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帝王疑心
隆泰帝生平第一次打了纪常峥一巴掌,他双目喷火,“就算如此,她也救了朕。有功之臣,难道朕不该关心吗?”
以前,隆泰帝宠爱纪常峥,其中固然有分化纳兰家的想法,但心里也有几分慈父之情。
然而,纪常峥被宠坏了,纳兰贵妃宠溺无度,纳兰皇后不闻不问,隆泰帝政务繁忙没有及时约束,这样一来,纪常峥也就养成了骄狂的性子了。
纪常峥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相信疼爱他的父皇会动手打他,他咬了咬牙,“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她只是外人,和你没有关系啊。你凭什么打儿子?”
心思深沉如滇王,在隆泰帝面前,还是稚嫩的。
隆泰帝收回手,心底有点懊恼自己太过严苛了,面色一缓,“父皇方才心情不佳,才打了你。峥儿,你是皇子,可杨六小姐是救驾有功的人,换句话说,她是功臣,父皇关心则乱,有点失态,这也是难免的。”
他也不知怎回事,对那个小姑娘莫名的熟悉和亲近,就好像是一种联系。
莫非,这是阿芫在天之灵的庇护吗?
隆泰帝思绪纷飞,暂时想不到为何这般对待杨韶元的原因,倒是纪常峥不服气地上纲上线,“父皇,你为了区区臣女,就打了儿子一巴掌。儿臣的心,不高兴。”
被人打了,还是自己的父亲,纪常峥的心别提多别扭。他是不敢埋怨隆泰帝,可是杨韶元他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迁怒排挤了。
那个死丫头连累自己无端被父皇责骂,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
隆泰帝瞥了他一眼,“人家小姑娘大仁大义,不怕死地冲在朕面前挡刀,很显然,她比大多数人更加忠诚。”
他是知道不会发生危险所以不懂,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一群吓得鸡飞狗跳不知东南西北的大臣们,可曾记得平日天天嘴边挂着的“忠于陛下”、“肝脑涂地”的话?
没想到一场小小的动乱,倒是刺激得众人原形毕露。
想到这里,隆泰帝忽而又对杨韶元多了几分好感。
不仅长得像阿芫,这做事心性,也像阿芫。
纪常峥不明就里,不以为然,“忠诚是应该的,父皇是天子,谁敢不替父皇死呢?那个小丫头,能替父皇死,也是她的福气。要不然,她只不过是一卑贱庶女,何德何能面见父皇呢?”
高高在上久了,人自然多了傲慢之心。纪常峥就是这种情况,太子纪常赫温厚有礼,七皇子滇王纪常峥则是轻狂妄为。
也是,堂堂皇子,皇帝宠爱,母妃宠妃,哪里来的人敢给皇子脸色看呢?
隆泰帝不喜地皱了皱眉,纪常峥的脾性他以前也知道,不过没想到纪常峥如此不分大小,暴戾恣睢,这样的人……
“行了,芜蘅殿那边,没有朕的允许,太子和你都不能靠近半步,包括皇后和贵妃。”
隆泰帝说道。
失去了昭德皇后,他早已心如止水世间再也无人可以引起他的种种情思。
却不想,天不绝人之路,他看见了与昭德皇后近乎一样的杨韶元。
杨六小姐比起昭德皇后年轻多了,面庞稚嫩,而且,冲出来保护他的样子,很像昭德皇后斡旋后宫。
霍芫初已死,他失去了阿芫,就再也不能失去一个相似她的小姑娘了。
这一次杨韶元救驾有功,倘若挺了过来,他会给予这个孩子至高无上的荣宠恩遇,让大兴所有人不敢小看她。
如若她一时挺不过去……
隆泰帝摇了摇头,有他在,希望那个孩子一定一定要挺过去。
“父……”纪常峥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隆泰帝一记冷冰冰的眼神警告了。
纪常峥不情不愿地作揖退去。
……
芜蘅殿
不比后妃寝殿的富丽堂皇,此地因常年供奉着观音佛像,沾满了檀香味。摆设的观音佛一如既往的笑容浅浅,普度众生。佛像下放着的是一牌位,上面镌刻“大兴昭德皇后霍氏芫初之灵位”。
杨韶元昏迷不醒地躺在大殿中央的床榻上,唇色发白,面色如雪,胸口处的血迹清晰明了,又触目惊心。
刀被拔了出来,上面还涂了毒药,杨韶元此时此刻凶险万分,危在旦夕。
被特意叫过来的太医把完脉后,小心翼翼地对着隆泰帝与升平大长公主说道,“回陛下、大长公主,杨六小姐的心脏偏离了刀口处,可刀染了毒素,杨六小姐……情况很不乐观。”
最后几个字,太医用无比沉重的心情讲述完毕。
本身杨韶元的身子骨不是特别好,前阵子还落水发烧,现在又被歹徒拿刀伤身,还有毒。
如此一来,钢铁打的身躯也受不了啊。
隆泰帝闻言,揉了揉太阳穴,“太医务必治好杨六小姐。”
她要是再出事了,那么阿芫可能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了。
升平大长公主半辈子叱咤风云,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如今面对一个生命垂危的小姑娘,不由得语气放柔,“太医,本公主要是给这个小丫头服用培元丸,是否可保这孩子无恙?”
在行刺风波发生后,本来她是要留下来做什么的,不过出了杨韶元这个岔子,她见隆泰帝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决心帮他一把。
太医惊喜万分,“有培元丸,一切好办,届时杨六小姐慢慢调理,身子骨便会恢复如初。”
培元丸,乃大补之药,稀有非常,寻常人都求而不得,大长公主这边有培元丸,算是意外惊喜了。
隆泰帝挑了挑眉,“姑姑,这培元丸仅此一颗,若是用了就再也没有了,姑姑这么做,就不怕……”
“怕什么?”
升平大长公主面色一冷,“人命关天,小姑娘救了你一命,本公主身为你的姑姑,理应对她关照一二。陛下不必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用了培元丸没多大效果。”
升平大长公主没有驸马,也没有子女,孑然一身,隆泰帝登基后,她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出京到皇家寺庙里带发修行,吃斋念佛。
好几年没有回来,要不是隆泰帝托人捎信说太子选妃,预估升平大长公主是宁可待在佛堂里不出来了。
升平大长公主心里的怨气,隆泰帝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到底是皇室辜负了升平,也亏待了姑姑,否则,宪宗和他也不会礼遇升平姑姑如斯了。
隆泰帝见升平大长公主执意如此,也不再劝,转头吩咐太医,“好好给杨六小姐开药诊治,不可怠慢。”
“是,陛下。”
隆泰帝挥退左右,太医并宫女太监鱼贯而出。
升平大长公主随即把培元丸从瓶子里拿了出来,乌黑的外壳和着水,她亲自给杨韶元喂下。
隆泰帝一愣,升平大长公主冷心冷肺,不爱过问外事,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她对谁态度热络。
如今却这般客气,真的是奇怪极了。
升平大长公主语气幽幽,“这孩子,像阿芫。”
隆泰帝的发妻昭德皇后,升平大长公主见过不止一次,且印象深刻。
隆泰帝叹了一口气,“太像了,她还有阿芫的玉佩,我看她和阿芫很有缘。”
“哦?这么巧?”升平大长公主喂完药后,起身望着隆泰帝,“要是认真打量的话,你与这孩子的眉眼还挺像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隆泰帝瞪大眼睛,似是想要确认什么,来到杨韶元的床榻边,认真对比了一下她与自己的容貌。
隆泰帝喃喃自语,“像阿芫可以说是巧合,为什么这孩子连我的眉毛也像了个十足十?”
如果无人提醒,还真的看不出来杨韶元的长相不仅酷似昭德皇后,神眉宇间也像隆泰帝。
升平大长公主双手抱胸,瞅着昏迷不醒的杨韶元,再瞧瞧隆泰帝,意味深长道,“我记得没错的话,阿芫失踪时,恰好是七个月左右。”
杨韶元若和隆泰帝昭德皇后有联系,除非是血缘亲人,不然,杨韶元不像杨迁与蔺姨娘,却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相似,完全说不通。
只是……
昭德皇后一生仅得二子,端慧太子与代恭王年幼早夭,尚未成年,杨韶元跟昭德皇后好像也想不通哪里有联系。
隆泰帝的脑海里浮现出种种揣测,比如这孩子乃是昭德皇后失踪多年的女儿,又比如说昭德皇后娘家那边的……
想来想去,一直没有结果,隆泰帝拧紧眉头,“等杨六小姐醒过来,再从长计议吧。”
事实要是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这孩子暂时不能放在他身边。
纳兰皇后一派虎视眈眈,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反而容易被他们除去。
升平大长公主很快悟了他的忌讳,难得笑了笑,“这孩子我看与我挺有缘的,等她顺利解毒苏醒过来,不如跟着我一块去寺庙待三年,为大兴祈福吧。”
“这……姑姑要带着她吗?”
隆泰帝惊愕又高兴。
杨韶元跟着升平大长公主,相当于得了升平大长公主当后台,还多了美名,这样一来,没有谁敢随意欺负她了。
77.安妃到访
“姑姑,劳烦你照顾一下她了。”
隆泰帝思索一会儿,便也同意了升平大长公主的意见。
升平大长公主颔首示意,“我带着她,无人敢欺。”
杨韶元无论是什么身份,就冲着她敢替天子挡刀这一点,升平大长公主自是待她与众不同。
远离京城那么久了,她不是瞎子聋子,有些人的动作太多了。借着杨韶元的这股风,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点什么。
听她这么说,隆泰帝不由记起一些故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姑姑威武,京城众人无人是您的对手。”
年轻时的大长公主,手起刀落,纵马轻歌,风流恣意,在当时,真真是无人能比啊。
想到这里,隆泰帝忽而多了几分伤感:阿芫生前也是这般惊才绝艳,可惜啊可惜。
升平大长公主不知是不是看出隆泰帝心中念头,面色严肃,“当年你护不住阿芫,如今,这孩子由我护着,你应该高兴她不会重蹈覆辙。”
是啊,昭德皇后英年早逝,是悲剧,而杨韶元得了升平大长公主的爱护,反而人生相对顺风顺水。
隆泰帝点了点头,“姑姑良苦用心,侄儿铭记于心。”
“你还记得你是我侄儿,就该给我看看这宫里混进了多少贼子,”升平大长公主却毫不客气,目光灼灼,“乌烟瘴气的,之前是戎族暗探兴风作浪,现在呢?这里面多少人推波助澜?我一走,京城果然是精彩纷呈。”
讽刺又直白,刺得隆泰帝一阵难受,好在升平大长公主所言极是,隆泰帝听得进去。
升平大长公主眯了眯眼,“我陪着杨小姐到病情康复,带她去寺庙,只要她跟着我去了,我保证,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这孩子,有心啊。”
杨韶元究竟是否好运替他挡刀,还是故意为之,结果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升平大长公主认为她是可塑之才,有着一张酷似昭德皇后的脸庞,做事风格又很像,不好好培养,真的很浪费。
况且,杨韶元与昭德皇后隆泰帝,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姑姑,等我调查清楚了,那孩子未必是杨家的孩子。”
隆泰帝斩钉截铁道。
长相与信物已然使他怀疑寿昌侯杨迁是否对杨韶元的身世做了手脚,或许应该说,他和昭德皇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霍芫初,杨韶元,真的巧合吗?
升平大长公主挑了挑眉,“要真的不是呢?你该如何?”
杨迁的过去她知晓一二,那人绝不是那种爱带外室入府的,昭德皇后失踪的一段时间内,杨迁那是不起眼的角色,却离开了京城。
种种一切,使她产生怀疑了。
“认祖归宗。”
隆泰帝从未怀疑过昭德皇后会背叛他,霍芫初到死挂记的还是大兴与他。
那段时间,昭德皇后若真的有孩子,孩子的生父只会是隆泰帝。
升平大长公主抿唇,“还算有点良心。”
隆泰帝挠了挠头。
“陛下,安妃娘娘求见。”
赵德全在门后小声禀报。
安妃到访?
隆泰帝眉头紧蹙,后又恍然大悟,杨韶元名义上的姑姑可不就是安妃吗?此次杨韶元挡刀昏迷不醒,安妃这个姑姑,于情于理的确可以过来探望她。
只不过,安妃闭宫不出几年了,这时候突然出现,难免使隆泰帝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升平大长公主嘴角一撇,“那孩子和寿昌侯府相处了十四年,安妃未进宫前,想必和元儿亲近得很。”
经她提醒,隆泰帝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杨韶元对他和昭德皇后不熟悉、陌生疏离。
情感上,杨韶元毕竟顶着杨迁之女的名头在寿昌侯府里生活了十四年,对寿昌侯府的感情自是很深。
隆泰帝昭德皇后于她来说只是一对陌生夫妻。
如若将来有一天杨韶元认祖归宗了,指不定杨韶元心里上更亲近寿昌侯府一家子,谁让隆泰帝昭德皇后完全与她没有相处过呢?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不过放在一国之君的隆泰帝身上,他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似是瞅见了隆泰帝那复杂的神色,升平大长公主接着又说,“那孩子之前只是一介庶女,母亲还是那等背景,预估在侯府的日子不是特别好。”
外室子女极为低贱,连继承财产爵位的资格都没有。
大兴嫡庶有别皇室里算是比较淡化了,可高门大户,世家名门,哪一个不是嫡庶尊卑挂在嘴边的?
杨韶元与杨迁没有血缘关系,不管杨迁是出于什么目的收留了杨韶元,在此之前,杨韶元对杨迁来说,无非是一个需要照顾的没有关系的外人。
内外有别,杨迁情感上是难以给予杨韶元更多的父爱,他有妻有子,何须疼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杨韶元呢?
原本情绪低落的隆泰帝,这时候被大长公主说得眼睛发光,待在寿昌侯府里的日子他是难以抹杀的,但是,他待元元,绝对绝对要比杨迁好一万倍,把这些年欠缺的父爱一应补偿给她。
昭告天下认祖归宗后,她便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无人敢欺。
“姑姑所言有理,侄儿明白了。让安妃进来吧。”
料定主意的隆泰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然一时半会亲近不得杨韶元,那就让和杨韶元曾经有些许联系的安妃陪她吧。
没过多久,一着淡粉宫装的素面女子规规矩矩地朝隆泰帝、升平大长公主行礼。
许久未见安妃,安妃依旧如初,温婉可人,眉宇间平和安谧,甚是使人放心。
见她这般模样,隆泰帝被勾起旧情,心软之下,亲自扶起安妃,面色带笑,“安妃快快请起,你的外甥女立了功,救了朕一命。”
由于杨韶元的身世暂时得进一步确认调查,隆泰帝对外也不好说杨韶元的真实身份,省得横生枝节。
当然,也有防着纳兰皇后心狠手辣、狗急跳墙的心思在。
安妃嘴角上扬,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臣妾早年在家中时,偶尔见过六侄女,六侄女清纯可爱,很懂事。当初我不小心丢了一根金簪,也是她提醒我送回来的。”
语罢,摸了摸发髻上的金簪,意思不言而喻。
隆泰帝闻言,颇为欣慰,“杨小姐打小便是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寿昌侯教导有方啊。”
即便杨韶元没有成长在他的身边,她仍旧长成里一个亭亭玉立、聪慧机敏的好姑娘。
可能是为人父亲的心情吧,这时候的隆泰帝那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放松。
升平大长公主轻咳一声,“安妃,数年不见,你在宫里为小皇子祈福,这一点,很好。”
担心隆泰帝言行举止间泄露了秘密,大长公主赶紧转移话题。
——皇帝的孩子千千万,唯独霍芫初的孩子,她是要上心三分的。
安妃闻言,笑容淡了些许,以平静的语气说道,“臣妾福薄,留不得小皇子。小孩子年幼早夭,皆因臣妾照顾不周,为小皇子祈福,也是臣妾恕罪之心。”
皇子的夭折,一直是安妃心中难以言喻的痛。
在佛祖面前,她日日夜夜念着仇人的名字,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为孩子祭奠。
可惜,不如人愿,他们活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天理何在呢?
隆泰帝的脸色多了几分羞赫,小皇子的死因他心知肚明,是他阻拦了安妃不准再查下去的。
从那以后,安妃闭门不出,再也不见他了。
“皇儿走了这么些年,想必已投胎到极乐世界了,他的离开,这不是你的错。朕这个当父皇的,又何尝有福呢?”
隆泰帝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楚。
阿芫离开了他,两个孩子也相继死去,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那时候,是安妃闯进了他昏暗的世界中。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总有几分昭德皇后的韵味。
他之前宠着安妃,无非是希望在她身上寻找到阿芫的影子。
阿芫温婉大方,安妃是爽朗直接,截然不同的性格,却令他欣喜万分。
只是……
安妃眼眶湿润,梨花带雨,“陛下,臣妾有错,臣妾不该责怪陛下不顾皇儿的。”
眼下杨韶元因救驾有功在隆泰帝跟前挂了名,她也是时候出来了。
报仇,从来不是依靠别人的同情与施舍。
隆泰帝摆了摆手,“爱妃丧子之痛,人之常情罢了。”
对啊,人之常情,可你为什么不让她报仇呢?
思及此,安妃的心中涌现起滔天的恨意。
“行了,安妃,你是服侍陛下的,陛下这么些年,皇嗣不少,也不多,你是妃嫔,应该帮助陛下管理后宫,调谐后宫。”
升平大长公主眯了眯眼。
后宫的污秽她不是懵懂无知,恰恰相反,她的一生完全是被这些后宫手段迫害的。
如若不然……
安妃低着头,温和地谢过大长公主提点。
升平大长公主不置一词,隆泰帝引着安妃到床边,担忧极了,“刚刚杨小姐服用了培元丸,就等太医的药熬好了。”
78.升平震怒
目前来说,杨韶元还未脱离生命危险,隆泰帝的心情可想而知。
安妃微微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柔声轻呼,“培元丸滋阴固本,很是妥帖。御医医术高明,想来六侄女很快便会康复的。”
“希望如此。”
隆泰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是阿芫留给他的唯一血脉,他必然得好好保护好她。
安妃仔细瞧了一眼杨韶元的脸色,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和自己的一探,幸亏没发烧。
“元姐儿没发烧,体温正常,服用了药,会好起来的。”
接着,掏出一瓶药来,一笑,“早年臣妾曾得到一瓶解百毒的丹药,不知是否派的上用场。”
“此话当真?”
隆泰帝眼睛一亮。
太医说是可以开药调理身子,可是那把刀涂抹毒药,可谓是雪上加霜。
毒药太医瞧出来了,就是这解药得费心思去配,隆泰帝别提多心烦意乱了。
安妃的丹药,雪中送炭啊。
安妃点头,“待会给太医瞧瞧好不好用。”
到底是亲侄女,她出了事,安妃不能不管不顾。
升平大长公主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夸奖她,“安妃有这心思,陛下有你,何其有幸?”
安妃的心结她看得一目了然,可怜她的皇帝侄儿还傻乎乎地以为安妃是彻底放下了,那怎么可能呢?她这个当姑姑的总该替人描补一下。
“大长公主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在后宫中,皇后娘娘待陛下至诚至情,臣妾何德何能?”
安妃笑容嫣然。
一提到纳兰皇后,隆泰帝的眸光沉了沉。
阿芫之死,背后离不开纳兰皇后的手笔,纳兰家狗胆包天,勾结娄氏,意图害死阿芫母子三人。
待等日后,仇肯定是要报的。
只是如今,阿芫给他留下了元元,元元太小,不是纳兰皇后的对手。他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在元元身边,若是元元出了事,他也是鞭长莫及,后悔莫及。
这样一来,他的针对行动,不得不暂时往暗地里进行。
人多嘴杂,元元现在的真实身份不能透露半句。
料定主意后,隆泰帝淡淡说道,“皇后自是朕的帮手,助朕管理后宫,这些年井井有条,辛苦她了。”
升平大长公主接过话茬,面色冷峻,“皇后这些年入住中宫,不说有功,但也无明显的大错。太子殿下蒙她教诲,温厚善良,谦逊懂事,陛下有太子这样的儿子,日后无忧了。”
这种话也只有升平大长公主敢说了,安妃一介妃妾,却是不敢说的。
纪常赫确实不错,隆泰帝再不喜昭德皇后,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喜欢的,他赞许道:“太子有储君的风范,除了心软了点。”
纪常赫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纳兰皇后所生的孩子,不仅心性单纯,宽厚待人,而且温柔善良,是非分明,时不时地还和自己的母亲因为意见相佐而吵起架,气得纳兰皇后几乎维持不下自己那副慈母外壳。
纳兰皇后估计也想不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一点也不偏着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只因年幼蒙承照顾,纪常赫便多年怀念尊敬,当面对纳兰皇后的咄咄逼人与口出恶言,第一时间选择维护了昭德皇后。
昭德皇后,再度成为了纳兰皇后的梦魇与心魔。
纪常赫温润有礼,什么都好,就是心慈手软了点,很容易放了人家一马。
这一点,也是隆泰帝无比头疼的一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天子过于心软,反而为人轻视。
他宠爱滇王,却无许他储君之心,滇王的心性,难成气候。
安妃嘴角上扬,后又抿唇看着。
大长公主不以为意,“心慈手软有心慈手软的好处,安妃,你说是不是啊?”
“大长公主所言极是,臣妾以为,天子乃仁慈圣君,太子得其衣钵,不正好说明大兴万世永昌吗?”
安妃神色平静,态度温和。
隆泰帝哈哈大笑,“万世永昌,千秋万代,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啊。爱妃,你是最懂朕的人了。”
话语中的深意引得安妃一阵恍惚:多少年了,她都没见过如此场景了。
按住心思,安妃弯腰行礼,“臣妾恭迎圣驾。”
“好。”隆泰帝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出人意料得到了阿芫留下来的女儿,甚至他与安妃也和好如初了。
升平大长公主笑而不语,安妃有所求,皇帝给面子,她就没必要掺和进去了。
帝妃和睦,郎情妾意,其乐融融。
……
杨韶元自从被隆泰帝下旨留在芜蘅殿养伤后,进进出出的除了太医,就是隆泰帝与升平大长公主了。
哦,还有一个允许探望杨韶元的安妃。
上次不知滇王说了什么话惹怒天子,隆泰帝下令禁足了滇王,不许他踏出王府,日期未定。
本身滇王还未成婚,不可能开府的,但隆泰帝有意激化纳兰皇后与纳兰贵妃之间的斗争,干脆开恩特例了。
这样一来,滇王的嚣张气焰可想而知。
本身滇王是宠妃之子,在京城里嚣张惯了,却不想这一次阴沟翻船,隆泰帝震怒,直截了当地罚他禁足。
至于什么时候出来,那就等隆泰帝何时原谅了滇王再说吧。
因滇王禁足,纳兰贵妃千里迢迢跑来芜蘅殿堵人,想求隆泰帝免了滇王的处罚,结果,两母子一块被禁足了,想出来也出不了了。
纳兰皇后得意地在寝宫中嘲笑不已,“纪常峥那对母子,以为平日里妖妖娆娆地勾引皇帝,就得到了皇帝的心吗?皇帝的心,可从来没有偏于他们。”
对这一点,纳兰皇后看得清清楚楚。
纳兰贵妃,大概是看不透的,毕竟她一进宫便盛宠在身,后又一朝诞子,风头更大了。
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这些年愈发目中无人了。
纳兰皇后的女官闻言低笑,“还是娘娘深谋远虑,早早替殿下求得太子之位,任凭贵妃那对母子如何苦心积虑,也无济于事。”
立嫡立长,昭德皇后的两个儿子夭折了,纳兰皇后入住中宫,按理来说,长幼有序,接下来便是三皇子纪常赫了。
纪常峥,什么都不占,怎么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不知想到什么,纳兰皇后的眼神忽而狠厉。
女官没瞅见这模样,依旧拍马屁,“皇后娘娘得陛下爱护,太子又得满朝文武拥护,实在是……”
“芜蘅殿那边情况如何?”
纳兰皇后面色如冰。
霍芫初,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名字。若不是这个女人,她何必变得难堪痛苦?
呵,到现在了,皇帝竟是没放下那个贱秧子,红颜祸水,恬不知耻!
女官一愣,“娘娘,芜蘅殿由赵公公看着,我们的人进不去。”
“赵德全?好,很好,”纳兰皇后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不就是长得像那个不要脸的吗?眼巴巴地当成宝,小小年纪不学好,皇帝比她大了一辈也不害臊。”
杨韶元长得像昭德皇后,别提多让纳兰皇后心梗了。
到死了也不安生,勾得皇帝陛下对她一日不如一日,冷淡非常。
纳兰皇后握紧了拳头,她好不容易谋划得到的一切,怎可轻易被人毁灭?
想也不想,纳兰皇后决定,“不安分的东西,皇宫中不允许出现这些不三不四的,玷污了皇室的体统。”
“是。”
女官是心腹,自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杨韶元倒是不知发生了如此大的风波,她只知道,自己的嗓子眼疼,冒烟。
幽幽转醒时,心口发疼,起身时犹觉疼痛异常。
升平大长公主一边守着,闻听动静赶紧过来一看,瞅见杨韶元苏醒,不禁笑意盈盈,“你醒了。”
杨韶元定睛一看,让出人来,慌忙地行礼,“臣女……”
“你受伤了,不必行此大礼。”
升平大长公主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爱怜。
杨韶元只觉奇怪,她与大长公主无亲无故,对方待她怎这般和善亲切?
她低着头,“礼不可废,大长公主尊贵,臣女应行大礼。”
别说她了,就连皇室宗亲见到大长公主,不还是矮了一截,得客客气气?
升平大长公主一听,笑容渐深,“若真论身份,你不比我低的。”
这孩子一旦被确认为隆泰帝与昭德皇后之女,那么她的身份自是天翻地覆,不可同日而语。
杨韶元狐疑,未等她开口,升平大长公主接着问她,“小丫头,本公主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大长公主但凡请问。”
杨韶元得体应对。
“你的姨娘,蔺姨娘,究竟是不是你父亲寿昌侯杨迁的妾室?”
升平大长公主怀疑起蔺姨娘的身份了。
当年昭德皇后失踪,她的身边一直跟着她的心腹奴婢文馨,诡异的是昭德皇后回宫后,这个文馨失踪了。
失踪的时间,刚好是蔺姨娘回侯府之日。
事情这么凑巧,升平大长公主怀疑了。
杨韶元没想到大长公主会询问这个,她苦笑一声,“臣女不知,只知父亲从小就不疼我和姨娘。”
“放肆!”
79.调查身世
升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为父不慈,岂堪人父?”
如果杨韶元还未确定身份,只是单纯的一个大臣家的小姐,升平大长公主最多是嘲笑男人的劣根性。
可是,当杨韶元变成与她一样的家族成员时,那么杨迁在她眼中,相当于是目无皇族的乱臣贼子。
抚养公主,冷待公主,罪名不小。
升平大长公主随即问杨韶元,“你闺名讳韶元?”
“回殿下,正是,臣女还有小名康宁。”
杨韶元面色平静。
她也不知道大长公主突然间怎会对她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不过她如实回答就行。
升平大长公主喃喃自语,“康宁,便是她用过的化名啊。看来,应该就是了。”
杨韶元疑惑不解,正欲再说什么,只见升平大长公主主动拿下她腰间的玉佩,一字一句地解释,“它是昭德皇后的遗物,当年,陛下赠送于她作为生辰贺礼。这块玉佩,你如何拥有的?”
昭德皇后到底失踪了七个月,要真的怀胎十月,时间上有点对不上,届时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
杨韶元心里一跳,蔺姨娘为什么送给她一块昭德皇后的玉佩?再三叮嘱她佩戴上,究竟是图什么?
在灼灼目光下,杨韶元努力冷静地回答,“此乃姨娘赠我之物。”
“你姨娘?她叫什么名字?”
升平大长公主收着玉佩,并未归还。
昭德皇后的东西出现在一个侯府姨娘身上,十之八九,她便是当初离开的女官文馨。
只不过,皇室血脉,为什么文馨要抱到侯府抚养?
这里面的迷雾绕得人晕头转向,升平大长公主总觉得另有乾坤。
杨韶元遗憾地摇摇头,“姨娘姓名我未曾知晓,父亲道我姨娘是一普通民女,当年救了他,有了我这个孩子,然后才得以进府。”
“呵!”
升平大长公主似笑非笑,杨迁果然是知情者,趁杨韶元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让人查了一遍杨韶元从小到大的事情,发现她的生母蔺姨娘很是不对劲。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似对昭德皇后感情颇深。
这样的人,咋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杨韶元搞不懂大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语气不确定地询问她,“大长公主,臣女此番行为,皆因我个人冲动,绝无他人使唤。”
说实话,她一看见刺客时,内心紧张,最后的挡刀更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说来也怪,她对隆泰帝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升平大长公主确定了一些揣测后,面上待杨韶元更和善了,她笑了笑,“小姑娘,你的福气在后头。”
沧海遗珠,一朝寻回,尊贵非凡。
杨韶元以为大长公主说的是救驾有功的封赏,面色淡然,“臣女侥幸救了陛下一命,别人也能做到的,臣女谈不上大功劳。”
禁卫军与御林军在现场,没有她,也有别人护驾。
升平大长公主哈哈大笑,“好孩子,好好养伤,这里有本公主看着,没有人敢对你不好。”
纳兰皇后与纳兰贵妃她们想对付杨韶元,也得掂量掂量升平大长公主的分量。
升平大长公主为国祈福,却不是任人宰割的软绵性子。
杨韶元抿唇一笑,未曾开口。
……
偏殿
号称养病的萧越出现在此地,座上的人不出意外果然是隆泰帝。
他凝视着萧越因生病而稍显憔悴苍白的脸庞,心一软,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越之,妥善养好身子,切勿劳心。”
萧越的病不是很严重,点多是旧疾复发,早年萧越辗转各个王国征伐不休,外人歌颂他的英姿的同时,无人得知萧越的身上落了很难治愈的伤痛。
隆泰帝用萧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此时,到底是真情占了上风。
萧越恭敬作揖,“微臣无恙,有劳陛下关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毛病是老毛病复发,养一养就好了。
见萧越不以为意,隆泰帝难得加重语气提醒他,“小伤累积,日后是重病,你想再上战场,也是无能为力了。”
作为武铭城的养子,萧越从小刻骨学习。别人人玩耍的时候,他则是手捧兵书默默研读。
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是靠自己一手努力打拼出来的,当然,离不开武铭城养子头衔给予他的机会。
抛开种种,隆泰帝是很欣赏萧越这样的后进晚辈。
萧越面色未变,“陛下吩咐,微臣在所不惜,哪一天,微臣不再是陛下所需的人,微臣自会离开。”
本来他与隆泰帝之间的关系属于合作居多,大兴待不下去,他也有立身保命的本钱。
“你!”隆泰帝摇摇头,“倔脾气,不说了。元元的身世,你可知情?”
在此之前,萧越可是见过杨韶元好几次的,偏偏萧越对隆泰帝愣是只言片语没有透露半句。
苦于不知如何跟新认的闺女相处的隆泰帝,这时候妥妥地迁怒上萧越了。
他咋不早点说呢?他也可以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萧越坦然,“皇后仙逝十四年,留下的孩子不交给陛下抚养,反而是让他人代为照顾,为什么皇后要如此选择?”
此话一出,隆泰帝语噎,无言以对。
明明隆泰帝才是昭德皇后的丈夫,杨韶元更是他的骨肉,于情于理,昭德皇后都不应该把孩子放在大臣家里委托人照顾的。
除非,她心存顾虑,不愿女儿为人所害,刻意保全她。
换句话说,昭德皇后不信任隆泰帝会一心一意庇护好杨韶元。
如今看来,昭德皇后未必是杞人忧天,纳兰皇后咄咄逼人,纳兰贵妃浅薄跋扈,后宫里,又有谁真心待杨韶元好的?
寿安公主的病弱,都未曾是意外。人心险恶,后院深深。没有母亲保护的杨韶元,纵然从小生活在宫中,谁能保证她幸福快乐一辈子?
隆泰帝联想到十四年以来发生的诸多事,长叹一声,面带愧色,“是我负了阿芫。”
昭德皇后心有怨恨,这一点萧越比隆泰帝看得更清楚。隆泰帝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愿想明白昭德皇后的心境。
可萧越会,昭德皇后于他无义,却有情。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便连大臣家的孩子,也十分照顾。
萧越少年老成,和周围的同龄伙伴格格不入,唯独昭德皇后待他全无小心思。
自从年幼失孤,颠沛流离,他见惯了人情冷暖,生死轮回,世态炎凉。
昭德皇后,也是对他除了武铭城外最好的人了。这份情,他会报的。
萧越却不依不饶,“你不是辜负了皇后,而是背叛了皇后。当年,皇后压根就不愿你纳了良娣进东宫,你一意孤行,皇后说话不中听了点,你就冷落了皇后,觉得她不贤良,不合适当太子妃。皇后是文定公的掌上明珠,何尝受过这种委屈?她明知道皇室中人最不可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却义无反顾地一头陷了进去,所作所为,不还是为了你的千秋霸业吗?你从头到尾,都对不起皇后,皇后的心,你从来不懂她。”
一长串话说完,萧越如释重负。
君臣有别,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好多年了,只不过,随着杨韶元的身世水落石出,隆泰帝态度随之改变,有些话,他得提前说出来。
昭德皇后从未对不起过隆泰帝,是隆泰帝背叛了昭德皇后,说好的白头不相离,到头来见异思迁,纳了太多女人进入东宫,最后导致昭德皇后母子命丧黄泉。
扪心自问,昭德皇后要是还在的话,会得到他这么深切的怀念与欣赏吗?
年老色衰,红颜枯骨,大概昭德皇后死在她最好的年纪,算得上是一个体面的结局了。
隆泰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他确实喜欢阿芫,当年也对文定公说过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可是,纳兰家这个新起之秀在朝廷上声势浩大,他不能不想办法拉拢。
反正,阿芫从始至终,才是他的爱妻,太子妃,皇后。
原本他认为阿芫会体谅他的,然而,阿芫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认为他背叛了她,不肯接受。他温言软语劝了几句,阿芫听不进去,甚至怒火高涨,打算到父皇面前说说道理。
他被激起脾气,对她说了几句狠话。
此后几天,他一直没踏入过阿芫的院子里,觉得是他平日太过宠爱阿芫了,这才让她失去了为人妻子的本分。
后面的事情……
隆泰帝苦笑,“阿芫……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娶了你,连累你含恨而终。儿子我也没有护住,你便连女儿也不打算和我说了,想要她远离皇家,安安稳稳地过好这一生。我错了。我要是不娶进来这么多女人,就不会有今日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亲口道歉说自己错了,那是很难得的。
萧越不为所动,昭德皇后死了,他才说对不起,太晚了。
“杨小姐的母亲蔺姨娘就是皇后当年身边的女官文馨。”
80.三年之约
文馨是文定公为昭德皇后挑好的入宫奴婢,助她一臂之力一直以来对昭德皇后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而且文馨饱读诗书,很有才气,当年隆泰帝便夸过文馨几句。
昭德皇后回宫后,便被太医确诊毒入肺腑,回天乏力,此时,那个始终追随昭德皇后的文馨不见了,昭德皇后言被叛贼杀害了。
隆泰帝不疑有他,这会儿寿昌侯的姨娘突然被验证是那个死了好久的文馨,不免心一跳。
“文馨,我记得她,这么说,是阿芫委托她照顾好元元了,只是……”隆泰帝皱了皱眉,“为什么是杨迁?”
杨迁才能平平,为人处世也看不出任何有承担大事的魄力与勇气。他居然敢偷偷抚养杨韶元十四年,怎么想,隆泰帝颇觉不可思议。
一旦被查出来私藏皇嗣,罪名可大可小,不声不响的杨迁也是颠覆了以往胆小怕事的形象。
萧越声音冷淡,“当年,老寿昌侯蒙承文定公的相助,摆脱娄氏污蔑,文馨用这一点和他做交易,要他好好抚养杨小姐。”
还有一点,那就是杨迁多年前也是仰慕昭德皇后的其中一员,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藏起昭德皇后的孩子,直到今天。
这一点萧越未说,毕竟隆泰帝作为帝王和丈夫,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觊觎的,纯粹觊觎也不允许。
现在摸不准杨韶元待寿昌侯府的态度如何,萧越也不好给杨迁上眼药。
隆泰帝嗤笑一声,“也亏得杨爱卿冒死抚养公主了。”
杨迁抚养了杨韶元,又没有待杨韶元如女,视蔺姨娘杨韶元母女于无物。
若说之前隆泰帝发现了杨韶元的存在是喜悦的话,那么他眼下看杨迁那是一百个不顺眼了。
抢走他为人父亲的机会也就算了,还敢冷遇元元,真真是胆大妄为。
“阿芫失踪了七个月……”
“皇后离京之前,已被确诊怀了三个月的骨肉。”
萧越打断了隆泰帝的话,爆出了惊天大消息。
昭德皇后是怀着孩子被娄氏叛贼掳走的,加上端慧太子、代恭王,四条人命。
想到这里,隆泰帝怒火中烧,“娄氏叛贼,害死了阿芫和太子两兄弟,还勾结了汉王,简直是可恨。”
叛乱持续了这么久,也是因为汉王这个搅屎棍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狠狠地给平叛的隆泰帝他们雪上加霜。
昭德皇后原本已被安排好由隆泰帝东宫大将席仲通寻回,可是中途出了岔子,席仲通回来了,昭德皇后落后了一步,回来时身中剧毒,回天乏术。
因为此事,席仲通直接被隆泰帝贬黜了,几年前病死边疆了。
萧越眉梢一挑,“眼下皇后生前经历了什么,唯有询问文馨姑姑了。”
文馨是昭德皇后的贴身姑姑,一品内侍姑姑,很多事情,萧越也只能知道大概,查得出蔺姨娘的身份,已然是发动了他全部的力量。
隆泰帝点了点头,“正好元元醒过来了,召见侯府中人合情合理,朕下旨宣蔺姨娘进宫吧,事情也该来个了断。”
“陛下英明。”
……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是可以保证的,杨韶元在芜蘅殿里养伤期间,喝着太医开的中药,服用安妃送过来的药丸,伤势几乎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暂时不能下地走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差点伤及肺腑,太医再三强调,切勿吹风受凉,以免落下病根日后痛楚。
杨韶元抚摸着肩膀上的纱布苦笑一声,挡刀挡成了病秧子,这可真是尴尬。
升平大长公主这几天一直留在芜蘅殿中,压根就没有出宫过,这会儿她拿了一盒祛瘀止痛的药膏刚好回来了。
大长公主见杨韶元气色不错,不禁笑道,“元姐儿的气色越来越好了,看样子太医开的药,和本公主的药丸相得益彰。”
杨韶元回过神来,低头行礼,“臣女……”
“哎,都说了,你我二人无需客气,”升平大长公主旋即坐到床边,摸了摸杨韶元的额头,神情柔和,“你是功臣,我待你好,是应该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升平大长公主何等的傲气,寻常大臣在她面前,连鞋跟也看不见的。
她只不过是区区臣女,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大长公主咋就对她青眼有加了?
杨韶元客气一笑,“陛下是真龙天子,统御天下,臣女不过是千千万臣民中的其中之一,替那些百姓做了他们想做的事情。况且,没有臣女,御林军禁卫军在,总不至于害得陛下受伤。”
说真的,从受伤到如今,隆泰帝一直派人送来不少补品赏赐,君臣二人也见过不止一次,不知为何,隆泰帝面对她时,总是一种和蔼亲切的态度。
和大长公主一样,亲切得令人担忧。
升平大长公主凝视着她的眸光,忽而说道,“杨小姐,等你伤好了,可愿意跟随本公主去皇家寺庙里吃斋祈福?”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一旁的宫女太监识趣地往后面退去。
杨韶元闻言,蹙紧眉头。
升平大长公主这些年去皇家寺庙为国祈福,已然有了大义的名声在,而她,即便救了隆泰帝一命,无非是赏赐点金银珠宝或一个虚爵诰命在身,也算是她时来运转了。
可是,杨韶元想要的不仅仅如此。
要知道,寿昌侯府她看似是水涨船高,无人敢欺,可实际上,杨迁和丘氏对她放纵自流,压根就不会真心替她打算。
太夫人喜欢她,却非时时刻刻都在,况且,蔺姨娘始终是侯府姨娘,不得宠,没有她这个女儿,蔺姨娘真真就彻彻底底被遗忘在脑了。
她已经决定要给蔺姨娘过上好日子了,那么,她这一次豁出性命半真半假的救驾举动,想来是一次大飞跃的机会,往上爬,才能给蔺姨娘幸福的生活。
升平大长公主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有她在,那么蔺姨娘留在侯府里,有谁敢欺负小瞧她?
只不过,要去多久呢?
“三年为期,到时候,你想要的都会拥有。”
升平大长公主笑意盈盈。
阿芫留下来的这个闺女也是个精明人,看上去也不是心存恶念的,算得上一块璞玉。
她孑然一身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否担得起重任。
升平大长公主心里漠然,她修身养性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归京城,好好杀杀魑魅魍魉的威风。
杨韶元,既是昭德皇后的女儿,也是她的侄女,带着她,也是一种保护,纳兰皇后一朝获悉她的真实身份后,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杨韶元听得出大长公主话语中的深意,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
跟着升平大长公主一块去皇家寺庙,她相信大长公主和隆泰帝不会亏待她。
升平大长公主握住她那冰冷的手,面色一紧,“芜蘅殿冬暖夏凉,备着火炭,烧着地龙,没理由你的手这么冰冷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杨韶元见大长公主郑重其事的架势,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真情假意她是体会得到的,面带微笑,不以为意,“我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双手常年冷冰冰的,大夫说这是我娘胎受惊所致。”
“老毛病也不能疏忽大意,”升平大长公主无不担忧,“女孩子若手脚冰冷,一般来说她也会患上宫寒的疾病,将来子嗣艰难。”
“这么可怕?”
杨韶元吓了一跳。
前世她和曲家次子也是度过了一段郎情妾意的美好时光,肚子里却迟迟没有好消息,她本以为是缘分未到,或者他压根不想她生下孩子,却不想,那是她患病所致。
思及此,杨韶元的脸色变了几变。
升平大长公主心知方才吓到了杨韶元,赶紧出言安慰,“元姐儿,这又不是不治之症,你放心,你跟着本公主去皇家寺庙三年,保准你这毛病药到病除。别说宫寒了,即便你今天得了不治之症,去到那边,你也是活蹦乱跳的,而且,你会比过去更加美丽健康。”
说到最后,她眨了眨眼睛。
杨韶元:“……”
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升平大长公主哈哈大笑,“我这人说话从不打马虎眼,说到做到。元姐儿,你救了陛下,京城众人对你自然是羡慕嫉妒的。算计圈套是数不清的,想要拥有一定的地位,首先就得具备一定的实力。元姐儿,你还是一个侯府千金,尚且没有能力保护你和你姨娘。”
这是实话,此次杨韶元再次出了风头,扬名了,肯定有人背地里嫉妒眼红,到时候杨韶元就得想方设法避开这些算计了。
杨韶元神色一素,“多谢大长公主教诲。”
没错,她还是太弱小了,才得用这种法子获得权势声望。
跟着升平大长公主,不单单使自己受益匪浅,而且也令大长公主对她倚重几分。
这笔买卖,值得!
升平大长公主接着又指了指上方,“陛下记住你了,他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跟着我去寺庙,也是他的意思。”
“臣女明白了。”
81.人证物证
寿昌侯府的六小姐为天子挡刀以致受伤昏迷数日后,终于苏醒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杨韶元在此之前不过是小有名气弹奏了《叹夫归》的人,等太子选妃宴上发生的事情传出去后,一时之间变成了好运女子。
可不是吗?众目睽睽之下,她替隆泰帝挡刀,无论如何,这份恩情隆泰帝是要还的,即便他不提,在场的诸位贵人有谁不会记得杨韶元?
这样一来,挡了一刀,赢得贵人好感,那不是白赚的吗?
羡慕嫉妒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也没想过之前杨韶元生命垂危、几度面临生死的情况,他们只看到结果,认为杨韶元好运气。
当然,杨韶元的确是好运气,得了升平大长公主的药丸,也获得了她的欣赏,等伤好后,就要离开京城,走出另一番的天地。
杨韶元既然已醒,隆泰帝自是认真询问了她可想见见侯府亲人。
杨韶元思索一会儿便说,“我想见见姨娘。”
蔺姨娘为什么会拥有昭德皇后的旧物,这个谜提也是时候揭晓了。
此话正和隆泰帝心意,他一笑,“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样吧,待会我让赵德全去侯府传旨,允她进宫和你见面。”
杨韶元眼睛一亮,由衷感谢,“多谢陛下隆恩。”
隆泰帝听着,心情大好。亲闺女夸了他,不枉他费尽心机啊。
高兴的隆泰帝一时忘记了他和杨韶元还未认亲的事实,一个劲地在那得意了。
“芜蘅殿有赵德全看着,你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可以跟赵德全说一句,德全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等初步认定了杨韶元是昭德皇后的孩子后,隆泰帝见杨韶元,是咋看咋喜欢。
杨韶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天威难测,隆泰帝又不是那等和善君王,前世寿昌侯府抄家的惨剧,她仍历历在目。
慈爱亲切的天子,太颠覆想象了。
杨韶元轻咳一声,“陛下,臣女这些天叨扰多日,有劳陛下费心。臣女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暂时没必要留在宫里了。”
隆泰帝闻言,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元元是不满意他吗?才想着一走了之,又或者,她还是认为寿昌侯府是她的家人,不承认他?
隆泰帝越想越觉得内心抑郁,他的孩子咋心里眼里满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外人啊?
这时候忘记还未真相大白的隆泰帝想入非非,而杨韶元依旧执着,“陛下,臣女草芥之身,何敢当得起陛下厚爱?陛下赏罚分明,宽厚待人,臣女感激涕零,为陛下挡刀,是臣女的福气。”
说完,低头俯首,客气虔诚。
隆泰帝见状,神色恍惚。
阿芫的孩子之前长留侯府,本身对他与阿芫便很陌生,阿芫想要的,应该是这孩子远离皇室,平安幸福吧。
奈何,还是被他发现了元元的存在。
“无碍,”满腹心思的隆泰帝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笑容,“等你养好伤后,想回去了和姑姑说一声,我不会阻拦你的。毕竟,你接下来的三年得和姑姑一起去寺庙里了。”
“皇恩浩荡。”
杨韶元再度谢恩。父女二人的第一次交谈,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结束了。
……
寿昌侯府接到圣旨,蔺姨娘体会到了何谓万众瞩目。
丘氏忍着几欲喷火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叮嘱了她一些事情,端的是有口无心,杨迁反而浓眉紧锁,一副大敌来临的架势。
太夫人雷氏难得出来走动走动,见蔺姨娘蒙恩进宫,倒是神色和蔼,拉着蔺姨娘温声叮咛她一定替她瞧瞧杨韶元的近况。
自打传来杨韶元留于芜蘅殿养伤的消息后,太夫人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劲,毕竟在此之前祖孙二人相处颇多,感情也深。
这会儿杨韶元受了伤,生死未卜,太夫人可真真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眼下蔺姨娘能够进宫,太夫人放心了许多。
蔺姨娘没想到太夫人待杨韶元如亲孙女,完完全全放在心上,只不过,真相大白之际,太夫人是否依旧待杨韶元如亲人,一切不好说。
蔺姨娘见怪不怪,好声好气地招呼完杨迁丘氏夫妻后,对着镜子她静静地注视自己的容貌。
多少年了,她等了这一刻太久了。
十四年了,她也该出现了。
从柜子里掏出一玉瓶,从中倒出一粒小小的黑颗粒,蔺姨娘从容地服用而下,再沐浴其脸。
奇迹发生了,只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顿时焕发出与之前与众不同的光芒,明眸皓齿,婉约秀丽,入空谷幽兰。
蔺姨娘笑了笑,不顾背后那惊诧不已的奴婢,坦然进了轿子,进宫探望杨韶元。
芜蘅殿侧殿里,升平大长公主和隆泰帝早已到来,只等待蔺姨娘跟杨韶元叙完母女情后,才一块出现。
杨韶元擦了擦眼泪,对大长公主与隆泰帝福了福礼,“陛下,大长公主,今日臣女不小心高兴过头,失态了,汪陛下殿下恕罪。”
隆泰帝却死死盯着蔺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语带深意,“你是文馨?”
“奴婢一直知道陛下寻找奴婢。”
蔺姨娘,不,文馨淡淡一笑,丝毫不惧天子的威严。
杨韶元摸不着头脑,一愣一愣的。
文馨?是她姨娘的闺名吗?蔺姨娘从来不对她谈起自己的过去,杨迁只说她出身民间,身份低微。
可是,隆泰帝好像认识她的姨娘,这里面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吗?
升平大长公主双手抱胸,望着杨韶元,“元姐儿,你不是寿昌侯杨迁与蔺姨娘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平地惊雷,杨韶元瞪大眼睛,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虽然她之前有所怀疑蔺姨娘的身份,也想过自己搞不好不是寿昌侯府的人,但是当这一切得到证实后,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是沉重难言的。
“元元,你的父母是我和发妻昭德皇后,你是她唯一留下来的孩子。”
隆泰帝终于主动揭开了杨韶元的身世。
杨韶元却苦笑,“陛下,救驾之功无需如此厚赏,臣女但求有个爵位,能够赡养姨娘就足够了。”
她还没有贪心到谋求公主之位,与金枝玉叶平起平坐。
隆泰帝一听,这孩子居然不相信他的话,正欲解释,孰知蔺姨娘开口了,“小主子,你不是我的孩子,更不是杨迁的骨肉,你是我的主子昭德皇后委托我来照顾的。小主子,你的父亲就是当今天子,你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论排行,应为四公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主子,昭德皇后当年再东宫查出有喜后,本想找个机会和陛下说一声,结果三个月后爆发了娄氏叛乱与汉王之乱,皇后为奸人俘虏,不过皇后防备着娄氏犯上作乱,早早提醒我要通知陛下心腹席仲通将军前来救援。席仲通将军赶到了,杀死了娄氏余孽,皇后和我本想赶紧返回京城,却不料,乱党追杀至此,席仲通将军与皇后再度冲散。我们东躲西藏,生怕被敌军发现踪迹。奴婢一路上护着皇后来到一小山村,那里与世隔绝,无人认识我们。倒是,皇后怀着小主子很是辛苦,呕吐不止,营养也不足,山村那边想方设法给皇后补充食物,倒是艰难地熬到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皇后奄奄一息地生下小公主,为小公主取名定字,并吩咐奴婢通知席仲通将军迎她回宫。”
“皇后怀孕时,已经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回天乏术,就连小主子,也是皇后舍弃性命保下来的。小主子刚刚出生时,气息奄奄,哭声很弱,皇后很担心小主子的安危,吩咐我务必照顾好小公主,护得小公主平安长大,至于身世,则是看小公主的意思。”
蔺姨娘,不,文馨又瞥了一眼僵硬的隆泰帝,不咸不淡地继续道,“小主子因祸得福,被陛下认了出来。我照顾了小主子十四年,眼下,是否认祖归宗,全凭小主子一人做主。”
“姨娘!姨娘!”
杨韶元忽而扑了过去,抱住蔺姨娘嚎啕大哭,“姨娘,我的母亲……母亲……”
比起突如其来的身世,她更难过自己的母亲舍弃性命也要保护她的事实。
上辈子,她无缘面见天子,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丢了命。
上天垂怜重活一世,冥冥之中,是不是她的母亲在庇护她呢?
上辈子,她辜负了母亲的好意,到头来浑浑噩噩,命丧黄泉,对不起!
文馨小心地扶起杨韶元,神色柔和,眼眶湿润,“小主子,你的父母从来不是我,陛下是你的生身父亲,你应该叫他父亲的。”
“可是……”杨韶元犹豫了。
“陛下,当年皇后的脉案是由许太医保管的,若陛下怀疑小主子的身世,大可查阅脉案。”
文馨担心有人质疑昭德皇后不忠天子,拿出了铁证如山的证据,“昭德皇后的玉佩您已见过,这里,还有当年皇后给陛下的一封信。”
82.小人之心
隆泰帝想也不想便说,“不必了,阿芫我信得过她。”
天子的信任是极其难得的,昭德皇后走了十四年,人情淡薄,按理来说,隆泰帝对她应该不会到极度深爱的程度。
不过……
升平大长公主望着文馨,眸光冷冽,“阿芫拜托你照顾好小公主,你当了杨迁的姨娘,这里面……”
“大长公主,”文馨神色淡淡,“奴婢人微言轻,单独抚养小主子心有余力不足,当时杨迁正好救了我和小主子,我便以文定公与老寿昌侯的恩情为理由,让他给小主子一个安身之所。小主子如此才以寿昌侯府六小姐的身份活到现在。”
昭德皇后仙逝,京城乱糟糟一片,文馨抱着孩子本就容易引起他人注意,杨迁恰到好处地出现,确实帮了它一个大忙。
彼时,隆泰帝打开了昭德皇后的书信,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纪郎:
阿芫冒死谏言,我与你只剩下一个女儿,孩子拜托文馨照顾。将来,你要找她回来!韶元,生人天寿六年九月二十七日,小名康宁。
康宁
十月三日留”
生辰年月日做不得假,阴历生辰文馨也做了注释。
隆泰帝眼泪止不住往脸颊两处留下,“阿芫的嘱托,我自是牢记在心。元元,宁儿,这是我和她的孩子。”
杨韶元见大家情绪激动,她要是面无表情的,反而不太好。
虽然她吓了一跳,自己一个普通的侯府千金,竟是金枝玉叶。
“大长公主,陛下……”
未等杨韶元说完,隆泰帝升平大长公主异口同声道,“叫父皇/姑祖母。”
杨韶元:“……”
刚刚认亲呢,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低眉顺眼了大半辈子的文馨,如今对视杨韶元,眼神充满了温和与怀念,“小主子,陛下是你的父亲,大长公主是你的亲姑祖母,以后,你的亲人就是他们了。”
“文姨……”杨韶元很舍不得文馨,毕竟是她一手拉扯大杨韶元,感情非同一般。
文馨淡淡一笑,“小主子,奴婢母姓蔺,可以叫我蔺姑姑。”
何德何能,她能被小主子如此在意呢?这辈子,她生是昭德皇后的人,死是昭德皇后的鬼。
看见小主子平安健康,想必九泉之下的皇后会欣慰的。
杨韶元伤感不已。
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也好奇过蔺姨娘的过去,只是不曾想到,她的过去与她息息相关。
这一天到来之际,她心底还不愿意接受。
隆泰帝见状,急忙开口,“元元,你要是舍不得文馨,爹爹可以让你和文馨一块相处。”
“父皇,蔺姨可是寿昌侯的姨娘,这怎么行?”
杨韶元开口唤了一声父皇,那叫一个自然快速。
隆泰帝听得心花怒放,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继而又说,“文馨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皇后把她放出宫外,名册上消了她的名字,那么她就不再是奴婢了,她与寿昌侯也非明媒正娶,官府那登记的蔺姨娘,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文馨奉先皇后之命,尽心尽力抚养公主,温良恭俭,珩璜有则,有名门之风,可谓女子楷模,朕封一个德贤夫人的名号,也是合情合理的。”
之前,隆泰帝想着要给杨韶元封赏,寻找到文定公的孙子大功一件,等后面揭发出杨韶元的真正身份后,这份恩情转移到文馨头上。
爱屋及乌啊,昭德皇后仙逝,霍家远离京城,唐飞扬太小,隆泰帝就算想照顾,也只有文馨这个养母可以报答了。
升平大长公主对杨韶元眨了眨眼睛,“德贤夫人的品级远在所有夫人之上,有专门的朝服礼服头冠,且俸银也是最多的,足足有五百两。”
“这么多?”
杨韶元轻呼一声,五百两银子别说寿昌侯府了,就连一品大员家也不可能支付得了这么多银子花。
除非深得帝心,每年赏赐不断,擅长理财经营,不然单凭朝廷发的工资,哪够一家子吃喝拉撒?
隆泰帝被杨韶元的反应逗乐了,“五百两银子再多,也多不过皇室宗亲。”
人分三六九等,宗室嫡长子前途好的分最多,旁支没出息的肯定越混越差,朝廷的照拂那是相当有限的。
为此,多的是宗室中人想方设法捞钱,有的开铺子,有的和朝廷大臣连成一线共同合作,有的甚至直接拿府中的瓷器名物去卖来还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室贵族。
文馨可是杨韶元的养母,再怎么说,也是功不可没,隆泰帝封个德贤夫人的名号压根不算什么。
杨韶元笑意盈盈,“谢父皇。”
“元元,你既然叫我父皇,那你的姓也得改过来了。”
认回了亲女儿,隆泰帝的心情那是一个雀跃欢腾,他也未忘记宝贝闺女的一系列认祖归宗问题。
就好比说她目前名义上的身份,姓氏肯定得改回来,然后还得开宗祠重新记录公主皇子序齿排行,按照顺序,杨韶元顶了夭折的四公主,她才是真正的四公主。
玉牒上,也会多了杨韶元的名字,从此以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兴公主,昭德皇后之女,金尊玉贵,金枝玉叶。
然后就是寿昌侯府的处理了。
说实话,当萧越说杨韶元自幼不得杨迁重视时,隆泰帝有一瞬间是恨不得把杨迁剥皮抽筋的,他的女儿放到他府上抚养,那是看得起他,这人还敢对公主如此漠视。
不过转念一想,隆泰帝很快明白了杨迁的想法。
昭德皇后的女儿放在他府上相当于是双刃剑,一旦被查了出来,杨迁一家子别说会被隆泰帝怎么对待,纳兰皇后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既然如此,那他对杨韶元又何必太过热情呢?毕竟血缘上,不是他的孩子,太过亲近,反而惹得将来的隆泰帝嫉恨恼怒。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这是杨迁的想法。
效果很明显了,杨韶元对杨迁感情一般,认祖归宗时完全没有一丝一点的舍不得,她更在意文馨。
把文馨接出来赡养,那是杨韶元的意见。
杨韶元不假思索,“我本非侯府千金,姓氏更改天经地义。”
她不是杨家人,也没必要顶着杨家的姓。
隆泰帝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儿,果断干净,不拖泥带水,好!”
文馨却另有看法,“小主子,太夫人那里……”
不管怎么说,太夫人庇护了杨韶元,此恩难报。
杨韶元长叹一声,“太夫人对我十分照顾,她是一品侯爵夫人,寿昌侯的食邑早已增封,官居户部侍郎,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她已有,我想,不如恩待太夫人的孙女们吧。”
杨平宇杨平度年幼,侯府的小姐们却正处韶华之年,太夫人一辈子看中寿昌侯府,给她再多的荣誉,还不如恩待寿昌侯府的那些小姐。
哦,杨芸玲除外,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怎可让她逍遥快活?
文馨颔首,“小主子所言甚是,太夫人很喜欢二小姐,二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迟迟不嫁,京城有些流言蜚语,二小姐平日和小主子无仇无怨,也无恩德感情,不过,二小姐心眼不坏。”
“文馨,本公主可是听说,寿昌侯府的三小姐曾经害得元元落水?”
升平大长公主比隆泰帝快一步,迅速查起杨韶元在寿昌侯府的成长踪迹。
杨芸玲这个姓名,她可是印象深刻。
文馨听出了大长公主的弦外音,也不想替杨芸玲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杨芸玲和杨韶元的恩恩怨怨。
升平大长公主不怒反笑,“不过一侯府小姐,也敢目中无人,欺负金枝玉叶?”
若不是杨芸玲此时被杨迁禁足,张氏暴毙,预估升平大长公主得直接提刀杀人了。
隆泰帝也怒了,语气冰冷,“杨迁管不好后宅,使得嫡庶尊卑不分,害元元受苦。”
杨芸玲这番行为,在隆泰帝看来那是挑衅了。
杨韶元因身世揭开后,心态比之前淡然了,她挑了挑眉,“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上辈子杨芸玲说的贵人,现在来看可能指的是纳兰皇后。
她一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何来引得这么大的深仇大恨?
纳兰皇后怨恨昭德皇后多年,昭德皇后中毒,也离不开纳兰皇后的手笔。
既然如此,她十之八九不知何时被纳兰皇后发现了,然后迅速被杀人灭口,杨芸玲成为了刽子手。
杨芸玲和曲家狼狈为奸,杀了她,想要讨好纳兰皇后。
要是事实如她猜测那样,那杨芸玲还真是死一千次也不够了,她与曲家欠了她的命。
隆泰帝却不以为然,“元元,昭告天下你的身份后,那杨芸玲,父亲替你做主。”
“不用了,”杨韶元笑容一收,“女儿家的事,应该用女儿家的方法解决。”
杨芸玲倘若得知她以前欺负的一个庶女,有朝一日成为了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那样子可想而知。
“皇后中毒,纳兰一族费心颇多,太子与代王死于叛乱,也是纳兰家和娄氏做得交易。”
83.离别前夕
隆泰帝用云淡风轻的态度讲述着,却让人从中听出一丝咬牙切齿,“当年,纳兰一族许我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为太子良娣,我因急需朝臣支持,答应了。阿芫知道后闹了起来,我和她暂时冷战。此后,阿芫和皇后风平浪静,看似是接受她了。阿芫育有双生子,也就是端慧太子和代恭王,晖儿两兄弟聪明伶俐,时辰又好,先帝对他们很疼宠,阿芫每每借此在先帝面前替我美言,缓解我的压力。皇后和她的家族不满霍家已久,霍家清名在外,阿芫贤德睿智,奈何不了,于是,他们便和皇贵妃娄氏做了交易,让娄丞相的党羽抓住阿芫和晖儿他们,晖儿……死了,阿芫身中剧毒,回天乏术,回宫没几天,走了。”
纳兰皇后与昭德皇后的恩怨情仇,有许多已是不为人知,反正隆泰帝调查出来的结果也只是冰山一角,升平大长公主知晓得更多,纳兰皇后的心狠手辣,丝毫让人不怀疑她和纳兰丞相非亲生父女。
寻找到可使昭德皇后心意俱冷心甘情愿赴死的美人泪毒药,样样掐住了昭德皇后的命脉。
昭德皇后在意孩子,就以孩子为赌注成功令她命不久矣,她很关心霍家,就让霍家的人于平叛中损失惨重。
不得不说,纳兰皇后城府极深,不容小觑。当年昭德皇后的打算是准确的,隆泰帝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时时刻刻照拂杨韶元。
留她在民间生活,苦归苦,可性命无忧。
杨韶元潸然泪下。
未曾谋面,但生母对她的爱一丝一毫从未少过,她到死也依旧牵挂着她。
升平大长公主接过话茬,“元元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也是时候要出宫了,这阵子陛下不许皇后她们过来靠近芜蘅殿,外头什么传言都有,皇后心情不快,等元元伤一好,自要算账。”
纳兰皇后睚眦必报,狠毒无情,杨韶元一旦和她接触了,非得被她弄得惨兮兮。
——她的容貌酷似昭德皇后,纳兰皇后肯定厌恶至极。
隆泰帝一听,郑重其事道,“姑姑不是早就想要带元元去寺庙三年吗?刚好,元元救驾,一心为国,仁义仁爱,主动请旨陪姑姑一块到寺庙祈福三年。仁善之举,天下皆知,皇后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去皇家寺庙陪伴升平大长公主祈福,那分量肯定不同,又不是真的出家,隆泰帝届时会调拨一批可靠的宫人随着她们一块离开,省得有人东想西想。
纳兰皇后想要找茬,也不怕文武百官一口一个唾沫淹死她。
大长公主不是好招惹的对象,最起码纳兰皇后还未当上太后之前,绝对绝对不能得罪升平大长公主这枚狠角色。
文馨会意,弯了腰,“殿下照拂小主子,奴婢放心了。”
“蔺姨,你现在不是奴婢了,”杨韶元噗嗤一笑,“你是陛下钦封的德贤夫人,一品夫人,何须自称奴婢?”
文馨一愣,后微笑,“是妾身糊涂了。”
蔺文馨自从入了东平郡公家当了霍芫初的贴身丫鬟后,满心眼只有霍家和霍芫初了。
如今霍芫初不在,霍家离开,只剩下杨韶元这个拥有霍芫初血脉的小主子值得蔺文馨费心思了。
众人哈哈大笑芜蘅殿里传来了久违的欢笑声。
……
寿昌侯府六小姐救驾有功,隆泰帝欣赏异常,特准许她与升平大长公主同去皇家寺庙为国祈福三年。
杨六小姐出宫时,身后跟着一批隆泰帝派下来的宫人,那见首不见尾的仪仗队、琳琅满目的珠宝翡翠,使人眼红不已。
出发前,隆泰帝允准杨六小姐打点行装,然后再和大长公主离京。
杨韶元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此时的她已今时不同往日。
寿昌侯府一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在门口,一华丽华盖下的轿辇坐着一眉目威严的女子,轿辇外,一群威风凛凛的侍卫们簇拥着中间一秀婉少女,少女一开口,侍卫们退在侯府外面,宫人跟随,侯府下人见此,一路跪迎着。
杨迁与丘氏听闻隆泰帝下达的旨意后,纷纷叩谢皇恩,杨韶元正襟危坐,无需跪拜。
赵德全已知杨韶元的真实身份,待她自是客客气气的,“此番大长公主恩准小姐一同去寺庙,那是大长公主看中小姐所致,小姐对那些宫人们可尽管放心,那是陛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满意的直接换了也无碍。”
“麻烦赵公公替我谢过陛下了。”
杨韶元一笑。
因为缺席她的成长十四年,她又在寿昌侯府里过得不是很如意,隆泰帝这阵子表现得很积极,饮食起居一一过问不说,就连封号食邑他也拉着她随便画,他下旨就行。
从真相大白开始,她便一直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天家权势富贵如过眼云烟,她两辈子加起来生活还算是风平浪静,平平淡淡。
如今一下子扎进皇室这个大漩涡中,愈发不敢懈怠。
赵德全恭敬低头,“小姐的话,奴才会帮小姐传达的。奴才还有事先走一步。”
“碧月,替我送送赵公公。”
杨韶元回府,,第一个接待她的就是碧月,这些日子碧月担心得不行,整个人消瘦了。
杨韶元见状心疼不已,自是主动拉着她温言软语说了几句安慰话,碧月才终于眉开眼笑的。
碧月应答,“是。”
送是真的送,不过她得帮杨韶元打赏,拿出一荷包准备送,赵德全直接谢绝,“这厚赏奴才不敢收下,奴才办差,不缺赏赐。”
好家伙,谁敢收下那位主子的厚赏啊?也不怕皇帝陛下小心眼吗?
碧月茫然,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来,赵德全又是一番大道理说服她,才堪堪使碧月不再给荷包。
赵德全一走,碧月就回来了。
客厅只剩下杨迁和丘氏二人,杨芸茜这些人,直接被杨迁打发走了。
杨芸茜和杨芸薇没有其他心思,一听说杨韶元与跟着升平大长公主离京三年,不免感伤,准备和她道别几句话。
此时的杨韶元身边围着一批又一批人,几乎是像瓷娃娃一样供着了,那群宫人知道杨韶元不能出差错,各种小心翼翼不说,看着寿昌侯府的人很是提防。
杨芸薇见到眼里,误以为那是杨韶元伤势未好,不敢多耽误,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而杨芸茜不同,她望着杨韶元那张红彤彤的脸,想起蔺姨娘准许入宫后丘氏的歇斯底里,心里一塞,兴致缺缺,勉强一笑,大致说了一些场面话,没有多逗留,被杨迁赶走了。
杨芸怡深居简出,没有出来。
相比小姐们的平静态度,丘氏反而比较急躁了,她追问道,“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进宫?蔺姨娘没有诰命,与礼不符。”
说是这样说,可是,隆泰帝心意已决,谁敢多言?
在隆泰帝跟前挂了名,蔺姨娘一回来后,完全不敢为侯府下人所小看,巴结讨好。
面对这种变化,丘氏是忍受不了了。
之前得宠的张姨娘已让她如鲠在喉,这会儿杀出一对不好惹的蔺姨娘母女,丘氏简直想要杀人放火了。
杨韶元品着手中的茶水,没有理会丘氏的话,这种场景是很不对劲的毕竟名义上丘氏是主母,还是她的嫡母,理应落座上首。
不过杨韶元不想,宫人们不理,其他人还能计较什么?不怕被隆泰帝的那些侍人们拍死吗?
丘氏没发现的是,从刚才到现在,杨迁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漠然。
过了不知多久,杨韶元才缓缓开口,“丘氏,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姨娘,哦,不对,她不是侯府的姨娘,她是我母亲的人。”
“什么意思?”
丘氏听着一头雾水。
一开始她生气杨韶元直呼其名,但她后面的话给她听得懵懵懂懂。
杨迁却比她更明白,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上首的美貌少女,不知不觉间,她已有了皇家人的气势威仪,果然是帝后的孩子,无论到哪里,也不会堕落。
“微臣有错,亏待殿下与夫人,殿下乃大福大贵之人,夫人贵重,微臣卑贱,蒙得殿下和夫人落脚侯府,微臣三生有幸。”
杨迁跪地,对杨韶元磕了响头。
能屈能伸,也是杨迁的做法。
杨韶元挑了挑眉,抛开其他,寿昌侯杨迁还算是一个聪明人。
丘氏怒火中烧,“侯爷,你干嘛跪一个庶女?她又不是金枝玉叶……”
“放肆!”杨韶元背后的一宫女果断跳出来呵斥丘氏的无礼,“长公主面前,休得无礼!”
“长公主?”
丘氏愣了。杨韶元什么时候变成长公主了?
隆泰帝不就只是让杨韶元跟着大长公主去寺庙吗?何来的长公主名号?
杨韶元似笑非笑,“丘氏,我不是寿昌侯杨迁和蔺姨娘的孩子,我的父母是当今天子和昭德皇后。蔺姨娘,是我母亲的贴身女官蔺文馨。”
丘氏顿时炸开了锅,杨韶元居然不是寿昌侯府的小姐?
84.与众不同
丘氏先是生气,后转念一想,这件事杨迁究竟知不知情?他到底瞒了她多久?
杨迁的态度告诉了她答案,“微臣见过殿下。”
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和之前在侯府时一样。
丘氏见状,忽而徒生一股疲惫感,她辛辛苦苦维持寿昌侯府这么多年,不说有功,但大过绝对没有,结果……杨迁瞒着她有关杨韶元的身世。
杨韶元把丘氏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不置一词。
“臣妇昔日愚昧,对殿下与夫人做出不敬之举,望殿下恕罪。”
丘氏扑通一声跪下了。
如果杨韶元只是一个庶女,肯定不值得寿昌侯夫人下跪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天地君亲师,寿昌侯夫人再厉害,也不能在皇族面前放肆。
丘氏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一心一意打算的丈夫竟瞒了她如此大的事情,他们两夫妻有小心思无可厚非,她也不奢求杨迁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杨迁明明对杨韶元的身世心知肚明,却瞒得滴水不漏,现在杨韶元认祖归宗了,她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比起毫不起眼的庶女忽然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的颠覆性事实,丘氏显然第一时间更在意的是杨迁的所作所为。
内外有别,亲疏有别,丘氏顶破天担心一下杨韶元是否会记恨之前在侯府里的旧事,从而打击报复杨芸茜她们,而不是杨韶元和杨家毫无血缘。本身感情也没多疼爱关心杨韶元,如今名正言顺地成为外人了,那还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杨迁嘛,又是寿昌侯府的主人和丘氏的丈夫,丘氏对他更在意理所当然的。
丘氏满脸真诚,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的委屈逼迫,也是一个人物。
杨韶元没兴趣刁难昔日的主母,如她所想,她又不是杨家的孩子,感情上本就疏远,既然之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方式,眼下更该是各过各的独木桥。
是以,她沉声道:“起来吧,寿昌侯和侯夫人。我这次回来,是打点一些行装带走的,放心,属于你们侯府的东西,我不会动。这些年蒙承照顾,多有打扰,在此谢过。”
杨芸玲她是恨的,对寿昌侯府感情复杂,虽无亲情上的疼爱,但有收留之恩。
蔺文馨与杨韶元纵然侯府生活谈不上特别如意,先是丘氏的挤兑漠视,再是张姨娘母女的针锋相对,可以说一句水深火热了。
不过,丘氏最多是偶尔嘴皮上说说她们而已,张姨娘母女不用多说,杨韶元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报复她们了。
害人没有,锦衣玉食保证了,杨韶元眼下也顺利活到十四岁了,放在其他家庭下,杨韶元连吃饱穿暖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太夫人雷氏于她的谆谆教诲了。
太夫人是寿昌侯府里待杨韶元最好的人,看在太夫人的情面上,杨韶元也不可能为难寿昌侯府。
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杨韶元的态度。
杨迁望着杨韶元,面色严肃,“殿下想见母亲,随时可以过来。”
太夫人的确很喜欢杨韶元,多次在杨迁面前唠嗑说杨韶元是个有灵气的姑娘,比起杨芸玲好太多了。
眼高于顶的太夫人有朝一日对一庶女赞不绝口,杨迁也是目瞪口呆,当时,他随便敷衍了太夫人,省得她多想。
眼下,杨韶元身世真相大白,太夫人那边不好说了。
杨韶元摆了摆手,“太夫人年迈体弱,我不方便多打扰,我这里有一盒百年人参,就留给太夫人吧。”
“微臣替母亲谢过殿下。”
百年人参也是很珍贵的,最起码寿昌侯府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杨韶元起身,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我去芳华院收拾一下,碧月追随我多年,我想带走他,侯爷不会反对吧。”
“殿下想做什么,悉听尊便。”
杨迁没有反对意见至于丘氏也不可能反对。
杨韶元含笑不语。
……
杨韶元风光归府,芳华院的下人们看着杨韶元的眼神里热烈又谄媚。
这样的眼神,当年要是早早出现,预估杨韶元还真的舍不得在寿昌侯府的生活。
碧月自从厅堂内听到杨韶元说明自己的身份后,整个人就晕乎乎的,尤其是杨韶元亲口向杨迁讨要碧月时,碧月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姐……他们……”
由于杨韶元暂时不想泄露身份,碧月只好一直称呼她为小姐了。
杨韶元不以为意,“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碧月,你跟着我就行。”
芳华院她有大致打理过,一些是丘氏的眼线她隐忍不发,未动他们,眼下她都不是寿昌侯府的小姐了,更加不会动了。
碧月满脸兴奋,“小姐,奴婢愿终身服侍小姐。”
跟着小姐有肉吃!
杨韶元一听,乐了,“怎么?碧月不想嫁人吗?”
“不想。”碧月毫不犹豫地摇头表示。
“哦?此话怎讲?”
杨韶元好奇心起,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叮咛宫人简单拿走她放于梳妆案前的盒子,里面就有福慧长公主赠送的木盒,与萧越易白联系的特殊纸条和笔墨纸砚、瓶子等等,一一打包好。
宫人们小心收拾,不敢怠慢。
碧月斩钉截铁,“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花猪。”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杨韶元双手抱胸,“你说得对,男人都是花猪,靠不住,总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远的不说,就说隆泰帝吧,如果不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何至于连累昭德皇后母子殒命?后悔怀念何济于事?昭德皇后母子也不会回来了。
当然,这些话也就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得给隆泰帝面子。隆泰帝这些天以表歉意,不仅天天过来陪她说话聊天,还送了不少东西,金银珠宝也就算了,书籍玉器、金石名画等等,全部一股脑送给杨韶元了。
杨韶元被这阵仗吓得要死,说了好几次不必如此了,隆泰帝依旧我行我素,天天送东西。
芜蘅殿顺利地成为了后妃们羡慕嫉妒恨的地方。
对方诚心诚意做出弥补了,杨韶元暂时不想批评隆泰帝太过。
碧月见杨韶元同意了自己的看法,滔滔不绝地继续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小姐可比母猪靠得住。”
杨韶元:“……”
她这是变成了母猪?
碧月嘴一捂,深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个理由描补,“小姐,奴婢嘴笨,不该这么说小姐的。小姐是仙女,才不是母猪。”
“行了,”杨韶元检查一遍后没有发现遗漏的东西,大功告成,心情愉悦,“碧月,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绰绰有余。”
言外之意,赶紧来抱我这根粗大腿吧。
碧月眼睛亮亮的,“谢谢小姐!”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走出了芳华院,身后宫人鱼贯而出,那大阵仗,不仅芳华院的下人们羡慕莫名,连禁足中的杨芸玲也只能暗自咬牙切齿,诅咒杨韶元不得好死。
太夫人雷氏那边,杨韶元也去道别了。
太夫人似乎早已知情,面对昔日疼爱的孙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长叹一声与寿昌侯府无缘。
杨韶元一听此话,无语凝噎。
物是人非,故人依旧。
“去吧。”
最后,太夫人主动碰了碰杨韶元的肩膀,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亲昵地做出这种动作了,她目光幽幽,“你去了皇家寺庙,大长公主自会照顾,皇后不敢动你,前路漫漫,小心为上。”
“……是。”
杨韶元低着头,喃喃着,“祖母,祖母多保重身体。”
“好。”太夫人眼含泪花,目送杨韶元离去。
魏嬷嬷往前走近,面带忧色,“六小姐怎么会是……”皇室公主?
太夫人苦笑,“还是我不了解我的儿子,看不出他还是个痴情种。”
“啊?”魏嬷嬷大吃一惊,“这……”
他收留蔺文馨和杨韶元,原来是心悦昭德皇后的缘故吗?老侯爷的恩情倒是其次。
太夫人闭目养神,“从今以后,我和那孩子算是缘尽了,不必再说了。”
疼了这么久的孩子,居然是别人家的,可惜啊可惜。
魏嬷嬷倒是有另外的看法,“老夫人,小姐她好像很舍不得……”
“无论如何,那孩子的祖母是孝宪太后,而不是我这个糟老婆子。”
太夫人的语气透出郑重其事又不容改变的态度。
寿昌侯府收留了那孩子十四年,纳兰皇后那边已经是得罪透顶了,隆泰帝那儿就再不能得罪了。
他的孩子不可以念着一个没有血缘的外人,即便这个外人与她相处已久。
“老夫人……”魏嬷嬷只觉得天意弄人,寿昌侯这件事干得太不地道了,连累太夫人落得这么尴尬。
话说杨韶元这边,她上了轿辇,与升平大长公主同行,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寿昌侯府。
此去一别,新的故事,新的开始。
升平大长公主见杨韶元心情有点低落,主动握住她的双手。
杨韶元回之一笑,等她强大起来后,想做什么,就容易了。
三年,就约定三年,她会回来的。
85.华丽归来
隆泰十六年,春意盎然,春暖花开,春水向东流。
枝头鸟儿喜乐地吟唱着,因刚降了瓢泼大雨,春雨贵如油,青草于花儿也比昔日精神派头了。
一青树下的白桌前,一袭浅黄长裙的少女手执黑棋,眼见棋局大定,少女放下黑棋,对峙的一方立即吞并了大量马卒。
碧月端来茶水点心,笑意盈盈,“殿下,大长公主那边传来口信,说今日就可回到京城了。”
三年未见,原本就很出色的容貌愈发明艳动人,肖似昭德皇后的长相也越来越明显了。
杨韶元闻言一笑,“姑祖母回京,父皇特意让文武百官皇后妃嫔他们,共同迎接姑祖母。”
升平大长公主离京多年,为大兴祈福,如今归来,隆泰帝自得大张旗鼓地欢迎她的回来。
当然,还有她。
在杨韶元前去皇家寺庙的第二年,也就是他及笄礼上,隆泰帝正式昭告天下,宣布了杨韶元的真实身份。
隆泰帝与昭德皇后爱女襄黎公主,自幼寄居寿昌侯府,机缘巧合下救了隆泰帝一命,心善仁慈,自愿追随大长公主前去皇家寺庙祈福三年。
这套说辞隆泰帝可谓是准备得滴水不漏,为了防止他人质疑昭德皇后的清白,从而影响了杨韶元的认祖归宗,隆泰帝直接把蔺文馨与太医院的档案都拿出来作为证据,堵住纳兰丞相一派的攻击。
马丞相更是朝堂上请旨,言公主金枝玉叶,却仁爱睿智,为国祈福,实属天下臣民的典范,应下诏褒奖公主的功德。
正愁找不到枕头瞌睡的隆泰帝这下子是喜笑颜开,就坡下驴,愣是忽略了纳兰丞相口口声声的“血统不明”云云,十分大方地又下诏广而告之了杨韶元的皇族血统。
册封杨韶元为襄黎公主,食邑三千五百户,以洛州、集宁县等为公主封地,并通知内务府督办公主府的建造,一应规格参照亲王府等级。
一石激起千层浪,洛州那地方自古以来可是富庶繁华之地,盐业发达不说,当地人银钱千万,绸缎万匹,每年征收的税钱在大兴州县里名列前茅,却只是蒙蒙细雨。足够见洛州人的财力之富,真可谓是香饽饽,这么好的地方如今划给一个公主当封地,不得不说太夸张了。
至于集宁县更不用说,离平京近,还有铜矿,那是金元宝啊,结果也变成了杨韶元的食邑封地。
大臣们郁闷的还在后头,杨韶元迄今未成亲,按理来说不应该提前建公主府的,隆泰帝破例不说,还准许给予亲王规格。
有的人还听说,公主府里隆泰帝亲自挑选了三千卫队负责护卫公主府,那些人还都是从荀致清的骁骑营选拔而出,那不就是相当于赐了一支军队吗?
大臣们纷纷以祖宗礼法为由劝隆泰帝收回成命,有的还以死相逼。
不得不说,杨韶元的名字尚未写进玉牒里,这群大臣就因为她的事情闹开了。
隆泰帝不以为意,处罚了那些上蹿下跳的大臣们后,接着又给提议昭告天下的马丞相和颜悦色,当场给了说好听话的一个小官员四品官当当。
这样一来,谁敢多嘴?
以马丞相一派大获全胜落下帷幕,纳兰丞相别提多不高兴了。
一战成名,杨韶元再度成为了京城红人。
杨韶元,不,纪韶元微微一笑,“皇后见到我,肯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三年的寺庙生活,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和萧越的联系也频繁。
萧越伤好后,亲自写信和她道明身世揭晓的来龙去脉,不忘给她道歉一开始未挑明这一点。
纪韶元收到书信后,倒是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后又和他大致谈了谈自己的近况心境。
萧越回信,她写信,就这样,这三年她与萧越那是鸿雁传书,互相寄信,聊寄情谊。
纳兰皇后不是没想过派去杀手除掉她,不过要么被升平大长公主的人反杀,要么就是被她和隆泰帝的人马喝退。
这女人,心狠手辣,狠招尽出,完全不放过纪韶元。
纪韶元笑容满面,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给纳兰皇后送去一份大礼,使她无心理对付她。
跟随升平大长公主在寺庙,纪韶元受益匪浅,也获得了以前从未得到过的亲情,大长公主关心她,隆泰帝也时不时寄来东西书信问候她。
感情生疏一时半会难以改变,但人心是肉长的,隆泰帝真情假意,纪韶元看得一目了然。
身世变化,她始料未及,可是,父亲称职与否,她还是可以说说的。
碧月耳濡目染已久,自然明白纳兰皇后一系对纪韶元没安好心,厌恶地皱了皱眉,“皇后这般咄咄逼人,无非是仗着她是皇后,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而您什么都没有,只有陛下的疼宠。”
“碧月越来越聪明了,”纪韶元投去赞许的目光,“她有太子撑腰,确实可以不可一世,我与她隔着杀母杀兄之仇,和平共处已经绝无可能,你死我活的局面已然形成。姑祖母和父皇是我腰杆子硬起来的强大动力,对姑祖母,她会忌惮拉拢,而对付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公主,那就简单多了。我这会儿回京,拉下的就是她的命。”
杀气腾腾,溢于言表。
昭德皇后与端慧太子、代恭王三条人命,她要一笔一笔地向纳兰皇后讨回。
她不再是三年前可怜无助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万人之上,无人可欺。
碧月拍了拍手,“奴婢会誓死追随殿下。”
纪韶元微笑不语。
……
回京的路上安静极了,纪韶元的轿辇落于升平大长公主的轿辇后面,两架轿辇气势非凡,富贵逼人,加上周遭护卫的那些侍卫,即便是土匪也不敢自寻死路。
纪韶元摸了摸胸口放置的木牌,她与易白这三年联系未断过,得知易白这三年趁着齐国公府覆灭的喜讯,认认真真了庆祝一番,更顺势统一了栖霞山附近所有的山匪贼寇。
如此,栖霞山大当家易白的名声越来越让人闻风丧胆了。
易白不是白伊伊,白伊伊母子已死,她只不过是白家可怜死去的人里死里逃生的家生子奴婢。
白家人待她不薄,她自是图谋复仇,积蓄力量。
易珂和易润来历相对复杂些,易白未透露太多,她仅仅提了一句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便不再多言。
纪韶元一笑,易珂和易润她们一块去了南图,南图是女王当政,风气开放,商业贸易发达,易珂易润去那里,也是为了干大事。
车程很快,城门大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序地排列其中,为首的人明黄衣冠,显眼得很。
升平大长公主与纪韶元分别下来轿辇。
“叩见大长公主、襄黎公主。”
直冲云霄的声音回荡耳边,升平大长公主与纪韶元并肩站立,气势非凡。
隆泰帝一脸欣喜,“元元和姑祖母辛苦了。这三年来,国泰民安,姑祖母和元元诚心祈福,感动上苍,朕心甚慰。”
“陛下说笑了,这是因为陛下勤政爱民,大兴才会蒸蒸日上。”
升平大长公主随即看了一眼纪韶元,“元元,你说我说得对吗?”
“姑祖母所言甚是,”纪韶元接过话茬,“正所谓明君贤臣,相辅相成,父皇有福,赢得了人心。”
“哈哈哈……”隆泰帝大喜,“元元,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我的长女果真是不同凡响。”
按排行,纪韶元确实是公主之首,不过因纪韶元到底一直没有生活在皇室里,人们更多印象来源于寿安公主她们。
寿安公主之前还是隆泰帝十分怜惜的公主,眼下纪韶元归来,反而落了下风。
有心人记住了隆泰帝的这番表现。
升平大长公主眼角余光瞥见纳兰皇后面色僵硬,滇王亦是愤怒无比,不禁冷冷一笑,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滇王殿下这是觉得姑祖母害你在这里久候多时,不满意了?”
话音刚落,部分大臣便瞅见了纳兰皇后与滇王的表现,摇了摇头。大长公主与襄黎公主回京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赤裸裸地表现自己的不喜,那不是让陛下生气失望吗?
滇王忽然被点名,别提多尴尬了,他赶紧解释,“姑祖母,儿臣刚刚只是站得有点久了,精神不好,可能让姑祖母误会了什么。”
“是啊,峥儿素来孝顺体贴,一听说大长公主回来了,提前到场等着呢。”
纳兰贵妃也出来帮腔。
这三年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滇王一派势不可挡,但太子一派也非任人宰割,前不久,纳兰贵妃做主给滇王聘妻福慧长公主之女梁菲菲乡君为滇王妃,引得滇王怒不可遏,第一次和纳兰贵妃吵架冷战。
这会儿母子二人开始统一战线了。
纪韶元掩袖一笑,“或许滇王殿下是想到自己的王妃,精神不好吧。”
此话一出,滇王整张脸顿时扭曲可怕。
隆泰帝见状,语气冰冷,“王妃是朕同意聘娶的。”
86.贵妃皇后
梁菲菲虽被夺去郡主封号,也大不如前那么得宠了,但是,再不济梁菲菲的爹娘是福慧长公主夫妻,驸马梁齐溟在士林才子中名声颇好,梁家又与威远侯府有姻亲关系。
如此强大的助力,梁菲菲一旦嫁给纪常峥,那绝对是上佳资源。
隆泰帝对滇王也算是精打细算了,特意找了一个能够帮忙的王妃给他,至于梁菲菲骄横刁蛮,隆泰帝表示不必在意,反正梁菲菲将来只是王妃,王府里大可有孺人滕妾。
不过,隆泰帝的良苦用心纪常峥显然并不能理解,自打婚事定下后,整个人阴沉不定,动不动就砸东西扔东西发脾气。
纳兰贵妃跟了隆泰帝这么多年,对帝王心思也有几分了解,纪常峥嫌弃梁菲菲脾气差又失宠,纳兰贵妃反而看上了梁菲菲的背景,想法与隆泰帝可以说不谋而合,好说歹说劝服纪常峥娶了梁菲菲。
纪常峥认为纳兰贵妃不仅不帮忙,还给他添堵,母子俩的关系也是第一次跌入谷底。
纪常峥这会儿还生气呢一见到之前害他禁足的纪韶元风光归京,甚至成为了他的姐姐,心就烧得很。
纪常峥趁机说道,“父皇,乡君刁蛮任性,岂堪宗妇?”
若说之前的梁菲菲还是那个皇子都得小心拉拢的得宠郡主,纪常峥也就捏着鼻子娶她了。
可问题是,如今的梁菲菲失去了隆泰帝的宠爱,贬为乡君,食邑封地也大幅度缩水,这样不得人心的人,怎么可以当他的王妃?连通房丫鬟也不配。
隆泰帝眯了眯眼,“圣旨一下,驷马难追,若滇王认为朕为你挑选的王妃不合心意,那你以后也无需上朝参政了,太子可比你能干多了。”
曾几何时,隆泰帝待纪常峥也是慈父心肠,未曾料到,由于纪韶元的强势插入,纪常峥丧失了他以往的优势,越来越不得隆泰帝的喜爱。
再怎么说,纪韶元都不可能继承皇位,纪常峥却为了一时之气屡次三番口出恶言,自然而然,为隆泰帝不喜了。
“父皇,我……”纪常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直接被隆泰帝无情的眼神秒杀了。
今天是升平大长公主与纪韶元回京的喜日,胆敢闹事者,罪无赦!
接收到这个讯息后,纪常峥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个下不来台。
纳兰贵妃识趣地福礼,“峥儿到底不懂事,不能体会陛下的心意。今天大长公主与襄黎公主归京,实属大喜,陛下切勿为了峥儿,冷落了大长公主她们。”
事已至此,梁菲菲成为滇王妃已然是板上钉钉,不是纪常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以驳回的。
纪常峥只看见了梁菲菲的弱势,纳兰贵妃却看见了梁菲菲的优势,所以才乐见其成梁菲菲成为她的儿媳妇。
当然,梁菲菲被纳兰皇后和隆泰帝宠坏了,脾气糟糕,完全不是称职的滇王妃。
纳兰贵妃也有小心思,侧妃滕妾孺人多找些温柔可人的,她的娘家就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刚刚好,峥儿的侧妃说她们的话,以后纳兰家便可高枕无忧。
隆泰帝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还是爱妃识大礼。”
被无视的纳兰皇后差点气得发飙,贵妃那女人识大礼,她这个正宫皇后算什么?
升平大长公主似乎听到了纳兰皇后的心声,半笑不笑,“陛下,贵妃是贵妃,皇后是皇后。”
皇后和贵妃一路货色,升平一个也看不上,不过她们有矛盾彼此针对争斗,升平大长公主乐见其成。
元元刚刚回来,后宫的环境可不能一边倒。
隆泰帝转过头,瞧着纳兰皇后,语带深意,“皇后,今日你辛苦,滇王他们年轻幼稚,你是大兴的皇后,可得好好指点他们。”
纪常赫温润有余,果决不足,纪常峥与之相反,狠毒有余,目光短浅。
长期以来,隆泰帝对未来的太子人选头疼不已,宠爱滇王,不过是只是单纯想让纪常峥牵制住纳兰皇后,以免她一枝独秀。
纪常峥眼下越来越不中用,纯粹宠着他起不了牵制作用了。纪常赫优势更大,纳兰皇后的支持更高,贵妃弱势,他就找了梁菲菲这样一个强硬又足够比较的贵女,刚好弥补了纪常峥目前的缺点,纪常峥暂时和纪常赫斗着,对隆泰帝说很好。
二人结合的效果究竟如何,隆泰帝无暇关心,反正滇王母子棋局弃子的结局早已注定。
纪常峥实在拎不清,这三年里多次对他进言元元是来路不明的野种,应彻查身份。他怒了,阿芫留下来的孩子,怎会是野种呢?
污言秽语,心胸狭窄,成不了气候。纳兰皇后想不赢,那是运气差。
要与纳兰皇后对抗,隆泰帝就得更换人选了,纪韶元刚好入了他的眼。
天然的血缘关系,加上杀母杀兄之仇,隆泰帝大可放心疼爱纪韶元。
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有愧疚弥补之心,更有帝王的算计。
当然,纪韶元和隆泰帝也是互利互惠,得了好处,也无需计较真情假意了。
纳兰皇后闻言,恢复了以往挂在嘴边的温柔笑意,“臣妾承蒙陛下厚爱,必当尽心尽力。滇王是陛下的爱子,素有贤名,臣妾不过一后宫女子,怎能指点他们呢?”
纳兰家在前朝势大,原因自然有纳兰丞相擅长经营,以及就是纳兰皇后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昭德皇后母子死在她的算计下,愣是一点把柄不给隆泰帝发现。倘若不是隆泰帝锲而不舍地追查到底,预估纳兰皇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面对心机深沉的纳兰皇后,隆泰帝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不以为然,“大兴国母,管教庶子,天经地义。滇王大婚后,暂时不必出王府了,好好和王妃过日子去,请安茶就皇后负责吧。朝堂上的事,就交给太子全权负责。”
纪常峥一而再再而三地敌视纪韶元,隆泰帝起了芥蒂,不愿和过去一样扶持他了。
梁菲菲是他最后的宽容和处罚,就看纪常峥怎么选择了。
纳兰皇后心里乐开了花,纪常赫打压纪常峥的机会来了,面上犹疑,“陛下,滇王殿下往日立有寸功,这么做,恐怕不太公平。”
“陛下,峥儿他知错了,他不会再反对陛下了。”
纳兰贵妃接受不了打击,磕头求饶。
纪韶元见状,和升平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会意后,她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哟,贵妃娘娘,今天是本公主与姑祖母归京的好日子,父皇疼爱滇王弟弟,滇王弟弟不思恩图报,却多次触怒父皇,父皇的身体哪里扛得住滇王弟弟这般刺激?本公主心知,之前和滇王弟弟有不快之处,可是,姑祖母还在呢,滇王弟弟就对我横眉冷对,巴不得将本公主生吞活剥了。要知道本公主可是他的姐姐啊。”
“谁是你弟弟啊?”怒火中烧的纪常峥直接和纪韶元正面对决了,他冷冷一笑,“父皇喝了你的迷魂汤,让你这只小小麻雀爬上枝头变凤凰,麻雀就是麻雀,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凤凰。仗势欺人,也不看你配不配?”
“啪!”
一记巴掌,打晕了在场众人,其中包括纪常峥。
他自打出生以来,有谁敢这样对他?即便这阵子不得意,谁见了他不依旧是诚惶诚恐的?
他是皇子,纪韶元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死杂种也好意思冒充皇嗣,真不要脸!
纪韶元收回手,满意地欣赏着一众人或惊或惧的目光,她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父皇特意准我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实在不喜你冒犯姐姐,所以,本公主手痒,打了你一巴掌,别怪我啊。”
纪常峥:“……”
打人也就算了,还振振有词,真是没有皇族气派。
隆泰帝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元元是朕的四公主,已昭告天下,玉牒上的名字等着元元回来后进行礼典增添,宗庙祭祀,告诉祖宗,元元回来后自得办得。”
此话一出,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先是封地给予了亲王待遇,再是亲卫队破例,现在又是玉牒加名要办大礼。
隆泰帝忒宠着襄黎公主了,这是大家一致的心里话。
纪韶元眨了眨眼睛,“父皇,儿臣回来已经是大喜事了,何须大张旗鼓呢?”
“不行,这是礼仪,有谁敢反对?”
隆泰帝扫了扫四周,大臣们识趣地保持沉默。
此时,隆泰帝的一个宠妃万淑妃说话了,“陛下所言极是,先皇后只有襄黎公主这一个孩子了,陛下出于一个父亲的情感立场,唯有这些方面多多关照了。”
万淑妃也是东宫的老人,早年和昭德皇后姐妹相称。昭德皇后归西后,万淑妃没少与纳兰皇后一派针锋相对。
换句话说,万淑妃是和纪韶元一个立场的。
有些大臣忆及昭德皇后的音容笑貌,再多的反对声音,也咽回去了。
至于闹事的纪常峥……
“贵妃教子无方,降为从二品恪妃。”
87.妃嫔姊妹
隆泰帝眼神冰冷。
扶持纳兰贵妃是分化纳兰家的势力,既然纳兰贵妃心大了,纪常峥也帮不上忙,那么贵妃母子也就等同于弃子了。
纳兰贵妃,不,新鲜出炉的恪妃眸光含泪,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句话,“臣妾谢主隆恩。”
服侍这个男人这么久,他的心肠,从头到尾没有她的影子。
儿子,才是她的依靠。
不得不说,恪妃与纳兰皇后纵然不是很讨喜,可她们如出一辙的冷静,多多少少使人欣赏的。
隆泰帝无意为难恪妃太过,甩了甩袖,转头看着纪韶元,亲切和蔼,“元元祈福三年,现在回来了,等公主府建成便可入住,芜蘅殿那里我没有动过,你母后的魂归之地,每年祭奠,肯定不能移动。昭阳宫离未央宫近,你住着就好。”
“父皇厚爱,女儿愧不敢当。”
纪韶元和隆泰帝当众表演了一出父女情深的好戏,当然,即便不表演,这三年来隆泰帝的态度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纪常峥因恪妃被降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暗地里用怨毒的眼神瞪着纪韶元。
总而言之,这场迎接仪式以纪韶元的风头无二落下帷幕。
隆泰帝主动牵住纪韶元的手,登上了宗庙祭坛,此举又引得众人哗然。
在宗庙里,管理宗人府的宗人府尹是个胡须花白、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他依照流程将纪韶元的姓名排序添了进去。
至此,纪韶元除非犯下谋逆大罪,不然作为皇族,无人可杀了她。
纪韶元发现,隆泰帝又小小声跟老王爷说了一些话,老王爷点头,退出一步,给隆泰帝纪韶元上香的机会。
昭告天下,郑重其事,那不是说说而已。忙活完这一切,纪韶元腰酸背痛,累得很。
隆泰帝倒是精神奕奕,不过他身体状况大不如前,额头流下些许汗水,纪韶元见状关心地问候,“父亲,你若累了,可早点回去歇息,女儿有宫娥陪着,无碍的。”
“没事,带你走这几步路不算什么。”
隆泰帝接着又牵着纪韶元的手慢慢走下来了。
纪韶元再度成为了众矢之的。
仪式结束,文武百官女眷宗亲各自散去,原地只剩下隆泰帝并一众后妃皇子公主们。
纳兰皇后笑容未变,恪妃安静,万淑妃欣喜若狂,李贤妃平淡……众生百态。
寿安公主常年喝药,身姿单薄,整张脸白得和雪的颜色一样了。六公主惠康公主和八公主玉华公主相比之下一个俏丽,一个活泼,可谓是吸引眼球。
宫中最小的皇子九皇子大概常年被忽略,个子小,稚气得很,有些怯生生。
纪韶元打量完表示,这些公主皇子还好不是特别难相处。太子纪常赫偷偷朝纪韶元投去友好的目光,他这个当哥哥的,只能做到这里了。
纪韶元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纪常赫比纪常峥好多了,没有整天死人眼。
一边的纪常峥拳头青筋暴起,估计想做什么,结果……
“啊!谁往我的头上……”
纪常峥忙着生气,忘记避开面前的泔水桶,喜提一把“狗屎临头”。
88.作大死的
人的命运就是那么奇怪有趣,上一刻还是人上人,下一刻就是人人喊打了。
纪常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衣冠楚楚的纪常峥,就因为泔水桶,头发乱糟糟不说,时不时身上还粘上一些不明液体,散发着阵阵臭味。
纪韶元微怔,后不给情面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七弟弟啊,今日我和姑祖母回京,是大好事,可你也没必要彩衣娱亲啊……”
越说越笑得乐不可支,周遭人也跟着一块笑了。
惠康公主素来看不上纪常峥的眼高于顶,这次有机会落井下石,自是毫不客气地挤兑嘲笑,“往日自诩天潢贵胄,无人能比,到头来,老天爷也不帮你啊,滇王弟弟。”
滇王在宫中向来张狂嚣张,往昔有隆泰帝和恪妃的偏袒,他是没少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脸色看。
惠康公主的母妃是万淑妃,论地位帝恩,丝毫不逊色于恪妃与纳兰皇后。本身心气儿也高,偏偏,滇王仗着自己是皇子,将来可与纪常赫一争高低,对惠康公主这些得宠的公主皇子们完全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个也看不上。
万淑妃看不惯纳兰皇后,也不喜欢恪妃的浅薄跋扈,惠康公主耳濡目染,心直口快惯了,对滇王也是没有好脸色。
玉华公主掩了掩鼻子,一脸嫌恶,“七哥,平常你闹腾,我们都忍了,眼下四姐姐和姑祖母回来,就没必要闹一出猴戏。”
“对呀,”一向默不作声的九皇子也说话了,他满是严肃道,“七哥,父皇和母后他们都在呢,想要哄四姐姐高兴,也得看日子。”
“你们……”
被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气得脸涨鼻青的滇王,由于泔水桶的副作用,直接来一个华丽丽地上吐下泻。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恪妃恼得脸红耳躁,万淑妃和纳兰皇后不出意外,纷纷掩袖而笑。李贤妃淡漠的表情也终于裂缝了。
隆泰帝也被逗乐了,但他很快收敛笑容,再度提醒纪常峥,“都要娶妃了,做事还如此毛躁,宫里做事的奴才又得给你打扫清理了。办事多长心眼,手忙脚乱的,有何皇子风范?”
若说之前的训斥顶破天是对一个昔日爱子的失望和放弃的话,这一次,隆泰帝则是作为一个君王,打心底里觉得纪常峥完全不可托付重任。
太子纪常赫心软,却有能力管好朝政,东宫至今未有太子妃,良娣承徽更无,可隆泰帝从未听说过东宫有闹出任何不好的传闻。
反观纪常峥,打人杀人的民间小道消息一直未断绝过,宠爱的姬妾丫鬟更是失踪无数,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隆泰帝摇摇头,太子有纳兰皇后这么一个强势的母亲,百年之后,大兴的江山十有八九变成纳兰一族的。
纪常峥狠够狠,又狠过度,残暴不仁,志大才疏,实在是十分不堪。
纪常峥变成落汤鸡,不方便开口,倒是恪妃主动替纪常峥擦屁股,真可谓是慈母心肠。
不过……
纪韶元眼角余光瞥见,恪妃偶尔流转在纪常赫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眼神。
那个眼神似曾相识,她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只好暂时压在心里。
纳兰皇后开口一笑,“恪妃妹妹,滇王是陛下的爱子,也是天家皇子,形势荒唐点也无可厚非,不过陛下跟前还这么闹,难免有失体统了。本宫是他的嫡母,滇王殿下如此表现,本宫的心扎得紧。”
扎得紧?怕不是祈祷她更落魄不堪吧?
恪妃心底对纳兰皇后咬牙切齿极了,面上皮笑肉不笑地应答,“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以前是宠坏了这孩子。峥儿活泼健康,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吵得臣妾几乎睡不着觉。”
纳兰皇后笑容一滞,那是嘲笑她的寿安公主体弱多病,这辈子就是短命鬼吗?
寿安公主此时又咳嗽了一下,引得隆泰帝关怀,“安儿,你你身子不宜吹凉风,先回去歇息吧。”
“无事……”寿安公主猛烈地咳嗽着,单薄的身子系着披风愈发瞧着空荡荡。
纪韶元不愿为难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笑了笑,“妹妹,今天你出来迎接我,我很高兴了,别吹得又病了。先回去吧。”
隆泰帝亦赞同地点了点头。
寿安公主咬了咬唇,望着纳兰皇后,最后欠了欠身,被嬷嬷扶着离开了此地。
万淑妃意味深长地感叹,“寿安公主秀丽端庄,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寻驸马的时候,就是这身子骨……”
“恪妃,寿安是公主,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
刚刚和纳兰皇后的口水战,隆泰帝听得一清二楚,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拉寿安公主下水。
一个出生就被太医诊断不能活过二十岁的可怜孩子,咋能口出恶言呢?
恪妃委屈极了,以前纳兰皇后拉着寿安公主争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就被陛下责骂,压根就不公平。
“……是,臣妾冒昧了。”
恪妃讪讪一笑。
大兴有制,公主皇子无需对妃嫔行礼,除却太后和皇后。
依照品级,恪妃的品级低于寿安公主的,自然尊卑有别。
万淑妃见状,嘴角上扬。
纪常峥出了这么大的丑,恪妃也无心思留在此地,找了理由跟纪常峥一块走了。
临走时,她还偷偷看了一眼纪常赫。
纪韶元疑窦渐起,纪常赫和恪妃按理来说那是水火不容,为什么恪妃看上去对纪常赫很是依依不舍?
升平大长公主望着隆泰帝,“陛下,我和元元回来,有些话得和陛下聊聊,不如就去元元的昭阳宫吧。”
昭阳宫早已布置妥帖,就等着纪韶元的入住了。
隆泰帝闻言,欣喜若狂,“好,就依姑姑所言。”
然后看着纳兰皇后和李贤妃等人,面色温和,“朕陪着元元看看昭阳宫,你们若没事了,可自行退下。”
“是,陛下。”
纳兰皇后等人遵旨,眼睁睁地看着纪韶元升平大长公主并隆泰帝浩浩荡荡地前去昭阳宫。
惠康公主与玉华公主见到了纪韶元,满足了好奇心,二人手一拉找万淑妃说了会话后,也走了。
纪常赫双手作揖,“母后,四妹与姑祖母回京,儿臣已平安迎接,东宫有些事务……”
“且慢,”纳兰皇后不顾李贤妃和万淑妃在场,直截了当地批评他,“赫儿,那个野种不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只有一个,那就是寿安。”
“皇后娘娘,”万淑妃似笑非笑,“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应兄弟和睦,友爱姐妹,襄黎公主是先皇后的女儿,身份何其尊贵,太子照拂她,那也是应该的。”
说句不好听的,昭德皇后的牌位纳兰皇后每年都是要祭拜的,继室低于原配发妻一等,再者,纪韶元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女,真论长幼有序,预估寿安公主也不如纪韶元这个姐姐更名正言顺。
法理不外乎人情,同样的,血缘上是纪常赫与寿安公主更近,但论名分宗法,一切未必了。
纳兰皇后一听,藏在袖子下的手握得紧紧的,继室,她是继室,那霍芫初是原配,她永远低霍芫初一头,真的是不公平!
纪常赫挠了挠头,“四妹和五妹她们都是我的姐妹。”
他不管纳兰皇后对昭德皇后怎么看待,反正昭德皇后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那实在是太好了。
纳兰皇后再次被纪常赫气得绝倒,“你!你……”
万淑妃和李贤妃没有多停留,主动离开,以免纳兰皇后迁怒。
九皇子老早跟着惠康公主两姐妹一块消失了,如此一来,只剩下纳兰皇后母子大眼瞪小眼。
纪常赫不想理会纳兰皇后的歇斯底里,主动避让她,作揖告退了。
纳兰皇后更是气得厉害,“好,好,好一个襄黎公主,三言两语就把皇儿的心拉走,霍芫初,我与你不共戴天。”
纪韶元自是不知纳兰皇后的仇恨,这时候,她与隆泰帝在昭阳宫内有说有笑。
昭阳宫之豪奢气派,远超所有寝宫,天子所居的未央宫才可一比。
七彩珐琅盘、鎏金银庐山熏炉、紫霄纱帐……这种种,当年在寿昌侯府,并不会拥有这些。
至于贴身宫人,碧月已随之落户昭阳宫,正六品恭侍腰牌一块挂着,还是一等宫女。
空缺的位置,只等纪韶元填补了。
纪韶元不急,反正升平大长公主给她送了两个很合心的丫鬟,刚好和碧月一样同为一等宫女。
办事公公更不缺,公主府上被特许和升平大长公主府一样开府置官的,相关詹事家令也是隆泰帝下令下去的。昭阳宫的纪韶元暂时不急着。
见昭阳宫井井有条,升平大长公主由衷赞许道,“陛下真心疼元元,什么好的都送过来了。”
这世上,天子的一举一动,决定着每一个人的未来。
纪韶元越得宠,宫中下人就越不敢欺负她。
纪韶元含笑不语。
89.郎情妾意
“陛下,这些年纳兰家暗中潜伏,胆量不小。”
升平大长公主抿着新鲜出炉的信阳毛尖,话锋一转。
隆泰帝随即正脸,“纳兰志鹏那个老匹夫,有皇后和恪妃在,他的手脚越来越长了。”
英州刺史是萧越的部将,本该站在萧越这边,只是依据萧越的准确信息来看,那个刺史很有可能投靠了纳兰丞相,为纳兰家谋取私利。
英州是连通北境的大靠背,也是阻挡蠢蠢欲动的戎族的一个强力跳板,一旦刺史成为纳兰丞相的人,那么通往英州的商业贸易,以及北境部落的联络,都会是纳兰家的影子。
萧越这阵子忙于处理刺史调换一事,几乎没多少时间好好睡觉,奔波劳碌。平定戎族后,他的脚步从未有一刻停下过。
纪韶元与升平大长公主归京,萧越人未到,封奕和荀致清倒是替他到了,顺便给纪韶元递来口信言过几天前去酒楼醉香楼一聚。
纪韶元同意了,掌握着刻有“衡”字木牌的她,和永安街的卢氏医馆,便是她的全部暗线。
虎子和易白那是更加不能为人所知了。
纪韶元跟着升平大长公主,也了解到两辈子所不得而知的内幕,她淡然一笑,“纳兰志鹏的长房孙女纳兰世萍,她心悦寿昌侯府大公子杨平宇。”
此话如水里滴油,彻底沸腾。
隆泰帝眯了眯眼,“杨平宇在国子监学生里颇有名气,才气横溢,论年纪,他比纳兰家的小姐反而小两三岁。”
不过,这年纪差到底不算什么,多的是老夫少妻,凭什么就不能娇夫少妻?
升平大长公主嗤之以鼻,“纳兰家的二小姐无缘无故看上寿昌侯府的公子,肯定是冲着元元来的。”
随着纪韶元的身世广而告之后寿昌侯府犹如众星捧月,变成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焦点。
杨迁也不敢对外说自己早年如何如何无视了蔺文馨纪韶元,隆泰帝这边虽然迁怒杨迁隐瞒事实,害他白白失去十四年的天伦之乐,但念在杨迁收留了蔺文馨和纪韶元的份上,隆泰帝不罚他了,明面上给杨迁赏了一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以作恩赏。
升官发财什么的,杨迁眼下已经够惹眼了,就没必要让他烈火烹油了。
当然,纪韶元的仇人杨芸玲,隆泰帝也未忽略了。他先是下旨大肆称赞了寿昌侯府的几位小姐们端庄大方,然后又特意把杨芸玲的名字选择性屏蔽了。
换句话说,隆泰帝那是捧杀呢,捧赢了三位小姐,又摔了一把杨芸玲。
杨芸玲感受如何不得而知,反正杨芸茜杨芸怡杨芸薇三位小姐,明面上欢天喜地的,然后这三年也相继定亲成婚了。
寿昌侯府前途似锦,明眼人瞧出来那是襄黎公主的体面,自然多的是人盯着杨平宇杨平度。
可纳兰世萍不同,她出身好,犯不着看上一个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还是昭德皇后之女昔日的养父母家庭。
升平大长公主挑了挑眉,“陛下,元元和寿昌侯府好歹父女情一场,不如寻个由头瞧瞧如何。”
90.菲菲之心
纪韶元一听,只望着隆泰帝,“公主府未建成,若聚会,反而有点麻烦。”
昭阳宫是她的地盘,她是可以自由邀请人过来的,不过寿昌侯府是大臣勋贵,贸然邀请,无端惹人嫌。
隆泰帝考虑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升平大长公主的深意,不禁一笑,“姑姑的府邸,你也可以暂时一借的。”
襄黎公主府的一应归置早已布置得七七八八,只不过纪韶元还有一些东西还未搬入,自是未建成。
蔺文馨早就被隆泰帝和纪韶元特意接了出来,封了一品德贤夫人,有专门的房宅田地,京城也无人敢给蔺文馨脸色看。
纪韶元戏谑,“姑祖母修身养性,我不好打扰,要不就去蔺姨的府上办办赏花宴吧。前不久蔺姨给我带信说她帮京城夫人做做媒,因不好直言,想着撮合办个花宴诸如此类的撮合看看,我想,就蔺姨房宅吧。”
蔺文馨是德贤夫人,又抚养了纪韶元十四年,基于这一点,不少达官显贵的女眷纷纷和蔺文馨交好。
蔺文馨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其作风博得了京城贵妇们的好感,纪韶元离京的三年里,蔺文馨所往来的高门权贵便数不胜数。
不过,说是这样说,实际上真正和蔺文馨走得近的人,反而是早年与东平郡公府,也就是霍家有交情的一些亲旧。
霍家搬离京城后,渐渐销声匿迹,之前交好的那些人家,倒是一个两个活得体体面面,只字不提霍家。
人情冷暖,蔺文馨已看透,但不可能不计较。
是以,蔺文馨走动的那几乎是念着文定公和昭德皇后好的旧友。
与寿昌侯府一样同为侯爵的清平侯府,就是霍家世交。
清平侯府里的小姐偏少,公子众多,比起一般高门的重男轻女,清平侯府倒过来了,生了儿子不打紧,生了女儿才争气。
这一代清平侯也一样,年过半百才得了一个如珠似宝的宝贝闺女,即便非正妻所出,可清平侯依旧爱若珍宝,取名周梦湘,梦回湘水之地,湘水之地是清平侯的族地。
周梦湘也让盼了十多年宝贝闺女的清平侯夫人疼惜异常,不仅常年带在身边教导,而且还许她和府中公子一样接受同等教育。此事获得了清平侯的认可,直言闺女和儿子一样,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因为此事,清平侯府被人嘲笑养个闺女还希望养出个女状元女将军出来吗?
周梦湘有没有成为女状元女将军不得而知,但她的顽劣名声可谓是传遍京城,据统计,被周梦湘揍过或骂过的男人女人几乎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足够见这位周家小姐的彪悍。
周梦湘年岁比纪韶元小两岁,已到了婚配年纪,清平侯夫人频频带着周梦湘出来应酬,就是为了她的婚事。
可惜,碍于周梦湘的“坏”名声,高门大户对周梦湘谢敬不敏,加上清平侯府这些年越来越不景气,清平侯世子完全上不了台面,撑不起周家的门面。
门当户对,周梦湘还不至于有那个本钱被一群高高在上的贵妇们放在眼里。
清平侯夫人急得不行,其他人她找不了,也只有蔺文馨乐意搭把手给周梦湘相看了。
升平大长公主道:“文馨是个稳重的,她来操办花宴,妥当。”
蔺文馨在昭德皇后身边当侍女这么多年,该有的本事,她一样不缺,不然那些刁钻势利的贵妇们凭什么礼遇蔺文馨?
既然纪韶元和大长公主达成统一意见了,隆泰帝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允准此事了。
……
福慧长公主府与往常一样灯火通明,却又寂静得可怕。
烛光下,福慧长公主凝视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庞时,神色恍惚。
她对菲菲长期以来不管不问,小的时候,驸马便把她送到纳兰皇后的寝宫中,由她负责养着菲菲。
说实话,梁菲菲没有福慧长公主和梁齐溟这对有地位有权势的爹娘的话,纳兰皇后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屈尊照顾一个小丫头的。
由于梁菲菲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皇宫中度过的,对福慧长公主夫妇这对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反而不如对隆泰帝纳兰皇后来得亲。
对此,福慧长公主是置之不理,倒是驸马,爱女偏心于舅舅舅母,不亲近爹娘,他是很不高兴的。
呵!他还有理由不高兴吗?
福慧长公主心里讽刺一笑,别人都说她这个长公主太有福气了,梁太师家的如玉公子对她一心一意的,即便她受伤无法生育,只得一女,仍旧无怨无悔,爱着她,敬着她。
若真如此,菲菲明明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又何必一段时间内不愿见到她呢?
小时候不像她,长大了,反而像她。
梁菲菲眼见福慧长公主老半天不开口,心里一阵发怵。
自从她失去了郡主封号后,不少人对她是冷嘲热讽的,尤其是那些被她狠狠得罪过的人,落井下石也就算了,还故意到他面前说坏话,败坏她的名声。
不,她是爱着东郎的,东郎最了解她的。
她不满、愤恨、悲伤、绝望……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没有了隆泰帝的恩宠,她什么都不是。
福慧长公主是她的生母,可是……母女情近乎淡薄得一点也没有,父亲梁齐溟则是疼爱她,说她是他的掌上明珠,亲近不已。
梁菲菲却有时候看出来,她的父亲似乎是借着她想念一个人。
她更加不懂了,她的爹娘到底是有什么事瞒着她。而在东郎的身上,她体会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与幸福,唯有他,才是最爱她最懂她的人。
当然,福慧长公主还是很在意她的,之前就帮她到皇帝舅舅面前说了好多好听话,舅舅看见她时,面色缓和了不少。
梁菲菲铭记于心,所以鼓起勇气,和她提及了一件不算特别难办的事情——依照长公主之尊,她若上门提亲,东郎家还敢拒绝吗?
至于赐婚滇王的旨意,没关系,她相信母亲一定可以帮她想办法解决的。
福慧长公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大理寺卿曲太良家的二公子曲闰东?”
“正是,”梁菲菲松了一口气,福慧长公主没有生气就好,她从小就怕她的母亲,“母亲,东郎他一表人才,才华横溢,从未去过风月场说,家中也无未婚妻小妾通房等等,母亲,这不就是你心目中最合适的良婿人选吗?滇王是皇子不假,只是逢年过节的,也不见他对女儿有所表示,这样的人,不是女儿的佳偶啊。”
大理寺卿是三品官,算得上是清闲差,毕竟陈年旧案又不是桩桩件件值得皇帝重视审理。
曲太良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多年,也是隆泰帝十分信任的臣子,他在任期间破案无数,民间颇有好评。曲家家风也好,制定家规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这样一来,曲太良家也未曾发生过妻妾争斗的丑闻,曲夫人一共三子,梁菲菲看上的是曲家最有前途的二公子曲闰东。
曲闰东样貌不俗,还有不错的口才,自然是这些闺阁小姐最仰慕的对象了。
福慧长公主见梁菲菲两眼含羞的模样,何尝不知她的儿女心思?
只是……
“不行,你和曲闰东不合适。”
福慧长公主否决了梁菲菲的提议,滇王是天潢贵胄,梁菲菲不过是天子的外甥女,就敢悔婚,真以为隆泰帝是什么心软念旧的人吗?
曲闰东再好,也不过是他人的,梁菲菲已经是滇王妃了,婚期也定了,曲家才不会笨到和皇家抢儿媳妇。
梁菲菲满是失望,“啊?母亲,我和东郎真的真的是情投意合,我不喜欢滇王。”
“你不喜欢,陛下已经赐婚了,你还能不喜欢?”
福慧长公主不给情面地驳斥梁菲菲的异想天开。
小时候过得顺风顺水,却忘记这个世间不是任何事都可以得人所愿的。
梁菲菲一听到赐婚二字,眼睛一红,“母亲,当初明明说好的,我想和东郎生生世世在一起,可你为什么把我许配给滇王?”
滇王小时候就欺负过她,长大后更不用说,目空一切,老是隔三差五和她对着干。
如今她要成为他的王妃,这滋味谁受得了?
福慧长公主一脸好笑,“恪妃提亲,陛下答应了,本公主还能不赞成吗?”
滇王不是良配她当然知道,可是,恪妃主动提亲,隆泰帝又想着给滇王一点好处,梁菲菲不就这样被牺牲了吗?
梁菲菲到底被养得心大眼小,完全看不清局势,只知道耍脾气。
她不服气地嘟囔,“母亲到现在还记恨女儿排挤襄黎公主的事情,所以才不闻不问。”
纪韶元身世大白后,梁菲菲没有一刻是不害怕的,生怕纪韶元哪一天想起她了就好好刁难她。
还是郡主时,梁菲菲都不敢招惹寿安公主她们,何况是现在。
福慧长公主闻言,冷冷一笑,“曲闰东有个心爱的小妾,你不要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