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庸碌半生为笑柄(3)
至于为何林姒锦不跟林黛如一起逃出去,只能说那是林黛如的娘亲,或许她娘亲本就不待见林黛如这个女儿,如果自己在跟着一起去,那她们被收留的几率会因为她变得更小。
在林姒锦被送到窑子里去之后,为了叶盛她拼死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跟管事说只卖艺不卖身,但乡野丫头出身的她又通什么才艺啊,况且这是窑子,最下等的妓院,不是青楼。
管事见她赚不了钱就准备用强的,林姒锦誓死不从,管事怕她自杀就只能来软来,每日软磨硬泡,好说歹说都撼动不了林姒锦分毫。
林姒锦想的是,再撑上一段时日,等妹妹那边安定下来,她便假意迎合,趁机逃出去。
可惜造化弄人,就当她以为林黛如已经逃脱魔爪了后,某天夜里,她在大堂里见到了被收拾打扮好了的妹妹。
原来林黛如回到了以前的家,很不受待见,特别是那个富家小姐的新丈夫,跟小姐的父母串通好,将她连哄带骗卖到了青楼里面。
再后来,林姒锦为了保护妹妹,不得不献出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就这样如此,她们两姐妹在青楼里度过了四年。
四年后的某天,妓院走水,如四年前村子里的那场大火一样,火光映天,所有可见的建筑都燃着熊熊烈火,烧成了一片烈焰汪洋。
衣衫不整的女人和嫖客在大火里凄声惨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不少男人想从火海里冲出来,却在刚踏出门的一瞬间被火舌吞没,或是被烧断了掉下来的房梁当场砸死。
看着那一张张向她求救的丑恶嘴脸,林姒锦无动于衷,双眸亦如死水,沉寂无波,平淡得离奇,没有一点儿光亮。
却完全没注意到角落,被林姒锦以自身清白护了四年的妹妹,正衣不掩体,慌慌忙忙地送走了一个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好的男人,再自己重新整理好衣裳,脸上抹了两把灰,跌跌撞撞朝她跑过去。
就这样,林姒锦带着林黛如离开了那儿,又开始起了流浪。
这回二人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她们父亲堂弟的男人,也就是她们的堂叔。
男人说他也没什么钱,自己还有个药罐子儿子要养呢,不过男人给她们支了个招,让她们北上,到上京去,随便找个大富人家卖身做个伺候丫鬟,都比她们在蜀州赚钱,更好过她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在外流浪。
听到上京两个字,林姒锦犹如死人般空洞无光的眼睛转瞬一亮,恍惚间好像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她当时就在想,叶盛是不是已经回上京了,她是不是可以找叶盛帮帮她们。
最后林姒锦向男人写了张欠条借了点盘缠,她没读过书,所以也不会写字,便让男人自己写,她咬破手指摁个手印就够了。
殊不知那其实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欠条。
临行前,她还看到了那个自称她们堂叔的男人偷偷给林黛如塞了点碎银子,不过她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堂叔更亲近她这个楚楚可怜的妹妹一些。
林姒锦抵达上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林黛如去找叶盛。
她四处打听将军府的位置,但她穿得太破太烂,就连脚上穿的鞋都磨得开了线,每走一步就会露出已经穿得破了洞的袜子,模样滑稽又狼狈。
问了大半天,她们总算遇到一个好心的老伯,老伯为她们指了路便离开了。
林姒锦满心欢喜地朝将军府跑去。
可当她赶到将军府时,一颗好不容易才生出几分温热的心却顿时犹如掉进了寒冬腊月里的冰窟窿里。
将军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一片喜庆的红,牌匾挂上了大红绸缎,大门上贴了大红喜字,大红灯笼在风中晃荡摇曳。
心凉了大半。
是谁?是谁的大婚之日?
她不住地在心中自我安慰。
叶盛不是有个年长他的大哥,叫叶城来着。
许是叶城的罢?
林黛如问了过路的人。
“什么?当然是叶家老二的喜事啊!他大哥早在前一年就娶媳妇了!”
遍体生寒。
骨头都凉透了。
听到这里,许故忍不住想要插话。他抱着手臂,皱着眉说:“当初救他们二人时,虽你不及那少女有功,但总归也是有份苦劳,就算那日撞上叶盛大婚,不便找他,你可以找叶将军啊。”
知意跟着附和:“对啊,叶将军特别好,也很好说话的,如果知道是你,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姐妹二人的。”
“是。不过那个时候我更想冲进去找到叶盛,问他是不是忘了他答应过我的话,”燕姒苦笑道:“可转念一想,我已清白尽失,沦落成了个下贱到尘埃里的娼妓,且就算我还是当初那个十五六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罢了,身份悬殊,又何必去自找难堪。”
“我当即就跑了,不要命地,跟逃命般地想要离那个刺得我眼睛疼的将军府远远的。”
林姒锦原先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后来又为了林黛如,亲手将它击得粉碎。
可是在听到今日是他与别人的大婚之日时,她不知怎么了,就想......就想把已经碎成了渣的自尊拾起来,重新拼合,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她想体面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那么难堪,不像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小孩儿。
林黛如苦日子过怕了,没姐姐那么有骨气,她跟许故的想法一样,追上来拉着姐姐就要回去找叶城。
而姐姐为了坚守刚拼凑出来,仅剩的星点尊严,第一次动手打了自己向来细心呵护的妹妹一巴掌。
林黛如再也不似前几年那样唯唯诺诺,她挺直了腰板,跟林姒锦放声争吵对峙。
吵到结尾,林黛如双膝一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求你了姐姐......我不想再流浪了,真的......别带着我吃苦了...”
“......面子就那么重要吗?尊严就那么重要吗?”
脑门狠狠地叩击着地面。
她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
“我给你磕头了啊姐!!求你,求你......去找叶城行吗?你自己铁骨铮铮不要连累我受苦啊......”
“姐......姐...你是我姐啊!!”
第257章:庸碌半生为笑柄(4)
林姒锦抑制了整整四年的情绪终于在林黛如最后一声怒吼中陡然爆发,她抱住林黛如失声痛哭,不停地同她道歉。
彼此都宣泄完了过后,林姒锦便准备带着妹妹回将军府去找叶城。
两个人刚起身便互相发现对方的身后有个举着麻袋的男人,还没等她们尖叫出声,嘴便被堵住了,随即眼前一黑,被套了麻袋。
再醒过来时,姐妹二人便已身处于如今的惜春楼中。
叶轻晚脑子转得很快,只是听燕姒说到这儿,便明白了她们最后为何会出现在青楼:“所以当年那个男人写的不是欠条,而是卖身契?”
“对。”
燕姒闭上双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她几乎是笑出了声,却是那样的苦涩:“之后便又是两年,为了护好黛如,我逐渐接受了现实,开始学着打扮自己,迎合客人,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他竟也会是在这里。”
“他变了,变了许多。”燕姒道,“当年沙场上意气飞扬的青年将军因为丢了一条手臂,再也不会露出透着傻气的灿笑,整个人看起来很沧桑很憔悴。”
燕姒淡淡的说着,眼神极其复杂,里面有难以言喻的爱意也有无法诉说的悲恨,是那样的矛盾:“他在女人的怀里把自己喝得烂醉,已经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将军了。”
“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没资格说他。后来他经常会来惜春楼,我会刻意避着他,所以我们从来没相见相认过。
“就在我认为我跟他到头来就会是这样永不再见,余生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俩俩相忘的结局时,叶盛在楼里遇到了刺客。”
“在那之前,我自认为已经把他完全放下了,因为我时常在想,如果有天他死在我面前,我会怎么做?我心底给出的答案是:即便是他死在我脚边都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再不会动容一分一毫。”
但燕姒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出事那天,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挨了好几刀,看着他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我非但做不到如我所想那般冷眼旁观,反之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将他护在了身下,刺客最致命的一刀也落在了我的背上。”
燕姒紧闭着双眼,睫毛簌簌,眼皮都在轻轻地颤抖着,好像说到此处,脊背上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变回了当日那条鲜血淋漓的狭长口子。
过往记忆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于其中,强迫她回想起痛彻心扉的种种往事,昔日场景亦是历历在目。
挡下那刀后,官府的人来了,那几个刺客撒腿就撤,她倒在了叶盛的旁边,艰难地望向血泊里的男人。
她伸出被污血染红的手,慢慢覆上了他的手背,内心深处的执念使她放下了对他的怨恨,纤指没入他的指缝。
与她六年前的爱人十指相扣。
不能同生,共死倒也不错。
她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眸,嘴角扬起了她这辈子最后一抹因喜悦而发自内心的笑。
忽然,掌心传来回应,燕姒蓦地一惊。
“是你吗,小丫头......”
对方的手在渐渐收紧,就像是害怕她突然跑掉。
下一秒叶盛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不,不管你是谁,倘若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我定会......找到你。”
这是燕姒失去意识前听到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许是她命大,又或许是她对叶盛最后的那句话有着极大的执念与幻想,最后她挺了过来,却是昏迷了整月有余。
她在惜春楼中自己的寝间醒过来后,呆呆地望着苍白的双手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最后她将头埋在手掌里,喜极而泣。
当她以为她跟叶盛终是会阴差阳错的在一起后,现实又给了她惨痛的一击。
老天再次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燕姒拖着虚弱的身子找到老鸨,老鸨却告诉她,叶盛确实来过,还带走了一个人。
而那个被带走的人,好巧不巧,不偏不倚,正是她妹妹--林黛如
老鸨说,林黛如的后背不知为何多出道与她一模一样的刀伤。
指甲嵌入掌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摇头,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思索几许,由于真相太过残酷,她无法消化,更无法接受,最后猛地吐出大口血,晕了过去。
“是的,我被算计了。”
燕姒睁开眸子,里边空荡荡的,或爱或恨,或喜或怒,或悲或怨,统统不复,什么都没有了。
像死人的眼睛。
“她跟那个自称是你们堂叔的男人谋划多年,终于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幸福。”
“报复得可谓是相当成功。”
说罢叶轻晚放下手中把玩的酒杯,大抵是这点经历与她曾经遭受过的有几分相似,再次望向燕姒时,她的目光终于不再是没有感情的,带了几丝怜悯。
燕姒震惊的看向叶轻晚:“你怎么知道是那男的......”
叶轻晚挑了挑眉,掂量了下喜乐的辈分,道:“他孙子告诉我的。”
燕姒讶然地多看了她两眼,旋即似冷笑又似讥嘲地说了句:“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这些。”
“因为他不说我就要杀了他。”叶轻晚忽然笑弯了双眸,眼底却是霜华凛冽,寒气泛漫。她轻轻地说:“不过最后我还是把他给杀了。”
此话一出,除了亲眼目睹过凶杀现场的许故以外的几人,皆大为震撼,不由将讶异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叶轻晚身上,仿佛想要从她那张纯真的笑脸里看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但她们都很清楚,叶轻晚没必要撒谎。
只是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听那语气就好像杀的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路边一只不起眼的蚂蚁。
更让她们难想象的是,一个看起来纤瘦到好似能被风吹跑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徒手杀掉一个力气比她大得许多的男子。
笑容敛去,眼底的冷意便成了有若实质的寒光,她看向燕姒,平静道:“所以,这下可以信我能够帮你了么?”
第258章:庸碌半生为笑柄(5)
燕姒怔忡地与她对视,朱唇微张,却是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显然还处在巨大的惊愕中,缓不过劲儿来。
震惊之余,燕姒又将面前冷漠不堪的少女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遍。
一张略显青稚的脸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神情寡淡至极,即便是在暖色的烛火下,也仍是透着些许藏不住的寒意。
她的眉眼跟当年那白衣少女有着七八分相似,却比之更让人惊叹绝色,就是可惜了这样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时里面一点子笑意都瞧不见,不笑时便会显出一种不可逼视的威严和凛然,冰冷得骇人,全然不似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不像,真的不像。
燕姒不是没听过有关叶轻晚的传闻。
她搞不懂,不都说叶轻晚为人嚣张跋扈,娇纵顽劣,不应该是个不知世间险恶只知吃喝玩乐,成日嬉皮笑脸的纨绔小姐吗。
怎么会是这样冷淡老成的一个人。
就跟当年那白衣少女一样。
淡漠,知事,现实,还有点儿乖戾。
燕姒认为没有人生来就是个凉薄的性子,多数像叶轻晚如此冷漠的人,往往是受尽了世间的不公和冷眼,历经了数不清的苦难和曲折,才会养成这种性格。
当年那个白衣少女幽居深山,不谙世事,似乎还是个孤儿出身,便稍微可以理解其古怪的性子,但叶轻晚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更是个备受宠爱的官家嫡小姐。
能经历过什么?
等等,不对。
叶轻晚不是说了,她跟二房一家有血海深仇吗?
那就怪不得了......
可几个年长的长辈又何故对一个不足以构成威胁的小姑娘下手。
其中还有她妹妹。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未必也太作孽了。
“你在想什么?”
少女幽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燕姒堪堪回神,动了两下嘴皮刚准备说话,就被许故突然开口打断,便只能将送到嘴边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许故拧着眉愤愤不平道:“同样生而为人,这林黛如的心肠怎么毒辣得如蛇蝎一般。不过话说回来,你完全可以去将军府揭发她啊,不管再怎么样,你才是那个真正救了叶盛的人,是他要找的救命恩人啊。”
“不觉得那样很可笑吗?”燕姒自嘲的笑了笑:“我不是说了,他不再是当初我心底里的小将军了,我也不再是当初他所爱的小丫头,所有人和事全都变了样,没必要互相勉强,反正黛如不是不愿再跟着我受苦了么,倒不如成全......”
“其实不是因为这些吧。”
叶轻晚突然打断了她违心的话:“你对她的好,还有那么多年来的隐忍,不过是为了遵循十几年前的那天晚上,你父亲临死前的遗言吧?”
被戳中心坎的燕姒隐有一愣,旋即苦笑道:“轻晚,你真的很聪明。”
“不过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那样会活得很累。”
叶轻晚当即就反驳了她:“像你这样成日里浑浑噩噩的,看见了也装瞎子作聋子,就是活得轻松了?”
“半辈子,你所谓的活得轻松,在我看来,像个笑话。”
“......”
燕姒不置可否。
谁都没再说话,燕姒垂着眼睫暗自伤神,叶轻晚懒洋洋地给自己喂着酒,许故托着脸颊在思忖着旁的事,知意咬着嘴唇,不理解燕姒为何有仇不报,无名则是一直冷冷地盯着她们几个看,像个冷冰冰的摆设。
时间悄然无息地流逝着,叶轻晚喝空了酒壶里的酒,把酒杯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一砸,问道:“为了她,值得吗?”
燕姒不做言语,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掌心被掐出了五道红印,那颗沉淀多年的心,因为叶轻晚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已经开始有了些许动摇。
叶轻晚不依不饶,“你当真甘心?”
燕姒继续选择沉默。
叶轻晚眯缝着桃花眼,面色越来越冷,已然没了耐心:“所以,这仇不报了是吗?”
“算了。”燕姒终于开口了,她笑得很难看。
听到意料之中的两个字叶轻晚豁然起身。
看见少女起身欲走,一直在强装镇定的燕姒有些慌了。
直到叶轻晚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燕姒想叫住她,少女却主动停下了脚步,声音淡漠如水
“你怀疑过的吧。”
“之所以选择稀里糊涂地活着,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怀疑过的事实跟真相。”
她侧过半边仿佛蒙上一层冰霜的脸,目光如覆雪寒刃,不带半点情绪与温度,对她人的悲恸经历,再没有半点同情与怜悯。
“燕姒,我看不起你。”
房门被打开。
房门被合上。
燕姒悬在空中的手渐渐开始发颤。
垂落眼眸,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睫毛一动,眼泪就跟着涌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柔软的毯子上,越来越多。
她倏地跪倒在地上,慢慢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团,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感受到一点儿前所未有过的安全感。
早在十几年前,父母死的时候,她就想像这样,想跟林黛如一起躲在那个小小的破背篼里,等待有个像她一样的人来救她,带她离开,不舍得让她吃苦。
但她不能。
她答应了父亲,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姐姐,替她们照顾好,保护好妹妹。
父亲说,这也是她娘的想法。
所以从那天以后,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或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她都再也没有在林黛如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天塌下来了她先顶着,她竭尽所能的对林黛如百般迁就,一忍再忍。
开始她待她好,只是因为承诺。
可她是人,也是有感情的,也是会难过的。
她为她付出了一切,她想让妹妹也对她好点儿。
一点就够了。
即便没有,最起码不要背叛她,不要伤害她。
造化弄人,偏偏到头来就是她林黛如成了伤她伤得最深的那把尖刀。
林黛如抢走了她失而复得的爱人。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其实怪罪的人不是林黛如。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对她好已经成了习惯,所以那一刻,她觉得林黛如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对她还不够好,不足以弥补当年她和母亲带给她的伤害,是以她还在恨她抢走了父亲。
第259章:庸碌半生为笑柄(6)
那天,她一下就失去了两个生命中重要的人。
她不能怪罪妹妹,便将错怪到了叶盛头上。
如果没有叶盛的出现,她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即便如此,到最后她还是把所有的恨都宣泄在了自己身上。
她亲手剁掉了曾经与叶盛许下约定的那根尾指。
自此以后,他们二人同她再无瓜葛。
为了妹妹,她忙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时间去想曾经疑点重重的诸多往事,所以在那之后的很多个夜里,燕姒都在想,为何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在想明白一些事情后,她彻底心寒了。
她选择将那些事抛到脑后,权当没想过这些事,那样那些事就都是假的,都是不复存在的。
就是自欺欺人。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找上门来,跟她说,你其实是怀疑过的吧?只是你不愿相信,不敢面对吧?
怀疑过,不愿相信,不敢面对的都是什么呢?
怀疑当年就是林黛如把营地的位置泄露了出去,害死了爹娘害得她们没有了家,不愿相信林黛如为了设计报复她,竟丧心病狂地跟她堂叔搞在一起,不敢面对自己保护了那多年的妹妹竟然是害她失去了所有的真凶!
这样残酷的真相,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崩溃疯魔,都会拼了命地想要将失去的人和物抢夺回来,再用最恶毒的手段狠狠地把曾经所受过的苦难尽数报复回去。
但她不会。
仅仅因为一个早该违背的承诺。
任凭林黛如毁掉了那个幸福温暖的家庭,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眼睁睁地看着林黛如享受着她的人生,不争不抢,不恨不怨,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几十年,一直到今天都还在自持着姐姐的身份护着自己的仇人。
所做一切,自始至终连人家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过。
她从来都没打动过她,全是自我感动。
真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庸碌无为半生活得如笑话。
叶轻晚刚带人走出雅间,便听闻楼下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嗓音。
“在下倒要看看是在下的哪一个下属在此处逍遥快活!”
叶轻晚身子微有一僵,刚伸出的脚立马收了回来,朝后退了几步,心中直呼不妙。
李煜怎么会来了?
这要是让他逮个正着那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扯清楚的。
“姑娘打算怎么办?”许故重新戴上了面具,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靠在柱子上,完全不见一点担心模样,倒像极是准备看叶轻晚的好戏。
叶轻晚扬手按在眉心揉了两下,随即转了个方向,兀自往下楼的反方向走去。
她走到不远处敞开的木窗前停了下来,自上往下看去,紧皱着眉似乎在计量着某种危险的事。
瞧着叶轻晚古怪的举动,知意顿了顿,旋即反应过来她打算干嘛,开口道:“姑娘,你该不会想......”
“是。”叶轻晚转头看向无名:“你过来一下。”
无名听话地走了过去。
他这一动身,只见没被点名许故也匆匆跟了上去,似乎是很害怕叶轻晚即将带着无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
叶轻晚问:“能不能带着我下去?”
无名顺着看了眼窗外头。
他们目前位置处于三楼,想要带着她跃到楼下空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儿,但很难保证不发出一点声响,那李煜也是个练家子,要听到响声很容易就会被他所察觉到。
赶后跟过来的许故想让叶轻晚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忙地劝说道:“姑娘,要不咱们下去同李煜讲清楚吧,他应该不会计较这些的。”
叶轻晚有些狐疑:“你好像在怕什么?”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了还在打量楼层高度计算着如何无声落地的无名身上。
许故忙不迭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怕跳下去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地弄伤你,到时候要是主子追究起来的话......”
叶轻晚眯着眼睛把他拽了过来:“既然你信不过他,那你来带我,他去带知意。”
看着许故紧张的样子无疑证明了他心里有鬼,叶轻晚不禁怀疑起他到底是关心她的安危,还是说害怕得罪无名。
许故头更大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轻晚紧盯住他的眼睛,像要将他隐藏的秘密看穿:“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许故心虚地挪开眸子:“属下不敢。”
“是吗?”
就在他们一个打死不认一个死不松口,僵持不下时,李煜和老鸨的对话声从转角处传来。
“李公子呀,您这是做什么?凡事都要讲个道理,有事等她们完事了出来再说不成吗?要人人都像您这样不由分说就冲上楼找人,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呐!”
“要道理是吗?可以,我给你。”李煜冷笑道:“那小子不是自称是我的人吗?我现在去抓我的人有什么问题?”
老鸨欲哭无泪,光是起先那两个戴面具的男人看起来就已经是个惹不起的主了,那他们的老大岂不是更不能得罪?她便只能跟在旁边不停地说着好话。
声音越来越近,只要在转个弯便能看到他们一行人,叶轻晚低喝一声:“无名,带我走!”
无名不似许故那样婆婆妈妈,话音方落,叶轻晚便感到被拽入一个强硬的怀抱,随即浑身一轻,耳边有凉风掠过,再睁眼时,就已然被无名带到了楼下的空院子里。
许故带着知意紧跟其后,见没引起李煜的注意,叶轻晚松了口气。
只是听着李煜方才那说话的语气,便能想象的到是怎样的气势汹涌,想来他是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冒充他下属的人,在哪个雅间寻欢作乐。
与此同时,李煜来到了雅间门前,不顾老鸨再三阻拦,一下推开了未上锁的房门。
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气氛旖旎的屋子里,女子抱着醉醺醺的沈郁,正在喂她喝酒,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激灵。
手一抖杯中酒便洒在了沈郁的脸上,好在她现在醉得不轻,不然又要大闹一通。
第260章:庸碌半生为笑柄(7)
在看到来人是谁后,莺姝微微一怔,旋即勾唇浅笑道:“好久不见,李公子。”
李煜愣了愣,礼貌地回了一礼后朝她们走了过去,看向把头埋在莺姝胸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少女,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微变了脸色。
老鸨见屋子里的女人是莺姝后亦是一惊,无奈地抹了把脸。
不过看闯进去的那位公子跟莺姝似是旧识,见钱眼开的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
且先不管莺姝为何会出现在屋里,老鸨屁颠屁颠地跑进去,一脸谄媚的朝李煜伸出手。
李煜不明白:“这是何意?”
老鸨乐呵呵地说:“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不论您来是做什么,只要进了这个屋就得交钱,您交了钱我也便不再打扰你们。”
李煜道:“我的随从还在楼下,要多少去他那儿取便是。”
老鸨是个人精,见是坑钱的大好机会,也懒得再管李煜要做什么,笑着连声应是,退出了房间,顺手帮他们关上了门。
莺姝把玩着小巧的酒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李公子来这儿做甚?”
看着她怀里的人,李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来带我的人回去。”
莺姝顿了顿,误解了李煜的话,以为沈郁是他的心上人,便笑道:“可她这个样子,又该如何跟你走?”她颇为促狭地:“既然钱都已经交了,何不留下来一同饮酒作乐?”
李煜长眉蹙起,只觉面皮发烫得厉害,原本来青楼这件事就足以让他感到难堪了,偏莺姝还来了兴趣调侃于他。
他一甩宽袖,别开了泛起薄红的脸颊,微怒道:“胡闹。”
他们你一言无一语闹出的动静不小,吵得醉酒的沈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嘀咕道:“谁呀......干嘛呢这是?”
她从莺姝怀里挣扎起身,先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才掀起眼皮子正眼看向李煜。
看到李煜后她整个人便傻了眼。
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对她胃口?
同时李煜也看清了这个自称是自己下属的人的真面目,一下子傻了眼。
怎么会是九公主?
在他听说有人打着他名号逛青楼的时候,李煜就在想,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整个楚沂除了叶轻晚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自然而然地他也就认为适才依偎在莺姝怀里,那女扮男装的小公子是叶轻晚。
可千算万算他都未曾算到,这人竟会是沈郁。
不过李煜认得沈郁,沈郁就未必认得李煜了。
趁着李煜还在走神,沈郁便走到了的他身边,醉意上头的她比平日里更加胆大妄为,一只手直接勾住李煜的下巴,说出了那句熟稔的口头禅:“你是谁家的小公子?”
莺姝:“......”
李煜:“......”
说完这句沈郁就又醉昏了过去,李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带上人就要离开这等烟花之地,见状莺姝立马把他们拦了下来。
李煜皱着眉道:“姑娘这是何故?”
莺姝玩心大起,眼底流出笑意,攀上李煜的胳膊,轻声道:“你们俩今夜都是我的人,我又如何能就这样轻易放你们离去?”
饶是涵养再好的李煜在此刻也沉下了脸:“莺姝姑娘请自重。”
莺姝不甚在意地:“自打我来这儿以后,便不知自重二字是乃何意。”
“况且,李公子何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自己的女人宁可女扮男装来青楼找女人寻开心,都不愿待在家伴你左右......”
莺姝轻飘飘的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徘徊,最后凝在了李煜那儿,逐渐泛出冷意。
她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
莺姝的话听得李煜是一愣一愣的。
什么他的女人......这要是让崇恩帝听了去不得砍了他脑袋给九公主当球踢才怪。
僵滞了一会儿李煜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被误解了,他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先前所说的意思是,她的确是我下属,现在我要带我的下属回去,应当是没问题的罢?”
闻言莺姝一时之间脸色变幻了好几下,她细细思索须臾,随即把沈郁抢了过来,护在了身后,冷然道:“李公子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李煜对她毫无防备,是以眼睁睁地看着沈郁就这样从他眼皮子底下被拽了回去,刚想开口问莺姝又是在做什么,便听见她道:“你的下属难道不是殷公子才对吗?”
李煜深深皱眉,极为不解:“殷公子?”
瞧着李煜迟疑的神色,莺姝顿时了然:“看来不止我,就连小侯爷都被耍了呢。”
李煜听不懂她弯弯绕绕的话:“殷公子又是谁?”
“殷公子呀.....”
她抬眸,眼中隐有精光一闪而过。
“是个生得俊俏极了的小姑娘。”
李煜又是一怔,过了半刻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过来,莺姝口中的那个殷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叶轻晚!
殷公子殷公子,不就是音公子吗。
好一个叶音!
如此看来,他的猜测是没错的,只是没想到叶轻晚的反应同速度竟然会那么快,他不过上个楼的功夫,人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看着李煜脸上的复杂神色,莺姝不由打趣道:“看李公子的表情,难不成那小姑娘还真是你手下?”
眉心舒展开来,李煜微微一笑,将错就错地答:“对。”他冲着莺姝恭敬地行了一礼:“劳烦莺姝姑娘下次再见她时,通知在下一声。”
莺姝黛眉一挑,打算逗逗这个一本正经说着假话丝毫不脸红的人儿。“凭什么呀?”
李煜从善如流地:“莺姝姑娘有所不知,我对手底下的人要求素来苛刻,如若没有特殊情况,通常是严禁他们私自来此处饮酒寻欢的。”
莺姝抱着沈郁回到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酒轻抿了两口,惬意地眯起眼睛,才不慌不忙地说:“是吗?我怎么觉着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李煜笑道:“那姑娘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
莺姝也跟着笑了:“你喜欢她。”
一句话,直击心脏。
李煜笑不出来了。
第261章:庸碌半生为笑柄(8)
莺姝神色有些微妙,似笑非笑地说:“不过呀,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煜愈发不解:“为何?”
莺姝像是被李煜愣头愣脑的模样给取悦到了,掩唇娇媚的笑出了声,随即低头想了想,如变脸般正了色,肃然道:“因为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男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李煜瞧着一贯吊儿郎当的人突然严肃起来,便更加笃定了这件事不简单。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点,”莺姝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人向来都比较准,虽我不知那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我敢肯定是,那两个男人一定不好惹,纵使你是侯爷,也不一定对付得了他们中任何一个。”
李煜心生警觉,低眸喃喃:“两个么......”
他只知有许故守在叶轻晚身边,可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沈珩吗?
不可能。
沈珩那种看见女人就恨不得躲八百米远的人根本不可能会陪叶轻晚来这种地方,更不可能放纵叶轻晚来这种地方。
那还能有谁......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醉晕过去了的沈郁不合时宜的醒了,她拽了两下莺姝的袖子,一双醉意朦胧的眼对她眨了又眨,模样怜人得紧。
莺姝没忍住掐了一把沈郁的脸蛋,笑道:“在夸你呢。”
沈郁有点意外,纤软的长睫忽闪着:“真的吗?”
“当然。”莺姝把她从怀里扯了出来,又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了的衣襟,然后推到李煜身边,“好了,快跟你家公子回去吧。”
沈郁被推了两个踉跄,好在李煜及时把她接住扶稳。
她愣了愣,反应极为迟钝,呆了好几秒才注意到莺姝后面那句话,登时就炸了,一张本就喝酒喝得通红的脸更红了几分,活像只熟透了的虾子。
“胡言乱语!”
“什么我家公子......”她咬牙切齿地说着,怒然转过头去,在对上李煜那张略微愕然的脸后,顿时眼睛都直了,立马改口道:“对,对,没错,是我家公子。”
说罢就准备动手动脚要去扒拉人家。
李煜好一阵无语,用手抵着沈郁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推,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得亏他对沈郁这个奇女子有所耳闻,否则高低要教训上她两句何为廉耻之心。
莺姝看得不亦乐乎,在一边喝着刚满上的小酒,颇为幸灾乐祸地:“我同你说啊这丫头老粘人了,不再给她灌几杯酒让她醉昏死过去,指定能折腾你一晚上。”
听莺姝那么一说,李煜脸色便更难看了,惶恐在待下去这没皮没脸的女人又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调侃之言来,拽过沈郁便匆忙离开了雅间。
等他们走了过后,老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老鸨右手上捏着大把银票,左手在舌尖上抹了点唾沫,埋着脑袋数着钱不急不慢地走到莺姝身边,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跟她计较今日换人之事,只道:“你明晓得那殷公子是女儿身,怎的还赶着上去倒贴人家?”
“......”
老鸨钱数完了都还未听见莺姝答话,不禁掀起眼皮,皱起眉头,慢慢露出种嫌恶的表情,看她仿佛在看个异类:“莺姝,你性取向该不会真的有点......”
“妈妈,”莺姝不容她再说下去,以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可乱说不得,姝儿当然不喜欢女人。”
“只不过觉得这样逗着他们玩,还挺有意思,难道妈妈不觉得吗?”
老鸨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他妈有够无聊的啊,记得稳着点儿来,别耽搁老娘赚钱,晓得了不。”
莺姝衔着酒杯,笑道:“那是自然。”
“哦对了,”她放下杯子,犹意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托着腮望向隔壁房说:“你一会子去看看姒姐姐吧,姝儿方才好像听见她房里有哭声。”
老鸨笑了:“哈?怕是给那殷公子骂哭了吧?你瞎担心个啥,多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不,”莺姝神情陡然肃穆了几分,“那声音听起来就是姒姐姐的,还是去看看的好。”
老鸨微微挑起眉,想了想,嘟哝着转过身:“行行行,楼里就数你们四个最不让人省心,成天要老娘来给你们擦屁股......”
惜春楼外,李煜拖着沈郁来到一处暗巷,见四下无人,拱手对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公主,恕方才草民无礼。”
他这声公主直接给沈郁酒都吓醒了一半,一阵手忙脚乱后,端出早就碎了满地的架子来:“你,你是何人?是何身份?”
李煜垂着眸子,淡淡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罢了。”
沈郁拂袖怒道:“你撒谎!普通百姓压根儿不知本公主的身份,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哦不,你到底是哪位大人的儿子?!”
“......”
“让本公主猜猜......是高尚书家的?还是刘太傅家的?”
沈郁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是叶将军家的?”她盯着李煜打量了一番,小声嘀咕道:“你这文邹邹的样儿跟将军也不搭边啊......”
李煜不语。
沈郁得意起来:“啧啧,不说话是被本公主说中了吧?快说,究竟是哪家的!”
李煜仍旧不语。
沈郁气急败坏了:“不说是吧?行,既然你不说的话,本公主今天就赖着你不走了!”
说罢沈郁便死死抓着李煜的袖子,看那势头,是打死她也不会松手了。
“......”李煜只觉得脑仁儿得厉害。
同样是混世魔头,不过是一个宫里边的一个宫外边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另一头,从惜春楼撤出来的一行人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都站在一座湖心亭中,陪叶轻晚吹着冷风。
举目远眺,一望无际的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瞧起来美得有些不太真切,细碎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宛如又为其添了一层熠熠发光的碎星,犹如神秘幻境。
也不知叶轻晚今日是怎么了,分明在燕姒那儿根本不用像在莺姝那里死命的喝酒,却在听燕姒说自己的故事时,酒是一口都没停下来过。
第262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知意叹了口气,靠近叶轻晚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因为林......燕姒才来这儿吹风散心的吗?”
叶轻晚静静地望着湖面,半边脸蒙上月色恬静如画,半边脸埋没在阴影之中,隐约透着如同碧湖那样的冷冽与神秘。
默了片刻她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知意道:“奴婢有一点一直想不明白,但在雅间里的时候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燕姒。”
叶轻晚轻轻颔首,知意便接着说了下去:“那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叶盛就没主动去找过当年的林姑娘吗?”
叶轻晚闻言只是微蹙起了眉心,却仍旧不语,一旁的许故看不下去了,帮忙解释道:“许是当年的叶盛认为林姒锦已经死了呢?”
“你怎么知道?”叶轻晚紧拧着眉侧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故。
只因他刚刚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像是猜测,而是及其笃定,好似真就如他所说那般。
许故尴尬地撇撇嘴,心道一不小心装过了头。
同叶轻晚对视几许,许故紧张得后背开始冒冷汗。他自知在叶轻晚面前就跟在沈珩面前一般无二,有什么事根本瞒不过这两个人,便如实交代道:“我这不是想着,之前姑娘你要找燕姒嘛,就去打听了一下当年的那些事情。”
不容她过多思考自己的话,许故接着道:“这不打听还不知道,原来就在林姒锦跟跟她妹妹逃出来的那一年,世上就再也没有了这对姐妹。”
知意顿感困惑:“这是为什么?”
“因为传闻。”
叶轻晚冷然道:“她们已经死在了当初那个樵苏不爨的小村庄里了。”
许故道:“当年那村子附近一带都在传,被突厥人血洗过的村里有两个小女娃运气好,从突厥人的魔爪里跑了出来,但最后还是被抓了回去,砍了脑袋,尸体挂在村头的大树上。”
“一夜之间,全村三百四十九人,没有一个活口。”
知意被吓得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她道:“可是她们两姐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那这谣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还传得那么吓人?”
叶轻晚垂眸一笑:“当然是有人想让叶盛认为她们死了,或是认为林姒锦死了。”
知意当即心下了然,除了戴姨娘还有谁不想让叶盛知道林姒锦死了?
不过还有个疑问,知意道:“可当时林黛如不是一直都跟着林姒锦吗?她总不可能分出个身去造出这种谣言吧?”
叶轻晚看着许故,面色微沉,寒声问道:“有打听到谣言是谁散播或者是从哪里散播出来的么?”
她先前怀疑帮戴姨娘造谣的人是喜乐的祖父,也就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堂叔,但当时林黛如逃出来的时候根本就还没跟那个男人有所接触,是一直到从蜀州的窑子里出来后才有所联系,那如此一来,传播这个谣言的人又会是谁?
许故摇头道:“没有,据说是隔壁村的人亲眼看到,才传出来的。”
“亲眼看到么......”叶轻晚低头看着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影子,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似乎想要从这话里面品出点什么线索来。
忽然,一直站在角落无所动作的无名走上前来,对他们二人做了个手势,但叶轻晚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许故给她解释说:“他有话想说。”
随后无名又对许故比划了几个叶轻晚看不懂的手势,许故瞧了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叶轻晚跟着皱了皱眉,“怎么了?”
许故道:“无名想说的是,或许当年传播谣言的人,是突厥人。”
叶轻晚一怔,旋即猛地抬起头。
亲眼看到--亲眼看到!
她明白了。
那些人其实看到的尸体不假,就是真的!
的确是死了两个人,但不过那不是林姒锦和林黛如,为了不让人辨认出她们的真实身份,所以才砍掉了她们的头颅,要想找两个体型差不多的女孩,对他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至于突厥人为什么要帮林黛如做这种事,那就只能是因为当年林黛如跟突厥人达成了某种交易,林黛如告诉他们营地的位置,他们就帮她善理后事。
且听燕姒那么一说,后来那个白衣少女便是她娘亲无疑,当年要不是爹爹遇到了娘亲,可能真就被林黛如给害死了!
叶轻晚收拢五指紧握成拳,原本沉冷得如湖水般的眸子里,仿佛被投入一块巨石,泛起无数涟漪。
林黛如......戴姨娘,着实是可恨得令人发指!
叶轻晚闭上了眼。
“走吧。”
她背过身挪开步,在黑夜中前行,雪白的衣角在夜风中飘然欲飞,姣好面容上华光流淌,眸中焚着仇恨燃起的炽焰,在漆黑的夜里亮得惊心,亮得可怕。
回到府后,叶轻晚便一直坐在窗边,知意为她拿来披风披在肩上,瞅见她神色不是很好看,便问:“姑娘还不休息吗?”
叶轻晚将披风紧了紧,眼都未抬一下:“无事,晚点再睡一样。”
知意懂事的替她按肩放松,边道:“姑娘是还在想燕姒的事吗?”
叶轻晚没说话。
又过了许久,知意撑不住了,抽开一对酸乏的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说道:“知意看那燕姒的态度似乎并不打算帮姑娘,那姑娘这些日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叶轻晚舒开眉心,浅浅笑了:“没有,我刚刚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对付她们比较合适。”
知意讶然:“但燕姒不是并不打算帮我们吗?”
“她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叶轻晚掀起眼皮,神情不再似先前那般凝重,反倒有些放松,眼神间流露出一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轻快。
就好像她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燕姒会是什么反应,最后又会做出什么选择,一切尽在在她的掌控之中。
知意动了动嘴皮,叶轻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便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直接漠然答道:“燕姒不是普渡众生的佛,她也不过是个用虚伪外皮来保护自己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她道:“而一个正常人对于这种抛弃,背叛,乃至仇恨,是绝不可能如表面那般轻轻松松,一笑泯恩仇。”
第263章:山雨欲来风满楼(2)
知意还是有点不大敢相信:“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可她凶神恶煞的外表下其实还是跟当年那个小姑娘相差无几,一样温柔,一样懵懂,她真的会如姑娘所说那样吗?”
叶轻晚合眸按了按被问得有些隐隐作痛的眉心,再次睁眼时,端的是满面肃然。她沉声道:“知意你记好了,像她这种善于隐忍的人,爆发出来的那种无法估量的怒意,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数不清的仇恨痛苦在不断累积,堆压在心里面,迟早有一天会再也装不下一丁点儿情绪。”叶轻晚道,“燕姒她已经临近这个点了,离她完全爆发就差那么一根导火索,可惜今日我那一番话并没有将她点燃。”
“姑娘......”知意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
叶轻晚瞧了知乐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清楚她在担心什么,而后不以为意的笑了:“不过没关系,即便没烧起滔天焰火,却也足以燃起一点星火。
“堆积在她心里的仇恨好比干柴枯草,哪怕只有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子,再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其全部点燃,化作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
......
翌日晌午,果不其然有帖子被秘密送到了落晴院中,与帖子同时被送来的还有姜朔之前答应帮她拟的一份名单。
叶轻晚先是看了帖子过后才去注意那份名单,却在看了一眼后,脸当即就垮了下来。
知意看着叶轻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心慌,出声询问道:“怎么了姑娘?”
叶轻晚看完了名单后眉心都已然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名单开头的内容便是提醒她,沈珩不是姜朔要找的人,且沈珩身上有印记一事正如她所想那样,姜朔是知道的。
接下来便是十多人的姓名,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跟李煜一样身份被雪藏了的权贵,想去偷看他们身上有无印记,可谓是难如登天。
叶轻晚烦闷地将纸丢在桌上。
算了,将这事儿交给许故处理吧。
收起心中万千思绪,叶轻晚简单的收拾打扮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去赴燕姒的约了。
惜春楼雅间内,燕姒坐在桌前未着艳裳,亦未抹浓妆,素着张脸便接待了叶轻晚一行人。
燕姒的眼眶很红,如水的秀眸有些浮肿,带着藏不住的惆怅,憔悴得令人不禁生出怜惜之意,想来是昨夜她们离开以后狠狠地哭了一场。
叶轻晚未做甚表情,眯缝着的桃花眼半睁半闭,眼神慵懒,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知意倒是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燕姒虚弱的笑了笑:“没事。”她转眸望向叶轻晚,张了张嘴有话想说,却又蓦地闭上,似是难以启齿。
又憋了好一会儿,瓷白的脸都憋得有些红了,才闭上眼睛,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轻晚,我想通了。”
“嗯。”叶轻晚兀自端起茶杯,垂着眼眸吹去表面浮叶,从容不迫地抿了口茶水。
燕姒道:“放过他们吧。”
杯里方往下沉的茶叶跟随着手腕的抖动轻微一颤。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但谁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无形的威压,至于来自于谁,几人皆心知肚明,是以没谁敢率先开口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燕姒听见声嘲讽意味十分浓烈的轻笑,随之是冷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你还真是大度。”
未及燕姒作出解释,便看到叶轻晚乜过眸子,眼神冷淡而凌厉,透着强行抑制下去的怒意。
薄唇一张一合,讽刺之意不加掩饰:“既然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话,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叶轻晚撑桌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燕姒一眼,寒声吩咐着旁边三人:“我们走。”
燕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叶轻晚头也不回,连个眼神都不再分给燕姒,就任凭她这样拽着。
燕姒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嘴唇,神色几番变幻才渐渐平静下来,有着故作镇定之色。
“叫你来是因为就算我恳求你,你也还是不会放过他们。”
燕姒低着脑袋,哪怕明知叶轻晚并未回头,却仍是不敢抬眼去看她,她怕看到那双凉薄眼里的鄙薄,厌恶,与轻蔑。
这些都会唤醒她内心深处对林姒锦的憎恶。
她干脆合上了眸子,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所以,我想劝你放过他们,他们不值得你脏了手。”
“我完全可以让别人动手。”叶轻晚的眼神越来越阴冷,语气也是愈发寒凉,宛如三九天结成的冰棱,毫不留情地朝燕姒刺去。
“不,不要......”燕姒愕然抬眸,下意识地握紧了叶轻晚的手,“他们其实也已经够惨了...就别再要他们的命了。”
叶轻晚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简直快被燕姒给气笑了。
惨?有多惨?
是戴姨娘不能再诞下子嗣惨,还是指叶盛断了条手臂惨?
“我求你了,轻晚,虽然我不知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但如果你真要报复的话......”
说到这里,莺姝蓦地更咽了。
“那就都冲我来吧。”
叶轻晚怒然回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到底是为什么啊?”
“难道就因为一个早就可以违背的承诺,一段年少时无缘的爱情,”她满目失望的瞪着这个可怜又固执的女人,愤恨至极:“就足以能够让你把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统统都忘了吗?!”
燕姒苦涩道:“......对。”
叶轻晚怒道:“他们都已经把你害成了这样!!”
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一辈子被囚于风尘牢笼,无儿无女,一辈子顶着娼妓之名到死都无人问津。
燕姒眼中已有泪花闪烁,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拽着叶轻晚的手不住地在发抖:“没关系,我不在乎。”
叶轻晚已经忍到了极点:“你简直无药可救!”
燕姒沉默片刻,忽然跪在了几人面前,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再难平息。她哑着声道:“轻晚,放过他们吧,我求你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恨了......”
“--林姒锦!”
第264章:山雨欲来风满楼(3)
叶轻晚猝然甩开了燕姒的手,姣好的面目陡然怒变,森然扭曲得近乎凶狠戾煞:“你清高,你了不起,让我放下仇恨跟你一样做圣人!”
屋里的人不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一怔。
叶轻晚蹲下身子,猛地攒住燕姒的衣襟,眯着眼紧咬牙关,一字一句被磨得粉碎:“你好大的脸啊?我看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你告诉我凭什么我要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他们?又凭什么要因为你几句话将多年以来的血海深仇说放下就放下?”
“我叶音素来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把你那颗伪善得叫令人作呕的心强加到我身上来!”
燕姒震骇得睁圆了眼,低声喃喃着:“真的......真的无法原谅吗......”
叶轻晚手上发力,揪着燕姒的衣襟把她往前拽了拽,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几乎快贴到自己脸上来。
“原谅?原谅他们是阎王爷的事,与我何干!”
燕姒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平复少女灼人的怒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放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她竭尽所能的在想叶轻晚的软肋,想了半天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的身影。
燕姒眼前一亮,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覆上叶轻晚气得发颤的手,磕磕巴巴地说:“那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当年我救叶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饶他们一条性命?”
卑微入骨。
叶轻晚气极而笑,无不生恨的看着她:“我就是看在当年你也算救过我爹的份上,才对你客客气气,不惜三番两次扮男相,砸了近千两银子来见你,不然你觉得一个小小的惜春楼够我折腾?”
“你别天真的以为,我来找你是因为必须有你我才能动得了他们,毕竟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找你只是想让他们死得好看一点。”
叶轻晚因怒而生的笑容极为残忍,眼神闪烁间,透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阴狠之色,说出来的话如若世间最毒的蛇,在燕姒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淬进毒液。
“反之没了你,我可以无所顾忌的用尽这些年想出来的百种千种手段,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全尸都别想要!!”
见叶轻晚的情绪愈来愈无法控制,知意想上前去劝几句话,却被叶轻晚起身一把推开。
叶轻晚发狠的瞪着燕姒,眼眸里蓄满了这个世界上最浓重的恨意:“我告诉你林姒锦,别妄图出手阻拦于我,就算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他们!你要是胆敢阻拦我对他们下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一回善事--”
“送你跟他们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
撂下这句话叶轻晚拂袖便走。
就在转身之际,叶轻晚脸上的怒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谲幽森的冷笑。
“等等!”
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诡异。
“我帮你......我帮你!!”
点燃了。
燕姒颤声道:“但,但我......我有一个请求......”
“说。”
“别杀了叶盛。”
叶轻晚轻笑出声:“好啊。”
半个时辰后,商讨完计策的叶轻晚一行人走出惜春楼,冷风迎面嗖嗖地刮着,像流离失所的孤魂在哀嚎控诉。
知意裹了裹外袍,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叶轻晚侧目望去,瞧见她一张小脸煞白,不知是冻得还是被她吓得。
毕竟为了逼迫燕姒协助于自己,叶轻晚不得已,头一回在知意面前露出了那般狠戾的模样。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知意愣了愣,随即鼓起了腮帮子。
“没有......”她神情庄严,郑重其事地说:“奴婢只知道姑娘待知意极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戴姨娘他们该死,姑娘不过是惩奸除恶罢了。”
叶轻晚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知意说的是实话!”知意瘪着嘴,重复道:“反正姑娘就是好人,是对知意最好的好人。”
叶轻晚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心,笑道:“好了,少说两句,别让你的恩公哥哥和无名看笑话了。”
许故在边上偷摸翻了个白眼。
“哼,才不会!”知意将目光转向许故,煞有其事地:“恩公哥哥你说是吧?”
许故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敷衍道:“嗯,是是,没错。”
叶轻晚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许故,冷哼一声。
只怕在这小子心里,自己早就是那穷凶极恶的女魔头了吧。
与此同时,惜春楼最顶层的阁楼上,红纱衣袂在寒风里飘飞翻滚,两环金铃随着脚踝的晃动发出叮铃脆响,分明是悦耳的声,却在夜里平添几分诡谲。
“霍衷,她这样是不是很像他?”
姜朔一袭红衣,妖冶如血,衣襟半敞,露出性感的锁骨,倦懒地坐在楼阁的木栏之上,腿悬于空,其下便是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长街之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楼下穿着白袍女扮男装的少女,指尖无规律的轻敲着木栏,苍白的脸冰冷无温,明亮如星的眸里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野气息,说话时了无生气的脸上总是透着些许病态。
霍衷远远的望了一眼那少女,颔首称是。
“......我真是越来越控制不住,想把她锁在身边...”
淡粉的舌尖舔过森白的齿与淡色的唇,姜朔不知因何兴奋得浑身肌肉都在细密的发颤神情疯狂又痴迷。
“想把她...想把她用铁链锁起来,看她痛苦求饶的模样,亦或是紧皱着眉,宁死不从的样子......”
愈往后说,姜朔的神情就变得愈来愈危险,一双星眸明亮炽盛,神色却阴郁低沉得有些瘆人,以至于连带唇角的笑都有几分扭曲了。
霍衷垂眼不答,默默守在姜朔身后,显然是见多了他这副病态得几近疯癫的模样,知道该如何应对才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一直到少女走进长街深处,消失在视野之中再也不见时,姜朔才懒散动身,往前倾去,自高空一跃而下,红色身形极速下坠,犹如黑暗中狡黠鬼魅,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第265章:山雨欲来风满楼(4)
将军府,芳华居中。
叶盛坐于榻上,半倚在戴姨娘敞露的香肩,一手握着瓷白酒瓶,半睁不睁的双眸迷离深邃,泛着潋潋水光,已然喝得神智昏溃,却仍不住地往嘴里送入酒水。
晶莹玉液自唇角滑落,沾在青色胡渣上,叶盛整个人看上去颓然不已。
“老爷......”戴姨娘忧心忡忡地望着叶盛,看他把自己喝得个烂醉,总是情不自禁地忆起许多年前,她多次偷偷躲在惜春楼三楼的柱子后面,窥视他时的场景。
那会叶盛也是经常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却是在其他女人怀里。
戴姨娘轻轻地拉住他欲再抬起酒瓶饮酒的手,温声劝道:“别喝了,您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
叶盛呆滞了片刻,斜过眼睛,盯着戴姨娘又愣了一会儿,随后动作温柔地把她的手给推开。
“无妨,我今个儿高兴,就想多喝点酒罢了。”
“上次您你心情不好也是那么说的。”戴姨娘幽幽地叹了口气,抱怨地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锤了两拳,嗔道:“怎么心情好与不好,您都要喝那么多酒。”
叶盛没有答话,低眸透过半个手掌大的瓶口,望着酒瓶里的酒水静了几许,清透的酒水模糊的映照出他沧桑颓败的容颜。
过了半晌,他忽然转过头,凝视着戴姨娘,张了张嘴,意味深长地说:“如娘,那么多年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名字很像我已故的一位友人。”
戴姨娘面色蓦地一僵。
很快她又换回一副笑脸,玉手覆上叶盛长满胡渣的下巴,娇声道:“老爷您真是的......一喝酒就开始乱说话。”
叶盛烦躁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没有再像从前一样用他那粗粝的大手覆上她的纤纤细手,再十指相扣,难舍难分。
而是略有些嫌恶地推掉下巴上那只挑逗他的爪子,整个身体靠在了旁边的床柱上,似乎很不想被戴姨娘碰到。
他呆呆地坐在一边,眸光微动,看着手中被喝了个干净的酒瓶,嘴唇轻颤翕动,喃喃着:“戴如初......”
“如初,好一个如初啊。”
他边说边笑,模样癫狂,似是讥讽,又似是自嘲。
戴姨娘紧张得捏紧衣角,名贵的布料在她手中被攥得变形。她有些慌了,今天叶盛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格外不正常,不跟她亲热也就算了,还好死不死地提起了当年的往事。
要知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叶盛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从来没在她面前,主动去提起当年的事。
他醉酒后一般都是倒头就睡,或是独自回房,又或是去宁秀雅那儿,从来不会像今日这般。
这才导致她以为叶盛早将几十年前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小村庄里的那两个女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方才从他嘴里蹦出来的那个已故的故人,犹如一记重锤,把她的以为击了个粉碎。
忘个屁。
早不提晚不提在这会儿突然提,又是要做甚?
谁也不知道叶盛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当戴姨娘兀自走神的时候,叶盛忽然掀起眼皮,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最后唇齿碰撞,叩出三个让戴姨娘头皮发麻的字来。
“林黛如。”
闻言戴姨娘瞳孔骤缩,攥紧的手指节发白,因太过用力不小心发出咔吧一声响。
好在眼下叶盛醉得神志不清,全然没注意到戴姨娘这些因为紧张慌乱而表现出来的小动作。
戴姨娘干笑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惊惶,她明知故问道:“老爷在叫谁呀?”
叶盛不言,默默阖了眸子,慢悠悠地翻了个身,而后躺了下去。
戴姨娘勉强松了口气,但心底那块石头却仍旧无法安然落下。
放松的是叶盛这个样子是准备要睡了,提心吊胆的是,时隔多年,叶盛叫出的那个名字竟不是林姒锦,而是林黛如。
且是盯着她林黛如本人,冷冰冰的唤出了这个名字。
戴姨娘怕极了。
她害怕有一天叶盛会发现,发现她就是当初他厌恶极了的那个横在他和他小丫头中间的烦人精,害怕她跟她堂叔持续了数年的阴谋被喜乐透露给叶轻晚,然后尽数在叶盛面前抖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却丝毫不怕林姒锦上门来揭发她那副丑恶的嘴脸。
即便很多年都没再跟她这个姐姐相见相谈,但戴姨娘依然还是很了解林姒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至死都要捍卫着她那点儿分文不值的尊严的一个人。
她觉得林姒锦真的很可笑,不懂为什么她宁可一辈子都堕落在青楼里,也不肯低下头来找叶盛或叶城。
也正是把握了这一点,她这几十年锦衣玉食的姨娘生活,过得舒坦得要死。
可突然有一天,那个拿捏住了她命门的喜乐出现在了将军府里。
自那以后,她没有哪天不在怕喜乐把当年她跟她堂叔苟同的事抖落出来,那样她就会彻底失去好不容易从林姒锦那儿偷来的快活日子,再也翻不了身,后半辈子亦会不得安生,受尽唾骂。
不过好在,那小子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去招惹叶轻晚那个刺头,命丢了不说,死在个破作坊里,连个坟都没人给他堆。
活该。
这下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了。
可今夜叶盛突然又叫了那个名字。
叶盛没有忘。
她又要担惊受怕了。
几十年过去了,她其实也曾扪心自问过,她所做这一切,当真就不怕遭天谴,不怕风水轮流转,不怕真相公之于众时,死无葬身之地吗。
其实是怕过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在青楼里自甘堕落,美人化骨,她真不曾后悔过吗。
其实是后悔过的。
而且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后悔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许多年前的那天夜里,林姒锦只身犯险,为了她和她的父亲去找救兵时,她就开始后悔了。
她知道等待林姒锦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救兵,而是另一个绝望的开始。
可千算万算,她都没算到,她姐姐的命真大,跑出去竟然没被突厥人抓到,再被亵玩到死。
她那个时候是希望林姒锦就这样死了的。
起码不用再受后来那些苦。
第266章:山雨欲来风满楼(5)
之后无论是在窑子里,还是惜春楼里,跟她姐姐相处的大多时候,她都有过很多次后悔。
就比如当初她问林姒锦,为何要待我那么好?
她说,因为我是你姐。
那是她最后悔的时候。
但后悔有什么用,她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根本已经回不了头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错下去好了。
后悔归后悔,如果问她,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答案是,会。
因为她嫉妒林姒锦,凭什么林姒锦可以拥有父爱,拥有母爱,拥有叶盛的宠爱,拥有那些小兵们的敬爱。
不过如果真的再重来一次的,林姒锦她没遇见叶盛的话,说不准她们一家人还真就会一直幸福下去。
所以,叶盛才是那个横在她们中间的人。
再后来,在她被叶盛赎出来后,她笃定得知真相的林姒锦一定恨极了自己。
可她错了。
虽然她是以妾的身份被叶盛抬进府,但叶盛念及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便不顾宁秀雅的以死威胁,仍是郑重的办了一场大婚。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好不风光。
就在那天,让戴姨娘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来了。
她慌了,她怕了,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去乞求她的姐姐放过她成全她,因为她所有的全都是从她姐姐那里偷来抢来的。
只是,林姒锦什么都没有做,就安静的站在人群里,隔得远远的,默默地望着他们,不吵也不闹。
一阵微风掠过,等她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姐姐就已经不见了。
这也是戴姨娘为什么后来从不去担心林姒锦会不会找上了门来,
林姒锦不会,根本不会。
她做到了一个姐姐该做的事。
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姐姐。
林姒锦是在补偿她,就像当年林姒锦发现因为她而被冷落的自己,然后对自己好一样,来补偿自己。
所以戴姨娘心安理得,觉得林姒锦所做皆为理所应当。
叶盛睁开了眼睛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如娘,你在想什么?”
戴姨娘被吓了一跳。
叶盛没睡。
她淡淡道:“没什么,老爷快歇息了吧。”
叶盛耷拉着眼皮子,似是在想什么,戴姨娘看着握紧了拳头,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半晌后,叶盛忽然问道:“三天后是不是逢缘节?”
戴姨娘愣了愣,还以为叶盛要说什么至关重要的话,结果是没头没脑的来了那么一句,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掉了下来。
“是,怎么了老爷?”
叶盛嘟哝着:“那雪儿要去吗?”
戴姨娘有点奇怪:“大概是要去的吧?”
“别去。”叶盛说。
“为何?”
叶盛稍微昂起点脑袋,看了眼窗外的黑夜,神神叨叨地:“我这几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着会出点子不妙的事,还是让她呆在家里吧,免得出什么岔子。”
戴姨娘抿唇,没多说什么,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便听见叶盛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回过头一看,叶盛已经睡着了。
戴姨娘细声细气地唤了他两声,确实叶盛是真睡着了后,狠狠松了口气。
她替叶盛盖好被子,收好桌上的酒瓶,最后来到妆台面前,取出一个陈旧的木匣子。
避免发出声响惊动叶盛,她动作轻缓的把小匣子打开,就着月色,凝望着里面躺着半块已然失去光泽的假玉。
这是当年林姒锦用来换馒头的那块玉。
她也知道,这是林姒锦和叶盛之间,颇为蹩脚的定情信物。
那时候她一点儿也不因此感动,她觉得这块玉不应该只换得到半个馒头。
她觉得林姒锦肯定是换到了好几个馒头,等自己吃饱了才将吃剩的半个馒头拿给她。
直到多年以后,费尽心机找到那个抢馒头抢得特别厉害的孩子,用钱去把玉换回来的时候,才晓得林姒锦自己一口没吃,饿着肚子把唯一半个馒头,都给了她。
仅仅因为她一句,姐,我饿。
她又错了。
但那又怎么样,这不妨碍她嫉妒她。
林姒锦什么都好,她唯一错就错在,她太好了。
好到让年少时的叶盛喜欢上她,好到让爹爹只宠她,好到让别人眼里只有她,好到让当年的林黛如看起来像个角落里不起眼的落灰摆件,好到让林黛如有了恨她的理由。
戴姨娘慢慢将手里的假玉握紧。
只要她一天活着,林姒锦跟叶盛就永远也别想重逢。
这块玉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她拿着这块玉,告诉叶盛,其实她才是林姒锦。
呵。
身后忽然传来叶盛断断续续,听起来不太真切的声音,吓得戴姨娘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玉险些脱手掉在地上。
她回首看去,只见叶盛依旧双目紧闭,就是嘴皮子在动个不停,看来是在说梦话。
不过隔得有些远,她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等到她把玉收好,走近了她才听见,叶盛在说:“玉......国之重......也...”
戴姨娘只知道假玉是她们的定情信物,却不知这段年少时盛满爱意与天真的对话,是以她听不懂。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
逢缘节当天,落晴院中。
知意为叶轻晚梳妆打扮着,叶轻晚侧过头,漫不经心地问:“如何,消息可都传出去了?”
知意颔首,回道:“适才翠瑶姐姐来过了,说两姐妹在晓得这消息的时候激动得上窜下跳的呢,估摸着她们这会儿也在忙着收拾打扮。”
叶轻晚垂着眉眼,眼中的残忍不加掩饰地漫了出来,目光淡漠又轻蔑,唇角弯得更深,却透着股冷意。
“两个见色眼开的蠢货。”
同时南苑。
宁秀雅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问身边的翠瑶道:“雨儿收拾得怎么样了?”
翠瑶愣了半刻,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啊?夫人刚刚说了什么?”
宁秀雅眯起眼睛,阴晴不定的脸色此时分在阴郁,如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一字一句像淬了寒冰:“翠瑶,最近你似乎都很心不在焉啊,是在想什么呢?”
翠瑶忙低眉顺眼地回道:“翠瑶不敢,只是近日身子不太舒服,耳朵也跟着不大好使了。”
宁秀雅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真信了叶音那些鬼话吧?”
第267章:山雨欲来风满楼(6)
翠瑶神情寡淡,秀丽的面容似水般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从而使说出来的话极具信服力:“翠瑶跟了您那么多年,信的自然只有您。”
宁秀雅没说话了。
翠瑶却是早已汗湿了脊背。
没错,她叛变了。
她现在是叶轻晚安插在宁秀雅这里的眼线。
宁秀雅大抵做梦都不想不到,有一天叶轻晚会用曾经她对付叶轻晚的法子,反过来被叶轻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因叶轻晚不知是用什么手段,竟拿出了当年翠竹被迫害那件事的实质证据。并承诺一定帮帮自己报仇。
她得为得姊姊报仇。
沉默了很久,宁秀雅才低笑道:“很好。”说罢她一手扶额,目光在翠瑶脸上停留了半晌,道:“今日我就不去了,你跟着去帮我看好雨儿,以免生什么事端。”
翠瑶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语气淡淡的:“要不夫人换个人吧?翠瑶身子实在不适,想歇息歇息,依翠瑶看刚来的那两个人就不错。”
宁秀雅顿了顿,狐疑地多看了翠瑶两眼,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放下手,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回去歇着吧,别人我不放心,我自己去。”
翠瑶将头垂得更低:“翠瑶该死。”
宁秀雅挥了挥手起身,朝叶凝雨的闺房行去:“行了,我没那么不近人情,算着时间老二那应当也快收拾的差不多了,去催她搞快点。”
翠瑶应了声便退了出去,等她来到芳华居时,却撞到了叶凝雪在跟戴姨娘争执。
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她们在吵什么
叶凝雪一张雪白的小脸因吵架太过用力而涨得通红,她拽着戴姨娘的手,态度很是坚定:“娘,别的我都可以听您的,但是今天我必须要去!”
“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爹不让你去!”戴姨娘面色黑如锅底,含怒的语气与叶凝雨强硬的态度不遑多让,“我的话你可以不听,那你爹呢?难道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吵到后头,叶凝雪几乎是带上了哭腔:“可今日宸王殿下也在啊!”
“宸王宸王,你脑子里怎么就全是他!”
“娘!你就让我去吧!”
翠瑶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争执:“姨娘跟二姑娘在吵什么呢?”
见有外人来了,叶凝雪身形一顿,撒开了戴姨娘跑过去挽住了翠瑶的胳膊,改口说道:“翠瑶姐姐,你去帮我同我爹说说好话吧,姨娘不让我出去。”
念及是宁秀雅的人,即便戴姨娘再不高兴自己女儿为了出去而亲近翠瑶,也只能先忍着脾气,不咸不淡地说:“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今日雪儿是不会跟你们出去了。”
翠瑶不露声色地微蹙起了眉。
叶轻晚交代给她的任务是务必让这两姐妹今晚出去过节,可看着戴姨娘这架势,估摸着是铁了心不让叶凝雪踏出芳华居半步了,那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斟酌半晌,翠瑶都没能想出法子,只得硬邦邦地来了句:“姨娘,二姑娘想出去玩就让她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见翠瑶在帮自己说话,叶凝雪如抓到洪水中的救命浮木,不由把她胳膊抱得更紧了。
叶凝雪的小动作落到戴姨娘眼里,让本就在气头上的戴姨娘更是怒火中烧,两个人都跟她对着干,不就是在打她脸吗?
但她终归不会把气撒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便指着翠瑶怒道:“你一个婢子有什么资格插手我跟雪儿的事?给我让开,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翠瑶漫不经心勾唇浅笑,不为她的话而有所动容,面上一派风平浪静,镇定的出奇。她不屑道:“翠瑶是夫人的人,就算动手也轮不到姨娘来动手。我等前来亦是受了夫人的吩咐来催二姑娘快点收拾,她跟大姑娘都在候着呢,若姨娘有疑问便亲自去问夫人好了。”
“你!”
叶凝雪小声劝道:“姨娘,你别生气了,有母亲和姐姐相陪,不会出事的,就让我去吧。”
瞧着叶凝雪这幅为了男人低声下气的样子,戴姨娘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地走到门边,卯足了劲儿的把门摔上了。
见戴姨娘又欲发火,翠瑶头疼不已,正愁没办法将叶凝雪带走时,叶凝雪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臂,走到戴姨娘身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戴姨娘大惊失色,顾不上发作,想要把叶凝雪扶起来。
叶凝雪咬着嘴唇惨淡的笑了笑,摇头道:“姨娘,我不过就是想去看看殿下罢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翠瑶略一挑眉,暗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正省了她多费口舌。
戴姨娘心疼女儿也没了法,想着虽然自己跟宁秀雅有过节,但也不至于会对叶凝雪下手,有这老狐狸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便答应了下来。
她道:“行了行了,你去吧,赶快起来,衣服都弄脏了像什么话。”
话音落下叶凝雪就跟变脸似的立马绽开笑颜,边站起来边笑着说:“我就知道娘......姨娘对我最好了!”
戴姨娘清楚自己又被女儿摆了一道,却仍心甘情愿,拿她一点儿也没办法,从桌子上拿过事先备好的蝴蝶面具,亲手给叶凝雪戴上,万般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才道:“去吧,小心点。”
“是!”
另外一边,叶轻晚也差不多收拾好了,翠瑶传来消息说叶凝雨她们已经出发,有宁秀雅随行,行事定要多加注意。
叶轻晚深深望了眼手边的银凤面具,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抬手将面具覆在半边脸上,吩咐知意道:“走吧。”
谁料二人刚走出屋来到院子里便被床进来的几名小厮拦住了去路。
担心他们对姑娘不利,知意挡在了叶轻晚前面,皱眉道:“你们这是作甚?”
为首的小厮行了个礼,道:“对不起三小姐,夫人嘱咐过了,今天您哪儿也不能去。”
叶轻晚并未言语,桃花眼淡淡的扫过他们,见几人来意不善,眼神不禁更冷了几分。
知意瞅见叶轻晚的眼色深感惶恐,咬着牙对他们道:“我劝你们赶紧让开!”
几名小厮置若罔闻,如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雷打不动。
第268章:山雨欲来风满楼(7)
叶轻晚掀眸看着几人,懒洋洋地动了动嘴皮:“需要我来请你们让开吗?”
闻言小厮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却仍是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叶轻晚没了耐心,恨不能抬腿一脚踹死这几个没眼水的狗奴才,但碍于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只得压着气儿提起裙摆就打算硬闯。
见状不妙,为首的小厮道:“得罪了三小姐。”
话音方落,未及叶轻晚反应过来是怎么个意思,就感到两只胳膊被人从两侧大力钳住,身边的知意也被另外两名小厮给架了起来。
“绑了关在屋子里!”
叶轻晚面色一沉,见他们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立时提高声调怒道:“反了你们!现在把我放开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声怒喝多少起了点威慑作用,对叶轻晚的钳制松了些许,叶轻晚趁机挣脱束缚,反手抽了抓着她的那个小厮一巴掌。
被打的小厮当即就蒙了圈,旋即膝盖一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起头来。
“三小姐开恩,三小姐开恩!”
为首下令的那个小厮头头见此怔然一愣,反应回来后咬了咬牙,扭过头对身后的两个喽啰吩咐道:“愣着做甚!还不把三小姐绑起来,否则届时夫人回府治你们的罪!”
叶轻晚周身气势如焰,拧着眉戾然瞪着他们,恼得银牙咬碎:“我看谁敢?!”
小厮们望而止步,忌惮叶轻晚又忌惮他们老大,更忌惮宁秀雅,一直颤巍巍地踌躇着不敢往前。
头头硬着头皮喝道:“绑!”
两个人的威压终究是大于一人,小厮们心下一狠,扑上去掏出麻绳就将叶轻晚给绑了,而后不顾知意的叫骂和叶轻晚的怒斥,把她们二人推回了屋里,把门关上还挂了把锁。
“对不住了三小姐,别怪小的们,小的们也是按令办事。”隔着门,头头略有些发虚的声音响起:“待夫人她们回来就会放您出来。”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知意气得嘴唇都在颤:“也不看看你们绑的是谁!等到时候叶将军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戾气退散,叶轻晚冷静下来一语不发,神色却依然不悦到了极点。
没想到宁秀雅防她已经防到了这种地步。
脚步声渐渐消失,不知是人已经走远,还是守在了门口。再气也不至于失了理智,知意晓得再怎么骂那些人也全当耳旁风,便停了谩骂,哼哧哼哧喘了两口气。
怒气平息过后,她转头看向叶轻晚,见她还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惶然,亦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姑娘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
叶轻晚试着动了下手腕,发现他们将绳子绑得极紧极死,稍微活动一番便勒得她生疼。
罢了,没了她问题也不大。
正当叶轻晚准备放弃出去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闷响,随即又是金属落地的声儿,叶轻晚猝然抬头,只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无名同许陌出现在她们眼前,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厮倒在他们脚边。
二人急忙赶过来给叶轻晚和知意松绑,叶轻晚揉了揉被勒得泛红的腕子,盯着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厮面色有些不虞。
知意对着那两个小厮踹了两脚以解心头之恨,随即却皱起了眉,问道:“姑娘,就这样把他们打晕了宁秀雅回来我们该如何解释呀。”
“有什么好解释的。”叶轻晚不甚在意地一笑,踢开倒在门口两个挡路的小厮,拂袖朝外走去:“先走吧,其他的回来再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知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乖乖跟在了上去。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人山人海的长街之上,大抵是出于过节的原因,今夜格外热闹,长街上所行之人无不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不露真容,甚至有些没遮面的小孩也会被带到小摊面前挑选合适的假面。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无名和许陌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旁边。
鲜少出来逛街玩乐的许陌应接不暇,好奇的目光最终停在了贩卖面具的摊子上,奇道:“这还是我记事以来,头一回得空逛这逢缘节呢。不过为何所有人都要戴上面具呢?”
叶轻晚不做言语垂着眼睫在想自个的事儿,知意则好心的解释说道:“据说逢缘节是由一个久远的传说传承下来的。”
许陌更好奇了:“嗯?什么传说?”
知意笑道:“相传在很早以前,有一对令世人都羡慕不已的神仙眷侣,他们皆是浪迹天涯的侠客,闯荡江湖成日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执剑天涯行侠仗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白头相守直到彼此生命的尽头时,他们之间却产生了一段极其严重的误会,导致他们感情破裂,镜破钗分,自此之后刀剑相向,相爱相杀,一直到二人互相含恨而终,都没能将这段误会解开。”
许陌皱了皱眉:“听起来好像有点......呃......那究竟是什么误会?”
知意眨眨眼,思索了片刻,道:“唔,我从话本子里看到说是因为女子有天为了救一个孩子,不小心从山崖跌落,被另一个男子所救,却失去了从前的记忆,然后爱上了救她的那个男子,后来女子的爱人找来,发现救了女子的那个男子竟是他的杀父仇人,并且女子还爱上了那个男子。”
“......停停停,我脑子都快给绕晕了,”许陌打岔道:“意思是女人失忆爱上了自己伴侣的仇人?这未免也太狗血了。然后呢?”
“是吧是吧,我也那么觉得。”知意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男子要报仇,女子不让,甚至拔剑相向,最后为了护住仇人,女子替仇人挡了致命的一剑,同时也用自己的剑刺中了男子的心脏。”
许陌道:“然后他们就死了?”
“对啊。”
“......”许陌无语至极,觉得就不该问这个节日的由来,奈何问都已经问了,便道:“那么逢缘节跟他们有甚关系?”
知意撇撇嘴:“我不是还没说完嘛......”
许陌扶额:“那你继续。”
第269章:山雨欲来风满楼(8)
“他们的故事可还没完哩。”知意就接着讲了:“第二世,也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转世,男子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女子是戎马倥偬的女将军,他们二人在一个还是落魄皇子,一个还是将门嫡女的时候就互生情愫,在庙里剪下一缕发丝,编成一对手结,许下永不离分的誓言。”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或许是上辈子女子负了男子,这辈子男子不愿为女子废弃六宫,独娶女子一人,女子失望透顶便女承父业,上了战场。”知意说,“出征临行前,女子偷偷潜入皇宫,问男子当真不肯为她舍弃后宫三千佳丽?男子说除非为他率军踏破敌国,否则绝无可能,但他二人皆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许陌啧了一声:“他们的情路可真坎坷,然后呢?”
知意垂眸,似是有所触动,她道:“女将军答应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而后在一场战争中殒命,帝王得知后伤心欲绝,最后握着跟女将军幼时在寺庙中留下的结缘发,自刎于女将军的墓前。”
“嗯?怎么又死了??”许陌睁大了眼,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男子既然那么爱她,当时为何不肯为女子放弃后宫?非等人死了才殉情,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吧。”
知意道:“因为男子空有帝名,却并无实权,是太后的提线傀儡,他费尽心机,倾尽所有保住后位,却仍架不住太后和权臣往后宫塞人,至于提出那个完不成的条件,只是想女子知难而退,来做他的皇后,碍于太后安插在身边的眼线才未直言,但却忘了女子是个极为要强的人。”
许陌叹了口气,说:“所以他们是不是还有第三世?”
“聪明!”提及此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知意嘿嘿一笑,接道:“第三世他们素不相识,却在某一年,二人都戴着面具相遇在了这一天,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男子摘下女子的面具,自此以后便再也移不开了眼。”
“如此一来,在后世都流传着在这一天戴上面具,若是有人前来摘下你的面具,就说明那个人可能是你前世所错过的爱人。”
许陌:“好离谱。”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叶轻晚眉心都快蹙到一块儿去了,颇为无语地看着讲得津津有味的知意,漠然道:“你从哪本话本上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听叶轻晚那么说,知意顿时委屈地撅起了嘴,可怜兮兮地说:“哪里乱七八糟了......这可都是姑娘以前买的那本逢缘传里的故事呀。”她小声嘟哝道:“知意还瞧见姑娘当时因为女将军和帝王的那段爱情哭得稀里哗啦的呢。”
许陌略一沉吟,悠悠道:“想不到叶姑娘也爱看这种书。”
他还当像叶轻晚这种淡漠之人看得应当都是什么《女帝传》,《心计全》,《浅情簿》......
叶轻晚登时脸色铁青。
尴尬之余,她斜眸看了眼许陌,冷声问道:“许故人呢?”
许陌道:“头儿他不是被安排了特殊任务么,这会估计都还在收拾打扮呢。”
叶轻晚皱眉道:“他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不过换套衣服的事儿。”
许陌干笑了两声:“他说沈洵太难扮了,特别是他穿的那身青衣,为了装得像一点,特地找裁缝连夜缝制。”
可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许陌刚说完便见许故脸戴玄色覆面,一袭青衣出现在几人身侧。
叶轻晚黛眉轻挑,目光钉在许故身上。
他身着与沈洵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底白边长袍,头束银冠,腰间配着上成的羊脂玉佩,手持水墨折扇,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杀意,多了几丝秀雅之意。
难怪要耽误那么久,不得不说还真挺像,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跟沈洵有哪里不一样。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你跟着我们不免有些过于惹眼。”叶轻晚顿了顿,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见到叶凝雨两姐妹直接去石桥上站着就行。”
许故无声地翻了一大个白眼。
倒八辈子血霉,跟着叶轻晚真他妈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尽了。
许故仍未动作,叶轻晚瞥他一眼。“怎么?”
许故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本人来撞破了该当如何?”
叶轻晚冷笑一声:“无事,沈洵通常不会来这等场合。”
许故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几人走在长街之上,许陌边走边看,边看边叹,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有点儿好笑的同时又有几分可怜。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是吃喝玩乐尽享人间烟火趣味,可像他们这种因身不由己做了暗卫的,成日除了杀人就是打探情报,根本没机会像而今这般放松身心,如寻常人一般平平淡淡的过个节,逛个街。
一路上知意都在为许陌解释着许多对他来说没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儿,二人有说有笑,叶轻晚浅笑着摇头,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心想若是知乐也在就好了。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许陌突然凑过来,低着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叶姑娘,我......我有个请求。”
叶轻晚愣了愣,旋即轻轻颔首。
“可以将知意借我一会儿么?我想让她陪我去买根剑穗。”许陌说着,目光从未从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面移开。
小摊上贩卖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剑穗,叶轻晚用余光瞥见了许陌光秃秃的剑柄,没说什么,应了声好。
许陌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还请姑娘同无名在此等上片刻!”
叶轻晚道:“嗯,速去速回。”
等离开了叶轻晚,知意才狐疑道:“为何要我陪你来呀?”
隔着面具,许陌淡淡的笑了笑,乌黑的眸子自失了手臂以来头一次有了点生气亮光。他说笑道:“要是主子知道我让叶姑娘陪我一起来卖剑穗,那我另一条手臂估计也别想要了。”
知意嘀咕道:“翊王殿下也太小心眼了吧。”
许陌垂着浓密的睫毛帘子,轻笑道:“不是的,主子只是太爱叶姑娘了。”
知意觉得有些好笑:“瞧着你同我一般大,竟还晓得情爱之事呀?”
许陌抬眸看了一眼知意,笑而不语。
第270章:山雨欲来风满楼(9)
来到摊子前,许陌眼睛都看直了,最后挑了根青灰色的剑穗,系在了剑柄上,指腹不住地抚过剑穗,对给自己买的礼物爱不释手,一双眸子都乐弯了。
知意瞧见他的模样,没感到一丝喜悦,反倒鼻尖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不过是根再普通不过的剑穗,却能让他那么高兴,那同样身为暗卫的恩公哥哥,会不会亦是如此?
委实太心酸了。
许陌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了两嗓子,别过了微微浮红的脸,低声道:“走,回去找叶姑娘吧。”
“啊?啊,好好。”知意回过神来,领着许陌往回走,可刚一抬头就傻了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与她们相隔不过几十米的叶轻晚和无名,竟消失不见了。
......
而此刻挨山塞海的人群当中,叶轻晚个子太小,被埋没于其间,她点起脚尖挤出半个脑袋出来,才勉强叫无名瞅见她。
就在适才,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大帮子人,生生将她和无名从长街中央给冲到了长街尾段,接近石桥的位置。
叶轻晚心中起疑,这突如其来的大帮子人太过古怪,就好像是刻意被安排来冲散她和知意他们的。
正想着,又有一堆人没头没脑的跑过来,挤得叶轻晚连站都很难再站稳,还有个把小孩子撞到她的腰上,叶轻晚顿时被撞得失了重心,就在险些要跌倒时,一只大手拉住了她。
叶轻晚蓦然回首,只见原来是无名正拉着她的手,防止被人流再次挤走。
她下意识地说:“松手。”
望着无名叶轻晚忽然想起被遗忘的某些问题,不由地微微失神,很快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全身。
不对劲。
她老早就觉着这个无名有问题了。
特别是无名看她时的那种洞察秋毫的眼神,漆黑的眸深邃得如一口古井,仿佛要把她从里自外一一看透,还有浑身那股子难掩的杀气,简直就跟沈珩一般无二。
再加上自打无名出现以后,沈珩都没再找过她了。
这太不符合常理。
她一度怀疑无名就是沈珩。
无名似是感受了叶轻晚的异样,慢慢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周围的人渐渐也散去许多。
叶轻晚望着无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面具下长眉皱起,无名并不理解叶轻晚为何如此,也没再跟上去,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底逐渐爬上未知的恐惧,叶轻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根本停不住脚下往后的步子。
此刻她就犹如被撬开硬壳的蚌,隐于其中不见天日的秘密像极了已经腐烂腥臭的蚌肉,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沈珩的眼皮子底下。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沈珩要扮成无名跟在她的身边。
那岂不是之前在燕姒面前说的那些,做的那些,沈珩都看在眼里了?
她那个样子是不是会很颠覆沈珩对她的认知?会不会让沈珩认为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如此的话,沈珩还会对她像以前那样吗?
会不会,会不会开始厌恶她?
她笃定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手染鲜血,满身罪恶的女人。
重生以来,叶轻晚从来没像这样意乱茫然过。
其实这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倘若沈珩真会因此而嫌恶她,便不会再继续跟在她的身边了。
可当她一遇到有关沈珩的事,就糊涂了,就全乱了。
退至几米开外,无名的身形隐有一颤,似乎是想追上前来。
见他挪步,叶轻晚惶然地加快了退后的脚步,只想离他远远的。
如果没被他亲眼瞧见她阴暗的另一面,她真的很想去摘下无名的面具,看清那张被假面遮住,再熟悉不过的清俊面容,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但他看到了,所以她做不到。
什么都不敢细想了,只想丢盔弃甲的逃。
叶轻晚不知道自己退了有多远,直到她抵住了一具坚硬似墙的身躯,还未及她回头查看撞到谁时,泠泠的檀香便萦上鼻尖,清冷的气息将她包围。
叶轻晚猛地一怔。
她竭力镇定下来,艰难地侧过头,入目是一具健硕结实的身躯,身着玄色重明纹锦衣,外披黑色狐裘,周身透着掩饰不住的杀伐之气与沉沉威压。
叶轻晚抬起眼眸,目光上移几分,便见男人脸上也戴着半张兽纹银面,遮住了鼻尖以上的脸。
见叶轻晚回过头来,男人红润的薄唇轻微地抿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面具后那双深邃的黑眸,分明是冷冽泛寒的,但与她对视时,却流露出暖春化冰的笑意,温柔而缠绵。
这种矛盾的温柔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沈珩。
男人俯下身,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慢慢靠近叶轻晚脸上的面具。
叶轻晚下意识的想逃,却发现双腿不受使唤的定在了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即将把自己的面具摘落。
叶轻晚凝望着男人,趁他还未将她的面具摘下时,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就要去摘对方的面具。
男人也任凭她来摘。
二人的面具同时被对方取下,沈珩清冷的容颜呈现于眼前。
月华清辉镀洒在沈珩脸上,他垂着两扇纤软眼睫,狭长的凤眼里缱绻着无限深情。
“找到你了,阿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叶轻晚惊得睁大了眼眸。
她先是想起看过的《逢缘传》里,男子与女子的相遇也是这般,男子在摘下女子面具时,说的也是找到你了。
而后脑海中又忆起上辈子某天夜里,被昭武帝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她害怕得躲在角落,然后他忽然出现在她身前,掀唇一笑,露出尖锐森白的齿,眼眸幽深暗炙,看她的眼神饱含着炽热又疯狂的爱欲跟矛盾又苦涩的恨意。
昭武帝阴恻地说:“找到你了,阿晚。”
叶轻晚脸都吓白了。
抛开回忆,叶轻晚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沈珩就在眼前,那无名......?
她斜乜过眼,只见无名仍站在身后。
也无怪乎刚刚无名会紧张,原来不是因为她的反应,而是因为沈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后面。
大抵是想提醒自己,却被她给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