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生辰宴(二)
杨韶元瞅向碧月,碧月会意,扬声道:“可是发生何事?”
“六小姐,和顺郡主的马车与纳兰家的马车撞上了。”
车夫脸色为难。
惹事的无论是哪一方,皆不是寿昌侯府可以得罪的。
杨韶元挑了挑眉,和顺郡主是福慧长公主的女儿,与咸宁长公主不同,福慧长公主与隆泰帝一母同胞,是当今的亲姐,当年叛乱中还出了一份力,因而盛宠优渥,深得君心。
隆泰帝不仅恩封了咸宁长公主的儿女,也给福慧长公主的子女一份恩典。和顺郡主就是因此而来的。
不过,淑顺郡主有兄弟,和顺郡主则没有兄弟,福慧长公主与驸马梁齐溟鹣鲽情深,奈何多年无子,和顺郡主出生时,恰好叛乱突起,怀孕时福慧长公主耗尽心血,从而导致和顺郡主早产,身体羸弱。
而福慧长公主也因难产从此无法育子。
可能也是这个缘故,隆泰帝对福慧长公主一家颇为愧疚,和顺郡主更是食邑封地可比郡王,梁齐溟封江南总督,福慧长公主增加食邑三百户。
也是如此,和顺郡主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娇纵跋扈,好多贵女都被这位娇纵郡主弄得下不来台。
淑顺郡主与她同为郡主,身份地位相同,却依旧彼此互别苗头。
至于纳兰家,有纳兰皇后撑腰,纳兰家的小姐到哪里都是受追捧的,和顺郡主一向是不喜欢有人抢走她的风头,也是几次三番和纳兰家的小姐们发生冲突。
说白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现在杨韶元的马车因两家人争吵而堵在路上,说真的,一旦耽误了生辰宴,杨韶元在淑顺郡主这边肯定是印象不好了。
“看看去别的小路能不能走。”
杨韶元说道。侯府出行,一般是走官道的,从富康街走到咸宁长公主府所在的永兴街,这一路时间不长。
偏偏这时候和顺郡主与纳兰家小姐争吵起来,官道被堵住,杨韶元不可能等她们吵完再走,思来想去,弯道去小路,反而是最佳选择。
“是……”车夫正欲挥鞭拐头,然而那边争吵的源头忽然停止了,官道顺畅了。
车夫松了一口气,“小姐,官道通了,和顺郡主她们走了。”
“那就好。”
杨韶元也放心了,在今天这个喜庆日子,她实在不想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当杨韶元带着碧月进来时,本以为风平浪静的杨韶元,这一次突然被点名了。
“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好像是寿昌侯府的六小姐,姨娘所生。”
说话的贵女小脸娇俏,小眼睛很似狗狗的眼睛,一笑起来甜美可爱。
可是,她此时此刻的表情是居高临下的鄙夷和歧视,实在浪费了这一张娇俏的脸蛋。
杨韶元闻言,不卑不亢,“我是寿昌侯府的六小姐,不知廖小姐有何指教?”
那个开口的贵女是廖总兵家的五小姐,廖长凤。
廖长凤嘴角一撇,“谁指教你一个庶出的?还是外室所生,卑贱。”
32.生辰宴(三)
贵女圈一直以来是划分派系的,其中当属纳兰家大小姐纳兰世嫣与和顺郡主风头最大。
纳兰世嫣是纳兰家长房千金,也是纳兰皇后的侄女,纳兰贵妃看中的晚辈,自幼便有才女之名,可谓是京城明珠。
对比和顺郡主的眼高于顶,很明显,纳兰世嫣会做人多了,落落大方,温柔善良,京城里不少世家公子爱慕着她。
廖长凤一向以纳兰世嫣马首是瞻,同气连枝,只要是得罪过纳兰世嫣的,都会被廖长凤冷嘲热讽,羞辱一番。
这次她针对起杨韶元,说是瞧不起庶出的,但是嘛……
杨韶元脑筋动得快,明面上迅速做出反应,“廖五小姐此言差矣,我虽为庶出,但一直听说过廖五小姐的大名。人人皆说廖五小姐蕙质兰心,最是待人宽厚,我杨韶元今日若非被廖五小姐有意指教,廖五小姐如此的大贵人,怎么可能越过京城诸多千金而被注意到呢?韶元有自知之明,才疏学浅,又为侯府庶出,身份上逊于各位小姐。廖五小姐估计是有意体谅我的不易,是以这般处心积虑地不惜让我明白,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可被辱。”
一番话说下来,杨韶元脸不红气不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并且有趣的是还用“你是大好人”的眼神看着廖长凤。
旁边围观的小姐们噗嗤一声笑了。
廖长凤听到这些笑声,脸色一黑,再对上杨韶元坦荡荡的目光,一脸嫌恶地转过头去,“既然知道,还不滚?淑顺郡主的宴会,哪里容得你……”
“杨六小姐是我下帖子请来做客的,廖五小姐可有异议?”
一阵清脆却带有不容置疑态度的女子声音,直接响起。
廖长凤脸色顿变,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怎么把她请来了?
淑顺郡主苏安宜含笑扫视四周,却如威压般让人喘不过气。
天之骄女,谁没有一点傲气了?但问题是,淑顺郡主是天之骄女中的顶级权贵,得罪不得,敢在她宴会上闹事,不说别的,足够让苏安宜拒绝来往彻底厌恶了。
苏安宜看着廖长凤,似笑非笑,“廖五小姐,你这般看不起我请来的客人,那不好意思了,从今以后我的宴会你都不用来了。咸宁长公主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倘若被苏安宜厌倦了,那么廖长凤纵然得了纳兰世嫣的青眼,有段时间她是在平京贵女圈里不好混了。
廖长凤闻言,似秋风中的落叶般抖得很,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却嘴皮打架,不知说何是好。
她完蛋了!脸色涮得一下变白了,垂头丧气,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杨韶元见状皱了皱眉,苏安宜这一出她没想过。毕竟苏安宜最先考虑的就是面子与影响,前世对她确实不错,可也没有到赶走冒犯她的人的地步。
廖长凤是廖总兵的千金,这么做难道不是……
忽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郡主,廖五小姐心直口快,也不是存心不良,不如罚她为郡主绣花吧。”
33.生辰宴(四)
杨韶元嘴角含笑。
苏安宜落了廖长凤面子,表面上是给她撑腰,但实际上,廖长凤的父亲廖总兵涉嫌里通外敌,给戎族暗探通风报信,才导致当时那么多达官显贵遇害。
铁证如山,容不得廖总兵狡辩。
苏安宜想必是从驸马苏引章处得知了消息,才选择撇清关系,不与廖长凤走得太近。
苏安宜望了一眼人群外的杨韶元,见她神色平静,从刚才到现在从容不迫,丝毫不见怯,也无怯懦胆小愤恨之色。
这位杨六小姐,也许是人才。
苏安宜心里想着,面上再重复一遍,“怎么?需要本郡主亲自来请人走,才肯走吗?”
尾音拉长,意思不言而喻。
廖长凤被苏安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给情面,早已愤恨莫名,如今见她铁了心要赶走她,更是心一横,冷冷一笑,“不用劳烦郡主,本小姐自己会走。”
语罢,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她的丫鬟只好也跟着廖长凤一块出府。
刚刚雄赳赳气昂昂的,结果是灰溜溜地逃跑,实在是滑稽可笑。
在场的小姐有不少与廖长凤有过结,眼见她被苏安宜厌弃赶走,不由得露出一丝快意。
廖长凤走了,苏安宜带领大家来到宴会厅,这是前院与后院相距颇远,周遭花红柳绿,芳香四溢。
银是苏安宜的生辰,酒水饭菜点心是少不了的,来的女眷也多,公主府想到这个情况,也安排了不少丫鬟轮流换班,随时随地在旁边候着,以免出事。
苏安宜坐于主宾席上,咸宁长公主与驸马苏引章未到,两位公子派人送了礼物,由于有女眷在,并未露脸。
苏安宜盈盈一笑,“感谢诸位小姐赏脸前来我的生辰宴,诸位,本郡主在此有礼了。”
无论如何,单从待人接物的层面上看,苏安宜这方面是有口皆碑的彬彬有礼。
贵族小姐们齐齐说道,“郡主客气了。”
可以参加淑顺郡主的生辰宴,那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福气。
咸宁长公主府只邀请了三品官及以上的官员千金前来参加,未拘泥于嫡庶,有意让苏安宜的生辰宴热闹热闹,见见世面。
苏安宜举起酒杯,目光温柔,“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先喝一杯,诸位自便。”
一饮而尽,好酒量。
杨韶元按照流程也喝了点酒,不过这是水果酒,度数不高,方便小姐们饮喝。
“郡主生辰,是大喜,我提议,不如大家来一把行酒令,郡主随意出一个字,大家吟诗作对,谁不会作诗或做错了答不出,就罚她自饮三杯。”
一位与苏安宜交好的小姐似是不经意地提议道。
杨韶元定睛一看,得,这人可不就是前世与杨平宇定亲的李彤云吗?
李彤云最后是主动退亲再许婚给苏安宜的大哥的,这里面她不能不多想。
杨芸茜、杨芸怡、杨芸薇三人反应不一,杨芸茜是自信,杨芸怡冷淡,杨芸薇则是兴奋。
苏安宜迟疑,“这……”
“郡主,我第一个来。”
34.一鸣惊人
柳家二小姐柳馥玉笑吟吟地站起来,当即念了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用行酒令是风。”
“刚好前线打仗胜利归来,就用风字造句吧。”
苏安宜同意了柳馥玉的意见。
杨韶元眨了眨眼,柳馥玉与苏安宜一直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柳馥玉提及这句诗,苏安宜接了,难道苏安宜是以此抒情吗?
这还真的被杨韶元猜对了,柳馥玉一诗刚好说到了她的心里。
柳馥玉开口了,接下来是其他官家千金,场面上热闹无比。
“忽如一夜春风来。”
“长风破浪会有时。”
……
轮到杨韶元时,一个跟柳馥玉坐在一起的小姐忽然提议道,“听闻寿昌侯府六小姐蕙质兰心,才艺双绝,不知我们可有这个福气,看看杨六小姐的表演。”
这个说话的贵女是纳兰世嫣的妹妹纳兰纳兰世萍,她与纳兰世嫣非一母同胞,长房庶出二小姐,但才情颇好,长期以来名声不亚于她的嫡姐纳兰世嫣。
不过……好端端的,纳兰世萍咋让她表演才艺?
杨韶元潋住心中情绪,深吸一口气,出列缓缓道,“郡主纳兰二小姐,韶元才疏学浅,担不得二小姐如此称赞,今日是郡主生辰,韶元在此献丑,望郡主见谅。”
“无碍,六小姐尽管表演就是,本郡主心中有数。”
苏安宜对着杨韶元友善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一直到杨韶元死去,都没有变过。
杨韶元心一沉,看样子苏安宜是铁了心要她表演了,不然她早就找借口让自己推辞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她也没打算不表现一下就离开。
打定主意后,杨韶元和苏安宜提要求说要一把琴。
苏安宜很痛快地答应了,仿佛下人把她要的琴搬过来。
厅堂上,很快就放置了一把琴。
杨韶元焚香沐浴,开始弹奏。少女肤白如雪,神色冷静,不知为何就有一种神奇魅力,令全场安静下来。
起初,曲调平平,好坏听不出,毫无波澜,旁边的小姐们还以为杨韶元才能平平,心中不免嘀咕起来。
然而,杨韶元弹到中间,高昂激情的曲调乐音如有实质,让人揪心。
这是一曲少女嫁人丧夫后的哀曲——《叹夫归》。
有女初长成,少女情窦初开,对着邻居家的小哥哥暗生情愫,彼此互定终身,定约白头偕老,成亲后夫妻恩爱,双方志趣相投,无话不谈,叹风引月,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很快引为知己,感情越来越好。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嫉妒,少女的丈夫三年后被应征入伍,自此没有下落,直到后来朝廷派人送过来的消息说她的丈夫死于贼寇之手,壮烈殉国。
少女哀不自胜,每日以泪洗面,渐渐的,这个少女用自己的感情弹奏出这曲《叹夫归》。
难也不难,只是少女情思的暗流涌动,结发夫妻后的情真意切,得知丧夫后的郁郁寡欢,到最后的悲愤哀怨,感情把握不到位,容易变成喜乐。
杨韶元觉得这首乐曲和她前世很像,于是多次弹奏,至于效果,毫无疑问是成功了。
不少少女闻之落泪。
35.易氏姊妹
苏安宜忍不住抚掌大赞,“善!善!善!”
《叹夫归》以往并非没有闺秀大家试着去弹奏,奈何效果一般,完全弹不出此曲哀怨凄伤的情调,此曲可以名扬天下,并不是依托思夫盼夫之情深让人潸然泪下,此曲的背景是因少女的丈夫死于昏君的昏聩政策下,进而酿就了一对有情人的阴阳两隔。
如果把握不出这一点,自然此曲只弹奏出凄凄惨惨之音,除却伤感别无其他,伤感归伤感,但终究少了振聋发聩的震撼人心。
这一点,杨韶元体会领悟到了,加之丧夫痛与国难哀两种情调的双重混合,《叹夫归》杨韶元弹奏大获成功。
纳兰世嫣难得赞了一句外人,“杨六小姐此曲哀怨至极,人中翘楚,至情至性矣。”
“没想到寿昌侯府的六小姐琴艺高超,实在敬服。”
一个梳着两个小红包发髻的小姑娘无不崇拜地惊叹杨韶元的精湛琴艺。
明眼人一眼明白,寿昌侯府六小姐弹奏此曲之精妙绝伦,京城闺秀少有能及,不,应该说可能也就素有第一才女之名的纳兰世嫣可以相提并论了。
杨韶元谦虚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功成身退。
回到座位后,杨芸薇试着凑近过来问她是如何弹奏出来的,《叹夫归》她试着弹奏多次,偏偏几次不得效果。
杨韶元面对杨芸薇的问题认真解答了一遍,“此曲虽为叹夫,却也叹国。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百姓上无瓦片遮身,下无立锥之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哀哉惜哉悲哉!”
说到动情处,杨韶元不禁眼眶一红,脸颊两侧湿润了。
这种生活,哪里是她们这些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大家闺秀可以想象得了的?
杨韶元再自大也不会认为她前世的生活会比乱世百姓的日子苦得多。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杨芸薇听着,也是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前些日子偶得一书,言前朝覆灭之时,易子而食,两脚羊……”
“妹妹,这里是长公主府,现在这些话回府再说。”杨芸茜是二姐,看到她的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乱世之苦,这可和今日主题一点关系也没有,喧宾夺主了,寿昌侯府在长公主府那边也落不了好。
“我们知道了。”
杨韶元杨芸薇深知事情要害,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和人死磕,很痛快地和杨芸茜打包票。
杨芸茜见两个妹妹是真的把话听进去了,稍微放心了。
方才杨韶元表演是纳兰世萍提议的,虽然杨韶元并不清楚自己咋招惹了这位纳兰家二小姐的眼,不过面对敌人的挑衅,她是不可能轻轻放过的。
弹奏《叹夫归》,也是她故意要技压群芳,让那些挑衅轻视她的人知难而退,也是她直觉这曲子可以使纳兰世萍难堪。
果不其然,纳兰世萍见她弹奏完《叹夫归》,整个眼神就不好了。杨韶元不舒服的心见状也稍稍得了安慰,得了盛名,又给了纳兰世萍一个教训,两全其美。
杨韶元弹奏完毕,行酒令依旧继续,宴会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中间虽然出了一点岔子,但好在不是丢脸的大事。
当然,今日苏安宜的生辰宴,讨论的话题自然少不了杨韶元的《叹夫归》,说是一战成名也不为过。
杨韶元崛起,有人欢喜有人愁,接下来,一些小姐想方设法地给杨芸茜杨芸怡杨芸薇她们找空子,想让她们出丑。
不过,寿昌侯府的栽培一直不错,几回合下来,杨芸茜杨芸怡杨芸薇三位也出了名。
这一次,寿昌侯府算是满载而归了。
杨韶元上车回府之前,苏安宜把她叫住,单独谈了一会儿话。
杨韶元很是吃惊,萍水相逢,总不至于一见如故吧。
苏安宜坦然地笑了笑,“廖小姐那件事多谢你了。”
廖长凤父亲犯事,寻常人联想不到,可杨韶元知道并配合了。
这一点,苏安宜是欣赏杨韶元的,心思玲珑剔透,也非恶意,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友。
杨韶元嘴角上扬,不以为意,“郡主聪慧,韶元只是班门弄斧。”
前世今生,苏安宜都是极其聪明审时度势之人,杨韶元和她也是时常打交道,知晓她非心存恶念之辈,杨韶元自然乐见其成再度与苏安宜交好。
苏安宜平静地笑了笑,“一般人看不透其中的关卡,韶元却看懂了,安宜欠你人情。”
她说的是安宜不是郡主足见诚心诚意。
“郡主……”杨韶元话被打断,“叫我安宜即可,不必唤我郡主。”
她露出一抹友善亲和的微笑,这一点,在高高在上的淑顺郡主身上是极其少见的。
杨韶元自是心领神会,友善信号她也接受了。
因初初认识,杨韶元苏安宜没有说太久,各道珍重,各回各家。
杨韶元与苏安宜的交好落在旁人眼里什么感受暂时不提,回到寿昌侯府后,杨韶元并一众姊妹一块到丘氏跟前汇报情况。
丘氏心知杨芸茜的本事,从她嘴里得知淑顺郡主颇为赞赏她的才艺时,目露骄傲与得意,“茜姐儿切不可骄傲过头,回头还得勤学苦练,细心钻研。”
“是,母亲。”
杨芸茜乖巧地应了。
接着,丘氏也顺带表扬了侯府中的庶出小姐们表现出色,未给侯府丢脸。
杨韶元成功弹奏《叹夫归》,不仅贵女们吃惊,丘氏也是倍觉惊讶。
六小姐在侯府时一直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天赋,此次宴会她咋就突然间有了这方面的体悟了?
若说是其他方面的,丘氏尚且可以说投机取巧,不成体统,但杨韶元弹奏的是《叹夫归》,不少大家也都弹奏不好,如今杨韶元弹奏出来了,毋庸置疑,杨韶元在京城里可谓是一鸣惊人,寿昌侯府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即便不喜杨韶元抢走杨芸茜的风头,丘氏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杨韶元出彩出色,杨芸茜与侯府同样可以蒙荫获名。
“六小姐日后记得多多学习,切勿荒废了天赋。”
丘氏语气淡淡地提醒杨韶元。
伤仲永不在少数,丘氏也存着微妙的心思,想看看默默无闻的杨韶元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杨韶元故作不知,甜甜地保证说,“母亲教诲的是,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女儿以后必将勤学苦练,不坠侯府声名。”
“嗯。”
丘氏交待了有一些话后,大家各自散去不再逗留。
碧月对自己的小姐很有信心,这些天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练着弹奏《叹夫归》,蔺姨娘亲自指点,小姐不可能弹奏出错。
得知杨韶元一曲惊人,碧月笑得合不拢嘴,差不多赶上那些喜得贵子的富贵家主了。
碧月高兴地在杨韶元面前恭贺,而杨韶元兴致缺缺地应着。
别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弹奏《叹夫归》,她是知道这一切得益于蔺姨娘的指点迷津。
想起蔺姨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点播教导,杨韶元陷入了沉思。
以前没听说过蔺姨娘有什么才女之能,这会儿教她弹奏《叹夫归》,似是小菜一碟。
只不过,蔺姨娘为什么会比宫中的琴艺大家还要更擅长这一道呢?
疑问深藏在杨韶元的心里,她总觉得蔺姨娘的过去或许不简单,普通的姨娘是绝对不会对音乐一道信手拈来,信心十足的。
看蔺姨娘熟练地指点她礼仪规矩上的不足,她能拍着胸口保证,即便宫中的纳兰皇后也不比她的姨娘更熟悉这些礼仪规矩。
那么,她真的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不得宠的姨娘吗?
若说蔺姨娘出生书香门第,未免贻笑大方,蔺姨娘是作为外室被带进侯府的,身份上绝对不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家千金,如若不然,哪家权贵世家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蔺姨娘的出身按照杨迁的交代仅是普通民女,因偶然为蔺姨娘所救,并且生下杨韶元,杨迁感恩之下,干脆抬了她为姨娘。
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得宠,杨韶元也被一致地抛之脑后。
本来杨韶元是没有对蔺姨娘的身份抱有什么想法的,然而……
杨韶元望着兴奋雀跃的碧月,低声对她吩咐了几句。
碧月疑惑不解,碍于杨韶元是主子,这段日子以来威严渐重,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下去办事了。
杨韶元敲了敲桌子,蔺姨娘一事暂时不急,反正她是她的母亲,还会存心害她吗?
京城郊外不远处的青山上,此山名为栖霞山,诗情画意的名字,却毫无诗意,处处凶险万分,人迹罕至。
栖霞山上坐落着凶神恶煞的三个女土匪,她们自打来到栖霞山后,处处抢占地盘,不仅如此,还下山劫掠富商与名门公子,关键是三个女土匪武功高强,一般人完全匹敌不了她们。
至于江湖中人,那就不好意思了,被杀死的江湖人不说入过江之鲫,却也是染红了栖霞山下的虎溪。
如此一来,栖霞山也就渐渐地成为大家避而远之的地方。
人人听说过栖霞山的土匪恶名,唯独不知,栖霞商行和栖霞山庄,和山上那三个女土匪息息相关。
此时的栖霞山一装修漂亮的屋子里,一扎着马尾身披玄衣的妙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丫鬟。
这个丫鬟看打扮是从富贵人家里出来的,暗纹装饰华丽,衣服成色也好,一般人看了,不知情的会误以为她是主子。
玄衣女子听完丫鬟有理有据地分析后,轻笑一声,“也不知你家主子姓甚名谁,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来到栖霞山下。”
栖霞山的恶名早已妇孺皆知,有谁敢不要命地闯了这龙潭虎穴?
虽然这三个女土匪从未打劫过贫穷百姓家,可惜她们得罪了一波又一波有钱有势的大贵人后,栖霞山的大名便迅速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对此,栖霞山的大当家无可奈何,索性懒得解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别犯蠢犯到她们手里即可。
“易当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主子说了,落草为寇虽是事出有因,但将来有一天沉冤得雪时,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并不会对当家们嘴下留情。”
丫鬟侃侃而谈,毫不怯场。
这年头土匪总归是为人鄙夷轻视的,好好的人不做,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有谁会乐意当一名臭名昭著的土匪呢?
被叫做易当家的玄衣女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丫鬟,“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易白若惧人言,何至于此?”
栖霞山有一响当当的贼寇聚集地——栖霞寨,栖霞寨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当家,分别是大当家易白,二当家易珂,三当家易润。
想当年,她们初初来到栖霞山时,不少穷凶极恶的匪徒见色起意,想要强娶她们为妻,结果自然是被她们群挑,人头落地。
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对她们的容貌动歪心思了,更多的是恐惧与愤恨。
当年这么险恶的情况下,她都不为所动,到了现在,又有何惧?
这是易白实力给予她的底气与傲气。
丫鬟不紧不慢,道出一个名字,“齐婴。”
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变了。
易白一瞬间的表情是狰狞愤恨的,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丫鬟,“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夺宝灭家之仇,不共戴天。
“齐婴现在是太子的跟前红人,皇帝那边也挂了名字,还是齐国公世子,春风得意马蹄疾,还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再过不久就是他的大婚之日,想来不少男人渴望的升官发财,他都有了。”
丫鬟不甚在意易白那近乎淬毒的目光,娓娓道来。
前程似锦,贤妻孝子,多么美好的人生,可是、可是,这一切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抢走的。
齐婴,她是一定一定要让他断子绝孙、身败名裂、穷困潦倒。
“说了这么多,你的主子究竟何许人也?”
易白冷冷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是普通人会知道的。
“寿昌侯府六小姐。”
36.合作交易(上)
“寿昌侯府?”
易白从木椅子上起身,睥睨着丫鬟,“你是这位六小姐的贴身丫鬟?”
“正是,奴婢碧月自幼服侍六小姐。”
丫鬟碧月奉杨韶元的命令前去锦华当铺,联系栖霞山寨寨主易白。
锦华当铺在平京里算是很有名是当铺了,皆因店主无论接收何种物品,都可以典当出比原物更昂贵的价格,且当铺售卖物品讲究隐蔽保密性,绝不外露客人隐私,像这种当铺实实在在地为一些权贵人家解决了老大难问题。
是以,锦华当铺的名气很响亮。
锦华当铺背后的靠山是栖霞寨,信息流通渠道不少,堪称江湖百晓生。
杨韶元看中了这一点,打算用齐婴为局,来换与易白合作的机会。
对,是平等合作,不是居高临下的指使她们做什么,这一点,尤其引得易白在意。
易白一笑,“寿昌侯府可是勋贵侯家,你们小姐衣食无忧,用得着与我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语气里透着一丝郑重其事。
易白三姐妹自打来到栖霞山发展势力后,她们的过去不是没有人打听过,只不过全被易白她们表面上的“身份”哄骗了。
杨韶元可以查到易白与齐婴之间的关系,足够证明她是深不可测的人。
冲着这一点,易白才会比平常多了几分兴趣,聆听碧月所展现出来的诚意。
“易当家,”碧月客客气气,“小姐自幼不得宠,侯爷与夫人不会为了她精心考虑,小姐自然得多筹谋。”
既然谈合作,诚意最重要,杨韶元对易白拿捏不准到底是何种性格,可她能够表现出她想要的诚意,比如齐婴。
坦白自己合作动机不单纯,也是杨韶元不屑于为自己树立何为清风霁月人设。
易白笑意渐深,“后宅深深,锦衣玉食又步步惊心,你们这些高门大户,规矩忒多。”
她这辈子不就是被这些规矩害死了吗?
眼下多个高门千金谈合作,是命运的玩笑,还是冥冥之中的事。
“齐婴世子与您的事情,小姐素有成算,小姐也说了,如果易当家诚心和小姐做笔交易,她将以齐婴为赌注,赌齐婴一年之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穷困潦倒。”
铿锵有力,又不容置疑,碧月这番话说得易白心潮澎湃。
不过……
易白冷冷一笑,“齐国公世子和我有何关系?陌生人罢了。”
碧月不恼,微微一笑,“易当家巾帼不让须眉,当为人杰。”
“哼!”
易白直直地瞅着碧月,“你们小姐口气真大,随随便便就是一条人命,我筹划了那么多年,尚且不能拿他怎样,这位六小姐,又有何种本事?”
易白三姐妹并非绣花枕头,短短六年,栖霞寨从一个无名土匪到闻风丧胆的匪徒,用的是易白她们夜以继日的努力,以及勤勤恳恳地拉拢壮大。
可就是她们,连拿齐婴都无可奈何,齐婴年少得志,又心思深沉,深得其父齐国公的喜爱,太子与隆泰帝也很欣赏他。
37.敲打警告
齐婴身份非同小可,有隆泰帝和太子护着,易白手眼通天,还真的暂时奈何不了他,况且齐婴多年前的事情早已刻意销毁证据,查无出处。
易白真的告御状,那还很有可能落得一身腥。
齐国公府罪行证据不缺,零零碎碎加起来,足够齐国公府上下死一千次了,但基于隆泰帝太子父子的信任,证据送上去了,怎么用,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了。
隆泰帝用得到齐婴,那就不会用齐婴。
易白对这一点看得透彻,她是真好奇杨韶元的本事。
碧月顺着易白的目光,从容不迫地分析利弊,“前不久定宣王萧越回京,他于北境战事接连得胜,他的回归,本身就是信号。”
“怎么说?”
易白忽然被勾起好奇心。
萧越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听说过的,他的回归跟齐婴有什么联系?
“齐国公一直是武将之首,他是大兴开国以来硕果仅存的元勋后裔,而且军功赫赫,一直为武将推崇。定宣王一回来,着急上火的是齐国公,因为定宣王的回归务必让齐国公利益受损。”
说到这里,碧月笑了笑。
定宣王不缺功绩,他作为武铭城养子,号召力不亚于齐国公,况且北境这些年的安定,全靠定宣王的英勇善战。
这样一来,朝中大臣不知不觉分了好几个派系,齐国公乐意之前维持的局面被突如其来的萧越瓜分了吗?
肯定不同意,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人一急,忙中出错。
如此一来,有心人的挑拨,齐国公自然会万劫不复。
体会到这层意思的易白,不禁哈哈大笑,“老匹夫啊,你这次是遇上对手了。”
萧越是什么人,齐国公是什么人,两者在隆泰帝心里的地位也不一样,倘若如此,她确实可以操作一把,直接推了齐国公府到地狱。
齐国公府不是安分守己的,自以为隐蔽的事情只不过是人家查不出来,或者说碍于局面隐忍不发。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相信这一点。
倘若寿昌侯府六小姐真的能够助她一臂之力,那她倒可以考虑考虑合作交易。
“齐国公老奸巨猾,他儿子不遑多让,齐国公夫人倒是一介妇孺,早年齐婴看上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就被齐国公夫人棒打鸳鸯并警告了。齐国公夫人心高气傲,有意让齐婴尚主,特别是深得帝宠又性子柔和的公主,可以轻易被她拿捏住。”
碧月说到这里,不免嗤之以鼻。
公主不是想尚就尚的,隆泰帝可不是好说话的,他膝下儿女不多,特别看重照顾他们,公主更不用说了,普遍爱护的。
按照齐国公夫人的标准,她是看上寿安公主了。
公主至尊,岂容挑挑捡捡?
“那个老太婆一向如此,眼皮子浅,”易白明显对齐国公府一家子了如指掌,她随意说道,“早年齐婴爱上谁,她就弄死谁,若不是有齐国公护着,她早应该下地狱了。”
说来讽刺,凶手罪大恶极却因身份逍遥法外,受害者与平头百姓,哪个会受得了呢?
易白深有体会,所以恨之入骨。
“攻心才是上上策,小姐说她言尽于此,不知易当家可有指教?”
碧月盈盈一拜,毕恭毕敬。
——栖霞寨名气再大,充其量就是土匪窝,碧月正经侯府丫鬟,自然有身份对土匪嗤之以鼻。
易白目光沉了沉,许久未说话,时间似是过去了一年之久,停止未动。
“这笔买卖,我同意了。”
惊天雷平地炸起,碧月霎时抬眸,眼神中尽是惊讶与激动。
“奴婢替小姐谢谢易当家的。”
碧月高兴极了,她这么努力背下小姐交代她要说的话,总算是没有白费。
易白摆了摆手,“寿昌侯府六小姐既然知道锦华当铺的来源,看样子是有意让我们卖她消息了。只要齐国公府覆灭,我能一直做下这笔交易。”
言外之意,日期不定。
碧月简直要直接抱住大腿喊万岁了,当然,她克制住了,努力稍恢复情绪后,平静道谢。
易白见状,反而对杨韶元愈发好奇。一个丫鬟都被她调教得这般别有意思,那么见了本人,岂不是更有意思?
不过这想法她暂时没说出来,交易谈妥,她亲自护送碧月走出栖霞山寨,一开始她是被锦华当铺的人带过来的,现在人家走了,她得尽宾主之礼,送走这个丫鬟。
一路上,易白难得温和地与碧月攀谈几句,这阵仗差点没把沿途中的山寨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等碧月一走,一群人叽叽喳喳问开了,“大当家,你这是转性了?对个小丫头这么客气温柔。”
说话的男子高高瘦瘦,脸庞比起常人要黑,而且他左臂是空荡荡的。
易白看了看那个高瘦男子,似笑非笑,“我开心,我乐意。”
说完,理也不理地走人了。
一众人:“……”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
杨韶元满意地听完碧月的禀报,笑容满面,“碧月,此事你做得好,我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说服了易白,从今以后她的信息渠道毫无疑问是打通了。
以易白的人脉,甚至还能帮她做一件事。
心想事成的杨韶元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无比雀跃的。
碧月从未见过杨韶元这么开心过,即便是杨迁和蔺姨娘过来探望她,她也不可能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容。
“小姐,不必犒赏奴婢了,奴婢什么都不缺。”
碧月柔柔一笑。
她是侯府家生子,自小被派到侯府不得宠的六小姐身边当一等丫鬟,一直到今天从未变过。
论主仆情谊,她们彼此是很亲近的。
杨韶元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碧月,打从你跟了我以后,就很少有什么赏钱。你的那些姐妹,个个风光无限,哪像你,一等丫鬟不像一等丫鬟。”
说到这里,杨韶元长叹一声。
由于主子不得宠,相对的赏赐自然就少了,杨韶元在侯府地位尴尬,碧月身为她的丫鬟,也不会落得有什么好处。
杨韶元没有母族撑腰,姨娘不得宠,父亲不疼,嫡母漠视,如此情形下,银钱肯定不会太多的。
最起码侯府开销大,她可以获得的只是千分之一。
杨韶元给碧月的,除了应得的月俸就没有了。
碧月捞不到好处,却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样忠心的丫鬟,杨韶元的心不好受。
碧月赶紧否认,“不会的,我在小姐身边很舒服很习惯,而且小姐又不是没有本事的,太夫人不止一次派人过来给小姐送好吃好用的,甚至还多次请小姐去聊天。小姐苦尽甘来了,奴婢又怎么会不像一等丫鬟?”
碍于杨迁丘氏面热心冷的情况,杨韶元并不打算讨好他们以在侯府不被欺负,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太夫人这位祖母去亲近。
太夫人一向公私分明,刚正不阿,当年的寿昌侯府也是她苦苦维系的,对于这样的人,杨韶元放心,同样也要费心思,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她承认,之前太夫人对她的温言软语她是出乎意料的,不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她算是渐渐摸出太夫人的脾性,斟茶倒水不必多说,关键是舒服。
太夫人可能瞧出杨韶元的心思,有意成全她,杨韶元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聪明机灵,太夫人比起丘氏杨迁,倒是对杨韶元更上心几分,常常送去女孩子用的东西。
也是如此丰富的赏赐下,杨韶元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小有名气,这里面蕴含了不少太夫人的心血。
碧月的话一说完,杨韶元感慨万千,本欲再说什么,门外一阵骚动,一芳华院的洒扫丫鬟进屋匆匆禀报,“小姐……”
“未经通报岂可乱闯?”
碧月大声呵斥。
一等丫鬟地位卓然,她可以随意指使或批评身份低于她的丫鬟仆从。
这个洒扫丫鬟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给杨韶元禀报的,只不过当时杨韶元不得宠,纵然说了丫鬟几句,人家还会怀恨在心。
今时不同往日,碧月可鼓着劲给杨韶元摆起小姐面子的。
丫鬟一听,脸上划过不耐烦的神情,不甘不愿,“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姿势之敷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杨韶元冷冷一笑,老虎不发威,当她是好说话的病猫吗?
今天可以好好整顿芳华院的下人了。
“方才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杨韶元随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丫鬟闻言,心想六小姐莫不是糊涂了?咋敢这样对她说话?
满怀怨恨下,丫鬟终于梗着脖子驳了杨韶元一句,“小姐,奴婢最近身子不适,嗓子疼,不能开口了,还望小姐见谅。”
“见谅?我若不见谅了,你是不是准备给我扣上心胸狭窄的帽子?嗯?”
杨韶元尾音拉长,放下茶杯,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但在此情此景下,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丫鬟一惊,后背凉嗖嗖的。
38.丫鬟碧云
以前六小姐就是闷不吭声的性子,被怠慢也不说什么。
可眼前的六小姐……
丫鬟下意识地求饶道歉,“小姐,奴婢错了,求小姐恕罪。”
“错在哪里?”
杨韶元冷眼睥睨着。
要是不好好整顿一下,这群人迟早有一日踩着她的尸体往上爬。
吃里扒外的奴婢,她最留不得!
丫鬟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地回答,“奴婢……奴婢……不该对小姐不敬。”
主仆主仆,下人目无主子,完全是以下犯上了。
杨韶元冰冷的目光依旧在丫鬟身上萦绕,她母亲是厨房管事秦大娘,之前也在太夫人身边服侍过,绝对说的上一句有头有脸的丫鬟了。
要是杀了她,平白招惹非议不说,还给自己树立敌人。
脑筋飞快地运转着,杨韶元似笑非笑,“哦?看来你是忘记了前些年你偷窃我的首饰售卖,然后中饱私囊的事情了。”
杨韶元不得宠,但一应服饰首饰绝对不是一个丫鬟可以比的,当然,凭借秦大娘的关系,她确确实实得了太夫人的赏——鎏金蝶恋花耳环。
不过,丫鬟月银也就一两,压根不够用,眼见杨韶元有这么多名贵首饰,难免心里有了想法,而且杨韶元怯懦软弱,素来不喜张扬这些小事。
于是,丫鬟恶向胆边生,偷偷拿走杨韶元首饰奁里最昂贵的一套头面,拿去售卖,为自己中饱私囊。
这件事杨韶元是知道的,但她隐忍不发。
——秦大娘是管厨房的,在太夫人跟前说得上话,无凭无据,贸贸然指认丫鬟偷卖首饰,反而会惹怒太夫人。
现在,杨韶元是打算秋后算账了。
丫鬟闻言,抖如筛糠,如秋风落叶般无力,“奴婢……奴婢……”
知道她售卖首饰的人不多不少,如果杨韶元铁了心彻查,那么丫鬟一家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杨韶元摆了摆手,效果达成就行,她没想过杀了她,“仆盗主子金银,论罪当斩,你应该不想大好年纪,就这样结束吧。”
在死亡的威胁下,丫鬟终于屈服了,她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碧云,我给你机会表现表现,倘若表现不错,那就既往不咎,可若不识好歹,里应外合,犯错了,侯府里也不缺一个洒扫丫鬟和厨娘管事。”
“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碧云在即将全家喝西北风的威胁下,总算是胆战心惊地后悔又懊恼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杨韶元嘴角一勾,“你娘是管厨房的,别的我不要求,就希望你娘可以给我好好看着我的膳食,别被动了手脚。不然……”
冷漠的语气,显示出她的心情。
“奴婢必会禀报母亲。”碧云擦了擦额头。
“光保证没用,碧月,拿保证书让碧云画押签字。”
杨韶元防着碧云给自己来一波釜底抽薪,干脆让她签字画押。
“是。”
碧月将保证书放到碧云面前,碧云一目十行看完,无奈地签名画押了。
39.昔年旧事
将碧云打发走后,碧月颇为担忧,“小姐不怕碧云怀恨在心狭恨报复吗?”
“怕什么?”杨韶元笑了笑,“我只是让秦大娘看着厨房,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况且,她不是我的心腹。”
“必要时用的上的棋子,她最合适。”
杨韶元笑容渐淡。
碧云前世虽说没做吃里扒外的背主行为,可是私底下小偷小摸一直少不了,直到有一次被丘氏的得力奴婢撞破,一力揭发,这才让碧云得到惩罚。
如今她有地方用的上碧云,暂时不论罪,以后做错事,新仇旧恨一起算。
碧月转了转眼珠子,“小姐有成算最好。”
“对了,我身边的一等丫鬟还缺个人,我听说你和巧灵很熟,不如就让她替补了吧。”
杨韶元自打提拔了碧月当一等丫鬟后,也就没让其余人当第二个一等丫鬟了。
这里面固然有碧月能干忠心的缘故,也不乏芳华院奴仆人心不齐、另攀高枝的因素在。
杨韶元暂时没有权利将芳华院下人大换血一次,而且太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提拔一些她所知道的最靠谱的外围的奴婢,与另外的那些奴婢分开开。
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他已有打算。
巧灵是碧月十分看中的奴婢,机灵能干不说,听说她十分擅长美容养颜之道,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算得上是一个得心应手的好奴婢。
杨韶元观察过她一阵子,暂时没发现她有问题,于是干脆让巧灵帮助碧月一把。
当然,巧灵以后能否真正成为杨韶元的心腹,还有段路要走。
碧月喜笑颜开,“奴婢替巧灵谢过小姐恩赐。”
杨韶元挥了挥手。
……
侯府的书房烛光摇曳,书桌上的暗青熏香炉袅袅青烟缓缓而升,外面的月光柔和美丽,穿窗而入,将人影照映得十分美丽。
杨迁拿着一本杂记阅读,神色专注,可认真观察的人会发现,他已经逗留在这一页好久了。
“侯爷,蔺姨娘求见。”
杨迁得力的长随春福前来禀报。
春福是杨迁还是侯府少爷时就一直追随的老人,等杨迁继承侯爵后,春福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专管书房的人。
如今春福和杨迁一样有儿有女,中年大叔了,不过春福前段时间刚抱了大胖孙子,也是安享晚年了。
杨迁放下杂记,头也不抬道,“传。”
“是。”
春福随后把蔺姨娘请了进来,并把门主动关上,在门前守着。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蔺姨娘今日一袭白衣襦裙,发间一根玉簪,简朴至极的打扮,不知为何,杨迁见着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见过侯爷。”
蔺姨娘一板一眼地行礼,面色平静,看着杨迁的目光似是熟悉的陌生人。
杨迁轻嗯一声,“是为小六的事情来的吗?她的事,我做不了主。”
那小丫头他是不敢插手她的生活的。
蔺姨娘扯了扯嘴角,“她已经十四岁了,论理来说该定亲了,不过侯爷应该明白,她现在不能定亲。”
40.美人心计
杨韶元的亲事,是蔺姨娘的底线。
在侯府,她可以不受宠,不被重视,但是,她的终身大事绝对不能被侯府中人拿去大做文章。
杨迁皱着眉头,“是不是丘氏拿小六的亲事说什么了?”
隆泰帝先前有意让杨芸茜许配皇子妃的事情,早已经被他们夫妻瞒得水泄不通,最起码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个消息,包括侯府权威太夫人雷氏。
若雷氏知晓帝王心意,毋庸置疑,早早为杨芸茜定亲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了。
丘氏戚戚然,短时间内,她是坚决不想把杨芸茜嫁出去的。
纵然拒婚,也得安抚一下隆泰帝的心。
这是一回事,另外,杨韶元在淑顺郡主的生辰宴上大放光彩,丘氏是很不乐意的,毕竟杨韶元是庶女,风头讨论度掩盖住其他小姐的,这令小心眼的丘氏如何受得了?
嫡母不悦,也就只能拿庶女亲事大做文章,敲打警告了。
明面上丘氏做得再大度坦然,但私心里,少不了心生疙瘩与心窝里挠痒痒。
蔺姨娘今早给丘氏请安时就少不了这样一通长篇大道理的“友善提醒”。
“夫人有夫人的定夺,小姐有小姐的路。”
蔺姨娘一改往昔在外人面前的平庸懦弱的外表,一番话说得漫不经心,话里话外很是漠然。
杨迁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不屑。
丘氏身份别人认为是尊贵无比,然而放在蔺姨娘眼里,未免不够看了。
“小六的事情我会和她说明白的。”
杨迁并不想管杨韶元的事情,因为他管不着,管不了啊。
丘氏这些人不明就里,整天拿杨韶元当做头号敌人,只可惜啊……
蔺姨娘却是抬起头,神色平静地问他,“侯爷这次管了,能够一辈子管住夫人?”
杨韶元名义上是侯府小姐,丘氏一日是寿昌侯府夫人,一日就是杨韶元的嫡母。
嫡母过问关心杨韶元的亲事,天经地义。
杨迁是外男,后宅之事不能插手太多,以免外人误解看低,丘氏是人,怎么可能不动呢?
杨迁语噎,被蔺姨娘这个隐藏在太平外衣下的问题呛住了。
丘氏是什么性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会不知道吗?
“以后,小六的亲事转交母亲负责。”
杨迁想了想,决定以毒攻毒,让太夫人雷氏负责杨韶元的亲事。
太夫人于孝理上是丘氏的婆婆,于公上是老侯爷的妻子,但凡丘氏不是得了失心疯,不至于还和蔺姨娘杠杨韶元的终身大事。
蔺姨娘闻言,未置可否,“小姐的事,是我的事,我不能对不起她。”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无颜面对她了。
眼下到底委屈了小姐,不然这些人又如何伤害得了她?
“小六是侯府的人,也是你的骨肉,精打细算是应该的。”
杨迁语气淡淡。
出了一点点差错,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六之前在生辰宴上风头太大,要是……”杨迁指了指上空,面色有点恐惧。
在平京当了这么多年的户部侍郎,能够屹立不倒,他并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小姐天资聪颖,又贵不可言,难不成,还要装作草包废物吗?”
蔺姨娘这时候倒是笑了。
她的小姐可是万里挑一的贵人,有如此好的天赋,那是正常的。
平平无奇,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杨迁想起了一件旧事。
当年他还是侯府的小公子时,前去入宫赴宴,远远瞧见那抹倩影,高不可攀,婀娜动人。
那时候,身边不少人议论着那位的卓越风采,话里话外掩盖不了那股欣赏与爱慕之意。
当然,在那位面前,谁也不敢放肆,生怕亵渎了她。
当时他也就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罢了,即便侯府重压在身,却还坦然。
物是人非事事休,谁又能想得到?
思绪纷飞,杨迁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蔺姨娘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杨迁回过神来,长叹一声,“等到了时间,你替我烧柱香吧。”
蔺姨娘微怔,后又很快明白了杨迁的意思,颔首表示,“好。”
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她的祭日了,那个女人是绝对不允许还出现这种事情,一直以来,很少人知道,今天是她的祭日。
蔺姨娘忽的从心里蔓延出一丝悲凉,阴阳两隔,生死离别,活人不能记得她,死人也未必记得她。
“小六……”
杨迁苦笑,“算了,你负责就好,丘氏那边不成问题,以后我会看着她的。”
“多谢侯爷。”
蔺姨娘福了福身,潇洒离去。
杨迁望着窗外,一夜无眠。
……
杨韶元自是不知蔺姨娘半夜去书房与杨迁谈话的事情,要不然的话,丘氏可得恨不得把她们母女二人生吞活剥了。
不过,现在也差不离了,因为杨迁有令,因太夫人实在喜爱六小姐,特意将六小姐的大小事一应过问了,包括终身大事。
换句话说,太夫人将全权负责六小姐的亲事。
这样一来,丘氏从今以后便也不能再拿捏住杨韶元了。
面对丘氏近乎喷火的目光,杨韶元神色淡然,微微一笑。
得亏杨芸玲被禁足了,暂时不知这个消息,否则少不了一顿唇枪舌剑。
杨芸茜这帮姐妹就没有丘氏的复杂心情了,反而清一色是惊讶与羡慕。
“全靠祖母抬爱,才有韶元的今天。”
杨韶元是真心实意感谢太夫人的,没有太夫人的宠爱,她还真的一直是侯府不起眼的六小姐,而非现在人人畏惧的六小姐。
有了太夫人帮忙,她相信,前世的老路,她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了。
丘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是老夫人看重你,就应该谨言慎行,不要丢了侯府的脸面,别整天尽做出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出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是,谨听母亲教诲。”
杨韶元自然把丘氏这一冷嘲热讽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了,不会当回事。
杨韶元一直是笑眯眯的反应,搞得丘氏都兴致缺缺了,挥了挥手,将那群碍眼的庶出小姐们赶走了,只留下杨芸茜。
“母亲,六妹好端端的怎么就被祖母看中了?”
杨芸茜不至于嫉妒杨韶元的狗屎运,但心里还是好奇,一向严肃不近人情的太夫人,为什么对杨韶元这般特殊?
丘氏冷哼一声,“还能如何?肯定是蔺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跑去和你父亲说了什么,你父亲才和太夫人去说,不然,六小姐样样不出众,单凭琴艺就能让老夫人看上她?笑话。”
太夫人雷氏,不单单只是侯府的权威,而且在当今即位之前的动荡日子里,是她带领侯府众人一心一意支持隆泰帝的。
隆泰帝登基后,投桃报李,提拔了杨迁,也封赏了太夫人超一品秦国夫人的诰命封号。
在大兴,爵位与诰命封赏是有一起的,妻随丈夫,丈夫什么品级,妻子就是什么品级,太夫人先前是一品侯爵夫人,算是很高了,眼下还再加封超一品,这品级放眼整个大兴也是少之又少。
最起码丘氏的诰命是随了杨迁的,只是三品,太夫人雷氏品级压过了她,还于辈分上狠狠压制她。
这样一尊大佛,丘氏不认为压力太大才奇了怪了。战战兢兢伺候了一辈子,太夫人也少给她好脸色看,她不敢反抗,只能愈发小心,不落人口舌。
如此的大人物,偏偏对杨韶元这个庶女额外欣赏,丘氏的滋味,愈发不好受了。
“这……”
杨芸茜不太相信。
蔺姨娘失宠多年,之前杨韶元被杨芸玲推下落水生病那些日子里,都不见杨迁有过一丝半点的关心举动。
怎么可能会是丘氏口中所说的跑去求情,杨迁就去管的样子?
丘氏似是看出了杨芸茜的不以为然,似笑非笑,“是啊,多少人以为你的爹爹喜爱张姨娘那对母女多于喜欢蔺姨娘母女,张姨娘母女春风得意,蔺姨娘母女失意极了。可是,我比谁都看得清楚,你的父亲分明对蔺姨娘母女在意得很。张姨娘母女,不过是幌子。”
咬牙切齿,又极度愤恨,在无人的时候,丘氏才可发泄一通积压在内心的不满与恨意。
“母亲……”杨芸茜的话被丘氏打断,“蔺姨娘当初是民女,起初救了你父亲,然后怀了六小姐这个丫头,才可以一朝入侯府,侯爷对人是这样说的,我还真的信了,以为蔺姨娘母女只是一个恩情,他完全不喜欢。”
丘氏继续道,“后来我才发现,只要侯府缺了六小姐什么吃的什么穿的,他都会过问一句,而且还会罚了下人,连我也被他呵斥过。并且他把六小姐安置在芳华院,离他主院最近的地方,呵,这么深的算计,我怎么忘记了?”
现在看来,从头到尾,杨迁对杨韶元并不是完全无视的态度,与之相反,他比大多数人想象中还要更在意杨韶元,生怕她出了岔子小心翼翼极了。
“可是,父亲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怎么亲近六妹呢?”
41.再见萧越
杨芸茜的想法,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毕竟真的心疼在意她们,又何必冷眼旁观蔺姨娘母女在侯府里苦苦生存呢?
一般人都是这种想法,丘氏自然料得到了,她对杨芸茜问出了一个问题,“张姨娘号称最得宠的姨娘,你父亲可曾为了她们给过什么好处吗?”
这个问题,无疑是问住了杨芸茜。
因为张姨娘在侯府里素来深得杨迁的欢心,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丘氏一样,张姨娘喜得二女,虽然没有诞下公子,无奈杨迁的心早已经偏向这对母女。
杨芸玲出生以后,除了杨芸晴杨芸玲姐妹外,几乎没有人的风头可以比得过杨芸玲,包括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杨芸怡。
杨芸怡性格跟杨芸玲截然不同,冷冷清清的,轻易不开口,也不爱讨好人。小姑娘家家的,嘴巴不甜又太冷,纵然有张姨娘这个生母在,两姐妹天差地别的性格区别下,杨迁张姨娘肯定是更宠杨芸玲而忽略了杨芸怡。
如此情形下,杨芸玲脱颖而出,在侯府里作威作福,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杨芸玲得宠,自然爱挤兑欺负那些不如她的姐妹,杨韶元就是这样经常和杨芸玲发生冲突的,只不过之前的杨韶元不是爱张扬的,或者说性格隐忍懦弱,纵得杨芸玲越来越胆大妄为,这才有了杨韶元落水生病一事。
然后杨芸玲被禁足,张姨娘连带着失宠多日,侯府的格局一下子变了。
杨芸茜回想了一下杨芸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喃喃自语,“之前父亲不管不问,纵容杨芸玲,不过是杨芸玲小打小闹,没有闹大,可若闹出大事情出来,父亲肯定是雷霆万钧,狠狠敲打的。”
说到最后,杨芸茜倒吸一口凉气。
起初她还替杨韶元愤愤不平,觉得六妹太不得父亲的关心过问,只一心宠着那跋扈无礼的杨芸玲。
这下可好,丘氏的一席话便让她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杨芸茜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平静得下来。
知我者,女儿也!
丘氏朝杨芸茜投去赞许的目光,“当年张姨娘怀了孩子,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还真的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一定生个公子,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福气。”
若说丘氏多讨厌蔺姨娘杨韶元母女也不至于,无非是杨韶元一朝崛起,蔺姨娘又不如她想象中的毫无地位,卑贱可欺,心里存了气,自是夹枪带棒地嘲讽。
对比老敌人张姨娘,丘氏很快就转移注意力了。
“杨芸玲也是不知分寸,早年对你大呼小叫的,先前晴姐儿的亲事,她还想着搞破坏,这种人,我最是容不下。”
丘氏谈起张姨娘母女,话里话外掩盖不了对她们的嗤之以鼻。
张姨娘勉强算得上城府深的老人,偏偏两个女儿,一个冷淡一个刁蛮,完全没有遗传到她的聪明,这还真是妙得很。
尤其是杨芸玲,仗着杨迁的宠爱,到大到嫉妒嫡姐亲事,竟有意散播流言,毁坏杨芸晴的名声。
这般心思恶毒又刁钻嚣张的人,丘氏再想到让她如鲠在喉的张姨娘,别提多腻味了。
哦,现在多了一个轻不得重不得的杨韶元,丘氏的滋味愈发不好受了。
杨芸茜皱了皱眉,“竟有这等事?”
看来,是她小看了杨芸玲的歹毒心思。
“我和你说,六小姐那边现在是春风得意得很,只不过,侯爷对她们母女并没有到爱女爱妾的地步,这么久了老是漠不关心,骗谁呢?我看是姓蔺的女人跟你父亲有什么秘密,才需要这样维护六小姐罢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女主人,丘氏还能不了解杨迁的性子吗?
杨迁骨子里是淡薄无情的,对他不在意、不喜欢、与之无关的事情上,他是绝对不可能花心思在意的。
杨韶元张姨娘老母女,说好听点是他的爱妾爱女,说难听点,只是侯府里住着的与他有点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丘氏比谁都看透了。
张姨娘他之前多么疼宠,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的,结果呢?杨芸玲被禁足了,张姨娘也跟着一块失宠,再也不得杨迁的欢心。
男人的爱情,靠不住!
杨芸茜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反正六妹是我们侯府的人,父亲爱宠谁就宠谁呗,我相信六妹不是那种小人得志便猖狂的。”
有了太夫人撑腰的杨韶元,丘氏纵然是想对杨韶元做什么手脚,添堵也不够的。
丘氏却并不乐观,她有一种直觉,以后侯府的天是会变的,不知是好是坏。
……
可能是有了太夫人和杨迁的双双担保,现在的杨韶元走到侯府的哪个角落,都会受到奴婢们莫大的热情的招待。
对比重生回来不久时的冷清状况,这还真是有趣得很。
不过,这会儿杨韶元是有事要做的。
之前她答应了萧越要给他送去九福斋的糕点作为答谢礼,她礼送了,寿昌侯府这边还从公中拨款,备去一份厚礼答谢萧越的恩情。
萧越这边的反应也奇怪,杨韶元的糕点他收下了,但寿昌侯府的那一份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这可真是怪哉。
杨韶元是和寿昌侯府说过萧越只要求她送九福斋的糕点作为谢礼,寿昌侯府那是一个不以为然,认为此乃定宣王客套说辞,当不得真。
于是就有了寿昌侯府的重礼被退回,只收下杨韶元的甜点的故事。
定宣王府还传来消息,以后每天定时给萧越送去九福斋的甜点,品种类型不限。
得亏定宣王府不是爱张扬的,要不然的话,一贯疏离客套的定宣王居然收了寿昌侯府一个庶出小姐的礼物,传出去了,第一个恨不得把杨韶元剥皮抽筋的,那就是爱慕萧越的闺秀小姐们了。
风度翩翩,威风凛凛,王府也无公公婆婆要伺候,的的确确是乘龙快婿。
杨韶元嘴角抽搐,九福斋的糕点说稀奇也不稀奇,为什么这定宣王一副吃着新鲜的态度啊?
心里腹诽,明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地应付萧越。
九福斋的东西贵是真的贵,一般人去了那边一次,好几个月的生活费都得剥去多半。
既然萧越喜欢那边的口味,杨韶元咬了咬牙,买了九福斋一款清新又甜口的甜点——芸豆糕。
轻轻舀一口,爽滑甜蜜就不说了,还滋润皮肤,好多夫人小姐就爱这一口芸豆糕。
拿着寿昌侯府的名义,杨韶元很快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芸豆糕。
杨韶元先检查了一遍有何不妥之处,然后才仔细放置盒中,扎紧。
挑了一个萧越在王府办事的时辰,杨韶元给定宣王府送去请帖,门房应了,殷勤地请她进府。
之前只是让下人代送进府,压根没踏足王府的杨韶元发现,定宣王府的气派富贵是寿昌侯府远远不能比的。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汉白玉台阶,栩栩如生的石雕,四季如春的花园……
饶是见多识广如杨韶元,依旧不免为定宣王府的富丽堂皇倒吸一口凉气。
隆泰帝真真是宠幸萧越这个左膀右臂了,王府的一应规格不仅有,还比正经的宗室亲王府更来得好。
难怪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想方设法要嫁进定宣王府,预估是这份财力,一般人是万不能比的。
思及此,杨韶元心里有点沉重。
定宣王这样的大贵人,她贸贸然与之接触,是否适合?
带路的是王府里为数不多的丫鬟,这个丫鬟看上去可爱俏丽,衣着打扮还比杨韶元这个正经侯府千金还要来得好些,打量完后,杨韶元心想,萧越善待下人的传言,想必不是子虚乌有了。
距离书房大约三米距离,丫鬟对杨韶元眨了眨眼,“大将军在里面,杨六小姐进去吧。”
叫的是大将军,不是王爷。
杨韶元挑了挑眉,“大将军在办公,臣女贸然叨扰,会不会……”
“哟,原来是杨六小姐,失敬失敬,”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银甲将军封奕嬉皮笑脸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冲着杨韶元就是拱手作揖,“杨六小姐,大将军很喜欢你送过来的糕点,你进去了,大将军肯定欣喜莫名。”
不知是不是杨韶元的错觉,封奕竟对她戏谑地笑了。
杨韶元无奈,感觉这位将军很是靠不住啊,咋就她和萧越有一点见不得光的牵扯了?
“封成器,吩咐你办的事,做完了吗?”
一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木门直直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杨韶元笑了,这声音她没记错的话那就是……
封奕原本还嬉皮笑脸的神情,一下子垮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耳边似乎还传来他的打趣,“大将军我把你想见的小姑娘带过来了,我不打扰你了。”
杨韶元:“……”
这人咋就这么不正经啊?
丫鬟噗嗤一笑,“封副将一直是这个性子,小姐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副将封奕,萧越麾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人称笑面虎。
杨韶元了然,“封副将是贵人,贵人说几句玩笑话,臣女又何须太过计较呢?”
42.语重心长
封奕是萧越的心腹大将,又是隆泰帝重用的三品骁勇将军,她是犯傻了才跟这种人斤斤计较。
这里是定宣王府,不可能会有人真心替封奕的几句玩笑话为她这不相干的外人做主的。
杨韶元的顾及小丫鬟不知是否有所察觉,只是又说道,“大将军最为刚正,眼里容不得沙子,封副将倘若有地方冒犯了杨六小姐,小姐不必顾虑太多,尽管找大将军去诉说。”
定宣王萧越的人品有目共睹,在王府中的丫鬟侍卫们,又如何不以他为榜样呢?
杨韶元一愣。
定宣王府的气氛跟其他王侯府邸截然不同,欣欣向荣就不说了,一团和气,又讲究礼节。
难怪萧越荣宠冠于全朝大臣宗亲之上,却传不出一丝一毫不利于他的消息。
治府有道,以身作则,像这样的正人君子,应该是比寻常人更值得信任的。
杨韶元掩下心中情绪,客客气气地对丫鬟道谢,“姑娘的指教,韶元铭记于心。”
因不知丫鬟在王府里何等身份,杨韶元只能称呼她为姑娘。
丫鬟香儿闻言,掩唇一笑,“六小姐客气了,我不过是王府里的洒扫丫鬟,顺便管管厨房,当不得小姐这般客气。”
香儿的来历比较简单,就是萧越有一次路过一个乡镇时救下的失去亲人的小丫头,当时的小丫头不过七岁,年岁虽小,但成熟稳重,也因家庭渊源,颇为懂医。
是以,萧越收留了她以后,安排她去了一个有名的神医下当学徒,从初步开始学习。
香儿留在王府,凭借的自然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让萧越倚重不已。
香儿还有另外一个本事,就是擅长制毒下毒解毒,不过这项本事知晓的人就不多了,杨韶元自然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和气的小丫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韶元抿了抿唇,“你是大将军身边的丫鬟……”
“哎,小姐,我不是哦,”香儿俏皮地纠正杨韶元话语里的错误,“大将军只让侍卫小厮那些人跟着,从不让我们这些丫鬟太靠近,大将军是有洁癖的。”
“啊?”
杨韶元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象堂堂一个大将军,会有洁癖这毛病?
还是萧越这种能征善战的武将身上,这荒谬感就更大了。
香儿被杨韶元的反应逗乐了,差点要下意识地摸头,等意识过来这是萧越要见的人后,香儿才正了正脸色,“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你快进去吧。”
说完,迎着杨韶元踏入书房,做出加油鼓劲的手势来,还主动关闭了大门。
杨韶元:“……”
定宣王府的人都这么宝气的吗?
反正无论如何,杨韶元终于再次见到了萧越。
比起上一次见到的模样,此时此刻的萧越多了一份潇洒从容。
只见他蓝衣长袍挂身,玉冠束之,醒目的五官因常年经受风吹雨打而显得刚毅有力,杨韶元还发现,他的头发乌黑发亮,要是打散下来,就是一头好头发。
“寿昌侯府六小姐杨韶元拜见定宣王,王爷千岁。”
杨韶元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额头置手中间,态度虔诚。
论品级,萧越是大兴所有王侯将相都必须行礼的最高品级的亲王,而她只是没有爵位的侯府小姐,自然要行大礼的。
萧越却从书桌后的高椅上起身,亲自用手扶起她的袖子,温声说道:“六小姐轻起吧,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别人对他这样恭敬,萧越尚且要让人起来,何况是杨韶元这种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呢。
杨韶元也不推拒,笑了笑,“多谢王爷抬爱。”
萧越的脾气她也听说过一二,太过客气拘束了,反而让他尴尬不舒服。
萧越示意杨韶元坐在离书案前不远的一木椅上,杨韶元会意,便坐了下来。甫一坐下,杨韶元发现,这张木椅铺了今年才有的暖绒毛毯,现在还是春日,天气有点燥热,杨韶元方才踏进书房里,就被书房里的较低气温给冻着了,打了喷嚏。
冷热交替下,打喷嚏是很正常的,不过萧越应该是放在心上了,于是就让杨韶元坐在铺了暖绒毛毯的花梨木椅上,怕她又不舒服着凉了。
果然是心细如尘的人,杨韶元心里感慨着,目光里隐含感激。
萧越点点头,书房里放了冰块,还点了熏香,加上书房附近种了竹林,温度较低,他是习惯了,杨韶元身子柔弱的,反而容易着凉。
杨韶元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萧越,“大将军,这是之前你说的九福斋的糕点,今日是芸豆糕,爽滑甜口,大将军可得趁热品尝。”
九福斋的芸豆糕配料和其他糕点铺的芸豆糕不同,质地更软更脆,而且还有养生功效。
九福斋的生意能够一直兴隆,靠的自然是硬实力。
萧越没有拆开食盒,看了一眼包装,挑眉说道,“九福斋的糕点之前吃过一次,味道还不错,就是太甜了,芸豆糕预估也一样。”
其实他是不喜欢吃甜品的,特别是九福斋的糕点,更甜,吃着牙疼,不过杨韶元有意报恩,他也只能说出这个相对容易找到的谢礼了。
杨韶元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喜欢情绪,有点疑惑,“大将军莫非并不喜欢九福斋做的糕点?要其他店铺做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得去找找另外一些糕点铺子了。
萧越语塞,搞了半天,他差点说漏嘴了,人家一片好心,他咋还拆台了?
于是打了圆场,“倒也不是,九福斋的糕点很不错,担得起大兴第一点心铺的名号,不过,常吃山珍海味也是会腻味的,我之前虽说不至于天天买九福斋的甜点来食用,但对我来说,九福斋的甜点于皇宫的无二。实在是有点难下口。”
皇宫的御膳房制作的糕点味道,九福斋的糕点味道混合在一起,萧越一时之间都分不清了。
他经常出入皇宫议事,糕点吃了不少,九福斋的糕点在他眼里没有多稀奇。
杨韶元了然,道理确实是这样的,九福斋糕点又不是一日三餐,不能当饭吃,况且,萧越是武将,嗜甜过度反而不利于他的军旅生涯。
既然如此,杨韶元便想到了另一道传闻中萧越很喜欢的一道菜——红烧狮子头。
淮扬菜之一的红烧狮子头,又甜又嫩,当地的名菜。
“那么,大将军可是需要天一楼的红烧狮子头?”
杨韶元说话不疾不徐,目光湛亮。
柳眉弯弯下的一双大眼睛,近乎明亮清澈,就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从未变过。
萧越算是发现了,面前的这位寿昌侯府六小姐,长大了必定是美人胚子,说亲的媒人必是纷至沓来。
虽然大兴素有规矩,言女子十四议亲,但名门有名门的规矩,杨韶元作为侯府千金,也不愁没有名门贵族求亲,留得晚一些出嫁,不足为怪。
长得漂亮的姑娘,如若婚姻不顺,岂不是……
萧越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起十万八千里远的事情了,明面上却说,“天一楼的红烧狮子头不错是不错,但差了点味道。”
“啊?是这样吗?”
杨韶元有些尴尬。
天一楼是先帝宪宗特意为这家酒楼撰写的牌名——天下第一酒楼,此后,大兴人便称呼它为天一楼了。
天一楼的菜肴出了名的精致美味,不然难以获得嘴刁要求高的宪宗的青眼。
红烧狮子头是天一楼的招牌菜,也是宪宗最爱的一道菜品,如今萧越却如此埋汰天一楼的拿手好菜,不得不说,杨韶元再度感觉自己孤陋寡闻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太不给杨韶元面子了,萧越轻咳一声,缓和气氛,“天一楼的狮子头的确可以,成器就很喜欢,陛下也尝过几次,觉得它妙不可言。我毕竟是武将,粗人一个,吃不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到底觉得火候不足。”
杨韶元:“……”
咋感觉萧越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不过不管如何,表面上杨韶元是得给萧越台阶下的,谁让对方财大气粗不好惹呢?
“大将军所言极是,常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与大将军皆不是这擅长美食品鉴的,自然容易意见向佐。有时候,我说的仅是个人意见。狮子头味道如何,未品尝过,韶元不予置评。”
杨韶元微微一笑,端的是“我懂你心思”的默契感。
萧越含笑,这位杨六小姐心思玲珑剔透,说话幽默风趣,和她交谈一点也不无聊。
聊到了狮子头,萧越不想再纠结下去,直接岔开话题,“杨六小姐,这段时间你从未少送过一次甜点,这一点,我明白,王府上下也看在眼里。杨六小姐是守信用的人,萧越在此谢过六小姐。”
得,再一次道谢,一举把之前纠缠彼此中间的救命之恩也一笔勾销的。
人情难还,是因为有时候不知如何偿还人情。
而这一点对杨韶元来说,特别明显。
萧越功成名就,不缺金银珠宝,她送什么都显得锦上添花,不足够显示出她的心意。
是萧越自己察觉到杨韶元的难为,索性提议送来了九福斋的糕点,一直到今天才正式停止。
想到这里,杨韶元对着萧越,便是客气疏离的笑容,“大将军救的是我和碧月的命,两条人命,用几盒糕点当谢礼,未免太轻。有劳大将军体谅,此番种种,韶元铭记。”
只能说,她和萧越终究不是一路人,毕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她只是侯府里不起眼的庶女,萧越拥有着大兴儿女们的爱戴与尊敬。
浮云与泥土,又如何可以相提并论?
没想到,她居然有一天萌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想法。
光风霁月的萧越,跟她这种默默无闻的人走在一起,实在是没看头。
杨韶元一瞬间的情绪低沉,萧越很敏感地发现了,不知为何,他平生第一次大胆地对一个见面只有两次的大家闺秀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杨六小姐既然认为这样的谢礼太轻,不如帮萧越一个忙吧。”
“但请大将军吩咐。”
杨韶元欠了欠身,恩情难报,若有要求,责无旁贷。
“杨六小姐听说过纳兰家的名声吧。”
萧越直直地望着杨韶元,这一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之前未曾有过的打量与深思。
纳兰家?
杨韶元第一反应是前世杨迁前去英州的真实目的,心里一跳。
萧越都注意到了纳兰家,那么,隆泰帝想对纳兰家动手的想法,有多久了?
直觉到自己可能窥探到皇宫隐私的杨韶元,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萧越继续说道,“杨六小姐,陛下膝下太子与滇王殿下皆为纳兰家的女儿所出,不出意外,陛下百年后,无论谁登基,纳兰家将会是大兴第一家族,荣华富贵,惠及三代。”
太子与滇王都对外家感情深厚,朝中的大臣眼睛雪亮,平常没少跟纳兰家的人沾亲带故。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的人,比如说萧越。
萧越是隆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纳兰家的事情,他若跟纳兰家的人走得太近,不出意外,隆泰帝第一时间会把他废了,然后找人取代他的位置。
这就是皇帝的心思。
杨韶元眉梢一挑,历朝历代,哪有惠及三代的外戚家族?而且,外戚干政,宦官专政,一直为历朝历代的帝王所痛恨。
大兴建朝以来,太祖再三下了禁令,严禁宦官与朝中大臣往来,也禁止宦官任职封爵,当然,特殊情况下封爵任职是允许的。
轮到隆泰帝登基,那就更不用说了,先帝宪宗晚年宠幸皇贵妃娄氏与大宦官王达开,娄氏党羽与王达开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几次三番陷害隆泰帝,宪宗更是在朝中多次申斥尚为太子的隆泰帝。
隆泰帝自是对他们深恶痛绝,本朝别说任职的宦官了,就连封爵得宠的宦官太监也没有,全部只是后宫里服侍贵人的。
纳兰家是外戚,很难说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娄氏。
43.互惠互利
杨韶元联系到了娄氏之乱,当下沉了沉脸,“纳兰家已有野心,恐不利于大兴。”
高居丞相的纳兰丞相,常与左丞相马丞相互别苗头,因为马丞相也有女儿在后宫,是为马昭仪,不过马昭仪多年无子,新帝外公的身份,马丞相是怎么盼也盼不来了。
没有皇嗣,争宠也不等于彻底放弃,马昭仪与纳兰皇后也是各怀鬼胎,不和已久。万淑妃李贤妃两位嫔妃虽看不惯马昭仪,但对于纳兰皇后,万淑妃是咬牙切齿地痛恨,李贤妃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贤妃是番邦公主,且这个藩国许多年前就被大兴吞并,归入大兴版图,自然李贤妃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强力外援。
和亲公主的宿命多半是苦涩寂寞的,李贤妃的无子无女,同样是隆泰帝有意而为之,他不想拥有一个流着番邦血统的皇嗣,公主也不行。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李贤妃一直和和气气的,从不与妃嫔发生争执,她又不得宠,纳兰皇后也就不会拿她当眼中钉。
至于万淑妃,比起李贤妃的失意失宠,她显然是枚狠角色。
昭德皇后尚在时,她与昭德皇后交情颇深,等昭德皇后一朝香消玉殒,她有了昭德皇后好友作为旗子,十分得隆泰帝的宠爱,接连诞下二女,即六公主惠康公主与八公主玉华公主。
宫中皇嗣除了早夭的四公主,以及生母为宫女的九皇子以外,有谁不是宠妃母亲所出的?
万淑妃在后宫里深得帝心,即便膝下无子,宫中也无人敢小看了她。
再加上,隆泰帝暗中默许万淑妃与纳兰皇后的平分秋色,甚至是西风压倒东风,万淑妃的阵仗只会越来越大。
万家有了万淑妃作为靠山,在朝堂上不可能默默无闻。隆泰帝提拔了万淑妃的舅舅与一个表哥分别入了军中和担任布政使司布政使,拱卫京城的南山大营也是万家人负责的,可谓是繁花似锦,富贵荣华。
眼下局势是太子与滇王互掰手腕,要是谁拉拢了万家,还真是如虎添翼。
“万淑妃与皇后不和多年,她虽膝下只有两个公主,但陛下对她总是格外偏爱。”
萧越不知是不是和杨韶元联想到一块了,也说到了万淑妃。
杨韶元眉梢一挑,“难道是昭德皇后的缘故吗?”
昭德皇后,一个为世人遗忘好久好久的名字。世人只记得当今皇后是纳兰皇后,而非那魂归九天的昭德皇后。
萧越的心情看上去沉重多了,“万淑妃是昭德皇后的生前好友,二人情同姐妹,还曾经想过做儿女亲家。后来……皇后崩逝,淑妃痛不欲生,她一直认为,是纳兰皇后抢走了昭德皇后的一切。太子之位也是。”
昭德皇后的两个儿子倘若还活着,还真的不好说皇太子之位是否轮到纳兰皇后的孩子。
原配正妻所出的嫡子,立嫡立长,纳兰皇后的孩子是哪样都不占。
杨韶元对那位传闻中端庄温婉的昭德皇后亦是唏嘘敬佩,“淑妃娘娘想必是痛惜昭德皇后的红颜薄命吧,可怜了昭德皇后与两位皇子。”
端慧太子与代恭王早在宪宗朝挂了名字,双生子聪慧过人,很得宪宗的喜爱。
要是娄氏叛党没有丧心病狂到抓走两位皇子并系数杀害,那么他们活下来,可能比现在的储君反而来得更好。
昭德皇后亦然,不被叛军抓获,昭德皇后又怎么会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了呢?
杨韶元第一次对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起了一丝怜悯。
萧越不知杨韶元的心里感受,不过他明显看出杨韶元的伤感,叹气一声,“纳兰家狼子野心,早已不被陛下所容纳,杨六小姐,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牵扯进这种朝堂大事离,萧越本心是不乐意的,可是,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急需验证,就是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同不同意了。
杨韶元愣了愣,“这……怎么做?”
她是想过对付齐国公府一家子,因为齐婴乃易白的仇人,而她同样对齐国公府恨之入骨,谁让齐国公府当年也和曲家一块对寿昌侯府喊打喊杀呢?
寿昌侯府没有优待过她,但她可以活到现在,同样是寿昌侯府的庇护。
齐国公府和曲家居心不良,迫害寿昌侯府,连累侯府上下命丧黄泉,这笔账,她是必须报的。
闺阁千金,对上朝中大臣,难度不可谓不大,她要兵没兵,要权无权,哪里可以对抗齐国公府?
更不用说比齐国公府更势大的纳兰一族了。
可杨韶元怕吗?她不怕,死了一次了,还能再怕什么?
世间还有什么事比死亡来得更可怕呢?
察觉到杨韶元的为难与顾及,萧越笑了,“你是侯府小姐,平日里打交道的肯定少不了和纳兰家的小姐来往。你可以试试探探风。”
“大将军是想让我当间谍?”
杨韶元若有所思。
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告诉她,要是答应了萧越的要求,那么她会知道前世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就好比说杨芸玲嘴中透露出来的贵人。
大兴能够数得上贵人的,也就那几个。
纳兰家的那些人,可以让她知晓答案吗?
贵女圈看似风平浪静,但派系划分明显,以纳兰世嫣和和顺郡主势头最大,上次的生辰宴上,杨韶元发现和顺郡主竟然掉头回去了。
这么不给淑顺郡主颜面,难怪苏安宜前世老是跟和顺郡主合不来。
至于纳兰世嫣,始终是那熟悉的做派,纳兰世萍的挑衅,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些贵女无一不是家中十分重视或爱护的娇娇女,要是她有机会跟这些贵女来往交好,毋庸置疑,她可能获得一些消息。
这大概是萧越想要的结果了。
萧越摇摇头,“并不需要。纳兰家居心叵测,你一个无权无势的闺阁少女,贸然靠近只会被纳兰家排挤打压,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杨六小姐,无论如何,一切当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任务归任务,人命关天。
萧越不能拿杨韶元的性命开玩笑的。
感受到萧越的关心,杨韶元的内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与感激,“大将军说笑了,我还年轻,我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呢?”
再恨那些仇人,她也坚决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和他们同归于尽。
死是世间最容易的事情,死亡的惩罚太轻松了。
寿昌侯府的人不会真情实意地关心她,为她流泪,除了蔺姨娘和太夫人。
如今一个陌生人待她如此,她是感激尊敬的。
“不需要当探子,贵女圈的那些贵女们,玲珑八面,总归不错的。”
萧越说道。
不要小看了那帮贵女的能耐,一些消息就是从她们的嘴中透露出来的。
定宣王府并无女眷,萧越平常也不跟官员来往,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当然,不是争风吃醋这些琐碎事,而是家族隐私。
萧越自己掌握着强大的人脉资源,想要知道什么,那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多一个渠道,总比没有的好。
杨韶元刚好是不错的人选,户部侍郎家的女儿,绝对可以和贵女们打成一片了。
杨韶元会意,盈盈一拜,“大将军所托,臣女必定竭尽全力。”
有了萧越的这句话,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况且,易白那边,她同样可以圆满完成了。
萧越还从衣袖里拿出一木牌,递给杨韶元,对她说道,“我以后长留京城,不过事务繁多,未必随时随地都在王府。有什么事情,你用这块木牌联系封奕吧,地址便是永安街上的卢氏药铺。”
“谢大将军。”
杨韶元握着这块木牌,心脏怦怦直跳。
卢氏药铺不是非常有名气,只是一个乡野郎中开的店,这个地方和萧越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是木牌联系人,杨韶元自然珍而重之,好好放在胸口处。
木牌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一个字——衡。
萧越轻轻一笑,笑若春花,让人看花了眼,“杨六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主动伸出手,想跟杨韶元握手。
杨韶元果断回握,自信一笑,“接了你的任务,我杨韶元就是扑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赴汤蹈火就不用了,只需要给人好好的就够了。”
萧越哭笑不得。
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愉快的气氛一直笼罩在书房中。
……
从定宣王府回来后,杨韶元将木牌放在别人都不知道的一床侧木匣里。
别问为什么不给碧月管理,碧月到底是奴婢,她身上放着木牌,难免引来非议,招惹祸事。
而且,碧月知道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目前来说,杨韶元与萧越的合作,她不想被第三人知道。
深呼吸了几回合后,杨韶元卸下妆容,把碧月唤来。
熟知,碧月一进来便跟她说了一个不美妙的消息,“小姐,表小姐失踪了。”
丘珊珊失踪了!
杨韶元瞳孔微缩,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丘珊珊前世入了宫不得宠,没几天便病逝了。
44.珊珊踪迹
“表小姐上次被二小姐训斥过后,一个人待在常远伯府里,夫人派人去慰问,结果表小姐人失踪了。”
碧月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丘珊珊失踪前后的来龙去脉。
丘珊珊向来心气高,一心一意想着往上爬,在寿昌侯府里瞧不起庶女,自诩名门嫡女,派头很大。
不过,她这个派头放到杨芸茜面前,显然不够看,三言两语就把她说退下,丘珊珊又羞又恼,跑回了常远伯府。
到底是吃了亏,丘珊珊一个人在闺房里又哭又闹,不知折腾了多久。
丫鬟们不敢在盛怒时期的丘珊珊面前劝解,只能去禀报丘珊珊的父母常远伯和伯夫人。
丘珊珊在伯府里还是很得宠的,一听说爱女哭闹,常远伯和伯夫人亲自过来探望一下丘珊珊。
丘珊珊发泄完脾气后,心情好过了一点,等一见到常远伯夫妻时,泪眼汪汪,把在寿昌侯府受得欺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当然,她给杨韶元狠狠地上了眼药。
常远伯和伯夫人自然是心向着自己的女儿,把寿昌侯府的一干人等骂得狗血淋头后,才将丘珊珊安抚住了。
本来此事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争风吃醋,劝过骂过也就算了,偏偏,之后丘珊珊越想越生气,索性用完饭后,坐着马车出去了。
这么一走,丘珊珊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丘氏派过去的人和伯府人马自发去寻找丘珊珊,然而丘珊珊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影子都没有。
消息传回寿昌侯府,丘氏没少食不知味,坐不安稳。
杨韶元听完后,摇了摇头,“我看是丘珊珊想要出去发泄脾气,结果路途中遇见了什么,然后就没有找到了。”
京城并不是十分太平的,前不久戎族暗探闹出来的风波刚刚平息,是个人出去都恨不得多带几个人出来,省的吃了亏。
丘珊珊因在盛怒之中,这方面心眼没有多长几个,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出行,那不就是上好的肥肉等人宰割吗?
栖霞山寨的恶名人尽皆知,可除了这一家以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寨土匪窝,希望丘珊珊别被他们碰见,否则,丘珊珊只能自求多福。
京禁卫与禁卫军是负责平京治安的,禁卫军是内城包括皇宫的安危,京禁卫更多的是负责外城的安危。
丘珊珊跑出去,要么是去她以前常逛的胭脂水粉铺子,要么是去酒楼茶馆听书喝茶。
除此之外,杨韶元真的想不出丘珊珊活动的其他范围了。
“小姐,各大酒楼茶馆完全找不到表小姐,就连表小姐的手帕交都说没遇见过表小姐。”
碧月这时候倒是纳闷了,“表小姐好好的大活人,到底去了哪里?遇见什么了?”
最怕是土匪贼窝,再差劲点是戎族暗探,当然,稍好一点是秦楼楚馆。
可是,这样一来,丘珊珊的闺誉算毁了,入宫恐怕是去不成了。
丘珊珊和杨韶元毕竟不是过硬的交情,而且说实话,丘珊珊眼高于顶,羞辱轻蔑杨韶元,杨韶元暂时不想理丘珊珊的事情。
“等有消息再说吧。”
杨韶元兴致缺缺。
45.名声性命
丘珊珊的失踪引得两府的人兵荒马乱地出动所有人马去寻人,京兆府尹那边常远伯府暂时不愿去惊动。
哪家的小姐失踪了还傻傻地往外闹大了?不提丘珊珊的闺誉,单单从常远伯府来说,丢不起这个脸。
常远伯府本已没落,若不是有如日中天的寿昌侯府做亲家,预估平京的达官显宦,有谁会把区区伯府放在眼里?
丘珊珊的失踪,到底惊动了吃斋念佛的太夫人。太夫人自打丧夫后便深居庵堂,为亡夫与常远伯府念经祈福,平日常远伯府的大小事全权交给伯夫人了,伯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几乎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祖母。
此次太夫人的出山,如何不让常远伯夫妇惊骇万分?
常远伯羞惭万分,“是儿子的错,惊扰了母亲的清净。只是这不孝女的小事,何须令母亲伤神?”
不提别的,常远伯对太夫人一向是孝顺有加的,特别是老伯爷去世后,母子二人的感情愈发亲近了一点。
太夫人年事已高,却神采奕奕,因常年在佛堂里念佛,周遭不免沾了些佛堂的檀香味,她身上穿着一袭道袍,简朴至极。
“无碍,孙女出了事,我于情于理都该问问。”
太夫人声音不冷不热。
常远伯娶了伯夫人过门后,膝下子女不多,只得了一子一女,长女丘珊珊沾了第一个孩子的光,十分得常远伯与伯夫人的喜爱。
除了伯夫人外,常远伯纳进府的姨娘一共三个(早年还有一些,都被伯夫人想方设法地赶走)。
也不知是不是常远伯的风水有问题,老伯爷儿子不少,到了常远伯这一代,反而男丁稀少,满打满算,伯夫人的嫡子一个,再一个生母是秦楼楚馆出来的风尘女子的庶子,不到周岁。
没有男人是不要儿子继承香火的,即便有,也不是常远伯这种传统型大男人。
因此,常远伯这些年要么是到处找姨娘努力生更多儿子,要么就是求神拜佛,希望老天保佑常远伯府人丁兴旺。
——高门大户的公子哥那都是二十多个了,常远伯府才两个,当然算少了。
太夫人自然是希望伯府多子多福,不过在此前提是伯府太平和谐,老伯爷那一代的夺爵风波,始终让她心有余悸。
多子多福也抵不过常远伯府的永宁安乐。
所以,丘珊珊的失踪一事,引起了太夫人的关注。她没见过这个孙女,谈不上多少感情,丘珊珊昔日作风又很张扬,很是目中无人,太夫人欣喜不来此等娇纵的女子。
现在丘珊珊还闹出失踪的风波,差点连累常远伯府小姐们的名声,太夫人更加厌恶起这个从未见面的孙女了。
伯夫人一脸悻悻然,“母亲,珊珊不懂事,惊动了您念经,儿媳妇给您道个不是。”
“珊珊是你的女儿,也是伯府的小姐,她都多大了,应该懂点规矩了,”太夫人丝毫不给伯夫人脸面,一上来就是一顿责骂,“作为常远伯府的女主人,我不在,你应该担起管理伯府的重任。若是当不好,我们常远伯府也要不起你这个大佛了。”
说到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常远伯府的后宅比起老伯爷在世时,还算是风和日丽了,但是依旧暗流涌动。常远伯遗传了老伯爷的风流无情,伯夫人并没有太夫人的眼界手腕,对妾室非害即赶,十足十的容不得人。
常远伯到现在才两个儿子,其实这里面就离不开伯夫人的手笔,当年多少怀孕的姨娘就被面善心狠的伯夫人下了毒手,或流产,或母子俱丧,或不安于室被常远伯厌弃,郁郁寡欢病逝。
后宅的肮脏事,太夫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不屑管。她已经为常远伯和老伯爷斗了一辈子,难道还要为了孙子再继续斗下去吗?
那是不可能的,太夫人才一直待在佛堂里与世隔绝,吃斋念佛。
伯夫人的娘家其实一开始就比常远伯府硬气多了,出自二品总管家的庶出九小姐。常远伯府只不过是日落西山的空有爵位的勋贵,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娶得到总管的掌上明珠。
奈何,造化弄人,这位九小姐与常远伯阴差阳错下一同待了一晚,如此一来,即便是九小姐不想嫁,也只能捏着鼻子嫁了。
起初,常远伯念着总管岳父的权势地位,给了伯夫人脸面与尊宠,伯夫人也凭借这股东风,接连生下丘珊珊姐弟。
不过,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常远伯看在伯夫人的娘家的份上,愿意忍气吞声,暂时不纳姨娘,小心翼翼独宠伯夫人。
并不代表这是永远,伯夫人的父亲去世后,娘家彻彻底底不景气了,之后又因牵扯进双王之乱里,直接被流放了。
伯夫人得宠时,没少给常远伯的旧宠找麻烦,常远伯为了岳父,忍了,等伯夫人的娘家倒台了,常远伯原形毕露,开始流连风月场所,还抬进一个又一个姨娘进府。
若不是伯夫人硬气,还有嫡子,按照常远伯的尿性,早就把伯夫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常远伯不着调,伯夫人也好不了哪里去,因而,太夫人是能少管就少管他们两夫妻的事情。
丘珊珊失踪,说到底,这两夫妻都有问题。
伯夫人觉得很委屈,眼眶红红的,“母亲,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母亲指教,母亲千万千万不要把我休了。”
娘家早已灰飞烟灭,几位出嫁的姊妹论生活滋润,甚至还不如她这个伯夫人,苦苦地挣扎在后宅里,年复一日的消耗与争斗,让她们早早就病逝了。
现在娘家也就剩下她和几个在边关服刑的堂兄弟了,若被休弃,她还能去哪里呢?
太夫人懒得管伯夫人那后宅争宠的小把戏,看过一眼便移开视线,开始诘问常远伯,“儿子,珊珊去了哪里尽快寻回最好,不然拖久了,发生了什么事,麻烦事大了。”
此话一出,常远伯夫妻双双变了脸色。
女儿家的名声闺誉最要紧,一旦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或者和外男接触过密,这女儿家的后半辈子相当于被毁了。
这种情况下,大家族名门要脸面的,要么剃了头发当姑子,要么是安排“病逝”。
第二种情况更多一点,毕竟哪个世家名门要得起声名狼藉的女子呢?
闻弦音而知雅意,伯夫人犹豫地拧紧眉头,“珊珊这孩子是我们的亲骨肉,而且她指不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迟迟没有归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说到后面,尽是不确定与猜测。
伯夫人自己都没有把握说丘珊珊一定安然无恙,要不然丘珊珊早就活蹦乱跳地返回伯府了。何须玩失踪这把戏?
除了她已经出事了,别无其他解释。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伯夫人的心就揪得紧。没有了名声,以后丘珊珊铁定不能入宫了,十有八九……
常远伯的心肠比伯夫人硬多了,“哼!不孝女,尽干出这种丑事来,害得我们伯府成为了京城笑话,她要是知道羞耻,最好是拿一条白绫上吊去,省得连累伯府姑娘们不能出嫁。”
这时候,常远伯也不会顾及丘珊珊是他最为疼爱的长女的往昔情感了,十分干脆地给丘珊珊判了死刑。
伯夫人闻言,两眼瞪大,“这……珊珊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做啊。”
无论如何,伯夫人是绝对不允许常远伯想要对自己的女儿动手的。
常远伯冷眼瞪着她,“怎么不行?伯府养得她这么大,可不是让她丢人现眼的。出了事,她最好是以死谢罪,全了伯府的颜面,也算是不负伯府的养育之恩了。”
冷酷无情的话语,寸寸侵蚀着伯夫人那颗受伤的心。
虎毒不食子,可是,面前的男人可是连至亲骨肉都全然不顾了。
此时此刻,伯夫人只觉得齿缝发冷,脊背也比以前佝偻了。
太夫人冷眼旁观了一阵子后,最后一锤定音,“珊珊是常远伯府的小姐,一日姓丘,那么伯府就应该顾及人言可畏。言尽于此。”
语罢,太夫人被嬷嬷搀扶着离开了伯府。
伯夫人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打击中,还未回神,而常远伯却已发话了,“等那不孝女找到了,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伯府绝对不会养着一个伤风败俗的姑娘来毁坏伯府清名。”
“常远伯府……哈哈哈……”
伯夫人随着常远伯的话音刚落,终于明白过来了,她双目死死地瞪着常远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推了常远伯一把,“我和你拼了!”
丘珊珊失踪,常远伯府的鸡飞狗跳暂且不说,杨韶元在寿昌侯府的日子算是舒适。
每日去太夫人处请安,轻松愉悦,顺便蹭了不少糕点茗茶,可没把杨韶元乐得不想回芳华院了。
日子如水,丘珊珊始终下落不明,寻不到人的常远伯府对外宣布大小姐丘珊珊染病去山庄养病,一月后便“病逝”。
杨韶元得知后讽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