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神秘木盒
“嗯。”
福慧长公主坐回原位,不置可否,“今日请你过来是想要你再弹奏一次《叹夫归》,本公主沾了菲菲的光,也好凑个热闹。”
说是凑热闹,但在场众人无人敢放松。
杨韶元盈盈一笑,“是长公主。”
长公主的侍女很快搬来一架琴,置于堂前。说来也巧,此琴是焦尾琴,杨韶元在侯府时便时常抚摸。
杨韶元挑了挑眉,纤纤玉指一动,先进行一套仪式。
和顺郡主却忽然叫停,“杨六小姐,你这手似有不妥。”
此话一出,福慧长公主瞅向一贯爱闹的女儿,严肃警告,“杨六小姐是大家闺秀,哪里来什么问题?”
说杨韶元不妥,其实是侮辱她卑贱如草,可能沾染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杨韶元闻言,心里对这位传闻中的跋扈郡主愈发谢敬不敏,无缘无故地飞来横祸也就算了,还被和顺郡主羞辱不干不净。
于是,杨韶元半笑不笑地回答,“和顺郡主,臣女生于侯府,长于侯府,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臣女不是民间百姓,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洗衣做饭,更不用操持一家老小的生活起居。郡主方才所言,或许是看错了吧。”
好好的小姑娘,哪里来看错了?可不就是老眼昏花?
和顺郡主当即大怒,整张脸扭曲起来,皱巴巴得如那惹人厌的老人脸,“杨韶元,你说什么?在这里,哪有你一个庶女说话的余地?本郡主说你不妥,你当然不妥,难不成,你比本郡主更冰雪聪明吗?”
说到这里,和顺郡主眯了眯眼,眼神不善,似淬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刮在面无表情的杨韶元脸上,“外室子女,本就低贱,你姨娘不守闺训,勾引男人,这才有了你。你不知羞耻,还引以为荣,本郡主替你感到恶心。”
语落,狠狠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杨韶元被和顺郡主这番话说得火冒三丈,蔺姨娘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普通民女,谁问过她乐不乐意成为寿昌侯杨迁的妾室?
蔺姨娘人微言轻,反抗不得,杨迁看上她,她就得从,二般,蔺姨娘小命休矣。
人一旦高高在上太久,便会忘记底层人士如何挣扎痛苦地生存下来。
杨韶元深吸一口气,她最容不得有人嘲笑她的姨娘了,即便对方是郡主也忍不得,她说道,“郡主,你生来爹疼娘爱,出身显赫,陛下宠你,京城里无人敢欺负你。我的姨娘只不过是普通民女,论身份,比不得郡主,也不如父亲。父亲宠爱姨娘,姨娘自是受着。姨娘要是投胎好一点,何必为人妾室?”
但凡有个好背景,有谁肯成为一个男人的小妾呢?
况且,世道给予女人的选择本来就不多,蔺姨娘也只能在少数的选择里,选择一种相对不错的人生。
可是,这种选择同样是可怜的。
杨韶元打心眼里并不认为杨迁和蔺姨娘就应该在一块的,都不能为人正妻,若有机会,杨迁预估也配不上蔺姨娘。
“你!”和顺郡主气得脸颊涨红,活脱脱一个火人,她怒目而视,“杨韶元,你以下犯上,侮辱皇族,该当何罪?”
再怎么说,和顺郡主是福慧长公主的女儿,隆泰帝的外甥女,虽然不姓纪,却不是杨韶元这个大臣之女能够冒犯的。
杨韶元不急不慢,盈盈一拜,“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姨娘鄙陋,郡主尊贵,可姨娘是臣女的生母,无论如何,生恩大于天,臣女是郡主眼里的泥土,姨娘终究是我的姨娘,任何人鄙夷姨娘,臣女这个当女儿的,都不能坐视不管。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大兴以孝治天下,没有道理臣女到头来,白白不理那些瞧不起姨娘的。这道理放到陛下那边,陛下英明果断,想必可以体察臣女的心情。”
打从一开始和顺郡主出言羞辱蔺姨娘开始,杨韶元心里便打算好如何有理有据地反驳和顺郡主。
和顺郡主自视甚高,又是隆泰帝的外甥女,杨韶元奈何不了她,却能够逼她从此不敢随便出言谩骂蔺姨娘。
和顺郡主自己尊贵,就误以为天底下所有人和她一样不用为生计发愁,还真是天真得可怕。
杨韶元掩住内心情绪,字字句句戳在和顺郡主的肺管子上。
如果此事闹大被隆泰帝知道了,隆泰帝即便看在往日舅甥情谊上不会怪罪于和顺郡主,不过从此以后,和顺郡主估计得失宠于隆泰帝了。
——皇帝陛下可以宽容晚辈们的一些小打小闹,但不能允许晚辈们品行不端。
一个不得宠的郡主,纵然母亲是皇帝陛下的同胞姐姐,京城里又有多少人把她放在眼里?
更遑论,过去被和顺郡主狠狠得罪过侮辱过的人们了,人家不趁机落井下石都算是好脾气了。
和顺郡主几近要出口骂人,果断被眼明手快的福慧长公主拦住了,她神色意味深长地望着凉亭外不卑不亢的杨韶元,“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这一点,倒是和芫初很像。”
昭德皇后知书达理,出口成章,论口才,一般人皆不是她的对手。
福慧长公主又看了一眼犹自愤愤不平的和顺郡主,叹了口气,又复道,“菲菲出言不逊,无礼在先,本公主教女无方,在这里替菲菲给杨六小姐和你的姨娘赔个不是。”
说话做事,福慧长公主面面俱到,不像和顺郡主,随心所欲惯了,以个人喜好随意指点他人。
杨韶元连忙回礼,“长公主言重了,臣女方才也有失礼之处,望殿下恕罪。”
福慧长公主肯为了和顺郡主给她道歉,已经很不错了,她也没必要死缠烂打下去,省得得不偿失。
知进退,是个聪明人,福慧长公主心里一叹,面上轻声道,“杨六小姐大方得体,又有何失礼之处呢?”
此事小事化小是最好的方法,和顺郡主的名声要紧,虽然对外人来说,和顺郡主相当于女魔头了。
杨韶元面上连道不敢,与福慧长公主有来有往的交谈着。
这一番谈话下来,倒是使福慧长公主收起了一开始的倨傲之心,转而渐渐欣赏起杨韶元的聪慧知礼了。
她冲姜嬷嬷使了眼色,姜嬷嬷会意,转身去办事。
过了一会儿,只见姜嬷嬷手捧一木盒来到杨韶元面前,杨韶元不解,福慧长公主饶有兴致地解释一句,“此木盒是芫初生前送给我的嫁妆,本公主一直珍藏着,从未露于人前。今儿正好,遇见杨六小姐,甚合我意。俗话说宝刀配英雄,此木盒,依本公主来看,很合适杨六小姐。”
语出惊人,不提和顺郡主什么反应,杨韶元只觉得诧异纳闷。
昭德皇后生前的物品,她一介臣女,岂能随意占有?
估计是清楚杨韶元的内心想法,福慧长公主得意一笑,“这个木盒是昭德皇后送给本公主的,本公主一直打开不了,问了许多能人异士,他们一样难以开启这个木盒。或许,这个木盒的有缘人,是你。”
寿昌侯府的六小姐不单单是长相酷似昭德皇后,刚好她出生那一年,昭德皇后病逝了。
世间凑巧事,大概就是这么奇妙,她有一种直觉,面前这个少女应该有办法解开这个木盒的秘密。
福慧长公主的态度显然是不容置疑的,杨韶元说什么也白费功夫只好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接过木盒,福礼谢过福慧长公主恩赏。
福慧长公主甩了甩手,“这木盒你要是也不能开锁,那你就把木盒还给本公主。毕竟,这是内造之物。”
寿昌侯府再势大,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得到宫廷内造之物的。
杨韶元了然,抿唇一笑,“臣女谨遵谕令。”
……
从福慧长公主府回来后,杨韶元一直抱着木盒子专心致志地研究。
碧月很不理解,她在长公主府时刻意被隔得远了,看不清凉亭内福慧长公主母女与杨韶元的唇枪舌剑,自然无从得知这个木盒的来源。
指了指木盒,她果断问了,“小姐,这盒子有何稀奇之处?”
杨韶元拉过碧月的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巴,低声在她的耳边解释了一番木盒的故事。
碧月瞪大眼睛,“这盒子那么珍贵啊?”
先皇后遗留下来的宝物,寻常人得到了,还不得供奉到祠堂里?
杨韶元歪了歪头,“福慧长公主说这木盒她这么多年依旧不解其意,或许我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这话她是不太信的,她跟昭德皇后无亲无故的,又如何有办法开得了昭德皇后遗留下来的木盒?
碧月“啊”了一句,“小姐又没见过先皇后,怎么可能开得了木盒呢?”
说强人所难都算是轻了,那简直是故意为难啊。不过福慧长公主也非存心刁难,把木盒送给杨韶元,一是解决问题,二是堵嘴的好处费。
杨韶元耸了耸肩,“所以我在研究开锁的办法。”
一共有四把锁,每把锁皆有密码。
62.古怪反应
如果用密码解开了四把锁,那么这个木盒便能打开了。
只是……
“碧月,对昭德皇后,你了解多少?”
杨韶元苦于毫无头绪,只好询问别人了。
密码锁普遍是挑着有意义、有意思的纪念而特意设立的,杨韶元对昭德皇后生前知之甚少,密码锁要解开,就只能问问那些了解昭德皇后的。
碧月为难地挠挠后脑勺,“小姐,奴婢不清楚。先皇后去世,奴婢还没有出生呢。”
碧月比杨韶元小一岁,昭德皇后崩逝时,碧月尚未出生。
等碧月年纪到了,纳兰皇后又刻意压制昭德皇后的信息,于是渐渐的,压根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位皇帝陛下的原配了。
杨韶元一听,长叹一声,“算了,以后再说,不急。”
她居然跟昭德皇后长得像,实在是不可思议。无亲无故的两个陌生人长相酷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会是一对亲人呢。
碧月感觉很抱歉,帮不到六小姐的忙,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姐和姨娘血浓于水,姨娘或许知道什么。”
到底是过来人,没道理没听说过昭德皇后。像碧月这种晚出生的年轻人,不认识不清楚是很正常的。
杨韶元眼睛一亮,“我怎么忘了呢?碧月,多亏你提醒我。”
赶紧起身,抱起木盒,微微一笑,“碧月,走,我们去见见姨娘。”
“是,小姐。”
侯府的小姐和公子素来不与生母住在一起,即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会放到隔壁房间。
杨韶元与蔺姨娘的院落离得不远也不近,芳华院位于侯府偏角,走去哪里自然费点时间。
蔺姨娘所待的院子叫宜芳园,对比侯府夫人的院子,十分逊色了。
等杨韶元来时,园子内枯叶凋败,草木枯萎,花枝上的花儿们也是蔫的。
宜芳园的下人不是特别多,有的直接大白天打起盹了,可谓是懒散怠慢至极。
杨韶元暂时不与这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计较,径直越过他们,从后门一入,敲了敲门。
“姨娘,女儿来了。”
杨韶元轻声呼喊。
按理来说,蔺姨娘作为侯府姨娘,总该配置有嬷嬷丫鬟的,不过宜芳园荒凉至极,都没有多少下人来,还不如她的芳华院热闹。
守门的小厮也不见得多么热情,就是敷衍过日子。
心知蔺姨娘不得宠,侯府中人多有怠慢的,可真正见到时,杨韶元不免升起一股火气。
这群跟红顶白的奴才们,迟早有一天,她要把蔺姨娘接出去,让所有人不敢小看欺负姨娘。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老嬷嬷突然开了门,是杨韶元认识的蔺姨娘多年心腹乳娘蒋江氏,蒋江氏本已出嫁为妇,但遇人不淑,蒋江氏带着孩子和离了,跑来投奔蔺姨娘了。
蔺姨娘之后让她喂奶杨韶元,照顾小姐。说起来,乳娘算是杨韶元的半个娘亲,从小就很照顾杨韶元。
蒋江氏有点惊讶,又略带畏惧,“小姐,主子在绣花,要是她看见小姐来了,想来会很高兴的。”
杨韶元微笑,“我去探望姨娘。”
不知为何,蒋江氏每次见到她,那眼神十分怪异,又怕又敬的,一点也不像侯府下人对她的态度。
63.姨娘心事
努力忽略掉心中的那点怪异,杨韶元婷婷袅袅地来到大厅内,只见一着白衣的中年妇人小心绣着手中的花样,专注认真极了。
杨韶元神色恍惚,姨娘常年绣花,这眼睛早就看得不太清楚了,现在再绣花,预估面临失明的严重后果。
于是她果断出声,“姨娘,你眼睛不太好使,以后少拿绣花针了。”
白衣妇人,即蔺姨娘抬起头,发现是杨韶元,眸光有一瞬间产生了波澜,后又归于平静,语气淡淡,“姨娘这里清净人少,漫漫长夜下,也就只能绣花打发时间了。”
蔺姨娘不得宠,杨迁不来这个院落,后院中的女人也只能望着天空到天亮了。
杨韶元叹气,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姨娘,我不该这么说话。”
饱汉不知饿汉饥,杨韶元如今日子好过了点,却忘记昔日她们母女二人如何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忆及往事,杨韶元的脸上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伤感与无奈。
蔺姨娘见状,把绣花的架子放到篮子里,缓缓起身,关心地看着杨韶元,“小姐近日身子骨可还好?前段时间你落水发烧,大夫给你开药,你昏迷了三天。后面小姐醒了,但这身子骨虚弱,也不知道有没有病情复发。”
慰问的话语,一下子暖了杨韶元的心,她不以为意地一笑,“姨娘,我没事了,身子骨好了。”
喝了蜂蜜水,还有大夫开的药,她早就病好了。
杨韶元还特意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强健的体魄。
蔺姨娘见此情景,目光却有点奇怪,似乎是通过杨韶元在怀念谁。
杨韶元不明真相,还以为蔺姨娘伤感她之前的话,不禁安慰她,“姨娘,以后我天天过来陪你。”
之前是事多,没时间陪陪蔺姨娘,现在好了,太夫人那边给了她较大的自由,侯府活动也方便多了,她想去做什么,倒比过去轻松。
蔺姨娘一怔,后摇头,“不必了,小姐应该去陪陪太夫人。太夫人近年来深居简出,轻易不亲近晚辈,小姐能被她看上,也是福气。”
从以前到现在,蔺姨娘称呼杨韶元一直是小姐,却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这一点,杨韶元清楚但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目前……
“姨娘,女儿去了福慧长公主府,长公主十分欣赏我,赏赐了我这个木盒。”
杨韶元将她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提及福慧长公主所赏赐的木盒乃昭德皇后遗物之时,蔺姨娘忽然激动了起来。
“是她的?”
蔺姨娘的眼神充满了欣喜与缅怀。
杨韶元挑了挑眉,蔺姨娘未进侯府之前,不过是普通民女,若不是偶然被杨迁看上,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与京城权贵有所交集。
昭德皇后去世后不久,蔺姨娘就进府了,按理来说她与昭德皇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亲密联系的。
想来想去,杨韶元只能把蔺姨娘的反应解释为昭德皇后的人格魅力太强大,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杨韶元点头,“长公主出嫁时,昭德皇后便送给她这个木盒。长公主说,这木盒她一直难以开锁,可能……”
“皇后的宝物,你可得好好保管。”
蔺姨娘拔高了音调,不等杨韶元说完,情绪激动地立马说道。
杨韶元越发觉得古怪,蒋江氏看见她就像看见什么很害怕一样,连蔺姨娘对昭德皇后的态度,仿佛是故人。
哪里来的故人?昭德皇后的亲人皆已不在人间,她的孩子也死在叛乱里,彻底无亲无故了。
杨韶元掩住内心的怀疑,甜甜一笑,“昭德皇后之物,女儿自是好好珍藏的。姨娘不必担心。”
寿昌侯府是臣子,昭德皇后是君,皇帝家赏赐遗留的宝物,那肯定要小心再小心地好好保管起来了。
只不过……杨韶元小心瞅着蔺姨娘,见她有点失神,心里开始嘀咕起来。
蔺姨娘的古怪反应,她还是不放心。
——普通民女怎么会对昭德皇后抱有这么大的感情?除非她们生前就有交集。
蔺姨娘揉了揉眉心,感觉是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态度很是不妥,长叹一声,对着杨韶元,语气温和,“昭德皇后是一个很好的人,小姐能够拥有她的遗物,实属三生有幸。姨娘此生无缘得见昭德皇后,也是十分遗憾的。”
没见过面,那干嘛一副怀念故人的姿态呢?
杨韶元越来越好奇蔺姨娘的过去了。
之前,蔺姨娘指点她弹奏《叹夫归》时,她心底已经开始起疑,而现在蔺姨娘话里话外透露出对昭德皇后的一股熟稔劲,这疑窦是越来越大了。
普普通通的一个姨娘,居然跟当朝皇后熟悉异常,且情比金坚。
这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被人笑话异想天开呢。
当然,目前来说,杨韶元也知道强行逼问蔺姨娘,蔺姨娘还不一定跟她说。
有些事,注定是要藏在心里的。
不过,蔺姨娘这态度,倒是成功让她寻找到询问昭德皇后旧事的好人选。
于是,杨韶元开口了,“姨娘,你没见过皇后,却对皇后崇拜至极,不知这位皇后,到底有着怎么样的传奇故事呢?”
说实话,即便不看在木盒解锁的份上,杨韶元也十分好奇这位传闻中的昭德皇后究竟有着何等风采,能够在多年以后引得无数人为之叹服。
对上杨韶元无辜天真的眼神,蔺姨娘觉得嗓子眼堵着一块棉花,想说也说不出来什么。
只是,她若一直不说,将怎么对得起她呢?
“昭德皇后,是当今陛下的结发妻子,他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蔺姨娘开始讲述,“昭德皇后还是太子妃时,早已经名扬京城。皇后冰雪聪明,盛名远扬,兼得国色天香,长着一副倾国倾城貌,在未嫁给陛下之前,也是一个让无数名门公子梦牵魂萦的女子。昭德皇后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她瞧不起那些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的平庸之辈。是以,皇后的婚事,迟迟未定。”
长得美貌,家世不俗,又才华盖世,难怪京城里无数儿郎打破头也要娶她了。
而昭德皇后作为一个才女,她自然是心高气傲的,哪里会看得上那些徒有其表的贵族子弟呢?
文定公这一辈也就得了昭德皇后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加之幼子失踪,文定公夫妻把更多的爱投注在昭德皇后身上。对昭德皇后,文定公夫妻可谓是煞费苦心。
琴棋书画这类女子必备才能的栽培就不说了,文定公还亲自辅导她阅读四书五经,可以说,文定公的这一举动,是颠覆世俗的。
因为这个世道只要求女子贤良淑德,三从四德,却未提及女子必须和男子一样才华横溢。
只不过是,世道需要男子保家卫国,入朝参军,而女子却是不被允许的。
昭德皇后也不负众望,出落得艳冠群芳就不说了,偏偏又是第一才女,对这个掌上明珠,文定公夫妻既是骄傲,又是担忧。
“文定公心疼女儿,原本不愿皇后入宫的,只不过,皇后偶然一次机会与陛下见面,并与他进行作诗吟对,这颗心便落在了陛下身上。”
说到这里,蔺姨娘的心情有点复杂。
一入深宫深似海,昭德皇后明知会粉身碎骨,依旧不管不顾地跳进了这个大染缸里。
到了最后,昭德皇后母子香消玉殒,另一个女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她的存在,也逐渐地不为人知。
“陛下也心仪皇后,所以在文定公提出许配爱女的要求时,陛下和皇后都很高兴。皇后在闺阁中无忧无虑,人缘极好,不少贵女对她印象深刻,万淑妃便是其中之一。等昭德皇后嫁进东宫,有了太子妃与良娣等等,东宫越来越热闹。皇后与陛下很快也有了一对双生子,双生子生辰八字好,宪宗皇帝也对他们十分喜欢,刚一出生便齐齐封了郡王。纳兰皇后,不,当时还只是昭德皇后跟前伏低做小的良娣罢了。”
不急不慢的语速听得人如痴如醉,而杨韶元敏感地察觉到,蔺姨娘似对纳兰皇后不满,不,或许说怨恨。
蔺姨娘大半辈子从未出过侯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怨恨纳兰皇后?
蔺姨娘闭了闭眼睛,“因为她是良娣,出身不俗,陛下对她也是十分宠爱的。当今皇后也是在双生子诞生后,很快就生下了如今的太子。当时,文定公清名在外,纳兰家是新贵,比不得霍家,皇后还有一对双生子护着,太子妃之位不可动摇。只是,等到王达开与娄氏余孽犯上作乱时,皇后很不幸地被娄氏余孽抓住,就连那两个孩子,一并的……”
说着说着,蔺姨娘就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眼眶湿润。
杨韶元上前,出声宽慰,“姨娘别太难过,皇后与端慧太子他们,应该是母子团聚了。”
昭德皇后与纳兰皇后之间有何恩怨,她不清楚,不过蔺姨娘显然是知之甚详。
64.突如其来
蔺姨娘勉强一笑,“或许吧。”
“这么久了,早被人抛之脑后了,还有谁记得端慧太子他们呢?”
人死不能复生,人走茶凉,昭德皇后并两位皇子双双离世后,东平郡公府又在几年内接连死人,霍家随后离开京城,避居家乡。
与昭德皇后有联系的人要么走了,要么不在人世。如今还有一个新皇后和新太子,一切看上去其乐融融,死了皇后和两个皇子,感觉并不算什么。
蔺姨娘只觉得悲凉讽刺。
杨韶元语噎,纳兰皇后之名越来越大,昭德皇后愈发不为人知。
这就是区别。活人抢不过死人,那是自我宽慰的假话,死人就是死人,又怎么可能一直占据在活人的心里?
人是善变的,世间没有任何一份感情足够长期存在。怀念伤感是一时,生活要继续,死人的影子会渐渐地淡化在岁月长河里。
对隆泰帝来说亦然如此。表面上看他对昭德皇后母子念念不忘,但实际上呢?也未见他不宠纳兰皇后母子了。
这大概就是现实里的悲哀了。
蔺姨娘甩了甩手,面上扯了扯嘴角,“皇后崩逝多年,我不过是小小的姨娘,又如何置喙得了呢?”
如果她这番话被那个女人听见了,不提她会如何,那就有可能连累到六小姐。
六小姐绝对不能出事的。
杨韶元皱眉,“姨娘很熟悉昭德皇后,要不多和我说说……”
“不必再说了,”蔺姨娘忽然斩钉截铁道,“斯人已逝,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说。”
刚刚还念念不忘,眼下倒是避而不谈了。
杨韶元颇为兴味地看了看蔺姨娘,见她执意如此,并不打算谈下去了,只好道,“女儿多有叨扰,请姨娘见谅。”
蔺姨娘……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这个态度难不成就是蒋江氏对她十分畏惧的原因吗?
那就有意思了。
蔺姨娘神色淡淡,“无碍,小姐没事多出去走走,不必老是待在侯府里。”
“好。”
杨韶元嫣然一笑。
母女俩的谈话,最终以十分诡异的结果结束了。
杨韶元回院子时,满心思琢磨蔺姨娘蒋江氏的那个反应。
一个畏惧,一个客气,都不像是对待一个正经侯府千金的态度。蔺姨娘总不至于不爱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她最关心的就是杨韶元。
可是,今日蔺姨娘的奇怪反应,实在不像是母亲对女儿的。
而且,蔺姨娘是通过她怀念谁呢?昭德皇后吗?
杨韶元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菱花镜中青春明媚的自己。
她为什么长得像昭德皇后?蔺姨娘姿容不算特别好看,与之相反,姿色普通极了,杨韶元却出落得艳冠群芳,完全不像蔺姨娘的平平无奇。
至于杨迁,也更不像了。
杨韶元挑了挑眉,该不会她不是寿昌侯府的小姐吧?
如果她真的不是,那么她的亲生父母何许人也?
心思纷飞,杨韶元揉了揉太阳穴。
“小姐,齐国公府出事了。”
65.纳兰皇后
杨韶元挑了挑眉,“齐婴是不是……”
齐国公府里的东西,易白想必准备完毕了,就等隆泰帝的人搜查出来,给齐国公府一个猛烈的打击。
“小姐猜错了,”碧月脸色轻快,“齐国公世子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大树上,而且……还被人割掉了那部位。”
碧月是未出嫁的女子,聊起此事时,整张脸羞赫极了,支支吾吾,不敢说得太明白了。
前世为人妇的杨韶元自然听懂了,不过她起了逗弄之心,好笑地看着碧月,“我的好碧月,这个所谓的那部位,是哪里啊?嗯?”
拉长了尾音,话语里的调笑意味,敲击在碧月的内心。
碧月尴尬得脸颊通红,跺了跺脚,“小姐!”
“哈哈哈哈……”
杨韶元乐不可支,“好了,我知道那齐婴出什么事了。”
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是要入宫当差,有谁愿意被去势呢?
齐婴至今无子,这下可好,相当于是断子绝孙了。
齐国公府如今不用多说,自然焦头烂额,怒不可遏。
杨韶元好奇得是,是哪个仁人志士敢得罪齐国公府,不惜把世子齐婴搞废了,还闹得堂而皇之。
想必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世子齐婴变成太监的消息了。
齐国公府得力的子弟数来数去不超过一半,齐婴是这一辈最出色的,结果……
杨韶元承认自己拍手称快了,谁让齐婴竟干些恶心事膈应人呢?易白一家子被他害得有多惨啊,他还活得好好的,压根就不公平。
现在好了,齐婴废了,齐国公府后继无人,预估没落也是几年内的事情了。
报复一个人渣,最痛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一辈子颠沛流离,生不如死,贫困交加。
“威远侯府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杨韶元说道。
自从威远侯府知道了齐国公府那点小心思后,很快与齐国公府撕破脸皮,销毁婚约了。
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俞初云和齐婴的亲事自然就自动解除了。
眼下齐国公府飞来横祸,不用多想,俞初云和齐婴若一直维持婚约,很有可能齐国公府会厚颜无耻地强迫对方姑娘嫁进来守活寡。
碧月面色一肃,“威远侯府那边没有太大的反应,上次威远侯揭穿齐国公府私藏宝物,大理寺和刑部奉旨调查白家灭门案,齐国公府的态度非常不配合,威远侯府暗地里给刑部施压,且推波助澜白家灭门案在民间的传播。各大酒楼茶馆纷纷传言那白家的案子就是齐国公府做的,齐国公府知晓后,很是恼火。”
结亲不成反成仇,这就是齐国公府与威远侯府当下的状态了。
威远侯恼怒齐国公府心怀叵测,过河拆桥,齐国公府则是厌烦威远侯府的死缠烂打,不给面子。
齐婴这会儿被人挂在大树上,还变成了太监,齐国公府十之八九把这笔账记在威远侯府身上了。
突然之间,杨韶元觉得有点对不起威远侯府了。
能够出这么损的招报复齐婴的,她想了想可能是易白的人动手了。
这么多年隐忍不发,眼见即将大功告成,易白心里的怨恨也是要找地方发泄的。
有个现成的背锅侠威远侯府,加上朝堂民间的压力,齐国公府只会焦头烂额,难以脱身。
杨韶元撑着下巴,“啧,如今看情况,齐国公府只会更恨威远侯府做事不留后路了,齐婴废了,齐国公很有可能做出疯狂的举动,你小心看着点齐国公府,然后再想方设法让威远侯府知道,齐婴两任未婚妻的死亡,不是巧合。”
“是。”
碧月领命退下。
对付齐国公府,杨韶元不单单只是为了与易白的合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国公府日后与大理寺卿曲家走得近,寿昌侯府灭门,这背后,一样少不了那对父子的手笔。
齐婴是个无耻的,看中寿昌侯府的人脉,但杨迁不想与齐国公府一块合作,齐婴恼羞成怒下,自有逼死了寿昌侯府上下。
杨韶元冷冷一笑,曲家欠她的,她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
大兴历代皇后都居住在翊坤宫,除了少数与帝王恩爱的后妃可以居住在皇帝才能待的长生殿外,翊坤宫一直是皇后的住所。
翊坤宫内,头戴九根凤钗、身着大红凤袍绣金丝线的一富态妇人慵懒地倚卧在贵妃榻上,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为她捏腿捶背,寝殿里摆放的兽首衔珠熏炉纹理清晰,青烟袅袅。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纳兰皇后跟前最得宠的女官夏雨到贵妃榻上的主子跟前,轻声禀报了此事。
一听到宝贝儿子过来了,纳兰皇后眉开眼笑,“来,请太子殿下进来。”
“是。”
夏雨脚步飞快地把当朝太子请进殿中。
随着人影攒动,一袭明黄衣袍的太子纪常赫神色飞扬地来给纳兰皇后请安,“儿臣见过母后。”
纪常赫的容貌选取了隆泰帝和纳兰皇后五官最好的来长,美姿仪,剑眉星目,端的是朗朗美男子。
“赫儿快快请起,”纳兰皇后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欣喜的神色遮掩不住,“赫儿,你已有数日未曾进宫请安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从隆泰帝册封纳兰皇后开始,纳兰皇后便着手在宫中各处角落安插人手,就连隆泰帝身边的太监,她也想方设法去收买了。
不过,隆泰帝素来严查宫人,无论是宫女太监,绝不敢私收贿赂,以免天子震怒。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了,那么纳兰皇后转而去用一些不为重视的宫人,好将来有一天派上用场。
目前来说,效果不错,隆泰帝身边的那些宫人也给纳兰皇后几分薄面,必要时乐意卖她一个人情。
而在后宫,除了纳兰贵妃整天跟她作对以外,其余妃嫔有谁敢给纳兰皇后脸色看呢?
这日子,纳兰皇后算得上过得惬意。
提及近日烦心事,纪常赫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郁,“母后,齐国公府出了事,母后应该有所耳闻吧。”
“原来是首鼠两端的齐国公府,”纳兰皇后语气森寒,“以前你母后还只是贵妃时,多次想拉拢齐国公府都未成功,等先皇后一走了,他倒是主动靠近我们了。”
当时隆泰帝名正言顺的皇后是昭德皇后,纳兰皇后只不过是一介妃妾,前头还有两个嫡出兄长阻拦,难怪眼高于顶的齐国公府不给面子了。
不过,昭德皇后并端慧太子兄弟双双殡天后,齐国公府对待今非昔比的纳兰皇后母子时,态度缓和了不少,甚至还挺巴结,主动把世子齐婴放在纪常赫身边当伴读,也是十分有心思了。
纳兰皇后记恨着当初齐国公府毫不客气的事,只是齐国公府是老牌贵族,开国元勋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勋贵之一,于武将里很有名望,和齐国公府一块的那都是元勋。
看中这份影响力,纳兰皇后哑忍了齐国公府在此之前的轻视傲慢的气,可到底心里有疙瘩,纳兰皇后想着将来有一天纪常赫登基后,一定要让他好好敲打一下齐国公府。
还未等纳兰皇后出气,齐国公府自己就先出事了。
面对纳兰皇后的不满,纪常赫主动替他们说好话,“母后,齐国公府当时秉持的是祖宗礼制,母后不是父皇的……”
“闭嘴!”
纳兰皇后面色阴沉了下来,欣喜的神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说母后不是你父皇的妻子的?母后现在就是他的妻子,没有谁可以当他的皇后,除了母后!”
怒气与恨意,一下子淹没了纳兰皇后的头盖顶。
未入东宫之前,纳兰皇后何尝不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若不是一朝看上了隆泰帝,纳兰皇后何须看人脸色那么久,心甘情愿当了十几年的妃妾?
这段经历,对纳兰皇后来说就是耻辱,她不允许有任何人提及她当贵妃良娣的过去。
她才是隆泰帝名正言顺的妻子,大兴皇后。
纳兰皇后发火,纪常赫心里一跳,面上依旧道,“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在此之前父皇明明就有一位妻子的!”
重视正统的皇太子,心里依旧尊敬那位仙逝多年的昭德皇后。
话音刚落,一阵巴掌声响起。
“放肆!”纳兰皇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瞪着纪常赫,那目光是恨不得将纪常赫生吞活剥了,“她算什么东西?狐媚子罢了,还福薄命短。”
昭德皇后多么完美,之于纳兰皇后来说,那就有多恨。
母仪天下了这么多年,纳兰皇后自认样样不逊色于昭德皇后,偏偏那些人,一个劲怀念起短命的霍芫初了。
该死的贱秧子,死了这么久还不安分,纳兰皇后心里咒骂道。
纪常赫不以为然,“母后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父皇说了,这辈子他的妻子永远都会是母亲的。”
昭德皇后生前一直十分照顾纪常赫,纪常赫自然感恩戴德,尊敬爱戴嫡母。
纳兰皇后感觉不敢置信,“你们……岂有此理!”
那她算什么呢?
66.切肤之痛
面对纳兰皇后的怨恨,纪常赫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对纳兰皇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母后,她是儿臣的母亲,母后何必为难母亲呢?”
皇族玉牒上,昭德皇后的大名永远记录在上,绝非纳兰皇后三言两语便可抹杀得干干净净。
若按照一些老古板的想法,纳兰皇后作为继后,还得给昭德皇后的牌位行礼呢。
纪常赫清楚纳兰皇后内心之恨,可他不苟同,昭德皇后当年对待他们母子这么好,纳兰皇后凭什么要对昭德皇后心怀怨恨呢?
说句不好听的,纳兰皇后如今的地位,还是沾了昭德皇后已逝的光。
纳兰皇后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儿子居然对昭德皇后那个女人这么推崇孺慕,不禁恼羞成怒道,“母亲?赫儿,你要清楚,是我十月怀胎养了你,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在东宫时,昭德皇后那对双生子不仅宪宗喜欢,隆泰帝也喜欢那对双生子,整天就和他们相处在一起,他们母子二人完全是被无视的。
纳兰皇后从不觉得自己逊色于人,只可惜在昭德皇后跟前,她狠狠地摔了一个跟头。
丈夫还想着那个贱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的亲儿子也想着她?就因为她是陛下的原配吗?
“纪常赫,我告诉你,霍芫初已经死了,她是死人,而我才是你应该尊敬孝顺的母亲。齐国公府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你父皇铁了心要法办他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作为储君,手底下不缺能干的大臣,而且齐国公府一旦落网,空出来的位置你也得想想办法填补上去。”
纳兰皇后的语气坚决又冷漠。
本来,纳兰皇后的心肠就比常人硬,谁敢忤逆她,她就和谁过不去。
这道理放在亲生子女身上,同样成立。儿子不听话了,她自然要想方设法掰正过来。
纪常赫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纳兰皇后毕竟是他的生母,忤逆母亲,他是不愿意的。
见纪常赫没有多说什么,纳兰皇后心口的气消散了点,稍微面色缓和了些,继而又道,“赫儿,别看你现在是太子,看起来高不可攀,可是,你上面还有你父皇在。陛下在一天,你永远只是太子,他随时随地会废了你。你必须警惕,没有永远的太子,只有永远的皇帝。”
她的眼神里尽是狠厉。
入宫后,她就抛弃了一切,她要的生活,一定一定得逐步实现。
纪常赫面色一正,“儿臣明白。”
再怎么淡泊名利,纪常赫也不可能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给其他兄弟,况且,他想让,对方未必承情放过他。
夺嫡之争,深入其中,难以逃脱了。
……
养心殿内的隆泰帝闭目养神,却又似乎思索什么。
“德全,阿芫的祭日很快要到了,你替我准备点阿芫生前爱吃的东西,置于芜蘅殿吧。”
芜蘅殿是昭德皇后殡天之地,每当昭德皇后祭日一到,隆泰帝都要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独自悼念。
“是。”
67.痛彻心扉
赵德全是自小跟着尚是皇子的隆泰帝一路过来的老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最了解隆泰帝的人不是宪宗他们,反而是这个不起眼的内监总管。
赵德全见隆泰帝满是伤感的神情,直言道,“皇后娘娘最是关心陛下了,每次陛下生辰都要自己下厨做一份长寿面给陛下庆祝,那碗长寿面的味道,陛下和奴才迄今为止也无人做得出那个味道呢。”
正因为是老人,别人不敢提的人,赵德全倒是没有太多顾及,可以在隆泰帝面前说上一两句话。
忆及爱妻,隆泰帝神色一柔,“我自幼不得父皇的欢心,成年后侥幸熬过上面的那些兄弟位居东宫,只是,父皇终究是宠妃爱子常在他心,而我,也就只有阿芫了。”
长幼有序,隆泰帝作为宪宗的大皇子,即便母亲早逝不得宠,却也为人客气着。
等宪宗废黜先太子,又接连处死几个皇子后,隆泰帝的机会也就来了。
不过,宪宗立他,本是使他不至于掣肘威胁到帝位,却不想,马失前蹄,鹰眼被啄伤,娄氏党羽与汉王造反接踵而至,打出清君侧的口号,令大兴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内乱中。
这时候,是隆泰帝率先站出来,联系了禁军中反娄情绪高涨的将领们,当机立断避其宪宗赐死了娄皇贵妃,然后再擒拿住娄丞相等人,这场叛乱才堪堪平息。
只不过,娄丞相丧心病狂,抓走了昭德皇后并端慧太子、代恭王母子三人,等隆泰帝费心力寻找到昭德皇后时,端慧太子兄弟双双殒命,昭德皇后又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对,昭德皇后不是病逝,是毒发身亡。
昭德皇后是封后大典前的几日前一命呜呼的,隆泰帝痛不欲生,先是耗费巨资为昭德皇后修建了巨大的后陵,接着又命令大臣为昭德皇后题诗作词,歌颂皇后仁德显功,母仪天下。
谥号隆泰帝反复斟酌了一个多月才最终确定,昭,有功为昭,立德为仁,这也算是隆泰帝肯定并承认昭德皇后一生的体现。
昭德皇后归西后,葬礼一应礼制比拟历代皇后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文武百官并命妇女眷、公主皇子们皆要吊唁昭德皇后,并且数月内要在灵堂内哭灵守灵。
上一个在昭德皇后葬礼上失礼的人,已经被隆泰帝贬去岭南,没过多久便得了疫病去世。
天子之殇,导致大兴上下再也不敢轻易提及昭德皇后的大名。
小心翼翼的皇子生活,母亲早逝,父亲不爱,得封太子的如履薄冰,小人作祟,内忧外患。
在那个时候,也就只有昭德皇后义无反顾地支持他,扶持他了。
奈何,红颜薄命,即便隆泰帝用极刑处死了娄氏党羽,为昭德皇后报仇,依旧抵消不了妻儿皆丧的痛苦。
“阿芫对我那么好,我没有保护好她……”
隆泰帝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也对不起宝儿贤儿。”
端慧太子、代恭王因为他,惨遭娄氏党羽杀害,如果他们还在,或许昭德皇后就不会心灰意冷,回宫后大概可以撑着一点日子了。
那么,阿芫也就不会一心求死了。
赵德全心知隆泰帝此时此刻的心情,稍加劝慰,“这么久了,想必皇后娘娘早已经和太子殿下他们团聚了。”
距离那场叛乱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尘归尘,土归土,死人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也只能想方设法做好一切。
隆泰帝苦笑一声,“阿芫会恨我的,恨我对仇人的孩子这么好,偏偏没有照顾好霍家。”
霍家举家离开京城,这背后到底是谁动手脚,他明明最清楚,却默不作声。
昭德皇后在天有灵,又怎么可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即便是卧薪尝胆,那苦果凭什么要让霍家一力承担呢?
赵德全语噎。
昭德皇后去世的真相,他这个老人还能不知道?要不然,隆泰帝也不会至今对纳兰皇后漠然视之了。
隆泰帝摇摇头,“让我好好和她忏悔吧,要是……”
皇帝的叹息声隐藏在袅袅青烟中。
……
齐国公府的气氛较之过往,那不是雷雨天,倒像是大地震来临前的风雨欲来了。
齐国公世子齐婴得知自己今生今世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孩子后,愤怒地提剑砍伤了那些给他看病的大夫。
那些大夫摄于齐国公府的威名,婉言劝告齐婴现在应该修身养性,不然日后复原的机会不大。
当然,一个大男人被去势了,相当于宣布了死刑。纵然是当世的神医,也很难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人的器官部位是很复杂的,由各种经络连接而成,被人恶意去势了,那伤口很大,怎么可能补得回去?
那些大夫们考虑到齐婴的心情和齐国公府的背景,自然不会说得太绝对,然而,齐婴那架势,是把他们恨上了。
齐婴愤怒地想要杀人,大夫们不是笨蛋白白被他砍,随便找了理由溜之大吉,连齐国公过来挽留也没用。
——断子绝孙,哪个志在仕途的男人接受得了?
齐婴的心情,也是齐国公的反应。齐国公也就得了齐婴这个儿子,结果齐婴还没有成家,却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齐国公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齐婴这情况已然不合适再当齐国公府的世子,齐国公府不可以后继无人。
改立世子,势在必得。
为了此事,齐国公夫人这几天没少和齐国公争执不休。
可是,齐国公府想要改立世子,问题是隆泰帝乐意见到这个情况发生吗?
“威远侯,我和他不共戴天!”
齐婴恨恨地骂着威远侯,就连俞初云也没幸免于难,还被他骂了一句一辈子嫁不出去,老姑婆没人要。
齐婴的愤怒是可以想象到的,而齐国公府今时今日的遭遇,也同样和威远侯府结下了死仇。
即便没有证据表明那是威远侯府派人干的,可事情的源头是威远侯府挑起的。
若不是威远侯府多此一举,齐国公府何至于此?齐婴早就风风光光地当着他的世子,谋划他的事业了。
威远侯府的横插一杠改变了齐国公府的命运,齐国公府自然把账算在威远侯府身上。
“明天那威远侯所谓的白家后人会过来和你对质,你做好准备。”
齐国公神色冰冷。
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齐国公府退无可退,太子殿下那边也已经选择放弃他们了,刑部大理寺穷追不舍,前阵子七星凤凰珠被搜查到后,已然上交国库里。
此等宝物,国公府一介大臣据为己有,隆泰帝自是心里算账,要和齐国公府好好谈谈。
既然皇帝和太子都不打算启用齐国公府了,齐国公不会坐以待毙,选择一条生路。
齐婴霍然抬头,“威远侯和白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没有那群搅屎棍,他肯定是封官加爵,春风得意。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对于齐国公府的一干反应,杨韶元了如指掌,心如明镜。
自从和萧越结盟后,她多多少少也可以借用一些萧越的人脉做事,比如说此事给威远侯府通风报信,用的是萧越埋在威远侯府的桩子。
虽说萧越有权有势,但一品侯爵的府邸里都可以有他的眼线在,这个强大的联络网,令杨韶元胆战心惊,不敢小瞧。
一个异姓王屹立不倒多年,靠的自然是手段与功劳。
齐国公府那堆糟心事,她一并听着,齐国公府打死也不会想到,国公府的人并不是牢不可破,最起码对萧越来说漏洞百出。
“告诉那边,可以动手了。”
迅速浏览完纸条后,杨韶元将其焚毁,低声和碧月交代了几句。
碧月眼睛一亮,“小姐,这一次可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跟易白合作还算比较愉快,易白快人快语,豪迈大气,不会存心给杨韶元挖坑跳,答应的就会做到。
这么好的合作伙伴,杨韶元肯定得报答一下的,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多年前白家灭门案里,竟有小人作祟通风报信,此人还冠冕堂皇地留在易白的身边。
对了,此人说起来和杨韶元有点恩怨,此人还是张姨娘杨芸玲有意寻来轻薄她的土匪。
换句话说,杨韶元上次独自面对戎族暗探不是巧合事件,而是有心人的算计。
歪打正着,杨韶元不会放过他,易白更不会。
那人不得好死,杨韶元放了心,也偷偷寻来机会跟太夫人雷氏提了一嘴。
不出意外,太夫人十分生气,对张姨娘母女的处罚又有了变化。
张姨娘,不,应该说张氏被丢去侯府庄子里佯称生病休养,本来杨迁和太夫人的意见是慢慢地让她“去世”。
等被揭发出暗害侯府千金的事情后,张氏这一次只能尽快去下面了。
杨芸玲上次禁足是因为推杨韶元落水导致生命垂危,这一次依旧如此。
杨迁由于张氏的过去,对杨芸玲有了疙瘩,没有了过去的疼惜,反而给了丘氏机会,趁机“报答”杨芸玲的“大恩大德”。
68.殃及池鱼
齐婴变太监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杨芸茜都跑过来说了一嘴。
之前杨迁与丘氏议亲时,就考虑过齐婴,不过事情还没有敲定,齐婴自己出了事。
为此,丘氏庆幸不已,认为此乃上天保佑。
杨芸茜撇了撇嘴,“中看不中用,我才不会喜欢他的。”
就算之前齐婴意气风发,杨芸茜也不会看上他。
齐婴端的是谦谦君子,骨子里又自视甚高,杨芸茜看透本质,自然瞧不上。
杨韶元噗嗤一笑,给杨芸茜递了一块苹果,神色认真,“杀妻夺宝的人,还能有用到哪里去?”
易白不是白家的人,这一点杨韶元也是后知后觉,当然,无论是不是白家人,反正齐国公府的人就是人渣败类。
“七星凤凰珠……”杨芸茜似笑非笑,“他们私吞,预估是齐国公府想要借此做什么吧。”
七星凤凰珠是珍贵,珍贵到拥有一对了才能发挥效用,就是不知齐国公府的心思了。
杨韶元若有所思,“齐婴的两个未婚妻,一个夭折一个病逝,那也不是巧合。”
被宗室看上的那位未婚妻,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这件事,齐国公府也是“功不可没”。
好好都一个大姑娘,咋就被齐国公府折腾成这样了?
“要我说,齐国公府是当了婊子还有治疗立贞节牌坊,”杨芸茜不屑齐国公府,“不敢得罪那些人,又想退婚,这才出了昏招,坑害那些小姑娘。”
威远侯府透露消息给之前曾与齐国公府齐婴定亲的两户人家,让他们知道,他们家姑娘的死因没有这么简单。
孩子夭折?齐国公府派人偷偷使孩子着凉,得了风寒一命呜呼的。
被宗室强娶?也是齐国公府撺掇宗室的。
桩桩件件,齐国公府罄竹难书。
齐国公府眼高于顶,有意尚主,偏偏舍不得那等好处,可不就是想方设法找机会败坏小姑娘名声?
这一次,威远侯府为了俞初云报复齐国公府,不留余力,把齐国公府的老底挖了出来。
杨韶元笑容可掬,“其实也是齐国公府出阴招,有意让那些人为他所用,齐国公府要做的事情大了。”
齐国公和世子齐婴,这些年苦心积虑谋划,如今惨遭重创,他们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杨芸茜奇怪极了,“他们要做什么?该不会是造反吧?”
京城禁军掌握在天子手里,另一半则是在隆泰帝的亲信手中,萧越也掌握了其中一部分兵力,东山大营的人马就是听萧越差遣。
“造反还不至于,不过……也差不多。”
杨韶元所料不差,当威远侯府的人带着白家的人一块去齐国公府时,齐国公府胆大妄为,竟有意斩草除根。
幸亏大理寺与刑部有备无患,才让齐国公府算计落空。
齐国公大概是知道翻身无望了,于是主动亮出底牌,彻底搅浑了京城的池水。
一夜之间,齐国公府的人马扣留了部分官员女眷,里面就包括寿昌侯府。
杨韶元:“……”
殃及池鱼,莫过于此。
69.书房警告
寿昌侯府倒是气氛友好,毕竟齐国公府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也就暂时出不了侯府罢了。
齐国公府派人包围寿昌侯府,无非是忌讳杨迁的户部侍郎身份,担心他要去给隆泰帝通风报信,索性先下手为强,把侯府女眷率先扣押了。
京禁卫与禁卫军不是吃素的,当接到齐国公府造反一事后,很是快速地兵分几路,拯救人质。
杨韶元提前给萧越透露消息了,道齐国公府有异动,望调兵遣将。
——齐国公府但凡不闹这一出,还真的不好说能否东山再起。
萧越对此非常重视,派遣封奕与荀致清调兵,分别看住齐国公府与保护寿昌侯府。
寿昌侯府出了事,荀致清当下三下五除二,将一众反贼擒拿归案,那飒爽英姿,唯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可知一二了。
杨迁丘氏见寿昌侯府危机解除,松了一口气,赶紧过来谢过荀致清。
荀致清平静一笑,“奉命行事,无需多言。”
奉命也只能奉了定宣王的命令了,杨迁心中一叹,面上依旧诚惶诚恐,“荀将军英勇当先,臣敬仰叹服至极,此次侯府危机,有劳将军出力。”
荀致清是从三品飞虎将军,比封奕的骁勇将军低了一级,但谁也不会瞧不起荀致清封奕。
谁让他们听命于定宣王,且天子信任的将领呢?荀致清还替天子掌管着只听从于他的骁骑营。
不比京禁卫禁卫军和西山大营等兵力部属,骁骑营真正意义上是只属于隆泰帝一人的心腹部队。
骁骑营的选拔非比寻常,能够进去的人,祖辈父辈无一不是忠烈之士,换句话说,这些人是功臣孤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骁骑营是宪宗专门设立出来安抚这些功臣遗孤的,却不想隆泰帝将其发扬光大,反而成为了一把锋利的宝剑,一剑封喉。
荀致清是女将军,本身不比朝堂上那些文臣武将容易立足,女子的身份天然使她招惹非议,即便是现在她屡立战功,可暗地里嘴碎的人依旧很多。
当然,荀致清前程似锦,碎嘴的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荀致清也心知肚明,直到现在她只跟那些军营中的将领士兵来往较多,和京城这群老狐狸倒是关系平平,过得去罢了。
正因如此,隆泰帝比一般人更信任荀致清,任命她为骁骑营统领也是看中了她这一劣势。
换做别人,隆泰帝或许得提防他有什么小心思,但荀致清不同,除了隆泰帝和定宣王萧越,她无人可依。
寒门出身,还是女子,荀致清选择的道路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加艰难。
杨迁看得多,想得也多,官阶上他确实高了荀致清一等,但论天子重用,他远远不如荀致清。
对荀致清,他是客气有礼的。
荀致清手中的银枪染着鲜血,背上的铠甲也渗着血,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敌人放了冷箭,她一时不防,中了一箭。
即便如此,她神色灼灼,飞扬自信,“杨大人有礼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京城出了乱,致清当然有义务去保护京城的。”
杨迁作揖,“荀将军这次又立了功,老夫在此给荀将军贺喜了。”
毋庸置疑,荀致清可能会升官封爵,面对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杨迁又如何做得到心如止水不闻不问?
荀致清扯了扯嘴角,“借杨大人吉言了。”然后回头看着士兵,高声命令,“我们去齐国公府,支援骁勇将军。”
“是。”
一列秩序良好、排列整齐、军容严肃的士兵们随即有序地跟着荀致清离开。
临走前,荀致清还说了一句话,“杨大人,致清代大将军给令爱杨六小姐问个好,上次她送过来的九福斋的糕点他很喜欢,杨六小姐有心了。”
杨迁闻言,讪讪一笑。
以前不受重视的庶女如今是得了贵人的眼,眼看着是前景大好,可他的心,一日比一日紧张。
要是被人瞧见了,被人认出来了,那他和侯府可就麻烦大了。
思及此,杨迁决定,今天晚上单独找蔺姨娘谈谈。
不管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面上杨迁反应平静地谢过荀致清与萧越的关心。
等荀致清一走,杨迁对丘氏说道,“夫人,你去叫小六来一趟书房吧。”
“去书房?”
丘氏吃了一惊,书房杨迁素来不肯让侯府女眷靠近,就连昔日得宠如张姨娘母女,书房都不允许靠近半步。
而现在,杨韶元一个外室生的庶女竟然可以出入书房,丘氏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说服得了自己相信对方区区庶女不足挂齿了。
丘氏的反应,杨迁看在眼中,但他没解释,只是又强调了一句。
他必须好好和小六说一说,侯府绝对不能在他手里出事,小六……以免日后大难临头。
丘氏平复了心情,神色淡淡,“妾身这就去办。”
丘珊珊失踪,本就让她挠心挠肺,现在多了一个不好惹的杨韶元,丘氏的头疼得厉害。
“宇哥儿近日读书,可是得了先生的赞赏,用功读书是好事,你得好好看着宇哥儿,别让他病了。”
杨迁对杨平宇这个嫡长子是十分重视的,更别提,他才得了两个儿子。
杨平度还太小,生母也就姨娘出身,暂时难当重任,杨平宇不同,正室嫡出,读书有天赋,性子沉稳,没有沾染了那些纨绔子弟的坏毛病,确实是一个好苗子。
一谈及自己的儿子,丘氏脸上的笑容立即灿烂了许多,她笑道,“宇哥儿近日写的字帖得了先生的夸奖,说他练得不错,有柳骨风范,而且,他的策论写得也好,谈的是治水,纵然是夸夸其谈,胜在角度新颖,先生看见了,很是高兴。”
杨平宇是侯府公子,还是丘氏的儿子,寿昌侯府给他寻找的先生自然不同一般,启蒙时在学堂教书的先生乃是前任大儒的学生,文采风流,傲骨铮铮,志不在仕途,除了撰书教书,清流学子都十分敬仰。
寿昌侯府借了老太爷对这个学生昔日的一饭之恩,才请到他给杨平宇启蒙教书。
等杨平宇学成考入国子监后,这个学生自是功成身退,回到家乡里了。
可想而知,杨平宇的才学即便不是第一,可也非末流。
杨迁满意地点了点头,“宇哥儿争气,以后,说不定我们侯府可以出个一品大员。”
这年头总归是重官轻爵的,杨迁这个寿昌侯轮到杨平宇身上,肯定要降一级,变成寿昌伯的。
对爵位,杨迁还不是特别看重,毕竟不能掌握实权的贵族,也就名头好听而已。
只要杨平宇争气,即便不能袭爵压根算不了什么,甚至可以比寿昌侯府更加风光。
丘氏一笑,“宇哥儿必然会撑起侯府,使侯府越来越兴盛。”
天底下的父母要的无非是光宗耀祖,子孙满堂,儿女孝顺,平安喜乐。
“嗯。”
……
当被杨迁叫到书房时,杨韶元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叙父女情肯定不是,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太关心过她,那么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公事公办了。
萧越托人送进来的口信,杨迁估计是警铃大作了。
杨韶元似笑非笑,蔺姨娘和蒋江氏藏着秘密支支吾吾,杨迁呢?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
她究竟是不是侯府的小姐?
带着重重顾虑,杨韶元踏入了书房,书房外面是杨迁十分信任的管家守着。
杨韶元见状笑而不语。
甫一踏入,杨迁便开口了,“小六,你与定宣王可是十分熟悉?”
萧越或许在别人眼里光风霁月,权势滔天,但在杨迁看来,此人心思深沉,心狠手辣,万万不能随便靠近。
要是杨韶元认识萧越,还与萧越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么,杨迁得考虑一些事情了。
杨韶元坦然说道,“父亲,定宣王是何等的人物?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的侯府小姐熟悉呢?”
熟悉如何?不熟又如何?她跟萧越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杨迁指手画脚。
面对杨韶元的装傻充愣,杨迁皱了皱眉,“小六,你不要撒谎。要是定宣王对你不熟,又何必拜托荀将军给你带口信问安呢?”
仔细算一算二人的交集,当初戎族暗探兴风作浪,杨韶元危在旦夕,是萧越出手救了她。
然后,杨韶元才天天托人给定宣王府送去九福斋的糕点,彼此看上去好像因此有了联系。
不过……
杨迁眯了眯眼,定宣王是何等眼高于顶,武铭城大将军还在世时,曾经想给萧越定亲,却不想被萧越一口回绝,说大丈夫当效仿班定远(定远侯班超)立功于异域,北境未定,何以为家?
颇有历史上那位骁勇善战的名将的豪气,武铭城正是看中萧越这一点,才没有继续给他定亲。
萧越至今没有王妃,不是没有人想过给这个定宣王送美人滕妾的,然而,萧越要么打包送回,要么是扭过头给这些美人滕妾找了人家嫁过去。
如此一来,压根就没有多少人敢给萧越送美人了。
——他确实怜香惜玉,但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杨韶元长相确实漂亮,但如此就可以让阅人无数的定宣王看上,未免太小看这位名扬天下的战神了。
杨韶元嘴角一撇,“定宣王感念之前女儿送去糕点的事,这才拜托了荀将军问女儿安。父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萧越跟她清清白白的关系,咋还被杨迁误会成情人关系了?
“这……”杨迁对上杨韶元坦坦荡荡的眼神,一时无话,只能语气生硬地提醒她,“小六,那定宣王终究跟你不是一路的,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了,你的名声就糟糕了。”
萧越是男子,这种事放到他身上,顶破天被人议论一句风流韵事,反倒名声无碍,不像杨韶元是闺阁少女,世道待女子要求较为严苛,这种事落到杨韶元身上,毋庸置疑会被外人骂一句不守闺训。
杨韶元挑了挑眉,“女儿明白。”
萧越委托荀致清给她送口信,端的是光明正大,提的都是明面上的来往,还是荀致清说的,反而不容易被人误会什么。
杨迁继而又道,“小六,你是侯府千金,日后亲事自然有侯府替你操心,为父不会轻易把你嫁给那等人面兽心的人。”
好端端的,提起婚事,杨韶元心中一跳,果不其然,下一句杨迁就说道,“京城里名门贵女无数,淑顺郡主和顺郡主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她们与陛下关系紧密,不像你,到底是大臣的女儿,容易吃亏。有时候风头过了,反而易招人眼红。”
言外之意,那就是杨韶元这阵子太招摇了,早已经得罪了和顺郡主淑顺郡主这些贵女。
杨韶元只觉得好笑,她前世倒是不显不露的,但结局又如何呢?杨芸玲肆意践踏她的人生,致使她死不瞑目,那个时候,杨迁又在哪里呢?
哦,早已经落进大牢,无能为力了。
她自认从未亏欠过人,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说白了,就是自己太弱小了,才能肆意被杨芸玲这等人欺负践踏。
她重来一世,为的就是报仇雪恨,不再让自己和蔺姨娘重蹈覆辙,为人轻蔑。
杨迁两辈子为她做了多少呢?生命垂危时,他在他人处,她大病初愈,他就一句话也不问。
她未质问过杨迁是否尽了为人父亲的责任,他倒是好意思,指手画脚她的人生。
“父亲,”杨韶元面色一冷,“当初是纳兰家二小姐要女儿表演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之。女儿如果出丑了,丢脸的不是寿昌侯府吗?女儿确实不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但父亲不能厚此薄彼,二姐姐她们也都出了名,为什么父亲不责怪她们,反而怪女儿太招摇呢?”
对杨迁,她已心无挂念,可是,杨迁的厚此薄彼,老是令她火大。
“因为她们才是父亲的……”
话说到一半,杨迁忽然打住不说了,神色尴尬。
杨韶元挑了挑眉,“她们才是父亲的女儿,而我不是。”
70.色厉内荏
“不,不是的……你是……你是的……”
杨迁立马板着脸反驳了杨韶元的话。
杨韶元却无话可说,她究竟是不是寿昌侯府的小姐,她眼下无心理会,反正……
——杨迁从始至终都未曾将她当做侯府的人看待。
既是如此,计较那些又有何用?
“我与二姐她们一样,生于侯府长于侯府,我再有好名声,最后得益的,不依旧是寿昌侯府吗?”
杨韶元的目光恢复了平静,神色间近乎淡然。
她若像之前那样不争不抢,到头来,还是会被杨芸玲害死,没有好下场。
杨迁看着她,意味深长,“定宣王是大兴第一个异姓王,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是贵不可言。可是,小六,有些时候,离得越近,反而死得更快。定宣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武铭城一生无妻儿,唯独到老了收养了萧越,萧越的姓氏偏偏不是武姓,这人的来历说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可实际上,谁说得清楚他父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武铭城很喜欢萧越,萧这个姓,还是武铭城特意问萧越抓阄而取得姓氏,萧越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屡立战功,很有武铭城的风骨。
况且,近些年来他平定北境,镇压戎族,攻克数个王国部落,真真是所向披靡。
功高盖世,封个异姓王,那还是小事,更重要的还是萧越此人城府极深,不是简单的武将。
武将五大三粗不懂政治纯属刻板印象了,要知道,深得帝心在大兴屹立不倒,这种事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可以做到的。
武铭城在世时,宪宗皇帝很是猜忌他,兵权收了大半,但对他膝下的养子却青眼有加,实在怪异。
甚至,宪宗与隆泰帝私底下还悄悄议定了一件事。
杨迁胆战心惊,她走了这么久了,按理来说应该是不算数的,即便算数,也有人不会同意的。
不过,谁又能保证得了一定不会变成真的?
杨迁的内心活动,杨韶元无从得知,只是她好奇杨迁干嘛和她耳提面命萧越不是好人要远离他,淡淡一笑,“父亲多虑了,定宣王非等闲之辈,女儿只是黄毛丫头,恐是心有余力不足。”
说句不好听的,纵然萧越有意利用她,那也是她的事情,杨迁以前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的人忽然跑过来一篇长篇大论,警告她远离萧越,不觉得荒诞可笑吗?
杨迁定定地盯着杨韶元的眼睛,许久后,叹气道,“女大不由娘,蔺姨娘比我说的话有用。”
这是想要让蔺姨娘提醒她吗?
杨韶元笑容一收,变得冷冰冰,“父亲,你与姨娘井水不犯河水,姨娘素日教导女儿要孝顺爹娘,不可任性,女儿自是日日牢记于心。眼下,女儿出了名,父亲担忧我会为人嫉恨,想要我收着尾巴做人,可是父亲忘记了,女儿即便有意退,别人未必给这个面子。”
杨韶元可以退吗?当然不行,和顺郡主因为福慧长公主府里没有达成心愿,早已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怀恨在心。
和顺郡主这种天之骄女,哪里管得了她死活?她真的要退了,第一个对付她的人便是和顺郡主。
杨迁认为她扎眼,或许应该说扎的是侯府千金的眼吧。
杨韶元讽刺一笑,没想到,寿昌侯杨迁也有一日会变得这么天真。
一番话下来,杨迁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摇了摇头,道理他都懂,可是这些话从默不吭声的小六的嘴里来说,越想越怪异。
“好自为之吧。”
最后,杨迁丢下了这句话,挥了挥手,让杨韶元退下。
杨韶元转身离开。
杨迁凝视着杨韶元的背影,心里却产生起深深的忧虑:她现在是越来越像她了,他尽力隐瞒的事情,很有可能不会继续隐藏了。
……
碧月瞧着回到芳华院后的杨韶元心事重重,不置一词,不禁狐疑道,“小姐方才去书房,可是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父亲认为我太招摇,想要我和以前一样,不争不抢。”
杨韶元以前所未有的冷淡语气陈述一件事。
其实,杨迁待她和蔺姨娘态度冷淡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蔺姨娘自从生下她这个女儿后,彻底见不到杨迁,几乎和杨韶元相依为命。
杨迁宠着张姨娘母女,宠徐姨娘,也宠杨芸茜,唯独不爱蔺姨娘和杨韶元。
杨韶元打从懂事开始,和杨迁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很多时候,蔺姨娘是默默陪着她认字说话的。
她是侯府小姐,却不得父亲的喜爱与重视。侯府的奴仆也看菜下碟,待她们母女俩有口无心。
若说杨韶元心里不渴望父爱的话,那绝对是唬人的。
曾几何时,杨韶元也想过自己被杨迁抱在怀里哄一下,哪怕只是一下。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愿望,杨迁没有抱过她,蔺姨娘却抱了不止十次。
不过,事到如今,杨韶元是一个大姑娘了,心里有了成算,命中注定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再期待盼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不愿当着寿昌侯府背景板般默默无闻的六小姐,她要当名扬京城的杨六小姐。
蔺姨娘藏着什么秘密她暂时不追究,但是,报仇之路,她会继续走下去。
撇开那些烦人的头绪,杨韶元复而又道,“碧月,听说你认识一个叫虎子的乞丐?”
“啊,正是,小姐有何吩咐?”
碧月严阵以待。
杨韶元和定宣王萧越结盟,也和易白谈了合作,碧月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外面消息的渠道全靠碧月去沟通交流。
虎子是那群待在京城的乞丐之一,也是之前杨韶元有意差使他们打探消息的乞丐群里的一个头头。
虎子古灵精怪,人高胆大,打探到的消息又多又准确,杨韶元很欣赏她。
眼下,有件事想要他帮把手。
“齐国公府肆意扣押官员女眷,是大罪,可最多贬为庶民,不足以致命,我察觉到,齐国公府私底下吞并了百姓不少田宅,卖官鬻爵,南方的盐场盐价他们中饱私囊,暗自与戎族暗探勾结,意图荣华富贵子子孙孙。”
杨韶元的声音泛着冷意。
打虎最忌讳打虎不死,她既然出手对付齐国公府,那么齐国公府就非死不可了。
况且,易白想要的结果,也是让他们不得好死,一命赔一命。
碧月闻言,目瞪口呆,“齐国公府太胆大妄为了。”
她不会质疑杨韶元话里的真假,毕竟无凭无据的话杨韶元从来不说。
齐国公府看起来风光霁月,但实际上内里已经腐败不堪,否则,他们绝对不会盯上七星凤凰珠了。
七星凤凰珠传得神乎其神,对齐国公府而言,最大的好处也就招财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齐国公府这些年暗地里的账本那是相当有意思。
盐场的盐价有问题,齐国公府做得假账骗过不少人,精明的隆泰帝也没发现,任凭齐国公府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如今,齐国公府摊上威远侯府如此一个下得了狠手的狠角色对手,这些麻烦事,自然会抖落出来。
她要的,便是齐国公府的灭亡。
杨韶元挑了挑眉,“这件事非你莫办,虎子会说话,让他去几个大官员的府邸门前说几句齐国公府的人太嚣张,霸占了一些人的田地还不够,连盐也抢走。不要说得太明白,想必会有人调查的。”
点到即止,说得太明白,对方会怀疑。
碧月了然,赶紧道:“小姐放心,此事奴婢会尽快办妥。”
齐国公府完了,私吞田宅,中饱私囊,卖官鬻爵,桩桩件件足够国公府上下千刀万剐了。
杨韶元把玩着太夫人送来的宝珠,目光幽深。
这些日子,齐国公府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一会是私藏七星凤凰珠的事情揭发出来,一些大臣便嚷嚷着惩办齐国公府。
紧接着,威远侯府控诉齐国公府下毒手迫害俞初云与之前齐婴两任未婚妻,此事一出,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有了白家的例子在,如今京城百姓纷纷唾骂齐国公世子弃婴人面兽心,狼子野心,杀妻灭子,残害姑娘云云。
那骂人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齐国公府欺负的人是他们呢。
齐国公府的人这段时间出门,不得不掩袖遮面,省得被愤怒的百姓砸臭鸡蛋烂菜叶子。晚上,齐国公的大门几乎是菜叶石头与臭鸡蛋粪便,脏兮兮得很。
威远侯府有备而来,带着板上钉钉的证据呈现堂前,引得众人哗然。
买通土匪暗害俞家三小姐清白,再是联络宗室强娶人妻……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众人面前,大家不禁感叹无毒不丈夫,这齐国公府分明是存心要人死啊。
第一任未婚妻的夭折也非偶然,乃是齐国公府的人买通人做手脚的。
这件事一被揭穿,那位姑娘的父亲便大受打击地晕了过去,差点要喊太医了。
好在,有人掐了人中,唤醒了这个大臣。
那位老父亲算得上老当益壮,女儿年幼夭折,害得妻子郁郁寡欢病逝,一把年纪了也就得了一女,只可惜被齐国公府的人下了毒手,导致阴阳两隔,天各一方。
老大臣愤怒地请求隆泰帝秉公处理,还他们家一个公道。
好好的清白姑娘,就这样被丧心病狂的齐国公府害死了,隆泰帝心有戚戚然,忆及发妻昭德皇后的悲惨遭遇,不免同病相怜,便允奏了老大臣的要求。
这样一来,齐国公府几乎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针对齐国公府,没过多久,齐国公府可能是自认为翻身无望,第二天就对上门问讯的大理寺刑部官员动手,甚至打算杀人灭口。
好在,威远侯府护住了白家的人,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是任人宰割,齐国公府的算盘再度落空。
齐国公府见一招不成再出昏招,他们把国公府培养的死士全部叫出来,有意来一个同归于尽,扣押京城官员女眷还不算,听说已有人遇难。
这样一来,齐国公府罪恶滔天,惹得天怒人怨,朝中大臣纷纷请奏隆泰帝秉公处理齐国公府。
隆泰帝允准,齐国公府的人当日打入刑部天牢,由专门的官吏看管。
齐国公府顿时乱成一盘散沙,府中奴婢卷款的卷款,逃跑的逃跑,压根就没有多少人乐意陪着齐国公府一块死。
齐国公府已被大理寺卿查封,任何人皆不得靠近或进出国公府。
天牢是一个死人聚集地,常年昏暗潮湿,且老鼠肆虐,有时候大半夜睡不着觉时,耳朵里永远少不了那些老鼠的吱吱声。
刑部尚书左群与大理寺卿朱智生对齐国公府一案重视非常,派了大量官吏看管还不算,门里门外都有重兵看押,若是仔细辨认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兵士的铠甲和禁卫军等截然不同,清一色黑白色交织。
齐国公和齐婴大半辈子一直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女眷和男人是分开关押的,为了防止他们窜供,彼此之间的墙厚得完全打不穿,而且牢房离得远,看不见听不见。
齐婴从事发到现在从始至终低着头默默无语,披头散发,一半脸还被人打出一道疤痕狰狞恐怖极了。
这样的齐婴,哪里有过去意气风发的样子?
齐国公和国公夫人郝氏少年夫妻老来伴,到头来二人一条心也做不到,国公夫人郝氏在见到官差的第一面时,口口声声说这些事与她无关,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他们父子自作主张,她是受害者,她是无辜的,叫嚣着官差把她放了,不能对女眷无礼。
事情到了这一步,国公夫人郝氏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撇清了关系必然可以逃出生天,不用死了。
官差肯定不会听信她的这一套,十分痛快地绑了郝氏到另一间牢房里待着,以免出来膈应人。
郝氏的矢口否认,齐国公出奇地沉默了。
71.仇人相见
郝氏在隔壁牢房哭哭啼啼,动不动就怨天怨地,平日骂的人最多的就是齐国公。
老夫老妻这么久了,彼此有什么把柄,还能不知道?狱卒闲着没事干时,最爱听郝氏唠叨齐国公的黑历史,最好笑的就是郝氏连齐国公看哪些女人看呆了眼也拿出来说嘴。
由此可见,两夫妻的感情在大难临头之际,真可谓是互相怨怼。
齐国公好在牢房隔音效果好,听不见郝氏的大放厥词,但齐婴不同,他和齐国公夫妻不在一起关押,但距离近,郝氏说嘴他靠在栏杆上,还真是备受折磨,耳朵茧子都起了,郝氏还在那喋喋不休。
齐婴不耐烦地顶嘴一句,“够了,不要再说了。”
从未有一刻,他这般痛恨自己的生母,明明在此之前,他们两母子感情好到感天动地。
郝氏说在兴头上,偏偏被好儿子不留情面地顶嘴,一时尴尬愤恨,直言不讳地骂起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了,“你别忘了,你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那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不是你那死鬼爹爹,你爹爹整天去那个不要脸的屋子过夜,我们母子俩,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我带大你,你早就被那不要脸的害死了!”
不管不顾地扒着牢房的门大喊大叫,得亏那些囚犯清一色关在其他地方和他们一块的也只有齐国公府在朝内的党羽与支持者了,倒是自己人不见怪。
齐婴听得厌恶地皱眉,“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你还要说多少次?你老是这样,永远只考虑自己,压根就没想过我这个儿子。”
郝氏的确疼爱齐婴这个儿子,但那是因为齐婴是她的底气,还是齐国公唯一的子嗣,要是不疼爱他,郝氏这个眼皮子浅又尖酸刻薄的女人以后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说来讽刺,齐国公之所以只能拥有他齐婴一个孩子,还是因为他风流惹得祸,被人怀恨报复,最后齐国公府千刀万剐了那个报复的人也无济于事,造成的损失无法弥补。
否则,齐国公这类好女色的人,咋可能看得上原配夫人生的孩子?
齐婴打小就知道他的父母光鲜亮丽的背后龌龊不堪的本质,内心厌烦透顶,又逃离不了。
遇见白伊伊,算得上他这辈子最大的意外与幸福了。白伊伊不像齐国公夫妇对他另有心思,对他说一心一意的好,眼里心里都是他。
这份前所未有的感动与甜蜜于齐婴偶然无意间发现白家藏着七星凤凰珠的秘密便荡然无存了。
七星凤凰珠的珍贵他是知道的,齐国公府更知道。于是,从那一刻起,齐婴和齐国公夫妇鬼迷心窍,想要夺宝灭门,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的就是逼死白家上下,私吞下七星凤凰珠。
齐婴大概也意想不到,白伊伊居然怀了他的儿子,而且他真的心软了,想要孩子活下来,留下白伊伊。
可是,齐国公夫妇却警告他白家人一个都不能留,齐国公府的子嗣不能有乐妓出身的母亲。
白伊伊的孩子齐国公夫妇不是不想要,但更害怕这孩子将来长大后报复齐国公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选择结束了白伊伊母子的命。
人到了生死关头,大概想到的那是自己年轻的过往,齐婴这些日子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充斥着白伊伊的身影。
他永远忘不了白伊伊那双静如秋水的眸子死在他手下时那心如死灰的时刻。
伊伊,是你吗?齐国公府近日的遭遇,你可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齐婴本以为自己会忘记白伊伊的模样,会选择性遗忘他当时的心情。
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他压根就不可能忘记她,伊伊是他这一世唯一爱过的女子。
齐婴闭目养神,脸上的神情近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郝氏的大吼大叫结束时,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绣鞋踩在枯枝上的咯吱声。
齐婴受不了牢门打开时那一瞬间钻进来的日光,刺激得眼睛不舒服
他关在牢房也就一个月左右,却不想这么快便难以适应太阳的存在了。
“姑娘,这边请。”牢头热情地往前带路,把一戴着面具的女子带到齐婴牢房的门前,门锁未开。
面具女子微微一笑,“有劳牢头了,这是给牢头的一点辛苦费。”
给出的是一荷包,牢头一掂量,眉开眼笑,“多谢姑娘赏,多谢姑娘。”
分量不小,有银票也有自助,果然是大手笔。
面具女子挥了挥手,牢头识趣地带领后面的狱卒往外面退去,把这里的空间留给面具女子与齐婴。
齐婴的牢房只有他一个人,旁边是齐国公府的亲眷并若干党羽。
对比昔日不可一世的架势,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面具女子望着躲在角落里没有开口的齐婴,冷冷一笑,“齐婴,你在这里应该很不习惯吧,不过像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垃圾,待在牢房里才是最合适的。”
“你……是谁?”
从牢头殷勤带人来开始,齐婴就好奇来者何人。
齐国公府出事这么久,连太子都不想见他们了,那么还有谁乐意见阶下囚的他们呢?
想来想去,齐婴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姓名——白伊伊。
不,白伊伊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已经不存在白伊伊这个人了。
就连那个孩子,也被他捂死了。
面具女子神色漠然,“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清楚,你是欠我债的。”
“你是替白家报仇的人吧?”齐婴此时此刻的神情是出人意料的冷静平淡,“白家当时广交友人,若不是我们想了法子让官府镇压,大概……白家是不会死的。”
白家可以拥有七星凤凰珠不是偶然,外表上看白家区区乐妓之家,谈不上大富大贵,殷实清贵,但是,白家的祖先一直传承着上古部落的秘密,活到今日,那是守护七星凤凰珠。
七星凤凰珠于上古是吉祥法宝,于当世那是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无论何种作用,七星凤凰珠绝对不能流失在外,它的作用是守候这个世道与维护太平。
齐国公府的人发现了七星凤凰珠,起了贪念,有意振兴齐国公府,便占为己有,导致白家上下横死。
可是,七星凤凰珠不只有一个,还有另一颗,齐国公府拥有了其中一颗,又控制不了难以使用,到最后齐国公府所有的,不过是一颗发光宝珠。
这是七星凤凰珠给予齐国公府的报复,白家是它的守护人,万物有灵,相生相克,齐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已经冒犯了七星凤凰珠。
七星凤凰珠的传说多半牵强附会,可它维护世间太平,那是事实。
面具女子嗤笑,“本想说什么的,但见你这样,不想多说什么了。一饮一啄,皆有因果,齐婴,你欠下的债,自然得千百倍奉还。”
白家的人命,齐国公府上下还不足够抵押。
想到这里,面具女子摸了摸肚子,目光隐含悲切。
齐婴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禁面色一滞,“你是……伊伊?”
不敢置信又欣喜的复杂语气,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一回事了。
齐婴是靠在栏杆上说的,自然被一旁大喊大叫的郝氏听个正着,她愣了愣,说道,“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害死我们?该死的千刀万剐的贱人,怎么如此歹毒心肠?”
事到如今,郝氏不知悔改,只觉得那是齐国公父子一意孤行,自作主张,而她完全不知情。
可实际上,当年白伊伊难产生子,这里面就少不了郝氏的故意刺激。
她早就看不惯白伊伊抢走她儿子了,更不用说儿子天天拿她当做宝贝,即便只是逢场作戏,郝氏仍旧看不惯。
这不,齐国公父子动手之际,郝氏便瞅准时机,专门叫人到她房间里好一阵大放厥词。
最后,气得白伊伊血崩难产,两母子命断齐婴手中。
郝氏手里沾着的人血也不少,这厮也忒好意思说自己清清白白,哼!
一边想着,面具女子来到郝氏的面前,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简直打出了郝氏的血牙了。
郝氏捂着半边脸,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这个……”
“啪!”
面具女子目光冰冷,几乎恨不得要把郝氏焚烧殆尽,“你在这里叫嚣一次,今天晚上你就饿着肚子,明天干脆去睡大街上,活活饿死。”
狠厉的威胁逼迫郝氏很快就投降了,她心不甘情不愿道,“你……”
“齐国公府,早年你们心狠手辣残害白家,私吞七星凤凰珠,如今,七星凤凰珠归入国库,而你们,也要死了,有些话,我得和你们说说了。我不是白家人,白家的人全部死了,一个不留。”
面具女子冷眼瞧着瑟瑟发抖的郝氏跟一边默不作声的齐婴,然后再望着面无表情的齐国公,接着又道,“齐婴不是你们齐家的孩子,他姓白,与白伊伊是亲兄妹!”
72.太子选妃
齐国公的眼睛瞪得老大,惊骇万分。
齐婴皱了皱眉,“你乱说什么?我怎么会与……”
白伊伊是他妹妹的事实远比白伊伊被他杀了更难接受。
面具女子声音清冷,“这件事,齐国公夫人最清楚了,要知道,她可是石女,咋可能怀得上孩子?”
郝氏过门多年,也就生了齐婴这个儿子,齐国公不算对后宅女人上心的,自然没有认真想过。
齐婴的脑子远转飞快,“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无凭无据,人家可没有必要污蔑郝氏。
郝氏离得较远,听得不甚清楚,但齐国公有意拔高音量了,“那个女人给我戴绿帽子?”
郝氏是石女的话,那就不可能生下孩子了。齐婴,也就成为来路不明的野种。
想到这里,齐国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恐怖阴森了,果然男人最在意的就是上半身和下半身了。
上半身事关脸面,下半身事关尊严。
郝氏一听,当即便说,“什么绿帽子?你什么样子还没有搞清楚吗?就你那表现,我三辈子也不可能怀孕。齐婴,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大概是快要死了,郝氏也随之口无遮拦了,她笑了笑,满眼讽刺,“齐国公又如何?还不是床上一点用都没有?我是石女,但我也知道好歹,齐婴那小子,是我抱走别人家的送给你当免费儿子的,这么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呢,妻妾成群,唯独一个孩子也没有。说出去了,多少人背地里笑话啊?”
说着说着,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刺激了敏感脆弱的齐国公。近些日子的接连打击本已让他绝望非常,却不想,郝氏还偷偷地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贱妇!厚颜无耻……”
噼里啪啦一顿响声,牢房内外是不一样的天地。
面具女子功成身退,缓缓退出了这片狭隘的空间,从此以后,她便可堂堂正正地过日子了。
……
齐国公府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因罪恶滔天,隆泰帝判处斩立决,齐国公府男丁皆斩首示众,女眷流放到西北服役。
这样一来,昔日的高门大族彻底坍塌。京城权贵士官心有戚戚然,约束族中子弟越来越严苛,不愿步入齐国公府后尘。
齐国公府的结局还有后续,齐国公府的女眷在上路之前一律服毒自尽了,死前死状凄惨,疑似备受折磨。
不过,这种事官方也不想查太多,简单了解案子便成了。
齐国公府的风波告一段落,萧越从年前忙到现在,脚不沾地是常态,身体还算吃得消,毕竟风吹雨打过来的,不过征讨戎族的作战里不小心中了敌人的箭,伤不重,但得静养。
因萧越身体素质不错,即便一直像陀螺一样转着,精神劲头一直好好的。
倒是不想,此次一忙,工作停下来,他就生病了。
为此,定宣王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杨韶元也小心派人慰问了几句,不过在此之前,她得操心另一件事——太子要选妃了。
太子妃之位空悬已久,是时候有人坐上去了。
73.安妃旧事
说实话,杨韶元对成为太子妃一点兴趣都没有,天家情薄,后妃如云,今朝得宠,明日失宠,渐渐凋萎在后宫中。
她不愿意和诸多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然后又为了这个男人疯狂偏执,泯灭良心,到头来,连个体面结局都没有。
杨韶元两辈子都有自己的坚持,那就是她的丈夫必须今生今世只有她一个人,不可二心,也不许做娥皇女英的美梦。
坐享齐人之福是男人的本性,而她想要的,绝对不是依靠男人的道德变成其中的一员。
曲家门第和寿昌侯府刚刚好,新婚燕尔,她也曾经度过一段郎情妾意、甜蜜幸福的时光。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她与曲家,如今是陌路人,是仇人了。
杨韶元握住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昨天晚上蔺姨娘忽然到访,送给她的,说是叮嘱她太子选妃的宴会上务必戴上。
她觉得奇怪,但也收着,瞧蔺姨娘郑重其事的模样,好像她若去了选妃宴,会发生点什么一样。
太子和滇王是夺嫡的热门人选,他们的外租家纳兰一族也会在他们身上投注,纳兰家两位适龄小姐清纯貌美,待字闺中,很合适当皇子妃。
杨韶元挑了挑眉,论门第和权势,寿昌侯府还没有到太子和滇王争相拉拢的地步,杨迁这个户部侍郎听着好听,可也升不了了。
宫里的安妃自从早年丧子后,便闭门不出,吃斋念佛。隆泰帝自觉愧疚,倒是赏赐恩宠如旧,不过安妃到底是越来越少出现在大众面前,以至于不少人遗忘了这位从二品妃的存在。
杨韶元对这个姑姑印象深刻,主要是安妃前世看上去默默无闻,膝下无子,偏偏隆泰帝对她愧疚异常,她的寝殿一应用度不比贵妃差多少。
这样的人,杨韶元无论如何也不会小看她的。并且,安妃前世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寿昌侯府入狱一事,那时候的她面容苍老,双目沧桑,已然是心如死灰。
安妃入了宫后,整个人就完全不同了。
杨韶元叹了一口气,入宫有什么好的?丘珊珊还因此倒霉地失踪了,安妃也是人不人,鬼不鬼,饱受折磨。
一入宫门深似海,太子妃皇子妃什么的,谁想当就去当吧。
有纳兰家在,寿昌侯府还不至于有个太子妃之类,杨芸茜上次无缘,这一次应该也不会。
杨芸怡她们,感觉更不可能。庶出之女为太子妃,落在老古板眼里,那不就是乱了伦理纲常?为太子良娣这些滕妾身份,寿昌侯府不介意,太子身边那些人就不会想方设法挤走吗?
一顿分析利弊自认为入选无望的杨韶元,心情稍稍放松了,拿着蔺姨娘所赠送的玉佩细细打量起来。
若说这块玉佩多珍贵也不见得,毕竟玉佩所刻图案乃一只兔子,不是贵人喜爱的龙凤云雀等等。
况且,不知是不是年岁已久的缘故,这块玉佩的色彩不似那些常见的玉佩碧绿,偶尔摩挲起来,倒是发出一丝金灿灿的亮光。
这块玉佩蔺姨娘赠送于她所为何事?
杨韶元看来看去也没看出特殊之处,蔺姨娘叮嘱她将其佩戴至最显眼的腰带处。
“玉佩……皇后……”
杨韶元突然之间有了大胆的想法——莫非,这枚玉佩和昭德皇后有关?
深吸一口气,她直觉蔺姨娘的来历越来越神秘了,连昭德皇后她都熟稔,总不至于之前是宫中的老人吧。
想到这里,玉佩对杨韶元来说如烫手山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带着重重心思,杨韶元也只好写信问候萧越情况可好、是否服药、有无大碍云云。
客客气气,又恰到好处,即便纸条被人劫走,杨韶元也能保证那群人瞧不出是谁写的。
……
很快,太子选妃的日子到了。寿昌侯府杨迁丘氏带着一众小姐赴宴,杨平宇杨平度还太小,不适宜参加。
太夫人雷氏在杨韶元离开前,专门叫了过去,语重心长地交代一些话。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杨韶元对雷氏打心眼里多了几分尊敬与亲近,太夫人待她很好,教会她许多道理,而且从不为难她,嘘寒问暖一直未缺过,就像是一位和善的长辈,确确实实是寿昌侯府中除了蔺姨娘,再关心杨韶元的人了。
杨韶元欠了欠身,“祖母,孙女不想入宫。”
直白了当,态度明确,她也无意扭扭捏捏,让人误会。
太夫人一愣,后笑了,“元姐儿是美人胚子,无需入宫,也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安妃入宫,可以说是太夫人雷氏心中不能言说的心病了。
她好好的闺女,却被隆泰帝看上,应诏入宫,几度生死轮回,差点活不下来。
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小皇子却得了急惊风,不足满月便夭折。
每次一想到这些,太夫人心如刀绞,悔恨与痛苦如潮水般没入她的脑顶。
安妃当初已有了心上人,二人感情朦朦胧胧,就等着捅破窗户纸,结果……一道圣旨打破了安妃心中最美的期待。
安妃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但她还有寿昌侯府,咋能任性得了?
太夫人雷氏雷厉风行大半辈子,在唯一爱女的事情上,却难得软了心肠,感情用事。太夫人有意想让她身边看好的小姑娘代替安妃入宫,小姑娘进宫,安妃则是和对方隐姓埋名,离开京城,安妃从此以后便可天高任鸟飞。
不过,安妃劝阻了太夫人的举动,她担心寿昌侯府因她被隆泰帝迁怒出事,偷天换日的计划太大胆,漏洞也多,一旦被隆泰帝发现了寿昌侯府蒙蔽圣意,以假乱真,那么寿昌侯府就会满门问斩。
太夫人当时抱着安妃泣不成声,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命太苦,明明可以幸福平安一辈子,偏偏天意弄人,导致安妃自此难以安宁。
谁也不知安妃对她的心上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安妃入宫的第二天,那个心上人也随之离开了京城,下放地方了。
安妃入宫后,很得隆泰帝的欢心,三天两头,隆泰帝大半时间都在她这边过夜。
原本妃嫔入宫,品级多半是答应常在,安妃不同凡响,直接以从三品婕妤当起,封号是“安”。
有封号,还是婕妤的新妃嫔,不少人对这位婕妤的看法就是又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后宫新星。
果不其然,安妃入宫后,风头无二,隆泰帝对她几近呵护疼宠。安妃想看腊梅,隆泰帝下令宫人移种腊梅,安妃不喜御膳房的点心,隆泰帝大手一挥,干脆允许安妃的寝宫可以有个自己的小厨房,一应款项皆由内务府负责。
如此恩遇荣宠,自然使得安妃引起了无数妃嫔的羡慕嫉妒恨。
安妃心性恬淡,与世无争,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一些老人仗着自己品级高过安妃、资历又老,堂而皇之地拉帮结派,孤立安妃,并且下套使安妃出丑。
安妃将计就计,成功引得那些煽动害人的妃嫔自食其果,让她赢得了隆泰帝更多的怜悯疼惜。
有时候,安妃想要说服自己干脆就这么在宫里过一辈子吧,可是事实往往无情又残忍地打击她的内心。
安妃年轻貌美,隆泰帝正当盛年,承宠雨露又多,想当然的,安妃的肚子很快传来了好消息——她有喜了。
隆泰帝登基以来,后宫一直无所出,这其中自然有妃嫔年老色衰、皇帝年迈的因素,可这里面,同样也有后妃存心不想让更多的皇嗣出生。
纳兰皇后有儿有女,不愁日后,不过她也不是个大度的,她坚决不允许妃嫔再度生下和太子殿下争夺皇位的威胁。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传出好消息,但很快就会失去这个孩子。
安妃有喜,犹如平地惊雷,引起了不小的风浪。
隆泰帝喜在心上,如水的赏赐不用多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补品药材等等,有什么好吃好用好玩的,几乎隆泰帝第一时间就会将其送到安妃的寝宫里。
安妃的荣宠本就惹人眼红,这一次安妃怀孕,可谓是刺中了无数人的心窝。
安妃怀胎十月,反应极大,一直吐个不行,隆泰帝倒是有耐心地安抚陪伴她,而且,安妃有孕,隆泰帝要么去安妃那边过夜,要么是批奏折,去养心殿。
这样一来,有的人便不乐意了,不乐意就要对安妃动手。
自打有孕以来,安妃精神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人害了自己的孩子,明枪暗箭不用多说,她小心翼翼处处提防。终于,一朝分娩,生下的是皇子,天子大喜,当场赐名。
还扬言皇子满月酒,立即封王。
安妃的喜庆日子,就在小皇子出生后得病夭折的时候结束了。
彼时,她因诞下皇嗣,封了安妃,压在大多数妃嫔头上。
春风得意是有的,只是小皇子夭折的悲剧,打击了安妃。
安妃痛不欲生,入宫后她第一次如此失态,为她的孩子,为她的人生,也为她的爱情。
皇子夭折,明面上说的理由是得了急惊风,可实际上,那是妃嫔动手,才害死了小皇子。
安妃得知真相后,本想找她们算账血债血偿,却不想,隆泰帝拦住了她,不允许她报仇,也不能提及此事。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隆泰帝这些日子对她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几乎是基于另外一个女人。
她是她的替身,但又不是她。
安妃彻底心如死灰,主动求旨为爱子祈福,吃斋念佛。
隆泰帝一犹豫,允准了。
隆泰九年,安妃入宫,过去了几年,有些事情也渐渐地不为人知。
太夫人难得流露出一丝痛苦,“皇宫不是元姐的天地,找个本分的人,嫁过去就行,后宫,吃人啊。”
皇子夭折,安妃念佛,桩桩件件,无疑令太夫人的心揪得很紧。
曾有批命大师说她的闺女贵不可言,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句唬人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一语成箴。
杨韶元乖巧懂事地说道,“祖母,孙女不会进宫,也不可能当皇子妃。”
她不想变成一个乌鸡眼的女人,也不愿孤零零地死在后宫里。
太夫人哀叹,摸了摸杨韶元的手掌,半饷无话。
“侯府不会送姑娘们去宫里的……”
杨韶元在马车里想起太夫人的最后一句话,神色严肃。
皇宫是财富权势的中心,富丽堂皇,威严慑人。
杨迁和丘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杨韶元是第一次来,小心打量四方,达官显贵的轿子相继抵达,可谓是热闹非凡,这种场合下,也没多少人敢闹事。
官员和女眷要分开,丘氏带领杨韶元等一众姐妹很快就进入宴会大殿福明殿。
福明殿面积大,兼得冬暖夏凉,景色动人,每次宫中举办大型宴会时,都会选择福明殿。
福明殿前方是一众文武百官,后方才是夫人小姐们。
杨韶元的位置不前不后,刚好跟杨芸薇分在一起。
因太子选妃不分嫡庶,不仅杨韶元可以过来,其他官员的庶出小姐们一样可以。
杨芸薇小声咬耳朵,“纳兰家的几位小姐们果真是倾国倾城色。”
杨韶元想笑,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关注别人的长相,杨芸薇看上去心宽体胖。
轻咳一声,杨韶元轻声道:“太子妃、滇王妃十之八九会落入纳兰家姑娘们的手中。”
帝后和纳兰贵妃、滇王未到,一些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纷纷打探到底谁会这么好运,成为太子妃或滇王妃。
太子选妃事关重大,帝后亲至是必然的,纳兰贵妃这个后宫一人之下的妃嫔,也会来。
当然,那些品级不如纳兰贵妃的,自然没资格没机会来了。
太子选妃,滇王也到了年纪选择皇子妃。
这一次宴会,冲着太子妃来的不少,看中滇王妃位置的,更不少。
窃窃私语中,杨韶元敏锐发现部分人对和顺郡主淑顺郡主颇怀敌意。
隆泰帝喜爱的外甥女,父母得力,的的确确可能是竞争对手。
74.天子震惊
杨韶元笑了笑,和顺郡主淑顺郡主好是好,但是二位前世对皇子们可是避而远之。
皇子妃别人眼里高不可攀,而淑顺郡主和顺郡主身份够高了,除了王妃公主帝后皇子这些人,在大兴,压根无人能比。
当皇子妃,表面上看风光无限,还能更进一步,郡主品级低于皇子妃,也难以再升一级,可实际上,郡主可以有食邑俸银,皇子妃却没有。
自古以来,夺嫡之争失败者全家遭殃者不在少数,皇子妃成则进一步,败则香消玉殒,家族覆灭。
两害相权取其轻,和顺郡主与淑顺郡主皆是有傲气的女人,她们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而这些,皇子们是不能给与她们的。
杨韶元承认,和顺郡主讨厌归讨厌,但她的一些想法还是值得肯定的。
不理会周遭人的打量目光,杨韶元盈盈一笑,“五姐,我们侯府要做的便是恰到好处,恰如其分。”
若说杨迁丘氏两夫妻没有把女儿送进宫的念头,那属实高看他们了。
丘珊珊在寿昌侯府不可一世,还不就是杨迁丘氏特意放纵的结果?寿昌侯府已到顶点,再升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可侯府里杨平宇杨平度年纪小,是可以提拔栽培的。
说白了,杨平宇的前程,是他们最先考虑的。
要不是丘珊珊失踪了,指不定,杨韶元还要跟丘珊珊玩一把勾心斗角。
送女儿入宫为皇子妃,目前来说,杨迁丘氏是暂时不考虑了。
杨芸薇点点头,抿唇轻笑,“火药味很浓呢。”
太子妃之位的诱惑力太大,不少名门闺秀已经趁着主人公未到,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起来。
不过好在,这里是皇宫,不是那等莫名其妙的小门小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家闺秀很看重脸面,才不会疯婆子似的大喊大叫。
就是这火药味,啧,掩盖不住的浓烈。
杨韶元垂下眼帘,红颜祸水念叨得再多,皆不如那蓝颜祸水啊。
丘氏身边是杨芸茜,杨芸茜今日出人意料的盛装打扮,红衣和粉色衣服一样,考验肤色,杨芸茜穿着倒是凸显出肤白如玉的气质。头上插着几根最近新出的发钗,少女的清新年轻,一目了然。
杨芸茜神色肃穆,严阵以待,对比她一边坐着的冷冷清清的杨芸怡,莫名地有意思。
杨芸玲依旧禁足着,张氏已被侯府休弃,贬为通房,赶出了侯府,丢到庄子里就等着哪一天“暴毙”。
张氏抛夫弃子再嫁侯府,已然刺激得杨迁火气旺盛,自认平日待张氏不薄,结果到头来,很早很早以前,她就跟他耍心眼了。
当然,不止如此,张氏仗着自己盛得欢心,下毒手残害侯府子嗣,比如前些年华姨娘的流产、秋燕的无子,都是张氏的手笔。
查出这些事情后,杨迁的忍耐度已到了顶点,大为恼火。
男人啊,宠爱你时予取予求,不爱你时,抛弃起来比谁都快。
张氏成为弃子,杨迁已有杀意,奈何张氏有一对女儿,随意处置了,连累寿昌侯府名声就不好了。
于是,才有了张氏的自生自灭,杨芸玲的禁足。
忌讳着以前杨芸玲的所作所为,太夫人雷氏发话了,杨芸玲的禁足一直到她出嫁,才可解除,对外宣称侍疾姨娘,无意出门。
杨芸怡不比杨芸薇的劣迹斑斑,她自始至终与张氏杨芸玲面和心不和,不过,到底是亲生母女,血脉相连,这些日子看下来,杨芸怡的神情较之以前愈发冷冰冰了。
“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大太监高声一喝,将寝殿内原本喧闹的气氛顿时一静。
之前是贵人未到,大家才敢无所顾忌,现在主人公来了,各位自然得站起来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伴随着大殿回旋的问候声,一对明黄衣影的男女前后走进来,身后跟着宫人太监,肃穆庄重。
隆泰帝与纳兰皇后先后坐下,隆泰帝平声道,“诸位请起吧。”
“夫人小姐们也快快请起。”纳兰皇后面色和煦。
“谢陛下、皇后娘娘。”
众人缓缓起身,杨韶元眼尖地发现,当今太子纪常赫与滇王纪常峥皆落座于隆泰帝的右手边。
这个场合,纳兰贵妃也到了,如果说纳兰皇后雍容华贵,那么纳兰贵妃则是妩媚多情,眼波流转间,倾国倾城。
咸宁长公主、福慧长公主是外命妇,她们的座位是跟着各自的驸马。
苏引章与梁齐溟昔日也是大兴有名的美男子,即便年华逝去,脸庞多了岁月的痕迹,可他们身姿挺拔,岁月沉淀的气质使之卓然不群。
杨韶元默默赞叹,两位驸马的容貌在和顺郡主淑顺郡主的身上也可看到,年轻时的英俊风流。不仅如此,苏引章与梁齐溟待两位长公主一心一意,绝无二心,洁身自好,伉俪情深,引得无数贵妇小姐们羡慕嫉妒恨。
相比之下,宁阳长公主便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宁阳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宫女,很不起眼,年纪轻轻便走了,生了公主后宪宗追封为嫔,可以说是感情一般。
宪宗对这个长公主也很一般,素来不得宠,选择的驸马是三品护军参领闻轩。闻轩年轻时貌不惊人,也就孔武有力,考了武举,得了榜眼,宪宗还算十分欣赏闻轩,不过闻轩样貌上不突出(本朝选官看中官员仪表仪态),加上是寒门出身,仕途上谈不上特别得意。
机缘巧合下,使他奉旨尚了宁阳长公主,两夫妻相敬如宾,虽然没有福慧咸宁两位长公主的恩泽,但好在,公主至尊,宁阳长公主不会受委屈。
等隆泰帝登基,宁阳长公主也得了几分怜悯,食邑益封,闻轩族中的兄弟子侄也有提拔封赏的。说起来,宁阳长公主算得上过得顺遂如意了。
宁阳长公主和闻轩一直无子,原因如何不得而知,如今太子选妃,自然没有她的份了。
杨韶元在这些大人物的情况记在心里,面色如常。
“陛下,本宫看着这些名门闺秀,年轻貌美,清秀端庄,很是出挑啊。”
寒暄过后,纳兰皇后率先开口,称赞了一番在场的千金小姐们。
隆泰帝十分给面子地赞许说,“嗯,大方端庄,都是爱卿们教导得好。”
不出意外,底下皆是一众齐呼的“谢恩”。
隆泰帝笑看着纪常赫,“太子,你可认为这些姑娘们端庄优雅?”
“正如父皇所说,大家闺秀,端庄大方。”
纪常赫很客气地说道。
一听太子殿下开口表扬她们,有一些小姐们的眼神便亮晶晶的。
杨韶元嘴角抽搐,蓝颜祸水,不外如此。
握着长佩的玉佩,杨韶元忽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太子都这样说了……”隆泰帝眯了眯眼,“今日算是诸位小姐的竞技日了,才艺表演,爱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近日戎族暗探一一抓获,定宣王立了大功,扬我大兴军威,朕欣喜万分,诸位的表演,也是添添喜庆,庆贺庆贺。”
此话一出,大家热情高涨,积极配合。
定宣王萧越因养病未能到达今日的宫宴,本身就很遗憾了,更别说今天是太子选妃,多多少少欠了点意思。不过,隆泰帝依旧对萧越表示出一番关心。
定宣王果真是大兴的定海神针,天子的左膀右臂。
大家闺秀是不能随便抛头露脸表现才艺的,若名头是庆贺大兴对外战争的胜利,那自然就截然不同了。
“陛下,皇后娘娘,”纳兰世嫣第一个出列,落落大方地福礼问安,“臣女愿邀请寿昌侯府六小姐与我一并弹奏《凤求凰》。”
“哦?寿昌侯府六小姐何在?”
隆泰帝再度被勾起了记忆,之前说好的封赏,因福慧长公主坦言等见了杨韶元本人另做打算暂时搁置了。
这会儿,纳兰世嫣点名杨韶元,不得不说,隆泰帝很好奇对方何许人也了。
杨韶元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就被注意到了,屏息静气,安抚好担心的杨芸薇后,杨韶元走出了座位,来到帝后跟前,乖巧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只听到宝座上帝王的震惊声传来,“你!你……再说一遍。”
隆泰帝只觉得跟前少女的容貌与记忆中的故人重合起来了,一举一动,完全是她的翻版。
杨韶元讶异极了,不等隆泰帝反应,直接便说:“臣女户部侍郎之女杨韶元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寿昌侯府的六小姐?”
隆泰帝按耐住激动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跟下的少女。
杨韶元点头,“是,陛下,臣女是寿昌侯府的六小姐。”
“太像了,太像了,”隆泰帝喃喃自语,接着又问,“杨六小姐,你的母亲何许人也?”
容貌相似到这般,或许,她应该是上天的恩赐。
“臣女是蔺姨娘所生。”
杨韶元不卑不亢地回答。
75.风波骤起
她是庶女,这一点无可否认,也无需否认。
话音刚落,和顺郡主便不合时宜地讥笑道,“庶女就是庶女,岂配与我等同座?”
和顺郡主嚣张惯了,隆泰帝又偏爱她,和顺郡主自是无所顾忌地挤兑杨韶元。
至于当初福慧长公主府内福慧的一席话,不好意思,和顺郡主选择性遗忘了。
被人挤兑,还是宫里,杨韶元不方便开口,只就神色淡然地等候天子的旨意。
“和顺!”出乎意料,隆泰帝开口训斥了和顺郡主,“不可无礼!杨六小姐是大家闺秀,你怎能这么侮辱她?赶紧给她道歉。”
语气加重了不说,还让人家道歉,太出人意料了。
底下看戏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和顺郡主这一次是挤兑个没名没姓的庶女,不会怎样,却不想,隆泰帝给这个小姑娘撑腰,还呵斥了以往他最疼爱的外甥女。
——莫非,这个杨六小姐,会是京城红人了?
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只觉得隆泰帝似乎对杨韶元有些特殊,而少数知情者,例如福慧长公主与纳兰皇后,则是不出所料。
福慧长公主见状嘴角上扬,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弟弟还是想着阿芫呢。
纳兰皇后没有福慧长公主的神闲气定,她被突然冒出来的杨韶元吃了一惊,或许应该说恐惧。
她的这张脸,仿佛昭德皇后再次站在她的面前,不屑地说,“雕虫小技,不成气候。”
是啊,她的雕虫小技不成气候,只是直接让她和那两个杂种去到阴曹地府了。
纳兰皇后面色阴晴不定,还未发话,和顺郡主这边闹开了,直接跺了跺脚,对着隆泰帝大喊大叫,“舅舅,你偏心。你心里到现在还想着那个死女人,对舅母不公平!”
四周寂静无声,皆被和顺郡主的语出惊人吓到了。
文武百官一个个低眉顺眼,恨不得捂住耳朵,不想听见这出皇家八卦。
果不其然,隆泰帝脸色阴沉,一拍桌子,“郡主失仪天子,侮辱皇族,着褫夺郡主封号,贬为乡君。”
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隆泰帝竟是把和顺郡主贬为乡君了,连封号也取消了。
当然,她的食邑封地估计再过不久,便不再拥有了。
和顺郡主,不,梁菲菲一听,顿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闹得不行,实在呱噪,隆泰帝冷眼扫了福慧长公主夫妇一眼,福慧长公主会意,当即拉着哭喊的梁菲菲跪地谢罪,“姐姐教女无方,望陛下处罚姐姐。”
“姐姐,菲菲这性子,再不约束就不好教了。”隆泰帝余怒未消,语气生硬得很,他是知道梁菲菲和福慧长公主之间的矛盾,可福慧长公主不管不顾,还是不应该的。
“以后菲菲请姐姐多管管吧,好歹是乡君。”
隆泰帝挥了挥手,敢出言咒骂昭德皇后,打死都是便宜了,到底梁菲菲是亲外甥女,直接处死伤了情面。
“狗皇帝!”
未等福慧长公主母女退下,身旁一内侍跳了出来,要行刺天子。
随驾的御林军当下火速救驾,不过因事发突然,身边一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杨韶元离得近,纳兰皇后也近,纪常赫与滇王来不及大喊“父皇小心”,只见得那内侍刀光一闪,杀气腾腾。
赵德全甩了甩拂尘,“行刺陛下,火速护驾!”
纳兰皇后纳兰贵妃花容失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在死亡威胁下,竟是忘记了替隆泰帝挡刀,唯有惊慌失措的“啊”。
“啊……”
一少女毅然决然站在隆泰帝跟前,挡住了致命一击。
隆泰帝大惊失色,“六小姐!”
本来这一出戏,隆泰帝胸有成竹,且有把握的,结果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
杨韶元最后关头对着隆泰帝微微一笑,嘴角流血,然后双目一闭,不省人事。
隆泰帝顾不得仪态,见状连忙扶住昏迷不醒的杨韶元,又清晰地看见那把匕首直中要害,几乎瞠目结舌,双眼通红。
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多年前,阿芫在他怀里活生生被毒素折磨,面色憔悴,没有了气息。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六神无主。
这一刻,阿芫不在,可另一个与她相似的少女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如果这个少女出了事,那么他真的永永远远失去了阿芫。
电光一闪间,隆泰帝当机立断,“把杨六小姐带去芜蘅殿,传召太医院御医为其诊治。”
刚才大胆行刺的内侍已被左右的御林军控制住了,那内侍见势不妙,有意自尽,却被御林军统领卸了下巴,拔出毒药,让他想死也死不了了。
御林军统领冷笑一声,“带去大牢好好审问。”
“是。”
此统领与萧越共事过,为人处世颇有他的风格。今日萧越不在场,可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有安排好。
不过,杨韶元的挡刀之举,属于萧越的意料之外了。
宫女们按照隆泰帝的吩咐有意抱着杨韶元去芜蘅殿,不过……
隆泰帝摆了摆手,“杨六小姐救驾有功,就让朕陪着她一块去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要知道,杨韶元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还未出嫁,男女授受不亲,隆泰帝大了杨韶元一轮不止,二人本不该如此亲密,为何一贯冷心冷肺的隆泰帝会这般对待杨韶元?
若是杨韶元一路上皆由隆泰帝抱着或背着,那么,杨韶元的闺誉相当于是毁了。
她跟天子之间实在太过亲密,讲究规矩的人家哪敢娶她?
杨迁本欲婉拒,可是一想到杨韶元身上的一些事情后,选择了默不作声。
至于丘氏,她还不能发表意见,毕竟纳兰皇后在这里呢。
而且,杨韶元有没有出事,她自是懒得管,名声如何,只要不影响到侯府声誉就行了。
当然,救驾这种大功劳,丘氏眼馋得很,心里嘀咕再怎么爱出风头,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杨芸茜急得不行,“陛下怎能这般……”
其余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是心直口快,不是没有脑子。
杨芸薇皱了皱眉,“陛下对妹妹好像是十分在意的。”
且不说之前隆泰帝对杨韶元表现出来的失态,单单讨论眼下隆泰帝出于杨韶元救驾的重视关心,种种行为,看得出来,隆泰帝应该是在杨韶元身上寄托了一种感情。
她们去劝阻,指不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说不定,妹妹是时来运转了。”
没想到,不声不响的杨芸怡这时候说话了。
杨芸茜有点不明白,“四妹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抖机灵,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杨芸怡反而闭紧嘴巴了。
杨芸茜见状,兴致阑珊,又实在放心不下杨韶元,咬了咬牙,“陛下那边……”
“陛下,由本公主抱着杨六小姐吧。”
隆泰帝的姑姑,升平大长公主此时此刻语出惊人。
升平大长公主可真真是宗室里声望很高的人了,不仅对隆泰帝有养育之恩,而且于国有功。
升平大长公主一生坎坷不平,虽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但终究是寂寞孤单。
几段婚姻皆因各种因素分崩离析,多年来形单影只,宪宗与隆泰帝自知皇室欠了大长公主的,荣宠不衰不说,甚至升平大长公主还是唯一一个无需对帝后行礼的公主。
当然,传闻中升平大长公主还得到了一支神秘的天子卫队作为补偿,由于众说纷纭,大家也没见过,是以从来属于八卦。
升平大长公主一出马,大家自是心悦诚服,隆泰帝也回过神来,方才举动很是不妥当,于杨韶元不公平,便顺势而为,“你们几个小心抱着六小姐到大长公主怀中。”
“是。”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从隆泰帝怀中抱起杨韶元,转而抱到升平大长公主怀中。
大长公主双手快速地一把抱起,动作潇洒,但不至于颠簸了杨韶元。
出了意外,宴会肯定是解散了。文武百官、命妇小姐们自觉离开,只是偶尔看向寿昌侯府众人时,难掩羡慕嫉妒恨。
杨迁是百般滋味在心头难以言喻,其余人则是一致的忧心忡忡。
纪常赫与滇王担心刚刚的行刺风波再来,索性一路跟着隆泰帝。
隆泰帝如今是心烦意乱,不想说话,兴致缺缺地打发他们去各自母亲身边照顾着。
纪常赫看在眼里,听话地走了。滇王有些不服气,撇了撇嘴,“父皇,那杨六小姐救了你,是应该的,父皇何必……”
“闭嘴!不得对她无礼。”
隆泰帝的火气再次爆发,肖似阿芫的杨韶元,他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了她。
当时凑近了一看,无意间他瞅见了杨韶元身上佩戴的玉佩是故人之物,昭德皇后当年收下来的他的生辰贺礼。
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千金小姐的手里?她与阿芫,莫非真的有关系?
不管她是谁,他一定一定要留下她。
滇王一听,不管不顾了,“什么嘛?她只不过是攀龙附凤的庶女罢了。”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