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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慧墨吾身     冷辉惊梦知是刀txt下载     冷辉惊梦知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气来气去

    “前情提要:李拓这才知晓陆立川一直眷恋的女子是彩衣坊坊主练清华。练清华到底在乎对方,托请李拓护陆立川性命,令李拓倍感压力山大,唯有试探着劝颜子涵退出行镖。”

    ……

    ……

    颜子涵的脾气就像是八月里的隔街雨一样,说来就来。

    倘使只是小性子,她就会寒下脸来,在一旁不断用讥诮的言语似小针般对你尖扎;可一旦怒极了,再教你瞥上一眼容颜,都算是对你的原谅!

    她绝不原谅。

    她根本不给李拓解释的机会,扭头就往舒白芷的闺房跑。

    如果这时候你选择给她时间思考,希望待双方冷静下来后可以有商有量,结果只可能是失去她。

    好在李拓立即追上前去,期盼着第一时间能同她把误会冰消。

    可门闩岂非在颜子涵进入的刹那旋即落下,自然把他阻拦在了房外。

    李拓拍在门上:“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才不会有人应答。

    李拓居然急了,难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道:“开门吧。”

    舒白芷不想二人别扭下去,本欲拉开门闩,却被颜子涵的含怒瞪眼骇得轻颤肩膀,指尖便缩回云袖里了。

    练清华对她摇摇头,喃喃道:“小夫妻之间的事,教他们自己处理去。”

    说罢,饶有兴趣,仿佛瞥着了曾经的自己。

    李拓又叩门几次,换不回动静,只得另寻途径。沿着闺房环行,随后心头一喜,难得觉得自己好运,原来竟是向阳的窗棂没有翕闭,由缝隙看去,还能看清颜子涵坐在榻上,目中吐火,姣颜盛气。

    不经意,四目撞在一起。

    于是两个人就都冲着窗棂扑去。

    他们一个为着开合,一个为着关紧,俱是使上全力,终究由轻功更甚一筹的李拓把上风占据,身子化作一支利箭,在空中旋梭飞卷,眨眼后,人已在闺房落定。

    颜子涵见被他闯进,就待从房中离去,可有了警惕的李拓再不容她逃脱,始终抢先一步在她身前,恨得她宁可拧转面颜,以后背对上他的脸。

    李拓对舒白芷师徒道:“可否容我们独处?”

    舒白芷嗓子发干,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嗯哼,我去做饭。”

    她启开门闩,脚步向外迈,眼见衣裙退散,须臾后又折身回来,跟着在练清华的臂弯上一拽,把满脸期待的练清华拉了出来。

    伴随着“咿呀”门关,李拓道:“你听我解释。”

    舒白芷不听,背朝着他,用双手将耳朵捂紧。

    李拓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强硬,向前一探,一手横在背脊,一手亘在膝弯,蓦地发力,就将她抱起。

    突如其来的升空失重教颜子涵悬颤芳心,两条玉臂哪里顾得上捂耳朵,只得将李拓箍紧,直到确定稳当的半晌后,花容失色的模样重新变为沉板的面孔,收回双手,撇开头。

    见仍是无话,李拓只得用上杀手锏:“让我来掂量掂量,看看你有没有重。”

    颜子涵拧起眉窝,恼火地转过头,指着他的鼻子,无声威胁。

    李拓陡然一颠,旋即横抱得更紧,摇摇头:“确实是重了。”

    颜子涵立即挥舞起刁蛮的拳头,竭力捶他胸口,争辩道:“我没有!我没有!”

    不论如何,总算是有话可说。

    李拓唯有撑过那一顿粉拳伺候,差一点即被打得鲜血由唇边向外涌。

    他扭曲着五官,喊道:“痛。”

    颜子涵恨道:“活该!”终究不再用拳头,而是以指腹去掐他的肉。

    李拓叫道:“啊。”

    继而身子立不稳,带着怀里的颜子涵一同栽上了床塌。

    他压在她的身上,跟着鼻尖、睫毛仿佛都纠缠在了一道。

    颜子涵又羞又恼,却不敢大声说话,只因香唇与李拓的嘴仅仅差了分毫。

    她只得幽微细声:“你,起来。”

    李拓猝然发觉自己的身体都产生了变化,却很是坚持,道:“除非你答应待会儿好好听我说话,否则,我们就这样。”

    他的呼吸甚至吐在了颜子涵的唇珠上,令她身子发软,双腿无力。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求饶道:“我听话。”

    李拓近距离欣赏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穷尽浑身解数,才由她身上拔离了,继而往身侧一躺,大口吐息,大口吸允,仿佛比与人交手更消耗。

    颜子涵更是起伏心潮,脑子差一点就要因他沦陷,身子差一点就要为他绽放。

    眼前有一丝晕眩,朦胧中似乎有了两条胴体贴在一块的幻象。

    脸是通红,急忙摇头,不明白自己何以会有这么羞耻的想法,暗地自责:我,是不是,变坏了。

    想到罪魁祸首就在身旁,自是教她更气恼,红酥手抽在他的身上,叫道:“都怪你,都怪你!”

    李拓应道:“怪我,怪我。”

    颜子涵又呢喃道:“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

    李拓一时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时,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落:“哦。”

    薄怒的颜子涵敏感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渐渐平复下自己的胡闹:“你在这里装什么深沉啊!不是要解释么?还不说话?”

    李拓刻意提了提劲,道:“哦。我,我不是要赶你走的,只是行镖的路上,若你在的话,其他事情,我担心难以顾及上。”

    颜子涵没听明了,摇着脑袋,道:“什么意思?”

    李拓枕在床榻的头向后仰,严肃而郑重,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如山上那般绝望。”

    她绝望地以胸膛直刺剑尖,她绝望地想要死在别人手上。

    当他在山颠无能为力地遥遥望着,心房岂非破裂掉!

    他认真道:“所以只要你在,不论什么场合,我都会自然而然把你放在首要。”

    颜子涵哪料到他会说这些话,冷硬的小心肠不由自主地悄悄融化。

    她故意反驳道:“骗人。”

    可声音却已冰寒不了,倏尔软糯下来,如似撒娇;更得急忙扭转身子,又一次以背冲向他,否则就要让他瞧见唇角那缕藏不住的温婉媚笑。

    被他看到的话,自己岂非就丢死人了……她娇滴滴地想。

    李拓很是诚恳:“我当真是这么想,我果然会这样做,即便我拿了陆镖头的三十两,就算也应承了谢前辈把瞿兄弟和匣子安然护送到六合三尺庄,可只要有你同行,遇上危险来临,我还是会想你奔去,解释答应的事就得食言了。”

    颜子涵一阵欣喜,居然很想看他食言而肥的模样。

    李拓抑制不住地向她靠近,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鼻尖嗅着她独特的发香和体香,道:“所以还请颜姑娘答应我留在夜繁城里好不好?”

    原本颜子涵的心都要软了,可听到那句相对生分的“颜姑娘”,又有火气在心尖燎烧。

    她陡然抖肩,甩开李拓的下巴,转过脸来,恶狠狠地叫道:“方才还叫我丫头,现在又唤颜姑娘,合着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是吧?本小姐名字是颜子涵,倘使你再乱喊叫,别怪我对你扇巴掌。”

    李拓愕在当场,分明是她说不喜欢自己的,怎么自己向后撤出一步,反倒令她生气了?

    如果他懂得一些女孩子的口是心非,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困惑了。

    只见颜子涵霍然由床榻起身,一边气冲冲朝房外走,一边道:“还有,我的答案是不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雾霭下

    “前情提要:颜子涵藏进闺房,不给李拓机会解释、交代;好在有扇窗开,让李拓飞扑而入,对她把心迹坦白,气氛总算缓和之际,却又因一个生分称呼重新把她的怒火点燃。”

    ……

    ……

    你听,“滴答滴答”,脆耳的声音,是露珠在清咛。

    那是因为昼夜温差而形成的晨露,时常盈在树叶花蕊间,只不过刻下的晨露却来自屋檐上,义无反顾地往地面坠降,在青石板砖上聚成了一片水洼。

    水洼如镜,除了因为偶尔落下的晨露把涟漪激荡,大多时候,却是将夜繁城的景色映照。

    难得静谧的景色。

    毕竟是拂晓,繁华的城市再是热闹,也总有一二个时辰连半条鬼影都寻不到,何况街道还因为迷离的湿气而飘浮着雾霭,给静谧的夜繁城添上了一笔神秘色彩。

    便在这神秘色彩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探出来,浅雾实在让眼睛朦胧迷糊,非得定睛去看,才发现探出的是一面大旗。

    以墨黑色做底的大旗,四角织着金边,令之庄重不已,书绣在上面的是创始人的字迹,白字端正得紧,赫然写着“振威镖局”。

    江湖里没有人不认得振威镖局,振威镖局里也没有人不认得护旗手姜迪!

    要培养一名护旗手向来不容易。

    他们得热情开朗,他们得鼓舞人心,更得具备一日疾行近百里的步履;有的人没走出半个时辰就累得气喘吁吁,身体扭曲,姜迪却能始终将大旗在肩颈上张扬斜倚在肩颈,脚步轻便,笑容满面,走在最前,始终教外人看到振威镖局的活力。

    紧跟护旗手后的当然是镖头和他的乘骑。

    枣红色的大马,丰骏的眼里透露坚定,将老搭档——魁梧的陆立川——驮在背脊,威风凛凛地前行。

    陆立川把平日里的轻狂收敛起,刻下换上裁制贴身的衣服后,竟隐隐有了威仪。抬头挺胸,仿佛已然瞧见了目的地,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搭在于腰际竖挂的剑柄,姿态沉稳得仿佛已将沿途所有的遭遇都掌控在手里。

    车轮将水洼碾碎后,旋即就看到了三辆镖车缓缓向前驶去。

    拖拉的俱是见多识广的老马,就算刀子划过眼皮,也不会露出半分惊惧,更没有过失蹄;而车上统共有三十来口箱子,珠宝、金银、药石、美玉、瓷瓶、真迹数之不尽,石头、木块、烂铁、破铜却也满坑满谷地装填,教劫匪一时难以分辨。

    更有八名趟子手将镖车护在包围间。

    趟子手里的新面孔有两个,其余多是老脸,又以李宏帆和朱绍聪最有经验,打由追随总镖头起,数到至今已然有二十来年,就连战乱的时候也不曾断歇,足以处理陡然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们想,就连苍蝇、蚊子怕是也没有能力在箱子上停悬。

    通常情况下,护旗手、镖头、镖车、趟子手就是走镖的一切,可这趟镖岂非从头到尾都彰显了特别。

    镖车之后无疑还有马车,而打马的甚至是总镖头的亲侄子肖先生。

    他姓肖,名先生,从来不是镖局里的编制人员,唯有总镖头觉得棘手时,才会拜托他出现。他和陆立川早已不知是多少次联手,算得上合作无间。

    而瞿琅和颜子涵当然坐在了马车里面。

    事实上,瞿琅至今还有些迷倦,不是因为马车的颠簸,却是因为漫长的黑夜。

    昨晚,他岂非是同担忧被镖队甩脱的颜子涵睡的同一个房间,哪怕两张床隔着老远,可只要想起那张姣美的脸就在对面,便始终放不下狂跳的心弦,以致彻夜难眠,直至天光前才勉强合了一会儿眼,现在只是被黝黑的皮肤遮住了黑眼圈。

    颜子涵则坐在马车的另一边。

    她到底是有些兴奋的,毕竟之前与祈风是属于一路闲逛,虽然也在江湖上,却感受不到担子沉肩的重量。而清晨一见到镖队,立即使她产生了行走江湖的感觉,面容自也充满了笑靥。

    当下,她换上了君不羡临别时给她准备的劲衣和侠客帽,遮纱笼在眼前,顿时就有壮士一去兮的体验。

    赤红绒兔也坐在马车里面,切确来说,它是坐在马车里的箩筐里面。

    它在满是胡萝片的海洋里沉潜,一对耳朵竖直了,表达着自己的愉悦。

    毛驴阿涩却绝算不得愉悦,甚至还拉下一张驴脸。

    偌大的马车,其实是有它一席之地的,却是因为颜子涵同李拓置气的关系,让它被迫遭到了牵连,本可以一路舒舒坦坦地趴着,现在却不得不撒开脚丫子追赶在镖队最尾,美其名曰殿后。

    若只是殿后也就算了,偏偏赤红绒兔不放过它,想方设法地勾引它,譬如当着它的面吃起胡萝卜。

    镖队没走出多久,赤红绒兔已经行动了。

    只见两条前肢由帘幔里探出来,借着往左旁拽拉,来回几次,总算是露出条缝隙了。

    跟着,它对走动的阿涩阴恻恻发笑,重新钻回车里,再出现时,却是把一根又粗又长的胡萝卜拖到车缘去;屁股一搁,在车缘坐下,小短腿露在外面一摇一晃,愉快向胡萝卜打开了板牙。

    稍略有点生活常识的大抵都知道,胡萝卜岂非也是驴子的心头好。

    阿涩眼睛放光,看着对方吃得津津有味,嘴巴抑制不住地咀动了。

    它连连加快脚步,赶紧向着车厢尾窜跑,柔软的舌头咧探在破口外,即谄媚又狗腿地向赤红绒兔乞讨。

    作为胡萝卜富翁的赤红绒兔满面春风,很满意阿涩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于是决定假装慷慨解囊;实在太假装,只见它用前肢把吞咬了半截的胡萝卜抓牢,看似要扔给它,在空中一晃荡,爪子却不撒,只惹来阿涩左扑右跳,却连叶茎都嚼不到。

    颜子涵当然会被这一兔一驴的举动“噗嗤”逗笑,却也在看着它们胡闹的时候,瞧见在驴背上左右颠簸的李拓的模样。

    她故意皱起鼻子,一声冷哼,把脸蛋扭往别处去,意思分外明了,就是在等他来相哄。

    却始终没有听到对方说话。

    她等了约莫有一炷香,不禁有些气急败坏,眼看着小性子即将变作大脾气,却忽而听道他说话:“好好呆着,不要露头。”

    出乎意料的提醒令颜子涵挪回了脸,但见李拓缩紧了那对死鱼眼。

    倏尔,李拓已然拍着阿涩,掠过了马车,踱向镖队前。

    颜子涵来不及问他“怎么了”,便唯有自己屏气凝神,尽可能地去感受当下,不过一会儿,自然而然地缩了缩肩,因为清晰察觉了寒凉。

    就连盛夏的早晨,无疑也会是清寒的,然而天气的清寒却和此时沁入骨的寒凉不大一样,这寒凉,像极了是有人以杀机构造的。

    杀机要有多深,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寒凉啊?颜子涵不禁要想。

    就在同时,她又听见“吁”的一声,竟是车夫肖先生将马车停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下风波(一)

    “前情提要:天光尚未大明,镖队已然出行。整支镖队由生来适合这行饭的姜迪护旗,仁义当先的陆立川率领,经验老到李宏帆和朱绍聪带新,和总镖头的亲侄子肖先生压阵。”

    ……

    ……

    陡然的停车,自然让车厢狼藉、跌荡。

    颜子涵人都撞入车厢一角,好在双臂撑展得及时,勉力把身形稳住了;瞿琅未免有些狼狈,只顾得上抱好匣子,不禁磕紫了额角;原本在车缘逗弄毛驴阿涩的赤红绒兔更是一溜烟儿滚了回来,瘫在了颜子涵怀里,晕得四仰八叉。

    一阵凉风吹散了雾霭。

    待到一切稳妥后,颜子涵才划开齐眉高的木板,略带着抱怨,同蓦然拉缰的车夫问话。

    她道:“怎么了?”

    车夫肖先生正阴沉着,道:“看来,是有人把去路拦住了。”

    颜子涵知道不好,赶紧问道:“谁啊?”

    落在镖队最后的马车难以看见前方动静,肖先生只得摇摇头:“不知道。”

    他很快就知道了。

    静谧的夜繁城街上,突然有一声冰冷的命令发号:“统统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跑。”

    颜子涵的心弦悄然就紧了。

    倏尔后,就听闻急促的脚步呈包围之势快跑,一道道人影穿过雾霭,将整支镖队都牵环上。足有六十来人,每一个的脸上都袒露出相同的凶神恶煞,每一个的身上都披裹着相同的制式服装,每一个的腰上都别挂了扭曲折刀。

    虎视眈眈的他们只给镖队留下六步空间,自然教氛围冷峻紧张。

    肖先生认出了他们:“十二飞翎坞。”

    颜子涵皱起眉头,稍略有了印象。

    镖队里,已经有人开始惊慌。

    惊慌的是趟子手里的两个新面孔,显然不曾经历过对峙的时光,忍不住就要去拔腰间的刀,仿佛唯有一刀在手,才能生出安全感。

    经验老到的李宏帆和朱绍聪却赶紧把他们按住了。

    李宏帆板着脸,眼睛里都是数落的冷光,朱绍聪却在他们耳边耐心教导:“不到万不得已,切莫拔动腰间的刀。拔刀只会加剧剑拔弩张,若想让气氛松弛下去,这个时候实在该笑。”

    陆立川就在笑。

    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搭在剑柄上,仍是一派威仪的模样。

    他笑看眼前乌泱泱的人潮,道:“都来了!”

    这个“都”字,实在说明了镖局刻下面对的场面阵仗。

    面前并肩排开了九匹沙渊来的高头大马,除了金雕杜未到,其余九把交椅可谓尽出,就连已经鲜少同人动手的丘雀张都拎出了自己的十字斩刀,赫然是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

    可银鹏赵岂非也在笑。

    他双脚一夹,大马便心有灵犀地向前走踏,与陆立川四目相对,笑道:“陆老弟,可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陆立川道:“赵二哥向来很忙,若是无事,姓陆的又哪里敢随便叨扰。”

    银鹏赵道:“欸,哪里的话,你我实在是该多亲多敬些的啊,我就有许多事情想要同你请教。”

    陆立川爽朗笑道:“自家兄弟,说什么请教,赵二哥只消把疑惑提出来,姓陆的肯定言无不尽。”

    银鹏赵指着陆立川的鼻子,大笑:“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鼻烟,陆老弟知道吧。”

    陆立川当然知道,那是发酵的烟叶粉末,调香后用鼻子吸闻,光是风味数不胜数,只要有薄荷、花草、酒香、木香、浆果等,总结形容,即是酸、膻、豆、糊、甜五种类型。鼻烟在大荒里还算是稀罕物,却早已在海市流传甚广。

    他道:“姓陆的记得前年杜大哥生辰,我们振威镖局还赠了个鼻烟壶给他。”

    银鹏赵一拍大腿,道:“就是啊,你可不知道杜帮主有多么爱不释手了,去哪里都要带着人,看得人心痒痒。这不,前天我心血来潮,向来讨来尝试了下。嘿,你猜怎么着,呛啊。”他笑着甩了甩手,叹道:“当时我就和杜帮主说,那玩意儿我受不了,谁知扭脸回到家,那滋味渐渐发酵,那飘飘欲仙的感觉我是直到晚上也忘不了。”

    陆立川笑道:“懂了。”

    银鹏赵疑惑道:“懂了?”

    陆立川道:“下次若还有机会去海市,一定给赵二哥挑只好的。”

    银鹏赵满脸堆笑,显得心花怒放,指点着陆立川的鼻子不断摇晃:“上道,还是陆老弟上道。不过陆老弟只懂了一半……”

    陆立川眼窝一紧,道:“还有一半是什么?”

    银鹏赵拧着眉头,道:“还有一半却是问话,你说着鼻烟鼻烟,就一定得用鼻子吸么?用嘴巴好不好?”

    陆立川狐疑道:“可以用鼻子,为何非得强求用嘴巴?”

    银鹏赵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用不了鼻子么。”

    陆立川道:“姓陆的看赵二哥的鼻子好好的啊。”

    银鹏赵摇着脑袋,伤心道:“我的鼻子虽然完好无损,我儿子的鼻子,却是裂了、塌了。你知道的,我将近五十,就这么一个独子,有好东西当然要同他分享么。”猝然,语气转为阴戾,眼睛如针,扎着陆立川,道:“将近五十,就一个独子,有仇有怨,当然也要替他报。”

    陆立川笑容一僵:“赵二哥要找谁报?”

    银鹏赵道:“李拓,陆老弟认识么?”

    陆立川打着哈哈:“认识,他是个人还不错的青年,改日姓陆的为二哥引荐引荐?”

    银鹏赵道:“何必等到改日,就今天吧,想必他就在你的镖队里,把他交出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愿意留他一具完整的尸体。”

    陆立川笑容一寸寸收敛,问道:“如果不交呢?”

    银鹏赵冰冷的眸子上下扫量了陆立川一眼:“我已然亲自放话了,你还有什么不交的道理?难道要看着我拆烂你们振威镖局的门楣才愿意?”

    陆立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把振威镖局牵连在里?”

    银鹏赵狠道:“我们的规矩就是规矩,得罪了十二飞翎坞的,就算是二姑婆的表姐老公的弟弟的远房亲戚,也要除尽。”

    陆立川只觉得搭在剑柄上五根指头正在发硬,银鹏赵的话他当然相信,当年十二飞翎坞就是踩着一具具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尸体一路在夜繁城里登顶,刻下莫看镖队只有十来人,倘使他们当真下定决心,杀光他们以后,至少得有三四百的亲眷陪着丧命。

    更别提他们会把烽火朝振威镖局延烧开去!

    难道自己当真要为了一个人,让那么多条无辜而鲜活的人死去?

    他矛盾不已。

    银鹏赵步步紧逼:“陆老弟,人,你交是不交?我等你一个决定。”

    陆立川瞳孔收缩着,不断颤动起嘴皮,无论“交”还是“不交”,他都没有说出口的力气。

    刻下,他恨不得一脑袋栽落地,把自己撞晕、甚至撞死,这样才不用做决定。

    银鹏赵不耐烦:“想不到陆老弟婆婆妈妈得紧,给你三个数,不然就由我们为你做决定。”

    到底是死一人还是数百人,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

    他竖起三根手指:“三……”

    一边数着,指头自然而然地落下去:“二……”

    他带着讥诮的笑容:“一……”

    仍然没有等来回应。

    所有十二飞翎坞的帮众只待指头落下变作拳头,继而拔出杀过去!

    忽而却闻一人道:“等一下。”

    开口的是乌鸦唐,十二交椅里最观察入微的乌鸦唐,他道:“雾霭里,有东西在向我们靠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城下风波(二)

    “前情提要:镖队甚至没能出城,即被拦截下。拦截的是夜繁城第一大帮,十二飞翎坞,阵仗庞大,除了帮主金雕杜,每一把交椅都到,划出道道,要陆立川将李拓交出来。”

    ……

    ……

    十二飞翎坞里,没有人会怀疑乌鸦唐的眼力。他细致而缜密,向来能从许多纷繁复杂的事态中看见问题,所以无论是善谋的云鹤宋,还是善断的金雕杜,在决定一切前,总要问问他的主意。

    他既然看见雾霭里有东西,那么雾霭里就一定有东西。

    所以其余的交椅和身后的帮众,二十多双目光齐齐朝向幽芒里。

    本来还是箭在弦上的紧迫气氛倏尔就松弛了下去。

    于是就连陆立川和姜迪也悄然心生好奇,可他们必须有人凝盯着对面,防范随时可能到来的突袭,只好偷偷猜拳,跟着由取胜了的陆立川扭脸看去。

    雾霭从来是苍白的,渐渐,由里面勾勒出一道黑影,并没有高大的身形,踱着步子向前进,待到彻底走出缥缈的迷雾,赫然发觉竟是头毛驴。

    陆立川当然认得出它是李拓的毛驴,在振威镖局,在舒白芷小院里,虽没有交集,却也有点头之谊。这次特地动用了宽敞的马车,就是为了把它也载入车里,只是因为弟媳妇的脾气,把李拓和它一同赶了出去。

    可走出来的也只有一头毛驴!

    李拓分明应当坐在它的背脊,可现在驴背上空空荡荡,他去了哪里?

    每个人都在把形单影只的毛驴阿涩盯紧,若说在踏出白雾前它还是闲散不已,刻下只好变得战战兢兢。

    它可以察觉到许多投望的目光都充斥着恶意,在自己周身扫量了半晌后,才收敛开去;跟着又不约而同地在对面一个瘦高个的身上汇聚,旋即,那瘦高个的瞳孔猝然一凛,原本对自己的恶意变成了寒意,更是伸手就去摸藏在马套皮革里的刀子,仿佛是要把自己宰杀了去。

    阿涩的脚步蓦然在空中悬停,哪里还敢再向前踏进,继而听到刀子“仓啷”脱出刀鞘的声音,骇得它不只浑身的毛发、连尾巴也一同竖立,撒丫子扭动身形,顾不上磕磕碰碰,掉头就往迷雾里钻去。

    乌鸦唐道:“啧,倒是颇通人性!”

    银鹏赵不由吐啐一口头在地。

    他当然有理由生气,适才咄咄逼人的气氛岂非是好不容易才建立,却乍然被这畜生打搅,刻下已是消弭殆尽。

    他骂骂咧咧:“艹,哪里来的野驴!”

    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却料不到有人回应。

    回应他的是秃鹰陈,秃鹰陈很是坚定:“不是野驴。”

    秃鹰陈是最后才加入的班队里,为人又古怪得紧,难以进入十二飞翎坞权利的中心,就连刻下众人乘马,岂非也被挤到了边缘去。

    银鹏赵不得不探长脖子,扭脸对他望去:“不是?”

    秃鹰陈的瞳子很是冷冰:“就在几天前,就在柴房里,我看到过它的身影。”

    那一天他记忆犹新,那一天他用来割脑袋的短刀甚至没能承受住李拓的一撩,即被破碎了去!同样在那一天里,赵明环用脑袋把柴房大门顶撞开,门外颜子涵现身的同时,岂非挤进了一头毛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左顾右看,旋即便丧失了兴致,扭脸撤开。

    那天的毛驴就是方才的毛驴,他确定。

    丘雀张的眉头一皱,道:“这么说来,它并非是不知哪来的野毛驴,它是李拓的毛驴。”

    髯鹫蔡得意地拍了拍坐下的骏马,讥笑道:“想不到这劳什子的七把刀是个神经病,放在快马不骑,偏偏挑倔脾气的毛驴当坐骑。”

    乌鸦唐陡然道:“它是不是李拓的坐骑,谁又能确定?”

    髯鹫蔡道:“不是坐骑是什么?”

    乌鸦唐道:“你方才可曾看见李拓骑在毛驴的背脊?”

    髯鹫蔡只得闭上嘴,髯鹫蔡没看到。

    于是银鹏赵的瞳孔缩紧,他当然听得懂乌鸦唐的重点根本不在驴子是不是坐骑,阴郁的眸子陡然向四面八方的浅雾中看去,刻下他只剩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问道:“他的驴子来了,他岂非也不远矣!”

    丘雀张点点头,难得同意他的话:“确实是这么个理。”

    银鹏赵向他瞪过去,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所有人都得摇脑袋,所有人都无以确定。

    只有一件事乌鸦唐是确定的:“有一个法子能够逼迫他现出身影。”

    银鹏赵就喜欢对方说话总是充满底气,他道:“什么法子?”

    乌鸦唐很是平静:“杀过去。”

    髯鹫蔡道:“杀过去?”

    乌鸦唐道:“镖队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驴子,除非他能冷血不已,否则就会暴露身影。”

    银鹏赵哈哈大笑,跟着拍了拍丘雀张的肩颈,道:“是不是这么个理?”

    丘雀张打心底叹了口气,道:“总是要搞得这么血腥。”

    髯鹫蔡道:“越是血腥,对老陈来讲就越是刺激。”

    秃鹰陈并没有否认,而是提醒:“莫要想着同他单打独斗,只要看见他,就大声喊出他的踪迹,当然也要小心他在雾里的偷袭。”

    银鹏赵暗藏讥诮:“嘿嘿,想不到输了一次后,这么谨慎小心。这颗脑袋怎么说?要不要我让给你?”

    秃鹰陈并冷道:“不必,反正我就算割下来,也打算把它挂在你家楼顶。”

    银鹏赵咧嘴道:“那就各凭本事实力!”

    他不再犹豫,拔出马躯上的钢刀,向镖队一指,道:“兄弟们,给我杀过去!”

    其余交椅齐声叫嚷道:“杀呀!”

    夜繁城里咆哮起冲锋的号令。

    ……

    胆怯的阿涩不迭向车厢跳进去,倒在颜子涵的怀里“呜哇呜哇”不停,伊始颜子涵还以为它又想占便宜,可向它的脑袋推去时,却发现驴毛耸立得分明,浑身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颤抖不停。

    瞿琅抚着自己的额头,向阿涩看去:“它,它怎,么了?”

    在颜子涵的面前,他到底还是局促的。

    颜子涵温柔将它脖子环紧,回应道:“想必是受到了什么惊惧。”

    她一边揉顺它的毛发,一边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谁都欺负不到阿涩的。”

    阿涩“呜哇呜哇”又叫了几句,驴眼里悄然挤出泪滴。

    颜子涵用袖子为它抹拭,一边道:“好了好了,你跟我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阿涩“哇哇哇”个不停,听得颜子涵和瞿琅一头的迷云,好在有赤红绒兔挺身而出,在一旁解释,只见它先是用前肢划过脖颈,接着陡然一个激灵,翻了翻白眼,无力地斜倒下去。

    颜子涵来了脾气:“什么?你是说有人威胁要宰了你?”

    “呜哇”,阿涩很是委屈。

    颜子涵恨道:“死鱼眼呢?他就放任别人恐吓你?”

    阿涩蹄子一摊,低垂脑袋。

    颜子涵道:“不见了?这个死人不见了?一到关键时刻就没有踪影!哼,不管了,我给你报仇去。”

    她忽而弯身站起,准备出得车厢去。

    瞿琅拉住她,急道:“李大哥让我们在车厢里等他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颜子涵恨道:“等他作甚?连自己的驴子都顾不上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阿涩是我的驴仔,我要给它讨还公道!”

    她的话音刚罢,突然迎来天崩地裂一般的震荡,把她颤得重新坐下!

第一百三十章 城下风波(三)

    “前情提要:雾霭中走出一头毛驴,李拓却不在其上、不知去向。银鹏赵陡然拔刀,号令对振威镖局进行冲杀。颜子涵气恼毛驴被人威胁,欲待替它报仇时,大地蓦地震颤了。”

    ……

    ……

    银鹏赵是突然觉得奇怪的。

    虽说以往都是由金雕杜发号施令,可作为十二飞翎坞的第二把交椅,他银鹏赵岂非也是说一不二,底下的帮众哪敢不听从他的话,可分明拔刀高呼了杀过去,却不见冲杀!

    没有凶狠的冲锋,没有烁烁的寒刀,连高声应和都没有,当下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自然,他要向其余人瞪望,却立即也从他们的眼底瞧见了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当然还是陆立川和姜迪了。

    随着银鹏赵拔刀高呼,两个在第一线直撄其锋的人免不了心惊肉跳,固然他们的本事不算差,可要应对十二飞翎坞下六十多名精兵强将,还有九把交椅的压阵,都明了今日怕是要血染长街了。

    陆立川拔剑,心头后悔那三个字没胆子当面讲;姜迪将大旗横在胸膛,喟叹自己还没能定下心来娶婆娘。

    他们决定拼命了,可等了半晌,依旧等不到半个敌人,不禁皆露出错愕的神色对望。

    姜迪动了动嘴皮子,无声问道:“什么情况?”

    陆立川挤眉弄眼地无声答道:“姓陆的也不知道!”

    紧接着,更教人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地在震颤,刚拂晓的夜繁城街上居然有了排山倒海的震响。

    都是在江湖舔血闯荡的,谁都听得出那振聋发聩的是狂奔的马蹄响。

    来的是快马,虽说未必有刻下九把交椅乘骑的沙渊大马那般雄壮,速度却迅猛得如同惊鸿闪耀,只一眨眼,十七匹快马已经赶到。

    马背上驮着十八名骑士,没有多少一模一样,顶多是都在额前系上一圈黑缎带,用的兵器仿佛也乱七八糟,甚至还有人马套上挂着一对狼牙棒。

    领头一骑是位长发女子,此时被十来双目光凝盯着,不禁浮上了红潮。她倒不是因为胆子小,实在是因为刻下只有一双手环住自己的纤腰。

    她小声地呢喃一声:“堂主,可以下去了。”

    旋即,换了一声颤瑟的回应:“好。”

    只见一个闭眼的汉子双手由她的腰抚摸到她的臀,再由她的臀摸索到马的臀,双脚彻底落地后,才总算感觉到几分踏实,悠长地舒口气,一边睁眼,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微汗,感慨道:“终于到了。”

    看到这人,乌鸦唐的瞳子幽微发狠,而陆立川则是满脸的惊讶,二人几乎是同时叫道。

    “施行昭!”“施堂主!”

    那汉子对二人笑笑,道:“施某有礼了。”

    他毕恭毕敬地对所有人作了一揖,弯下去的腰几乎同双腿形成了直角。

    姜迪双腿一软,蓦地瘫在地上,在心底雀跃狂叫:太好了!太好了!襄堂的施堂主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他心中念叨的襄堂当然是阡陌堂的襄堂。

    作为女帝御封的“三大帮派”之一,能在夜繁城同十二飞翎坞分庭抗礼的阡陌堂底下有六个堂口一直被江湖人津津乐道,分别是文、武、商、襄、赏、罚六处堂口。

    文堂负责出谋划策,为阡陌堂奠定大局、方向;武堂难免好勇斗狠,却也是阡陌堂安危的保障;商堂专注打理生意,于阡陌堂的财政可谓是一把抓;襄堂处理朋友苦恼,只消诚心结交,就能得到阡陌堂的帮忙;至于赏堂与罚堂,顾名即可思义,也就不多作赘述。

    施行昭作为襄堂堂主,此刻陡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冲着襄理帮忙来的。

    他偷偷对陆立川眨了眨眼皮,随后道:“放心吧,总镖头昨晚和帮主聊过了。”

    昨天从舒白芷小院匆匆撤逃后,陆立川自然去找了总镖头,将李拓如何得罪了十二飞翎坞和被他们钉梢的事一并说道,当时总镖头连眼皮都不曾蹙挑,想必第一时间已经决定引入阡陌堂了。

    银鹏赵拧着一双冷眉,道:“施堂主,别来无恙。”

    施行昭始终对他低垂半个头,笑道:“赵二哥还是这么龙精虎猛啊。”

    银鹏赵却不敢因为他低眉顺眼的态度而小瞧,有一次曾亲眼见到他随手把一条绝不坚韧、又不具备锐锋的棍子插进青石地里,足足刺入了两三尺,那时就想,他若全力而为,膂力至少有自己巅峰状态的八九成,那便已是大差不差了!

    银鹏赵却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就打响退堂鼓,幽幽地道:“怎么,十二飞翎坞与振威镖局的事,阡陌堂又要掺上一脚?”

    一个“又”字,委实挑明了对施行昭的不满。

    这些年,襄堂与十二飞翎坞向来有大大小小的较量,自然是因为十二飞翎坞做大做强后,有些太不把旁人当人了,以致许多城里的商户向阡陌堂倚靠,一旦出现纷争,自然由襄堂挺身帮忙。

    施行昭赶紧打个哈哈,诚恳道:“赵二哥哪里的话,我们那是要掺一脚,只是老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分则衰之、合则盛之,倘使能把误会解除,对诸位、对我们、对振威镖局,岂非都好。”

    银鹏赵冷然道:“不是误会,我可没见过把人鼻子揍得粉碎的误会。”

    施行昭问道:“却不知是谁揍了揍!”

    银鹏赵恨道:“还能有谁?自是那个挨千刀的李拓,揍了我的儿子!”

    赵明环的鼻子的确粉碎,李拓当然不是故意的,那是他在经络扩宽后初次动手,一时没能抑制涌出的气韵。

    施行昭很是疑惑:“李拓?赵二哥说的难道是那个近来风头正劲的‘穹苍七刀’之一的李拓?”

    银鹏赵道:“不错。”

    施行昭惊呼道:“这么说,可得恭喜陆镖头了。”

    陆立川依旧将拔出的三尺青锋攥紧在手,疑惑道:“恭喜姓陆的什么?”

    施行昭感慨道:“能把‘穹苍七刀’之一的李拓招揽到振威镖局中,往后谁还有胆子打你们的主意、劫你们的货?”

    陆立川赶紧苦笑着摇摇头:“可惜施堂主搞错了。”

    施行昭将下巴揉了揉:“哦?哪里搞错?”

    陆立川道:“此趟行镖,确是有李拓,可他纯粹是由姓陆的雇佣,连一文钱也不曾向振威镖局收,自然同镖局半点关系没有。”

    施行昭颔首思索,片霎后,问道:“那么针对李拓打赵二哥公子一事,陆镖头的态度又是什么?”

    陆立川道:“在姓陆的看来,赵公子不过二十出头,李拓也就二十四五左右,俱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大打出手算得了什么!这次打输了,那就争取下次打赢呗,哪个高手成名之前没有挨过拳头?倘使赵二哥气的是被李拓打碎的鼻头,姓陆的认得接骨的高手,在他的治疗下好生修养一个月,保管看不出什么!”

    施行昭被他触动了回忆,脸上尽显笑容,道:“是啊,当年练武的时候,屁股就没有一天消肿过,”他扭脸朝向银鹏赵,道:“对于陆镖头摆明的态度,赵二哥怎么说?”

    银鹏赵当然是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狗屁不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城下风波(四)

    “前情提要:震颤来自快马,十七匹快马瞬间赶到。领衔的居然是阡陌堂六堂之一的襄堂堂主施行昭,旋踵同陆立川一块唱和,希望大事化小,教银鹏赵不再追究李拓的过责。”

    ……

    ……

    现在的你或许还没有孩子,却至少当过别人的孩子,对于银鹏赵的恨怒,大抵总是能懂上一懂。

    他当然不能接受对方一唱一和就想把打伤自己独子的事归类为平凡稀松,认定了他们的话是狗屁不通,再也不愿用嘴交流,接下去用的,自然是刀锋。

    七十三斤的刀锋,不论对谁来说,都算得上重,可银鹏赵就是能单手平握,横刀立马,直指施行昭的胸口。

    但见刀柄粗、刀身宽、刀刃横,没有削铁如泥、一刀两断的诉求,要的却是只要被刀口沾上,非得剐下来几两肉。

    跟着,他用最冰冷的口味朝施行昭道:“施堂主若不走开,可就莫怪我向你动手了。”

    此话一出,其余交椅也一并有了动作。

    铁燕包向来对银鹏赵马首是瞻,鬼头刀随时随地准备割向施行昭的喉咙;髯鹫蔡眉眼阴森,龙牙刀时晃身前、时藏腰后,因为断耳的关系,对阡陌堂从来没好脸色;骁隼孙逆持双刀,刀背紧贴在小臂上,阴鸷的眸子打量在其他骑士上,直勾勾;秃鹰陈则由腰间抽出一条锁链刀,在短刀重铸之前,临时凑活着用。

    以丘雀张领衔的文攻派到底收敛许多,画眉丁犹豫不决亮出刀后,只是低垂在身侧,不曾指向谁;鹞子胡干脆把手背在腰后,表面上好似在隐而不发,十指却是无力瘫着,根本没有出手的想法。

    乌鸦唐偷偷在鹞子胡的软肋一戳,痛得他身子颤缩。

    鹞子胡扭过来头,问:“怎么?”

    乌鸦唐道:“稀泥想办法和一和。”

    鹞子胡老大不情愿:“何以我?”

    乌鸦唐道:“难道你想去劝老赵?”

    鹞子胡更不愿惹那样的麻烦,双腿一夹,纵马拦在当间,摊开翘如兰花的双手,对施行昭和陆立川道:“等会儿。”

    陆立川手心是汗,急忙向施行昭看望。

    施行昭还是一副轻松模样,悠悠一笑,从女骑士手里接下一根铁棍的同时,回应道:“不急,你们再好生商量商量。”

    有恃无恐的神色,确实教陆立川和姜迪安稳不少。

    被挺身遮拦的鹞子胡背后,丘雀张和乌鸦果然正拉着银鹏赵商量。

    二人不欲堂而皇之地驳了他的颜面,一左一右暗中扯住他。

    银鹏赵最是讨厌这样的偷偷摸摸,不耐烦地排斥道:“干么?”

    丘雀张不禁为他的态度噎住,心头火起:“我才要问你干么!”

    两人少有相同的看法,这么多年来,纷争也习惯了,并不介意针尖对麦芒。

    于是银鹏赵也瞪圆眼,怒瞟回去,道:“自然是给明儿报仇了!你难道要我自认倒霉,吞下这口气?”

    丘雀张眉毛都要炸裂了:“你要报仇,找正主李拓就好,向施行昭动手,难道不是在找麻烦么?”

    银鹏赵冷哼道:“麻烦?有什么麻烦的!”

    乌鸦唐很少带上情绪,以致他的判断大多时候都是准确的:“施行昭隶属襄堂,刻下是奉命前来化解、帮忙的,倘使刻下与他动手的话,便是向阡陌堂宣战了。”

    髯鹫蔡并不会因为跟阡陌堂宣战而吓唬到,事实上,他巴不得开战后能从吕慕青的身上找还公道:“宣战就宣战呗,又能怎样?你们难道是怕了?嘿,我记得当初你们的胆子也算事不小啊,怎么现在是掉进裤裆了?”

    乌鸦唐用不祥的眼睛看着他,以冰冷的口吻逼迫他:“宣战与否,是你髯鹫蔡有资格决定的么?”

    髯鹫蔡咬紧了牙:“我……”

    除了个“我”字,他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昔年在许多问题上,他也是有资格主导的,可因为冲动好色,不但让自己在吕慕青手里丢掉了一只耳朵,也让十二飞翎坞对阡陌堂吐出了一块地盘,从此决定权也就被剥夺掉,刻下的地位,其实还不如秃鹰陈。

    乌鸦唐狠狠戳中他的痛处,实在把他戳疼了。

    髯鹫蔡才闭紧嘴巴,却陡然听得银鹏赵声声如针,刺耳道:“宣战与否,不知道我赵山河有没有资格决定啊?”

    他扭过脸,狠狠盯着乌鸦唐。

    乌鸦唐把脑袋低下,他清楚知道即便连金雕杜都对自己有所依仗,也终究和同金雕杜有过命交情的银鹏赵比较不上。

    十二飞翎坞里能压银鹏赵一头的,也就只有金雕杜和云鹤宋了,可惜他们都不在当下。

    资历相当的丘雀张紧紧按住银鹏赵的肩膀,两人虽打来打去,可毕竟还能说得上话。

    丘雀张道:“在东庭湖里,我就看出来了,班长的内心是想把阡陌堂吞掉。”

    银鹏赵冷道:“姓张的,你到底还没有眼瞎。”

    所以他敢用大刀直指施行昭的心脏。

    丘雀张却道:““虽说我们同阡陌堂终有一战,却绝不应该爆发在当下。”

    银鹏赵道:“不在当下,又该在什么时候啊?”

    丘雀张道:“刻下的阡陌堂,早已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文堂和武堂相互看不上,商堂从来被夹在它们之间,赏、罚二堂近来更是相互掣肘着,有一罚必有一赏、有一赏也定然受罚。他们已然是一个不再稳定的结构了,只消等待狂风大作,就能把他们吹垮,化成一滩散沙,到时候我们再动手,岂非是最好的方法。”

    银鹏赵道:“错了!”

    丘雀张道:“错了?”

    银鹏赵道:“我赞同以狂风把他们吹垮,却并不认同等待大作的狂风。”

    丘雀张摇晃着脑袋,不解道:“什么意思?”

    银鹏赵瞳孔里满是野心,捏紧了拳头、攥紧了刀,道:“不是猴年马月的等待,而是立竿见影的创造,我要创造那一场狂风,我要凭自己的力量将他们吹垮,就像班长一样!”

    金雕杜本是想以杜思聪强占舒白芷为饵,在羊戈老和吕慕青之间创造空隙、风潮的;而银鹏赵有样学样,打算用施行昭来煽风点火。

    丘雀张凝神盯着他,只觉得三十多年的相交,却从未看清过他:“你想怎么做?”

    银鹏赵冷笑道:“把施行昭活捉了,跟着,在阡陌堂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先找吕慕青谈判。”

    丘雀张疑惑道:“你想从文堂那里要到什么?”吕慕青岂非正是文堂堂主!

    银鹏赵晃着脑袋,道:“要到躁。”

    丘雀张道:“躁?”

    银鹏赵笑了笑:“能将襄堂堂主救下,自然是件大大的功劳,看着文堂一步步就要将施行昭就出来,你说和他们不对付的武堂会不会急躁?”

    丘雀张不由得点点头,难得认同对方。

    银鹏赵接着道:“这时候,只要我们故意谈崩一次,就会给武堂一种错觉,机会来了。”

    丘雀张道:“你就不怕他们倾巢而出?”

    银鹏赵道:“真正的胜利,往往建立在出其不意,我们已经预料到他们要动手了,难得还会怕?”

    乌鸦唐断然道:“扛过武堂的动手后,我们就可以把施行昭杀了。”

    银鹏赵狠狠瞪着他,然后脸上一寸寸化开猖狂的大笑,道:“老唐啊老唐,难怪班长向来把你捧得高!只消施行昭一死,文堂势必怪责武堂的擅作主张,武堂则会反咬文堂办事不力,我不以为他们还能同心协力,说不定彻底拉开了内斗的序……老张,这一次,你觉得我的脑瓜灵不灵?”

    丘雀张叹服地吐出一口气:“妈的,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心机!”

    银鹏赵道:“干不干?”

    向来站在他这边的铁燕包第一时间喊道:“干。”

    乌鸦唐也点点头,道:“可以干。”

    丘雀张道:“可究竟要怎么活捉施行昭,我们岂非得好生盘算盘算。”

    银鹏赵咧着不屑的嘴脸,摇头道:“艹,他们顶多二十来号,我们却有七十把刀,难道还活捉不了?”

    忽而,却听头顶有一个声音响道:“你们当真有七十把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城下风波(五)

    “前情提要:银鹏赵不只对陆立川出手,还想将施行昭一并擒下,其行为无异于同阡陌堂宣战,自然引得文攻派的丘雀张阻挠,可在得知银鹏赵的计划后,丘雀张竟被说服了!”

    ……

    ……

    颜子涵并没有因为马蹄的震荡而吓到,既然把给毛驴阿涩报仇的话撂下了,她就会说到做到!

    所以在大地彻底平稳后,她便跃下了车厢,脚步飞扬着,向镖队前线闯去;瞿琅抱紧匣子追在她的后方,只担心她的安危,却全然忘了自己根本不懂武功;好在总算有肖先生默默跟随在背后,他当然不只是被总镖头派来驾马的!

    一行人掠过重重雾霭,终于来到了气氛凝重的前方,对峙的两边寸步不让,剑拔弩张。

    旋踵,在银鹏赵不屑摇头的刹那,杀机四溢在长街上。

    瞧见陆立川的侧额已是汗如雨下,要为阿涩讨还公道的颜子涵也不由得心弦紧张。

    她赶紧将右手搭在左腕上,做好随时抽出软剑的准备。

    就在这时,她那双明艳的浅桃眸子骤然璀亮,哪里想得到一直无影无踪的李拓竟陡然由天而降,在空中翩翩闲闲地旋转着,最后以单脚落在马背上。

    金鸡独立的姿势稍略显露出几分俊俏,可人们的目光到底还是汇聚在他的双手。

    双手有十指,十指有八缝。

    刻下,他的每一条指缝岂非都被塞满了,里面尽是刀,不薄也不厚的折刀,十二飞翎坞帮众所用的折刀。

    每一条指缝都塞在三把刀,傻子也数得清统共夹住了二十四把刀。

    除了银鹏赵没有回扭过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的惊讶,有的惊慌。

    丘雀张一边仰着脑袋,一边忍不住拔出很少露面的十字斩刀。

    对向李拓的当然不只一把刀,鬼头刀、龙牙刀、锁链刀、双肘刀委实都对准了他,却分毫见不到他的慌张,跟着轻松抖开十指,便听到二十四把刀“哗哗啦啦”掉到地上。

    足尖在马背上幽微一滑,打开双胯后,他稳稳在银鹏赵的身后坐下,紧接着伸出一双十指修长的手,搭在那对宽厚的肩膀。

    空空荡荡的双手却似乎比方才满是折刀的双手更教人忌惮!

    跟着,铁燕包敛去了指向李拓的刀,其余交椅只得学他。

    李拓平静地接着道:“还是让我来帮你们重新算算刻下的人手吧。”

    因为从小打算盘的关系,他倒是喜欢算数的:“十二飞翎坞的帮众有六十二位,再加上你们九位交椅,”谁都会以为他算得认真:“刻下醒着的,还能动的,大概就只剩下九位了。”

    话中的含意岂非明了!

    丘雀张哭丧着脸:“你把他们,把他们都,杀了?”

    他是管招募的,他知道今日带出来的都是不易得到的精兵强将!

    李拓诚恳道:“倘使下的是杀手,恐怕我能更快解决了。”继而,摇摇头,道:“放心吧,我只是教他们晕过去了。”

    丘雀张始才松了口气。

    这也解释了何以先前银鹏赵一声令下却无人响应。

    然后,李拓问出了那个要命的问题:“现在,就凭你们把人,可有把握在同二十几号人的拼杀中取得胜利?”

    他没有把银鹏赵数进去,因为银鹏赵已彻底被他捏在了手里。

    手中虽然无刀,可李拓出刀,完全是可以不用手的。

    刻下,没有人能对李拓做出回应,除了被他捏在手里的银鹏赵。

    银鹏赵已没有了冷笑,银鹏赵必须要承认道:“倘使往后还有谁再说你不配做七把刀,我一定会把他的耳朵割下。”

    髯鹫蔡的耳朵不由一痛,他却无胆出声说话。

    李拓道:“哦?赵兄好像还没看过我的刀。”

    银鹏赵道:“不用看了,直接商量。”

    李拓倒是没料到对方比自己更要主动,在他肩头拍了拍,道:“赵兄划个道道?”

    银鹏赵道:“我知道李少侠受雇的是陆镖头,一分钱没从振威镖局拿,自然连半点瓜葛都纠扯不上。”

    李拓垂点着脑袋:“好像是这样。”

    银鹏赵接着表态:“我也知道舒白芷姐弟是李少侠的朋友,往后在这夜繁城里,谁若是敢打舒家姐弟的主意、谁若是敢动舒家姐弟一根汗毛,我保证亲手把他们剁烂掉。”

    李拓轻声问道:“倘使打主意、动汗毛的是你们十二飞翎坞的人呢?”

    银鹏赵严正道:“就算是杜思聪,我也会把他剁成肉酱。”

    李拓拍了拍他的胸膛:“赵兄周到。”

    银鹏赵郑重道:“最后当然是赵明环的事!”

    他甚至冷冰冰喊出儿子的名字。

    李拓道:“这件事我可以解……”

    银鹏赵却猝然截断了李拓的话,道:“无需解释,是他出门不带招子,惹了李少侠,活该撞烂鼻子。”

    李拓摇摇头,他还从没有见过比这人更果决的。

    他道:“赵兄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银鹏赵道:“只想李少侠能放过我这一次。”

    颜子涵哪里相信他有这么窝囊,担心李拓放松警惕,出声提醒道:“死鱼眼,你小心些,莫要上了他的当。”

    忽而,却有一个嘹亮的声音为银鹏赵背书:“姑娘放心,老赵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

    施行昭循声望去,眼里满是惊讶;对这声音记忆犹新的陆立川不禁肩膀颤晃一下。

    只见雾霭中悠悠走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而走在数十道人影前的,赫然是十二飞翎坞的帮主金雕杜。

    金雕杜来到高头大马下,对双手搭在银鹏赵肩膀的李拓笑了笑:“他的话就是俺的话,李少侠觉得怎么样?”

    李拓翻身下马,被十二飞翎坞的十把交椅团围在当下,道:“有了赵兄和杜帮主的话,我还有什么可惧怕!”

    金雕杜大笑着拍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身子一让,任由李拓离去,跟着,随随便便一扬手,向着数十人影道:“把昏迷的子弟都带回去吧。”

    随后,就见乌泱泱的人影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

    金雕杜对银鹏赵道:“回去把罚酒满上,一杯都不许少。”他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

    须臾后,他才扭过脸来,向陆立川道:“实在给你添麻烦了。”

    陆立川赶紧答道:“杜帮主这么说,可实在折煞姓陆的了。”

    金雕杜哈哈一笑,又拍了拍施行昭的肩膀:“好好干,俺看好你。”

    施行昭颔首回应:“多谢杜帮主。”

    于是,这群突兀而来的人不作停留,又这么突兀地走来。

    夜繁城下忽然又空荡,居然连一滴血也不曾淌下。

    施行昭对陆立川和李拓拱手作揖,道:“祝陆镖头和李少侠一路顺风,那我们就在这里作别了。”

    陆立川很是感激:“等姓陆的回来,一定给你带京城的桃花酒。”

    施行昭大笑:“我可记住了!”

    可他的笑脸岂非又在上马的时候被苦脸代替了,闭紧双眼,浑身发抖着,直到把女骑士的腰肢箍牢靠,才好不容易坐在马背上。

    快马撒蹄,又一次排山倒海的震荡。

    直到送完所有人,李拓才总算转回了身来,同颜子涵相望。

    她眼底的星光来不及隐藏,到底是被他瞧见了:“刚才那样飘下来,好看么?”

    颜子涵料不到他会这样问,一时没想好否认的谎话,只能扁着嘴,糊弄道:“一,一点点吧。”

    李拓却突然板起脸:“可是谁准许你看了?”

    他分明是叮嘱她呆在车上的!

    就见他身形蓦地一矮,手已搭在她的后腰上,跟着肩膀一顶,就将她扛起来。

    颜子涵当然气愤挣扎:“放我下来,你要干么!”

    李拓却不回答,甩出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对于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他属实有些生气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路途男女(一)

    “前情提要:在银鹏赵准备发动进攻之际,李拓从天降了下去,他不但将六十几名帮众打倒,还扼住银鹏赵的性命。关键时刻,金雕杜突现,凭着一团和气,化解城下的僵局。”

    ……

    ……

    当阳光彻底把夜繁城的薄雾蒸散,镖队已悠悠荡荡出了城外。

    陆立川和姜迪的手都有不同程度的轻颤,虽说有惊无险,可毕竟是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来,倘使金雕杜执意发狠,即便有李拓助阵,怕也要沦为尸骸。

    好在十二飞翎坞终究没有选择同阡陌堂开战,好在他们的运气还不算坏。

    李宏帆和朱绍聪则让所有趟子手坐在镖车,学他俩用双臂枕着脑袋,倚靠着宝箱偷懒,按着李宏帆的话,既然是老天安排他们活下来,一路上就该舒舒服服、愉愉快快。

    他们当然是在安慰脸色煞白的两个新人。

    驾马的肖先生也把小曲哼开,哼的是江南曲目,调子悠扬婉转,仿佛能让每个人由紧张中释怀。

    车厢里却不能,氛围僵凝得厉害。

    自然是因为颜子涵又同李拓闹起了别扭,要同他泾渭分明的对坐开。

    她扁着嘴、偏着脑袋,绝不给对方半点好脸看,甚至还逼着人、驴、兔把立场挑明得清白。

    瞿琅到底是坐了过来,固然对从天而降的李大哥赞叹不已,可私心还是想同颜姐姐在一块;毛驴阿涩无疑也坐了过来,它知道开罪李兄弟可以,然而得罪了颜姑娘,可得被脚踹。

    也就只有赤红绒兔事不关己一般,并不屈服在颜子涵的淫威之下,时而爬上她的春桃、到肩膀瞅瞅,时而滚上他的腿弯、仰头看看。

    因为李拓言而有信的给它准备了一筐胡萝卜,它对他的印象岂非有了好转,又因为异性相吸的关系,它实在更爱呆在他的旁边徘徊。

    当然引来颜子涵的不满,嘟囔道:“白眼兔。”

    赤红绒兔努努鼻子,突然跃到她的面前,冲她放了个臭屁,跟着“吱吱”遮嘴偷笑,继而在她气愤的“追杀”中一溜烟儿地蹦开。

    冰冷的对峙持续到了中午,才在镖队停步后稍缓,因为颜子涵利落下马,不跟李拓呆在一块!

    歇息地在矮林,在溪湾。

    打从陆立川成为镖头、可以决定行镖路线起,只要往北,他都习惯在这里落个脚,毕竟接下去足足有两天要过在野外。

    溪水里有鱼,林子里有野味,再加上好手艺的李宏帆,一顿饱餐,就会有勇气迎接艰难。

    都是配合得当的老伙计,什么职责由谁负,不必言语,已是胸怀了然。

    姜迪攀上高树,一边躺下将筋骨舒展,一边亦是在为镖队望探,一旦有古怪,他就会发出布谷鸟的警惕来;李宏帆拾柴生火,随后搭起烧烤架子来,接着这位面寒的趟子手会由兜包里掏出各式佐料,袖手等待食材;而朱绍聪则是拉着其余的趟子手在镖车前围拢成圈,开些年轻人没听过的荤段子,偶尔也打打牌。

    肖先生会去林间打猎,他颇有耐心和手段;李拓负责摸鱼,“捞泥的李拓”外号,可不是白白得来。

    无所事事的颜子涵只好和同样什么都不干的陆立川闲谈。

    陆立川立即笑开,道:“弟媳妇也别怪李小子,亦姓陆的看,他就是太关心你,关心则乱么。”

    颜子涵努着鼻子,恨道:“谁要他关心了!”

    陆立川道:“欸,只消想到有个人关心你,心里岂非暖暖的。”

    颜子涵倒也不否认,可嘴巴就是噘得厉害:“哪有他那样的关心法,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屁……打我那里,哼。”

    陆立川“嘿嘿”坏笑:“这也难怪,弟媳妇生得这么俏,李小子到底是个男人,怎么忍得下来。”

    颜子涵举起拳头:“我打爆你的头哦。”

    陆立川连连把手举起来:“夸赞,这是夸赞。”

    颜子涵冷哼一声,然后道:“所以你的意思,他是故意想,想和我有亲密接触?”

    陆立川道:“这姓陆的可说不清白。他来了,你自己问问看。”

    颜子涵当然没有问,只是扭头看着他赤裸着上身,拎拽着三尾七八斤的大鱼缓缓走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悄叹:“现在已连鱼群也开始找我麻烦。”

    原来先前李拓才下的溪水里,就有蓝鱼挺鳍,向他冲贯,当然还是因为“神识九阙决”开启后,嵌入他后颈的那块龙鳞气味愈渐扩散,立即引来身为鲲鹏同族的鱼群对他的恶感!

    固然麻烦,却也替他省下四处摸鱼的时间,只消看准时机,出手向鱼唇捉去,跟着拇指一提,流转气韵,便能把大鱼震晕。

    他将晕去的三尾鱼放在平整的石块上,擦了擦湿漉漉的身体,随后在阿涩发馋的目光下,准备用鸢末刀解剖剃鳞。

    颜子涵惊叫道:“不行!”

    李拓诧异看着她:“什么不行?”

    颜子涵气道:“我费尽心思才给它们取了那么好听的刀名,你怎么能用它们来剖鱼。”

    李拓苦笑道:“那我该用什么?”

    颜子涵才不管哩,伸手就把那件灰扑扑的披风拿了去。

    李拓无奈看着陆立川眼底的笑意,真想把他按倒在地!

    “滋滋”,空气里已飘起流油的香氲。

    陆立川一边把嘴塞满,一边还要夸赞李宏帆的好手艺。

    颜子涵无疑是属猫的,大半鱼肉食进肚子里,还不尽兴,却也只敢用眼睛向周遭瞟瞟,没有向其他人讨要的勇气。

    在陌生人的跟前,她难免还是想表现得淑女些的。

    时不时会向她偷觑的瞿琅注意到了那副神情,心头打鼓不停,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鱼递过去。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却已然听到有人道:“吃吧。”

    李拓把半条鱼交到颜子涵的手里。

    颜子涵自然不能瞬间领情:“干,干么?”

    李拓道:“吃饱了才有力气。”

    谁都会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颜子涵也就不拒绝了:“哦。”

    李拓平淡道:“吃完了去树林,我在里面等你。”

    颜子涵有些吃惊:“啊?”

    本在老远的陆立川突然大声叫起:“哎哟喂,小树林!你们说这孤男寡女的……”

    他还未说得下去,李拓和颜子涵已经同时用石子丢去!

    ……

    进去树林,颜子涵当然还是带了几分忐忑的心情,又想起陆立川说的孤男寡女,原本前进的步子禁不住悬停,扭身就想离去!

    忽而,身后响起戚戚小曲,不禁把她吸引,于鬼使神差中,到底还是往林中去。

    只见落拓的李拓倚在树底,嘴里含着叶子,吹奏着空灵的声音,阿涩和赤红绒兔一块随着曲调摇尾巴,一片娴静。

    李拓悠悠停下吐息,朝颜子涵看去:“来了。”

    颜子涵故意带上几分小脾气,道:“要我进林子里做什么?”

    李拓道:“过来。”

    颜子涵警惕:“不要。”

    李拓无奈道:“那我过去?”

    颜子涵道:“你先说究竟做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过去。”

    李拓叹道:“还能干什么!既然你终究还是跟来了,当然要学会保护自己,“穿花蝴蝶十三招”我只使了六招,接下去我会将其余七招陆续交给你。”

    颜子涵兴奋得紧:“好哩。”

    她大步向李拓跑近。

    “怎么教?”“你先转过身去。”“哦。喂,等,等一下,你干么?”“你别动,这样我会使不上力。”“你教就教么,干么要搂着身体。”“这样教你,可以学得快些。”“你骗人,就是想占便宜。”“那么敢问颜大小姐,现在让我占会儿便宜可不可以?”“哼,哪有你这样问的!”“准备好拔剑咯。”“欸,死色狼,你别搂得这么紧!”

第一百三十四章 路途男女(二)

    “前情提要:镖队总算驶出城去,经过不疾不徐的前进,总算到达落脚地。林中打猎,溪水捉鱼,在饱餐一顿后,颜子涵被李拓叫到小树林,说是教剑技,她却以为是占便宜。”

    ……

    ……

    上午还是沉寂的车厢,下午已然吵闹得紧。

    瞧见李拓是顶着一记火红巴掌回来的,就连肖先生也忍不住崭露自己的关心:“你,没事吧?”

    李拓只能回应:“没事没事,习惯了。”

    可他还是习惯不了颜子涵叽叽喳喳地数落不停。

    她皱了皱鼻子,眉目一拧,严厉批评:“活该,谁让你占便宜没个够。”

    这一次她固然也使性子、脾气,可二人好歹已经坐在了一起,倒是轻松了毛驴,低着脑袋同赤红绒兔玩耍去。

    李拓无奈叹道:“我的颜祖宗,我哪里没够了?”

    颜子涵叉着腰,觉得自己很占理:“谁让你教来教去,就教起始的一招“花蝶柳絮”。”

    李拓道:“上一次是情况紧急,我才囫囵吞枣地演示给你,刻下,情形又不着急,我自然是一天一招,把你教透痛了。”

    他的话岂非也有几分道理。

    颜子涵眼珠转了转,问道:“那之前学的六招呢?”

    李拓看上去铁面无私:“重新学。”

    颜子涵拒绝:“可是前六招我分明都学透了,还很有心得呢。”

    李拓摇摇头道:“你的心得实在不错,只错在连我随手拾的树杈都不能打落。”

    颜子涵脸蛋一红,道:“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现在的她当然打不过李拓,否则也轮到李拓教授,可她偏偏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他弱,于是嘴巴一噘,恨恨地做出决定:“哼,我不要了。”

    李拓把头凑过去:“不要什么?”

    颜子涵坚决道:“不要跟你学了。”

    李拓觉得疑惑:“为什么?”

    颜子涵颊上的红云无法退没,小声地道:“若是跟你学下去,岂非就得再被你,被你……那个十二天呀。”

    她的话让原本懒懒散散的阿涩和赤红绒兔猛地激动,一并扬头,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顿时愤恼,对两个就知道起哄的家伙斥道:“看什么!”

    它们只得又低下头,开始了属于它们的窃窃私语,然后脸上都挂起了贼兮兮的笑容。

    李拓悠悠道:“哦?原来你终究是个轻言放弃的小丫头,不学就不学吧。”

    颜子涵被他一激,挺起胸脯,道:“谁是小丫头了!”

    李拓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遇上危险记得躲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颜子涵拍开他的手,道:“谁要你保护了!明天继续,我一定要用“穿花蝴蝶十三招”打败你。”

    李拓道:“那你还得再被我那个十二天哦。”“那个就那个。”“好。”“欸,你在笑什么?”“我哪有笑?”“你分明就有,我都看到你的嘴角在动。弟弟,你有没有看到?”“我,我,没有。”“好了,好了,丫头,你一定是看错了。”“我才不会看错。嗯——好呀,我知道了,死鱼眼,你是故意的,你欺负我。”

    颜子涵立即出手,向李拓的腰际拧去。

    热热闹闹的声音,让外面驾马的肖先生听了也满脸笑意。

    刻下的镖队当然是一路向北去。

    虽说大荒里的水路畅通至极,可对于押运贵重货物的行镖而言,还是以陆路作为首要的法子前进。目的地六合三尺庄坐落在中神州里,就是那个著名的“回”形大荒里的“口”字。(详见第六章大荒九州位置粗略图)

    四面八方都被江水环住,以致于中神州难有陆路运输,前朝最后一位贤明皇帝大挥玉笔,举国之力用上四十年时间,横亘龙蛇江,将中神州与并天州以一条宽百丈、长千里的青石桥链接在一起。

    那座桥而今唤做“一粟”。

    虽要跨越数州,陆立川行镖却是不赶不及,日头足时就多走几里,天色只消昏暗,便立刻寻找地方扎营休息。

    这趟行镖的排定仓促得紧,却在总镖头的准备下一应俱全,知晓总会露宿山头,光是帐篷便备上了五六顶。

    其中自然有两顶是大帐篷。

    一顶用于在休息的夜底将镖车遮笼去,不是简单帐篷而已,里面还缠满了铜铃,一个不留神就将引来铃声大作,足以教所有睡过去的人们叮醒;另一顶则有足够十二人睡的大通铺,贴地的蓬垫虽同软榻不能比,却也有棉花缝在垫子里,在野外已可算是舒服至极。

    其余四顶却是小帐篷,一顶留待备用,一顶需要陆立川、姜迪和肖先生三个人挤,一顶容李拓同瞿琅住在一起,最后一顶给颜子涵自己。

    三顶帐篷同样围着藏镖车的大帐篷搭立,显然是对如何带着镖车在外过夜娴熟不已!

    颜子涵在谢过为自己搭帐篷的两个趟子手后,便钻了进去,躺在蓬垫上,虽然疲惫,一时间却也睡不下去,思绪又飘回了树林、自己被李拓搂在怀里。

    她清楚感觉到李拓的体温在握住自己的腰间后缓缓上升,这一次可绝对不会是发烧哩。

    她不禁抿嘴偷笑,笑他原来也会因为碰触自己羞窘。

    跟着,又想起陆立川说过的话:“弟媳妇生得这么俏,李小子到底是个男人,怎么忍得下。”

    颜子涵自言自语道:“忍不下也得忍着!”立即又开怀大笑。

    她当然还会想自己同李拓刻下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越想,脑筋岂非越同浆糊一样。

    哼,干么要为他伤透脑筋啊!她扁了扁嘴,忽而觉得在帐篷里胡思乱想的自己委实吃亏。

    她道:“不行,我得去逗逗他。”

    念头一起,疲倦即消。

    知道守夜的是他,所以颜子涵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一双柔软的手把眸子遮上。

    颜子涵故意粗了粗嗓子,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李拓居然配合她道:“壮士饶命,非是我不想给壮士,只是所有的钱财都被丫头拿去。”

    颜子涵道:“那你就留下小命。”

    她举手就向李拓的脑袋劈去,李拓身形一拧,已然让过,双手不禁又环住纤纤腰际,吓得她娇嗔起:“你干么!”

    李拓把她环在怀里,道:“怎么还没睡?”

    颜子涵嘴巴嘟得老高,一边挠着腰间的手,一边数落道:“人家怕你闷,所以来看看你,可你一见面就想些坏事情。”

    “呃——我那有想什么坏事情啊。”“那你抱着我干么?”“我在想明天该教你哪一招。”“按顺序教不就行了。”“呃——我突然忘记了顺序。”

    颜子涵伸手就在他手臂一拧:“死鱼眼!大色狼!坏东西!”

    跟着,两人找到一片树底,悄望漫天的繁星。

    李拓瞧她望得入迷,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呢?”

    颜子涵爽朗道:“我在想究竟哪一颗星星是娘亲,她曾给我留过书信,说会在天上同我眨眼睛。”

    李拓指着天上最亮的星星,道:“那一颗是你娘亲。”

    颜子涵好奇:“为什么?”

    李拓道:“它闪得最灿烂,和你眨眼睛一般。”

    颜子涵不由得甜在心里。

    又是一阵沉寂后,她出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李拓道:“我在想……”

    只说了三个字,就被颜子涵截道:“不许想我。”

    “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眼睛,长得丑;不喜欢你的嘴巴,不会哄。”“鼻子呢?”“鼻子还可以,我下次再放入喜欢的行列里。”“什么时候是下次?”“看本小姐的心情。”“颜大小姐现在的心情不好么?”“还可以更好。”“哦?”“你再给我吹吹中午听得曲。”“会把别人吵醒。”“吵醒就吵醒,谁许他们睡得跟死猪一样哩!”

    ……

    一大清早陆立川就发脾气:“好你个姓李的,谁许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哩!”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途男女(三)

    “前情提要:一路上,颜子涵与李拓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吵吵闹闹。天光暗下,镖队只能在野外扎帐篷睡觉,颜子涵舍不得守夜的李拓一个人孤伶,便在睡前偷偷溜去找他说话。”

    ……

    ……

    陆立川当然有理由生气!

    按照安排,守夜的李拓理当把眼睛睁大,而不是像刻下这样非但翕闭得严实,甚至还把可人儿在怀里裹抱。

    昨夜,李拓和颜子涵居然是相依相偎地靠在树底下睡着。

    被惊醒的李拓晃神了一下,瞧着陆立川寒起脸,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他有些过意不去:“镖货没出事吧?”

    陆立川瞪了他一眼,道:“幸好一夜无事,不然姓陆的一定“夺命剪刀脚”断你子孙根。”

    李拓道:“呃——用不着这么恨吧。”

    陆立川咧着嘴,凶巴巴道:“不狠一点,你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他抖了抖脑袋,示意着李拓的怀抱:“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啊!”

    李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面皮再不薄也会尴尬:“呃——”他只得去拨弄怀里面的绝俏姑娘:“丫头,丫头,醒一醒。”

    可颜子涵岂非就是不见醒。

    陆立川失笑道:“嘿,弟媳妇在你怀里睡得还真瓷实。”

    突然,颜子涵扭过脑袋来,眼睛只撑开一条缝,对陆立川恶狠狠地斥责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足以七八尺的魁梧大汉被有起床气的娇俏丫头骇得肩膀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瞧在眼里的一众趟子手们自是哄堂大笑。

    而那位发了雌威的小女子又一脑袋钻进李拓温暖的怀抱。

    尚午时分,颜子涵已是一脸的羞臊,早上发脾气的事,已经从瞿琅和肖先生的嘴里听闻了,刻下不论是相熟的、不熟的,打了照面后,都对她点头微笑,令她恨不得掐死李拓以后再上吊。

    被她斥吼的对象却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致歉道:“往后姓陆的一定不打搅弟媳妇在李小子怀里睡觉。”

    颜子涵除了气得跺脚和对李拓重拳出击外,别无办法。

    她唯有怪自己,怪自己不在帐篷里睡觉,偏偏要去寻那个死人!

    所以今晚她下定了决心,绝不离开自己的帐篷。

    可一旦开始了自我限缩,她又难免开始心痒,难免想要去见他。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突然听见帐篷外有东西在呼嚎。

    那嘶嚎声对于连头狼都不怕的颜姑娘来说,属实什么都算不上,她偏偏下意识催眠自己,令心肝陡然发毛。

    她猛地就从篷垫上蹿起身来,脚下大步流星,向着李拓寻找。

    今夜已不是李拓值夜,自然在帐篷里睡觉;颜子涵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帐,想要趁着无人溜进去时,却遇上了心思深沉、难以睡着的瞿琅盘查:“谁?”

    颜子涵紧了紧呼气,周身一个激灵,分辨出是稚嫩的声音,才想道:是小瞿。

    于是她长长送了口气:“是我。”

    想着她的瞿琅心中一紧:“颜,颜姐姐?”

    两个人在黑暗中彼此都看不清,颜子涵是习惯地把手指竖在唇边:“嘘,别让人听清。死鱼眼睡着了么?”

    死鱼眼是谁,已经接触了几天的瞿琅当然清明:“睡着了。”

    颜子涵道:“好,那你也好好睡觉。”

    说完,她就朝声音的反方向摸去,手指在眼眶上摸索,确定是李拓后,心安理得地掰出一只手臂做枕,脑袋搁上去,继而以背对着他,乱糟糟的思绪倏尔得到了安静。

    他的身畔还是那么暖和,令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李拓只觉得整条左臂都不再属于自己,可他当然不敢把她喊醒,而是微微撑起身体,静静朝不同这个世界赌气的美丫头看去,纤长的睫毛、高翘的鼻子、轻抿的双唇,令他控制不住自己,蜻蜓点水地在她颊上一亲。

    镖队继续前行,按照陆立川的规划,他们大抵会在午时抵达扬柳州西北的绍安镇,可因为早上的颜子涵难醒,耽搁了行进,好不容易紧赶慢赶,才终究在迟晚半个时辰后跨入小镇的地径。

    绍安镇的平远客栈陆立川还算得上熟悉,虽说老掌柜出了远门,却还是值得他在这里做一晚的休息。

    分配屋子的时候,陆立川本打算李拓和颜子涵直接住一间得了,却迎来姑娘家拼死的不答应,只得多开一间,紧贴在一起。

    颜子涵舒舒服服在床榻上滚了滚后,便准备同大家一块大堂吃东西,路过李拓的房间,大门敞开,却只见背影,然后就听得“哗啦哗啦”的拨水声音。

    她怎能不好奇:“你在干么?”

    李拓没有回头:“洗衣服。”

    颜子涵想不到:“洗衣服?你没有带换洗?”

    李拓道:“带是带了,够不够却说不清。接下去还不知道会露宿哪里,趁着有空,不如将之前的衣服清洗,晚上挂在窗台晾干,岂非就又多了盈余。”

    这些事情,都是当年他和王瑾崇一块江湖浪迹时学会的。

    颜子涵恍然地点点头:“嗯嗯,有道理。那个死鱼,哎呀不是,是李大哥,我给你商量一下呗……”

    李拓扭过头来,对这个小女子苦笑,除了有求,她哪里叫得出“李大哥”来!

    他道:“想我把你洗?”

    颜子涵撒娇道:“好不好么,以往这些事都是由祈风处理的。”

    李拓无法拒绝她,只得道:“拿过来吧。”

    颜子涵欢欢喜喜:“好哩。”她蹦着、跳着,回房去,从包裹里取出残留着她满身香气的衣物。事实上,这些衣服远不到需要替换的程度,可她毕竟是女子,往往才沾染了些许汗珠,已然是褪去。

    她把所有的衣物都交在李拓的手里:“还麻烦李大哥洗好了顺道晾回我的房间去。”

    她似乎从那对死鱼眼里看出了几分宠溺,再不敢停留,一溜烟跑下了楼。

    楼下,陆立川一拍身旁的板凳,大声道:“弟媳妇,做过来。”

    反正已经被这些人笑够了,她也就不管那么多,坦坦荡荡地做过去。

    陆立川把酒碗端起,道:“弟媳妇一声吼,就连姓陆的也得抖三抖,敬你。”

    颜子涵得意道:“所以姓陆的你得老实些,可以不怕死鱼眼,对我却也忌惮得紧。”

    陆立川笑道:“是哩是哩。”他向颜子涵倒了一碗酒去。

    颜子涵有些惊慌,不敢接过去。

    陆立川疑惑道:“怎么了?弟媳妇是当真不肯同姓陆的喝一碗么?”

    颜子涵道:“不是这样的。”

    陆立川道:“那是什么?”

    颜子涵面对他的苦苦相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突然,只听李拓大声喊道:“丫头!”

    李拓李拓,你真是我的救星。颜子涵赶紧抬头,道:“怎么了?”

    李拓手里拎着一条布料遮不住太多地方的清凉亵裤出了房门,在楼上颇为无奈道:“你确定连这些也交由我洗么?”

    颜子涵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扁扁嘴,道:“嗯,一起洗吧。”

    李拓道:“哦。”旋踵,便又进屋去了。

    颜子涵回过脸来,只见所有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她难免有些想不通:“怎么了?”

    她突然想通了,“唰”的一下站起来,一边向楼上跑去,一边道:“啊,死鱼眼,不用你洗,你不许碰,我拿错了!”

    ……

    那碗酒她终究是喝了下去,因为暴露了亵裤是什么款式的她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

    她甚至不是一碗的量,而是一口的量,只喝了一头,人就醉倒在桌上。

    肯喝下那碗酒,到底也是因为李拓在身旁,她相信李拓即便会悄悄占点便宜,可终究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可惜她却没有想到李拓也跟着栽倒。

    不只是他,陆立川、姜迪、李宏帆、朱绍聪、肖先生以及其余趟子手岂非一同东倒西歪,人事不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危机(一)

    “前情提要:镖队在古玄镇落脚,吃罢午饭后,兵分三路;一路守着货物、一路去将铁器包覆、一路则去赏景探路。发现寒秋草时,不免愕住,随后听闻三十年前发生的变故。”

    ……

    ……

    便是每个人只有一把兵刃,每把兵刃只有十斤,兜袋里的铁器,也得比百十来斤更重。

    凭李拓那癯瘦的身躯,如何扛得动?

    他并不是一个很爱打旁人主意的人,现在的心思却不免要往毛驴阿涩身上动一动。

    阿涩噘着破口糙牙,以甩尾巴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却又在李拓许诺往后躲给自己捞几尾鱼后,屁颠颠地跟着了后头,以背脊将铁器撑驮。

    同行的朱绍聪也不好过,他毕竟是凡人,只长了两只手,却要扯三匹马;马是老马,相互极其熟络,时不时就有追闹的举动,大多情况倒是被他四处牵溜。

    牵到最后,当然恼火,狞着一双扭曲的眼,恨恨地看着陆镖头。

    陆镖头却是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

    为了遮掩两手空空,他恬不知耻地揣进袖中,抖着肩臂,外八的两腿迈得霸气,享受着长街小径悄悄回望来的注目礼,岂非满意得紧。

    谁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人痴迷金钱,有人贪恋权势,有人钟意美女。

    陆立川则喜欢有派头,为此,他简直愿意一辈子给振威镖局干活。

    只可惜,无论什么样的派头,在老耿的面前都不顶用,就算面前站的是天王老子,他也是言辞犀利地吆五喝六。

    老耿的店铺开在长庭桥下,是一个墩洞,不干活的时候,他就瘫在一张躺椅上,享受时光的流动。

    他并不急迫,因为曾经死过,人世间的一切已然看透,金钱、权势、女人、派头,于他来说都是死不带走,何必执着?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只管快活。

    打扰清梦的陆立川自然教他很不快活,眼睛一凛,几乎掀到脑后:“是你!”

    陆立川腆着脸笑笑:“嘿嘿。”

    老耿换一只脚翘二郎腿,道:“滚。”

    陆立川赶紧抢上前,蹲在躺椅边,扯住他枕在脑袋后的手,恳求道:“别介,老哥可得帮帮姓陆的?”

    老耿白了他一眼:“帮什么?帮你躲?”

    陆立川道:“老哥可不能见死不救。”

    老耿“呸”了一口,道:“照理说,老子的这条命还是欧阳所救。”

    陆立川满脸讨好的笑容:“哎哟,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您就把姓陆的当作一个屁,‘噗’的放了。”

    老耿果然提起屁股,在陆立川鼻子前“噗”了一个,这才满脸笑容。

    他笑道:“打算包些什么?”

    哪怕鼻子前再臭,陆立川也不能把手挥动,还得赔上笑容:“就一点点,对老哥这样的行家里手,肯定不算多。”

    他指了指身后的三匹马和百十来斤的铁器。

    老耿不断颔首,看得出有骂娘的冲动:“好么,这是一点点……”

    陆立川谄媚道:“嘿嘿,老哥有什么需求,就跟姓陆的说。”

    老耿瞪了他一眼:“不够。”

    陆立川疑惑道:“什么不够?”

    老耿道:“包裹用的皮革不够。”

    陆立川却是门儿清的:“这好办,皮革都是用寒秋草所做,姓陆的这就差人去给老哥拔草去。”说罢,他已向着李拓和朱绍聪扭头。

    老耿却突然道:“不妥。”

    陆立川回望:“哪里不妥?”

    老耿道:“第一,他们似乎不知道寒秋草是什么;第二,他们更不知道长成什么样的寒秋草才有效果。”

    陆立川笑道:“嘿,他们都是聪明人,稍略提醒就已足够。寒秋草是蓝色的草,要高过膝盖的才能对绝磁起到作用。”

    老耿顺手将一只竹篓塞进他的怀臂上:“既然你什么都懂,其他人老子也信不过,不如就跑一趟。”

    陆立川当然不想干活:“这……”

    不等他说第二个字,老耿的巴掌就在他背脊拍落,旋踵道:“哪有这么多屁话,动动动!在这里游手好闲些什么?还要不要老子给你包裹?记住了,没盛满这只竹篓,不准回来。”

    陆立川左手拿篓,右手摸着火辣辣的背脊,狼狈地往蓝色草坪奔走。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在眼前消没,老耿才向李拓和朱绍聪招招手:“干活。”

    李拓道:“您不是没有皮革不够么?”

    老耿讥诮道:“笑话,老子指着包皮革过活,怎么可能不够!就是看不得他的作派,故意逗弄,东西拿过来吧。”

    李拓点点头:“哦。”回身解开兜袋,将里面的铁器一件件卸落。

    突然,老耿始终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掀开,一双冷眸盯着摇曳的披风不动。

    他惊呼一声:“小子,你背后是什么?”

    李拓还以为身后沾上了东西,扭了扭脑袋,却什么也未见到。

    老耿道:“好家伙,附灵之器,老子可得有三四年未曾见过;喂,介不介意拿过来瞅瞅?”

    想着还得央他襄理,也就不好拒绝,小心翼翼将披风褪落,交到对方手中。

    老耿的心思当然都放在刀口,刚攥在手上,明显就感到彼此的重量各不相同;眉宇挑起的同时,前后审视刀锋,旋即就望清楚刀身其实有厚有薄;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中间那把刀以为冶炼得不够,凹陷下了诸多小孔。

    他摇摇头,有些失望地作结论道:“材质、工艺,不论是从哪方面看,这些刀离好刀都差着许多,以此结为’灵器’,属实有些小材大用。有句话老子须得跟你说,凭这样的质地,即便附了灵,也有断的时候。”

    老耿从不拐弯抹角,有什么想法俱是直说。

    他说的,李拓当然也懂:“谢谢您的提醒。”

    鸢末刀本就是在夜繁城随便找的一个小作坊打造而成,顶多用了一个时辰,自然不是精锐的刀锋;可实在因为陪在身畔许久,李拓舍不得舍丢,这才背着魏南征,将之炼成“灵器”,事后没少被骂的狗血喷头。

    老耿失望过后,也就不再多说,带着鸢末刀进入墩洞,里面漆黑无边,只在台前点燃一盏烛火,靠着唯一的光线照射,教注意力全然集中。

    随后,那双粗糙而厚实的手行云流水地转动,熟能生巧地在刀锋的边缘缠勾,皮革一寸寸随着他晃动的指尖覆盖起刀锋,眨眼瞬间,已令短刀变为了作茧自缚的“虫蛹”,再见不得冷辉闪烁。

    将披风丢还给李拓后,老耿又指了指阿涩:“带进来。”

    李拓解释道:“它脚下没有钉蹄铁,应该不用。”

    老耿对他凝起眼:“你小子以为在黑沙湾里只需要提防铁磁?”

    跟着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把阿涩抢夺,感受着它在掌握中乱动,旋即又是恐吓:“再动,老子把你炖咯。”

    阿涩脖子一缩,虽然怕疼,也比没命好过,于是只得任由。

    好在终究不是什么大刑伺候,老耿只是在阿涩的蹄子里塞挤棉绒,而后再以蓝色寒秋草制的皮革牢靠密封。

    阿涩踩在地上试了试,只觉得脚感舒服软糯,便大起了胆子,将其余的蹄子也交在了对方手中。

    李拓眉宇始终轻皱,待到他裹完阿涩休息的时候,才开口:“敢问除了铁磁,还得提防什么?”

    老耿摇摇头,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没了解清楚就敢朝着黑沙湾走。

    他道:“记得了,黑沙湾里,最可怕的是声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危机

    “前情提要:虽比事先规划慢上一会儿,镖队到底平安抵达绍安镇。客栈中,李拓清洗衣物,颜子涵瞥见自是央求,开心做起甩手掌柜,却忘记收去贴身衣裤,又惹来一阵羞。”

    ……

    ……

    随着他们一同瘫晕在桌椅,立刻有两人从酒窖里走出来。

    两人长得分外相像,眼睛鼻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当然因为他们是同胞而生的孩子;可除了五官相像外,不论是体形、性格都截然不同。

    最强烈的反差无疑还是在体形上,毕竟一个是五短身材的侏儒,吃得也肿胖;另一个却是近乎九尺的长人,周身精壮。

    那侏儒兴奋蹦跳,道:“哥,你看到了么?那水灵姑娘的亵裤得有多单薄啊。”

    长人憨憨一笑,点了点脑袋,道:“嗯嗯。”

    侏儒一脸淫坏,道:“那种亵裤,穿在身上,怕是什么都遮掩不了吧。”

    长人挠了挠头:“嗯嗯。”

    侏儒不由产生遐想:“你猜她现在穿着的,又是什么模样?”

    却听一声娇笑回应道:“有什么可猜的,上去把她裙子撩开,岂非就能看到。”只见原本在柜台忙碌的女子撕烂脸上的面皮,褪下朴素的白裙,让大片玉藕手臂露在夏天的风里,花枝招展地笑起:“何止是用眼睛看,就算用双手摸,用舌尖舔,也拿你毫无办法。”

    侏儒瞧见那张笑得颇为扭曲的脸,叫道:“想不到他把殷四姑也找来了。”

    那被叫做殷四姑的女子年轻时也娇俏,只是不堪渐渐变老,便起了心思在脸上动刀,刻下眼睛比以往大了一倍、嘴唇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小巧,却让带着憨的长人也缩了缩肩膀。

    她却不自知,继续掩嘴娇笑:“人家早知道你们男人心底尽是些龌蹉想法,却没料到连女儿家的亵裤都迷恋成那样。不若你卢二爷对人家说些好话,回过头啊,送你七八十条又何妨。”

    被她称为“卢二爷”的侏儒莞尔一笑,道:“别人小姑娘穿过的,闻起来都香,可是你殷四姑穿过的么……”

    他话尚未说完,脸颊陡然就划过了一柄两个巴掌大的剪刀。

    刀尖锋利,旋即卷起一片血花,跟着死死钉着二人身后的木阶上。

    长人卢大爷突见弟弟受伤,闷着脑袋就要往殷四姑的身前闯,侏儒卢二爷却连连把他拦下,怕哥哥在心机深沉的女人面前讨不着好。

    他以五短身材拦在九尺大汉的前方,然后道:“殷四姑穿过的么,岂非如蜜一样。”

    殷四姑简直和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因他一句话,已然笑得如花朵绽放。

    却惹来了一个满头赤发的男人讥笑:“贱男人,骚婆娘!”

    卢二爷皱立眉头,望着楼上:“什么人?”

    殷四姑不必抬头,仿佛就已知晓:“哟,修文,你还有时间出门走荡?就不怕嫂子出去偷人啊?”

    卢二爷不得不警惕道:“修文?他是‘青罗手’修文?”

    殷四姑笑道:“也是有眼无珠的修文,谁让他爱上的非良人。这也难怪,风情万种的又有几个是好女人?他只期望成婚后她能好一些,可狗改不了吃屎、猫舍不去偷腥,嫂子夜里没有缠绵,死活睡不去。所以他才走了一周,她就爬上了八个男人的床,现在头顶的绿帽子,堆起来怕是高得过房梁。”

    赤发男人修文脸上流露出惨笑,道:“所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亲手掐死了她。”他的瞳孔里依旧满是深情,幽幽道:“就像掐死你一样。”

    修文忽然就动了。

    眨眼前,他本还置身楼上;眨眼后,已出现在大堂中央,青碧色右手猛地向殷四姑急抓,无论殷四姑会何种身法,都从他掌下开脱不了。

    殷四姑却分毫没有想过要逃。

    她任由修文使劲全力地掐着,在窒息中,在痛苦里,她大声的欢笑;她分明有一双手,却不挣扎、不阻挠,反倒摸向他结实的胸膛,然后如蛇一般向下逶迤轻滑,掠探过腰胯,用力捏紧一团绵软。

    修文痛,痛得把手松开,人也瘫栽,跌在地上呕吐起来,仿佛要吐出苦胆!

    殷四姑长长一叹:“哎,难怪嫂子要去偷。”

    修文低声道:“够了。”

    殷四姑却继续道:“人家本还想着求你在临死之前给人家些快活呢。”

    修文嘶吼道:“够了!”

    他作势又要扑身而起,却不知该如何从颓丧中迅速爬起。

    殷四姑本欲大笑,客栈的门却在这时候被推开,阳光缓缓流淌进来,衬得来人金光闪闪。

    她赶紧敛住笑,双手叠在身前,向来人低下脑袋;修文看见他后,咬牙也要从地上站起来;卢家两兄弟亦是箭步一赶,同另外二位在来人面前列成一排。

    来人伸出指勾来,在殷四姑扭歪的鼻子上一刮,道:“你呀你,还是捣蛋得厉害。”

    殷四姑居然露出一副羞怯的神情,呢喃道:“还不是因为您,您喜欢么。”

    来人笑了笑,又向修文走进,宽厚有力的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你终究下不了死手,将她放走,又何苦把自己困锁?”

    修文道:“向前走?”

    来人道:“对,向前走。”

    修文道:“再给我一些时间。”

    来人道:“你自己把握。”

    跟着,他来到了卢家兄弟的前头:“大卢,这怕不是又长个头了吧。”

    卢大爷摸着后脑勺,憨态可掬地笑道:“嗯嗯。”

    来人又提醒道:“小卢,你可再不能胖下去了。”

    卢二爷“嘿嘿”讪笑:“好说好说。”

    来人转过身,望着趴在桌上的人马,道:“四姑,这是你的杰作?”

    殷四姑道:“人家也就是在饭菜里下了一些‘醉春红’。”

    来人点点头:“干得不错。”

    只被他称赞一声,殷四姑就喜孜孜地收不住笑容。

    来人又对修文道:“箱子在地库么?”

    修文道:“表面上是和镖车一同在地库,其实暗地里偷偷被搬上了二楼。”

    来人颔首道:“很是谨慎啊。大卢……”

    卢大爷扭来头。

    来人道:“接下去是体力活,可得靠你了。”

    卢大爷咧嘴一笑:“嗯嗯。”他喜欢在别人的眼力很有作用。

    来人又向卢二爷道:“销货的路子,你可曾做好了联络?”

    卢二爷道:“您放心,保证教振威镖局事后无论如何追究,也查不到我们。”

    来人满意道:“好,很好。既然一切都稳妥,也就不用留下什么活口。”

    他的意思四人岂非瞬间便懂。

    殷四姑疑惑:“不是说其中有一个我们的……”

    修文截断她的话,道:“少个人分钱,岂非不错!”

    卢二爷的心思却在别的地方:“曾爷,里面有个小姑娘,可不可以交给我?”

    来人摇摇头,道:“四十万两的银子,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小姑娘虽然美貌得很,你却没有法子令她住口。放心吧,有了钱,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你就当是她的运气不好,同你错过。”

    卢二爷叹了口气,道:“哎,那她实在是错过了太多。”

    刻下,他只有一个请求:“您至少让我看看她刻下穿的亵裤,款式究竟是什么?”

    殷四姑失笑道:“你这个卢老二,倒是执着。”

    来人甩了甩手,却也是任由。

    卢二爷凭着自己侏儒的体形,几乎轻而易举就钻入了桌,面对着那对翕闭的腿根,他咽了咽口水,道:“好姑娘啊好姑娘,我就看一眼。”

    他好奇得十指都在空中抖动。

    却有人苦笑着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才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转危为安

    “前情提要:就在所有人晕眩之际,客栈里陡然多出几条身影。有长人卢大爷、侏儒卢二爷、“青罗手”修文、和易了容的殷四姑,他们显然是在姓曾的来人带领下,为截镖而来。”

    ……

    ……

    被人搭话的卢二爷当然有些意外。

    刻下他正置身桌底下,并不好伸头探看,只得带上几分诧讶,问道:“为什么?”

    趴在桌上的李拓吐气长叹:“因为这件事倘使被她知道了,即便作案的是你,被打的却也是我。”

    颜子涵的粉拳岂非是对他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做出了决断:“我可不愿因为你而招惹麻烦。”

    一只手陡然伸出来,抢在卢二爷的指尖碰触到颜子涵的腿膝前,已然在他领口一攥。

    第一次拉拽,李拓本想着只用腰力,却因为卢二爷的底盘和重量没有分毫动弹;于是第二次拉拽难免把气韵运开,仍是未能控制得宜,只好将卢二爷如同飞箭一般掷了出去,“轰”的一声撞中柜台,进出的那扇案门无疑被砸坏。

    陆立川的舌头轻弹:“啧啧啧,以前觉得你小子还算和善,想不到一对弟媳妇有所打算,你就变得这般凶残。”

    李拓双手一摊,也不解释。

    陆立川又指了指柜台,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客栈老板追究起来,别指望振威镖局会为你买单。”

    李拓皱起双眉:“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姜迪耸耸肩,道:“还能怎么办,当然留下来刷碗。这种事我以前常干,一只碗就当一文钱算,修个案门,怎么着也得一两半,一千五百多只碗吧。”

    肖先生不禁也变得感慨:“看来我也得小心些。”

    李拓疑惑道:“哦?你不是总镖头的侄子么?”

    肖先生一叹:“哎,我那位伯父不会比陆镖头慷慨,我可不想留下来洗碗。”

    陆立川搭着李拓的肩膀,摇头时的表情仿佛有逝者离去的悲哀。

    李拓一呆,三个人言辞凿凿,竟教他觉得似乎洗定了一般。他只好苦叹,唯有苦叹。

    接连醒来的当然还有八名趟子手,就连新来的两个小子亦是生龙活虎,分毫没有中招的迹象。

    殷四姑看了看姓曾的来人,又看了看座位上的他们,难以置信地摇甩脑袋。

    她倒退了一步,道:“不可能,我的‘醉春红’无嗅无味,你们不可能察觉得出来。”

    陆立川把大腿一拍,他最是愿意同别人解释答案。

    他“哈哈”朗笑,道:“姓陆的或许看不出来,可在行家里手眼里,岂非跟雕虫小技是一般。”

    殷四姑冷笑一声:“哦?你们也配拥有行家?”

    陆立川双手向两侧的椅背一搭,二郎腿翘到桌上:“否则你以为我们凭什么醒过来?”

    殷四姑的眼睛不断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像行家的,也就只有肖先生。

    肖先生却摇头道:“不是我。”

    殷四姑震惊道:“那是谁?”

    肖先生失笑道:“谁趴在桌上,就是谁。”

    刻下岂非只有颜子涵人事不省地趴在李拓身边,整张脸蛋都是酒醉的红潮,睫毛悄悄震颤。

    李拓颇为无奈,替她将额前纷乱的长发捋在耳朵后,道:“居然连一口都喝不来。”

    殷四姑大受震撼:“一个连酒都不会喝的小姑娘,怎可能看破我的‘醉春红’!”

    李拓握住她的双肩,让她缓缓靠入自己的胸怀,紧接着牵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畔:“她虽然并不怎么会喝酒,却是长在山蛮。”

    殷四姑闭紧嘴巴,再说不出话来。

    李拓扛起了那具柔软的身躯,对陆立川道:“我当然不能把醉醺醺的丫头扔在战场的中心。”

    陆立川道:“你小子重色轻友,我们岂非见怪不怪!”

    李拓道:“趁着说话的档口,有人钻了进来,你们当心。”

    陆立川轻描淡写地把手甩了甩,道:“我们有一套“八荒六合捆蛇阵”,很厉害。”

    李拓领教过,觉得一般般,却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道:“我安顿好丫头,立刻就来。”

    他实在没有立刻下来,喝醉了的颜子涵岂非对他又箍又缠,甚至还一鼓作气,把他的脑袋往胸脯里埋。

    如果不是楼下“乒乒乓乓”的打起来,李拓就这么窒息在她的话里,或许也不坏。

    他在春桃之间幽幽一叹,拼尽了周身力气,把脑袋拔出来,失笑捏了捏粉嘟嘟的脸蛋,去隔壁把瞿琅带来。

    瞿琅缩着肩膀、抱着匣子,还是怯懦着下方大战的。

    李拓捏了捏他的双肩,道:“放心,有我们在,没人可以把你伤害。刻下还请你好好照看一下颜子涵,若碰上什么麻烦,就大喊。”

    瞿琅勇敢地点了点脑袋。

    安排完一切的李拓出得房间,就在大堂已然战作一团。

    “青罗手”修文的确厉害,一双肉臂被他练得如铁一般,虽被“八荒六合捆蛇阵”困得进退两难,却敢凭肉掌直拼数道剑锋,斗得火光四散!

    可终究有陆立川领着趟子手们稳扎稳打,不露破绽,只消再过七八十招,他必定会孤木难支,败下阵来。

    殷四姑也已然抽空拔出了钉在木阶上的剪刀,张开时刀刃尖锐,稍有不慎,皮肉就要被划开;一旦咬合,更加震骇,简直能把腰腹剪断。

    她差点杀得趟子手阵脚大乱,大堂里骤然横出一条旗杆,正是姜迪的手段,以长打短,把她拦在阵外。

    卢大爷咬紧牙关,眼睁睁看见弟弟被摔出去,怒从心起,向着镖队猛撞而来,凭他高大精壮的身体,根本用不着招式,就可以把人冲散。

    肖先生绝对容不得他在堂前作乱,挥开内家柔拳“拨云乱”上前阻拦,以牵、以引、以绊将他挡下来。

    当下的战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消陆立川等人彻底把修文拿下,便可以分出精力围剿其他二人。

    李拓看清局势,本想着遁入阵中搭把手,却蓦地看见客栈外竟有冷光在闪。

    客栈外分明站在那个姓曾的后来人,手中竟把一只黑色机括举了起来!

    霎时间,就听“嗖”的一声,徒然便打出了八十二根涂毒的钢钉!

    瞬间打出八十二根钢钉,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它们更快?

    李拓!

    李拓就比钢钉更快!

    他并指胸前,呼扬起一片风潮,向着钢钉吹去;钢钉虽然破风,可经由这么一阻,速度上到底变慢。

    紧接着便见李拓只身向着钉雨中窜,披风一卷,鸢末刀亦如水花一样泼开。

    “当当当当当”。

    钢钉虽然排列得麻密,却远远抵不过刀锋任意撩斩,可李拓终究只来得及三旋三转,凭一己之力到底挡下五十三根钉子。

    他同时出声大喊:“快躲开!”

    若是没有他这一喊,背对着门口的姜迪一定反应不来,而处在“八荒六合捆蛇阵”中朱绍聪更是要被射成筛子。

    可自然还是有人无法躲开,中钉的是一位老伙计,被钢钉擦中肩头,伊始还以为是小伤,难知只过去五六次呼吸,人已经栽倒下来。

    修文和殷四姑瞅准良机,拼着撞破脑袋,也要砸开墙壁遁逃开;凭卢大爷的身材却是哪里都去不得,更何况卢二爷已经趴到在地,意识模糊。

    李拓再朝门外看,那来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于人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怀疑

    “前情提要:除了颜子涵,镖队竟全部醒转。劫镖一行只得发狠,同镖队杀将在一块,场面难分难解,李拓先把颜子涵送回屋,转身出房,陡见八十二根钢钉向众人疾射而来。”

    ……

    ……

    门窗紧闭的客房,陆立川故意把瞿琅支开,留下李拓在一旁。

    天尚未黑,桌上却已有了火光。

    陆立川吹熄了火折子,接着由怀里取出一条巾帕,将巾帕翻开,只见一根紫黑色的钢钉平静躺在中央。他再用巾帕捏住钢钉,继而探入火舌中炙烤,不消片刻,黑烟便在烛火上升腾袅袅。

    二人赶紧把鼻子捂上,相互望了望。

    陆立川把巾帕放在桌上,叹道:“可惜弟媳妇一时间清醒不了,否则说不定能知道是什么毒。”

    李拓道:“老龚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立川道:“还好老李当机立断,没耽搁分毫,就背着他去找大夫了,刮了骨、驱了毒,一条小命总算得保,可中钉的肩膀么……”他不忍说下去,只把脑袋摇了摇。

    半晌,他强装爽朗,笑道:“这样也好,老龚最爱浑水摸鱼,就让他在这里歇着吧。”

    李拓拍按他的宽肩,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陆立川原比他想象的坚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再笑,冷酷道:“不过擦伤,就能摧毁一条臂膀,足见钉子上淬的毒有多么狠辣。”

    他曲指在桌上敲了敲,道:“这根钢钉,是被肖先生亲手截下。”

    大堂里,散乱的钢钉分明不少,李拓岂非也有帮忙打扫,可陆立川却偏偏拿着这根钉子同李拓商量,心中自然是有想法。

    他问李拓:“你可知道是从哪里截下的?”

    李拓架起手,拇指轻拂右侧太阳穴,思忖道:“当时肖先生正在跟大高个儿较量。”

    陆立川道:“对,跟卢大。”

    李拓道:“莫非在柜台边。”

    陆立川笑笑,很是赞赏:“他们也是兄弟情深,卢二晕在柜台,卢大便始终守在周遭。柜台边的人不多不少,就他们三个,你猜猜这根钢钉是为何射发?”

    李拓想到那最后的来人刻意在门外调整的角度,企图将大堂和柜台一并扫射,心头一凉:“杀人灭口?”

    陆立川点点头:“所以才糟糕。”

    他眼睛里闪出一丝冷戾,接着道:“这样下去,那叛徒怕是不会再冒头了。”

    李拓吃惊道:“叛徒?”

    陆立川白了他一眼,道:“不用装了,虽只有短短一句,姓陆的却深信你也注意到了。”

    李拓道:“呃——”

    他的确古怪在那人说不留活口的刹那,“青罗手”修文说的那句话,“少个人分钱,我觉得很好”。

    陆立川接着道:“何况,镖队里有叛徒,也从卢二嘴巴里确定了。”

    他方才岂非一直都在审问卢氏兄弟的柴房。

    李拓道:“他怎么说?”

    陆立川道:“他说,远在要对我们劫镖之前,曾子冯已经找上了他。”

    李拓道:“曾子冯?”

    陆立川道:“就是那个领头。”

    李拓道:“他们原本还有别的目标?”

    陆立川点头道:“似乎是颗鬼工球吧,卢二其实也不甚知道。可就在即将出发前,曾子冯却突然改变了目标,随后便带着他们来到绍安镇落脚。”

    李拓道:“那是多久前?”

    陆立川道:“就在两天前。”

    李拓道:“说不定是凑巧。”

    陆立川决然摇头,道:“我们才出发,他们就更换目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凑巧!”

    他大笑,又道:“用不着宽慰姓陆的,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了。”

    他说得越是豁达,李拓就越能察觉到他的难受。

    陆立川又在他的肩臂上拍了一把:“哈哈,只消有信得过的你小子在,姓陆的就觉得足够了。”

    李拓颔首,郑重道:“要我怎么帮忙。”

    陆立川摇摇头,一时他只能确定道:“姓陆的只知晓,叛徒一定出在老伙计当中。”

    李拓道:“哦?”

    只见陆立川收起巾帕,随后从袖子中徐徐取出一幅卷轴,在李拓的面前展开了。

    那极为精确的画卷显然是大荒九州的地理图,上面还有红笔留下的标刻。

    陆立川道:“这就是这趟姓陆的定下的路线了。”

    这路线向来只在他心中记挂,就连李拓也是第一次看到,瞧着上面的几处红点,不由惊讶:“你居然想硬闯卧龙谷、黑沙湾、和不安山?”

    陆立川大笑道:“哈哈,兵行险着么。”

    随即,笑容却是一黯,道:“谁想那么踏进真正危险的地方,就在扬柳州里遇上了叛徒出卖、歹人出招。”

    李拓虽心头有数,却仍是免不了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一趟的路线?”

    陆立川道:“就在刚才还只有姓陆的自己,所以他们才非得挑在扬柳州内动手。”

    因为谁都知道,陆镖头的行镖路线从来千变万化得紧,可出扬柳州的走法却喜欢按照老规矩。

    陆立川道:“两个新来的趟子手并不知道姓陆的规矩,他们的嫌疑也就排除干净。”

    事实上,就连李拓也看出两个人委实是蒙着脑子,亦步亦趋地随着众人前行!

    李拓道:“我以为肖先生也可以排除嫌疑。”

    陆立川摇摇头,道:“老肖虽然不是振威镖局的人,却同我们实在太熟悉。方才你若有仔细注意他的出手,就会明白我们何以总是在缺人之际求他襄理。碍于总镖头的面子,他向来只能答应。光是北往这条路,姓陆的就能想到至少四趟与他同行,出扬柳州前,在哪里休息、在何处落脚,他全部知悉得清明。”

    李拓道:“可你却忘了,这一次他是被总镖头请来看顾瞿兄弟的,出发伊始,根本不知道你们还要运送金银。”

    陆立川摸了摸胡茬子:“嗯,这点值得考虑。”

    李拓接着问下去:“护旗手姜迪能不能够相信?”

    陆立川赞叹道:“打从这小子第一天来镖局起,姓陆的就确定他是注定要吃镖师这行饭的,手脚干净,人也机灵。”可他又不得不摇头:“然而在此之前,他不是没干过一些狗屁倒灶、坑蒙拐骗的事情,姓陆的得对他存个疑。”

    改过自新虽不容易,可更难的还是教外人相信!

    李拓道:“趟子手江同呢?”

    陆立川一甩手:“嗨,这些人没主见得紧,做不出来里通外敌的事情。也只有老朱和老李需要当心。”

    李拓道:“一个一个说,你对朱绍聪是何看法?”

    陆立川歪着嘴巴道:“说实话,姓陆的表面虽不露痕迹,内心其实对这个人讨厌得紧。”

    李拓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八面玲珑?”

    陆立川一摊手,道:“不错,你想想看,这种人的心思得有多重!”

    李拓道:“可你却别忘了,他差一点就被那个曾子冯钉成马蜂窝!”

    陆立川冷哼着鼻子,道:“姓陆的没忘,可姓陆的同样记得你刚才说的话,曾子冯向他打出钢钉,也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

    李拓点头,他说得倒也没错,于是话题一转:“那你对李宏帆的态度又是怎样?”

    陆立川“嘿嘿”大笑,道:“老李啊,不知道。”

    李拓白了他一眼:“不知道?”

    陆立川叹气道:“按理说,所有人里,姓陆的跟老李认识最久,可偏偏所有人里,姓陆的就跟老李最不娴熟。他就像是个谜团,姓陆的只能确定他烤肉的时候爱放孜然。”

    对于眼前人,李拓也恨不得要用脚踹。

    他道:“看来得想个办法试探才好。”

    陆立川眼睛笼上迷雾:“还能怎么试探?曾子冯都已向叛徒下杀手,他哪有可能再同他们联手?”

    李拓道:“有。”

    陆立川眼睛睁大:“你有法子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圈套(一)

    “前情提要:虽然把劫镖一行驱离,可李拓和陆立川立即又迎来了棘手的问题。镖队有奸细,从卢氏兄弟的答询中,陆立川更加坚信。然而这个隐藏在众人中的叛徒究竟是谁?”

    ……

    ……

    漆黑罩在平远客栈上。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烛火泛黄。朦胧的光晕中,两人坐在桌前,相向,久久不曾说话。

    终于还是肖先生忍耐不了,开口道:“散落在大堂的钢钉,我们已经收拾妥当,破烂的墙壁和柜台也已经修砌好,事后就算客栈老板找来,应该也用不着赔太多银两。”

    他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喜悦,陆立川沉声道:“谢谢你了。”

    肖先生简直都要觉得不认识对方:“你,没事吧?”

    陆立川面带严肃,道:“老肖,有些事情,姓陆的不得不嘱托给你了。”

    肖先生眉头发皱,道:“你讲。”

    陆立川深深咨嗟,道:“姓陆的实在没能想到,还没出得扬柳州,就迎上了强敌。事实证明,镖队里存在着叛徒奸细……”

    肖先生并不觉得意外,也一并点头叹气。

    陆立川悲壮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确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姓陆的愿意为此奉上性命。可姓陆的虽能死,却无法心静,这一趟镖不只是运送金银财宝,还有更深沉的意义。”

    肖先生道:“我知道。”

    陆立川陡然惊讶:“啊?你知道?”

    肖先生点头道:“嗯,大伯没有隐瞒匣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瞿小弟。”

    陆立川挠挠头,急忙找补道:“对对对,这只是其一。”

    肖先生疑惑道:“难道还有其二?”

    陆立川笑笑,道:“是的。你听姓陆的……”

    肖先生立刻截道:“不听。”

    陆立川双手向两旁摊开去!

    肖先生的五官都堆在了一起,吐槽道:“哪次同你们行镖不是风餐露宿得紧?如果不是大伯亲自开口,你当我愿意?反正我就只管着大伯交代的一亩三分地,什么其二、其三,都别说给我听。”

    他立刻就起身,拍了拍陆立川的肩颈:“找李拓,他或许会有兴趣。”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立川当然得叫道:“欸,老肖,老肖,再商量一会儿啊,老肖?”

    肖先生出门之际,回身甩给陆立川一个冷篾的笑意:“还以为喊我来是还去年的那顿酒哩,你个老泼皮。”把门一甩,悻悻离去。

    陆立川在烛火中怔了半晌,旋即气得跳脚,道:“嘿,你说这个老肖,算什么东西!”

    李拓悄悄走出阴影,一边大口滋养因为憋气而发涩的脏腑,一边道:“成天蹭吃蹭喝,你才不是东西。”

    陆立川争辩道:“欸,你应该知道,姓陆的手头不宽裕。”

    李拓道:“振威镖局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都被你花到了什么鬼地方去?”

    陆立川发问:“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拓反问:“你不说,却要我怎么明白呢?”

    陆立川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是姓陆的心系。”

    李拓知道根底:“练坊主?”

    陆立川想起这事,魁梧的身子就松垮下去:“你也知道她现在是一坊之主,那可是彩衣坊啊,每个月手底下得淌过多少金银,姓陆的这点儿死月钱,怎么跟她比,当然要好生存起来了。哎,你不懂的,姓陆的好大压力啊。”

    李拓平淡道:“练坊主都没答应嫁给你。”

    陆立川霍然而起,向李拓扑去:“他娘的,掐死你!”

    “笃笃”,旋踵就有了敲门的声音。

    两人刹那间手忙脚乱,陆立川拍着李拓的屁股,道:“躲起来,赶快躲起来!”

    他也是马不停蹄向桌案赶去,一个不留心,脚趾与床沿磕了个亲密,疼得他从肩膀到脖颈都向上抖提。

    他强忍着痛苦和眼泪,两根拇指撑着眼睛,悲切不已:“进。”

    姜迪怎会没有听到动静,一推门,先向漆黑的房间扫视过去,确定什么都瞧不清,再被火光吸引:“镖头,你没事吧。”

    陆立川道:“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姜迪赶紧浑身找手巾:“您怎么还流出眼泪了哩?”可像他这样的糙男人,又怎么会随身携带手巾。

    他只得在陆立川身边坐下去,刚想安慰几句,陆立川却一把他抱紧,接着喊他的名字宣泄磕脚的痛意:“小姜啊。”

    姜迪奇怪道:“镖头以前不都是喊小迪的么?”

    陆立川旋踵改口道:“小迪啊,姓陆的痛啊。”

    姜迪尴尬地拍在陆立川的背心:“镖头哪里痛了?”

    “脚啊。”“啊?”“痛心啊。”“哦。”“你应该都知道了吧?”“知道什么?”

    陆立川声音陡然一轻,一边同姜迪拉远距离,一边撑开手指,紧紧扣住姜迪后脑勺的头皮:“镖队里有奸细。”

    姜迪吓得从椅子上站起:“真的假的?”

    陆立川喜欢他的反应,更加强了自己的表现欲,目光凄凄,重复那句打磨了几遍的台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确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姓陆的愿意为此奉上性命。可姓陆的虽能死,却无法心静,这一趟镖不只是运送金银财宝,还有更深沉的意义。”

    姜迪吓了一跳,道:“什,什么意义?”

    陆立川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道:“赢姒百宝盒,你可曾听闻过?”

    姜迪摇头。

    陆立川道:“没听过也不必在意,那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秘密,百宝盒刻下就在中神州的晟王阁里,而这把钥匙,就是开盒的唯一途径。”

    姜迪道:“这么说……”

    陆立川立即点头,道:“不错,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打开嬴姒百宝盒,可尚未出扬柳州,就遇上危机,姓陆的也不知有没有命可以抵达晟王阁去,倘使有个三长两短,你绝不能让这把钥匙落在别人手里。”

    姜迪有些迟疑:“呃——为什么要选我呢?”

    陆立川捏紧他的拳头:“因为相信你是忠心耿耿,也相信你会出人头地。”

    他的坚定给了姜迪自信,姜迪重重点头,吸收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涌来的力气:“好,交给我!”

    陆立川将钥匙明晃晃在姜迪眼前摇了摇,先收回袖子里,又再次拿出去:“记住钥匙藏在哪里了么?”

    姜迪认真道:“袖子里。”

    陆立川爽朗一笑,道:“很好,很好。小迪,看好你。下去吧。”

    姜迪道:“哦。”

    在他拉开门闩,即将出去前,耳边又响起了陆立川的声音:“哎,希望那一天不会来临。”

    实在教年纪尚轻的姜迪想不信,都不行。

    姜迪捏紧拳头,心中暗暗道:镖头放心。

    听得脚步走远,李拓才再次闪身出了阴影,果然就见陆立川在桌前手舞足蹈着,对自己张扬着兴奋之意。

    李拓叹了口气:“嬴姒百宝盒?还真有人会相信。”

    陆立川道:“什么话,你都可以去水里捞泥,嬴姒百宝盒有什么不可信的。”

    李拓道:“朱魏王顶多就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你口中的嬴姒可是上古时期。”

    何况嬴姒百宝盒远没有像青缠双月鸾凤饰那般口耳相闻地流传下去。

    陆立川把嘴巴翘起,骄傲道:“管她是什么时期,只要被人相信,岂非就行。”

    李拓道:“姜迪相信是因为他无甚心机,你换个人试试,看看是不是大耳掴子朝你脸上扇去!”

    果然,李宏帆就眯紧双眼,向陆立川看去,语气冷冰冰:“嬴姒百宝盒!”

    陆立川赶紧把脸撤远些,尴尬地打个哈哈,道:“你信不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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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辉惊梦知是刀介绍:
几时月影弄华堂,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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