?我跟武临王,真的能成吗?”

    这个痴情的女子,听到这样的喜讯,心中乍然充满希望,欣喜之余,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这时,正殿中走出一名宫女,到廊下来说:“启禀郡主,公主已经穿戴好了。”

    赵采柔忙拉了傅月环的手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公主的喜服。”

    那宫女便在头前领路。

    常乐自然也跟着,进了正殿,重芳也捧着盒子走了过来。

    一行人一起走入内室。

    室内一片红彤彤,嘉期公主的寝室已然被布置成新嫁娘的闺房,到处透着喜气和华贵。

    年仅十四岁的嘉期公主,尚显稚嫩的身躯被一袭剪裁合宜的大红喜服裹住,红色喜服的样式十分别致,用金银二色的四线绣着反复的花纹,常常的裙摆像盛开的鲜花,在她脚下舒展。

    被这样端庄高贵的喜服烘托着,嘉期公主仿佛一下子年长了几岁,稚嫩被掩盖,流露出的更多事明艳逼人的秀丽之姿。

    赵采柔赞叹道:“嘉期,你真美。”

    傅月环也是双眼发亮,称赞道:“太漂亮了,公主,你真像是仙女!”

    得到这样由衷的赞美,对这桩婚事原有诸多不如意的嘉期公主,也忍不住羞红了脸。

    常乐适时地上前,道:“奴婢奉皇上之命,为公主送来两支步摇,正好配公主的喜服。”

    她示意重芳上前,打开了盒子,盒里镶嵌了红、绿两色宝石的金步摇,在众人注视下熠熠生辉。

    嘉期公主震惊道:“这,这不是……”

    常乐点点头,微笑道:“公主认出来了,这正是先皇后之物。皇后早已为公主准备下这两支步摇,作为公主成婚之用。皇后故去后,这两支步摇便为皇上珍藏。如今公主出嫁在即,皇上特命奴婢送来。”

    听说是先皇后之物,赵采柔和傅月环都深深震动了。

    “母后……”嘉期公主的眼眶红了。

    赵采柔叹息道:“皇后爱女之心,竟早早就预备了这样好的东西给公主做嫁妆。”她走上来,拿起步摇,亲手为公主插在发髻上。

    步摇微微颤动,为嘉期公主娇嫩明艳的容颜更增添了一分高贵。

    赵采柔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柔声道:“莫哭,虽然你远嫁昆马,但你母后对你的爱会一直陪伴你,皇上也会永远惦记着你,你永远是他们最心爱的女儿。”

    “小姑姑……”嘉期终于忍不住,扑进了采柔郡主的怀里。

    傅月环叹息一声,扭头朝外走。

    常乐也知这种场合应留给采柔郡主和嘉期公主,其他人理该回避,便也带着重芳退了出来。

    外面,傅月环正站在廊下,望着吊在竿上的一只鸟笼,幽幽道:“为什么世间的女子,终身大事总是不能自己做主。”

    她自己的婚事,就是好事多磨,公主又是这样,不免心有戚戚。

    常乐心有所感,道:“公主远嫁未必是坏事,说不定那位图喀什皇帝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呢。”

    “咦?”傅月环扭头看着她,“你这话倒有什么道理?”

    常乐道:“虽然大家都觉着,图喀什乃昆马皇帝,公主出嫁太过遥远,又是嫁入异国,夫君为异族,难免有文化差异,未必跟公主相契。但这位新帝年富力强,又是励精图治、有宏图伟业之愿的人物,自然也是人中之龙,身份足与公主相配。以大庸的强盛,公主嫁过去必然受到举国尊敬,不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总是能得到的。况且奴婢听说,大丈夫亦有柔情蜜爱,那位图喀什皇帝就是个大丈夫,公主美貌又聪敏,他喜欢上公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傅月环奇道:“照你这么分析,这婚事其实倒也不错。”

    常乐道:“奴婢也是盼望公主能成就终身幸福,一如奴婢同样希望傅小姐有情人终身眷属。“

    “有情人终成眷属。”傅月环似乎很喜欢这句话,喃喃念了一遍,才笑道,“你这丫头倒有点意思,那图喀什虽非本国皇族,但也是堂堂一国之君,万民之上,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直呼其名,足见大胆!”

    常乐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又言语出格了,忙道:“是奴婢多嘴了。皇上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奴婢先告辞了。”

    她冲傅月环行了一礼,带着重芳匆匆而去。

    今日虽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但常乐对傅月环这个痴情、执着又敏感的女子印象深刻,而傅月环亦是对她这个言辞新奇大胆的宫女很好奇。

    两个女孩子都没有想到,她们两个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在不久的将来,竟会发生那么多的纠葛。

    常乐和重芳离开了昭阳宫,路经丹阳宫,见门口人来人往。问了一下,说是尚服局、尚寝局、尚工局等内宫各部门把准备给公主出嫁用的衣物、绸缎布料、荷包古玩,珠玉首饰等等物件,都送来给丁贵妃过目,以至于门庭若市。

    因路上络绎不绝都是抬东西来的,常乐和重芳怕逆行不便,换到另一条路上走,这一来,就会经过流芳殿了。

    林贤妃从昭仪晋封为妃后,流芳殿也一下子热闹起来,时常有妃嫔借着探视的名义,来攀交情。

    而今日,常乐和重芳尚未走到流芳殿门口,便远远地看到一行人抬着一抬肩舆过来。

    “好像是司徒美人。”重芳小声道。

    肩舆到了流芳殿门口便停了,下来的果然是司徒美人。

    与此同时,有人从门内走出来,穿着太医院的太医服制,身边还跟着背药箱的小太监。只是这太医似乎没看见司徒美人,低着头只顾自己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常乐和重芳已然走到近前,便给司徒美人行礼:“奴婢见过司徒美人。”

    那太医听见声音,这才惊觉,忙折身回来施礼:“微臣见过司徒美人。”

    司徒美人先让常乐和重芳起身,然后才对太医道:“这不是王太医吗,怎么失魂落魄的,难不成林贤妃的胎有不妥?”

    王太医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不迭道:“没有没有,林贤妃胎象很稳,一点问题都没有。微臣刚才是在琢磨药方,想为林贤妃开一副更好的安胎药。”

    “是吗。”司徒美人微笑道,“皇上和太后专门指了王太医负责林贤妃的胎儿,想必是极为信任大人的,大人可得尽心尽力才好。”

    “是是。”王太医唯唯地应了。

    司徒美人便不再多说,径自带着人进去了。

    王太医不经意地抹了一把虚汗,这才带着小太监离去。

    常乐和重芳跟他同路,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两拨人一前一后,但前面的王太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两个宫女,只顾着自己低头走路。

    走啊走,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王太医突然停了下来。

    常乐在后面看得清楚,往前直走就是去太医院的方向。

    然而王太医停了一小会儿,似乎在踌躇,最后却是一跺脚,往左边路上走去。

    嗯?

    常乐顿时便存了一个疑问。

    王太医刚给林贤妃诊完脉,这时候不回太医院存档,却要去哪里?

    难道……

    难道林贤妃的胎真的有问题?他要给恪郡王通风报信?

62、惊天

    “姐姐在看什么?”

    常乐因王太医之故起疑,驻足不前,重芳不明所以,便出声询问。

    “哦,”常乐回过神,“我想起有件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重芳并未多心,依言独自往大庆宫方向去了。

    常乐则顺着王太医的方向,尾随而去。

    王太医也是一人独行,那个背药箱的小太监已被他打发回太医院。

    常乐在后面悄悄跟着,越走却越疑惑,这条路是通往御膳房的呀,王太医去御膳房做什么?

    王太医行路谨慎,不时留意身前身后,好在常乐小心提防,未被发现。而他越是如此做派,常乐便越是疑心他要干坏事。

    到了御膳房,王太医进去了,常乐怕被人看见,不敢跟着。不过很快,王太医从里面叫了一个小太监出来,两人一起走到了僻静处。

    常乐见他们鬼鬼祟祟,便悄悄隐身起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王太医跟这个太监似乎不是第一次接头了,不需招呼或暗号,直接就道:“快去通知王爷,林贤妃腹中胎儿,已超过五个月,并非龙种。”

    “什么?”

    林贤妃怀孕,乃是皇室第一喜事,已然公告天下,王太医居然说那不是皇子龙裔?!

    不说常乐震惊,那小太监也是吃惊不小。

    “能肯定吗?”小太监慎重地问。

    王太医笃定道:“千真万确。”

    “那我这就……”小太监正流露出一丝兴奋,突又止住话头,口风一转道,“既非龙种,大人早就该诊断出来了,怎么到现在才说?”

    他声音中透出怀疑。

    王太医沉默了一下,才冷冷道:“你只是个传话的,我的事情毋需多问,我自会与王爷说明。”

    王太医是有品级的太医官员,这小太监却只是个御膳房的杂役,身份悬殊,按说小太监本该敬畏才是。然而他却不卑不亢,反而冷笑一声。

    “大人既已投效王爷,若再首鼠两端,反会陷自己于不义之地,还请慎重。”

    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居然敢警告当朝太医,王太医似乎有些惊怒,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没了下文。

    那太监又道:“此事我自当禀告王爷,大人最好也赶快备好政局,以备王爷所用。”

    王太医哼一声道:“本官晓得,不劳指教。”

    两人再无对话。

    常乐听见脚步声起,似是王太医先去了。然后那小太监亦轻声从她藏身处前经过。

    空气中飘来一丝异样的味道,她使劲闻了一下,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是泔水味!

    明白了,这小太监必是御膳房处理泔水的。按例,每日傍晚入夜前,御膳房会将泔水送出宫去。宫外有专门为宫里供应猪、羊、牛等畜肉的饲养场接走泔水,用以喂食。这大约是大庸初见规模的循环产业。

    试加推测,这小太监必是想借送泔水出宫之际通风报信。

    常乐不敢在此地久留,见四下无人,便赶快出来,匆匆离去。

    然后往大庆宫走去,一路上越走她便越是心惊。

    林贤妃对外一直声称四个月的胎象,居然已经有五个月了,怪不得那日丁贵妃都看出她肚子比寻常四个月大。

    可是王太医是负责为她诊脉安胎的,一直都说胎象稳妥,连那日皇上召见询问,都没说出这个惊天秘辛。可见,王太医不仅知情,还在为林贤妃隐瞒。

    这么说的话,王太医竟是林贤妃的人。

    可换回来说,王太医同时又跟恪郡王有勾结,按理林贤妃怀孕超过五月的事,他早该禀报给恪郡王才对。但从那日罗子骁还要进宫向她套话的行为;又可以推断,今日之前,恪郡王并不知情,也就是说,王太医并未及时告知。

    难不成,王太医竟是个两面间谍,玩的是无间道?!

    常乐被自己的大胆推测给震惊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结合罗子骁的行为,还有御膳房小太监的言辞,王太医对恪郡王并非全心投效,还有所保留。

    所以梳理下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林贤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怀孕,接着伺机承宠,然后推算时日,说出自己怀孕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肚子里的是正统龙裔。

    下一步,林贤妃收买了王太医,让他为自己掩盖事情真相,试图瞒天过海。

    然而,王太医在帮她遮掩了几个月后,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反悔了,决心将这事捅给了恪郡王,姑且是权衡后抛弃林贤妃,打算全力抱恪郡王的大腿罢。

    那么,等御膳房的小太监把这事禀告给恪郡王,他必定会有大动作。

    以他的野望,林贤妃腹中若真是皇子,便彻底断送了他的争储之路,他现在必视林贤妃腹中子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爆出林贤妃所怀并非龙种,那便等于重新打开了他迈向皇位的大门,他岂肯放过大好良机。

    可这样一来,皇室爆出大丑闻,岂非天子蒙羞?

    林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帝的,那会是谁的?岂不是她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皇嗣无望已经是重大打击,赵晟怎么可能再忍受得了这样的耻辱?

    常乐在赵晟身边伺候,对他的身体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若是出了这样的惊天丑闻,当初的昏阙事件说不定还要重演一次,天子病弱,宵小之辈更有可趁之机,情况就会更加恶劣。

    再说,自从她到大庆宫伺候,赵晟对她便一直很宽厚,不像是生杀予夺高高在上的皇帝,倒像是和蔼可亲的长辈。

    她除了将赵晟视作主子和领导,还在某种程度上当做父辈,从感情上来说,她也是不愿意赵晟遭到这样的羞辱的。

    再说,她对恪郡王一直怀有忌惮之心,到现在也不知自己身边哪一个是他安排的眼线,每日都生活在不安之中;而罗子骁更是她的仇敌,万万不肯让他们这群人的阴谋得逞!

    这件事情不能隐瞒下去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恪郡王得知了消息,不知会使出什么雷霆手段来。

    可是……可是她该怎么做,才能消弭这一场大祸呢?

    一面走路一面思考的常乐,差点撞在墙上。

    她虽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各方利益关系,可是毕竟没有证据,这种天大的事情,光靠空口白牙是不能乱说的。更何况,从哪里入手,才能既让赵晟承受最低程度的打击,又能把祸端消弭于无形,还能顺利地把丑闻遮盖下去,这也是需要慎重的地方。

    常乐苦苦思索,却直到回到大庆宫,还没有想出妥善的办法来。

    直到她在时政殿门口看见了顾太平。

    有了!

    这样大的事情,靠她一个人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的。她的力量太小,林贤妃、恪郡王都是她无法撼动的大人物。但是顾太平不一样,他虽然也是个奴才,但在宫中多年,又伺候了皇上这么久,早已是皇帝的心腹,比起任何人都要得皇帝的信任。宫中这种丑事,也只有顾太平,才有资格向皇上揭露。

    但是常乐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实在是这件事情太重大了,一揭发出来就会引起惊天巨变,后果如何难以预料,她必须谨慎再谨慎,既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弄巧成拙。

    思前想后,把事情又重新梳理,把利害关系颠来倒去地权衡,她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终于在赵晟用过晚膳后,她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赵晟今天很疲累,没打算去流芳殿,而是在长春殿中看书歇息,身边留了顾太平、岫岩伺候。

    常乐让重芳传话,把顾太平给叫了出来。

    “公公。”

    常乐领着顾太平,一路走到僻静无人的角落里。

    顾太平察觉到她今日神色不同以往,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常乐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对顾太平道:“公公,有一件事,涉及到皇上的颜面,更涉及到皇室的稳固,这件事太过重大,我一个人无法决断,必须告诉公公。”

    常乐虽然平时嘻嘻哈哈,还有点迷迷糊糊,但顾太平知道,她从来不夸大不说谎,今日神色这样异常严肃,必定是真的有大事。

    “到底是什么事?”

    常乐道:“在我说出这件事之前,必须先提醒公公,听了这件事之后,第一不要惊慌,以免引来别人注意,因为实在事关重大,万一泄露了什么或者弄错了什么,奴婢就万死莫赎了。”

    顾太平皱起了眉:“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风波没见过,还需要你来提醒么。”

    “是。”

    常乐已经准备说出来了,可是话到嘴边,却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她一连咽了好几下口水,才算张开了嘴,俯到顾太平耳边,低声地说了起来。

    而她才说了几句,顾太平的脸色就已然大变了。

    等到她说完了全部,顾太平的神情早已不复镇定,眼中的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

    常乐的担忧恐怕还是轻的了,以他看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足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这是要出大祸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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