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蝶在天
剑光在阳光下斑斓,跟着猝如迅蝶,向杜聪面额疾刺而去。
实在恼他那副下流嘴脸,颜子涵恨不得一剑将他脸面刺烂,可这一剑到底是另有盘算,空中陡然一转,改作削他抓人的手腕。
仗着父亲是金雕杜,杜聪什么恶霸之事都干,从来没遇过有人反抗,就更料不到眼前女子一言不合已经把剑挽开!
于是腿脚当然一慢,简直退不开,不愿腕子被削断,只得抛出舒白岚。
颜子涵身子在半空轻旋,撤剑的同时,将舒白岚接下来。
可即便舒白岚个子还不及她,男子骨架的重量陡然压下,还是令颜子涵身形倾歪,剑尖在地上一撑,才重新站起来。
她向舒白岚道:“还能走么?”
舒白岚却是眼眸一花,意识消散。
颜子涵一叹,扭身就想退出柴房外。
觉得受到折辱的杜聪向帮众怒叱道:“你们都是吃屎的么?赶紧将人拦下来!”
敢向身为十二飞翎坞帮主独子的自己动手,这是要开战!他把心一狠。
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五名帮众当然不慢,只是一时被二女的美貌迷惑,始才没有反应,被杜聪的咆哮一震,下意识抽出刀兵来。
判官笔、红缨枪、三节棍、镡月斧、七星剑,件件都有些独到的手段。
跟着由那杆红缨枪堵门,其余人前后左右将颜子涵和舒白岚围在房内。
房外的舒白芷惊呼道:“颜姐姐!”
颜子涵娇笑道:“放心,我一定把你弟弟平安带出来。”
她让彻底晕厥的舒白岚倚着顶梁柱靠站,继而左手结剑指于胸前,右手举软剑齐眉,学会的招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信满满地出剑。
一剑去挑兵器里最短的判官笔。
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专打人身七十二处要穴,所以那帮众一边盯住来剑,一边搜寻暴露出的穴道,立刻找中了腋下的极泉穴。剑还未至,脑袋已偏,紧接着挺步上前,笔尖陡然点去。
他虽然算准了距离,女子的身形却悄然飘远。
原来颜子涵出手一剑乃是刺探虚实的“飞蝶戏花”,看似全力扑刺,其实暗藏余劲退却。
盘算出现了偏差,自是令判官笔一怔,瞧着剑锋已翩翩退远,忍不住便要把原因思忖。
突然有人暴喝:“当心。”
这帮众猛地回神,眼前空空如也:当心什么?
空中乍然有血在溅,他感到疼痛时,软剑已擦过下巴,向半空偏刺出去,右手拇指被削断,判官笔更是跌落在地。
这由下至上的一剑正是打人措手不及的“花蝶问柳”。
颜子涵凌空在他面庞一踢,再不搭理,借着踢蹬之势,轻巧向其余兵刃进击。
三节棍、镡月斧、七星剑哪里还敢对她小看,纷纷用上各自的绝招,向她和软剑罩来。
只见棍影先是藏至腰后,紧接着伴随手腕一甩,棍长陡然增长至一丈,向颜子涵的肩头倾覆,正是三节棍里最霸道的“翻江倒海”。
那使镡月斧的帮众双膝一沉,直挺腰杆,粗臂将长斧撑展,继而以腰身发力旋转,一记“横扫千军”,向颜子涵的纤腰砍荡而去。
仗着七星剑的则是身形一矮,上、中留给了他们,便唯有攻击下盘,“迎松问柳”恰当施展,剑尖如松针一般,密密麻麻疾点颜子涵脚背。
她人在空中的,半点不慌乱,迎着三人的围攻,弯曲软剑,以剑身在棍尖、斧尖和剑尖上拨转,以“蝴蝶挽花”将凶狠的围剿错开,跟着再用“花须蝶芒”大范围一削,逼得三人朝后退散。
有那么一刹,便只剩一杆红缨枪阻拦。
“穿花蝴蝶十三招”虽注重轻盈灵巧,可有一剑岂非要绝快!
颜子涵双脚在地上一踏,矫然飞窜空中,左足又在右脚背上一踏,速度何止快疾一倍,剑尖直指,“迅蝶穿花”向堵门的帮众贯刺。
“仓啷”一声,木杆作身的红缨枪也游龙刺出,虽较软剑徐慢,可枪身比剑身长了不止一半,及时截拦。
“铮”,剑尖与枪尖在空中相撞对干,各自折弯,谁也压不倒谁,待到劲力耗散,纷纷跌退。
颜子涵脚步稍乱,重新跌入三名帮众的包围中;而那人则把红缨枪一横,硌在门框有了支撑,也就未曾退远。
一时,所有人都稍作停歇,柴房居然静了下来。
直到秃鹰陈将嘴里的花生嚼完,才肯定道:““穿花蝴蝶十三招”,颜姑娘使得倒不坏。”
你当然看得出来颜子涵在剑招上的进步。
切莫以为这些天她只有逛街,每当夜深人静时,却也不曾懈怠,睡觉前,总要把从李拓那里学来的六招武动起来,一边感受招式的流转,一边体会其中的意涵。
昔日她虽偷懒,却因为习惯了有人照应在身畔;这一次初行江湖,两次险些失了身子,让她笃定要刻苦弥补丢失的时光。
方才,她每一招使来岂非都用出了精髓,这才换得来秃鹰陈的一句“不坏”。
然而使得不坏并不能将拦路的帮众击败,她暗道:刚好用他们试试看!
她要试什么?
却见她悄然轻蹲下去,左手五指张开,支撑在地;右手挽个剑花后,藏在背后;左腿尽情斜长姿展,右腿则蜷曲自然,与翘臀并齐于一块。
跟着,丹田里的“六欲七情赋”开始运转,心血蓦地向全身扩散。
柴房无风,颜子涵的衣袂却已然自动,两袖乍然从雪臂上剥落,飘飘浮浮到了身后,如同轻羽一样浮悬背身,以软剑为界,划分左右。
秃鹰陈的瞳孔一缩,于眼前的情形,哪里看得懂!
杜聪也是脑筋发懵,回头问道:“陈叔,这是什么?”
秃鹰陈直截了当地道:“管它是什么,拿下再说!”
他话音一落,帮众就有了动作,三节棍、镡月斧、七星剑袭向颜子涵的身后,这次只以基础的点、削、刺进攻,随时准备变招,防止她再以精巧的“蝴蝶挽花”逃脱。
颜子涵却哪里顾及身后,轻蹲的足交骤然一点,人却不在当空,而是几乎贴着地面飞浮,决然向堵门的红缨枪进攻。
棍、斧、剑落空的同时,把持红缨枪的帮众心尖岂非狂抖,他哪里见过有人这般行动!
枪尖自然而然要向下挑戳,颜子涵却能在双手双脚毫无动作的情形下,身形一折。
裂开的双袖来回扑扇着,继而低空的颜子涵沿着枪杆向上斜冲,软剑挥舞,出招即是范围最广、她用得最娴熟的“花须蝶芒”,便听得“噌噌噌噌”,剑尖挑断指上筋骨,那帮众还来不及察觉疼痛,手中的红缨枪“当啷”下落。
再看颜子涵脚尖不必点地、腰身不必扭动,人却在空中一个旋飞,修长笔直的腿踢在呆滞的帮众面门,踹得他倒飞出房门。
瘫在舒白芷鞋上的赤红绒兔分外不忍,用前肢遮了遮眼眸。
没了堵门,便再无后顾之忧,随飞舞的双袖一同转身,颜子涵美目间得意流动,道:“看我的“浮蝶势”打你们个片甲不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惹麻烦
庄生晓梦迷蝴蝶。
夜底的颜子涵不但在上房练剑,也会一并看看君不羡留下的书卷。
第一本便是那《潜翔仙灵篇》,刻下只是涉猎,不求甚解。
卷首有“亢龙势”、“卧虎势”、“飞凤势”、“伏龟势”,光是看着就让她吐出了舌尖,直到瞥见几乎在卷尾的“浮蝶势”,美眸陡然一亮,起心动念。
一来是欢喜花蝶浮飞的姿态翩翩,二来想着说不定能和“穿花蝴蝶十三招”般配,也就细致颂读了一遍。
跟着,她手不释卷,把书本置在烛火边,悉心观摩灵力该如何在经脉流徙。
无甚兴趣的事上,她固然糊涂,可一旦专心,也是至极机灵,不消一个时辰,已把灵力流徙的各处经络要穴的顺序记住,跟着浅蹲在地上,姿摆出起势。
她当然很快就被难住。
虽说已加入驭灵一脉,却是一点也没学过内功,对所谓的灵力一窍不通,写在书卷最后密密麻麻的十几页小字更把她开得头痛。
颜子涵把书往桌上一盖,气鼓鼓的,只得等待师兄来后再传功。
可她好奇心慎重,如何忍耐得了?
古灵精怪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立即浅蹲在地板上,斜长伸展着左腿,左手撑地,右手背在身后,大胆妄为地用渊冥的心血运作。
伴随心血徐徐绕过各处经络,她只觉得背脊发热,衣裙骤然扑扇着,以肉眼难分辨的速率振动,果真似蝶翼般。
脚尖一颠,便悠悠浮空,竟未曾下落。
不知是惊还是喜,第一次悬浮的颜子涵陡然失重,“咚”的一声,屁股跌坐。
摔得倒是疼,却疼得她满脸笑容。
也不深究何以渊冥的“六欲七情赋”可以催发驭灵一脉的功法,而是兴高采烈地接着尝试。
事实上,非但心血能够让“浮蝶势”运行,气韵简直也可以。
正如君不羡所说的那样,于千年之前,韩天生和魏无涯偷取的密卷里,就有灵力的修炼方式。“道非独我,万物皆有之;夫大道为自然,造物均等;故而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
天地与万物皆可成为灵力。
然而韩天生与魏无涯的后人却在千百年中出现了分歧。
魏无涯一系崇尚天地,从自然里吸取灵力,谓之“气韵”;韩天生一系醉心万物,由生灵里开辟灵力,称作“心血”。
由根本上即是同宗同源,颜子涵能以心血自如运用驭灵一脉的招式便算不得惊异。
君不羡亦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并不急着授予她灵力。
……
“浮蝶势”和“穿花蝴蝶十三招”果真相得益彰,加持之下,委实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颜子涵愈飞愈快、愈浮愈巧,不论三节棍、镡月斧和七星剑的招式如何精妙,面对可上天、可伏地的美人粉蝶,都是束手无策、心余力绌。
但见她接连三剑“迅蝶穿花”,一剑洞穿三节棍的防线,剑尖在那人胸前一舔,刺翻在地;一剑拍在镡月斧背,令之镶嵌入地,凭两臂膂力,拔不出去;再一剑将七星剑裹卷,脚步蹬踹双肩,剥夺手里的剑,也令他倒跌,硬撞墙面。
一时间,五名帮众都输得惨烈。
颜子涵本可以趁机带舒白岚脱出房去,可她忘不了对杜聪的恨厌,袖翼翩翩,向他摆动。
同时,她厉声道:“看剑!”
这一剑并非冲着杜聪的性命,却是向他那条舌头割去。
杜聪无法应对,只得疾退。
可他虽然胡作非为,勤学苦练却是一点不会,哪里退得过颜子涵的疾飞!
眼看剑锋即将钻入嘴,忽而有两只大手拍夹而来,“噗”的一声,合十的手指含紧了她的剑尖,跟着一脚冲天,要将浮身半空的颜子涵扫下来。
袖翼扑扇,带着她在空中侧旋,躲开脚踢的同时,剑锋亦如利钻,将掌心搅烂,随后脚尖在地上一点,由杜聪身边骤退了出来。
固然不曾受伤,杜聪仍是两腿一软,双股重重跌荡在地,嘴唇颤颤:“赵……明,哥哥。”
这声“哥哥”却是难得发自真心的。
乍然现身之人,自是被踹进柴房的赵明环,歇息半晌,总算恢复过来。
赵明环道:“有我在,你不受伤。”
更爱用拳头说话的赵明环将满手鲜血在衣服上揩了揩,打了二十年的架,掌心的伤并不值得他痛喊,接着将“形意虎搏拳”的架势摆开。
纵然没有对付浮空女子的办法,他却有了决断,只消不被剑锋把要害刺穿,他就能抽空将拳头击还。
他的拳头刚猛霸道,那娇柔的女子恐怕连一拳也不能挨。
打定主意后,他反而觉得自己更有胜算。
颜子涵的额上也果然流出了细汗。
赵明环不愧为打架的高手,架势一摆,不露分毫破绽,令她刹那间不知从何攻起。
旋踵,她的身子悄悄在地上落返,裂开的袖子再也不颤,了无生机地垂下来。
她到底只具备两层的“六欲七情赋”,“浮蝶势”连一炷香也撑不满。
紧接着心里面就有了慌乱,适才飞浮的一剑不仅被对方接下,更被还击的一腿踢得狼狈逃开,刻下没了心血,只凭双腿和剑,当真能胜得下他来?
颜子涵已然有些后悔,悔自己不该泄愤追击,而是应当趁机将舒白岚带出房外的。
她重新举剑,剑势却莫名有了颓败。
秃鹰陈的眼力尖锐,立即捕捉到了颜子涵的气势变化,对杜聪道:“晚上,你总该留个姑娘给赵明环。”
杜聪闻言,艰难笑开:“好,好。”
赵明环脚上一踮、一纵、一蹚,正是虎搏拳的践步,一步已追迈出一丈五,不由分说地朝颜子涵虎扑而来。
颜子涵从速而退,却退不开,只得曲剑拨斩,想以“蝴蝶挽花”借对方的强势反弹逃窜。
赵明环却根本不予她脱身的机会,左拳内旋下扣,右拳外旋上拦,凭虎截将软剑阻截。
他使劲一扯,就把力不及他的颜子涵拉近身畔。
颜子涵气愤至极,右手撤剑,左手紧随而来,化作双掌,向赵明环面门狠拍。
赵明环双拳向胸前贴扣,挺出坚硬的双肘,用虎托顶住掌腕。
吃痛的颜子涵双掌向天倒仰,脚步亦是向后倾翻,却只来得及跌退一步,小蛮腰竟是被对方的虎抱搂环。
赵明环猛一使力,就与她抱个满怀,霎时间,令她觉得浑身筋骨像是磕在了石头上,疼得厉害。
颜子涵再无力反抗。
赵明环右脚一探,用脚跟对颜子涵的脚跟一绊,分毫不存在怜香惜玉,欲将之往石灰地上猛摔。
他只消确保她两条腿根能张开,岂非就够了。
眼看颜子涵就要倒栽下去,陡然却有一阵风在柴房里吹开。
赵明环瞳孔蓦然一花,竟是不知何时被一条浅青色的身影溢满。那浅青身影悄然伸出右手,在他胸间轻轻一拍,他便满脸带着诧讶地打着圈向后飞贯。
那右手顺道将软剑接下来,倒持以后,勾指在左手环揽的颜子涵鼻尖上一刮,道:“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触即发
颜子涵的一双美目吊了起来,白眼如箭雨般齐发而来,更不会给环搂住自己的人好脸色看。
跟着粉拳在他的胸襟上乱拍,娇横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死鱼眼!大混蛋!”
这浅青的身影,自然是李拓了。
颜子涵气恼的就是李拓。
在振威镖局同陆立川聊完买卖后,他们便向客栈走,若沿来时路回返,根本用不着经过北街口;不识路的李拓偏偏要领着她四处乱走,更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路途中,还与她说定了在原地等候!
颜子涵正是在阳光下等待不耐烦了,骤然瞧见赵明环将舒白芷硬扯下马车,才决然出手的。
听完了前因后果,你们说李拓该不该骂?
反正只要颜子涵愿意,她就能找出一万个理由生他闷气,谁也拿她没办法。
没办法的李拓已经懂得不与她置气,将软剑轻扎入石灰地,道:“手腕给我。”
颜子涵才不肯听他的命令,收了捶胸的粉拳,连连往身后藏别,跟着扭开脸去。
李拓见状倒也不急,突然用指尖搔挠她的腰际,怕痒的颜子涵被他挠得羞恼不已,只得重新动手推他手臂,皓腕上自然一紧,不可避免地被捉了去。
颜子涵挣扎着抽动几下,偏偏李拓不松,格外强硬。
她露出门牙,威胁道:“你待干么?”
李拓却不答话,而是专心致志地将那只玛瑙锁心镯给她戴上。
确认她戴妥了,才道:“潇湘坊的铺面那样小,也不知你是怎么寻见的。里面倒是玲琅满目,镯子无数,我挑花眼了,在店主的帮助下才把它找到,还好没被别人买去。”
颜子涵自然认出这手镯正是自己看中却买不起的。
她乍然思忖,立刻想到在房间里他脱口而出的十六两,难道由那个时候起,已然把这只镯子给算了上?(详见第一百零三章)
她心尖喜得如盛开的桃花一般灿烂,可与李拓那对死鱼眼撞在一块的脸颊却刻意板着,还哼了哼鼻子,探出右腕,在他眼前摇晃。
她道:“现在不喜欢了,你拿开。”
李拓无奈语塞:“呃——”
唯有感慨自己实在应对不了,长叹口气后,只得一手搭着她青葱玉腕,一手握在镯子上,准备开拔。
颜子涵自然容不得他动手,狠狠在他脚板跺上一脚,皱着鼻子数落道:“大笨蛋。”旋踵从他怀里跑掉。
李拓死鱼眼里悄然有了一线光,淡淡苦笑,心头却暗道:笨蛋总比混蛋好。
追望过去,但见她一溜烟儿小跑出了柴房外,将那位纯洁之至的姑娘臂弯一环,迎着下午的艳阳举起手腕,亮堂着镯子,欢喜问道:“好不好看?”
舒白芷恍惚回神,道:“好,好看。”
随后不经意与李拓瞥来的目光对上,轻浅点头。
便是李拓也觉得她纯洁美好,勉强逼迫自己将眸子挪开,不禁朝倚着梁柱的舒白岚看来,见他满脸满身俱是血,自然问道:“丫头,这孩子怎么办?”
颜子涵惊叫一声:“呀!”吐了吐舌头,对舒白芷道:“我差点忘了。”
她四下查看,望见在树上乘凉的毛驴阿涩,赶上前去,在它臀股一拍。
舒白芷也大起了胆,道:“我也去。”
便随着她们进得柴房来。
杜聪瞧得她们大摇大摆,根本不把自己和十二飞翎坞放在心里,自是恨然!可要他在此局面下出声训斥制止,又属实不敢,当然只好朝秃鹰陈看。
他问道:“陈叔?”
秃鹰陈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刻下正凝盯着赵明环。
旋飞撞墙的赵明环双目茫然,无疑是晕了去;而他不过是轻轻被那个青衣之上仍要搭件灰扑扑披风的男子于胸前一拍!
只消想到这里,秃鹰陈已能想见这青年不一般。
事实上,一掌将赵明环崩飞丈许,就连李拓自己也稍感意外,谁让方才是他扩展经脉后的第一次动手呢?
他甚至没有刻意试探,不过是如往常般将“春风化圆手”施展,顷刻间,掌心却有更多的气韵流涌出来,把赵明环震得比自己想象中更远。
李拓心中了然,宽敞的经脉于自己而言有好有坏;好处是显著的,随便一掌,破坏力即是以往比不来;坏处则是自己的气韵支撑不了长时间的全力施展,他必须想出方法抑制气韵的涌动流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非得慢慢来不可。
旋踵只觉得有杀气袭来,李拓把目光从颜子涵二人身上抽开,向那双阴鸷的三角眼望看。
对于麻烦,他并不喜欢,如果可以大事化小,他不介意稍略低下头来。
他主动向秃鹰陈拱手作揖,道:“这丫头不常在江湖走动,说话、做事或许有些冲动,倘使不慎得罪了阁下,我在这里代替她赔礼认错。”
杜聪总算瞧见一个识时务者,由侧旁探出头,冷声道:“认错?你不觉得迟了么?”
话音刚落,就见堪堪将舒白芷扶上驴背的颜子涵扭头。
她板着脸,在李拓的手臂上一拧,气道:“认错?不许你认错!他们都是坏人,你必须得惩恶。”说这,伸指点着才探出头的杜聪,道:“特别是他,你如果不把他鼻子割下来,看我会不会饶了你。”
撂下狠话后,又在李拓眼前挥了挥拳头,这才扭身,带着舒白芷溜走。
于是李拓只得苦笑着用手拍拍额头,道:“不如兄台向丫头认个错,否则我不割下你的鼻子,日子会不好过。”
杜聪一愕,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秃鹰陈总算开了口:“看来颜姑娘对兄弟很有信心么。”
李拓叹道:“就是个胡闹的丫头。”
秃鹰陈厉声道:“我不管她是什么丫头,只想问问兄弟是否当真想做我们十二飞翎坞的对头!”
李拓坦然摆手:“那是万万不想的。”
打内心深处,秃鹰陈到底是不愿同这个辨不清虚实的年轻人动手的,于是赶紧划出道来:“现在,我给你们一条安然路走。”
李拓道:“哦?”
秃鹰陈道:“只消你们交出舒姑娘,伤我帮众之事,大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李拓忽而眉头一皱道:“舒姑娘?”不由回头,再次对山纯洁女子的澈眸,心念幽微弹动,问道:“你说得可是舒白芷舒姑娘?”
秃鹰陈阴笑道:“她确是‘霓裳六壁’,可你的小妞也绝不逊色,何必强求?”
李拓不禁摇头:“我没有资格管你们的恩怨情仇,可倘使外面果真是舒白芷姑娘,我就更不能旁观袖手。”
秃鹰陈果然动怒,打定主意要割对方的头,拎出短刀,恨道:“偏偏要找死,却是何苦来由!”
他的脚步徐徐而动,可每一步都是笔直的,无论眼前拦着什么,都被他一刀切成两半。
李拓没有退后,而是捋了捋肩头披风,道:“缘由么?同是青花楼中人,我自然要护守。”
秃鹰陈陡然一停,眉峰剧皱:“什么?青花楼?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拓坦诚道:“李拓,‘穹苍七刀’的李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院
“我是李拓,‘穹苍七刀’里排名最末的李拓!”走在繁忙长街上的颜子涵讥诮着说。
她自然是噘起嘴巴的,一路不曾间歇地对跟随在后的李拓嘲讽。
李拓听得头痛,只得哀求:“丫头……”
颜子涵身形一扭,举起小拳头,威胁冲着他抖了抖,恶狠狠地道:“谁许你喊我丫头了。”
她这般气恼自然是因为李拓未曾听话,割下那个令人恶心的家伙鼻头。
李拓是可以的。
秃鹰陈当然没有被他七把刀的名头唬住,该出的刀照出,短刀依旧直接、残酷,却毕竟到不了绕过李拓的地步,只能与披风下的五把刀硬拼。
短刀虽利,利不过附灵的刀锋,五把刀迅速划过,柴房只有“铮”的一声响动。
秃鹰陈唯有退后。
他一身狠毒的招数都寄托在短刀中,刻下短刀断破,便是李拓提刀杀之,怕也无辄。
只是他眼底冷漠,生死于他已不再有所牵动。
非到必要之时,李拓到底不会动杀手,抱拳一拱,拎着颜子涵和舒白芷撤走。
所以颜子涵才气不过,分明是赢了,干么要像是狼狈逃脱?
舒白芷扯了扯她垂挂下的衣袖,打圆场道:“颜姐姐就莫要怪责李大哥了。”
颜子涵俏鼻“哼哼”,道:“你才不是什么李大哥!他就是死鱼眼,大混蛋!”
舒白芷轻叹道:“其实李大哥没有顺从颜姐姐心愿下狠手,多多少少还是为了照顾我。”
颜子涵嘟嘴道:“连你也要为他开脱?”
舒白芷赶紧摆手摇头:“不是开脱,是真的。你想想,十二飞翎坞毕竟是夜繁城的地头蛇,那人的身份怕是不同,倘使李大哥果真割下他的鼻子,你们走后,往后日子我又当怎么过?”
颜子涵听罢,仿佛也有些接受:“真的?”
舒白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颜子涵还是不给李拓好脸:“哼。”
李拓却突然将她的肩头搂过,靠近耳畔,幽微着道:“我认错,你也别让舒姑娘为难了,她的弟弟刻下还在伤重,心情该是焦躁的,莫教她还要分神来说和你我。”
颜子涵恍然:“对哦。”
偷偷瞟了眼舒白芷,果然掩盖不住愁容,便将李拓一把推开,随后妥协着朗声道:“本小姐原谅你了。”
李拓自然得抓住这就坡下驴的时刻:“多谢颜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有没有觉得他在她面前也变得圆滑了许多?无它,他到底还是想要活得轻松。
表面上不说,二人的脚步却悄悄加快,由圆巷的第二个道口拐出去后,医馆已在前头。
大夫给舒白岚上药之时,舒白芷始终牵着他的手,直到服下药丸,大夫吩咐些事宜,又告知只消静养就能恢复后,舒白芷憋在胸前的浊气始才长松,脸颊也一改化不开的浓愁。
她双手叠在腰间,道:“多谢颜姐姐和李大哥。”
颜子涵连连托起她的手,道:“谢我就行,谢他做什么!”
李拓闭上双眼,再不争辩。
舒白芷被二人的逗得莞尔一笑,道:“二位肯否赏脸,去我家坐坐?”
……
舒白芷的家临近城郊,有整片不小的院落。
院子里有花,有树,还有制种了许多水果的瓜棚。这可喜坏了赤红绒兔,小眼珠觅寻,陡然便瞧见了一角栽种的胡萝卜,自然利落跳下毛驴阿涩的头。
颜子涵连连喊道:“没得到舒妹妹的允许,你不擅动。”
舒白芷将被褥在昏迷不醒的舒白岚身上盖好,继而道:“我只是种着玩的,不值几个钱,它喜欢,就多吃些。”
跟着入厨房端了一壶水,又破开一个瓜,邀二人在树下的木头桌凳上闲坐。
树下清凉,不时飘荡清风,把二女的发鬓也给吹动。
颜子涵伸展一个懒腰后,立即夸赞道:“还是舒妹妹会享受生活,往后我也要有一间这样的院落。”
舒白芷笑道:“小时候,我最是羡慕别人家的小朋友有葡萄栽种,后来以织衣赚来的银子买下了这里,也算是完成了昔日美梦。”
颜子涵用脚尖踢了踢李拓的膝盖,道:“死鱼眼,你又有什么美梦?”
瞧着那双无神的眼眸突然凝盯自己,她赶紧划下前提:“客栈里的那种美梦不算!”
李拓没有那种意思,摇摇头,道:“还没有。”
他唯一的欲梦已经随王洁青嫁人而破散,至今一路行来,都是被命运推赶,过几天将同振威镖局出发,也并非是他自动抉择的。
倒也省了他想法胡乱。
人这一世,绝不是一直都兼备目标的,从来都是边走边看。
颜子涵鼻子一皱,还以为他是不愿相告,道:“哼,小气鬼。”
李拓眼里突然有了狡黠,道:“现在倒想敲敲你的脑袋。”
他也不施展轻功,起身就向颜子涵冲去;颜子涵反应不慢,亦是撒丫子跑开。
二人围着桌子打转。
颜子涵警告道:“你不许过来。”
李拓答道:“我总要教你尝尝什么是真无奈。”
颜子涵边跑边叫:“啊——走开了,大混蛋。”
李拓道:“大混蛋走开了,还有大笨蛋追上来。”
追逐累了,两人就往地上一瘫。
坐在一旁观看的舒白芷掩嘴一笑,被颜子涵好奇追问,便道:“我只是笑李大哥同我想象的不是一般。”
颜子涵用柔荑将半身撑起,道:“舒妹妹觉得他该是哪般?”
舒白芷眼珠一转,道:“自然该是不苟言笑的,沉默寡言的。”
李拓双臂枕着脑袋:“何以这么想?”
舒白芷道:“自然是与李大哥初次见面时的印象相干。”
李拓加入青花楼并非是心甘情愿,让他答允的自然是寇昨年开出的条件,要从浩浩汤汤的白谧湖里捞玉,再没有比给他一个覆水流九重玄士更简单。
于是当晚他即抱起酒壶狂灌,在女帝驾临前,已是呈现醉态,舒白芷分明就坐在他的身侧,也没有半句交谈。
舒白芷接着道:“那晚,其实我还是得多谢李大哥的。”
李拓想不明白:“哦?谢我什么?”
舒白芷柔声道:“我到底只是织衣做锦的女孩,楼里的许多人,简直都是纵横九州的大人物,关独往关大侠自然不必说,那一枪平定天下的夙鬼军元帅赵子慕岂非也在其中。对上他们,我是怯懦的。”
颜子涵吐吐舌头:“即便是我,恐怕也要浑身颤抖。”
李拓摇头否认道:“你不会的。”
颜子涵立即伸腿,往他的腰腹上跺。
舒白芷回忆道:“我尚在思忖自己是否该主动迎合,下一刻就见到李大哥在桌案上醉卧,想着你的特立独行、镇定自若,我便觉得在那里做自己也没有什么了。这般想着,也就不再局促。”
李拓苦笑着把耳朵揉揉,道:“想不到我还有鼓舞人心的作用。”
颜子涵道:“你也就这么一点作用了。”
李拓鲤鱼打挺着一翻,顺道牵起颜子涵,跟着道:“我有一点不明白。”
二女都眨在眼睛向他看来。
他道:“我记得舒姑娘十六岁就开创了自己的织造流派。”
舒白芷一咬嘴唇,羞道:“是大家过于称赞。”
李拓道:“据我师兄说,那应该是两年前了。”
舒白芷点头:“嗯。”
李拓道:“如此说来舒姑娘今年芳龄十八?”
舒白芷道:“五月刚过的生日。”
李拓揉了揉颜子涵的脑袋,道:“所以十八岁的舒姑娘何以要喊十七岁的颜丫头作‘姐姐’?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说
令李拓想不通的事实在太多。
譬如他就不懂姑娘家何以喜欢共枕一个床头?
身为男人,他哪里知道姑娘间的贴心话可以来回说,一整夜都嫌不够。
颜子涵岂非开始刁蛮了,非但赖着不走,还趁舒白芷去厨房烹调之际,动用全力要将他赶走。
李拓无奈道:“果真连饭都不许我吃上一口?”
颜子涵理直气壮地拒绝道:“谁教你方才要弄乱我的头!”
她抬起一脚横踹在李拓腰臀上,跟着两手一握,又对他竖起难以应对的小拳头。
一二拳虽然不痛,一二十拳却不是李拓可以承受。
他只得走,形单影只,灰溜溜。
离行前,李拓还是渴望能有同伙的,可现实却残酷得令他直摇头。
与赤红绒兔本就尚未有时间熟络,何况刻下的它正喜孜孜在泥地里怀抱一根胡萝卜;关系不错的毛驴阿涩又舍不得离开美人窝,几次呼唤都装听不见,用屁股对他直冲。
哎!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能强求。
于是他独自在月光下徐徐踱走。
好在同她们结识之前,他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大把时间都是自己度过,别人看起来的落寞他倒是十分娴熟。
走动的同时,脑袋也不曾放空,默默思忖着待会儿有什么应当做。
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上房给撤咯。李拓果断点头,接着想道:反正她已决定同舒姑娘一起挤床头,不如把房钱花在我身上,还能起大作用。
顿时,李拓就将双手搁在了背后,抬头挺胸,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跟着他决定该在床榻上打打坐。
以往只消有空,他就会让气韵在经脉里运转几周,虽然对气韵的增长无甚作用,可至少能让气血畅顺流通。自打他受伤大半个月后,就连一次打坐都不再有,自然有拣不出空的因素,却也因为人性的怠惰。
最后要做的当然是蒙头。
虽然他并不认为昏迷了这么久的自己还能够沉眠入梦,在躺歇在床榻上,总好过孤伶伶地在街头走动!
而刻下还有件大事正等着他去做,他得先治病。
大病,因为饥饿引起肠胃“咕噜”皎的大病。
这种病医馆自是无药可救,能救的只有饭馆、酒楼。
他却偏偏没能遇见好时候,此时恰逢饭点,一个个病症同他相当的路人在街上攒动,人满为患已令他错过了三家酒楼,就连街边的格子小铺也塞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当万般无奈之际,李拓不禁抬头,竟让他望见了一家翡鱼涧。
翡鱼涧实属夜繁城里颇具规模的酒楼,足有三层高耸,然而刻下非但没传出人声鼎沸,远远看去,甚至是空空。
李拓心里难免带上几分疑惑,举步朝台阶走。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发现了今日无人的理由。
直迎台阶,坐着一桌食客,六个人,男女皆有,横眉冷面,不把注意放在菜碟,反而向登楼的李拓面上盯投,凶神恶煞,教人惶恐。
如果不在饭点,假若不是太饿,就连李拓或许也会因为不欲惹得麻烦缠身而赶紧退走。
未见他转身,六人中还有一个断了左腕、以铁钩替代的魁梧男子起身。
李拓赶紧一溜烟钻进角落,身子往隔板里一缩,尽量掩蔽身影。
坐定后,始发觉楼里还有第二桌。
那一桌只有两人相互对坐,一个是三十六七的壮年,素面朝天,平淡容颜,眼睛半大不小、鼻梁不高不低、唇瓣非薄非厚,甚至比不过李拓的死鱼眼特别;另一个则是为十五六岁的少年,粗略看来,个头与舒白岚差不多,低头吃饭的同时,一只手始终搭按在匣子上不动。
李拓的眼睛从二人身上一掠即过,继而对柜台上的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朝他靠来的每一步仿佛都在打抖,直到藏入隔板后,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才悄悄吐松。
李拓问道:“你没事吧?”
他到底为了小二嘴唇上的绛紫色而感到动容。
小二摇摇头,刻意轻声嘀咕道:“这里绝不适合呆下去,我劝客官赶紧走。”
李拓身子在椅背上一瘫,苦道:“恕我实在饿得不走动,只得烦劳小二哥替我上菜添酒。”
小二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选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怪我。”
然后,他递上刻着菜品的竹筒,道:“客官打算吃什么?”
李拓只提了几个简单的要求:“得有鱼,得有肉,最好再来一壶酒,其它小碟也随便上些,照着二两半的银子去做。”
想着把颜子涵的房钱吃进肚子里,他既欣慰,又解气。
……
颜子涵才不生气,刻下正舒舒服服躺在床笫,待到为舒白岚更替了热毛巾的舒白芷回房后,小脑袋陡然贴了上去。
舒白芷没有第一时间入床,而是坐在机杼上,眉眼一瞥,道:“我把你吵醒了?”
颜子涵道:“才没有呢,现在岂非还早。
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她撑头向舒白芷望。
被耽搁了一下午的舒白芷只得在夜底弥补,双手配合着脚踩,像是在琴弦上拨舞。
火光衬托着她的手,自是洁白的,却算不得细嫩,毕竟从事起织造的工作,成日在机杼上磕磕碰碰,难免会留下伤口。
可她手指如迎风的杨柳,迷得颜子涵恍若入梦。
颜子涵不由感慨道:“据说,就连女皇帝的衮冕也是件件出自姐姐的手。”
弄清了年岁上的大小后,她吐吐舌头,再不敢以姐姐自居。
舒白芷道:“那是陛下看得起我,当真论起本事,我犹在坊主之后。”
所以那个天下第一织女的名头,她从来是不接的。
颜子涵眼眸随着布料悄悄转动,忽然问道:“倘使想差请姐姐做件衣服,不知道要花许多?”
舒白芷道:“如果是妹妹要,只消些布料钱就够。”
感情是感情,金银是金银,分开些,才能更纯粹。
她扭头望了眼颜子涵正喜孜孜双眉,询问道:“不知道妹妹打算做件什么?”
颜子涵道:“披风能不能做?”
舒白芷疑惑:“妹妹想做款式复杂的披风?”
颜子涵摇摇头,道:“就是普普通通,嗯,死鱼眼肩上披裹的那种。”
舒白芷道:“哪有什么不能做的。”
说罢,她停下双手,掩唇而笑。
颜子涵旋即古怪,连忙问道:“舒姐姐笑什么?”
舒白芷笑道:“我啊,是笑妹妹明面上虽对李大哥表现的那般凶,私地下其实是说不尽的温柔。”
颜子涵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道:“不不不不不,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舒白芷眨眨眼,道:“我想的哪样?”
颜子涵噘着嘴道:“我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那条灰色的披风又旧又丑。”
舒白芷张了张杏口,疑惑道:“呀?我有说过妹妹喜欢李大哥么?怎么记不得了?”
颜子涵两颊桃红,肩膀扭了扭,一把抱过枕头向她扔去。
扔得不快,自是被舒白芷接在怀中,下巴轻倚在上面,道:“等我做好了以后,一定替妹妹转告李大哥,你不喜欢他。哈哈……”
第一百一十六章 楼间奇遇
试问谁不想在温香软玉、欢声笑语的女儿闺房里呆?就算在门外罚站,说不定也会很愉快。
至少比现在的翡鱼涧愉快。
李拓长长一叹,刻下的翡鱼涧非但笑不起来,还冰冰凉凉,浓重的肃杀味更是晕开。
或许很快就要见血!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判断。
厨房已为他做好了菜。鱼是酸辣口味的红汤烩鲷鱼、肉是胡椒爆香的嫩牛里脊、还配上了当地有名的绍丰童子鸡和当下的时蔬青椒糯玉米,点睛之笔当然是那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芳香四溢的酒菜在托盘里排得整整齐齐,可端盘的小二两手却是颤抖不已,浓稠的汤汁滚荡着,将赏心悦目的摆碟弄得糟兮兮,有些差点就要混进其它的菜肴里。
李拓直摇头,道:“小二哥若还想当下去,恐怕得锻炼锻炼臂力。”
小二托盘还不及放下,白眼已经瞪过去:“跟臂力有什么相干!”
与此同时,那坐在楼心的壮年岂非也说起话来。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浑厚好听,淡淡地问询:“吃饱了么?”
便是如此平淡的话语却能让小二大吃一惊,手里的托盘猛然倾斜,菜碟几乎便要掉洒出去。
好在李拓眼快手疾,刹那已用“春风化圆手”为小二的大意兜底,一托盘香喷喷的菜肴才总算安然放落于桌几,再朝小二瞥看去,他却瞧不出对方有分毫歉意,眼睛对他是爱答不理,反而将楼心盯紧。
自然而然,循着小二视野看过去的李拓也眼带好奇。
旋即,就瞧见少年左手松开了筷子,去压按自己已肿得如山丘一般的肚皮。
因为吃撑,脸上的痛苦很是鲜明,却仍是把脑袋摇起,谎称道:“没饱。”
李拓不禁摇头道:“倒是贪心。”
小二不同意,立即反驳:“不是贪心。”
李拓向他看去,只见那对忧心忡忡的眸子始终在少年身上凝盯。
陡然,少年反胃,所有咽进肚子里的吃食向上倒灌了去,眼看就将吐泄一地,他连忙咬紧牙关,更用双手叠合着,将嘴巴堵闭。
如果李拓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少年的右手第一次由匣子上抽离。
食道内一阵来来回回地挣扎后,才迎来重新吞咽的结局。
壮年悠悠拍着少年背脊,淡淡摇头道:“好孩子,何必勉强自己。”拍罢后,那只手又在空中举起,向小二摇晃,招呼道:“麻烦结……”
“账”字尚未说出口,小二肩膀已经一抖,而靠墙那桌更是三个大汉起立,蓦地就冲二人走。
少年赶紧从空中按下那只手,摇摇头,目光坚定道:“我还能吃的。”
而三个大汉居然也因为他的制止而停下走动。
格外古怪的情况使得李拓禁不住灌下一口酒,用筷子夹了条牛肉,一边咀嚼,一边苦笑道:“我实在看不懂。”
小二道:“你当然看不懂!”眼看着壮年的手到底被少年按捺下来,他松了口气,解释道:“想要弄懂,就必须知道前因后果。”
李拓竖起了耳朵。
小二道:“一个时辰前,那六人突然冲进店里来,刀子、钩子在空中乱摆,吓得楼中所有客人拔腿逃开。”
如果翡鱼涧不是自家的买卖,小二也绝不敢大着胆子留下来。
李拓狐疑道:“这一大一小却没逃?”
小二苦涩道:“这些人本就冲着他们父子而来,又如何会任由他们逃窜!”
二人不可能是父子!虽然至今未曾看清少年模样,可李拓从他们相处态度上已经做出了判断。
不过他当然没有对小二出声反驳,而是眼带期待,鼓励小二倾述完。
小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绝对猜不到那位父亲在包围中说了什么话。”
李拓根本也不去猜:“是。”
小二道:“他居然说‘无论你们想要怎样,都得先等我们吃饱’,而六个人的领头,就是其中唯一的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赫然同意了‘好,我便等你到结账’。”
跟着,两拨人就在翡鱼涧里僵持了起来。
他们的对话虽令人意外,李拓却更想不到一群凶巴巴的大汉竟肯听一个姑娘使唤,眼睛当然朝向墙边打量偷看。
大汉们各呈不同姿态;其中三人正停在两桌之间,颇有进退维谷的两难;另两个大汉仍守在桌畔,一个捧着无鞘的重刀,细心查看,一个用换上了钩子的手腕揽酒,往喉咙灌。
最后当然还是要朝女子望探。
她至多是二十出头的水灵年纪,马尾辫高高翘起,正好袒露出修长的脖颈。浑圆的脸蛋,本该是可爱,却因戾气藏在眼底,而变得一脸清寒。手边有一把翠玉作鞘的细剑搁在桌案,同那匣子一样,鲜少有手底松开。
现在的李拓已然有些明白了。
他总结道:“正因为这姑娘答应了先结账、再算账,所以那少年才一直吃不完。”
小二点头道:“是啊,他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争端。”
可惜他实在化不开,否则两拨人也不用相互对坐上一个时辰,也分毫没有契机转圜。连粥他也已喝了九碗,刻下怕是连一粒米也吞咽不下。
而壮年的手又悄悄举起,这一次没有了少年的阻拦。
他不慌不乱,中气十足道:“小二,结账。”
这一声喊得清晰明朗,于是那马尾辫女子也提起了剑,笔直朝二人走往。
翡鱼涧的气氛已愈发剑拔弩张,小二只得硬着头皮,来到酒楼的中央,一时间,他已身处寒芒眼光下,浑身扎得如刺猬一样。
心尖发毛,脸颊僵笑,道:“客,客官,统共一,一两。”
壮年由袖中抖出一粒碎银,显然多于一两,慷慨道:“麻烦你了。多出来的,不用找。”
小二颔额,道:“好。”
才将碎银攥在手上,耳根陡然有烈风刮荡,赫然是一根钩子撩向他肩膀,钩尖钻破他的堂衫,跟着他便如衣服一样被对方拎在手上。
须臾后,大汉使劲甩腕,小二就如风筝线断,止不住朝李拓的方向飘往,“轰”的一声,重重砸在墙上,嘴里甚至仍嘟囔着常说的那句话。
“客官下次再来啊!”
李拓的瞳孔跟着收缩了一下,方才顷刻间,他仿佛看到壮年在欲飞的小二腰间点拨了一下。
他伸手试探,却是将小二的双眼合上,立刻换来小二的睁眼怒骂:“我又没死!”
果然同他想的一样!
他赶紧对小二致上歉意:“搞错了。”
小二狠狠瞪了瞪他,随后才扭动筋骨,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道是运气好,旋踵赶紧关注一触即发的战场,焦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拓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现在正轮到那马尾辫姑娘说话。”
楼心,五名肌肉虬结的大汉分作左右,护在女子的两旁。
她的嗓音如似冰霜,显然刚撂下了狠话:“……我或许会动恻隐之心,放你们一马。”
随后就见少年的反应强烈,双手牢牢将匣子环抱,拿出欲夺匣、先夺命的气势,喝道:“我答应了赵师傅,一定要把他以生命铸炼的心血交到剑神手上!”
女子挤出一丝冷笑:“那就莫要怪我们抢了!”
“仓啷”一声后,已然从翠玉鞘中拔出细剑。
剑身白洁,溢彩流光。
其余汉子也执起了明晃晃的刀枪。
却见那壮年老神在在地由木筒里挑出一根筷子,幽幽道:“既然如此,便由谢某领教领教姑娘的高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木筷如剑
筷子的故事想必诸位不止一次听说,一根木筷就连黄口小儿都能折断,可一把筷子却教大力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摧不破。
这是个教人同心协力的故事,可我要说的却是那一根筷子。
一根筷子能做什么?岂非连面条也夹不动!
可那壮年偏偏就挑出一根筷子,随后岿然等候。
小二和少年一同攥紧双手,汗水冒流;他们当然看得见大汉们手中的兵刃,钩子尖锐、刀子凶狠,哪里是木头做的筷子可以承受!
壮年却偏偏要用木筷同他们斗上一斗。
他以拇、食二指把筷子拎起,好整以暇地举在胸口,一派轻松。
李拓吃得只剩骨头,望着他的仙风道骨,兴致陡然一浓。
跟着已有人往前冲。
正是那个把手腕换成铁钩的汉子。
因为灌了酒,他脸面涨红,见不得对方装模作样,猝然就撒开拳头。铁钩汉子竟是以钩作拳,直捣壮年的心窝。
他用的拳法稀松普通,是江湖里最常见的“野球拳”,相传若能练到十成火候,无敌天下都已足够,可他纵然没有那份实力,钩子的尖锐也令人难撄其锋。
倘使当真被勾住心窝,定然会把跳动的心房剜出来,光是想象,就让小二头皮如冰封。
壮年犹是怡然自得,面对索命的钩子,举重若轻地出手。
筷子笔直向作拳的钩子刺去,并没有教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只是毕竟教铁钩修长许多,钩子尚不曾割中,已被筷子戳中,立即令汉子撤了撤手肘。
夹着土豆丝的李拓瞳孔紧缩,当然注意到了出筷的速度同出钩的速度委实相同。
铁钩汉子又是接连三拳,每一拳都在追求提速,却偏偏每一拳都被木筷戳中,再想动,却发觉肘骨已经折扭,疼得他冷汗涓涌。
李拓惊愕摇头:想不到一根筷子也能寸长寸强着使用。
那铁钩汉子只得不明所以地退后,向众人提醒道:“这人古怪得紧。”
却只换来捉刀汉子的冷漠:“废物。”
铁钩汉子面上青筋蠕动,可失了一臂的情况下,哪敢发作?
捉刀汉子往前走,在距离壮年三步外停落,重刀离开肩头,静静斜在腰侧。
他并不抢着出手,仔细观察壮年因举筷胸前而流露出的漏洞。壮年岂非仍在椅子上落座,双腿被束着,并不容易闪躲。
捉刀汉子打定主意要从腿膝上开刀,眸子却偏偏装作盯紧壮年的肩头。
就连被他视线牵动的李拓也料定了这一刀要往左肩斩动,便在这时,汉子提步崩冲,只一步,已然把凝滞拉升到了迅猛,双手在刀柄上持握,既刚猛、且迅速的一刀由右下至左上,朝壮年的袒露的腿膝斜撩而去。
他曾用这“崩步一刀斩”破开过一时半会儿的急雨,现在,他已在等待楼中飘零出血雨。
捉刀汉子等来的却是满脸惊异!
壮年根本不为视线上的小伎俩欺骗,由始至终,他盯的都是刀尖。木筷一点,看上去轻描淡写,却用相同的速度在刀尖粘黏,立即教汉子察觉到由反方向逼来一股柔劲,令原本果决凌厉的一刀,蓦地在膝前凝止僵硬。
捉刀汉子赶紧把牙齿咬紧,跟着鼓起山崩地裂的刚猛力气,要在瞬间将对方杀得亏输彻底;然则木筷和手腕虽有退却,也不过只退了三寸而已。
一鼓作气的蛮力不断流泻、消失,旋踵从另一边贯来了源源不绝的柔劲!
筷子尖一直黏着刀尖,壮年则操持着捉刀汉子的手,令刀锋连连斩偏。
“哐啷”一声,七把刀后,捉刀汉子臂膀居然没有力气,连刀也握不紧。
以柔克刚!李拓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看见被运用得宜。
两人接连的失利搅乱了另外三名汉子,手段虽不在铁钩汉子和捉刀汉子之下,却已没法子倾尽全力,其中有一个直接用肚皮肉弹当作武器,却在慌忙中忘却把自己的要害遮蔽,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伸展着,令胸膛的膻中穴暴露无遗。
筷子在穴道上一点,臃肿的五官迅速跟随痛苦扭曲在一起,如同皮球一样滚躺在地。
小二和少年怎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约而同地撑直了眼,小二自然夸张了些,涎水挂满了敞开的嘴边。
李拓不得不点头,将蒜瓣的鱼肉津津有味地吞咽后,称赞着开口:“好剑。”
倏尔换来小二甩过去的白眼:“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瞎了眼,人家用的分明是筷子,哪来的剑!”
李拓又该如何向一个门外汉解释壮年每一次出筷其实都是在出剑?
他用不着解释,因为很快,那个系着马尾辫的女子认同了他的观点:“好剑。”
小二无言:“呃——”顿时僵了僵脸。
女子将寒光烁烁的剑锋平举于眉眼,冰冷道:“且让我也向前辈求一剑!”
她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脚尖一点,敏捷而矫健地闯入壮年近前,立即施展开“烟云九剑”里的“迷途飞燕”,白光流转间遽然将剑锋化成了三片。
每一片都携上一份清寒,向着壮年的胸襟刺点。
“烟云九剑”本就虚实不已,清寒又加深了妆点,一时间,竟令李拓也分不清哪一片才是真剑。
然而壮年却像是开了天眼般,确切地把握住剑端,筷子刺得平淡,却是陡然相逢于一块。
女子若是旋身变招,自然可以将筷尖躲开;可她才是手持利刃的一方,又怎么会刻意退散?仗着细剑之利,更是加重了手腕,势要将筷子由中刺穿。
她无疑做了极好的判断,逼得壮年不得不做出变换,可也正是这精妙的突变,连李拓蓦地丢了手中双筷,瞳孔缩紧,眯着的眼皮几乎睁不开。
“仓啷”一声剑啸,竟是细剑挑在空中旋转徘徊,翩翩两转,划过了三个圆后,悄然被壮年掌管。
被他挫败的女子,就连高翘的马尾辫仿佛都低垂了下来。
她伸出手掌讨剑,壮年倒也相还,只不过随手一甩,已将细剑确切无误地插回翠玉鞘中。
女子脸上挂了些愠红,恨道:“你是怎么看出来?”
壮年却不曾给答案,反倒问:“姑娘可是与青蜃州的狄家相关?”
女子身子一颤,立刻冷道:“轮不着你管。”
接着赶紧把身子一转,对大汉们撇了撇嘴,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便迅速离开。
少年因为他的手段而痴呆,立在桌子上半晌,仿佛连呼吸都不再喘。
壮年笑着在他肩头一拍,道:“我们也该走了,属实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直到二人下了楼,小二才敢有所动作,当然是追着他们的身影看;由二楼瞧见他们向东走远,才竖起大拇指,感慨万千:“当真厉害。”
李拓喝了一口竹叶青,悠悠向他问去:“哪里厉害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剑至凡
只消没了那六个凶神恶煞的人在台阶前阻拦,不过一会儿,翡鱼涧的生意即恢复了正常。
络绎的宾客来来往往,就算过了饭点,仍进来了不好,有的心心念念着他家的招牌菜,有的对自酿的竹叶青始终难忘。
小二自然得在无间不歇光临的客人里面匆忙。
可一旦有了闲暇,都要朝一张桌子瞥望,就是裹着灰披风的家伙的那桌,确认对方犹在,躁动不安的心才能放下。
如今,或也只有那家伙可以一解心头困惑了。
好在他吃得很慢,就连一抿就开的鱼肉也要细细嚼烂,才吞咽下去,大概还能在楼里留待一会儿。小二想。
正值念想间,又有一拨熟客踏阶而来,赫然是一大家子七八人齐来,当中有两个姑娘年纪同小二一般,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活泼可爱,打从知道他是酒楼的少东家后,都对他另眼相看。小二也是满心喜欢,殷勤向上,将七十几的祖父往里搀。
古灵精怪的女孩甚是大胆,当着旁人的面就把他拉到角落去:“听说方才楼里进了坏蛋,人家担心你遭受伤害。”
小二道:“确实受伤了。”
女孩一晃,立刻就要查看:“伤哪儿了?”
小二指着嘴唇,道:“伤这里了。”
女孩眸子一眨,立时了然,在他腰间上一拧,嗔道:“原来你才最坏。”说罢,却是俏乖,默默闭上双眼来。
接下去可以做些什么,傻子大抵都明白。
小二哪里还能忍耐,按住她的香肩,低伏下脑袋,气息都喷在了她的脸蛋,几乎就要一亲芳泽时,眼睛不经意划过那家伙的桌位,乍然发现人已不在!
他脑筋顿时一乱,竟舍得将女孩推开,不管那满脸惊慌的神情,扔下一句“等我”,脚步已如马驹般飞快,“噌噌噌”向外迈,差点把精心布置搭建的台阶都给踩烂!
……
月下的夜繁城到处妆点的璀璨,各色灯笼成千上万,是别的城池难以寻得的霓虹光彩。
晚上,人与人之间的摩肩接踵居然比饭点还厉害。
小二哪里分辨得出那家伙到底去了哪个方向,只得凭天生的直觉往攒动的人群钻,今天的运气或许委实不坏,竟果真教他从人挤人中把那家伙的身影找出来。
他赶忙将手伸探,一把将灰扑扑的披风拉拽,徒然看清带刀的下䙓,吓得他在对方转身的同时,颤抖松开。
他语中带颤:“等,等会,儿。”
李拓面容上露出几分古怪:“是你?”
小二道:“是,是我。”
李拓道:“有何贵干?”
小二忍不住会往刀锋追看。
李拓在发呆的小二眼前打了个响指:“喂。”
小二缓过神,鼓起勇气,道:“你,你还没说,没说那最后一招哪里厉害!”
李拓哑然失笑,道:“凭木筷就能打赢长剑,还不够厉害?”
小二道:“凭木筷想要打赢长剑,总得使上些手段。”
李拓双手悠然架在胸前,问道:“一定要知道?”
小二岂非因此连亲吻都放弃了:“一定要知道!”
李拓道:“除非你能说个理由打动我,否则我何必大费唇舌为你解释清楚?”
人群中,小二攥紧拳头,难得将心声吐露:“小时候,我也有个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梦。”
哪个男孩没有热血、不曾幻想过?
他接着道:“爹娘即便砍掉我的银两,仍然制止不了我的执拗,只好妥协的为了找来拳脚师傅。我欢欣鼓舞,风雨无阻,同他练了三年,到头来却连巷子里的地痞流氓都打不过。
渐渐,我知悉了所谓的师傅不过是车把式,被爹娘高价请来诓我,喜孜孜得连本行也不再干,每日早晚授课后,就去茶馆与人闲说,许多武功招式竟也是从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
三年蹉跎,自是教他心灰意冷。
小二道:“彼时,我只得听从爹娘所说,将翡鱼涧接手。可是,可是对江湖的憧憬,依旧在脑海中。”
今日无疑是第一次有高手在他面前争锋,一边为壮年担忧,一边也澎湃激动。
所以他才连顾客也丢弃,为了一个答案执着寻求。
李拓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或许江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自在自由。”
人活着,就有桎梏逃不脱。
小二固执摇头:“你说的不算。”
可他偏偏追着一个说话不算的人问询那一招究竟哪里厉害。
李拓无奈:“呃——”
月夜里,总还是有街道鲜少有人来往,于是他们在闭了门的糖点铺子前的石阶上落坐。
李拓的心肠终究不坏,不愿浇灭小二热血,便从地面寻拾起两片长条,解释道:“决定输赢的一瞬间,就在剑筷即将相交的一刻前,姓谢的兄台手腕陡然一变,令木筷出现半寸沉潜,让过了剑尖,又迅速拔头,向上做出一个挑顶,直顶在细剑剑身。”
出乎意料的一变使系着马尾辫的女子持握不住剑,于是被荡在了空中划圈。
他一边说,双手一边持着长条在小二的眼前比划演练。
借着皎月和星光点点,小二当然清楚看见,随后却以看白痴的眼神盯住对方,不信道:“就这么简单?”
李拓把眉头挑开:“简单?那是最返璞归真的剑法,即便剑神亲临现场,也不敢说简单。”
由披风下裸露出来的刀令小二相信李拓真真切切是个江湖人,他说不简单,那就不简单。
小二攥住他的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的剑法的确不简单,刻你的讲解实在太简单?”
李拓被问得自我怀疑:“呃——有,有这种可能。”
所以小二两手一摊。
李拓叹了口气,仔细思忖这对牛弹琴的事到底该怎么干。
他道:“这么说吧,你觉得那马尾辫姑娘的剑法快不快?”
小二连回想的时间都节省了:“快,老鼻子快了。”
“烟云九剑”施展开,白光如云雾一样流转,剑影蓦地分成三片,简直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当然觉得快。
这岂非就是典型的外行人看热闹!
李拓跟着又问:“那谢兄台的剑,你觉得,又快不快?”
这个问题让小二有了好一阵的嘀咕和盘算,别看最后是那壮年赢了,却依旧教他答道:“我,啧,我也说不上来。”
偏偏说不上的地方才切中要害!
李拓对他的反应不意外,试图引导道:“你想想看,马尾辫姑娘的剑法老鼻子快,谢兄台的剑却可以直追,说明了什么?”
小二眼睛一亮,道:“哦,说明他的剑法不比姑娘慢!有道理啊。”
李拓追问:“可你何以就是不觉得他快?”
小二在身前扬荡着小手,尝试准确地寻常一个表达:“那是因为,是因为,看着太过平凡?”
李拓点头道:“对,看上去太过平凡,其实是信手拈来。而这恰恰就是谢兄台厉害之处。与钩子过招,他就同钩子一样快;与刀子过招,他变得同刀子一样快;与细剑过招,他又把速度放得同细剑一样快。你品出,你细品。”
小二品得头皮发麻:“难道……”
李拓用无神的死鱼眼鼓励他:“难道?”
小二叫道:“……难道是因为他有逗弄人的恶趣味?”
李拓鼓足的干劲松垮下来,摇头一叹:“是因为他们太慢,谢兄台也只消跟着慢,就能将他们打败,连体力也可节省下来。而在剑筷即将交战的刹那,他猛地变快,让马尾辫姑娘意想不来,于是轻轻松松就将剑夺取了。要慢就能慢,想快亦能快,他厉就厉害在这变速上。”
……
应付完小二,回到客栈已是傍晚,去退房时,才被告知过了子夜就得另算,李拓只得多付那二两半。
本是觉得莫要浪费,既然颜子涵不归,不妨自己睡下来!可等到他尴尬地收拾完姑娘家的行李后,满房的体香撩人得厉害,哪里还敢多待……
盘腿坐回硬板床后,心猿意马始平复下来,跟着让气韵在体内照大小周天循环。
因为经脉的扩张,气韵流转竟比以往来得更快。
恍惚之余,却无法放空脑袋,时不时就会想起酒楼目睹的剑。
如今世人太过追究在招式上妙到毫巅、在剑道上裹挟心念,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剑即是剑,不讲究生,不追寻死,纯粹且平凡的出剑。
李拓于心头想:要把一剑练至平凡,该有多难?倘使那一天我可以把如月的惊艳一刀也练至平凡,大概才算通透了吧。对了,姓谢的剑客?莫不是那谢玄殊?
一边气韵运转,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睡去。
翌日天光大白,突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悄声摸到床前,对尚不曾醒的李拓探看,继而伸出大掌,朝他面门疾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清早
那一掌正中李拓的面额,“啪啪”的声音轻弹。
手是粗砺的,没有颜子涵掌心的柔滑,却也没有她那般蛮横、热辣。
李拓立刻就被拍醒了,迷朦的双眼睁开,就见被熹微晨光晕糊的人影立在床榻旁,旋踵便警惕了起来,身子一缩,随时准备逃散,瞳孔也一紧,陡然看清面前人的模样来。
认出是谁后,他变得悠哉闲散,把懒腰伸展,接着身子扭向床里,重新合眸。
瞧他的作派,来人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惯着,抬脚就朝他屁股踹,跟着喝骂道:“你丫的,赶紧起床!”
铜盆里的清水冰凉,李拓双手捧起水花,浇抹在脸面上,刺寒的感觉令其浑身一颤,迷糊的意识便也彻底清醒了。
刷牙的时候,透过铜镜,已能看见陆立川双手叉腰,在房间里踱步往返,甚至不耐烦。
一身舒坦后,李拓向他扭脸,道:“大清早的,你干么来?”
陆立川板着脸道:“自然是拉着你去吃早饭,姓陆的最不愿吃人剩下的。”
李拓听罢不以为然,便又对着铜镜勾挑起眉毛。
陆立川立即在他肩膀一拍,道:“磨叽个蛋,你捣腾不出油头粉面、丰神俊朗的模样来,走走走!”
他简直是把李拓拖出门的。
待到楼阶前,陆立川魁梧身躯才有了一折,反应过来:“瞧姓陆的这脑子,竟忘了还有弟媳妇在,你赶紧去叩门,喊她一起过早吃饭。”
念及女子出门势必要打扮,不知又要消耗多少时光,浓眉发愁,挑皱得颇为无奈。
李拓的回答使得他愉快:“她不在。”
陆立川眉头舒展,大手一拍,道:“很好。”用不着等待。
可脚步才走到下楼阶梯的一半,心神不禁恍开,扭头朝李拓看。
他几乎是质问,道:“整夜未归?”
李拓兀自记得她是怎么将自己从舒白芷家赶出来的,平淡道:“嗯。”
陆立川居然露出了几分老大哥的作派,语重心长的和李拓攀谈:“吵架了?莫急着否认,姓陆的终究是过来人,有些话跟你说道说道,你耐心听闻。
人啊,到了一定的年纪,才知道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找到可以相伴的那个人。依姓陆的看,那颜姑娘同你不般配得很,人家那么美貌,肯定从小娇生惯养,能把你看上,还不赶紧在心底偷着乐!”
况且你是个男人,平常跟姑娘家计较什么,要学会容忍,到了床上才能翻身。”
李拓除了一声轻“呃——”,只得保持沉闷。
陆立川看他不给反应,老脸接着一沉,严肃道:“姓陆的不理你是怎么想,反正这个弟媳妇认定了。待会儿你就去找她,跟你挑明了,夜繁城的男人坏得很,那么好的媳妇儿若被拐跑了,姓陆的可不做听你哭的人。”
李拓道:“听上去,陆镖头果然是过来人,却不知错过的又是哪位美人?”
陆立川面露一愕,只觉得引来火把烧了身,连忙一声不吭,风风火火地冲出客栈房门。
老肥过早店开在拐角的长街,只有狭窄店面,里边挤满了往来的人。
早醒的人才有好汤喝,谁不争着抢着那鲜嫩!
店里的猪血汤尤为妙绝,陆立川行遍大荒,也找不出比它家滋味还要浓深的。
只见他双手摆在腰胯,拇指往腰带里一插,大摇大摆地在小地方走荡,好似个名人一样。
振威镖局每次出行都有人威风凛凛地喝喊旗号,而陆立川最是当先骑马,自然教许多夜繁城的人认识他。
可那有怎样!在关乎生死存亡的吃食上,即便是平日膜拜的天王老子来的,食客们也不会谦让!
就见他们如马蜂一样拥挤进去,用屁股把所有的板凳坐占了。
陆立川对他们嬉皮笑笑,一手一个拎住二人的后颈衣领,道:“多谢二位了。”
二人一声摸不着头脑,突然觉得后领上猛地提来劲力,双脚陡然悬空,竟是已被拽起,身躯飘飘零零,分明是被丢了出去!
陆立川掸掸手掌,对老板娘道:“两碗猪血汤,两块肉椒饼。”跟着,大手又一扬,向李拓招呼过去:“这里这里。”
李拓垂下头去,不愿被人认为同陆立川又多少关系,转身想退,却被一把按住了肩臂:“嘿,就跟你说是坐这里么!”
他只得被拉住同陆立川蜷挤一起,半侧身子还得贴着泛黄的墙壁。
屁股下,是一条仅剩三只脚的凳椅,陆立川实在很好意识,当着李拓的面将有两只脚的那一边冲对自己,教李拓做那半截身子得悬坐空际的。
陆立川脸上有爽朗笑意,大大方方拍住李拓肩颈,介绍道:“你别看这里又脏又乱,味道绝没有别家可以提比,只要一碗热腾腾的猪血汤喝下去,保管你觉得今早与姓陆的同来是不虚此行。”
这句话自然钻进正端着两碗冒热气的猪血汤的老板娘耳朵里。
她眉峰一紧,几乎是把瓷碗向陆立川面前砸去,汤汁震溅上他的衣襟。
陆立川仿佛被烫脱了层皮,却还是挂着笑脸,软声软语:“秀儿,姓陆的这是在夸你。”
老板娘瞪着他,清寒道:“大可不必。”
她当李拓是陆立川的朋友,便也不曾客气,冷冷搁下汤和饼,旋踵对陆立川轻哼一声,扭脸离去。
陆立川赶紧回脸,向老板娘摇曳的丰臀望去,脑袋与李拓一磕,小声道:“有没有很翘挺!”
李拓才不搭理,专心致志地用汤匙搅了搅,让芝麻、碎椒、蒜末、葱段在汤中揉散,一勺一勺细细尝品。猪血果然嫩滑,搭配着牛骨熬的浓汤,还有刚剁的鲜红辣椒,刺激得他舌根火烧一样,却是不肯停下。
跟着,学陆立川的模样,在肉椒饼的尖端咬上一口,略一吮吸,便把鲜味十足的油水喝进嘴巴;再把饼块撕碎,浸泡在汤里。
做完一切后,陆立川就将汤匙丢掉,双手一捧碗,“咕嘟咕嘟”就往胃里倒。
“啊!”
他一声畅快大叫,一边擦手,一边对李拓道:“你慢慢吃。”自己却是火急火燎地闪身向外跑。
李拓正被辣得无甚预料,等到吃饱喝足,起身要走时,才见老板娘叉腰堵门,对他喝道:“你们难道想赖账!”
一大早就被闹醒,方才又被剥削了三十文,泥菩萨都要有脾气。
李拓瞪着等候在对街的陆立川道:“姓陆的,你一大早就来坑我。”
陆立川用牙签挑着牙缝里的葱,笑笑,承认道:“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才出此下策。”
李拓道:“堂堂振威镖局的陆镖头,一个月有七两,钱都花去了哪儿?”
陆立川叹了口气,道:“碰上个兔崽子,开口就要三十两,局里不给批,姓陆的只得将老婆本都压上。”
李拓道:“所以还怪我咯?”
陆立川赶紧抓着他的手臂,赔笑道:“不怪不怪,你就值这个身价。”
李拓悻悻道:“你不会就是为了坑我铜板的吧。”
陆立川不高兴道:“欸,姓陆的能是那么无聊的人么?”
李拓肯定道:“能。”
陆立川哈哈一笑,不在这个话题上计较,挺身领路,又开始在街上逛荡。
接着,他就像是随口说道:“他来了。”
跟在身后的李拓问:“谁来了。”
陆立川道:“让姓陆的心甘情愿付给你三十两银子的人。”
李拓道:“哦。”
陆立川道:“昨晚才来,刻下应该到了镖局。着急喊你过来,就是想提前碰面一下。”
李拓道:“只是碰面么?”
陆立川摇摇头,道:“姓陆的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话音刚罢,振威镖局的大门也已出现在前方!
第一百二十章 试探
陆立川径直带着李拓去后头的演武台,显然是提前约定好的。
待他们到时,岂非已有两条人影站上了圆形的演武台。
李拓双眼不由得撑圆,有些吃惊,却未必诧异,他岂非也曾幻想过会在镖局把二人见到。
这二人一大一小,正是昨夜于翡鱼涧里撞上的壮年和少年。
壮年仍然朴实平常,只不过换了件打出六七个补丁的麻衫;少年却是第一次瞧望得面容来,只见皮肤稍略黝黑,圆眼里局促没能消散,像是怕生一般。
哪怕已身处振威镖局,匣子依旧抱在手里,不曾松开。
倒是壮年稍略露出一点讶异的神态:“想不到陆镖头推荐的居然是阁下。”
昨夜李拓在翡鱼涧里疾窜入座,他是稍作留意了的。
李拓连连拱手作揖,道:“又见面了,谢玄殊前辈。”
壮年平凡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哦?阁下如何知道的?”此话一出,自是承认了身份。
李拓道:“前辈曾自称姓谢,又兼之用那般人心震撼的剑法,除了前辈,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六合三尺庄的总管地位一向超然,也就并不多作谦逊,受之甘然。
随后,谢玄殊道:“昨晚陆镖头已给在下露了底,所以阁下便是那个李拓,七把刀的李拓。”
六月初,针对李拓的围剿岂非在整个大荒通传,后来只流出他击败江青寒便不知所踪的消息。
谢玄殊虽不甚关注,可到底还是听闻在耳畔的。
李拓道:“是我。”
谢玄殊颔首道:“很好。”话音一罢,便向陆立川使出眼色。
陆立川应道:“好咧。”
跟着他身手一拽,连少年带匣子一并拎起,矫健跳下演武台;把少年放下后,人又在兵器架前一闪,眼睛瞥转后,向着谢玄殊丢出一柄长剑来。
谢玄殊稳稳接在掌心。
继而,他脚步前探,向李拓走去,同时道:“在下想对李兄弟稍作试探。”
李拓一面错愕:“什么?”
哪里预料过形势竟会朝动手急转。
谢玄殊笑道:“李兄弟莫怪,见面不如闻名的事江湖常有,所以养成了一个习惯,若非亲眼所见,向来便保持怀疑。恕在下还信不过李兄弟的身手。”
再不废话,但见手腕一甩,竟凭单臂便令剑锋与剑鞘脱开。
那绝不尖锐的套鞘被灌入巨力,“噗”一声笔直钉在兵器架上,震得金戈声作乱。再看,他已是携剑而来,并不奔冲,每一步都踩得踏实,挺剑向李拓进逼而来。
谁都能看清谢玄殊的动作,因为朴实无光的当空一剑委实徐缓。
可剑锋固然是慢,整座演武台的气氛却也随之凝重起来,四周的空气陡然成了重担,朝着李拓倾覆压迫。
不由自主的,李拓额上就渗出了冷汗。
眼看情势已然没了转圜,李拓当然无法袖手坐待,面对刺胸而来的一剑,他非得亮出自己的手段。
他右手捉住披风,向谢玄殊扑飞驰来,手腕一转,披风撩开,五把刀锋同心协力朝剑尖冲击而去,突兀的将对撞的距离缩短。
就在刀剑即将纷乱,火花势必溅散的前,谢玄殊挑动手腕。
一挑即是一变,本是只差两三寸就要拼杀的刀剑,因为慢剑倏尔迅猛狂狷,以比之前快三倍的速度,半息之内就将刀锋甩在了后面。
局势陡然变作剑指李拓胸膛,刀割谢玄殊的颜面,可到底是谢玄殊掌控住了一切,头颅一摆,已经闪开了凶险。
李拓不如谢玄殊有反应的时间,眼瞅着几乎就要中剑,实在是凭下意识猝然在空中倒跃,避开致胜的一剑。
他头下脚上地在空中翻旋,固然慢了半拍,却总算想到要出刀回应,莽腰扭擞中,被谢玄殊闪过的刀锋也有了改变,这次倒垂着划斩其脸。
谢玄殊只得将上半身向后倾斜,以足尖支撑起身体重量,旋即顺势划圆;一边飘转避险,一边连忙撤剑,于间不容发中擦逃过前三柄锋刃,又以收敛回的剑锋强硬地荡开最后两把避无可避的利刀。
“叮叮”两声,火光一片。
激荡过后,李拓落回地面。
而谢玄殊的划圆未绝,断然飘摇欺近至李拓面前,仗着手中长剑,确切朝正中间的眉心笔直击点。
难知是无以或是不愿,李拓居然再未退却。
那剑锋却在穿透他眉心之前骤然寸寸碎裂。
可谢玄殊并未有停歇的现象,碎开的锋刃贴吻在李拓脸额皮肤之上,须臾间就能感受到并不平整的剑刃断口带来的尖锐和冰凉,却又不曾见到分毫血水滴下。
李拓停住不动,显然是对长剑的断裂早有预料;断剑毫发不伤,却是谢玄殊算准剑锋会断裂至何处后恰当留手。
看起来二人拼了个不遑多让,若计较折算,谢玄殊还在李拓之下。
可李拓当然明了自己其实占在附灵之利,而对方根本没有倾尽全力。
先前那滴额头冷汗此刻已剥离了他的下巴,坠落在地上。
谢玄殊点了点头,道:“好身手。”
随着他的出声,李拓只觉环萦周身的重压一泄,身子总算轻盈起来。
适才只不过在空中一转,李拓居然开始气喘,自然分辨出对方是磐山流的高手,想不到圆融未开也能对压制自己,心头不免有了万千感慨。
李拓道:“好剑法。”
谢玄殊悠悠一笑,道:“再好的剑法,还不是被李兄弟破了去。”
李拓打心底认定道:“实属我侥幸,昨夜前辈与那马尾辫姑娘比剑,被我偷看了一眼。”
如果不是提前就对他的变速有了防备,李拓觉得自己未必应付得下方才的那剑。
谢玄殊却很是肯定他:“只看了一眼便有了应变,足够让在下相信听来的传言。”
李拓狐疑:“什么传言?”
谢玄殊道:“李兄弟开了魏南征费尽思量心血创造的那一轮明月。”
李拓心中虽能想见,却还是问道:“也不知是谁那么大嘴巴,透露了一切。”
谢玄殊笑了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孟卿衣。”
李拓叹了口气:“哎,就知道是他。”
谢玄殊忽而向他问道:“以李兄弟看来,在下与孟卿衣比较如何?”
李拓思忖片刻,道:“倘使互不开圆,终究还是师兄快些;假如圆融尽现,前辈能以山岳之势重压他的风卷,就能抢在他之前。”
这时,陆立川已然在演武台下叫嚷起来:“要说话能不能去内堂,姓陆的可不喜欢这晃眼睛的太阳。”
面对他的提议,李拓和谢玄殊当然不会拒绝。
片刻后,内堂里飘起了袅袅的云烟,竟是一边煮酒,一边烹茶。
陆立川当然是要喝一口的,李拓得陪着;谢玄殊解酒经年,只饮温茶,李拓要同他。
于是就见他刚陪陆立川灌尽一口酒,又同谢玄殊对饮一杯茶,然后,他摇摇头,道:“恕我尚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原因(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陆立川立刻眯紧了眼,向着谢玄殊望却,自然也好奇得紧。
这一趟押运从始至终都是由总镖头出面商定,甚至不惜动用大量金银财宝掩饰真正的动机。至今,他虽然知道此行真正要紧的是那少年和匣子,却分毫不了解其中的原因。因为职业操守的关系,他不便向谢玄殊问明,可借着李拓的相询,当然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既然决定将重任交托给对方,谢玄殊觉得的确应该好生说明。
他放下手中的杯具,道:“或许李兄弟应该知道,八月十五的星河台上约有一战。”
李拓却把脑袋摇晃,他不知道。
毕竟之前他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白谧湖底捞泥上;正月里赶赴云唐城时,这一战根本不曾定下;随后再入江湖,一心都在如何赠玉给王洁青的事上放;在围杀中逃离风暖城后,又不明所以地落进了与世隔绝的孤岛;于岛上受了人事不省的重伤,好不容易才在昨天恢复了意识;哪里有机会知晓!
陆立川嘴巴张大,道:“你还是不是江湖人啊,连这都不知道。”
李拓却猜得到:“对手是那位由雪域而来的少年么?”
谢玄殊点头道:“是他。”
李拓转眼看着屋里黝黑的少年,道:“据说雪域人都是蓝眸白发,小兄弟自然不是他了。”
少年赶紧否认地摆摆手。
谢玄殊道:“忘了介绍,这位是玉梁镇的瞿琅,往后还请二人多生关照;瞿琅,他们是振威镖局的陆伯伯和李大哥,一路上可得听他们的话。”
名叫瞿琅的少年两根食指在匣子前纠绕,垂点了头后,小声道:“好。”
李拓陡然问道:“百炼堂的么?”
瞿琅一听百炼堂的名号,眼睛便发了亮:“是。”
李拓眼睛在匣子上一瞟,道:“如此说来,里面是剑了。”
谢玄殊不由得鼓起掌,对李拓越来越是好看,承认道:“你果然知道。”
陆立川当然迷糊了,往嘴里灌了酒,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李拓道:“因为我到底师承玄门啊。”
陆立川双眼挑在一块,歪着嘴,气恼道:“玄门玄门,你们这些宗流玄士当真好棒棒,果然不得了。”
顷刻间,内堂里溢满了一股酸腐的味道。
李拓和谢玄殊不禁失笑。
谢玄殊笑道:“那我们就一起对陆镖头开导开导。”
李拓从命道:“好。”
陆立川陡然把双手交叉在胸膛,一副看你能说得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李拓道:“既然是剑神与那少年的一战,势必将轰动天下,到时候不仅仅是大荒,恐怕雪域、山蛮、沙渊,就连海市的剑客,大抵都是会慕名前来啊。”
他分明是个刀客,而刀剑一向是老死不相往来,却抑制不住地对那一战心生期待。
更不用说仗剑的了!
陆立川道:“哪又怎样?”
谢玄殊接过李拓话道:“月圆之夜,非但是万众瞩目的一战,亦是狄青篪苦苦等待的一战。生剑与死剑的较量,于他而言意义重大,正也因此,明明倦了,他也强逼着自己不从剑神之位上退让。这一等即是十数年,虽可惜没等到穆雨时,可等到了穆雨时的剑道传人岂非也不差。所以刻下,他最担忧的就是差池和意外了。”
陆立川目光焦灼而不解,道:“还能发生什么差池意外?”
谢玄殊道:“譬如少年在交手之前,不慎被人伤害。”
李拓道:“又或者仗剑斗到最紧要时,少年的剑锋蓦然被折断。”
第一个差池陆立川多少还能理解,第二个意外就委实令他感到意外了。
他拨浪鼓似地晃脑袋,古怪道:“剑锋一断,胜负岂非就分晓了然,干么要担忧、防范?”
谢玄殊笑道:“就知道陆镖头势必要在这件事上犯难。”
李拓道:“他不是玄门中人,有此一问也无怪。”揉着耳垂,想了想,跟着向陆立川问道:“方才我以刀将前辈的长剑破断,你是否就觉得我比前辈厉害。”
陆立川赶紧否认道:“绝不会,姓陆的只当谢总管手下留情。”
谢玄殊摇头道:“在下虽不曾想着致命,每一剑却是竭尽全力。”
李拓道:“前辈的剑断,只因为我的刀锋尤为锐利、更加坚硬。”
陆立川破口道:“呸,放屁。”
他伸手把李拓披风上的刀口捏起,仔细观摩以后,很是确定:“这不就是当初姓陆的陪你铸的刀么?那柄长剑的做工、用料,绝不会比你差。”
李拓道:“不得不说,这便是寻常武夫和宗流玄士认知的差别了。”
陆立川满是白眼,骂骂咧咧道:“故作高深个什么,说人话。”
李拓无奈,摇头道:“那你回答我个问题吧,寻常武夫与宗流玄士的分水岭,究竟在哪?”
陆立川甚至都没有仔细想,答道:“自然是七重玄的开圆啊!”
他说的的确是江湖里普遍的看法。
李拓和谢玄殊却同时否认他:“错了。”
陆立川道:“错?错在哪?”
李拓道:“一旦到了开圆,便已经是常人难以逾越的鸿沟了。当然还是会有人可以咬牙做到,可像顾神锋这样的奇人,毕竟寥寥。”
谢玄殊道:“武夫是凡人,玄士也是凡人,说到底,玄士只是对天地气韵更有感悟的一群人。谁都可以感受到风,疾风流玄士却能凭肉眼分辨风絮流动的轨迹;谁都可以感受到水,唯有覆水流玄士可以把水流捏成任意形状。”
这些确实是陆立川想也不敢想的。
他感慨着小时候没有加入玄门的契机,把嘴巴呲咧,道:“知道了,知道了。是气韵,气韵么。”
李拓道:“倘使陆镖头不想听,我可以把嘴闭紧。”
陆立川来了脾气:“嘿,你闭一个试试,看姓陆的会不会一个大耳掴子扇过去。”
李拓叹了口气,面对着蛮牛继续弹琴:“虽说四重玄已能在体内产生气韵,却也挥之即去;非得臻至五重玄的结庐境后,才得以在丹田结建住庐,供气韵积攒汇聚。可既然如此,气韵也只是盘踞体内,无法向外施展出去。顶多让玄士耐揍些,和练就铜皮铁骨的寻常武夫差不离。”
所以一辈子都在结庐境的魏南征才会被徐寂阳讥笑作“宗流武夫”。
可玄门里实在有一半的子弟永远就停在了五重玄里,往后江湖闯荡,对上专门研究拳脚兵器的武夫,远远难敌!
谢玄殊道:“气韵的作用,要到突破了六重玄的附灵境后才初现端倪。”
所谓的六重附灵,即是在体外再造住庐,从而凝结气韵;附灵的器物被称作“玄器”,在七重玄的往后便将成为圆融的阵心。
气韵会在“玄器”上形成一道陨石、寒铁、精钢锻造的利刃斩不开的厚壁,天底下也唯有海市冶炼的神兵才有法子砍出破隙。
谢玄殊郑重道:“所以依在下看来,六重附灵才是让玄士与武夫的分水岭。”
陆立川还是不解:“可这又和月圆一战有什么关系。”
李拓道:“因为附灵,至少有两条门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原因(二)
“前情提要:就连陆立川也不知究竟在走什么镖,李拓却由简短问答里猜中匣底是剑器。陆立川不明所以,两位玄门子弟为他科普原因,归根结底,和六重附灵脱不开联系。”
……
走镖到底是桩刀口舔血的生意,哪怕身处太平年间,是否会遇上劫匪,也无人有把握断定,能在这条道常久走下去从而成为镖头的,绝没有一个容易。他们有许多不堪,譬如跪地求饶、或者舍友跳去,在无数的夜晚反复折磨不已,所以闲暇之际,常常是把自己灌得醉醺醺,试图忘记。
所以在振威镖局,酒窖就建造在镖头休息的内堂隔壁,正是为了教他们取酒轻易,来回只消走上二三十步路而已。
刻下,陆立川的酒壶已经干涸见底,却在李拓和谢玄殊的一唱一和中沉沦痴迷,便连短短二十三步,也来得行。
他一双眸子乍然收紧,抑制不住好奇,向李拓问去:“你赶紧说是哪两种门径?”
李拓道:“第一种门径流传得最悠久,据说甚至早于玄门成立,即是附灵自己的兵器。”
陆立川其实想象得到,以附灵将趁手兵器变得坚固而锋利,他相信没有人能够婉拒。
李拓继而道:“正如你说的,披风上的刀子,的确是当初你陪我去打造的那几把无疑。那时穷贫,用料和做工都不能同你新铸的长剑攀比,可就是因为附灵,以致刀剑交击在一起,断碎去的反倒是长剑。”
陆立川恍然大悟:“这就解释了演武台上谢总管何以被你斩至剑断。”
谢玄殊道:“其中的奥妙我们若不同你说明,你便只会觉得要么即是在下输给了李兄弟、要么就是在下对李兄弟手下留情。”
当然是错到了天边。
陆立川稍略唏嘘,可很快又兴奋不已,像他这样的玄门外人,居然还能有机会打听得这些唯有玄士知悉的事情,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往后待自己老了,就拿这些奥秘当作谈资,同人胡吹海牛去。
他越想越是欣喜,追问去:“不是说好的两种门径?这第二种又是什么路子?”
虽猜想到了第一种,于这第二种却一筹莫展得紧。
李拓道:“吃热豆腐最忌讳心急,讲故事也最讨厌催促不已,你耐下心,慢慢听。”
陆立川只得自顾自搓手,没办法,他就是性子急。
李拓喟叹口气,喝了杯茶水,道:“当了现在,相信大家都知晓了玄门的核心委实是建立在圆融之上的,而附灵后的玄器,正是开启圆融的仰仗依凭。是钥匙,也是阵心,开圆之中,就将被强大的气韵覆裹着,动弹不得。”
谢玄殊接住了他的话:“渐渐的,玄士们发现了问题,倘使以最趁手的兵器炼作玄器,大开圆融之际,岂非也以为着将要空手应敌。”
碰上寻常的武夫还算轻易,若是两名玄士战在一起,手上空空如也,难免会消减信心。为了解决这样窘迫的困境,自然有一批批玄门的聪明人集思广益。
于是许多救急之法应运而生。
谢玄殊跟着道:“有一些办法,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简直愚笨至极;但也不乏一些行得通的妙计,譬如伊始有人尝试精通两样兵器。”
倘使当真得行,一柄可以化作玄器,另一柄自然用作对敌,甚至可以起到在战局中改变节奏的妙意。
可陆立川却立刻做出判断:“这样的方法绝不可能普及。”
精通两样兵器,用嘴巴说来当然轻易,可更多时候贯通一样已经需要消耗平凡人所有的心血、精力;虽不排除有人确实一通百通,可以掌握样样兵器的精髓要领,可到底只有一小撮的人群。
谢玄殊道:“所以有人在这个法子上更近一步。精通两样兵器或许艰难至极,可打造出两柄相差无几的兵器,岂非容易得紧!”
陆立川眉眼不禁上挑,想了想,脑袋上下点荡:“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李拓道:“据说,这法子的确在一段时间里掀起了风潮。”
大抵是玄门诞生的第一百年,玄士出门不是双刀就是双剑,甚至还讨论过应当如何佩戴,经过总结,两侧腰际一边一把和同时插在身后交叠成为了最受欢迎之选。
后来有了改变,更多人选择可以同时放藏两柄武器的宽阔的匣鞘。
谢玄殊道:“可无论怎么办,终究还是不方便,而且只适合短、中兵器,不适合枪戟等长兵。所以等那一批玄士老去,这法子便差不多迎来绝迹。如今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在下却觉得是为了彰显特立独行。”
李拓道:“近一百年,附灵迎来了一场革命,即是所谓的第二条门径。不再以兵器为玄器,而是用可以随身携带的旁物附灵。缘由么,无他,图个方便而已。”
倘使你还有印象,孟卿衣用的是七把木剑,令狐无矶和江青寒附灵在剑鞘、刀鞘间,而抱雪流宗主谷凝珀的玄器岂非是缠在纤腰的飞花琉璃束!
伊始确立两种附灵门径,彼此还能相处和平,可十年一过,自然而然相互攀比,谁也说服不了谁,便扯起嗓子争吵不已。
附灵兵器一系指责另一方实在太过仰赖圆融,从而摒弃了身体;他们认为把肉体磨砺至登峰造极,把绝招钻研得天下难敌,才是玄门的前途。
附灵它物一系则觉得对方是舍本逐末、多此一举;打从玄门创立,气韵、圆融就是根基,理应奉为重心,而不是同武夫一样追求绝招奇技。
双方各执一词,架吵三回,便不再争理;随后争的就是一口气,演变为大打出手,也不会令人惊异;最终确实是以附灵它物、倚重圆融一系取得胜利,便水到渠成地引导了而今的玄门格局。
而附灵兵器一系在输败后渐渐式微,虽然远未走至消声灭迹,却也逐渐消减下去。
谢玄殊道:“直到出了一位狄青篪,才总算给附灵兵器一系灌注了信心。”
而李拓之所以附灵兵器,纯粹是师傅不懂得开圆的道理。
陆立川道:“难怪剑神常能斩断对手的剑器。”
谢玄殊点头道:“不错。他的东篱剑本就是极好的精铁搭配绝佳的手艺,之后再加上附灵,实在可说是削铁如泥。”
李拓道:“而刻下他的对手却不过是名少年而已,虽说出身雪域,比我们大荒人多了一条奇经,却也绝不可能在十八岁之前达成附灵。”
玄门三百年,还从未有过一例!
陆立川道:“所以剑神担心凭东篱剑之锋利,那少年未能附灵的长剑随时随地可能断去?”
谢玄殊道:“正是如此。他们要较量的本就是剑道而不是境界,所以他拜托在下去了一趟玉梁镇,与百炼堂主商榷重铸一柄不曾附灵的东篱。”
刻下,这把新铸的宝剑就在瞿琅一直不肯放开的匣子里。
谢玄殊坦言道:“原本,在下确有将人剑带回六合三尺庄的使命,然而却遇上了必须要处理的棘手事情,所以不得不将瞿琅和东篱托付于二位。”
可到底有什么能比给剑神送剑更要紧?
第一百二十三章 犒赏
“前情提要:在李拓和谢玄殊交替讲述下,陆立川对六重附灵的演变通晓彻底,亦因此,剑神托百炼堂再铸东篱。谢玄殊本该将人与剑一并带回去,不料遇见更要紧的事情。”
……
……
在陆立川的潜意识里,可没什么比吃饭更要紧,哪怕是谢玄殊坦言要速速离去,他也能仗着年纪资历把人截住,非得拉着一块吃过了,才肯放行。
午饭后,一行人直送到城门口,到底是别离时候。
看着谢玄殊利落上马,瞿琅忍不住叫道:“谢大叔……”
好不容易才同他处出了感情,不料眨眼即将分开,这让小镇里、成长在熟人环境下的瞿琅难以接受得紧。
谢玄殊虽对瞿琅颇有关照,可终究不具备女儿心,对他不舍的感情难以分明,只是爽朗一笑,道:“在下于六合三尺庄等你!”
跟着,扭脸朝李拓道:“李兄弟,人和剑,就拜托给你。”
受得重托的李拓只觉肩头沉甸几许,却还是肯定道:“前辈放心。”
最后当然要向地主陆立川望去:“陆镖头还是少吃喝些酒肉,大把年纪了,当心痛风。”
陆立川骂骂咧咧:“嘿,哪里轮得到你来诅咒!”
谢玄殊笑着对众人拱手,再无迟疑,策马而走。
马蹄在土地上卷起一阵尘埃后,便再也没有了那个不凡剑、平凡人的影踪。
陪瞿琅眺望许久后,才等到他扭转头,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听陆立川决定道:“我们也走,明天一早就走。”
李拓道:“这么急?”
陆立川道:“省得夜长梦多。”稍略脖颈、肩头,又道:“的确是老骨头,该活动活动。”
李拓道:“那么瞿兄弟呢?”
陆立川指着李拓鼻子,道:“当然跟着你啊。”
李拓揉了揉耳朵:“跟着我?”
陆立川一把拉过两人的手,逼着他们牵合在一块,道:“虽说姓陆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终究是差了一丢丢的武功。正如你说,有人在打匣子的主意,所以由现在起,小家伙的安危就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李拓苦笑道:“你倒是会把责任推脱。”
陆立川在他的眼前摇晃指头:“错错错,姓陆的职责在一车的镖货中,那是总镖头的棺材本,可得替他守住了,不然埋土的时候里面空空。你一心顾好小家伙和匣子就够,倘使真遇上了困阻、艰辛,答应姓陆的,把我们丢下,扭脸就走!”
李拓瞧他说得郑重,也就点点头:“好。”
陆立川一叉腰,道:“嘿,你小子怎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总得跟姓陆的推脱推脱,说些‘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走’之类的。”
李拓牵紧瞿琅的手,扭脸就走:“那我们就在这里别过。”
陆立川阔步跟上去,只消李拓不施展轻功,就从这魁梧汉子的脚程下逃不脱。
他道:“别什么过?”
李拓一边走,一边道:“你回你的振威镖局,我和瞿兄弟往客栈走。”
陆立川摇头:“不行。”
李拓脚步顿停:“你要做什么?”
陆立川笑道:“说好了同你去接弟媳妇,姓陆的可以指点你如何认错。”
李拓无奈道:“这种事你怎么还记得?”
陆立川断然道:“这种事要姓陆的忘记?不能够!”他颇有些幸灾乐祸,伸手把瞿琅夺过:“小家伙,跟伯伯去见一位姐姐,水灵水灵的姐姐。”
瞿琅不由得满脸窘迫:“啊?”
陆立川笑道:“放心,不是勾栏的狐狸精。你李大哥的相好,就是脾气不太好。我们买个西瓜远远坐,看看她究竟怎么打爆你李大哥的头。”
颜子涵那么温柔,又怎么可能打爆李拓的头?
即便这番话落在她耳朵中,也只会妩媚的皮笑肉不笑,顶多抽抽陆立川大耳掴。
……
刻下,颜子涵的确就在抽耳掴,抽毛驴阿涩的耳掴。
舒白芷给尚未苏醒的弟弟擦过脸后,便去了彩衣坊;月初正是选布、忙碌的时候,她不愿为了私事而耽误工作。
自然留得颜子涵一人睡在床头。
醒来已是太阳过了顶峰,开始缓缓下落;瘫垮着身子下了床,迷迷糊糊往厨房走。
细心的舒白芷给她准备了馒头,只消蒸一蒸就够。
跟着,她端起盛馒头的碗,慢慢悠悠走入院子,在树下的桌凳落座,一边填肚子,一边瞥看着阿涩慵懒趴在树阴下,吐露舌头。
阿涩?对了!颜子涵霍地站起,朝它步步逼近。
她陡然想起了荷谷桃汐潭的事情,当时李拓已经垂死不已,就连君不羡也不具备起死回生的能力,这头吃饱喝足了的毛驴却大摇大摆地靠近,只在周身看似随意地舔了几舔,就让脸色渐青的他回复了微弱呼吸。
颜子涵蹲在它身前,语气软绵,像是在商榷:“阿涩,房间里的弟弟,你试着去舔舔。”
阿涩不愿意,对男人讨厌得紧。
于它而言,也就李拓和孟卿衣算得上特例,只因为他们一个是救驴一命的恩人、一个是眼光相当的知己。
所以阿涩当然扭过脑袋。
瞧着自己的驴仔连话也不听,颜子涵怎能不气?她嘴巴一噘,未曾啰嗦,探手就朝驴脸掴去!
阿涩被打得猝然跳起,满脸写着委屈。
颜子涵面带寒颜,双手把柳腰一叉,逼问道:“去不去?”
天气燥热的关系,阿涩居然心生叛逆,宁可撒开蹄子被追得在小院里躲避,就是不舔舒白岚,分外执意。
奔逃的途中,樱桃大的眼睛四处摸寻,根据记忆,瞅准了出入小院的唯一路径。
那是一块涂了红漆的木头门,居然是开着的,由里还可以看见外面无甚行人的街景。
阿涩屁股一撅,闷着脑袋冲半开的大门冲锋而去,跟着“啪嗒”一声,撞得眼花头晕。
再看那个开门又关门的赤红绒兔,正以前肢掩住嘴巴,对阿涩笑得贼兮兮。
颜子涵累得胸口起伏、喘息,把瘫在地上晕转脑袋的阿涩耳朵揪紧,指甲一拧,便有“呜哇呜哇”的痛呼声响起!
她道:“你这头驴子怎的忒不识抬举?”
再疼,阿涩也是一副倔脾气,下巴陡然贴主地,肢蹄大字瘫趴,像具尸体。
颜子涵又在它有肉的臀骨上踢了踢,仍不见动静,越想越气,道:“好,你就在这里趴着吧,本来还觉得可以为你争取些犒赏的,既然不要,人家以后就再不为你操心。”
她气鼓鼓地坐回树下去。
犒赏?那是什么东西?听不明白的阿涩自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下巴摩挲在地,朝颜子涵的方向望去。
见她当真不理自己,心里又打起了鼓。
阿涩把身子一提,扑扇着大眼睛,靠近得小心;确定对方没有杀心,再把脑袋探过去,在她腿弯上顶了顶。
颜子涵把它脑袋推开得强硬:“算了,我已经决定再不帮你了。”
阿涩更加好奇,破口糙牙谄媚不已,围着她转起了圈。
颜子涵心头好笑,俏颜却依然板着,道:“舒姐姐对这个弟弟看中得紧,我本来觉得你若能把他舔醒,说与姐姐听,或许能教她在你脸上亲亲;不料到头来,却是你不愿意,哎呀,真可惜!”
阿涩简直一蹦就有三尺高,想着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顿时像风一样,屁颠屁颠地朝屋里冲去!
颜子涵连连掩嘴,笑道:“真是个色东西。”
赤红绒兔却露出大板牙,豆大的兔眼透出了杀驴的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鸢末刀
“前情提要:谢玄殊打马离走,将瞿琅留给陆立川和李拓,陆立川当机立断,决定翌日大早即行镖出动;另一头,颜子涵想起毛驴的奇特,以美人香吻作为舔舐舒白岚的甜头。”
……
……
当李拓一行人抵达舒白芷买在城郊的小院时,毛驴阿涩正在承受亲亲。
是承受,不是享受。
因为和它亲亲的正是赤红绒兔的一对大板牙,硬生生亲在它的驴脑上,啃进它的皮肉下,疼得它“呜哇呜哇”大声叫。
一叫,脚下当然就得跑,撒丫子绕着小院飞奔疯跑,惹得一旁看热闹的颜子涵掩嘴大笑。
“笃笃”,在她笑的时候,红漆木门被敲响。
来的当然不会是舒白芷,她有钥匙。
颜子涵蹦蹦跳跳来到门前,通过木缝,立即瞧见李拓的脸,嘴巴一扁,道:“怎么才来!”
李拓一行的确可以来得再早些,可那样的话,舒白芷的住所难免将被发现!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午前的阳光热情明艳,午后却吹来了浓云几片,不消半个时辰,就把阳光遮没不见。
只要望天上看却,谁都以为接下去将有狂风骤雨,自然躲进了屋檐。
原本还拥挤的道上,一时竟只剩三个人走在长街。
赫然是由瞿琅率先出言:“李大哥!”他陡然把背着的匣子搂紧怀里。
李拓神色不动,道:“嗯,我有看见。”
陆立川方才还是抬头挺胸的,听过二人的话后,步伐都不禁扭捏了:“看见什么?”
李拓道:“‘钉子’。”
陆立川立即就懂。跟梢也叫钉梢,于是黑话里常用“钉子”称呼。
他问道:“撂倒?”
李拓道:“既然明天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想法子摆脱。”
陆立川道:“你有法子?”
李拓脚步兀自轻松,眉头却轻轻挑皱,思忖道:“我记得安平街左拐,有一棵槐树,上面的叶子向来繁荣。”
陆立川点头:“现在岂非也有。”
于是李拓做出了决断:“下个路口,一定要抓紧我。”
李小子这般清瘦,拎一个抱长匣的瞿琅,都教人觉得不够,又该如何把身型魁梧的自己带动?陆立川自顾狐疑的时候,却见李拓右手并起双指,默默置于前胸,天上地下,莫名就有了风!
狂风大作,好事之徒忍不住向老天抬头,本以为倾盆大雨即将“噼啪”坠落,风却蓦地把云朵吹送,又现晴空。
这一幕实在让一些钟意观测天象的老者大摇其头。
拼命摇头的不只他们,“钉子”更是惶恐,三人的身影一残,竟陡然就在前面的街道消没。
六根“钉子”再不保持间距,在安平街心聚首,瞻左顾右,相互言说,为三人的去向纷争不休,又在妥协后化为两股,前往自己相信的方位追踪。
所有的一切自然看在李拓眼里,陆立川和瞿琅则都睁大眼睛,盯望他不已。
李拓轻声道:“我脸上难道有星星?”
陆立川伸手就想朝他背脊拍去,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眼看立即将要朗笑出声,李拓赶紧拦住他手臂、瞿琅连忙把他面颊夹紧。
跟着,二人一齐向他吹口哨:“嘘——”
直至六根“钉子”彻底退走后,他们才把陆立川松开。
他对李拓道:“你小子本事见长,可以啊!”
李拓朝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旋踵向瞿琅望去,依旧轻轻道:“瞿兄弟觉得他们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你?”
瞿琅低垂着脑袋,摇头道:“对不起。”
李拓不曾想他会致歉,赶紧道:“都是大人间的争端,哪里怪得了你!”
陆立川却是眉头一紧,道:“只望他们对夜繁城的娴熟,无疑是本地的。倘使姓陆的猜得不错,应该出自十二飞翎坞。”
李拓深思道:“如此说来,是冲着我。”
陆立川肩膀一抖,骂道:“什么?你小子才来多久?就招惹上他们那班阎罗?”
李拓道:“呃——这怪不得我。”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二人述说,虽没添油加醋,却明示颜子涵才是惹祸的苗头。
陆立川巴掌一拍,做出定夺:“还是怪你!”
李拓无辜地指着自己鼻子:“我?”
陆立川对他露出厌弃的嘴脸:“如果不是弟媳妇出手,我们纯洁的舒仙女被人糟蹋了怎么办?她可是整个夜繁城的心头肉!还有还有,干么装高深莫测,说自己是什么‘穹苍七刀’的李拓,一点也不知羞。最要怪的还是你既然出手,却偏偏留下活口,教十二飞翎坞怎可能咽下恶气,把你放过!”
李拓被数落得一败涂地,向瞿琅问去:“你也觉得怪我?”
瞿琅搔搔头,怯怯发表意见:“至少,至少颜嫂嫂没有做错。”
李拓连忙竖起食指封住他的口:“你可千万别这样叫她,小心被她打爆头。”
随后,向愁眉不展的陆立川一瞥,道:“刻下被他们瞧见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把振威镖局牵扯进去?”
陆立川叹了口气,厚实的双掌拍在大腿上,道:“这件事交给总镖头处理,我们还是把注意放在这趟行镖里。”
又在槐树上等待了一炷香后,确定把十二飞翎坞的眼线甩脱,才飞身而落,小心翼翼地往城郊的小院走。
……
阿涩豁命地跑至李拓身边求救,李拓对赤红绒兔颇感手足无措,只得求情道:“能不能饶了驴兄,之后我定然给你买一筐胡萝卜。”
赤红绒兔耳朵一竖,瞧他分外上道,也就把嵌进皮肉里的板牙拔出,“吱吱”叫唤后,伸出前肢,同他拉勾。
李拓只得伸出小拇哥。
颜子涵不过一夜暂住,已然驾轻就熟,像屋子的主人般,把他们让到树荫下的木桌,又去厨房里端水壶。
接着,她在李拓臂上一磕,道:“鸢末刀。”
听罢的李拓简直和你们一样糊涂:“什么?”
颜子涵唇角玩玩,明媚一笑,道:“你的刀可有什么名头?”
李拓摇头,五把刀锋虽挂在背后的披风七八年,他却从没动过给它们取名字的冲动:“没有。”
颜子涵摇头晃脑地得意道:“现在有了。”
李拓诧异道:“啊?”
颜子涵不由分说:“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陆立川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掌锋拍着大腿:“鸢末刀,鸢末刀,”斜眼看了看挂在披风上的刀口,点头道:“倒也生动。”
颜子涵一叉腰,白眼蓄势待发:“怎么?本小姐和舒姐姐一同为你想的名字,你还敢拒绝是么?”
李拓利落摇头:“不敢!不敢!”
他已明白若想逃过粉拳伺候,就得任由眼前自作主张。
颜子涵不依不饶地指着刀:“所以它们叫什么?”
李拓被迫承认道:“鸢末刀。”
颜子涵笑靥如花,心满意足地在桌边坐下。本来就只有三张木凳,李拓唯有站在一旁,浑然成了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小厮了。
看得陆立川在一旁那个快活啊,只恨来的路上没有小贩推车卖瓜。
他拇指一挑,对她称赞道:“弟媳妇能把李小子治得服服帖帖,姓陆的打心底佩服啊!”
颜子涵懒得跟他计较,只是道:“陆镖头跟过来干么?”
陆立川笑笑,道:“这一方面么,是同李小子过来道歉,劝弟媳妇回家;另一方面么,嘿嘿,却是想请舒姑娘帮忙给彩衣坊主带句话。”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想请她带什么话给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情之请
“前情提要:返回舒白芷城郊小院路上,李拓发现被人钉梢,陆立川眼尖,识出是十二飞翎坞的人马,他们欲待如何?回到院落,颜子涵心花怒放,给李拓刀锋取名,鸢末刀。”
……
……
“窝囊。”
在听过由舒白芷转达的陆立川的话后,彩衣坊坊主、舒白芷的师傅练清华,立刻以对男人而言算得上最大折辱的两个字做出回应。
却连李拓也为他辩解不了。
陆立川自然窝囊,别人已然都站在身后了,就是不敢扭脸面向,如螃蟹一样绕道出门后,才敢叫唤一声:“舒姑娘。”
他把舒白芷喊出去,终究也只挤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刻下的闺房里,练清华正在舒白芷的协助中帮李拓丈量尺寸,脾气难消,道:“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敢当面讲,你就知道这个浑人究竟有多好面子、多窝囊。况且他指着一句对不起就教我把他原谅?我看是闲来无事,白日梦做了不少吧。”
知晓师傅正在气头上,舒白芷不敢接话,低下脑袋去给李拓量腰。
李拓尝试着帮陆立川问道:“那练坊主觉得怎样做才值得原谅?”
练清华眉眼一凝,道:“当初是他迫于父母的压力不要我的,刻下想要重归于好,不得强行捧着我的脸颊亲吻不放?最不济,也得把我搂入怀抱吧。”
一番回答,听得李拓心慌,更教舒白芷羞臊,便连腰围都给报错了:“三,尺三的腰。”
练清华不禁惊疑道:“这么大的尺度么?我怎么看着不像?”
舒白芷连连把脑袋轻晃,打起精神重新检查皮尺,更正道:“看,看错了师傅,是二尺三。”
练清华眼睛一厉,道:“皮尺也能看错?胡闹!”
平常她虽然平易得紧,在专业上,却是严苛的。
舒白芷只得小鹿一样听她训话,不经意间和李拓对望上后,悄悄露了露舌尖,一脸的苦笑。
李拓连忙以插话拯救她:“麻烦练坊主为我裁量了。”
于是练清华的话头果然被牵扯远了。
她道:“哪里的话,要不是为了帮芷儿,李少侠和颜姑娘如何会告罪十二飞翎坞,这份恩情实在令我们铭感五内。我们终究只是织女,在哪里都说不上话,也就唯有做些力所能及,将二位从此以后的衣裳都包办了。”
李拓当然拒绝:“不行,我们怎么能坏了坊主的生意?”
练清华突然冷峻道:“怎么?李少侠是想让我们因为这份恩情而一辈子诚惶诚恐么?”
李拓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白芷抿嘴愉笑:“师傅还是莫要吓唬李大哥了。”继而,又向李拓道:“师傅从来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李大哥就受着吧。”
李拓只得从命,双手一拱,道:“那就谢过练坊主的抬爱了。”
练清华脸上的雪霜刹那融化:“这才像话。”
在舒白芷把李拓最后的腿围也量过后,练清华把她牵起来,仔细地卷收皮尺,跟着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你们明天即要出发。”
李拓随口答道:“是。”
练清华卷动皮尺的手幽微颤抖一下,道:“危险么?”
李拓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假话,只得道:“或许荆棘满途,或许一路顺风,我哪里又说得上话。”
练清华凝重地点点头,道:“嗯,是啊。江湖么,今日风光,明日命丧,纯粹看老天爷的心情了。以往啊,就劝他不要干了,彩衣坊的生意那么好,养十个游手好闲的他都吃得消。他却向来说,是总镖头领他出的道,他终究得做到总镖头退休了,才能作罢。”
李拓道:“陆镖头看上去轻狂,其实内里对人很好。”
练清华不经意地哼嗔了声,道:“榆木脑袋罢了。适才由背影看他,哪里还是当年的魁梧?分明是胖了!”
李拓道:“天底下也就只有练坊主敢这么说他。”
就在这一派轻松的气氛中,练清华突然做了件李拓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她居然双手叠在腰际,浅微弯膝,向李拓福揖。
李拓大吃一惊,立即就欲将她托起,可手举在空中,又想到对方是长辈,授受不亲,一时进退失据。
他急忙对舒白芷道:“还请舒姑娘替我将练坊主扶起,我何德何能,受不了这个礼。”
舒白芷颔首后,便在练清华的臂弯上一搀,道:“师傅,您就别为难李大哥了。”
练清华笑着摇摇头,道:“求人办事,就当有求人办事的礼,这是规矩。李少侠,清华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李拓能感觉到对方的执拗,尽速道:“练坊主请讲。”
练清华道:“李少侠方才也看到,姓陆的一把年纪,还是一副死要面子的模样。我怕他不服老,做出这般年纪不该做的事来!我自然是希望此行不会遇上多少凶险的,可倘使当真无以避免的话,还望你能把他的性命保下。”
她的请求却是违背了陆立川的要求,李拓须臾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
颜子涵双手似盛开的夏花,支在下巴上,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盯瞧在瞿琅身上。
瞿琅自当是把脑袋低下,扭捏地避开她的目光。
出生、成长在玉梁小镇的他,哪里曾见过如颜子涵这般美艳的姑娘!虽说适才的那位输姐姐也清雅漂亮,可不知怎的,生性有些木讷的他,就是被对面这个颇不讲理、有些娇横的美人牵动了。
越被吸引,他越是低下头去,不敢同对方说上一句;他也实在庆幸自己的皮肤黝黑不已,始能把满头满脸的躁热绯红遮掩了去。
颜子涵突然起身招招手,瞿琅眼角朝那方向瞟动,跟着就见出了闺房的李拓望这边走。
李拓问道:“怎么了?”
颜子涵道:“我跟弟弟问话,她却不肯同我说。”
李拓只得揣测道:“是不是你又冒出什么鬼点子吓唬他?”
颜子涵听罢就朝他的脚板跺去,还一边恨恨道:“我像是那样的人么!”
李拓本欲说“像”,却实在被颜子涵预料到,秀眉瞪挑,一副“你好好说话”的模样,骇得他把“像”字吞了回去。
他赶紧他介绍:“这位小兄弟叫做瞿琅,就是陆镖头托我照顾的对象。”
颜子涵对于二人的买卖已经分外明了,向瞿琅璀璨笑道:“瞿小弟多大了?”
静默的瞿琅把头脸垂得更低,本是贴至在大腿上的双手突然拧成拳头,一点点朝里蜷曲,哽着嗓子,细若蚊蝇地挤出三个字来:“十,十四。”
颜子涵笑道:“只比我小三岁哩。”跟着,对李拓努了努鼻子:“哼,看吧,人家就说了没有吓唬过瞿小弟。”
她大模大样地对瞿琅作了揖,自报家门道:“我叫颜子涵,明天同你们一道出镖。”
她眼里有光。
忽而,却闻李拓道:“丫头,有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只要没生气,她对他喊自己“丫头”倒是不计较:“什么事啊?”
李拓由怀里仔细摸出十两银子,买了玉、吃了饭、交了房钱,三十两就只剩下这么些了,交在她的手心。
颜子涵喜孜孜地道:“呵,没想到你这个死鱼眼还挺上道的么。”
李拓叮嘱道:“十两银子虽说不多,可倘使节俭些花,一个月的时候到底是撑得了。况且我也已同舒姑娘说好,她也喜欢你能在这里长住下,住宿的房钱便能省下。”
颜子涵立即听出了不对劲,猝然眼里闪烁寒光,冷若冰霜地凝视他,道:“所以你是要把我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