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冷辉惊梦知是刀TXT下载冷辉惊梦知是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冷辉惊梦知是刀全文阅读

作者:慧墨吾身     冷辉惊梦知是刀txt下载     冷辉惊梦知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章 圈套(二)

    “前情提要:为把叛徒找出来,李拓和陆立川设下圈套试探,编出开启嬴姒百宝盒的事件来。肖先生没有兴趣,姜迪答应得坦然,接踵而来的李宏帆却把陆立川吓出一身冷汗。”

    ……

    ……

    烛火在紧张的气氛下摇曳,温暖不了这个世界。

    李宏帆的脑袋向右斜去,把陆立川盯紧,质问道:“你骗我?”

    冷汗出现在陆立川的背脊,脸颊跟着僵硬,好在看上去倒是平静。

    他嘴角一牵,干笑道:“怎么会!”

    李宏帆的狐疑当然有原因:“那你问我信不信。”

    陆立川闻言,紧悬的心勉强安定,抽搐着嘴唇,挤出更多笑意:“还是老李平常都孤言寡语,不肯同我们玩到一块去,才怕你会以为姓陆的在开玩笑,怕你不信。”

    李宏帆严肃得紧:“绝对不能拿叛徒的事来开玩笑。”

    陆立川大声道:“当然了。”

    看着他的反应,李宏帆也很快给出回应:“行。”

    陆立川怎么不吃惊:“啊?”

    他岂非还在整理思绪,试图说服对方;却实在料不到李宏帆一口答应,简单至极。

    火光下,李宏帆的面色如他的回答一般平静:“你本就是镖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立川被他的理所当然吓得有些结巴:“这,这么轻易?”

    须臾间,李宏帆不理解对方的反应,只能皱眉道:“还是,要我拒绝才行。”

    陆立川急忙将他的臂膀拉近:“别别别,开个玩笑而已。”他赶紧把脸上的惊讶收拾干净,笑嘻嘻地朝他望去。

    李宏帆就是觉得这个陆镖头古怪至极,喟叹了一口气,道:“钥匙放在哪里?”

    陆立川伸手去翻腰间的小兜儿,道:“放在腰带里。”

    李宏帆只对钥匙扫了一眼,就有了疑虑:“这钥匙上全是锈迹。”

    这把钥匙用来开小秋家隔壁棚屋的那一把,成天随李拓遁入水里,自然受潮得紧,本要还回去,可马大嫂只看一眼就分外嫌弃,让李拓做个留念带离。

    陆立川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解释道:“毕竟是上古时候留下来的东西,怎可能完美得如同玉璧?”

    李宏帆点动脑袋,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重复一遍陆立川交代的事情:“所以只要你出事,我就带着钥匙逃离?”

    陆立川凝着一双眉宇,难免有点伤心:“虽说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可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得这么冷静。”

    李宏帆问道:“像你方才拉着我手的那一顿说么?什么奉上性命?无法心静?深沉意义?”

    陆立川点头道:“对啊。”

    李宏帆干净利落道:“有点恶心。”其实不只一点,他这么说实在是为了客气。

    他转过脸去,却又在起身前回眸,道:“到时候需不需要我去晟王阁打开宝盒。”

    陆立川道:“不用。”

    李宏帆道:“谢谢。”

    陆立川不懂:“谢什么?”

    李宏帆道:“谢谢你从始至终,都把我的生命看得重。”

    他还以为陆立川是因为前途艰险才不让自己去晟王阁的呢。

    于是陆立川就连喘气都不免咬着舌头。

    “啊!”

    他不禁又咬到了一口,就在朱绍聪问他为什么是晟王阁的时候。

    朱绍聪的面容虽在笑着,眼睛里却像是藏了针锋,盯着他,道:“晟王阁?为什么是晟王阁?”

    为什么是晟王阁?陆立川被问得咬舌,他哪里知道,本来就是信口胡诌。

    陆立川有些支支吾吾:“呃,这个……”

    朱绍聪笑得很愉快,仿佛在拆穿他:“镖头不会是把我认作了叛徒,以此来试探我吧?”

    陆立川被一针见血地戳中,其实心有惶恐,却还是发挥出了不要脸的光荣,硬着头皮道:“怎么能够!同你多少年的关系,你就这么看低姓陆的?”

    朱绍聪被他反咬,当然摆摆手,笑道:“没有没有,你怎么变得一点也不幽默?”

    陆立川板起脸,学着李宏帆的话,道:“绝对不能拿叛徒的事来开玩笑。”

    朱绍聪连忙收敛笑容:“我的错,我的错。”

    他等待了一会儿,见陆立川的怒气没有再往上涌,才又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何以嬴姒百宝盒会在晟王阁里么?”

    陆立川哪里想到他会一直追究:“真不知道。”

    却不料火光下的朱绍聪蓦地伸手指了指头上:“我猜啊,事关天龙。”

    陆立川的眼睛怎么能不睁大,难以置信地朝看对方,摇起脑袋,惊愕道:“这事,你知道?”

    朱绍聪笑道:“猜测,猜测罢了。”

    难道晟王阁里真有百宝盒?难道我他娘的是仙是神?

    陆立川一把扣住朱绍聪的手,道:“讲讲,你给姓陆的讲讲。”

    朱绍聪打由心底发着笑,颇有些卖弄学问地道:“镖头只要耐心追读一些古典,就会知道传说中嬴家拯救过天龙的性命。”

    陆立川震惊:“是么?”

    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朱绍聪很享受他的表情,接着指引道:“镖头再想想,上一次天龙现世,是在什么时候啊?”

    陆立川挠着下巴上的胡茬子,道:“是,是,对了,是纪侠女被推选做女皇帝的那天。”

    朱绍聪继续问:“是在什么地方啊?”

    陆立川接着回答:“不就在晟王……嘿,串上了。”

    朱绍聪开朗道:“可不是么。”

    陆立川重重在大腿上拍巴掌,周身的兴奋抑制不了:“哈哈,这么神奇!”

    这样的反应难免教朱绍聪诧讶:这个平日就知道蹭吃蹭喝的家伙,蹭起知识来,也能高兴成这样?

    待他好不容易平静后,朱绍聪才有空感慨道:“确实想不到,百宝盒的钥匙居然会在我们的手里。”

    缓过劲来的陆立川稍略一干笑,支吾道:“这世上的事,谁又都能想得到,呵呵。”

    朱绍聪的眼里放着光:“镖头,开盒子的钥匙,不知能不能给我望一望?”

    陆立川道:“当然了。”跟着左脚从靴子里一拔,翻转过来,朝桌上倒。

    “当啷”一声,生锈的钥匙落得稳稳当当。

    朱绍聪顾不得脚味,简直是用双手把钥匙捧起,放在火光下细细打量。

    他一边看得仔细,一边赞不绝口:“妙啊,妙!”

    陆立川真想问问他,一把开棚屋得钥匙,到底哪里妙!可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放在肚子里偷笑。

    朱绍聪打量了好半晌,才把钥匙还回陆立川手上,跟着便眼睁睁看对方把钥匙沿靴管塞滑下。

    朱绍聪道:“我只剩一个问题。”

    陆立川道:“讲。”

    朱绍聪摇头不解:“把钥匙藏在靴子里?镖头就不觉得硌得慌?”

    陆立川道:“呃——”

    一时间竟也不知怎么回答。

    ……

    陆立川把李拓从阴影中扒拉出来:“怎么样!怎么样!姓陆的就说嬴姒百宝盒能有奇效。”

    李拓无力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头顶,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仿佛都有些改变了。

    陆立川笑道:“接下来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劫抢。”

    李拓好半晌都缓不过劲,蔫蔫地道:“你就一点也不怕?”

    陆立川道:“怕什么?”

    李拓侧脸,凝望着他:“他们动手取钥匙的时候,一定是你被打倒,也许是晕眩,也许是死亡。”

    陆立川洒脱一笑:“没事,有你在么。”

    李拓问道:“我若是不在呢?”

    那笑容僵在脸上,却并未消失掉:“嘿嘿,那就托你帮姓陆的带句话,让那个赌气的傻婆娘赶紧找个人嫁,老大不小了。”

    然后,他面容一沉:“那个叛徒,也绝不能放过他。”向李拓伸来右手:“答应姓陆的!”

    李拓咬紧了唇,艰难挤出那个字:“好。”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块。

    不知握了多久,直至听见有人在唤:“李拓!李拓!”

第一百四十一章 颜祖宗

    “前情提要:李宏帆终究没把陆立川识破,甘心进入圈套中;另一边,朱绍聪对嬴姒百宝盒之事,懂得简直比陆立川还要多。圈套落定,他和李拓只消等待时机,把叛徒擒获。”

    ……

    ……

    房门是被小脑袋给撑开的。

    赤红绒兔蜷曲着身子,由门缝中挤进来,展开短小的四肢,矫捷地蹦开,在二人异样的目光中,跳上了桌案。

    火光照亮了它焦急的神态。

    陆立川不由问道:“嘿,小家伙,怎么了?”

    陡然就见赤红绒兔躺倒在桌面,前肢捂在腹前,后肢撒泼般蹬踹。

    二人正欲摇头,便听见了透过门缝传来的轻唤:“李拓!李拓!”

    声音里尽显虚弱。

    李拓猛地从椅子上跳起,他当然听得清那是颜子涵的呼喊。

    出什么事了么?他竟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醉醺醺的颜子涵兀自躺在床榻,脸上的酒红仍然,睫毛时不时颤着,眼皮也只幽微睁开,眼底里的惺忪和妩媚浓郁不散。

    床榻前虽有瞿琅抱着匣子守在一旁,可他只顾着慌乱,连一句安慰也说不出口。

    好在李拓立即就冲了过来。

    他如风一般,眨眼掠过瞿琅,坐在了颜子涵的身畔,将她的脑袋稍略扶高,倚枕自己的胸怀,牵住杏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见他抢到了身旁,颜子涵噘起嘴,将委屈巴巴挂在脸蛋,软声道:“我想喝红糖姜茶。”

    李拓便似乎了然:“是天癸的日子?”

    眉眼里的羞掺合上醉意,令颜子涵更添娇媚,她无力地在李拓臂膀上拧了一把,怪道:“谁让你,让你在弟弟面前说得这么明白。”

    她扫了一眼瞿琅,好在他还不知道女孩子每个月都会虚弱一段。

    本要松口气,痛苦却在这时突然上蹿;倘使不是肚子疼得太厉害,沉醉的她又如何会醒来。

    李拓道:“我去给你煮。”

    颜子涵用双手扯住他,幽微晃着脑袋,拒绝道:“嗯——我不要你走。”

    李拓立即想办法:“那我拜托陆镖头去干。”

    颜子涵稍略忌惮:“他会不会大嘴巴,把我在天癸的事泄露出来?”

    对于陆立川能做出什么事,李拓又哪能保证,刻下只觉得横竖都不行,颇有些为难。

    瞿琅总算大了大胆:“要不,我去。”

    李拓瞥着颜子涵,见她没有婉拒之意,心头一松,旋即告知瞿琅红糖放几勺、姜片切多宽、枣子来许颗后,感激道:“麻烦了。”

    瞿琅摇摇头,不麻烦,旋踵就匣子留在房里,大步跑开。

    李拓伸出左手给颜子涵擦拭额前汗珠,道:“再撑一会儿。”

    颜子涵眉尖上挑着,鼻子始终皱开,姣颜里尽是可怜兮兮,嘀咕道:“疼。”

    李拓藏不住心疼:“有没有什么减轻疼痛的法子可以试试看?”

    颜子涵翕上眸子,将侧额往李拓身上栽:“往常都有月姨和祈风,她们会给我揉肚子。”

    忽然之间,她好希望能有她们在。

    紧接着,她又因为陡然爆发的阵痛,缩在李拓的怀抱里打颤。

    李拓右手揽过她的肩,紧紧搂着,试探道:“丫头,可不可以让我……”

    颜子涵眸子微开,一记白眼瞥去:“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想要胡来。”

    李拓道:“乖,说不定可以轻缓些。”

    颜子涵轻咬着香唇,放弃了阻拦:“哼,你也就只能趁现在欺负人家,待我好了,一定打爆你的脑……啊……”

    又是剧烈的疼痛袭来!

    李拓再不迟疑,左手探进被褥里,搁着因为酒醉而没有褪去的外衣,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压按。

    却让痛楚变得更厉害!

    颜子涵疼得几乎想咬他:“不是按,是揉,你个笨蛋!”

    勉强抓住他的左手,在肚子揉动:“月姨都是按照一个轨迹划圆的。”

    李拓心念一动:化圆么?这我岂非熟得很。

    他用下巴蹭了蹭颜子涵的额头:“明白了。”

    待颜子涵把手松开,并不急与立刻抚揉,却是把左手举在空中,丹田一开,气韵狂狷汹涌,竟是运起了“春风化圆手”。

    他依旧没能控制气韵在扩宽后的经脉里肆意涌动,不敢随意下手,企图以屏住呼吸来节制狂流,一滴滴汗珠冒出额头。

    就连面对蛟蟒,李拓也不曾如刻下这般提心吊胆过,当然是不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出现任何差错,于是拎出一根指头,周身肌肉紧绷着,小心翼翼地在肚脐放落。

    颜子涵娇嗔一声:“嗯——”眼眸轻闭后,过了一会儿,悠悠舒展眉头。

    屋内虽无烛火,却恰临月光洒落,皎洁光辉衬在她的面容,弯翘的睫毛甚是诱惑,哪怕眼睛合上,也似有秋水淌***巧的笔尖时而舒展时而微皱,更有呢喃喘息隐约从唇缝中吐露。

    李拓心生旖旎,居然有了霸占她的冲动。

    瞬间的邪坏心思立即让气韵难以把控。

    颜子涵最能体会、感受,好不容易捋平的额头再次发皱:“嗯——你轻,轻点。”

    李拓赶紧把杂念收拢,不敢再望绝俏的面孔,把双眼尘封,呼吸紧缩,以全副精力牵制气韵流动,渐渐可以让气韵窄得如丝如线,沿着广阔的经脉徐徐凝在食指指腹上。

    稍有把握后,李拓再搭一指,蓦然分流立即教气韵如野马脱缰,他急忙缩手。

    长舒一口浊气,他二次运功,凝眉咬牙,以右手搭扣左手脉搏,旋踵两指才往颜子涵腰腹揉动,以为气韵过于凶猛,右手便似大闸般钳紧;觉得气韵后继无力,钳紧的手便稍略放松。

    在此之前,绝没有人想到“春风化圆手”竟是为女孩子在月事时消缓疼痛的奇功,随着对于两指的控制愈来愈娴熟,舒服居然取代了疼痛。

    颜子涵幽微浅睁双眼,瞧见李拓因自己而认真得汗水直流,心头有了小鹿跳动,原本确实算不得俊朗的样貌悄悄又顺眼了太多。

    李拓憋不住气后,不禁松指呼息,打开的眼睛自然撞上了颜子涵柔情似水的眸。

    颜子涵当然要惊慌地把脑袋向旁别过。

    李拓奇怪道:“怎么了?”

    颜子涵不愿心思被识破,故意挑刺道:“你是不是还给别的女孩子按过!”

    李拓赶紧摇头解释:“我没有。”过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急些什么。

    颜子涵鼻子一努,道:“没给王姐姐按过。”

    李拓这才想到了王洁青,他突然发觉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居然鲜少忆起王洁青!

    当然,也有他昏迷多时的原因。

    他道:“我八岁就上了扶摇山,那时小姐还没有过。”

    颜子涵却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心头一甜,霸道地道:“那你答应我,本小姐是你按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李拓失笑道:“傻丫头,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

    颜子涵撒娇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你答不答应么?”

    李拓只得感慨拗不过:“好好好,我答应你。”

    颜子涵喜孜孜地笑起来:“你答应我什么?”

    李拓摇着脑袋,在她的鼻子上一刮:“我答应从此以后只给你这个傻丫头揉肚子。”

    颜子涵嘴巴一噘:“还有还有……”

    李拓问道:“还有什么?”

    颜子涵道:“你既然叫王姐姐小姐,就不准喊我丫头,都被你叫小了。”

    李拓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颜子涵睁大了眼,道:“颜祖宗。”

    李拓道:“呃——我有这样叫过?”

    颜子涵眼睛如月牙般弯弯:“叫过一次,很是鲜活生动。”

    她见李拓想装作没听见,立即拽住他的手,极尽撒娇之能,嗔道:“好不好么?好不好么?”

    李拓似是越来越拿她无可奈何:“只在你天癸的时候。”

    颜子涵接受:“那你现在喊一声。”

    李拓苦叹道:“颜祖宗。”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糖姜茶汤

    “前情提要:李拓听见颜子涵的唤叫,连忙赶至身旁,发现她正因月事疼痛难当。舍不得让她忍受痛苦,他决定以『春风化圆手』为她揉抚,并试着抑制气韵在经脉里的狂荡。”

    ……

    ……

    月影中有人大叫:“等一下!等一下!”

    可惜锁舌终究是“啪嗒”一声咬合上。

    老板将钥匙挂在腰上,颠了颠袖子,起步朝往家的方向,对于喊叫根本不曾注意到。

    可那人纵使气喘吁吁,依旧契而不舍,多奔出七八步,拽住老板腰身,将他截下。

    老板被吓得一跳,绍安镇向来安定得很,还是第一次被人从后方拦抱。

    他骇得喉结直抖,求饶道:“英英,英雄,饶命啊。”脑子里不断回想,自己究竟惹上什么祸事了!

    谁料身后的声音却是稚嫩:“老板,我想买红枣和红糖。”

    老板提悬的胆子松却,扭身一望,只见是个黑乎乎的小子满脸期望,脑袋不禁甩荡:“小兄弟抱歉了,铺子已经收烊,明天还请来早一些。”

    皮肤黝黑的孩子岂非是瞿琅,拽着老板的手没有放:“您通融通融,我家姐姐,刻下实在疼。”

    老板喟叹道:“我通融了你,谁又给我通融?小兄弟啊,实话同你说,家里那位祖宗要我准点回家,超过十五下呼吸,就得轮到我疼。”他却无话可说,谁让和拐角王寡妇眉来眼去的模样被老婆活捉,打那天起,他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他无奈甩袖,向家疾走。

    身后却突然听见了“噗通”。

    瞿琅居然扑跪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央求:“您通融通融,您通融通融。”

    他是真真切切地磕头,“咚咚咚”,重重敲在青石地上,不过片霎,额头已经肿红。

    他不得不这么做。之前匆匆跑下楼,立即钻入厨房中,周遭寻不到食材,直至抬头才发现在身高够不着的顶柜里。他就近摆了一把斜了条腿的板凳,踩在上面不禁有些摇摇欲坠,强撑身形,探起脑袋,小手在里面麻利翻飞,却只被他寻到了一些生姜碎。

    没有红枣和红糖,

    他只得一溜烟儿又奔离厨房,找到陆立川,向其问明杂货铺的方向,跟着竭尽全力向目的地跑。

    须臾间,身影仿佛连月亮的追不上。

    他知道,自己无法为颜姐姐做什么,他就是不想连煮糖水的这般小事都不能做到。

    刻下他只有向老板磕头了。

    “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响,没磕几下,已经有血开始流淌。

    老板脚步到底停下,却是在没时间卖东西给他,回过身形,手指扬向南方,道:“南边也有一家杂货行,卖的货物都是上好质量,就是品类没我这里齐全罢了。他关得晚,你往那边试试。”

    瞿琅道:“好,谢谢,谢谢。”

    他敬重地同老板鞠躬作揖,遮掩在眼前的血水已然顾不上,再次咬紧牙关冲撞奔跑。

    绍安镇算不得大,镇西和镇南顶多就二里地吧,可果真走起来却会教人烦躁,实在因为巷弄间的变化太过八拐七绕,瞿琅根本不熟小镇的路径,难免出现几次走岔。

    走岔第一次,他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走岔第二次后,他便忍耐不住,继而对自己破口大骂。

    瞿琅啊瞿琅,你有什么用!他一边想,一边左右各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等到他还不容易抵达,天色已彻彻底底大暗了,心中唏嘘的鼓点不断敲打:这么晚的档口,还能有店铺开着么?

    居然有!

    就在前方的十字街道,店铺闪耀着火光,走进就能看出是一间杂货行。

    老板搬了把板凳坐在街上,看起来像是在吹风,可左右张望的架势,又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瞿琅,接着朗声大笑,道:“小兄弟,何必这么着急忙慌!”跟着还把蒲扇晃了晃。

    瞿琅弯下身去,双手撑起,焦急地喘气:“打,打,烊了么?”

    按照以往,一盏茶前已然关门了,刻下,老板却只笑笑,一甩蒲扇,示意着自己的杂货行:“你看看,这灯不是还亮亮堂堂。”

    瞿琅难得欣喜欢笑,露出与皮肤迥异的白牙,道:“老板,我要买些红枣。”

    老板一拍大腿:“嘿,有,还真有。狮子庄新采的红枣,连枣核都已经为你去掉。”

    瞿琅心肝稍安:“给我来上六两。”

    老板道:“好嘞。”他立即拿起铜盆称量。

    瞿琅又道:“还有还有,还要买红糖。”

    老板身子一僵,颇为无奈地看了看对街树梢半晌,才回答道:“这却是不凑巧,红糖售罄了。”

    瞿琅连连摇晃头脑:“老板,您找找,您帮忙再找找,说不定还有余剩呢?”

    老板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道:“哎,没那个必要,最后半斤啊,被我小姨子拿去了,就前天。已经托人去补货了,一两天必定可以到。不如小兄弟明天再来瞧瞧?”

    ……

    瞿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返回平远客栈的,至少在外人眼里,他走起路来实在跌跌撞撞。

    红糖姜茶,红糖姜茶,连最重要的红糖都买不到,你还有什么用啊!他狠狠往自己脸上甩巴掌。

    大堂里的陆立川连忙把他的手拦下,不忍道:“男人是该对自己狠一点,可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

    想用袖子给他擦一擦,却被无声地扭头避让。

    陆立川道:“跟姓陆的讲讲,怎么就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了?”

    瞿琅无力地摇首,倦怠得不愿说话,拖着沉重的脚步与红枣,一点点挪向厨房。

    与此同时,肖先生竟陡然从客栈外回来了。

    肖先生一脸的埋怨,对陆立川气恨道:“给给给,哪里有人喝酒时喜欢配红糖的!”

    陆立川打着哈哈:“嘿嘿,没办法,姓陆的就有这么个癖好。”

    一席话却教失魂落魄的瞿琅找回了重量,他霍地扭转身子,眼睛里再次吐露出希望:“肖大哥,你在哪里买的红糖?”

    肖先生道:“药铺吧。”

    瞿琅恍惚得连方向也顾不得问,就要朝门外跑,当然被人一把截下。

    肖先生拽着他的脖领,问道:“你要红糖做什么用啊?”

    疲倦的瞿琅差点脱口而出,可想见颜姐姐不欲被外人知晓,立即捂上嘴巴,摇头晃脑。旋踵,又觉得知道了缘由的自己已经是她的“内人”,一时间心头的感觉委实真好。

    肖先生望他模样坚决,便也不追究了,将装红糖的袋子甩给他:“拿去用吧,没有红糖,酒也喝得了。”

    陆立川故作姿态道:“嘿,姓陆的讨的银子,倒让你做起了顺手人情啊。”

    瞿琅赶紧对陆立川鞠了一躬:“对不起。”

    跟着,又对肖先生灿烂笑道:“谢谢了。”

    一溜烟就跑进了厨房。

    瞥着背影彻底消失,二人这才相互顾望,肖先生叹道:“是个好孩子,可惜喜欢错了对象。”

    陆立川喝了口酒,道:“他还小,感情的事,又哪里控制得了。”

    肖先生道:“要不要同李拓讲讲?”

    陆立川摇头否定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情投意合,何必给他们徒增烦恼。”

    看着瞿琅忍着烫把刚煮好的红糖姜茶端上阁房,肖先生不禁觉得残凉。

    瞿琅兴奋道:“煮好了,煮好了。”

    可他一扬脑袋就见到颜姐姐安安稳稳地躺在李大哥怀中睡着,不但双手环住臂膀,脸蛋还隐约有甜笑;而李大哥的左手更是探进入被褥里,不知在抚摸颜姐姐哪儿!

    他恍如刀绞,差一点碗都要翻掉。

    李拓平静道:“多谢瞿兄弟了,丫头刚睡着,待会儿若是再醒,我喂她喝掉。”

    瞿琅把碗搁在桌上,道:“好。”

    他抱起地上匣子,扭身回房。

    可他的心,当真能如说得那样好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出发

    “前情提要:瞿琅拼命跑,只为买红枣与红糖,然而命运与他开玩笑,不是迟到,就是买不着。大失所望时,肖先生带回他所需红糖。可等把红糖姜茶汤做好,佳人已然睡下。”

    ……

    ……

    经过一夜休整,镖队重新驰骋在路途上,速度依旧是陆立川喜欢的不紧不慢,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客栈劫镖的影响。

    表面或许是这样,实际上却多多少少出现了一些变化。

    譬如老龚的离开使得原定的八名趟子手变成了七名;譬如瞿琅不在车厢里坐着,却同肖先生共处车架;譬如喜欢偷闲的毛驴阿涩宁愿脚踏实地,也不肯再趴在车厢!

    车厢里究竟怎么了?

    通过站在阿涩脑袋上的赤红绒兔嗤之以鼻的神情,大抵可见一斑。

    一人、一驴、一兔实在都是被酸出车厢的,只因为其中有一对男女委实太不知羞臊。

    特别是里边的女孩子。赤红绒兔瞪着圆眼,“吱吱”地叫。

    刚上车的时候,颜子涵还是坐着的,渐渐就自动自发地往李拓肩头靠,到最后已经枕在了他的大腿上;那李拓也是,伊始还会给阿涩摸摸毛、同瞿琅说说话,随着她的枕靠,眼里就只剩下了对方。

    于是只消女孩子唇珠一翘,连半个痛字都不必喊,青年就已捕捉到,跟着伸指揉按起小腹。

    一个晚上,已让他可以控制气韵平缓流通的同时,又将它们均匀分配在三根指头上。当然,还少不了右手于手腕的轻搭。

    只是再想多加一根手指,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李拓也就不强求了。

    他忽而看见挽着自己右手的颜子涵悄然吐了吐舌头,不由问道:“怎么了?”

    颜子涵道:“都怪你,把他们吓跑了。”

    李拓道:“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怕?”

    颜子涵眼珠打了个旋,诬陷道:“今早就蛮可怕的,呼噜震天响,都把人家给吵醒了。”

    被折腾得一宿没怎么合眼的李拓只有苦笑:“那可得多谢颜祖宗了。”

    颜子涵面容带着欢笑,稍略狐疑道:“你本就该多谢谢人家的,只不过这一次是谢什么可得说好。”

    李拓勾指刮在她精致的鼻梁上,笑道:“自然是谢你分明都醒了,也舍不得离开我怀抱。”

    话一出,颜子涵就被逗出了红潮,争辩道:“我,我哪有?”

    李拓挑着眼珠,想了想:“有啊,彼时你也是这么在我怀里躺着,还低声呢喃着叫……”

    颜子涵伸手把他的嘴巴堵上,心中窘迫,急忙耍赖道:“我,你,我,就是你!都怪你!是你把我搂得太紧了,我挣脱不掉,才任由你抱的。”

    李拓由她掌心支吾吐字:“紧么?”

    颜子涵狡黠点头,道:“紧死了!不过也可以理解,像我这样的宝贝,能有机会搂抱,无论谁大抵都是不肯撒手的。”

    一脸得意的模样让李拓心头泛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胡闹,可偏偏当下就想挫一挫她的锐气,陡然道:“那我撒手了。”

    他说到做到。

    颜子涵只觉腰下蓦地一空,全身即刻处于失重,眨眼的时候也没有,人已向下跌动,骇得她惊呼:“啊。”

    下一刻,她当然还是落在李拓手中。

    李拓承认道:“撒手以后,才知道确实是不肯撒手的。”

    颜子涵脸上立刻就有了恨,拧紧粉拳,怒捶他肩:“怪你怪你都怪你!”

    李拓能从拳头里感受到她的怒火:“真生气了?”

    颜子涵眼珠恨红,脸蛋羞红,支支吾吾道:“刚才好像,好像又流了,就怪你,就怪你。”她气恼得身躯在他怀里扭。

    李拓只得把她抱紧,下巴倚着她额头,求饶道:“呃——我错了颜祖宗,待会儿就去给你洗。”

    颜子涵大大的白眼凛动:“哼哼哼哼哼!”对他宣泄轻蔑地努起鼻子,人虽依旧在怀中,却用牙咬住李拓的手。

    李拓吃痛:“你属狗的呀?”

    颜子涵板脸:“你说什么?”

    李拓连忙改口:“颜祖宗多咬一会儿。”

    颜子涵甩开他的手:“呸呸呸,是臭东西。”

    李拓道:“你可是被这双臭东西抱了许久。”

    颜子涵又是乱扭:“不许顶嘴。”

    李拓装作用针线把两瓣薄唇相缝。

    颜子涵还是很恼火:“都怪你,又要换。”

    李拓道:“我会洗仔细的。”

    颜子涵突然结结巴巴:“那个,昨天穿的亵、亵裤,是好看,我喜欢得,得很,你也一起洗吧。上面的血,血渍,你一定要弄干净哦,我还想再穿呢。”

    李拓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承诺道:“一定。”

    颜子涵越说越羞:“还有,待会儿把你的……再借一条给我。”她实在不愿弄脏自己的。

    李拓伤脑筋道:“没有新的了,穿过的好不好?”

    颜子涵翻身骑在李拓的腰上,恨道:“那我打死你好不好?”

    ……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这对男女一样不务正业的。

    至少李宏帆的心思就一直在自己的岗位上。

    他一边护着镖车,一边四下打量,陡然发觉镖队一行竟走上了柳洪道。

    霎时间,李宏帆的心头就浮现了几分不妙,可他却知道不能当众驳了镖头的威信,而是趁着正午歇息的空档,把陆立川约到了边角,才出声质问。

    他道:“镖头可知道出了柳洪道,前方即是哪儿?”

    陆立川糊里糊涂地抽出卷轴,在阳光下打开地图后,一番查找:“哈,是卧龙谷。”

    李宏帆凝眉:“知道是卧龙谷,还要硬闯?”

    陆立川洒脱地“嘿嘿”大笑:“便是闯了这卧龙谷,又能怎么样!”

    李宏帆道:“也不能怎样,只不过是会和七八支匪寇遇上。”

    陆立川心似明镜一样,道:“嘿,姓陆的可听说了,他们平日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拔刀打架。”

    李宏帆道:“可一旦外敌来袭,他们也是会通力合作的。”

    陆立川道:“我们哪是什么外敌?我们仅仅是路过罢了。”

    李宏帆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要如何保证他们也是这般想?”

    他咬了咬牙,又道:“况且,里面的高手就有不少。”

    虽然没有明说是江独秀、莫雨风和胡千树,可一提起卧龙谷,江湖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把他们想到。

    “三清四秀”里的江独秀,原本也是佳公子,却因为得罪了“五族豪阀”之一的沈家,只得落马;“夜阑卧听风吹雨”的莫雨风,昔年也是砥柱中流,可惜和叔叔的姬妾私通,被赶出莫家,唯有以劫舍为生;胡千树却是打出生起就愿同人忤逆作对,作着作着,蓦然回首,人已经在邪路上再无以回头。

    陆立川看似随便地笑了笑:“姓陆的怎会不知道?岂非还同胡千树交过手。”

    李宏帆道:“果真有把握?”

    陆立川摇摇头:“没把握,却可以试试。”

    李宏帆一脸冷漠:“拿什么试?”

    陆立川道:“七百两。”

    李宏帆吃惊道:“这么多?”

    陆立川笑道:“于以往来说,自然是多;可于这趟镖货来说,那便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李宏帆道:“你以为他们会接受?”

    陆立川问道:“睁只眼、闭只眼,动动嘴皮子就有七百两能收,换你,你接不接受?”

    照着李宏帆的性子,无疑是会接受的,他却没有点头,反问道:“为什么?”

    陆立川凝注他:“你想不到?”

    李宏帆承认道:“我想不到。”

    陆立川喜上眉梢,抚掌拍腿,爽利笑道:“如此一来,曾子冯岂非也想不到。”

    曾子冯的确想不到,可他还是提前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卧龙谷

    “前情提要:天色一亮,镖队再次出发。车厢里的李拓和颜子涵好似旁若无人地谈情说爱,而一边的李宏帆却敏锐捕捉到去向,冷然质问陆立川把队伍带向卧龙谷的缘由答案。”

    ……

    ……

    卧龙谷就夹在扬柳州和青蜃州的当中。

    谷里有沙泽、有陡坡,随时随地还会钻出致命的毒虫,险要的地势里人烟又不多,自然而然的成了一片两不管的地界。

    却并非没有人在其中讨生活。

    第一批人住进卧龙谷,全然是为了避祸。十数年前的大荒,正是旧锦负隅顽抗的时候,战事连绵,多少人被征召入伍,最后死在了残忍的刀锋。百十来人昼伏夜出,隐蔽在山林草石里,顺着一条水流抵达了这片荒芜,环顾四周,这才确定了是足以存身的好居所。

    彼时,就连开垦也算不得重中之重,人们首先要做的是凿山开洞。

    日夜不歇的劳作,被他们挖出六七十条纵横南北的密道和住窖,这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下,开始思考如何生活。

    艰辛的日子过了七八年,简直与世无争,直到一班响马闯入谷中,始听说锦朝败破去了海市,大荒则正式由婉朝接手。

    响马头头瞧见谷洞里的密道四通八达,利于藏身,竟不惜付了他们一笔不菲银子,教他们去谷外讨生活。

    从此以后,卧龙谷开始成为匪寇的根基,容得他们在方圆十几里打劫商货。

    半年后,消息惊动朝堂,跟着由扬柳州同青蜃州联合派出州兵围剿,却因为人生地不熟和密道百折千回扑了空。

    可州兵并未鸣金,而是在谷内厮守,其阵势实在吓坏了响马一众,就在他们即将弹尽粮绝,几乎就打算向州兵出手的时候,一旨调令到底是把响马们解救。

    响马头头艰难地爬出密道,想要感受感受四五个月不曾见的阳光时,却迎来了暴露淋头。

    他是在暴雨中想通的。若想买卖长长久久,便绝不能再次震惊上头,于是他定下来一套出门抢劫的法则规矩,只有两条:一不无故取人性命、二劫货只取四成金银。

    这规矩当然是为了不让响马和商家的仇怨向着不死不休靠近。

    伊始自然引来疑虑,可当两三年都再没遇上州兵后,他们才佩服响马头头的精明。

    再过两年,江独秀和莫雨风加入了响马一群。

    二人和响马头头都极其聪明,并在一头合计,果真想出了精明法子。

    他们从响马中挑出五六个忠心的青年,把他们放到江湖去,同时散播谣言,谎称青年对响马有过恩情,只消有他们于其中斡旋,就可以不取分文地放行。

    当然很难教商家相信,可总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鼓起勇气。

    那一次,响马头头亲自参与演戏,谁都要折服于他精湛的技艺,于是那商队果真只付给青年一百两银子,便顺利通行。

    一百两自然不少,可同他们数千两货品相比,立刻变得不值一提。

    那吃螃蟹的人固然想把消息封锁,可还是被响马们以各种渠道宣扬了出去,五六个月后,花钱雇这些响马“恩人”陪行,悄然成为了想当然尔的事情。

    初时一趟只需百两银,然而当需求越来越多时,身价无疑要水涨船高,刻下再教他们出门一趟,已要花费三百两了。

    不是没有商家心疼那三百两的,也曾私自偷偷闯行,运气好时没被响马盯上,若是走了霉运,性命无虞,只不过四成的财货要被刮取;事后想想,又觉得何必,于是得过且过地人栽了,下次定然找青年同行。

    而每一趟的三百两白银当然是二八分账地落入青年和响马们的荷包里。

    不是没有贪欲的。哪怕被挑中时的确忠心耿耿,可在这么多的唾手可得的财银中,总会有人迷失自己。其中有个青年姓李,私自独吞了一笔,被知晓后,竟遭到了江独秀和莫雨风的合力追击。为了三百两白银,他不得不逃出大荒去,可就在即将迈入海市前,到底还是被一剑刺了心。

    后来他的肢体被洒在其余青年“恩人”看得见的地方,于是再没有人胆敢心生贪欲。

    就在这一套来钱的法子愈发成熟之际,麻烦悄无声息的来临。

    响马头头死了,死在那个钟意同别人做对的胡千树手里;一下子响马们开始分崩离析,陡然结成不同阵营,同时也让以往的分钱难以公平。

    而后,胡千树在抢劫的途中更是一刀斩入青年的脖子里,同时将所有的货品和随队而行的人们一并劫杀了去。

    这件猝然发生的事件令商人们震惊,五六年的习惯能破第一次,就能再破第二次,一时间两州都陷入风声鹤唳。

    跟着,愈来愈多的商人选择走水运,即便要接受整船货都翻覆的概率,也要减少陆路上的货运。

    江独秀和莫雨风没有在胡千树杀死响马头头之际与之翻脸,全然因为并没影响到以往生意;而从那天起到手的银两就呈现断崖式锐减的趋势,自然让他们开始心生怨气。

    最近这二三年来,分裂成七八股势力的匪寇们时不时就动刀子,江独秀和莫雨风同胡千树亦有过五六次的对拼,然而三人的武功就在伯仲之间,始终分不出生死,只有输赢。

    曾子冯给二人讲述完卧龙谷的事情,笑道:“所以他们实在应该感谢我们来到哩。”

    修文反折住一个匪寇的手臂,脸上露着寒冰:“和他们联手,岂非要分掉我们不少去!”

    曾子冯道:“反正卢氏兄弟的两份空闲了出来,若用以得到他们的帮助,岂非很划算。”

    修文道:“就怕同他们谈不到一块。”

    曾子冯道:“那就教他们尝尝看我的八十二根催神撵鬼钉。”

    一直跟在最后的殷四姑嘀咕道:“就怕他们也能将催神撵鬼钉躲开。”

    她又想起了客栈里的那个灰扑扑的青年,鬼使神差。

    曾子冯心间难免不悦,脸上却依旧露出欣慰的笑容来,揽过殷四姑的肩膀,给予她信心道:“并不是谁都有法子将催神撵鬼钉劈开的,那小子能做到,只因为我在瞄准的时候稍略慢了慢。”

    殷四姑恍惚地看着他:“下一次,你还会慢了?”

    曾子冯面露灿笑,眸露冷然:“下一次,我会教他浑身把钉子插满。”

    殷四姑道:“嗯。”从他的手里退缩开。

    这时,被修文紧紧折扯臂膀的匪寇步伐停下,一边痛得歪脑袋,一边伸出左手,向面前的一具窖洞指去。

    匪寇自然没有了方才偷袭三人时的嚣张跋扈,阿谀道:“诸位英雄,他就住在里面。”

    曾子冯笑道:“多谢了。”

    他向修文颔首,修文心领神会,立即用“青罗挫骨手”在匪寇脖颈上一拍,“呃”的沉闷一声,脊柱碎断,突出的眼珠子再也敛不回来。

    跟着,又见曾子冯面向窖洞恭敬一拜,道:“曾子冯请见莫雨风,莫大侠!”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缸

    “前情提要:卧龙谷的发展始于战乱,之后逐渐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才,随着江独秀和莫雨风的到来,他们创造了一套安安稳稳的赚钱手段,然而这份安稳却被胡千树给破坏。”

    ……

    ……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现在我们要说的是莫雨风,一个向来懒惰的莫雨风。

    可以喝粥,他绝不会嚼饭;可以静坐,他绝不会立着;可以乘车,他绝不会打马;可以被骑,他绝不会主动。

    像这样的人,哪有心思与叔叔的姬妾私通?他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发现那异族美人坐在自己上头,自怜自爱地蠕动;像他这么懒的人,自然不会费尽气力把人赶走,何况还委实享受。

    时常有长辈痛斥他的懒惰,他只笑笑,解释说:“我是把所有气力都节省起来。”

    节省气力做什么?留待出手!

    出手即是“一剑熏弦万古风”。

    刹那间,一剑便会化作七七四十九道疾风,夹杂万古幽咽向敌人肆动,只消一个不慎就会被剑风寻隙扎洞,一扎就是七七四十九个窟窿。

    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已被剑神认为是十年以后可堪一战的剑道对手;然而在他二十七的时候,已被当作有辱家风的淫棍,扫地出门。

    之后,莫雨风就成为了卧龙谷的响马,又在分崩离析中成为了一支匪寇的领袖。

    以他闲懒的性子,是有可能终日置身于眼前窖洞的;可窖洞里的究竟是不是他?

    曾子冯不去想那么多,拜揖道:“曾子冯请见莫雨风,莫大侠!”

    窖洞里只有沉默。

    曾子冯顿了半刻,又道:“莫大侠可在家?”

    窖洞里的人大抵觉得他聒噪,喝道:“滚。”

    曾子冯笑。

    他并不怕被拒绝,这世上谁都会有被拒绝的时候;他怕的是沉默,彻底的死寂无声,才真正教他不知所措。

    现在迎着他的虽是一个“滚”字,可只要有一个字,对于沟通便已然足够。

    他依旧恭恭敬敬地揖着,哪怕窖洞里的人根本看不到:“若不能一睹莫大侠的风采,我又如何能狠心滚走!”

    窖洞里的人冷冷道:“废话这么多,当真不怕我动手?”

    一动,或许就要在旁人身躯里扎上四十九个窟窿、血洞。

    曾子冯当然不想增添几个洞,可他还是接着说道:“只请莫大侠别把我的眼睛刺瞎就够,那样即便死了,还可以瞧瞧莫大侠的真容。”

    说实话,他当然怕,可一来自己人在“青罗手”修文之后,二来又有催神撵鬼钉藏在腰中,即便惧怕,也怕得有限。

    世上本就有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曾子冯恰恰就是这一种。

    窖洞里的人又不说话,曾子冯却不会让气氛沉默:“莫大侠准备何时动手?可否提前告知一声,好教我睁大眼眸。”

    他的脸皮还真厚。

    窖洞里的人只得叹气道:“你还真是固执。”

    曾子冯笑了笑:“阿娘也是这么说,有一次她用八头牛来拉我,却也无法教我回头。”

    窖洞里的人冷漠道:“你娘有没有同你说过,固执的人一般活不过大年初九。”

    曾子冯摇头:“阿娘倒不曾说过。可我现在已不知活过了多少个初九,岂非还活得不错。”

    窖洞里的人突然嗓子一涩,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有了颤抖:“那也只因为你的见识不多,还没有遇见过真正要命的黑,黑暗罢了。”

    曾子冯赶紧道:“所以我才想和莫大侠碰一碰,让自己的见识可以渊博。”

    窖洞里的人悄然沉默,半晌后,一声咨嗟,道:“你一定要见见莫雨风?”

    曾子冯道:“一定要?”

    窖洞里的人道:“那便见见吧。”

    话音刚落,猛然就听得一声“嘭”,曾子冯脚步不禁退后,手已按在催神撵鬼钉上,半晌不见动静,只有灰尘扬动。

    随后,定神的他才发现窖洞的大门敞开了,不由得佩服起当初在卧龙谷挖窖洞的那批人是多么鬼斧神工,刚刚他分明检查过洞壁,由表面上看去,绝对的严丝合缝,却犹能藏匿一扇门,也就难怪两州的兵力也剿灭不得这里的匪寇!

    不用找门的曾子冯只需要走进去就足够,他不禁觉得自己运气委实不错。当然,他也绝不会冲在最前头,那是“青罗手”修文的职责,甚至,他看似与殷四姑并排,其实还落在半步之后。

    住人的窖洞,家具却一件没有;没有衣柜、桌椅或许还能接受,没有床就实在教人头痛。

    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至少贴墙还有一个点着蜡烛的小案,案上有一具灰色的瓷坛;再就是一口黑缸,混合了药草、薄荷、玫瑰、栀子和尿液跟粪便的一口黑缸。

    清香和骚臭揉在一起,闷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窖洞里,顿时熏得殷四姑恶心、泛呕,立即便往屋外逃。

    逃远后,恶心依旧,她瘫在地上,抚着胸口,肠胃不住搅动,跟着一次次向外干呕。

    就连修文也把额头紧皱,好在他曾经试过比窖洞更浓的血腥味,还勉强可以承受。

    唯有曾子冯还可以面色不动,甚至保持笑容,在熏天的古怪味道中,对黑缸里的男人点点头。

    黑缸里泡着一个半身苍白男人,湿漉漉的头发缠在额头,将一只眼睛遮笼,露出来的另一只眼却是分外冷漠。

    男人眼睛乜斜,道:“你就是曾子冯?”

    藏在修文身后的曾子冯一拱手:“我就是。”

    男人又道:“你很想请见莫雨风?”

    这本就是曾子冯来到卧龙谷的目的:“我很想。”

    男人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曾子冯不禁激动:“阁下就是……”

    他话还未说完,男人已断然否定道:“我不是,”跟着一指案上的瓷坛:“他才是。”

    曾子冯再也笑不出来,他吃惊道:“这……”

    现在,不论是谁都已看得出那是一具骨灰坛。

    男人幽幽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想见见莫雨风的那一剑。”

    “一剑熏弦万古风”。

    他接着道:“可惜现在只有死人才能得见。”

    刻下的莫雨风岂非正在黄泉懒散,他的剑也当然只有在黄泉里看。

    男人很慷慨,很愿意帮助曾子冯:“不过倘使你一定想看,我绝不介意送你去看。”

    他话音刚落,猛地就从黑缸里拔出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左手,不仅仅是左手,手上实在还捏着一把刀锋,可以送人下黄泉的刀锋。

    只不过刀锋却是断的,由二尺三断成了一尺七,断口平整。

    修文横行一步,彻彻底底将曾子冯罩在身后,继而将一双大手向左右撑张,原本肉色的皮肤陡然被青戾之气遮笼住,“青罗挫骨手”全力使出,誓要把眼前的刀锋封住。

    男人终于出刀,断刀,刀虽断,刀招却依旧厉害。

    窖洞里原本晕暗,毕竟只有一点火光摇曳在盛放骨灰坛的桌案,然而随着那断刀绝尘划开,不大不小的地方,猝然有了刺目的绚烂!

    刹那刀光令修文的眼睛都快睁不开,即便有坚硬如同花岗石的双手,面对这一刀,也接不下来。

    刺目的刀光教他非得把瞳孔翕上,已有凉汗在他向来冷漠的脸上流淌。

    刀锋朝他的咽喉斩下来,他已没有任何办法将之阻拦!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黑刀

    “前情提要:曾子冯前往卧龙谷拜见莫雨风,实在是有联手抢劫镖队的打算,他却没能料到莫雨风已经变作了桌案上的一具骨灰坛,而黑缸里的男人更凭左手断刀向修文斩来。”

    ……

    ……

    没有阻拦的办法,至少得有活命的办法。

    修文想也不想,立即收敛那双青戾手掌,极力撑开,最大面积地把咽喉遮捂上。

    却还是慢了!

    就在他双手遮捂住咽喉前,那把刀已经从他的脖颈掠过了。

    那把分明远在一二丈,却能比近在一二尺的双手还要快,怎能教修文不满脸惊骇。好在男人到底没有杀他的打算,否则就凭一把断刀,也具备斩断头颅的能耐。

    刀光逝没,跟着又听见“噗通”一声,无疑是黑缸里的水溢了出来。

    曾子冯眼眸通透,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道:“雁飞刀。”

    男人依旧维系着冷淡:“哦?你招子不坏。”

    曾子冯道:“你是江独秀?”

    男人承认:“我是江独秀。”

    “三清四秀”里的江独秀。

    七八年前,他也是江南女子争相暗恋的公子哥、男子汉,只要是有他的诗会、擂台,女孩子挤破了脑袋都得冲进去的,却因为不肯接受沈家远方表亲的求爱,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无论师门还是帮派,都同他把关系撇清,茫茫江湖,竟找不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来。

    曾子冯再次作揖、躬拜:“曾子冯见过江大侠。”

    立即换得他不屑的神态:“我不是什么大侠,刻下只算个响马、匪寇,逍遥法外。”

    修文虽然保下了性命,心头却是不甘,撂起拳头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大洞,愤恨却褪不下,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对男人喊:“再来!”

    向来冷淡的“青罗手”居然盛怒。

    江独秀仍然歪着脑袋:“你当真想死?”

    修文全身的青筋暴胀开,决然道:“我不信连把断刀都无法阻拦。”

    江独秀逼视着他:“你以为谁都可以把我的刀斩断么?”一时方沉入水中的左手简直又要拔出来。

    曾子冯赶紧挡在二人中间,张开双臂,希望能平息事态。

    看着修文气得赤发飘乱,曾子冯道:“修文,信不信我?”

    “青罗手”修文绝对信任他,因为正是他在自己将死的边缘,向自己伸手。

    这么看来,修文的运气可比江独秀好得多。

    曾子冯严正道:“除非你有出手比刚才快上一倍的把握,否则就最好相信阻拦不了。”

    修文道:“我……”

    他却也只说得出一个“我”,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

    而这时,曾子冯已然扭过了头,借着烛火,在男人的脸上烙下双眸。

    曾子冯道:“何况江大侠还有令方才那一刀再快上一倍的把握。”

    江独秀的瞳孔悄悄一缩,他的确有。

    他的刀叫做雁飞刀,当然是要飞起来使用,否则就该叫雁站刀、雁坐刀,抑或是雁躺刀了。

    方才的江独秀当然还没有飞,现在的江独秀依旧坐在缸中。

    曾子冯继续道:“传闻里,江大侠的轻功向来不错。”

    江独秀的轻功叫“翻鹞云天跳”,除了师傅,在整个门派里再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在轻功一道上,他向来自傲得紧:“状态好的时候,我不输疾风流。”

    寻常武夫总愿意同宗流玄士比上一比。

    曾子冯又拱了拱手:“倘使能有眼福得见江大侠的“雁过鸦杀”,此行也算得上是有幸了。”

    “雁过鸦杀”当然是江独秀的绝招,绝不在莫雨风的“一剑熏弦千古风”之下。

    江独秀当然要冷笑:“我的绝招,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可就在这时,窖洞外又有一个声音道:“何况,我们的江大侠已经再使不出他的绝招。”

    江独秀住了嘴,阴恻恻地看着门外;门外立在一人,脸上正在不住讥笑。

    曾子冯一讶:“何以再使不出绝招?”

    他先是看了看江独秀,发觉江独秀的眼里全然没有自己后,只好朝门外望。

    他这才发现门外竟是个独臂人,一条右手早已齐肩被截掉。

    独臂人讥笑道:“雁子没了翅膀如何飞?江独秀没了双脚如何跳?”

    曾子冯浑身都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再扭脸,再看江独秀:“没了……双脚?”

    独臂人道:“你当他是钟意住在那么个臭气熏天的窖洞里么?还不是因为走不了,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那口黑缸周遭。”

    江独秀绝不是一个妥协、忍让的人,否则他又怎会拒绝娶沈家远房的姑娘。

    他回击道:“胡千树啊胡千树,连握刀的手都被人齐肩削断,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曾子冯没料到!

    他绝对没料到刻下站在门外的独臂人居然是梨花刀胡千树!

    独臂人的面容立即一狠,争辩道:“我不像你,不但被人断了刀,还被人砍了双脚。”

    江独秀道:“刀是断刀、腿是断腿,哪有怎样?至少我的左手还可以出刀,你的左手能么?”

    胡千树不能,他一辈子的刀法都在那只右手上。

    被戳中心事的胡千树惨然一笑,颓然盘腿,落寞坐下。

    他喃喃道:“我的手没了,你的脚没了,他的命没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啊。”

    曾子冯更惊,听胡千树的口吻,三个人仿佛是输给了同一人!

    江独秀不禁朝小案上的骨灰坛黯然瞥望,整个卧龙谷里,其实也只有活着的莫雨风能同自己说上话。

    卧龙谷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才被缓过气的殷四姑打破了。

    殷四姑问道:“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她想不通,既然江独秀和胡千树都残废了,势必帮忙不上,曾子冯实在应该带人退去,而不是仍站在窖洞中央。

    却是江独秀率先开口:“我在等他报上前来气人的原因。”

    胡千树随后道:“我在等他道歉,然后再给他换一口缸。”

    曾子冯道:“我在等一个答案。”

    江独秀终于知道胡千树前来的原因,可他还是倔强地不道歉;胡千树仍然固执地要给他换缸,理由实在是味道熏死了;想了解来龙去脉的曾子冯自然也得撸起袖子帮忙。

    然后,曾子冯就知道了。

    原来七天前卧龙谷里来了一人,黑靴、黑裤、黑衣、黑面罩,腰间还别有一把黑刀。

    这人并不是来卧龙谷找麻烦的,麻烦却找上了他。

    江独秀、莫雨风、胡千树三人虽互相不对付,可遇见外人,还是同仇敌忾的。他们绝不许外人随随便便在卧龙谷里闯。

    他们以三角之势围住了黑衣人,黑衣人一声邪笑,露出了那把如蛇一般的漆黑弯刀。

    三人俱是桀骜,可当下也一并悚跳了心脏,竟是破天荒地一起出手,极尽全力要把黑衣人拿下。

    只一照面,三个人都使出了各自的绝招;江独秀的“雁过鸦杀”划破了黑衣人的黑面罩,莫雨风的“一剑熏弦千古风”留下四十九个窟窿在黑衣人的刀鞘,胡千树的“一夜梨花开”在黑衣人的胸膛上斩出了一刀血疤。

    第二照面时,黑衣人拔出了弯刀,只一刀,斩断了江独秀的雁飞刀和双腿、爿削了胡千树握刀的臂膀、劈进了莫雨风跳动的心脏。

    听罢,曾子冯惊呼道:“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把刀!”

    江独秀脸上有细汗:“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刀……”

    胡千树周身颤抖,勉强接道:“……可怕的是黑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黑暗

    “前情提要:黑缸里居然是江独秀,断了一双腿脚的江独秀;而梨花刀胡千树同样被那人斩断了握刀的右手。曾子冯由二人的口中得知,杀伤三人的那人使着一把漆黑的弯刀。”

    ……

    ……

    这世上还有谁人不曾经历过黑暗?高贵的、冷漠的、沉寂的、神秘的、湮灭的黑暗!

    刻下,金叹的眼前便尽是黑暗,虽然还做不到如墨黑一般噬尽所有的辉芒,却也已让十丈以内见不到分毫光彩。

    金叹当然要惊叹,一边咨嗟着,一边后悔起来。

    他悔恨自己实在不该挑起与黑衣人的争端。

    方圆一十三里,都属于不安山,幽凉州下的不安山。山上自成一个小世界,不但有酒池肉林、食肆赌坊,还有颇具规模的买卖。只不过形成这样一个小世界当然免不了要上下打点,苏家一份、州府一份、镇府一份,还有盘踞在周遭的九帮十八派,开销无疑不菲。所以时不时若有点打家劫舍的活,当然得是十万两往上的大活,不安山的人马二话不说会干。

    金叹隶属于不安山,却又游离在不安山之外,毕竟他掌管的,是山脚下五里外的一间驿站,平时忍受着风沙泥土,轻易上不得山。

    唯一的快活,也就是每几个月都能见到一次姑娘家的轮换。

    不安山上的姑娘都是从各州各地挑选而来,无论样貌身材,都绝不一般,虽然无法同尚乔伶那样的花魁相比,可要胜过只懂吃喝嫖赌的情花姑娘,委实是轻而易举。(详见第二十四章)

    三个月前,驿站来了一行男女,男的亦是唇红齿白,女的则有高挑身材,其中有个名唤秋芜的姑娘,委实让金叹心颤。

    他虽趁夜守在秋芜姑娘的门外,却怎么也大不起胆子推门进入表白。第二天,她当然与那一行被引领上了山,从此金叹念念难忘怀。

    这一次,他上山便是为了秋芜姑娘的,有手里的一封鸽信,想必是可以请托瓢把子安排。

    可身后的弟兄们呢?

    他虽未在不安山里混出来,却到底有义胆,不愿快活自己,而让兄弟们寡淡。

    兄弟里除了尚南有家有氏,不可以被带坏外,其余哪一个不想与异性亲密纠缠?那个阿东甚至还是处男,而方天白更是隐隐钟意山里面皮薄的男孩。

    要怎么让他们也爽快?金叹不由烦了难。

    他是在看见黑衣人后有的决断。

    山腰拐角有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六七月的时节,树上的荔枝正值饱满,黑衣人折了一段枝节,豪迈坐在凉亭栏杆上,想着山下茫茫的景色眺看。

    金叹一眼就看出黑衣人不属于不安山,不安山的子弟绝不可能做他那样的打扮,分明被划破的黑面罩也不弃开,胸襟破了大口子的黑衫亦不去换。

    大概,是上山游玩的吧。

    第一时间,金叹已然带着兄弟们走开,没走出几步,陡然想到凉亭里堆成小山的荔枝壳,证明黑衣人在凉亭坐落的时辰不短:上山的令牌五十两一面,二十四个时辰后就得交还,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甘愿在这里浪费时光的!

    那就只可能是来打探与捣乱。

    若是能把这样的人擒拿下来,去到瓢把子面前,肯定是大功一件,届时几位兄弟自然也有得享受。

    于是他六人去而复返,将黑衣人堵在凉亭里。

    金叹先作客气:“敢问阁下可有令牌?”

    黑衣人只顾低头剥起荔枝来。

    他的举止自然印证了金叹的猜测,右手举耳边,有规律地挥舞开,多年处在一块的兄弟们自然明白,有人挪左,有人往右,有人前探,有人推后,纷纷露出了兵刃,无疑是江湖里常见的六爻阵。

    黑衣人目色沉沉,脸面渐冷,身子一斜,便将腰间一把黑刀显露出来。

    黑刀弯曲如蛇,尚未出鞘,已能感到刀锋透凉。

    金叹等六人毕竟不以厮杀为能,感受到煞气后,本欲离撤,却是那个阿东眼尖,乍然瞧见了刀鞘上的剑坑。

    密密麻麻的四十九道剑坑。

    阿东道:“连刀鞘都护不住的人,又具备多少本事、大能?”

    这样的话在金叹耳中当然有理,于是心头发狠,干净利落地大喝:“动手。”

    黑衣人身形一撤,将齐齐攻来的兵刃让过,想要拔刀,却是怎么也寻不到空闲时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白,目光从六人肩身掠过,扫视山腰上各处细节、角落,跟着鱼跃空中,拼着硬吃阿东一棒后,与六人拉开距离,在下山的阶梯上站落。

    他当然可以扭身逃走,爬山的六人,哪还有体力追赶在后头。

    可既是由他们选择动手,黑衣人便不肯让他们好过。

    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副邪欲笑容,旋即迎向苍天伸出左手。紧绷的袖子已无法将腕子遮笼,就见腕上赫然带着与他浑身格格不入白凉冷玉钏。可渐渐,晶莹剔透的冷玉钏上就有了煞气缠环,当黑色彻底完璧圆满,朝天的手臂向地面轰拳。

    坚韧的山岩也要被轰出一个窟洞来,下一刻,黑衣人又将左手拔出来。此时,那白凉冷玉钏已脱离他的手腕,左右双手各伸出拇、食、中三指,前后叠靠在一块。臂膀不住在颤的同时,窟洞下正有一片黑色悄然晕散,仿佛墨迹滴上了宣纸一般。

    墨迹悄悄向外扩展,不消片刻,已然把凉亭的瓷砖也一同浸染。

    六人眼底俱是惊骇,你同我、我与他相互顾看,对于面前变化发怵、胆寒。

    黑衣人默默将泛白的眼睛闭起来,由始至终,只吐露了一个字:“开!”

    以窟洞为圆心,不安山十丈土地彻底被黑色覆盖,紧接着由边缘开始,一丝丝、一条条的黑暗由地下朝天空升展,当一个纯粹完美的圆融彻底在窟洞顶点勾勒完,所有自然光线尽数被噬夺完。

    金叹的眼睛只余下伸手难见五指的漆黑森暗。

    他想呼喊,却因为自己是众人老大,必须得镇定下来。

    心犹狂颤,第一声残嚎已然传开。

    那是阿东的声音!黑衣人第一个要报的就是方才一棒之仇。“哧”的一声,是鲜血在空中洒开,因为阿东就在身畔,有几点甚至与金叹脸上的汗掺和在一块。

    立即有人想点火,点火的是那个偏好男风的方天白。

    火光只一闪,就掉落在地,旋踵在与山岩的摩挲中,慢慢熄灭。

    跟着火折子一同掉落的无疑还有握着火折子的手,方天白的手。

    于是山腰上又有了方天白的嘶喊。

    金叹借着火光,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尚南,他猛地扑在尚南身上,用身躯把人遮挡住。

    他不为自己求饶,而是道:“不要杀,尚南,不,要杀尚南,他前年才娶妻生,子,现在有个,有个两岁不到的,小孩。”

    所以六人里,只活了一个尚南。

    吞没一切的须弥黑暗终究藏回了那芥子般的白凉冷玉钏。

    黑衣人由金叹的胸膛拔出自己的弯刀。

    随着拔刀,一只向来用以塞信笺的小筒由金叹怀里滚溜在地,他岂非本是为了送信才上山!

    黑衣人也不屈身,刀尖一挑,信筒已经落入掌心。他好奇把筒盖揭开,信不长不短。

    “李拓随振威镖局行来,杀。”

    落款是金雕杜,十二飞翎坞的金雕杜。

    黑衣人不去思索十二飞翎坞与不安山终究有多少隐蔽关系,恢复成黑棕色的瞳孔幽微收缩了起来。

    他道:“李拓!”残酷笑容慢慢从嘴角扬荡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坚定

    “前情提要:小人物金叹揣着从十二飞翎坞而来的竹筒上不安山送信,与兄弟撞上一位黑衣人,就在山腰的凉亭。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随后兄弟六人彻底被黑暗吞噬干净。”

    ……

    ……

    没有人的日子会一直好过,譬如说现在脸面正被扭曲在一起的李拓。

    纤细白嫩的玉足下是粉红的脚板,正是这只脚足板踩曲了李拓面容。

    颜子涵修长而紧实的长腿用力撑直,要把待在自己帐篷里的大坏蛋、大色狼赶走,她当然有她的理由:“谁许你天天睡我的帐篷?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在背后议论我?”

    她说的“别人”,大概率指的是陆立川。

    李拓脑袋都被她踩歪了:“他怎么说?”

    颜子涵嘴巴鼓鼓,道:“他居然说我终究要嫁给你做老婆,早一点同房也不算什么!”她另一只脚也不由蹬上来:“谁要做你老婆了!”

    李拓想不通:“你不处罚他胡说八道,反而在这里惩罚我?”

    颜子涵道:“当然了,现在要同你保持距离,省得再有那些蜚语闲说。”

    李拓被蹬得一点点退后,叹气道:“夜里偷偷钻我帐篷的时候,也不见你要保持距离。”

    颜子涵陡然气恨,将蹬脸脚往他腰腹上跺。

    她怪道:“你也说是夜里、是偷偷了。可你呢,天还没黑,就往我的帐篷走,光明正大地让所有人都见到。我现在都快要跳进泥河洗不清了!”

    李拓吃痛地捂着肚子:“前两天也没听你抱怨。”

    颜子涵白眼一抖:“前两天是我肚子痛,确实需要你照顾,现在身体好了,自然不能再让你做白日梦。”

    她拾起枕边的背囊包裹,里面全是李拓的东西,一把就丢出帐篷。

    李拓看着她决绝的模样,自然不好强求。

    可他到底也是犯难的:“你这么临时把我赶走,今晚我又能睡哪儿?”

    颜子涵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原本应当睡哪儿,现在就去睡哪儿呗。”

    她指的当然是之前自己常钻的帐篷,他和瞿琅一起住的帐篷。

    李拓摇摇头:“睡不了。”

    颜子涵疑惑:“为什么?”

    李拓道:“这两天我过来照看你,瞿兄弟那边也走不开看护,于是我同肖先生商量后,半边床铺已经被接手。”

    他自然不能要旁人来就来,催旁人走就走!

    何况肖先生也绝不会走,两个人的帐篷岂非比三个人挤一块宽敞得多。

    颜子涵小嘴一噘,道:“跟人挤一挤就让你这么不情愿了?”

    李拓蹙起眉头:“那也要看跟谁挤,里面可住着陆镖头。”

    想起对方的呼噜,他肩膀悚颤,直摇头。刻下的他已经遇过诸多凶兽、怪兽,可在陆立川擂鼓一般的呼噜前,蛟蟒的咆哮、魑鱼的怒吼都算不了什么!

    颜子涵不理那么多,用搁在他大腿上的脚丫碎碎敲打:“反正你今天不许住这里,快走,快走。”

    李拓难得板了板脸,用手把她的脚丫从腿上甩脱,起身准备走。

    颜子涵错愕,他还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凶过,她有点委屈,却还是起身,把他的衣服一揪。

    她声音放柔:“你怎么还生气了?”

    李拓道:“多少生出些好心没好报的念头。”

    颜子涵晃了晃揪住他的手:“你说的是报答的报?还是抱搂的抱?”

    李拓想了想:“都可以。”

    颜子涵鼻子一努,撒开小手:“都可以你个头。”可她的小脸却又悄悄在红,支支吾吾道:“明天开始,人家就要重新练剑,岂非就要,就要被某人抱个够。”

    李拓恍然大悟地将右手拳头敲在左手掌中:“是哦。既然如此,今晚就多让我抱一宿?”

    这几日天癸,他都是从身后搂着她的腰腹睡的。

    颜子涵由羞到寒,只消一个倏尔后,冷冷道:“你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本小姐可就翻脸咯。”

    李拓惊讶道:“你还要翻脸?”

    颜子涵脖子一撑,道:“本小脸想翻脸就翻脸。”

    李拓只觉得牙痒,道:“好啊,那在你翻脸之前,把裤子还我。”

    颜子涵双手叉腰,姿态拔高,冷道:“哼,还就还,谁稀罕啊!都是被你穿过的,臭。”

    李拓咬牙切齿道:“好。”

    颜子涵道:“好什么好?”

    李拓伸出手:“还我啊!”

    颜子涵道:“你还不走?”

    李拓硬道:“走什么走?”

    颜子涵大动肝火:“要我当着你的面脱是吧!”

    ……

    陆立川出外撒了泡尿后,就看见了李拓,鲜红的巴掌,正正当当地在他脸颊上躺着。

    魁梧大汉笑着往他身边走,道:“李小子,你们俩口子在帐篷里脱什么呢?”

    李拓对几乎就是罪魁祸首的陆立川捏紧拳头:“我劝你要学会住口。”

    陆立川食指作针线状,在上下两瓣唇皮缝了缝,跟着双手别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往帐篷走,走出半截,又扭过头。

    不待他说话,李拓已举拳齐在耳郭,随时准备开揍。

    陆立川架开双手,阻拦在二人当中:“正事,同你说正事。”

    李拓拧了拧眉头,讥诮道:“想不到你还有正事说。”

    陆立川当然同他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现在的李拓正揣着自己的背囊,倚坐在一块顽石下,敞开的两条腿曲着,时而抬起脑袋仰望天上。

    李拓答道:“守夜啊。”

    陆立川惊呼道:“姓陆的乖乖,你小子守什么夜啊?今天不该是朱绍聪么?”

    他一个箭步便抢身上去,搀起李拓,接着道:“再有三两天,就要卧龙谷了,不得把精神休养好?”

    李拓还想挣扎,道:“守在这里也不妨碍。”

    陆立川很是执着地把李拓往自己帐篷里拉:“妨碍的,妨碍的,姓陆的小命毕竟在你手上!”

    如果能活,又何必赶着往死里走!

    那是一顶建扎在最外面的帐篷,无论谁想要靠近镖车抑或瞿琅,都得先从这顶帐篷经过,空间不大,三人未免拥挤,两人刚好住下。

    前两天肖先生搬出去的时候,姜迪难以言喻自己是多么心花怒放,谁料过不到几天宽敞日子,又有人来到,嘴巴暗中扁了好几下,却无他法,只得听从镖头的吩咐,将自己的铺子朝边缘挪动了。

    于是姜迪睡坐、陆立川居中、李拓在右,便这般擦贴着肩躺下。

    很有经验的李拓知道刻下毕竟得争分夺秒地睡着,否则……

    “呼噜……呼噜……”第一缕鼾声已经打响。

    鼾声无疑是由姜迪鼻子里发出的。因为是护旗手的关系,姜迪无论去哪,都得步行,无论何处,都要撑棋。这份工作对精力、体力都是种消耗,所以护旗手向来不守夜是这一行的规矩。

    姜迪岂非是一沾枕头就入梦里!

    还行,还行。李拓虽然有刹那心慌,却还是能接受他的声息。

    谁料陆立川把眉头皱紧,侧过脸来,对李拓抱怨道:“年纪轻轻,呼噜打这么响!”

    听得出他有点生气。

    李拓失笑道:“你怎么不说说……”

    “轰噜……轰噜……轰噜……”

    李拓当然说不下去,他绝对想不到有人一句话前还分外清醒,一句话后便雷霆不已。

    朦胧里的姜迪朝陆立川的脸颊甩了甩手臂,跟着此起彼伏地同他迎合在了一起。

    李拓叹气,他应该坚定守夜的,哪怕眼睛不能闭,也较耳朵不断被摧残好过得紧。

    他想起身出去,却发觉自己被陆立川堵塞在了帐篷里。

    ……

    翌日,颜子涵对他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入谷

    “前情提要:就在李拓习惯同颜子涵睡在一起,这天却被颜子涵从帐篷赶了出去,理由是陆立川背地舌根乱嚼不已。李拓本欲守夜,偏偏与罪魁祸首撞见,并被拽入无底深渊。”

    ……

    ……

    熟识颜大小姐的,都应该知道,她的小脾气不少,要她道歉认错更是没得商讨,可等她瞥见踏上车厢的李拓后,昨天翻脸的火气简直都弥消。

    她吐了吐舌头,带着几许撒娇,道:“对不起么。”

    刻下的李拓与活死人没有两样,一对死鱼眼深深缩陷向下,眼圈黑得可怕,范围几乎要蔓延到鼻翼上;清瘦的脸仿佛一夜又瘦了几斤,颧骨都格外凸显了;更别提嘴唇的沧桑,完全没了血色,呈现灰紫的模样。

    若不是这般落魄颓唐,怎能教颜大小姐心甘情愿地致歉啊!

    李拓摇了摇止不住颤晃的脑袋,无力说话。

    只见颜子涵又从身后掏出黑色的小布包,顺着长凳挪予了他,道:“给你吧。”

    李拓说上两个字,仿佛就得喘一下,道:“什么,啊?”

    虽然气消了,可还是记仇的,颜子涵嘴巴一嘟,道:“裤子啊,你昨天要的么。”

    李拓一叹息,身子就跟着塌垮:“算了,你拿,去穿,吧。”

    颜子涵自然要抛过来白眼:“我自己就有,穿你的干么!”咬了咬下唇,细声道:“应该没沾上血花,穿的时候清洗一下。”

    李拓答:“嗯。”

    颜子涵还是喜欢他独当一面的样子,于是叫道:“你怎么了,不就是一晚没能睡好觉么?”

    李拓眼睛睁圆了,摇头道:“没睡,好觉?我倒,希望,只是,没睡,好觉,你,你不,知道……”

    他分明有指头把耳孔也堵上,却分毫减轻不了鼾声的荡漾,一开始犹如鼓点,催得他心房激跳,继而化身为千万斤的大锤,残忍无情地砸在他的神经上!

    颜子涵唯有让他好好在椅凳平躺,大腿却不予他枕靠。

    马车颠颠荡荡,神经衰弱的他又何以睡得着!不知撑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大抵是午歇的时候了。

    鲜少走入车厢的肖先生居然忍不住往里蹿跳,跟被颜子涵搀扶起身的李拓四目相望。

    他敬佩也似地拱起手,道:“听说你昨天和陆立川他们住在了一块。”

    李拓惨然回应道:“嗯。”

    肖先生脸上有了凄霜,道:“李兄弟不愧为七把刀,果真英雄也。”

    接着,他感激地拍了拍虚弱青年的肩膀:“谢谢你让我同瞿琅睡在一个帐。”

    李拓徐缓扭头,对颜子涵道:“可以,帮我,打爆,他的,头么?”

    颜子涵掩嘴窃笑。

    吃过午饭后,李拓脑勺靠在厢壁上,精神依旧萎靡,呼吸倒是通畅了。

    颜子涵轻轻戳了戳他的臂膀,问道:“今天还教不教人家练剑?”

    李拓思忖半晌,道:“教,抱一抱,说不定能清醒不少。”

    于是他抱着颜子涵的蛮腰在林中睡着,颜子涵挣扎了两下,委实被搂得太牢,也就沉溺在他的怀抱。

    耳边无间传来他的呼噜叫,颜子涵心道: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看来的确是疲累了。

    一边想,一边用指尖挑逗那只好看的鼻子,低声道:“就是个榆木疙瘩,平时的聪明去哪了?不让你光明正大的来,你就不会鬼鬼祟祟的去啊!”

    这天晚上,她英姿飒爽地指着陆立川的鼻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死鱼眼是我的小弟还是相公,你可得给我说清楚了。”手里岂非还握着一只绣花鞋。

    一开始陆立川还想打着哈哈开玩笑:“嘿嘿,姓陆的以为,得是相公吧。”

    “啪”,那绣花鞋就抽在了脸上。

    陆立川捂着脸:“真打啊!”

    颜子涵冷眼道:“小弟还是相公?”

    陆立川严肃道:“李小子哪里配当您的相公。”

    颜子涵又拿绣花鞋指向李拓:“你怎么说?”

    李拓举手作投降状,道:“您岂非是我的颜祖宗。”

    接着,颜子涵环顾了一下四周,凛凛威风:“你们都听见了,李拓是我小弟,往后无论他是亲我、抱我、搂我、牵我,都只是在伺候。由现在起,倘使谁还敢在背地嚼舌根,被我听到了,一定打爆他的头!”

    说话,一甩手中的绣花鞋,跟着就在镖箱上砸出一个大大的黑窟窿。

    就连肖先生见了,也要肩身颤抖。

    颜子涵横眉道:“小李子。”

    李拓反应不过来:“啊?哦!”

    颜子涵道:“去给本小姐把帐篷支好,可别迟慢咯,否则我手里的银针教你好受。”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拓可以在她的帐篷自由出没,再没有羡慕、嫉妒的目光,那些趟子手反而转为替他哀痛。

    ……

    前一天是瓢泼大雨,不少人着了冻,今日有是艳阳高照,立刻教人身体难受。

    李宏帆悄悄发了高烧,冷汗不停由背脊往下流,他却必须得睁大眼睛仰望,死死盯住谷顶山坡上的石球。

    卧龙谷底的走道逶迤如蛇,过不了几个弯口,就有大石停在两侧,只消被匪寇推动,立即就向镖队滚落,稍有不慎,没能及时闪躲,整支镖队便要全军覆没,所以每个知道轻重的人都觉得陆立川疯了,除了李拓。

    的确,卧龙谷底有一条由扬柳州直插青蜃州的道路,只消穿过,能节省出许多时日。

    可匪寇居住的窖洞、密道岂非也在谷底,陆立川想从他们眼皮底下直通,怎能不是癫疯?

    可不论姜迪、李宏帆还是朱绍聪,即便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也无以让他的念头改动。

    于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除了李宏帆,其他人的警惕也提紧了一筹。

    姜迪再也不去随性挥动大旗,毕竟得节省些气力,迎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冲锋;朱绍聪仿佛还是平日里的神态从容,可一只手已始终不肯同腰上的剑柄离脱;肖先生更是皱起了眉头,虽然一条人影不曾见过,却就是觉得自己正被窥视着。

    凝重的气氛当然也影响了车厢里的人。

    瞿琅已经不在车架上坐,危机的时候,没有保护自己手段的他当然只得在车厢里躲一躲。

    颜子涵则显得沉着。

    这几天在李拓的教授下,她已通彻“花蝶柳絮”、“繁花蝶雨”、“花须蝶芒”和“迅蝶穿花”,若是打起来,无疑是个练手的好时机。

    她当真一点也不担心。

    赤红绒兔也坐回了车厢里,刻下正哀声叹息,惋惜筐子里仅剩的几根胡萝卜已经烂去,小尾巴摇摇摆摆,抖动不已。

    而李拓则骑着毛驴阿涩垫在最后方。

    现在,镖队已经彻底进入了卧龙谷的腹地,匪寇又隐没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章 料不到

    “前情提要:看着李拓一个晚上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颜子涵唯有挺身而出,以强悍之姿宣布他是自己小弟,阻绝了所有闲话。终于也到了这一天,镖队开始向着卧龙谷进发。”

    ……

    ……

    卧龙谷另一头赫然是郁郁葱葱的草原,向北望眺,青蜃州的第一座小镇已经隐隐绰绰的可以看见。

    当脚足、马蹄、车轮真真切切踩在嫩草之上,即便性子相对冰冷的李宏帆也睁大了眼。

    他岂非和所有人一样,难以置信镖队居然可以安然无恙地从谷底穿越。

    整个穿越的过程虽然没有拔动一刀一剑,李宏帆却绝不敢说没有一点凶险,特别是在他看见谷顶山坡有人影出现。

    至少有十四条人影,以二人为组,分布在谷顶的左右两边,严阵以待地等候号令,手掌仿佛也搭在了石球表面。

    李宏帆虽然发烧头晕,却没有影响自己的判断,第五个弯角分外窄险,倘使两侧石球推滚下落,即便幸运的没被砸撞而死,也得困陷在其间。

    他以为凭陆立川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当中的凶险;然则陆立川没有下达任何加速的命令,而谷顶两侧的石球也始终停在山坡、悬而未决。

    直到一行人出了卧龙谷,李宏帆同朱绍聪使了个眼色,才到一旁挑明方才的危险和自己的不解。

    朱绍聪笑笑,从容道:“落石的确难挡,可真正需要提防的还是箭。”

    李宏帆疑惑道:“箭?”

    打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就都放在了谷顶上面,实在没看到有人弯弓搭箭。

    看到了的朱绍聪固然表面从容,搭在李宏帆肩头的手心却是湿透一片:“如雨点一样的箭。如果不是高悬天空的太阳格外刺眼,我们同豪猪、筛子也就只差一星半点。”

    李宏帆道:“差在哪一点?”

    朱绍聪道:“差在即将笼罩阳光的云层突然退却。”旋即,松了一口气:“否则有云势必有雨,那雨也势必为箭。”

    李宏帆的心头不禁又是一寒,他能肆无忌惮地抬头紧盯谷顶,岂非是因为谷底没什么遮掩,倘使真有箭雨,镖队的人又能躲去哪边?

    正在二人都踌躇噤声时,肖先生徐徐上了前,他的看法同二人截然不同:“最要命的却仍不是箭。”

    这一回轮到朱绍聪不解:“不是箭又是什么?”

    李宏帆也凝重着一张冷脸。

    肖先生决断道:“是刀。江独秀的雁飞刀,胡千树的梨花刀。”

    两人虽然没有站在刀道顶点,他们的刀却委实很露脸。

    李宏帆道:“既然有刀,就该有剑。”莫雨风的本领一向不在二人之下。

    肖先生摇摇头,道:“莫雨风我尚未瞧见,倒是同江独秀和胡千树相互照了一面。你们绝对料不到他们居然会坐在一个房间。”

    李宏帆和朱绍聪同时瞪大了眼,实在不敢相信斗了五六年的二人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姜迪摸着脑袋走过来,道:“所以他们都联手了,又为何对我们装作没看见?”

    朱绍聪叹气道:“我如果想得通,往后就不当趟子手了。”

    肖先生问道:“那你当什么?”

    朱绍聪耸耸肩膀,道:“当神仙。”

    他当然不是神仙,因为他实在料不到陆立川会满脸带着笑靥地向他们走来,会说出那样的话:“走,我们回去。”

    李宏帆拧紧眉眼:“回哪去?”

    陆立川道:“当然是回卧龙谷去!”

    四双眼光陡然如箭。

    镖局里的三人都不好对这位陆镖头说些什么,作为外人的肖先生却一把揪住陆立川的领口边缘。

    肖先生喝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陆立川摊着双手,一脸无辜道:“姓陆的只是按照原定计划。”

    肖先生道:“什么计划?”

    陆立川道:“在卧龙谷里过夜。”

    ……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感慨一番这个世界,或是因为岁月变迁,或是因为心愿难现。

    窖洞里,换上红缸的江独秀岂非与胡千树一同感慨世界。

    江独秀道:“放在十天前,你料得到有镖队胆敢从卧龙谷底穿越么?”

    胡千树用左手举起一只酒壶,摇摇头,悄悄红了眼:“放在十天前,我早就提着刀出去,砍得他们连阎王老子也不忍见。”

    可现在,二人却只得把镖队放却。

    哪怕山坡上有石球,哪怕密道口有暗箭,他们也得毅然决然地选择不出手。

    不出手的缘由有几个,最重要的一个岂非是怕叛变!

    刻下,二人各有残缺,失去双腿的江独秀再也无法飞掠、断了右臂的胡千树丧失挥刀能力;如今不过是靠着往日的余威和未消弭的颓丧才勉强压得住这些以利益结合在一起的匪寇,倘使教他们认清打家劫舍实在用不到自己,他们不认为自己还能有命。

    只是,他们又要如何撑下去?

    胡千树最先想到:“不如我们逃。”他毕竟有一双腿脚。

    江独秀问他:“往哪里逃?山蛮?海市?雪域?沙渊?”

    胡千树挑皱眉毛:“就一定要逃到这些苦穷之地么?”

    江独秀道:“你在大荒杀的人何曾少?仇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今被斩断一条臂膀,全然使不出刀招,他们难道会留你苟活么?”

    他说的虽是胡千树,可自己的情况岂非也一样!

    随后,他更是自嘲一笑,毕竟没有腿脚的自己根本不敢想遁逃。

    胡千树道:“那该怎么办?就这样苦撑着?谷里的积蓄已然不多了。”

    江独秀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有脸讲,当初轻轻松松的一盘生意,岂非正是被你几刀斩断的。”

    胡千树一拍桌案,怒目相向。

    可充满血丝的眼睛终究又一寸寸地松垮下:“知道你和老莫向来看我不上,说我太浮躁,只知道眼前的打打杀杀,不懂得为将来做考量。”

    现在二人的话岂非全部灵验了!刻下的胡千树岂非要为那不安分的性子付出代价。

    江独秀摇摇头,不愿再说重话。

    两个相顾对坐,一阵静默,却在这时,有人朗声道:“江独秀!莫雨风!胡千树!老朋友来了,不见见么?”

    江独秀眼皮皱跳,胡千树亦是满脸震讶,起身至窗前,向外一望。

    只见有个九尺大汉骑在马上,一手按在剑柄,一手在空中招晃,有恃无恐的模样。

    胡千树恨道:“又是他们!”他哪里想得到镖队会去而复返。

    他指了指马上大汉,向江独秀问道:“这到底是哪个混蛋?”

    对于手下败将,胡千树向来很难有印象。

    江独秀却记得,毕竟与之较量的时候,自己还是江湖里闻名遐迩的风流公子啊。

    他道:“陆立川,剑法不差。”

    胡千树问道:“现在我们该怎样?继续不搭理么?”

    江独秀皱了皱眉头,拒绝道:“他叫得这么光明正大,倘使我们再躲,岂非就是露怯了……”

    卧龙谷里一众响马已然经历了一次惨败,若在他们面前再露怯弱,余威怕是要丧尽了。

    他喃喃道:“只能靠着人手和地势拼一拼了。”

    没脑子、没刀子的胡千树当然对他马首是瞻:“怎么拼?”

    江独秀突然把上胡千树的肩膀:“我们先去看看这陆立川想玩什么花样!”

    在听过陆立川的提议后,江独秀和胡千树都惊呆了!镖队要在土匪窝里过夜?再二人十个脑子也委实料不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谋

    “前情提要:镖队安然无恙地通过卧龙谷底,正在松懈之际,陡闻陆立川要折返回去;江独秀和胡千树不欲在匪寇面前露破绽,始放任镖队离去,却听得他们去而复还的消息。”

    ……

    ……

    “这人假若不是疯子,那一定就是个傻子!”

    胡千树毫不容情地评价,甚至不惜当着陆立川的面、指住陆立川的鼻子,坚定地对江独秀道。

    刻下,秘密谈判的四个人正置身窖洞里,围坐在同一张桌上,窖洞暗哑,只有一盏火烛绵薄地维系着光亮。

    江独秀当然没有接胡千树的话,他并不想让气氛尴尬得难以收场。

    陆立川岂非也静默半晌,没有因为胡千树的厥词而跳脚。

    迟疑许久后,他向并肩而坐的李拓探望,且询问道:“你怎么看?”

    李拓是经历了认真思忖的,随后给出自己专业的意见:“选疯子吧,听着至少比傻子强。”

    陆立川简直要被气到舌尖弹牙:“啧,姓陆的是在同你讨论这个么?”

    李拓深陷疑惑中,眯着眼眸,道:“呃——不是么?那你要跟我讨论的是啥?”

    陆立川蓦地泄气,扬扬手,不理了他;继而瞳孔凛冽地看向对面,扬在空中的手顺势拍下,猛地敲在桌上,质问道:“你们当真就一点也不想打劫我们么?”

    你们觉得正常人能不能问得出这样的话?

    窖洞里拍桌子的好手可不只一把,胡千树哪肯输给他,立即“嘭”的一声震在桌上,连火烛都难免跟着跃跳:“像你这样的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既然你想被劫,我又怎舍得教你失望!”

    他霍地一下打开窗:“有人么?”

    谷底的匪寇自然出声应和:“有!”

    陆立川连忙拦住一出手,道:“可以再商量。”

    胡千树始又把窗合上,像往常一样将手架在胸膛,暗中得意:这样的疯子,就得好生教训一下。

    只是刻下他只剩独臂,架手的姿势难免显得别扭了!

    陆立川贴在李拓的耳边道:“没勾出来啊?”

    李拓这才想起几天前曾给他出谋划策过圈套,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能不能先别急?要鱼儿上钩,哪有这么容易。”

    气得陆立川在他桌下的大腿一拧,疼得他立即抖个激灵。

    江独秀并不知道二人商榷着什么秘密,眼睛幽微扫量一眼李拓,就朝陆立川端祥过去。

    他道:“以我的了解,陆兄绝非傻子,更不癫疯,只不过在为人处事上稍略跳脱了些,即便刻下深入狼巢虎穴,恐怕也是经历过想后思前。”

    陆立川一边挖着鼻子,一边笑道:“嘿,你对姓陆的还蛮了解。”

    他的确被对方的夸赞撩拨了心弦。

    江独秀的思维跳跃,旋踵就想起了两天前:“小胡,我们最近是不是还同别人见过面?”

    他虽是对胡千树问话,双眼却始终凝盯陆立川的脸。

    胡千树当然不会对那个相助自己给江独秀换缸的男人有所忘却:“是啊,两男一女么。”

    闻听此言,陆立川的眉头忍不住挑起,自然被江独秀看在了眼底。

    江独秀道:“还记不记得叫什么?”

    胡千树想了想,道:“好像是叫曾……”

    江独秀道:“曾子冯。”

    陆立川霍地站起,环顾四周,面容已有了警惕:“姓陆的已经来了,他们又在哪里?”

    江独秀平静道:“他们已经不在这里。确实是为了合作来的,只是我没有答应,没想到他们拉拢我打劫的对象,居然是陆兄你。”

    想着撒下的圈套没能收网,陆立川不免生气:“好么,原来问题出在你这里!”

    江独秀拍了拍膝盖以下皆无的大腿,对于自己的残缺不作掩蔽:“我和小胡已是这样的情形,又如何去劫你?”

    回想起当初他正值风华的身影,陆立川悄悄为其惋惜。

    敛了脾气,换上唏嘘,陆立川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毁伤了你?”

    胡千树仍有恨火灼烧眼底,看得透彻的江独秀却服输得紧。

    “薛歧。”“薛歧!”

    他们异口同声,一个当然平静,一个切齿不已。

    陆立川大吃一惊,嘴巴张圆开去,跟着用手肘碰了碰李拓肩臂:“李小子,薛歧啊。”

    其实李拓还搞不太清:“呃——薛歧是谁?”

    陆立川难以置信:“排在第五的薛歧啊,‘穹苍七刀’。”

    李拓脸上的尴尬委实有几许:“哦。当时我喝醉了,没怎么在意,就连师兄名列于里,也是后来从他口中知悉。”

    胡千树当然要把李拓看低:“连薛歧都不认识!”继而忍不住回忆:“他用一把纯黑弯刀,打起来时,整片天地都跟着乌漆漆……”

    江独秀的瞳孔却陡然收紧,不断思忖对面二人的只言片语。

    何以陆立川知道是薛歧后,第一时间要向这个人看去?陆立川还喊他“李小子”,原来他姓李。“排在第五的薛歧”,干么要对他数排名?喝醉了所以没怎么在意,醉在哪里?“师兄名列于里”,他竟有一个身为七把刀的师兄!

    所以的疑惑挤在江独秀的脑子里,他突然想起“穹苍七刀”中有两人源自同一宗流,一个姓孟,另一个似乎姓李!

    江独秀脱口而出:“你是李拓?”

    对于遭遇过围剿的李拓,被认出来并值得享受,可他也无以否认,只是简简单单地点个头。

    江独秀却像是陡然发现了救命的绳索,一把拉住李拓的手。

    陆立川的身形赶紧往后一缩,还以为对方要动手!

    胡千树自然发怔,震惊于眼前这个被自己看低的小子竟和砍断自己一臂的薛歧是平起平坐的角色。

    继而,就听江独秀对李拓道:“还请李少侠帮帮我们。”

    李拓疑惑:“帮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寻求襄理的江独秀也就不掩饰了:“缺了手脚的小胡和我,一个刀法回不到从前,一个根本挪移不动,在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卧龙谷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陆立川道:“何以不能你做他手,他做你脚?”

    江独秀坦诚道:“并不是没想过,可我二人先前敌对得紧,默契不够,时间也不多,所以一直苦愁。可现在有了李少侠,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

    李拓倒是愿意听下去:“想我怎么做?”

    江独秀道:“希望你能陪我们演一出戏,最后败于我和小胡的联手。”

    他看向胡千树:“只消我们能打败一个七把刀,下面的人势必不敢胡来乱动,至少能给我们争取到一两个月的时间,好生适应该怎样你中有我。”

    说罢,他向李拓低头:“还请李少侠成全我。”

    胡千树赶紧跟着一同弯腰垂首。

    李拓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要求:“呃——”

    看出朋友为难的陆立川立即道:“不好!李小子七把刀的名头,怎么能在你们这里葬送。”

    江独秀循循善诱道:“今晚,我可以让你们舒舒服服在卧龙谷过一宿。”

    陆立川不屑道:“这有什么。”

    江独秀加重利诱:“往后,只要是你们振威镖局,卧龙谷底任意通过。”

    陆立川的嘴脸马上变了:“成交。”

    李拓两眼疑惑:“啊?”

    陆立川轻拍他的肩头:“哎呀,输输赢赢么,很正常。你名誉上小小牺牲,委实帮了振威镖局老大一忙。往后这件事若在江湖上传扬,到时候姓陆的一定出来帮你说话,就说,就说,决斗的这一天你不慎吃坏肚子了。”

    他很满意自己的处理方法。

    江独秀也开始交代道:“李少侠,明天呢,你的招式怎么绚烂便怎么来;分胜负的那一刀我会直击你胸膛,你只消假装承受不住力量,往后倒退几步,跌跪就好。”

    除了“呃——”,李拓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

    颜子涵蹬着一双光滑的脚,失笑道:“所以你当真答应他们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假意一战

    “前情提要:四人置身在窖洞密谈,江独秀的眼光独到刁钻,不但辨出陆立川是为引蛇出洞始才折返,还识破李拓的身份是七把刀来。接着,他诚恳请求李拓陪二人演一场戏。”

    ……

    ……

    鹭起的星河在天边时明时暗,望月的李拓和舒筋展骨的颜子涵自然在一块,一个靠在简陋的窗台,拳头支着脑袋喟叹;一个躺在软硬适中的床榻,细长双腿在空中蹬踩。

    运动完,幽微见汗的颜子涵放松下来,呈一个纤瘦的“大”字型,把整张床霸占。

    她由脸蛋勾勒出几分笑靥来,道:“所以你当真答应他们了?”

    李拓转回脸,用两肘架住窗台,咨嗟惋叹:“他们七嘴八舌着迅速把一切都妥善安排,我想不答应简直都难。”

    颜子涵娇躯一翻,由躺改趴,双手叠在枕头上,又在玉臂搁下了那颗小脑袋。

    她语带讥笑,道:“还说自己不是笨蛋。”

    李拓无奈:“我原本以为只是去谈判,更料不到陆立川为了好处,可以把我出卖得那样快!”

    颜子涵窃笑起来:“呵呵,李少侠肚子吃坏,以致同别人换刀落败;这个陆镖头,说起鬼话来,几乎可以算是天才。”

    李拓承认道:“认识的人里面,也就只有师兄可以同他掰掰手腕。”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楚谁更无赖!

    他走近榻来,忍不住轻轻一捏颜子涵的鼻尖,道:“除了笑话我,就不能帮忙想想该怎么办?”

    颜子涵呲牙咧嘴地对他一咬,抽空把鼻子从他指腹逃开,旋即自然而然地往腰身一拍,显然是在差遣他为自己揉按:“你又不说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事犯难。”

    李拓双手娴熟地把住她纤腰两侧,力量通过两根拇指,恰到好处地在美人腰窝上晕开。

    他的苦恼其实简单:“本来我就不善作假,江独秀还希望我能在作假中把刀施展得绚烂。”

    颜子涵享受着他的揉按,一声“嗯”的闷嗔悄悄响来,继而身躯无力、酥软,彻底在床榻瘫痪。

    她翕上眼睛:“所以,你是想不出该怎么绚烂?”

    李拓右手如鱼尾滑摆,顺着她的脊梁一路滑揉:“大多时候都是随机应变,哪一招看着绚烂,一时间还当真想不明白。”

    一道身影忽而掠过颜子涵的脑海,她提议道:“对了,你胜过江,”杏眼向上微翻,却还是想不起来:“江什么的那招,我就觉得不赖。”

    李拓猜测道:““几更月影弄华堂”?”

    颜子涵小嘴莞尔:“名字可有点古怪。”

    李拓问道:“能糊弄?”

    颜子涵用力点头:“光是飞那么高,就已教人震撼;何况你还会在空中横几旋、打几转。”

    “啪啪啪啪”,李拓双掌已开始在她背上敲拍。

    他坦诚道:“其实同江青寒的那一战,是我首次把那一招施展得痛快。我还从来没试过在没有铁锁链得绑缠下做到五旋六转;当然,还少不了借助师兄的全力‘开圆’。”

    现在就连颜子涵也发现了:“论起借东西来,你倒当真是厉害。”

    她突然翻身,粉拳把李拓双掌扫开:“我可什么都不会借你哦。”

    李拓失笑,抚了抚她的脑袋,继而由床畔起身,道:“既然你觉得可以,那我就试试看。”

    他为颜子涵关上窗,旋踵退出窖洞,由谷底向长空抬眸眺望,明黄的苍月空悬于九天之上,洒脱在大地之下。

    跟着,就见轻功一展,人已在空中腾旋;他脚能踩中无形清风,接连做出三次折转,再现身,便登上了数十尺的谷顶。

    寻得一处平坦空旷地盘膝坐落,享受着月光泼洒在周身,死鱼眼悄悄沉翕。

    继而,他让气韵开始在体内流转,不断变换着快慢,固然还是会乱,却已有七成操纵的把握;大小周天转弯,又在脑海里思忆师傅的话来。

    魏南征曾经严肃道:“刀是什么?刀是断刃之器!倘使你没有随时斩断敌方兵刃的打算,何必用刀?”

    所以“几更月影弄华堂”的要领其实简单,不论在空中几旋几转,挥出的刀终究都将凝聚在一点,撄锋而上,于一瞬间爆发出势不可挡、摧锋陷坚的力量,把拦在身前一切斩断。

    可明天是只败不胜的一战,他自然不能把对手的刀斩断。

    那该如何变换呢?

    苦恼中,李拓不经意地向将圆的明月又是一看,有感其不论是明是暗,都无私地照在大地的每个角落!

    ……

    风萧萧,利如刀。

    没有温阳的早上,谷底的前途、后路,无疑被匪寇堵上。

    不明所以的趟子手们自是心慌,脸颊冒着冷汗,心头拼命骂娘。

    实在苦了陆立川七十高龄的老娘!

    该到的终究会到,江独秀是骑着胡千树的肩头,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徐徐来到。

    手中有刀,余着一尺七的断刀。

    二人化为一体,来到中央,眸子表面是向镖队扫量,暗里也在向乌泱泱的匪寇望,果然他们不是负臂身后,就是双手叉腰,看着像是助阵,其实是想观摩这二位原本的首领还有几斤几两。

    陆立川当然装模作样:“你们这是想怎样?”语气严厉,质问着对方。

    江独秀从容不迫道:“雁飞刀江独秀、梨花刀胡千树,想请‘穹苍七刀’多多指教。”

    陆立川立即面露虚假的惊慌:“‘穹苍七刀’?哪来的‘穹苍七刀’?”

    胡千树拎出一张信笺,当着趟子手的面疾速一晃,旋踵就在掌心揉成皱团,冷笑道:“托关月斋的福,你的模样,整个大荒又有谁不知道?李拓!”

    他将信笺扔在了未上毛驴的李拓身上。

    在身旁的颜子涵充满好奇地打开,赫然是一张白纸,好笑地吐舌,赶紧藏好。

    陆立川板着臭脸向李拓问道:“怎么办?”

    李拓苦笑摇头,道:“既然躲不开,那便同他们全力一较!”

    他捏了一把颜子涵手腕,随后走入战场,稍略舒松周身筋骨,再站定,气势已经不同。

    瞳孔收缩,声音一沉,断然道:“我来了。”

    须臾后,体内气韵猝然狂荡,由脚下迸发,立即把他推到高空之上!“风流百转”的心诀接连施展上,脚步在空中凭白三踏,人影倏残,再现身时,已然升腾在更高的地方。绝不会待力气用老、身形落陷,果断右手并指于胸膛,“飞廉混天术”把他的精力焚烧,片霎就在身间呼唤出风暴。

    那风暴卷着李拓突破中天,只差一步,仿佛就要踏进羡天,至此他的精力彻底耗竭,无可避免地坠向人间。

    不只是降坠,也在飞旋。

    鲁莽的腰身疾扭,一旋一转,白茫茫的早上,却仿佛有月牙挂在天边。

    扭折不止,当达到二旋二转时,厚重的浓云从中间撕裂,散成一片片。

    周身沁汗,刻下是三旋三转,流转的空气跟不上冲坠速度,变成阻碍。

    颜子涵心惊胆战,四旋四转之际,她隐约发现李拓身形猝然有了混乱。

    李拓终究只能做到五旋四转,灰扑扑的披风朝犹在发怔的江独秀疾斩。

    月华之下的江独秀和胡千树无疑都陷入了茫然,内心深处原本的桀骜都在这一招之下塌垮得只剩碎砾。

    谷底顷刻间卷起蔽眼的尘埃,江独秀绝望地提刀去拦,他又该如何才能拦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歉然

    “前情提要:李拓想不到招数属于绚烂,颜子涵提议用出『几更月影弄华堂』来,于是在必败一战中,他竭尽全力迸入天空,白天见月,月是刀锋,刀锋疾旋,直至五旋四转。”

    ……

    ……

    江独秀果然无法拦,他也实在不必!

    镖队已再次穿出卧龙谷,稳步走入郁郁葱葱的草原,护旗手姜迪非但撑旗,还要牵马,属实忙乱。

    马上本坐着陆立川,刻下当然不在。

    车厢里的瞿琅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当然想不通陆立川何以会面带微笑跳进来,按照他和李大哥的关系匪浅,难道不该因为李大哥的落败而面露怅然?

    即便他是损友,语带挖苦,瞿琅也能了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云里雾里,矛盾不堪。

    陆立川爽朗笑道:“当时还以为你要赢了,姓陆的差点被你吓死。”

    跟着伸手用力拍了拍面色苍颓的李拓肩颈。

    赢了岂非才好哩!有什么可惊吓的?瞿琅直觉其中藏着隐秘。

    其实瞿琅看出李拓是该赢的,他虽不会武,却从小耳濡目染刀兵,鸢末刀和断刀哪一把更锋锐,又怎会分辨不清?只是分胜负之际,谷底骤然尘埃四溢,土黄色的灰雾将所有人的眼睛遮蔽。

    他确定没有听见刀口交锋的铮鸣。

    所有人都僵顿在原地,因为陡然坠落的一轮月影,谁都没有胆量靠近。

    直到好半晌后,谷底的微风把烟硝吹尽。

    战局中,只有胡千树仍站立,江独秀把断刀直举在胸襟,断裂的刀口指向李拓无疑,而李拓竟是已然半跪了下去!

    除却寥寥几人,观战者皆是瞪大眼睛,瞳孔里只露出不敢相信,特别是匪寇群。

    继而,他们拔刀就要朝镖队冲杀过去,江独秀的声音却很冷厉:“住手!”

    他诚恳守信,嘴边却露出不屑之意,道:“胜负已分,七把刀的李拓不过尔尔,你们去吧。”

    再没有一个匪寇敢对他的话产生异议,江独秀和胡千树打由这一战起,重新找回威信。

    回到车厢里,倦怠的李拓向陆立川道:“看来你还是没看清,否则绝不会认为我能赢。”

    陆立川狐疑:“什么意思?”

    李拓问道:“我斩了几刀?”

    陆立川挠头一笑:“五六,”偷瞥了一眼李拓,改口:“七八刀?”

    颜子涵却数得真切:“是一百刀!”

    李拓在空中统共做出五旋四转,又兼之鸢末刀由五柄刀锋组成,所以是整整一百刀!

    方才颜子涵的小脑袋始终上仰,眼眸甚至不眨,始才看清楚的。

    看着李拓用微笑肯定了自己的回答,颜子涵立即就喜孜孜起来。

    李拓继续对陆立川道:“如果你看清楚了,就会发觉我虽然斩出了一百刀,却没有一刀是冲着他们,在刀锋距额头犹有三丈前,已经向着四面八方裂散。”

    于是一百刀全部斩在卧龙谷两侧的壁岩,密密麻麻的刻痕不只蜻蜓点水,而是道道入岩三分,自然也就惹来烟尘。

    即便如此,江独秀和胡千树也是全然呆怔,一个刺不出本该逼向胸膛的那刀,一个连挪步闪躲竟也不能;好在战局里的一切都被遮掩了,李拓则因为精力耗尽伏膝跪倒;这便是谷底一战的全貌。

    陆立川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你连这都做得到?”

    李拓苦笑:“并不容易的。”为了将百刀裂散,他其实扭到了腰杆,毕竟出离了他将力量凝于一点的习惯。

    不过刀中之威却也不容小看,身在万军丛中,说不定能把杀开一条血路;不过这些就放在往后盘算,刻下的李拓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精力的耗竭自然引来强烈的困倦,李拓连哈欠都来不及打,已经昏睡在凳板。

    的确是昏睡,就连颠簸、混战也惊醒不来。

    在恢复精力的过程中,他全然处身于寂暗,如果不是躯体受到刺激、伤害,同一具尸体没有二般。

    指尖嵌绞在皮肉里的揪痛才到底令他把眼皮睁开,模模糊糊中,听到颜子涵的呼喊:“醒来啊,死人!”

    知觉苏醒得徐缓,李拓连反应都慢上半拍,直到一块肉简直要被掐掉,才疼得抽搐哆嗦地坐起身来,旋踵瞧见颜子涵一脸血污……

    李拓立刻慌乱,伸手抚摸查看,好在血水都是沾上去的,没有伤口疤痕在。

    他松了口气:“还好。”

    颜子涵又在他的肉上拧了一把:“哪里好了!”她把柔荑张开,左手无名指岂非肿胀着。

    李拓幽微触碰,就令她皱起秀眉:“怎么磕到的?”

    颜子涵噘嘴道:“还不是怪你,睡得跟头死猪一般,别人刀子都砍过来了,还在这里‘呼噜呼噜’的打鼾!如果不是我护着,小命已经交代。”

    李拓不解:“打起来了?”

    颜子涵道:“你以为呢?”

    李拓心惊,恢复中的自己竟是一点也未察觉!

    “几时月影弄华堂”的弊端无疑显露出来,现在他所具的精力尚无法自如驾驭施展,除非万不得已,这一招或许应该先封印起来。

    他问道:“敌人在哪?”

    颜子涵鼻子一翘,拍了拍胸脯,飒爽道:“有本女侠在,当然是用剑招轻轻松松就把他们赶跑。”

    李拓望着她额上的细汗,明白绝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不由得歉然,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

    颜子涵瞪大了一双杏眼,赶紧用玉手竖隔在彼此身躯间,挣扎道:“你,干么?”

    李拓直勾勾地凝视她,诚挚道:“对不起,让你受到伤害。”

    就因着这一句话,颜子涵心尖忽而陷入慌乱,脸色绯红,身子蓦地绵柔,瞧着车厢里再无他人,便连挣扎也变得酥软,最后栽在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中,眼神羞得躲闪,嘴边呢喃:“所以人家才说你,你坏。”

    不知怎的,她喘得厉害,又怕近在咫尺的距离会被她闻嗅到,甚至屏起气来。

    李拓却由不得她躲开,脑袋追了上去,继而轻轻把额头触在一块。

    颜子涵看清楚了死鱼眼里对自己的关切,突然觉得那双眼睛也不算讨人厌;继而又望见高高挺起的鼻尖,心中居然幻想着如果一不小心贴贴……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看着薄情的嘴已经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唇边,他要干什么?我该不该拒绝了?原本竖隔在二人胸前的双手已是不知不觉地环上他的腰间。

    小鹿乱撞的颜子涵呼吸一滞,闭上眼。

    李拓声音也在发颤:“可以么?”

    颜子涵翕紧眸子,哪里还敢说话。接着,她就感到唇珠被湿润、黏稠地贴上,两瓣唇激烈碰撞,跟着,有条舌头触在了贝齿上。

    她头晕着,还在思考该不该咬牙不放,那舌尖却已把齿缝顶开,跟着悄悄找到她的甜舌,纠缠在一块,便再也分不清哪条舌头是谁的。

    直到五指在春桃上轻捏一下,颜子涵才猛地一惊,逼着自己由李拓身前脱开,然后酥软地靠在厢壁上。

    臊着脸,悄声道:“现在不可以。”

    李拓气息也正紊乱,好不容易恢复点理智,道:“我不是故意的。”

    一时车厢里再无人说话。

    颜子涵垂着头,一直整理着衣裳;李拓挪不动脑袋,眼睛只在她脸颊盯望。

    半晌后,气氛仍是尴尬。

    颜子涵抱怨道:“你就,你就不能说说话?”

    “我好像喜……”“不是,这些话。”“你还是不喜欢我么?”“脑子疼,不回答。”“今晚我还可以住你帐篷么?”“你想死是么?”“我送你的手镯怎么没带着。”“我怕路上嗑花。”“瞿兄弟没事吧?”“有肖先生照料。”“刚才的毛贼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弊端

    “前情提要:李拓想不到招数属于绚烂,颜子涵提议用出『几更月影弄华堂』来,于是在必败一战中,他竭尽全力迸入天空,白天见月,月是刀锋,刀锋疾旋,直至五旋四转。”

    ……

    ……

    江独秀果然无法拦,他也实在不必!

    镖队再次穿出了卧龙谷底,向着广袤的草原走去,白马在带着露珠的草间悠悠跨蹄,又得牵马、更要撑旗的姜迪却实在没那么容易。

    他非得牵马不可,因为马上的陆立川已然不在了。

    陆立川在车厢里,简直是笑嘻嘻地跳进去。

    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瞿琅心头不由惊疑:照理说,陆镖头和李大哥是关系匪浅的感情,何以李大哥落败了,他非但不为之惆怅,还愉悦不已?

    陆立川入得车厢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更让瞿琅云里雾里。

    他居然是道:“刚才还以为你赢定了,可教姓陆的提心吊胆哩,好在你小子还知道识大体。”用力拍了拍李拓的肩颈!

    倘使是轻嘲、挖苦,还可以理解为是损友的行径;可陆立川却提心吊胆着李拓赢定,听上去不是矛盾得紧?难道不是赢了才好哩?

    瞿琅直觉到其中肯定藏了隐秘,否则李拓又怎么会败下阵去!

    他当然是不会武的,却也看得出理应的输赢,更何况从小耳濡目染刀兵,眼睛在鸢末刀和断刀上一扫,就足以分辨清鸢末刀更加锋利;若是两刀相拼,断刀必定还要折下一截去,可分胜负的时刻,他确定没有听见刀口交锋的铮鸣。

    与此同时,谷底还骤然尘埃四溢,土黄色的灰雾将所有人的眼睛都给遮蔽。

    匪寇和镖队都僵顿在了原地,绝没有谁具备胆量靠近,只因为白日落坠的那轮月影委实太过凌厉。

    所以那一战的结果是等到好半晌后,谷底的微风把烟硝吹尽时,才确定的。

    彼时的瞿琅当然被结果震惊,就见战局中只剩胡千树悠然站在原地,而江独秀则把断刀在胸襟钱直举,断裂的刀口指对着李拓无疑。

    而原本掌控了一切场面的李拓却是单膝一沉,半跪在地!

    就连知晓内情的陆立川都瞪大了眼睛,瞳孔里透露出难以置信,就更别提悄生出背叛歹念的匪寇们。

    他们气恨得紧,陡然拔刀,要朝镖队发泄而去!

    才奔出几步,江独秀的声音带着些冷戾:“谁让你们动手的!”

    匪寇们争先恐后地停下奔行,谁也不想获得带头忤逆的声名;随后,他们纷纷向发话的江独秀看去。

    江独秀嘴角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道:“胜负已分,七把刀的李拓不过尔尔。”

    匪寇们立即像往日一样高呼、振臂。

    江独秀又道:“小胡,你以为怎么处理?”

    胡千树笑道:“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旋即身子一扭,带着江独秀离去。

    可他们的话重新变成了命令,没有一个匪寇胆敢产生异议,经由这一战后,江独秀和胡千树再次打回了威信。

    我们再把目光放到刻下的车厢里。

    倦怠的李拓向陆立川道:“看来你还是没看清,否则绝不会认为我能赢。”

    瞿琅吃惊:就连李大哥也不觉得自己会赢?

    陆立川抓耳挠腮:“什么意思?”

    李拓问道:“我斩了几刀?”

    陆立川尴尬道:“五六,”偷瞥了一眼李拓,又连忙改口:“七八刀?”

    颜子涵替他做出回应:“是一百刀!”

    李拓在空中统共做出五旋四转,又兼之鸢末刀由五柄刀锋组成,所以是整整一百刀!

    方才颜子涵始终上仰着小脑袋,眼眸坚持不眨不转,始才数清楚来。

    看着李拓以点头肯定自己的回答,颜子涵立即就喜孜孜地笑开。

    李拓继续对陆立川道:“如果你看清楚了,就会发觉我虽然斩出了一百刀,却没有一刀是冲着他们,在刀锋距额头犹有三丈前,已经向着四面八方裂散。”

    于是一百刀全部斩在卧龙谷两侧的壁岩,密密麻麻的刻痕不只蜻蜓点水,而是道道入岩三分,自然也就惹来烟尘。

    即便如此,江独秀和胡千树也是全然呆怔,一个刺不出本该逼向胸膛的那刀,一个连挪步闪躲竟也不能;好在战局里的一切都被遮掩了,李拓则因为精力耗尽伏膝跪倒;这便是谷底一战的全貌。

    陆立川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你连这都做得到?”

    李拓苦笑:“并不容易的。”为了将百刀裂散,他其实扭到了腰杆,毕竟出离了他将力量凝于一点的习惯。

    不过刀中之威却也不容小看,身在万军丛中,说不定能把杀开一条血路;不过这些就放在往后盘算,刻下的李拓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精力的耗竭自然引来强烈的困倦,李拓连哈欠都来不及打,已经昏睡在凳板。

    的确是昏睡,就连颠簸、混战也惊醒不来。

    在恢复精力的过程中,他全然处身于寂暗,如果不是躯体受到刺激、伤害,同一具尸体没有二般。

    指尖嵌绞在皮肉里的揪痛才到底令他把眼皮睁开,模模糊糊中,听到颜子涵的呼喊:“醒来啊,死人!”

    知觉苏醒得徐缓,李拓连反应都慢上半拍,直到一块肉简直要被掐掉,才疼得抽搐哆嗦,坐起身来。

    旋踵瞧见颜子涵一脸血污……

    李拓立刻慌乱,伸手抚摸查看,好在血水都是沾上去的,没发现有伤口疤痕在。

    他松了口气:“还好。”

    颜子涵在他的肉上拧了一把:“哪里好了!”她把柔荑张开,左手无名指岂非肿胀得厉害。

    李拓幽微触碰,就令她皱起秀眉来。

    他心疼着问:“怎么磕到的?”

    颜子涵噘嘴道:“还不是怪你,睡得跟头死猪一般,别人刀子都砍过来了,还在这里‘呼噜呼噜’的打鼾!如果不是我护着,小命已经交代。”

    李拓不解:“打起来了?”

    颜子涵道:“你以为呢?”

    李拓心惊,恢复中的自己竟是一点也未察觉!

    “几时月影弄华堂”的弊端无疑显露出来,现在他所具的精力尚无法自如驾驭施展,除非万不得已,这一招或许应该先封印起来。

    他问道:“敌人在哪?”

    颜子涵鼻子一翘,拍了拍胸脯,飒爽道:“有本女侠在,当然是用剑招轻轻松松就把他们赶跑。”

    看着她额上的香汗淋漓,李拓想得到绝没有说的那般简单,不由对她愧歉不已。

    他不禁道:“对不起,没能好生保护你。”

    颜子涵道:“哼,你才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啊。不过那些毛贼却是古怪得紧。”

    李拓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颜子涵挑着眉宇回忆:“他们表面看上去是在打镖货的主意,可最后的奋力一击,却是冲着我们来哩。”

    只是有颜子涵仗着软剑万夫莫敌,斗不过五六剑,却纷纷撤离!

    李拓心头一紧,四下环顾都不见瞿琅的身影:“瞿兄弟……”

    颜子涵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意,几乎是同时道:“放心,瞿小弟刻下正由肖先生照应。”

    她却见不到李拓松懈那口憋在胸怀里的气:“怎么了?”

    李拓叹道:“只怕他们已经达成了目的。”

    颜子涵道:“什么目的?”

    李拓道:“确认孩子和匣子就在我们镖队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695/ 第一时间欣赏冷辉惊梦知是刀最新章节! 作者:慧墨吾身所写的《冷辉惊梦知是刀》为转载作品,冷辉惊梦知是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冷辉惊梦知是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冷辉惊梦知是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冷辉惊梦知是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冷辉惊梦知是刀介绍:
几时月影弄华堂,冷辉惊梦知是刀。
大荒九州下,玄门与渊冥三百年的恩怨情仇不肯消;庙堂里的诡谲阴险逃脱不了;江湖中拔地而起的青花楼更添了些暗涌波涛。
江湖武夫、宗流玄士、驭灵使者、绝器铸匠、荼毒圣手、秘蜃幻师齐聚一堂。
而这一切,还要从一个异类、弃徒,挖泥巴的李拓开始说起……冷辉惊梦知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冷辉惊梦知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冷辉惊梦知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