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亲和缘才是杀机
初夏的午后太阳光已经有些炙热,城隍庙前门人来人往,香火依然旺盛,后巷却空无一人。平时这里也没什么人,多数是路过,也并不会对这里多看一眼。午饭之后,很多人都在午睡,安安静静,连狗子都趴在地上不肯抬头。林茂盛把师爷和衙役也都叫了来,大家分散地隐藏在可以藏身的任何地方,肖不修不想让他在自己身边,林茂盛只好找到了一个马厩草寮的后面,忍受着熏人的马粪味道。我偷笑着看他的可怜模样,扔给他一块帕子,让他掩住口鼻,省的一会嫌疑人出现的时候,他一激动发出了声音。
我和大芙蓉藏在柴房的窗根儿下面,肖不修和高维世在我们身边。我们几个都不敢说话,呼吸清浅,就等着看看是谁先出现了。
越发的热了,我抹了抹额头的汗,调整了一个姿势。大芙蓉身体弱,还没有出汗。肖不修的袖子就在身边,我直接把汗抹在他的袖子上,他发出了“嘶”的声音表示不满。不过,就在此时,小芙蓉一个人单衣小褂地悄悄推门进了柴房。我们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更加不敢出声。
小芙蓉进来看了看,发现柴房非常简陋,甚至还很脏,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个傻子,怎么不约在家里呢,这里多不好。反正人都死了,还怕什么。”口气轻佻,令人生气。
她在柴房里转了转,正想出去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抱住了她,狠狠地亲了起来,两个人动作相当激烈,干柴烈火,欲罢不能。我看得是津津有味,大芙蓉已经闭上了眼睛。
肖不修捏了我一把,我没敢吱声,生怕惊扰了里面正在亲热的人。
又过了一会,两人亲累了,才停了下来,擦了擦嘴。这男人背对着我,看不太清楚。小芙蓉对他说:“你是不是去大芙蓉家做鬼去了?我听说大芙蓉已经吓得不成了。”
“是啊,东西还剩了点,我就想着别浪费,帮你把眼中钉也干脆一起除去,以后的日子,你不是更舒心么。”
“还是你比较有良心,之前那个死鬼简直了,还说大芙蓉是好人。我看这两人都不是好东西,整天的气我。”
“放心啦,小乖乖,很快了。我今天早上去大芙蓉家,看她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听说昨天还自杀过一次。她也算是用情很深了,其实李秀才也未必有那么喜欢她吧。至少,我见过李秀才和别的女人也有书信来往。”
“什么?李秀才不是很喜欢大芙蓉么?”
“喜欢啊,不过也有别的女人喜欢李秀才,所以,李秀才除了接到大芙蓉的信,也有别的女人送过来的信。说起来,李秀才长得也不错,人品也可以,喜欢他的人也挺多的,就是命短了一点。”
“幸好啊,要是大芙蓉嫁了他,我不是要气死了。”
“话说,她好歹也是你的堂姐,何必要这么讨厌她呢?”那男子问出了我们一直奇怪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从小她事事都压我一头,读书比我,长得比我好,个头也比我高。我喜欢的人都喜欢她,就连我这个死鬼丈夫其实一开始也是看上了他,要不是我用了点手段,也未必轮得上我嫁给他。”
“这男人已经死了,就不用了再提了。”他又抱着小芙蓉一顿猛亲,“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快活一下啊?”
“不要,这里太脏了,今晚你来我家多好。”小芙蓉推开他,整了整衣衫。“你不是说有事情和我商量么?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我什么时候说有事情了?”那男人奇怪地问道。
“你不是托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跟我说说……”小芙蓉很奇怪,掏出了那封密码信件。那男人接过信一看就慌了,“这不是我写的啊……”
好了,破案的时候到了,该听的,不该听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我们都已经围观过了,现在就抓人吧。肖不修做了个手势,一群衙役就冲了进去,趁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掀倒,捆了起来。
“说说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房后走进柴房里,一脸浅笑,大芙蓉帮我画好的妆果然不错,众人见到我的时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看来我已经朝着美人的方向一路狂奔了。当然了,奔袭的路上,还是先要把案子破了再说。“李阿成,你的字太难看了,让本姑娘练了一整天,才练成了那么歪斜的字迹,幸好能骗的了小芙蓉,也算是不枉费我这一天的功夫。”
这来的男人正是铁匠李阿成,一脸惊慌,着急喊冤。
“别喊了,要是个男人呢,你就认了吧,反正按照我的局来说,你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对不对?”我笑眯眯地看着李阿成和小芙蓉,这两人的嘴还肿着,看来还真是干柴烈火,热情地紧呀。“要不然,小芙蓉,你说说呗,干嘛要害死吴岐山?他和你可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这样不好吧?”
“你无耻,卑劣,缺德……”小芙蓉居然还敢骂我,我刚想怼她的时候,忽然肖不修抬脚踢了过去,竟然把她踢得翻了几个滚,嘴角都流出了血。林茂盛立刻补充道:“大月国南厂的大人,你也敢骂,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两人都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我还没有得到确认的答案,“赶紧说,到底为什么?本姑娘可是没什么耐性的。否则,会让人继续踹,直到没气了为止。不,没气了,也要踹!”
李阿成先怂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还不是因为小芙蓉么?她勾引我,杀她丈夫,杀她堂姐,说是要和我双宿双飞,还要把地产都给我……”
小芙蓉与大芙蓉相差七岁,因为是家中第一个孙女,自幼得到了祖父母的喜爱。又比较会看脸色,比大芙蓉更讨喜一些。她也原以为自己应该是最受宠的小公主,一切好的东西都应该先给她。可没想到渐渐长大后,她发现她根本就比不上大芙蓉,无论从相貌到学识,再到谋生的能力,都与大芙蓉有很大的距离。
大芙蓉的婚恋并不通畅,她便一心找了一个有钱却老的男人婚配,目的就是想表示自己被宠爱,自己也会成为有钱人。其实,这种心态在姐妹之间也很常见,大芙蓉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小芙蓉与吴岐山的婚后其实过得并不幸福,一是有年龄差距,二是吴岐山心胸也不甚开阔,总觉得小芙蓉嫁给他是图他的家产,因此两人即便是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依然还在吵架。
在某次酒后,小芙蓉居然听到吴岐山说自己最喜欢的其实是大芙蓉,甚至曾经在婚前到大芙蓉家问她为何不嫁给自己?小芙蓉一听立刻火冒三丈,甚至想拿起菜刀把他给砍了。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嗷嗷待哺的小儿子一直哭闹,她才住了手。可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有一颗恶毒的种子已经种植在内心深处,不断生根发芽,慢慢成长起来。
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李阿成。
李阿成读过几年私塾,又因为从事打铁的工作,身强体壮,精力非凡,自然是令小芙蓉感到各个方面都很舒适和愉悦。两人的偷情愈发频繁,也开始相互诉说彼此之间的隐秘之事。李阿成最烦恼的是没有钱,没有宅子,被家里人看不起,也讨不到媳妇。小芙蓉最讨厌的就是丈夫吴岐山和堂姐大芙蓉,“她连名字都和我一样,然后我永远被称为小芙蓉,你知道我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她的阴影里,憋屈死了。”
“我前几日随着铁匠铺的老师傅去了一趟郊野的坟场,想去挖点东西……你知道,有时候为了让铁的成色变好一点,我们都会去坟场捡一些死人的骨头,好融进铁水里,这样敲打出的铁器比较好用,也结实。所以,我跟他们去了一趟,在焚烧那些骨头的时候意外得了一些磷粉。”
“做什么用的?”小芙蓉好奇地问。
“说起来也没什么用,一般在坟场的夜晚总会有鬼火出没,你听说过吧?”两个在激情过后的人,被窝里谈心最是愉快而隐秘的。“其实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火,都是这种磷粉作祟。向空中撒一点,再用火折子迅速点燃,就能够产生飘乎乎地鬼火,特别是在黑暗里,蓝莹莹的发光,特别令人害怕。”
两人越说越兴奋,李阿成掏出藏在鞋底的磷粉,还给小芙蓉演示起来。本来那一夜吴岐山说好了在朋友家喝酒不回来的,可是临时想起要拿两根人参,就特意回来了。可刚一进院子,就看到回廊上的鬼火,给吓得立时跌坐在地上,酒都醒了一大半。
小芙蓉立刻让李阿成从后门溜走了,自己上前去搀扶吴岐山,发现他居然都被吓尿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鄙夷。吴岐山自以为撞见了鬼,吓得躺在床上三天,才缓了过来,还絮絮叨叨说起了往事。小芙蓉本来就讨厌他,现在这样磨叽胆小的样子就更令人讨厌。
某天找了个机会又见到了李阿成,问他能不能再吓唬吴岐山一次,让他能够卧床久一点,她也好以送孩子回娘家的名义出来住几天,就可以和李阿成保持夜夜笙歌的关系。
李阿成当然乐见其成,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自己有空,就偷偷溜到吴家的后宅墙外,撒一些磷粉,制造鬼火。小芙蓉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装作惊慌的样子报官,好让人相信真的有鬼在吴家出没,并且都是因为吴岐山做过亏心事,鬼来报复的。
一来二去,知道的人多了,指指点点的人也多了。小芙蓉忽然想到,如果说这个宅子变成了凶宅,就可以贱卖了。到时候李阿成可以买过来,自己再嫁给李阿成,房子就是他们两人的,双宿双飞的幸福日子不就有了。于是,就更加卖力的宣传吴岐山有过亏心事,鬼火就是冲着他来的。
吴岐山本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连番被吓了多次之后也禁受不住,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出了问题。就在出事的当天,李阿成手一抖,多撒了一些,还正好撒在了吴岐山的头上。看到鬼火在自己的头顶燃烧起来,吴岐山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命呜呼。
弄死了吴岐山,还没有自己的责任,小芙蓉很高兴。一方面开始整理吴岐山的物品,一方面开始准备卖房子。与此同时,她又得知大芙蓉的李秀才意外死了,心里更是高兴。李阿成说,磷粉还剩了一些,要不然也给大芙蓉用上吧,这样也是不浪费。
小芙蓉觉得这事情也可以,就让李阿成开始早葫芦画瓢,继续按照弄死吴岐山的方法去害大芙蓉。要不是被我们发现得及时,恐怕此时也已经得逞了。
当场画押签字,在文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案子在刑侦方面基本上就算了结了。我回头去看大芙蓉,发现她没有让高维世搀扶,而是自己靠在柱子旁,默默不语。我走过去问她:“你也看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李秀才回魂,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是啊。”大芙蓉精神状态还是有点差。
“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要想一想。但是,你是聪明美丽的姐姐,你自己一定会相通的,我再说最后一次,也是最后一句,希望你更应该仔细先想一想,就算是自私一点,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任何人,不是为了李秀才,不是为了高维世,甚至不是为了林茂盛,只是为了你自己。这日子呢,就是这么过的,有些事情止于唇齿,有些人会在岁月中走散。我们的存在,其意义就是在于好好活下去,始终温暖,一往无前。”
七十六、我不太想知道的秘密
话说完了,案件也侦破了,我看着肖不修在一旁看着我,就朝他走过去。半路林茂盛又冲了过来,问道:“妹子,你怎么发现李阿成就是小芙蓉的奸夫的?”
“这个不是很简单么?”我奇怪地看着他,“咱两不是一起见的李阿成么?对哦,还是你介绍我认识李阿成的呢,对哦,我买的那个李阿成的秘方,要把银票还给我的!”
“成成成,我可以先替他还给你,但是你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发现?”林茂盛一脸的求知欲望。“我完全没看出来什么啊?”
我只好详细地解释一下,高维世和师爷他们几个也都围了上来,听听我的破案思路。一开始,我也没有任何方向,只能是到处瞎溜达。但我唯一有一个模糊的方向是这个使用鬼火的人,一定是不怕火的,或者干脆就是与火为伴的人。
因此,当林茂盛喊我去市集上闲逛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市集里那些需要用火的地方都是什么人。最初我吸引我注意的是后厨的大厨,因为他们整日在炉灶旁,煎炒烹炸,应该是最善于使用火的。
可是看到这些大厨们有一个共同点的特点就是肥头大耳,肚腹偏偏,必然不会是小芙蓉喜欢的类型。她应该喜欢年轻健壮,并且能够识文断字,至少还能够多少写写字什么的人。那么,这个厨子的方向就一定不对。
为什么要在集市上找?这里是丰天城最热闹的地方,成分复杂,流言也多,仔细听听或许也能发现什么。所以,就在我和林茂盛随便走的时候,我可没有随便的逛,而是将自己的五感全部打开,观察这里所有的人,寻找破案的方向。
铁匠铺是一个全新的发现,本来以为这里只是敲打铁器,但是当我看到这里的熔炉和火花四溅时,就知道这个方向有可能是对的。因为铁匠对于火候的掌握需要时分精准,如果鬼火是人为控制的,那么就一定要对尺度有把控。
所以,李阿成进入我的视线时,我还特别多闲聊了几句,问问关于铸铁等方法,果然几句好听的话就套出了他会使用鬼火的事情以及配方。当然,当时看到铁匠铺的人对于这个方法也完全不在乎,还表现出我买这个方子是被骗的样子。但是,没关系,有些时候,一定要表现得蠢,才会让对方放松警惕。
林茂盛与李阿成还曾经是私塾里的同学,那么根据这一情况也能够推测这李阿成至少是识字能够看书写信的,这就解决了他如何与小芙蓉互通有无消息的问题。再来看李阿成的体貌特征,年轻,矫健,有力量感,又有一些文化气质。重点是他的手,在打铁时不慌不抖,力度刚好。
嫌疑人锁定之后,还不能确认他与小芙蓉的关系,一切都只能是猜测。更何况,一个藏于后宅的妇人,一个抛头露面的铁匠,任谁也猜不到其中的关联。
可是,就是那么巧。在城隍庙,我发现了小芙蓉要烧毁的信件文字中夹杂了这张奇怪的字条,又在下人乘坐的马车中,看到了一柄铁锹,上面有李阿成所在的铁匠铺中的特别标识。这一切就差不多对上了,还差一个关键的,能够证明两人不正当关系的突破口。
所以,我猫在屋里练了一天的大字,模仿李阿成的字迹写了一封情书,也用奇怪的字符拼凑。又说到奇怪的字符,因为破译了这个密码,一切也变得简单起来。其实,这种密码也是我们小时候玩剩下的,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需要多想想,多几个组合变化而已。
然后就是把信传递给小芙蓉,并让店小二在第二日中午时分才去找李阿成,说半路遇到小芙蓉的侍女,说是要买一口铁锅,先送到城隍庙后巷的柴房里。这种奇怪的事情,通奸的人一定没少做,所以尽管不符合常理,但一定被会进行。
所有的一切合情合理,也就按部就班推进下去。之后,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一幕了。
最为万幸的一步是,我们在大芙蓉身边,才没有出现第二个受害者。
一切讲完,众人都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完全听懂了,我才觉得自己没有白费唇舌。不过,林茂盛又问了一句,差点让我吐血。
“你怎么知道小芙蓉喜欢李阿成这种身材强壮的呢?万一喜欢弱小瘦弱的呢?”
“他能够满足她啊,全方位满足。肯定比吴岐山要强很多吧,虽然对逝者不敬,但你没发现么,吴岐山年纪也不小了,肚子又大,在那种事情上,一定力不从心呀……”
“咳咳咳……”肖不修忽然猛烈咳嗽起来,我赶紧扶了他一把,“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无妨。”他看了我一眼,“走吧,剩下的事情就要林县丞处理好了。”
“嗯,可能需要再好好问问细节,我也是推理出来的,有些内容未必真实。”我对师爷说道,“不过,其心可诛,按照大月国法例,凌迟估计都算便宜他们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
“是是是,卑职会跟林大人汇报的。”师爷一脸的服气,点头哈腰。
“小七,你真厉害!”林茂盛还沉浸在我的推论中,见我要走,赶紧跟我说道,“以后我去京城就找你,我若是考上了御厨,就天天给你准备好吃的。”
“御厨是伺候皇上的,我们南厂可没有。”
“那我就去南厂给你们做御厨品鉴官,帮你们鉴定哪些食物好吃……”
“这个,我自己也挺在行的……你还是进宫伺候皇上吧。”我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跟着肖不修上了马车。在马车行驶的一瞬间,肖不修又变脸了,质问我:“你如何知道这些烂事?”
“啥叫烂事?”我好奇地问。
“男女秘事。”肖不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直白地说了出来。
“哦,话本啊,话本里太多了,描写得可详细了。男男女女,男男,女女……”
“你看了多少?”
“反正我能找到的,基本上都看了,挺有意思的。”
“现在放在哪里了?”
“冷宫里。”
“具体点。”
“床底下有一部分,我那个装衣服的箱子里有一部分,还有一些放在了鞋柜里……你要干嘛?”
“影子,听到了没有?现在立刻回去,进冷宫,把肖小七说的这些话本子都烧掉!”
“啊!不要啊!”怎么变成了这样?
“污秽宫中,没有治你得罪,已经算是放过你了,若是阻拦,直接板子伺候。”
“那也不成啊,那是我用银子买的。可以不烧么?我转卖出去,至少把银子挣回来吧。”
“你打算卖给谁?”
“肯定有想看的呀,价格报低一点,卖出去一部分,我也不算亏本啊!”我真的是花钱买的,这要是毁掉了,我岂不是要吐血么。
“影子,即刻进宫,全部销毁!”肖不修这个严厉的啊,大有要杀我的架势。影子嘿嘿笑了几声就不见了,我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了,实在忍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
肖不修皱着眉头看着我,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架势。我只好哭得更厉害了一些,表示我的愤怒和委屈。
“不许哭!”他可能也是忍不了了,直接呵斥我。
“不要!那是我的钱啊!”我是真心舍不得那些钱啊。
“多少钱?”
“至少二百两呢!”
“我给你三百两,你可以不哭了么?”肖不修真的掏出了三百两银票。
“可以啊!”我立刻就不哭了,赶紧把银票接了过来塞到怀里。
“不哭了?为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
“银子回来了,干嘛哭呢?反正话本都看过了,也都背下来了,也没必要留着了……”
“肖小七,把话本里的内容忘记!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记得那些内容!”怎么感觉肖不修失控了。
“啊,忘不掉啊!”
“你!必须忘记!”
“不好吧!”
“板子呢?我现在就想揍你!”肖不修的表情都失控了。
“别呀,那我装着忘记了,忘记了,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皮脸皮痴,我在静心师父面前经常用,没想到在肖不修面前也挺管用的。他那好看的瑞风眼看着我,全是无奈和疲惫。
回了客栈,我开始收拾行李。这一路买了不少东西,我要挑拣一下打包带回去。肖不修坐在一边看书,看折子,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林茂盛派人过来问我:“我爹打算连夜审小芙蓉他们,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想了想觉得挺没意思的,这种爱恨情仇对于我来说,又不关己,又都不认识,无非是因为鬼火搞出的心慌慌才让我去探个究竟。所以,就跟来人说:“跟他说一声吧,不去了,不管了,随便审。等京城再见他,一定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肖不修斜眼看着我,问道:“你终于打算回京城了?”
“是啊是啊,出来太久了,应该回去了。说不准还应该回宫看看,我那个冷宫应该也装好了吧?”我立刻回到他的身边,谄媚状。“我蹭您的马车回去,可以吧可以吧可以吧?”
“嗯。”肖不修答应得很痛快,看来心情也不错。
“高维世和咱们一起走么?”
“为什么?”
“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吧……我错了,我不应该猜测你们的事情。”我可能说得有点多了。肖不修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了,或许也是你的杀机。今日,我便和你说了,来日我或许也保不了你。”
“那我要不要听?”我也挺忐忑的,不知道会不会听到什么秘密。
“你那个冷宫为何要翻修?除了的确要塌房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地下藏了承平公主的十箱珠宝,她要开启出来作为在北固国的活动资金。她现在虽然贵为北固国女王,但实际上掌控的范围并不大,因此就要用更多的银两来打点上上下下。更何况,她又是金枝玉叶,很多阴谋之事和龌龊之心也未必了解,所以处处惊心。”
果然他的眉头紧锁和承平公主有关。“皇上要做什么?”我直接问。
“你如何想到这个?”肖不修有点惊讶。
“这不是很正常?一个大月国皇帝的兄长的女儿,自幼被宠爱的公主,大月国唯一的公主,现在执掌北固国,死了丈夫,但又在掌权中,必定背后是大月国皇帝在撑腰,并且可能要做些什么事情吧?”
“难道不应该尽责做好女皇么?”
“干嘛要做女皇?多累啊。吃喝玩乐多好啊。”我也不太理解皇上的做法,让一个公主去处理这么艰难的国家大事,还处于危险之中,是真心疼爱她呢,还是故意坑她。
“那你觉得她现在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做?”他在考我么?
“找个北固国皇族里的男子再嫁,然后名正言顺做女皇,然后赶紧生孩子,最好是男孩。再然后,就是用钱和情感慢慢渗透。或许五年,或许十年,反正总是要拉拢一些人,做一些长远的打算。对了,找个皇族的男子未必是强势的,但一定要长得好看,顺眼,大家看着都觉得很舒服的那种……”
“你呀!”
“如何?”
“或许权谋你不会,但这个方向的确是对的。”肖不修敲了敲桌面,“我把高维世给承平公主送过去,让他做参谋。现在想想,倒不如把你送过去,更方便一些。并且,你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很接近。”
“不不不,那就不要了。听说北固国挺冷的,我受不了。我还是喜欢四季分明的京城,并且还能够吃鸡腿吃饺子吃包子,吃一切我喜欢的……”我忙不迭地拒绝,我这个三年之约结束之后再商量去哪里,现在我可不想动。毕竟,我还有五千两银子没收呢,我必须等。
肖不修的脸转向了窗外,柔和也阴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他。时而冷酷,时而严厉,时而残暴,时而阴险,时而愉悦,时而忧郁……这些所有元素在他身上集中,又找不到出现的规律。所以,我很难判断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是和他的经历有关?或许,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我一样。至少,我是装傻充愣,能混一天是一天,但他呢?他在想什么?牵挂着什么?又想做什么呢?
他那柔软冰凉的唇……咦,我在想什么?
七十七、一场大热闹又要开始了
傍晚时分,我们进了京城。
肖不修问我是回南厂还是冷宫?我站在岔路口,也有点含糊。毕竟出门了这么多日子,宫里是什么情况,我那个屋子有没有装修好,藏起来的话本子是不是真的被影子给烧掉了,皇上是不是又变了主意,李山有没有传消息回来?
一时间,各种问题涌上了心头,让我有点难以决断。
肖不修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你回南厂,大约有一屋子的文书要处理。你回冷宫,应该有陈志典等着和你谈心。黄娘娘我帮你处理了一下,关了禁闭,但是其他嫔妃的探测,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你若是回去,就要先自己面对了。”
“你要做什么去?”听话听音,我发现他不回去。
“应该还会再去一次北固国吧。”他的眼神里有些难以读懂的情感,一时间我更想的是跟着他去北固国。
其实,我和肖不修的关系并没有任何改善。他对我依然是冷冷的,充满了距离感。所以我猜测他有时候跟我说一些事情,都仅仅是为了工作,为了让我更好的工作而已。不过,我也不太在乎。反正我每天吃饱喝好,有衣服穿,有地方睡,能混一天是一天,混不下去了,再想其他办法。
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或许是陷入旋涡中,或许是康庄大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经过两天一夜的疾驰,我也的确有些累了,想赶紧躺在一个不会颠簸的床上安静地睡一下。“我回冷宫吧,明日再回南厂。”
“好。”肖不修完全是没的感情,直接吩咐赶车的侍卫进宫,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冷宫没有装修好,我睡在藏书阁边上的临时院落。玉嬷嬷看到我回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是要给我准备好吃的。不过,陈一陈二也改换了太监的服饰跟我进宫了,还带了两个大食盒。其实,我一路上在肖不修的马车里吃吃喝喝,早都饱了,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不过,我还是拉着玉嬷嬷吃了一只烧鸡,一个肘子,一碗蛋花汤,心情愉快地睡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玉嬷嬷把我叫了起来。说是今天“小满”节气,宫里的嫔妃们都要去天地苑去祈福,我也不例外。如果我没有回来,就推脱说生病了。但是我人已经回来了,就要去看看热闹。
“宫里还有这种规矩?”我睡眼朦胧地穿衣服,洗脸漱口。玉嬷嬷还特别给我画了一个美美的妆容,铜镜里居然我也透露出几分媚态。
“一直都有,只是没有特别要求大家都参加。”玉嬷嬷手脚麻利,帮我收拾好之后,又开门让陈一进来送餐食,“一定要多吃一点,这个仪式应该会很久的。皇后娘娘都会参加的,这么多年,很难得她今年想出来走走了。”
“您怎么知道的?宫里传言?”我看了看稀粥,又想起昨天的烧鸡来了。
“肖大人又安排我回皇后身边了,说是您要是不回来的日子,我都去皇后那里当差。您若回来,就提前跟我说,我立刻回来。”
“嚯,他还真是安排合理,不浪费一兵一卒。”我不禁为他叫好,皇上都应该给他搬个大奖章,否则都白费了他的心血。大约是起床气十足,我的心情不是特别好。“今天晚上能不能吃碗面?就那种清汤面,放个煎鸡蛋的那种。”
陈一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一会去御膳房问问。”我们这里的餐饮还是要靠御膳房提供,如果我有什么特别要求,都需要提前说。别看就这么一碗素面,都要看御厨们的心情。幸好我之前为他们洗脱过罪责,现在也算熟人,但依然要提前说,一点特殊化都没有。“咱们装修好了,能不能搞一个小厨房啊?我要是想自己炒个青菜都不成啊……”
“宫里严禁自己开火的,除了皇后那里,其他的嫔妃,皇子都没有自己的小厨房。”玉嬷嬷看到我的脸色不好,回答得都有点小心翼翼。
“那以后还是不回宫里了,就在南厂住好了。至少南厂还能自己去厨房随便做个什么吃。”今天要穿宫装,我又不是嫔妃,又不是公主,只能穿上大臣女儿的正规的裙装,结果里三层外三层,把我给缠得喘不上气。看到外面的朝霞,今日必定是一个大晴天。那我穿这么多,肯定会被热死。
“不行,少穿一件成不成?我都走不动了。”
“我的小祖宗,今天这个场合,所有女眷都要这样,也不能让你们随意走动。你就去站一会,然后就回来了。咱们站在最后一排,然后提前溜走,成吧。”
“不好!”我撩起裙子,叉着腿坐下来喘气。这不成啊,虽然又瘦了一点,但这衣服是李蛮儿带过来的,我个子又高了一点,这衣服很不舒服。“肖大人给我的衣服呢?做了好几身新衣服的,我要穿那个。”
“那几身虽然是新衣服,但不合乎规制,今天不能穿。”玉嬷嬷也坳起来了。
“那就不去了呗。”这还不简单,我伸手自己给自己脱衣服,速度极快。玉嬷嬷一看就急了,立刻扑了上来阻止我,还喊着:“不成不成不成。”
这一闹腾,把陈一陈二也喊了进来,他们两居然站在玉嬷嬷这一边,阻止我脱衣服。结果,场面可想而知的混乱。我一踉跄,还倒在了地上,结果大家滚作一团,更加热闹了。
肖不修进来的时候,大家谁都不知道,还跟我在地上打滚。肖小三只好大吼一声:“住手!”我们才安静下来。玉嬷嬷和陈一陈二都立刻起身给肖不修行礼,我赖坐在地上看着他,他身边还跟着陈志典,这两人居然凑在了一起。
“肖大人,早啊!”我也懒得行礼,坐在地上盘起了腿。今天是我生日,不是李小蛮的生日,是我,小满的生日。我虽然失忆了,但唯一记得的一件事情就是小满时节便是我的生日,这也是我名字的由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吃一碗素面,加一个煎蛋。为什么会记这么清楚,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记得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我说:“小满,小满,小得盈满,满而不溢。这个时节的天不冷不热,正是最好的日子。就像这两个字,都透露出微微的喜悦之情。这也是我们对人生的追求,小幸福就是小确幸,就很好。记住了么,你是这一日生的,你娘亲也为你取名为小满。”
一想到今天还要去参加皇家的典礼仪式,虚套路,怎么都觉得心浮气躁。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在屋里吃一碗面呢?
肖不修看了一眼,让肖小三捧过来一套新衣。“穿上,跟我走。”
玉嬷嬷立刻把衣服接过来,展开。嚯,真好看!淡粉色的少女装,大月国最新款,无论布料还是做工都是最上乘的,裁剪和款式特别时尚华丽,光看看,我都觉得很满足了。并且,重要的是,它不热啊!没有里三层外三层,但是挺廓感十足。别说出席这种仪式够了,就算是婚礼上都完全合适。
我最喜欢肖不修的一点就是品味好,肯花钱。我从来没自己买过衣服,除了宫装和李小蛮的衣服之外,其余的所有男装女装制服,甚至是连小衣都是肖不修给准备好的,贴心顺意。反正,至少为了这身衣服,我也得去出席一下皇家仪式了。
这下根本不需要玉嬷嬷帮我,我自己一溜烟地跑到屏风后面把衣服换好了。居然还特别合适。“还是肖大人的眼光好,这衣服真好看!”我立刻拍马屁,“回头我给您加班干活,把这两年的文案都整理出来,还快快的那种。”
“好。”肖不修站在门口,晨光从他身后洒过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很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还不错。陈志典在屋里帮我收拾刚才因为我的闹腾撒落一地的零散之物,见我出来,猛然抬头看我,眼里全是欣喜和惊艳。
不过,我对于看见他还是有些抵触的,至少在我心里,他曾经阴险地诱惑他人死亡,并且实施了某些令人感到龌龊的计策。我始终觉得这样的男人,令人感到厌恶。所以,我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好。当然,至少在表面上,我还是对他很客气的。
“我好看么?”我笑嘻嘻地问道。
“好看。”他略略有些晃神。
“你们怎么凑一起了?今天什么日子?”玉嬷嬷还在替我整理衣衫,我随手拿起了一个小花卷吃着。
“今日小满,礼部需要人手,就征调了藏书阁所有的翰林们一起去天地苑帮忙。肖大人来藏书阁拿皇上需要的典章,于是我们就一起走。”
“哦,那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我想了想,就拉住肖不修,“肖大人,等下。上个案子,还有个事情要说一下,就一小句。”
肖不修看着我,原地不动。
“这里这里,还有个证物,我忘了给你了。”我拽着他到了屏风后面,悄声问:“你那伤口好了么?我发现我这里还有点止痛药,这里还有几颗糖,你先揣好。玉嬷嬷说今天的仪式时间很长,有可能没办法吃饭,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是我临时准备的,只好都装在一块帕子里,随便裹了裹就给了他。
“好。”肖不修眨了眨眼睛,将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怀里。
“那我稍后就去南厂,咱们继续哈。”我又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将肖不修拖出了屏风背面。他又是很香的一天,也没有见他用过什么香粉之类的东西。香囊好像也很旧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发出来的香味。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皇上派到各处接人的马车到了。这还是很有规矩的,比如每一处都要有马车来接,并且按时辰送到天地苑。每一个宫里的人去几个,什么级别,用什么规制的马车、用品等,都是有讲究的。礼宾司在这一点上丝毫不马虎,至少看我的马车就小小的,也是简单的装饰。一看就知道,我这个是完全不受宠的,能给马车,不让我自己走过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幸好天地苑也不远,就距离皇宫不到五里的地方。这种皇家别苑多数是和政治作秀挂钩的。比如天地苑,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有搞一些活动,让百姓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重要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都会有皇家仪式,其他的都是礼部来举行典礼,热闹也庄重。倒是今年这个小满节气,忽然被重视起来。
据说是皇后提出来的,想热闹一下。皇上自然就安排上了,并且要求皇族上下,以及在京城的大臣们都来参加。我说肖不修怎么这么着急赶回来,原来是有这样的大活动。只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想知道太多的事情了。就想默默地活下去,吃点喝点,能够安心睡一下。这才是我的小满生活。
这不,刚到天地苑,有人就拦住了马车。幸好不是要找我,而是找玉嬷嬷。他们小声说着什么,玉嬷嬷慌慌张张地掀开马车帘子跟我说:“小主子,您跟陈一他们走,我得去皇后那里一趟。她的状态有点不好……”
啥情况?这个活动也是为她准备的,她怎么了?
“要帮忙么?”我悄声问道。
“应该不用吧。”玉嬷嬷有点犹豫,来人是个年轻的宫女,看了我一眼,就有点发愣。玉嬷嬷赶紧介绍说:“这是我们小主子,快行礼。”
那宫女立刻跪了下来,连声称自己失礼了。我只好扶起了她,随口问了一句:“皇后怎么了?”
“她在唱戏,停不下来了。”宫女一脸的愁容,“皇上就要到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玉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所以来这里等她去看看情况。”
“她在唱什么?”我愈发地好奇了。一国之母,居然会唱戏,也很新鲜。
七十八、皇后娘娘唱戏真好听
我跟着玉嬷嬷悄悄地混在人群中,随着那名宫女进了天地苑专门给皇后准备的临时休息的院落。这里除了有很多太监宫女嬷嬷之外,还有百十来人的侍卫围在外面。看得我直发愣,这就是传说中皇后被软禁的状况吧。这哪里像是被软禁啊,完全是金屋藏娇才对。各种所需所用的,无一不是尚品。我随便看了一眼,居然还有坐便器,还是镀金的。这么明晃晃,赤裸裸,完全昭示着皇上对皇后的偏爱。
不过,他们倒不是特别严格,看到玉嬷嬷都放行。看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多说话。因为我身边还跟着一脸严肃的肖不修。
说实话,我也是纳闷了,怎么肖不修总在我身边出现呢。我混在一群宫女太监之间的时候,他居然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本来还在和什么大人们说话呢,就直接把我拎了出来问我要去哪里?
我只好把玉嬷嬷和那名宫女也供了出来,肖不修就觉得应该立刻跟着我们走一趟。“皇后娘娘有点疯症,你不要刺激她。”
怎么变成了我刺激她?我还没见过皇后呢。我心里默默地嘟囔着,脚步一丝一毫都没有停。
皇后临时的院落里倒是很安静,她在屋里咿咿呀呀地小声唱着什么,周围的宫女和嬷嬷都很紧张,还有人劝她:“皇后娘娘,时辰快到了,我们要出去了。皇上等着呢……”
不过,皇后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自顾自地唱着。我悄悄溜到墙根儿处,看这个大月国拥有最尊贵身份的女人。略略有些年纪,但依然拥有饱满的面孔,身材不胖不瘦,脸上有种淡淡地忧伤,但不影响整体的优雅气质。
用通俗地话来说,长得真好看,皮肤保养得也很好。身段婀娜多姿,自有一番风韵。我要是皇上,真的应该好好喜欢她才对。这可比那些作妖的娘娘们好太多了,至少大气,大方,大家闺秀出身的风范。我喜欢的。
“皇后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要去天地苑祈福了。”肖不修的声音出现的那个突兀,吓了我一跳。皇后娘娘也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不过,唱戏最忌讳唱一半停下来,总有种被硬生生切断地感觉。所以,她根本没停,继续唱了下去。
我在心里嘿嘿笑了一下,肖不修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难得难得。
看起来,肖不修和皇后也很熟悉,至少没有特别的行礼。应该是经常见面,或者经常说话。肖不修的表情很正常,还透露出一点点轻松,或者说,这种场面也是经常有的。
其实,皇后娘娘唱的声音很小,要仔细听,才能分辨出她在唱什么。我侧耳仔细听了听,居然是我很熟悉的一段:
西堂旧作春池梦,南国今逢小满天。
重四巧排黄阁印,百分宜泛紫金船。
夜闻素月初生涯,晓看丹枝已属贤。
万种春红都敛避,一庭槐日翠阴圆。
其实,她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八句,配合着身段和步伐,仿佛是在讲一段故事。但我记得这是大月国前朝一位大诗人所写的诗句,放在什么话本子里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个词和旋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静心师父都唱过这个。八成是当年特别时髦的戏码,所以她们都会唱。
“好啦好啦,今天就是小满天,咱们得去跟着皇上祈福呀,别唱啦。”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直接拉住了皇后的手,然后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笑嘻嘻地说:“今天没有紫金船,但玉嬷嬷说今天有踩水车,应该很热闹的。咱们去瞧瞧呗……”
周围有默默吸气的声音,肖不修看着我,我看着皇后,看她的反应。
皇后这一次是真的听了下来,问我:“我唱的好听么?”
“当然好听呀,我可喜欢了。”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因为这里面有我的名字,小满。
“你最喜欢哪一句?”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浓浓地期盼,一点都不认生,仿佛我一直在她身边一样。这是已经疯得不认识人了,还是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外人?我有一点点疑惑,并且对于皇后的传言很多,但很多我都不相信。至少,我不相信她是疯的,她应该只是因为什么事情迷了心窍,若是解开了心结,也就好了。
什么事情?那只有皇上才知道。
“南国今逢小满天……”我也唱了一句,“我可喜欢这句了,因为我特别喜欢这个节气,不冷不热的,刚刚好很舒服。”
“我也是。”皇后忽然流了眼泪。
“别哭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我赶紧给她擦了擦眼泪,“咱们看热闹去吧,顺道吃点好的。”
“好。”皇后居然很听话,我赶紧让玉嬷嬷他们上来,替皇后重新梳妆打扮,我就站在边上看着。皇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我也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余光能够看到周围不少宫女太监都看着我,表情各异。
肖不修看到皇后已经安静下来,并且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就转身出去了。想想我还是挺有用的,至少能够帮助肖不修控制住场面,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让皇后出了差错。
我就跟在皇后身后,隐藏在一众宫女太监之中。慢慢地走,然后消失在皇后的眼中。玉嬷嬷也挡在她的身前,跟她说着什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然后,陈一陈二偷偷带着我去了天地苑祈福用的大场面——水车方阵。
这是大月国的一项传统祈福仪式。
在小满这一天,天亮太阳出升时,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田垄上集体用力踩水车,让清澈的河水通过水车路径,流入到田地中。这代表了从这一天起,忙碌的生活要开始了。
小满动三车。
从这天开始,“丝车、油车、水车”都要忙碌起来。蚕妇把老蚕结的茧,丢到锅里去煮,抽丝剥茧,日夜不停。“蚕过小满则无丝。”丝车是一种脚踏的木床,而油车,在某些偏僻山区的岩洞里,也许还有些许遗迹。静心师父倒是亲眼见过,她说:打油人,赤着膊,腰边围了小豹之类的兽皮,挽着小小的发髻,手扶了那根长长的悬空的槌,唱着简单而悠长的歌,訇地撒了手,尽油槌打了过去。
缫丝、打油,毕竟是补贴家用,而地里禾苗的长势,却是一家人吃饭的根本。所以,架了水车车水,是大事。
小满之日,要祭水车神。水车神是白龙。据说这条白龙是一位特别尊贵的夫人所生,因此后世的人们还未她立着龙母庙,让白龙每年都回来省亲。龙来了,自然会带着雷雨,也就不用车水了。祭祀它,大概是想让它多回家看看。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期盼丰收,期盼不再饿肚子。这是人最朴素的愿望,也是作为一个政权的领导者最愿意看到的事情。至少,没有了温饱问题,就会减少很多战乱。今年国境线有些不太平,因此皇后说要过小满,皇上也就应允了。虽说有政治原因,但看着他如此用心地对待皇后,所以帝后不和的传闻,可能也不能太认真吧。
皇后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观礼人,司仪看到大家都到齐了,就立刻喊仪式开始。被挑选出来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们立刻登上水车,一二三地喊着口号,用力踩起了水车。
这是木架子制作的水车,一头连接着天地苑外面的水井,一头流进了里面的皇家耕地。这耕地也是精心处理过的,就是为了仪式所需才派人精心打理了一块稻田,反正每次活动都会用到,这里长出的水稻也被称为“御米”,一般人还吃不上呢。
这场面还真的挺壮观和热闹的,一种充满了青春和热情洋溢的气氛瞬间就点燃了全场,欢声笑语的朝气蓬勃令人感叹生命力如此美好。我隐藏在人群中,看到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愉悦之色,不仅帝后的表情很好,就连肖不修的脸上都暗暗藏了一种开心。
大家都是希望遇到好的年景,让生活更舒心一点啊。
大月国安静了很多年,上一次还是曹显的叛乱。因此,和平的生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幸福的。我也在心里暗暗许愿,期望这样的幸福生活可以长久一些。
我的距离有些远,日头又开始有点晒了。于是,我就开始往更后面有树荫的地方蹭。陈一陈二跟着我往后面蹭,悄悄远离人群。等仪式一结束,我们就可以第一个往出走,不和大家挤在一起。
可是啊,这世间就是这样,你越想怎样的时候,就不约不能怎样。观礼的前排出现了骚动,踩水车的人也停了下来,甚至还有尖叫的声音,有人还在怒吼。立刻有禁卫军急匆匆地赶到了前面去,一时间,画风突变,场面有些混乱。
爱看热闹的我,现在极为后悔,为什么没在第一排,这个时候,啥都看不到。陈一陈二护着我的安全,尽量找了个不太乱的地方,因为前面已经开始有嫔妃往后走,速度都不慢。人群有些混乱,有人摔倒,就造成了很混乱的局面。
“不是吧,这是什么情况?”我一脑门子雾水,“要不,你们两把我弄到树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一陈二相视苦笑,“主子,这个时候要是飞起来,咱们会被禁卫军射杀的。倒不如我们护着您去前面看看……”
“我去,人家都是护着主子往后跑,只有你们两要我往前去。”我笑着说,“那赶紧走吧!”
这种百年难遇的大热闹,我必须亲眼看到才好。陈一陈二也是个中高手,立刻找到了最为顺畅的路,带着我小跑着跑到了最前面。我先是看到皇后一脸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玉嬷嬷抱着她安慰着什么。皇上焦躁地站在那里,跟肖不修说着什么,表情很难看。其余大臣们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只有皇子们和嫔妃们带着人往后走,有些混乱。
我捞起裙摆往前又走了走,根据目前的状况,事情一定是发生在踩水车的事情上。因为观礼台上的这些人都是毫发无伤,只是有受到惊吓的样子。陆陆续续有人在说:田里、血、越来越多……根据这几个关键词能够判断,这水车,和这个农田出了状况。
趁着还没有人破坏现场,我往水车的方向走过去。水车上还站着宫女、太监和侍卫们,一个个都很惊恐,想下来,但又不敢动。
难道水里有东西?我揣测着,继续往前走。
陈一陈二拦了我一下,“主子,危险吧。”
“没事,去看看。”要是有事情,早就出大事了,哪里还轮得到我跑过来看热闹。我想了想,干脆把鞋和袜子都脱掉,然后往水车那里走。我那鞋和袜子也停贵的,别弄脏了。
我去,果然很吓人。
我走过去一看,也被唬了一大跳。水车踩水,这水完全是血红色,流到田地里的,更是殷红一遍,和已经泛绿的嫩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极为刺眼。现在还不能判断这是血,还是颜料,但这场面的确挺吓人的。
这些踩水车的人都不敢下来,万一是血水,的确很不吉利。指挥他们的人也很焦虑,因为皇上那边还没有下指令,又把皇后吓坏了。他这下半辈子估计都不会太好过了。
我光着脚在田垄边转了转,这水是从外面倒进来的,所以说,这有问题的水也是外面来的,从那个深井里打出来的。
“李小蛮!”皇上怒吼了我一嗓子,“危险!”
“没事!”我冲他摆摆手,“我就是看看。”
这里距离观礼台不远,所以皇上能够很快就发现了我。肖不修和其他大臣们都转过头和身子看着我,水车上的人也看着我,这下出名了!我今天的妆容应该还不错,够美丽!
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很美,也是够够的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七十九、一个光头
太阳初升,气温开始走高。红色的井水被水车倒入了田地里,泛着令人难以言说的光。这的确不是好兆头,我已经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这是大月国的血光之灾,是不祥之照。
皇上在背后喊我,我不太想理睬他。因为对于目前的状况没什么用,倒不如赶紧想办法破了这个局。我蹲在田垄上,用手捞了捞这水,仔细闻了闻。可能真的是血,因为有腥气。但目前不能判断是人血,还是其他牲畜的血。
但要是礼部做这样的大活动,应该是提前几日封住了附近的几口井,并且城里已经很少有人在井边宰鸡宰鸭之类的,一是污染环境,另外也看着不美观。所以,牲畜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就是人的血。如果出血量这么大,这人明显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我立时站起身,冲水车上的人喊:“继续踩水车,使劲踩,等我说停,你们再停!”
水车上的三四十个人有些发呆,我只好喊肖不修:“肖大人,让他们继续踩水车!”
肖不修的动作很快,直接飞到了我的身边,皱着眉头看着我,想说什么,我及时先开口了。“赶紧破局,不能让人说三道四,流言四起就不好了。”
这话多有道理,他点了点头,立刻伸手让侍卫协助水车上的人继续,并且加速踩水车。禁军头领马茂春也赶了过来,问我:“什么情况?为什么继续踩水车?”
“马大人,您来的刚好。我们现在第一是要继续踩水车,看看这个血水到底有多少?还有没有?”
“真的是血水?”他有点吃惊。
“是的,让仵作来,一定是血水。”我点点头,也甩了甩手上的血水,“多叫几个仵作,一起来勘验一下。还有,找几个人把附近这几口井都封上,然后捞一捞,估计是有人,看起来,这人应该还是大块头的男人……”
“什么?”他更是惊讶,瞪着眼睛看着我。
“别问啦,赶紧找人去做这个事情!”我也不想解释太多了,就先让大家分头做事。肖不修拿出了帕子给我擦手,然后看了一眼我的光脚。“怕鞋脏嘛,一会就穿上。”我笑嘻嘻地跟他说,“我这不是挺穷的么。”
“少嬉皮笑脸的,说!到底怎么回事!”皇上也快步走了过来,这男人的果然是王者风范,气场十足,我赶紧收敛表情,谨慎起来。
“现在还不清楚,只是怀疑水被污染了,刚好被水车带到了田埂里。看起来,是个命案了。”我看了一眼皇上,他也是一脸的不高兴,祈福的时候出这种事情,也的确不太吉利。
“赶紧去查!”皇上发话了,马大人肖大人也立刻行动起来,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两个人都先按照我说的办法做事。
踩水车这边先改善了状况,这些人用力继续踩水车,很快,已经是清澈的水,没有了红色。肖不修吩咐大家不要停,至少要把血水冲稀冲淡,完全看不出来了才可以。这些人就立刻使劲加速踩,也是累得够呛。
有仵作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对刚才从田地里舀出的血水进行了专业的鉴定,“血水,确认。”
一时间,气氛更加不好了。皇后那边一听说是血水,立刻昏了过去。皇上连忙又跑了过去,找御医给皇后看看情况。我问肖不修:“让他们都赶紧各回各家吧,就是把现在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万一和本案有关联,咱们找着也方便。”
“好。”肖不修看到皇后晕了过去,有些焦躁。
“我这边没事情,我们现在要等外面井水的情况。你先看看皇后他们去吧。”我也真心是不太需要他。看着他又急匆匆地去看皇后,这场面还真的很混乱。一场好好的祈福仪式搞成这样,无论最终是谁犯案,都应该会被严惩。
水已经清澈,田埂里也是干净的波光粼粼。在越发热的阳光里发着光,仿佛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我用干净的水洗了洗脚,然后把袜子和鞋都穿好。回身看观礼台上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皇上皇后都走了,只剩下几个管事的人在做善后。
肖不修站在那里看着我,似乎在想着什么。我走过去跟他说:“肖大人,这事情我来查么?我用什么身份来查?”
“你说呢?”他眼里难得有些犹豫。
“我想用肖小七的身份查。”我很清楚我身份的敏感度,“我不是李小蛮,虽然刚才皇上喊破了我的身份,但我依然只想用南厂的身份来查这件事情。一是方便调动人手,二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第三,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是李小蛮之后,有各种流言蜚语。”
“好。”肖不修赞同我的说法。
“可以找人帮我把那身南厂制服带过来么?我要换上,再去查案。这身女装的确好看,也谢谢你的用心,我们下次再穿,必然更是美美的。”我很真心真意地向肖不修道谢,他很喜欢给我买新衣服,而每一次都很合身,也很好看。
“好。”肖不修也答应得非常痛快。
“还有一件事情,请您去皇上面前说一下情况,或许,可以让他直接喊我肖小七就好。”我很真诚,“我喜欢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或许有一天我不再用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会很怀念它。”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肖不修眼里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这是我又发现他有点人味儿的时刻。
在天地苑已经查不出什么,我就坐在阴凉的大门口等着马茂春的调查结果。肖不修护送着皇上皇后以及其他人等先行回了皇宫,说是找机会和皇上说一下我办案的事情,尽快拿到合理合法的身份。并且,影子已经迅速地把我的黑色厂服拿了过来,我找了个背阴处也把衣服换好。
英姿飒爽,我给自己的评价。
不过,影子说:“不如女装好看。”
“以后有机会的。”我一点都不可惜,我还是喜欢这身黑色的长衫,透着利落,以及归属感。有时候,穿上漂亮的衣服的确会让人心旷神怡,心生欢喜。但是,若是可以和很多人穿同款,却有一种强烈地组织感。
更何况,南厂在大月国,以及周边各国的声望都很威严及恐怖,这更让我感觉穿上这身衣服后,有一种装扮成大老虎的威风感。这肖不修也是厉害的,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造成了今天的威名,那些杀过的人,喝过的血,不知道有几个是他真正想做掉的,还是皇上要杀掉的。他与皇上之间是什么关系?有点跑题,看着天地苑已经有重兵把守的状况,怕又是一场大案子啊。
很快,马茂春派人过来送信,说是在天地苑外的一口水井里已经找到了一具男尸,要我快去看看。这口井隐藏在天地苑外一户人家的院落里,当初因为是私人水井,也不构成安全威胁,就没有封闭。刚刚大规模排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口水井,并且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赶过去的时候,尸体刚刚被打捞上来,一地的水淋淋,但基本上没有什么血了。有仵作正在验尸,我在一旁围观。这人不高,有一点壮。光头,貌丑。致命伤应该是后脖颈的一处伤口,皮肉翻起,应该是伤到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在大月国,有一种说法——发授之于父母,不可轻易剃度。因此,只有和尚才被允许剃成光头。可是,这人并没有穿僧袍,是简单的普通人装束,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仵作一边验尸,一边寻找着其他证物。但是,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最近有什么和尚失踪么?”马茂春问辖区里长。
里长负责这一片区域的人口登记工作,也是最了解辖区内情况的人。四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还算老实可靠。他想了想说:“最近的一座寺庙,普仁寺前日的确有人来报,有和尚失踪了,要我们帮着查一查。但是因为正在做小满的活动,我们的人手也不够,就先答应了下来,但还没得及去找。”
“先让普仁寺的人来认人吧。”马茂春也是个急脾气,立刻让侍卫去了普仁寺。他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我,点点头说:“还是这身好看,看着精神小伙儿。”
“嘿嘿,你们还真是各有各的说法。”我干笑了两声。
仵作还在勘验尸体,水汤流了一地。这院落并没有经常住人,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偶尔才来小住。所以,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打杂和整理物品的下人,年纪也都不小了。看到从自家院落井里捞出了死人,几乎个个都吓坏了,一个个发抖着。马茂春的侍卫们正在问话,他们很紧张很害怕。
我也没看出异状,就只好继续回头看这句尸体。这男人不老,就是肥肉多了一点。虽然是个和尚,但这身肉看起来总让人觉得不舒服。仵作也在摇头,说是看不出来什么。那个致命的伤口看起来很整齐,估计是一刀毙命之类的。但具体是什么凶器,还要再查查。
那现在可以推断的是,这和尚被杀死的时候,一头栽进了井里,因此井口外没有血迹,也没什么打斗过的痕迹。因为这口井没有被封闭,所以这就成为漏洞。这口井距离天地苑的水车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血水积存在地上,在水车的抽动下,与其他几口井的水一并倒入了竹管里,并一起流入了田里。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要破坏祈福仪式?这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和马茂春前前后后走了一圈,又勘察了一边水流动线,确认血水为何流入田间的原因。此时,水流早已经缓和,水车上的人也都下来换了衣服,不过禁军没有让他们立刻离开,而是赶到一个院子里,先等一下再说。
那我们最终还是回到尸体前。这个吧,或许可能还要和这句尸体聊聊。不过,这幅尊容,实在让人没有闲聊的欲望。
又过了一会儿,普仁寺的方丈在侍卫的带领下,赶了过来。五十开外的和尚,面目和善,光头很亮。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说这并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半月前来挂单的和尚。
大月国的和尚有游走四方的习惯,在一个寺庙里待久了,要出来游历四方,看人间疾苦,才能够更好的一心向佛,得道授业,普度众生。但在外面走久了,也要需要找个地方住下来,静下心来念念经,休整一下。
因此,拿着自己寺院开具的介绍信,无论走到哪里的寺庙,只要出示这个,就能够住下来,有吃有喝,直到自己想走了为止。而在此期间,作为寺庙的编外人员,也称为挂单和尚。不受寺庙的管束,但要遵守相应的规定。
比如普仁寺虽然不会管挂单和尚,但每日也要清点人数,有开门关门的时间。方丈在例行检查时,发现这和尚夜不归宿是常事,就颇有微词。和尚一生气,还跟他辩白了几句。之后就彻底不见了。挂单后,若是要走,就要消单,结果这和尚也没消单,直接消失了。方丈等了几日,实在坐不住了,就直接报告给了里长,让他帮忙给找找。至少给个说法,是消单还是依然会回来?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方丈看到尸体的时候,连呼阿弥陀佛,有些发抖。“虽说修行之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见到曾经活生生的人变成这幅模样,依然感到难过。此人品行不算良善,但一心向佛之人,未必就是坏人。但请官家尽早破案,也令真相大白,还人公道。”
方丈的话里话外,透露出这和尚平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一条性命的缘故,还是要查出来到底怎么死的。反正我都听明白了,只是,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他的那封介绍信还有吧?能拿来看看么?”我问道。
八十、这和尚是个新娘子
和尚的名字是彗执,今年三十有四,金桥县人,属于大月国中部,距离京城路途看真心不近。这等于说,他游历到普仁寺挂单修行,也是走了不少日子。或者说,他是游历四方,走走停停,过着自由散漫的生活。
因为毕竟从他的挂单上来看,此人在二十八岁才出家,必然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又在出家后三年开始在大月国境内游走四方,平均下来,每个寺庙只待半年而已。真能够修行到什么呢?
挂单上的信息很少,方丈能够想起来的资料更少。彗执并没有特别出众,要相貌没相貌,要学问没学问,要慧根没慧根。“我只能说,这人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也没有特别之处。不是特别爱说话,但是也算是认真。比如每日晨昏定省还是会很规矩的,一般挂单的弟子不是很规律,反而他每日早课都会来上。之后就回去睡觉,一直要睡到黄昏才起。平日也看不出异常,有弟子说他夜里经常出去,但去哪里没人知道。”
疑点就只有这个,但又没有任何证据。问不出什么,只好先让方丈回去了。我和马茂春蹲在通风的地方,看着彗执的尸体发呆。
“翻翻兜,看看有什么?”我冲仵作喊了一嗓子。他一直执着于彗执后颈部的伤口,我已经不想再看这个了。
“什么都没有。”仵作把上上下下所有的兜都翻了一遍,连裤衩里衬的兜都翻开了,只找到了一颗黄豆。这是什么情况,外衣兜里有一颗黄豆,或许是无意中掉进去的?彗执这身青布衫看起来质量很一般,甚至肩膀处还有些不太合适。
从我蹲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鞋更奇怪。鞋底磨损的很厉害,都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可是鞋面还很新很干净。这说明这人一直原地踏步,并没有去过外出走动。在寺庙里走来走去?但为什么不是僧衣僧鞋?
院子里的仆人有一点小小的交头接耳,我问:“说什么呢?”
马茂春立刻起身喊道:“谁说话呢?出来!到这里来说!”
很快就有侍卫揪出了两个人,拎到我们眼前。这两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说下去。我看了一眼马茂春,“别这么厉害嘛,让人家继续聊,咱们听听就好。”
“哦,那你们继续聊。”马茂春这个身高和形象,给人的压迫感十足,这两个下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立刻就跪在了地上,连声喊着饶命。“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觉得眼熟而已。”
“什么眼熟?”马茂春这份气势,果然改不了了。
“这身衣服似乎是街口秦老汉的,我们见他穿过。”
“哦?秦老汉是谁?”我问道。
“街口有个豆腐店,是秦老汉开的,也不少年了,我们都从他那里买豆腐,还是挺熟悉的。所以,这身衣服怎么看都是秦老汉的,就连裤脚那块油渍都像是他那个油磨盘蹭上的……”
磨豆腐需要在屋里画圆圈走路,那么,这鞋底子就能够解释清楚了。兜里的黄豆也能够说明问题……所以,突破口就是这个秦老汉?我看了一眼马茂春,他立刻喊道:“找几个人,去把秦老汉叫过来问话。”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问马茂春:“马大哥,什么时候说要搞小满这一日的祈福活动?我怎么记得去年没有这个事情,似乎只搞了个中秋赏月。”
“今年皇后的身体很好,心情也不错。十日前和皇上闲聊的时候说天气这么好,不如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一下。皇上觉得也可以,就让大家去准备了一下。皇后说小满的意头好,让大家戒骄戒躁,好好踏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并且,她还特别给大家都准备了熟鸡蛋,说是要等仪式结束后分发给大家的……可是,你瞅瞅现在这个情况,别说发鸡蛋了,现在不杀几个人都结束不了了。”
哟,还有熟鸡蛋可以吃。我喜欢。“熟鸡蛋呢?别浪费,先给我几个吃,我正好饿了。”看着日头已经近了中午,大家还都没有吃饭。早饭都消化了,应该是午饭时间了。
“御膳房那边把东西都扛回去了,说是等等再安排。”马茂春从怀里掏出了半张饼子递给我,“我早上剩的,你要不要吃?”
“你就这么放怀里啊?饼都脏了。”
“我还没说衣服脏了呢,你居然嫌弃我的饼子脏。”马茂春的表情不太好看,我笑嘻嘻地接过饼子咬了一口,味道还可以。“你们的饭是御膳房做的,还是自己有小厨房?”
“我们是有自己的厨房,要都是御膳房做,还不都累死他们了。”
“那改天我去尝尝吧,我实在不想再吃御膳房的饭菜了,一点都不好吃。”
“啊?那可是嫔妃娘娘们吃的,你还嫌弃不好吃。难不成你想要皇后那个小厨房做的饭?”
“想啊,据说皇后娘娘会做饭的。”
“这我也听说过,有吃过的人说很好吃呢。并且,每年小满这一天,皇后娘娘都会做一大桌子饭菜,摆在屋里看着,然后就扔掉了。所以,有人吃到过扔掉的饭菜,评价都很高。”
“什么情况?做了不吃,还扔了,多浪费啊。”我啧啧啧地可惜着,想这皇后用的食材应该都不错,怎么能这么浪费呢。
“其实也不是不吃,是只吃一碗素面。”马茂春把声音压低了。
“素面?”这又是什么情况?
“是啊,山珍海味都做了,又不吃。然后就吃一碗素面,里面几颗青菜,一个荷包蛋。不知道是什么人过生日吧,所以才只吃这一碗面。重点啊,小满这一天绝对不是皇后的生辰,也不是皇上的生辰,应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是这一天的生辰,但是,皇后就会在这天晚上吃一碗素面,然后就睡觉去了。很多年了,大家一开始还很奇怪,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扔掉的饭菜被当值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分着吃了。”
“你没吃到过?”
“我去吃不太合适啊,其实,我是真心想尝尝的。”大概是讲到了美食,他咽了一下口水,似乎眼前都已经出现了美食。
“下次我给你做,咱们霸占御膳房,做一次大餐。”我有点跃跃欲试,“随便找个日子,做点咱们自己喜欢吃的。我是觉得御膳房做出的饭菜四平八稳,没有一点特别的。”
“这样不容易出错,要是弄个火锅,还是超级辣的那种,皇上和娘娘们吃了拉肚子怎么办?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说的很有道理。”我点点头,“那就咱们自己偷偷吃第一次火锅吧,也别叫着肖大人,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肯定看不上咱们吃的火锅。”
“可以可以。”马茂春一脸的开心,“原来你也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啊?我若是在饭点儿跟他一起吃饭,都觉得可难受了。”
“为什么?”和肖不修吃饭,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呢。
“你不觉得他吃饭很有压抑感么?”马茂春看着我,开始模仿起肖不修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一口菜要撇去所有的汤汁,再抖三抖才放进嘴里。米饭馒头都不吃,吃菜也很挑剔,只吃绿色的菜叶子。
“恩,这不是挺好的。”我表示对他的模仿很认可。
“好什么?”马茂春反而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正是因为他挑剔,吃得又少,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就可以吃很多,吃很饱啊。我可喜欢和他吃饭了,因为他就吃几口,剩下的都是我的,多好啊。我每次都可以吃得很饱,很开心。”
“不是吧,他就这么纵容你在他眼前吃饭?都不说你?”
“他吃完了,就看他的折子,我就继续吃饭,也没耽误任何事情呀。”我笑嘻嘻地说,“我发现他还不吃猪肉,只吃一点牛肉。所以,几乎所有的肉菜都是我的,我觉得可幸福了。”
“你这只猪啊!”马茂春长叹道,“居然还有人觉得和肖不修吃饭是一件好事情。你可知道与他吃过饭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唯一幸存的可能就是你了。”
“咦,你没和他一起吃过?”
“我看到过,所以完全不敢一起吃。”马茂春做出了一个怕怕的表情,“反正我现在想想,跟他吃过饭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别吓我!”现在轮到我做出了一个怕怕的表情。我和肖不修可吃了不少饭,这一路还经常在马车里吃吃喝喝,当然主要吃吃喝喝的这个人是我,但是我也没背着肖不修,就在他眼前吃的,吃得还挺香的。
“那是你命大,你要给他干活。你若是他要处理的人,你觉得你还能这么瞎活着?早都成灰了。”马茂春这句刚说完,就立刻闭了嘴。因为,肖不修来了。
我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居然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气息,冷清缺少人味儿。人味儿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他是不是天上的仙女来找我玩的。
“在说什么?”他走近了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以他的耳力,听到我们的大部分谈话一定是可以的,所以我完全没有顾忌马茂春挤眉弄眼的样子,直接说:“说和您吃饭的人大部分都死了,并且死得很难看。马大人说,估计我也会死得很难看。”
“胡说!”肖不修的眉毛皱了起来,看着马茂春,“不知马大人为何要这样看待我?至少为我肖不修做事情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并且活得相当好。肖小七就是例子,她与我吃饭多次,还长胖了不少……”
“哎,肖大人,长胖这个事情可以不提么?”我都想跳起来捂住肖不修的嘴,“我好歹也是个妙龄少女,怎么能长胖呢?万一以后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南厂是你的家,嫁不出去,就在南厂养老。”肖不修说完这话,不仅马茂春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怎么冒出了这么一句,听起来怪怪的,难道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了?
幸好此时有侍卫带着秦老汉走了过来,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僵局。“跟大人们说一下你是谁?”侍卫们一点都不客气。
这位秦老汉六十开外的年纪,一脸的褶皱,看起来也是劳碌命。他跪在地上一直哆嗦着,完全说不出话来。肖不修看了一眼,就背身走到我身边,不再说话。我应该没有问话的资格,所以也干脆不出声。马茂春只好自己上前一步,问道:“姓甚名谁,做什么事情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算是常规问话,秦老汉答得还算利落。他在天地苑附近买豆腐也很多年了,没有做过违纪的事情,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心亏的地方。简单的自报家门之后,马茂春让他去认尸体以及衣服,这倒是把秦老汉吓坏了。特别是看到彗执和尚的尸体后,抖了半天才说道:“是我借给他的衣服,但怎么死的我完全不知道。”
“什么时候借的衣服?”我问道。
“前几日。”秦老汉努力回忆着细节,“这事其实挺奇怪的,大约三四日之前,半夜我已经躺下了,但是有人敲门。我本来以为可能是隔壁的人有急事,所以就起来开门。但一打开门把我吓了一大跳,居然是一个身穿嫁衣的新娘子,还浓妆艳抹特别妩媚。当时也挺黑的,光线不好,真的把我吓得以为闹鬼了。这人开口一说话,就更吓坏我了。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声线还很粗。可是他上来就说‘救救我!’搞得我立刻就去关门。可是他一脚就把门别住,我也关不了。看他这样子,或许真的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一时间也就得本小老头也没什么家产让人图谋的,所以就大着胆子让他进了屋。喝了口水,他才说起了自己IDE遭遇。说他本来是普仁寺的挂单和尚,晚上喝多了,就在附近的粮仓门口睡了下来。结果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成了这幅模样,不知道谁给自己画的妆,换的衣服。所以,我才把自己的旧衣服先给他换上,又让他洗了脸,吃了点东西。之后,他就走了……我也再没见过他。”
八十一、肖不修那张惨白的俏脸
我悄声问马茂春:“这人的口供能信么?”
马茂春说:“你等等,让你们家都督派人下去先做个背调,就大致能够相信这人是不是说实话了。”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背景调查就显得尤为重要。特别是在关键的命案中,一个证人的证言证词往往关系到案件的走向。因此,这个证人的品行以及平日里的状态都会成为被调查的对象。
在这方面,南厂做的非常细致,并且深扒到骇人的地步。曾经还有个真实的故事:刑部某位大臣喜欢在晚上推牌九,并且不仅会找同僚们来家里玩,也会招一些有钱的商人来。这种玩法虽然不至于在醉红楼那样招摇,更具有隐蔽性。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一晚上到底都有什么人来过,走了,又回来。
这名官员也自诩做得很到位,他也的确没有做过什么违法或者扰乱纲纪的事情。就是单纯的推牌九,斗地主的玩。自觉心无亏欠,高高兴兴。
某日上朝时,皇上忽然问他昨晚上打牌输了几次?
他想着自己爱打牌的事情,皇上知道了也不稀奇,并且看皇上的口气也很轻松,“输了三四把,还算不错。”昨天没怎么输,但喝得比较多,要不是来上朝,他现在可能还在床上躺着醒酒呢。
“是不是少了这张‘五点’的牌呀?”皇上的神态更加轻松和亲切了,但是当他拿出了这张‘五点’的牌,这位大臣却是冒出了一身冷汗,宿醉也完全没有了。其实,何止是他,当时一起在朝堂上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见到没有人说话,就继续说道:“昨天这个伶人唱的也不好,吃和姿的音都没有发准,居然还敢自称头牌,朕觉得这也就是村里的头牌吧,你说是不是啊,爱卿?”
大臣已然开始发抖,不知道如何作答。
皇上来了最后的杀手锏:“得了,你也没乱说什么,不过就是打了个牌,多喝了几杯,然后扯开了这伶人的裤带,最后都没有成事,也是无趣得紧。”
“皇上饶命啊,饶命啊,臣就是喜欢打牌,并无其他事情。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戒酒戒牌,再也不玩了。”大臣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自己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做违法的事情。皇上继续笑盈盈地看着他,看着他痛哭流涕的忏悔。
这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南厂肖不修做的。南厂五千人马,探子分布在全国各地,每个关键的位置,每一位大臣的家里都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能够探听消息都算是最简单的,杀全家也是普普通通。像这种只是听了个窗根儿,没有事情的大臣都觉得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自己被监控,难道是皇上对他起了疑心,要杀么?
人人自危,迅速蔓延开。一时间,气氛就更加紧张。倒是有了一段时间,大月国出现了清明朗政的局面,大臣们都在兢兢业业干活,没有了喝酒应酬,伶人妓生的场所都鲜少见到官员们的身影。
还有一个番外,这名官员下朝之后,立刻飞奔回家,查找昨晚玩牌时候的那张‘五点’,发动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这张牌。心下更加惶恐,知道皇上监控的很是厉害。对于肖不修的南厂就更加妖魔化,甚至说南厂的侍卫们个个身怀绝技,飞檐走壁,隐形窥探,无所不能。
这事情还是玉嬷嬷和我八卦的,她见过这名官员,知道他虽然爱喝酒,但本质不坏。并且,做事情也算干练,没有歪门邪道的事情。“皇上居然对这样的大臣也要进行监控,有点太严格了吧?”
我记得我当时还跟她说:“皇上这么做是对的,这种夜夜笙歌,看似没关系,但时间久了,很可能就会出现漏洞。”
“为何?”
“且不说喝酒打牌熬夜损害身体,也不说同僚之间的聚会,是不是会结党营私,但只说有商贾来参与打牌,这其中会不会有行贿受贿,会不会徇私枉法?就算是一切都没有,也要防患于未然。这是皇上在敲打这位大臣,也是对所有人的警告。南厂这种做法虽然看起来严厉,甚至有些过分,毕竟也是监听了他人隐私,并且还拿走了关键性证据,令人感到恐惧。但也正因为这样做,才能够真正起到效果。”
这件事情不过是背后闲聊而已,但现在能够亲眼见证到南厂的调查功力,我还是有点小雀跃的,甚至还想问问肖不修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进来。不过,他那一脸的冰冷,让我直接又蹲了回去自己在地上画圈圈。
肖不修这个气场吧,就算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透露了生人勿进的样子。马茂春曾经偷偷说:“一般没有公事,我绝对不会和肖大人说话。”
我倒是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尝试多说几句,看他要不要理你。”
“干嘛要他理我?我又不喜欢他。除了那张脸,哎,我一个男人,干嘛喜欢他那张脸。哎,他那张脸长在他脸上简直是浪费,实在太好看了……”
这话说的,就是一个直男审美和标准,我笑的前仰后合。“别这样,说不准人家肖大人就喜欢你这一款,还巴不得你凑过去聊天呢。”
“肖小七,你是想吃禁军的牢饭吧,我可以帮你的。”马茂春八成是被说破了心事,开始强行黑脸了。此时的肖不修又抬眼看了看我们,大约是嫌弃我们太吵了。我和马茂春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调查秦老汉的事情还需要时间,我们在井边又仔细看了看,彗执的尸体已经准备打包,带回义庄做下一步的处理。仵作们依然还在执着于凶器是什么?苦苦思索着。
我已经不想再看这个画面,实在是令人不悦。站起了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准备回去了。
肖不修问我:“回哪里去?”
我看了他一眼,想着这人管得还真宽广。想了想,才说道:“我哪里都不回,我想去京畿府去查查最近的卷宗,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事情。”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怎么总是问为什么?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天,太多人问我为什么了,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看看,找找方向感。
见我居然怼了肖不修,马茂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我瞥了他一眼,说道:“您要不要来南厂吃碗面呀?”
“呃呃呃哦,不用了不用了,我忙去了。”马茂春立刻一溜烟儿地跑了,我这才回身跟肖不修嬉皮笑脸地说:“肖大人,您要不要顺道送我一下呀?”
肖不修哼了一声,直接走掉了。我一脸的黑线站在那里,要知道京畿府距离天地苑走路要走大半天时间,那我这么贵的鞋岂不是都要坏掉了。但是啊,他真的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那他急急忙忙地送皇上回宫,然后又来这里,然后又走了,这是折腾什么呢。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这大宅子的门,陈二站在边上问我:“主子,您站站,陈一去马车那边了。”我这才想起来,我今天早上是坐着马车过来的,还是宫里给配的马车,居然还没有走,心里一阵暗喜,总算不需要我走路了。但是一想,也不对,这马车我还不能坐。这是宫里的马车,我目前是南厂肖小七的身份,会有麻烦。
“哎,不能坐啊,咱们还是走吧。”简单说了几句,陈二也明白的确不妥,就只好通知陈一让马车自己回宫了,我们三个人在路上慢慢走。我就当不太远吧,真的也就是当做锻炼身体了。
我可能真的走得挺慢的,也顺便逛了逛街。结果等我到了京畿府的时候,发现京畿府替我准备的午饭已经热了三回,肖不修坐在大堂里一言不发,京畿府尹坐在一边干坐着赔着笑脸,文书们把最近的案卷都搬了出来,摆了几大桌子。
见到这个阵仗,我也是吓了一跳,本来还想给府尹大人见个礼,直接被肖不修一声吼吓掉了半个魂。“肖小七,皮痒了是不是?走了这么半天才来!二十军棍,记下了!”
我去!
我是真想骂人了,怎么又来了二十军棍。也没人说我要几点到京畿府。再说了,到这里来看看,也是我临时起意,怎么我就又错了?
“我……”
“我什么我?一点规矩都不懂,还想做什么?”肖不修的口气阴阳怪气的,透着那么诡异。一张俏脸也白惨惨的,明面是在说我,但怎么一直看着京畿府尹。我有点怕,只好先低头:“我错了,大人,我错了。”
“你居然还知道错了?嗯?”肖不修越发的瘆人。
我赶紧跪了下来,陈一陈二也跟着跪了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
“好好干活,不给您添麻烦。”
“你觉得府尹大人也同意你的说法么?”
“大约同意吧?”
“同意同意。”京畿府尹立刻点头。这位郭大人当初因为陈志典的案子就已经自降了半年俸禄,现在明摆着肖不修要来找茬了,他赶紧放低姿态,立刻顺毛。
“今天在天地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尹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肖不修斜眼看着他。
“下官错了!都是下官的错。”府尹郭大人这幅模样像极了我刚才的样子,我也不敢笑。“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侦破此案,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有方向么?”
“这个还没有……”郭大人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肖不修满意,这张俏脸都已经能够挂霜了。我这次真的不敢说话了,只是暗暗担心,这位郭大人会不会血溅当场。
“郭大人也是国家之栋梁,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了不少年吧,这次案件结束后,就请辞吧。”肖不修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甚至还有威胁的意味。我这是头一次见他办事的样子,终于明白玉面修罗的含义了。
“……”郭大人可能还有点犹豫,想再挣扎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肖不修站起了身,走向了我。“肖小七,你是想现在领军棍呢?还是过一会?如果过一会,就是加倍的,你自己掂量一下。”
“啊!”怎么说着说着,又说起我来了。完了,看来这一顿毒打是避免不了了。我好歹也是个姑娘……“我错了,肖大人,我真的错了!”我这个态度已经无比的好了,“等我看完这些卷宗成么?看完我立刻就去挨打,不会有半点犹豫!我发誓!”能躲一会是一会。
“那郭大人呢?”肖不修明显是拿我当幌子,在挤兑京畿府尹为天地苑的事情背锅,这多明目张胆的事情,郭大人再不明白,就真的是白混官场这么多年了。
“是是,下官等此案了解,立刻引咎辞职。”郭大人终于低下了头,但保住了性命。
“嗯,据说你的学生高崇还不错,观察一下吧。”肖不修满意地点点头,路过我的时候踢了我一脚,幸好力度比较轻,我顺势赶紧歪到了一边去。“肖小七,晚上回南厂领军棍三十。”
“啊,怎么又加了十个?”我吃惊地问道。
“因为反应太慢。”肖不修居然还有心思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才走了。我现在哭死的心都有了,我身上背的军棍数怕都已经过百了,这小命都要保不住了。陈一陈二同情地看着我,想过来拉我起来,我叹着气说:“算了,把卷宗都搬到我眼前吧,我就坐在这里看了,已经没有力气起来了。”
郭大人此时居然还有心情同情我,“小七大人要不先吃个饭吧,这饭热了三次了,肖大人不吃,说是留给你的,并且要你全吃完。”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桌子饭菜,心里半点喜悦都没有。全都是炒青菜,一桌子都是绿的,养兔子也不是这么养的。
八十二、别打我,我会坏掉的
不是我不想早点回南厂,而是卷宗实在太多了,等我把几大桌子摊开的卷宗全看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我还没顾得上吃个晚饭,一直蹲在那里各种翻看。本来想喝点水,但想着万一洒在卷宗上不好,就忍住没喝。没喝水,自然也就没上厕所。看到京畿府尹郭大人都熬不住了,我就把他赶回去睡觉了。陈一陈二在一边打盹,几个京畿府的文书帮我一边看,一边整理,到后来也是一脸的疲惫,哈欠连天。
我居然还很精神,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案例,真实的人生。每一个来报案的,来告状的人的背后都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故事,有愤怒,有悲伤,有不平……传达出的负能量的确让人越看越生气。所以,我吃不下喝不下,大约也是因为此吧。
其实,我也就是挑了这三个月的卷宗看,之前的内容我是想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家长里短的比较多,基本上都是小偷小摸,或者吃饭不给钱的,命案也就两起,当时就抓到了凶手。有一个案子看起来有点特殊,和这和尚新娘看起来有些关联。
城南有一个地主金百万,将二女儿许给了另一个姚姓地主家的小儿子。门当户对,两人又是同岁,自然也算是美满姻缘一桩。两家都表示很满意,姚家对未来的儿媳妇也很喜欢,有样貌,还是生男孩的面相,自然是欢喜。于是,拿出了一大笔银钱作为聘礼。金百万当然更开心,毕竟自己的女儿没有成为“赔钱货”,还挣了一大笔,自然也是眉开眼笑,积极筹办起了婚礼。
可是,就在婚礼的前一天,这二女儿新娘子失踪了,连凤冠霞帔的礼服都不见了。姚家迎亲来时,发现新娘子不见了,认为是金百万故意把人藏了起来,是骗彩礼的。两家在婚礼现场就吵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本应该是一件喜庆的事情,最后演变了打群架。最后,还是告官告到了京畿府,要求府尹大人给一个判决。
这郭大人最讨厌处理这种家庭纠纷,听完叙述之后,随便说了几句,就让两家人回去了。然后派了几名衙役出去找找失踪的人。可是过了三四天,也没有找到人。人手有限,事情又多,这事情也就耽搁下来。至今,已过三个月,但依然没有新娘子的踪迹。姚家倒是隔三差五地来闹一场,但金百万从来没有来过,说是忙于四处奔波寻找女儿。
若是过了三个月还没有找到人,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真心想要藏匿起来不想再与原生父母联络。那么,就说明这二女儿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但从文书上看,这郭大人也真心什么事情都没做,衙役们总共也就是四六城找了五天,然后就停了下来。姚家父子为了聘礼,一直不依不饶。金百万经常不在家,所以也找不到人。
我将这一卷单独拿了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当时做案件记录的文书还记得姚家的新郎也算是一表人才,本来还是欢喜的新郎官,结果出了这种事情,自觉丢脸,本应参加的科举考试都没去,今年的仕途全都耽误了。
“这也是想不开,还没过门的媳妇,不娶也就不娶了,倒是要把聘礼要回来是真的。”我把卷宗放在最外面,“今天实在是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其实,明天一早可以让人去把秦老汉家里的那套婚服拿过来,然后再把金百万找过来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他女儿的。虽然失踪这么久了,凶多吉少,但是若要是有一点点线索,也值得留意的。”
“是是,大人说的对。”京畿府的文书们还真的挺客气,估计也是觉得我要回家睡觉了,他们也可以歇息了,所以才强打精神完全同意我的任何说法。
我在心里偷偷笑了笑,想我这种努力工作的人并不多。当然,我也的确闲着难受,对这些事情比较好奇。“那今天大家都歇了吧,明天先把人找过来再说。我也明日再过来看看,辛苦大家了。”我揉揉自己的脖子和后腰,也是酸疼无比。
陈一陈二也醒了,跟着我往出走。衙门里虽然还有灯火,但大部分人也都睡了。
“主子,咱们去哪里?”陈一问,“宫里早就落锁了,进不去。”
“回南厂呗。”我顺口答道。
“您是忘了你今天晚上还有三十军棍么?肖大人说,不管您几时回去,都要挨着军棍的……”陈二提醒了我。
我去,怎么还有这么一出,我居然忘记了。不对呀,我这么努力,居然还要挨打,真实做得多,错的多,不公平啊。我开始忿忿不平,同时也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南厂去。但是,若是不回去,我去哪里呢?总不能在京畿府待一晚上吧,不合适,不合规矩。
“要不,咱们找个客栈住一晚上吧……”我开始在脑海里盘算这一带的地形,客栈绝对有,只是这么晚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就您这身份,肯定不能住客栈的。”这两人还真是亲兄弟,说话都异口同声。
“我们也没马车吧?”
“没有。”再次异口同声。
“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两不是气死我,就是气死我。”我恨恨地说道,同时也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乌黑的街市,各家各户都已经上了门板,也已经过了三更天。若不是我这身南厂的衣服,估计往街上一走,都会被禁军抓起来。
其实,京畿府距离南厂也不远,走一个时辰也能走到。在这样的初夏夜晚走走还是挺美好的。“要不,我们就这么走回去吧。”我看了看他们两个,这两人倒是笑了,“主子,只能走回去了,京城晚上宵禁,严禁骑马,也严禁马车。你若是想弄个轿子,咱们现在也找不到。辛苦您走一走了。”
“你们两个果然是来气死我的。”我抬腿打算踹他们,但想起这两人武功高强,说不准最后我没踹到他们,自己还得摔了,不划算。“离我远点,让我自己溜达一会。”
“那您认识回南厂的路么?”陈一笑道。
“怎么可能……认识呢?”我一脸的黑线,白天我可能还能看出来怎么走,现在乌漆墨黑的,东西南北我都分不太清楚。好在我这个人是极为乐观的,走走路,锻炼一下身体。“走吧走吧,一起走吧。”
这两人跟着我的速度,不快不慢。手里的灯笼不亮,但也足以照见眼前的路。我们三个人小声交谈着,倒也没闷气。这两人故意说起黑夜里闹鬼的事情,估计就是想吓唬我,但我是谁啊,我怎么能怕这种呢。
“人的肩头有三味真火,如果有夜路真的觉得肩头有风,就证明被鬼盯上了,就要大喊三声:快走!同时拍打自己的肩头,把火拍亮,鬼就被吓跑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是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还说得津津有味,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邪门歪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都是人编出来的,吓唬小孩子和心亏的人。你什么时候真的见过鬼呢?有时候啊,人比鬼可怕多了。”
“也是这个道理。”这两人点点头。
“咱们遇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哪里有过鬼呢?装神弄鬼还差不多。”我叹了口气,“说起来啊,都是人心的问题,为了吃饱饭,为了那遮风避雨的地方,当然还有爱恨情仇。”
“也对。”这两人又点点头。
“来吧,夜深人静八卦时。给我讲讲肖大人的情感史吧,你们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就不信他们敢说什么,毕竟这群南厂的人,嘴都很紧。这样一来,就能够转移话题,省的大半夜说鬼故事,真膈应。这两人还乐此不疲,招惹人厌烦。
“你想知道什么?”这肖大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的黑暗之中,真真把我吓坏了,尖叫了一声就往回跑。陈一陈二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大反应,也赶紧跟着我跑。不过,就我这个路数,早就在肖不修的预料之内,无论往那边跑,都能被他堵住。我跑完了四个方向,也把刚才那个惊吓感减轻了不少,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对着这个高我一头的人说:“你就算是弄死我,我也不跑了,我都快饿死了,没力气了。”
“这么晚不回去,瞎跑什么。”肖不修的声音冷冷的。
“我也想早点回去啊,但是事情没做完嘛。”夜色中,总是让人能够放松一点的,我的口气里也忍不住有些闲散的味道。
“现在做完了?”
“其实也没有。”
“那为何不做完?”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饭也永远是吃不完的。所以,我决定先吃个饭,再睡一觉,然后再做事情。这样的安排,还是挺完美的。”
“去哪里吃饭?”
“南厂厨房啊。这么晚了,哪里还能够有饭吃?还不是要回家吃饭。”
“那你还记得你那个存留的军棍么?”
“别打我,我会坏掉的。”我特别真诚地抬起头看着肖不修,认认真真地说:“你已经打坏过我一次了,如果这次再打坏了,我可能就不会好了,那如果我不好了,也就不能帮你干活了,你就会变得更加辛苦了。”
“我可以直接杀掉你,省了很多米饭钱。”这话说的,阴惨惨的。
“可以啊,杀了吧,我也省的吃饭了。”我一脸的不在乎,“反正你手底下的冤死鬼也不少,不多我一个,不少我一个。”
“你果然不一样。”肖不修也很认真的说。
“是啊,我和你们都不一样,因为我没吃饭。”我很反感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搞不懂他每一步要做什么,在想什么。人和人之间,贵在交心。即便是同事和上下级关心,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怎么还可以这样每天都威胁我七八遍要要了我的性命呢。
“走吧,上马车,我带你去吃饭。”肖不修变脸变得太快,连陈一陈二都一脸的愕然,完全搞不懂这位肖大人又是唱的哪一出。
南厂的马车自然能够在宵禁的夜里行走,车轮上还包了棉布,所以没有任何声音。这愈发漆黑的夜里,忽然令人感到了一丝寒冷。我坐在马车里问肖不修:“去哪里吃饭?”
“到了就知道了。”
“哦。”我又问道,“皇上同意我去查案了?用肖小七的身份?”
“嗯。”他端坐在车里,黑色衣襟有一小块污渍,看起来不太正常。
“是什么?”我问他。
“血。”
“我去,谁的血?”
“大约是礼部某个官员的吧……”
“你们做了什么?”我吃惊地问道。
“小满祈福出了这么大乱子,必然有人要担责任。礼部抓了几个人,当场杀掉了……”他的表情很冷淡。
“别啊,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么着急杀人,你们过分了哈……”我大约也是着急了,口不择言。他挑了挑眉看着我,说道:“那你觉得这个事情要怎么处理?如果连安全都不能做到百分百的保证,以后皇家的人还怎么出行?大月国的各项活动的保护措施还管不管用?杀一儆百,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吧?”
他这说法,居然让我哑口无言。但又觉得不应该这样……我张着嘴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反驳的意见,只好又长叹一声转过身去。这一天真的太漫长了,从天未亮,到天已黑头,我在这一天经历了什么,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小满是节气,也是我的生辰。这个初夏的夜晚,月在遗它的憾,麦在灌它的浆,风在送它的香气,该付出的已付出,该尽力的已尽力,我还能做什么呢?坐在玉面修罗的身边,身体跟着马车轻微晃动,我忽然觉得人生真的是一场无奈的奔赴,奔向哪里?谁都不知道。只能心安理得的自处,并等待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
八十三、深夜总会有一碗小馄饨
马车渐渐颠簸起来,这不像是回南厂的路况。按道理说,越接近皇城,道路越为平坦,不会这么颠簸,“我们要去哪里?不回家么?这大半夜的。”我问他。
“我们先去吃饭。”肖不修看了我一眼,“在马车里,窗帘挂着,你怎么知道不是回去的路?”
“这多明显啊,咱们家门口的路那么平整,这马车的轮子又包了棉布,怎么可能这么晃呢,哎哟……”估计是路上有石子,我瞬间都歪到窗框上了。
“恩,的确。”他点了点头,“路会不好走,我们下车吧,走过去。”
一下马车,我就惊了,这完全是荒郊野外。要是肖不修想杀人灭口,弃尸荒野,绝对是可以的。我揪了揪自己的衣襟,紧张地说:“这地方有饭馆?怕是连人都没有吧?”
他完全没理我,径直往前走去。肖小三提了一盏灯笼给我,自己则站在原地。我回头看了看,有几名黑衣侍卫跟着,但没有一个往前走的。我的陈一陈二早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跟着肖不修有一个特别不好的地方是,你不知道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身边都会跟着什么人。并且,我身边都是他的人,但是换来换去的,搞不清楚。幸好我没有脸盲症,否则真心是完全不知道谁是谁了。
现在,在这样的深夜里,只有一个肖小三十熟面孔,我还算放心一点。但是,我也停下了脚步,不敢往前走。毕竟前面黑乎乎的一条小土路,完全看不见前面有什么。影影倬倬的,草丛里还有虫儿呢喃的声音,也挺吓人的。
肖不修走出了十几米,看我没有跟上,就回转过头来看着我。肖小三小声说:“都督等你呢。”
“我可不敢去,这哪里是去吃饭啊,说不准就是毁尸灭迹去了。你们都是帮凶。”我抓住马车的车辕,不肯松手。
“真的是吃饭。”肖小三无可奈何地看着我,“都督经常去,是吃饭去的。”
“我不信!”我惊慌得都想跑了,但又想想这里完全不认识,往哪个方向跑都不知道。所以,我还是牢牢抓住车辕,不肯挪动半步。肖不修看到这个情况,又大步走了回来,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扯了一把。我哪里有他的力气大,被动地跟着,完全就是拖着往前走。我真心尖叫起来,“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去。”
“吃饭啊!”肖不修吼道。
“咱们回家吃好不好,干嘛要到这里吃啊。”我依旧尖叫,这荒郊野外都是我的尖叫声。感觉周边的飞禽走兽都被吓跑了不少。
“你再不乖,我就再加二十军棍!”
“你加一百军棍也不成啊,这太吓人了。”瘦弱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幸好走了不远,就看到有一处院落隐藏在荒林之中,还有隐隐的灯光,仔细闻闻,居然真的有一股饭菜的香气。“什么情况?这到底是哪里?”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有人我就不怕。
“吃饭。”肖不修再次说了一遍。
“吃吃吃。”我甩了甩他的手,“我自己能走,把灯笼给我。”他也是厉害的,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提着灯笼,灯笼居然还很稳,没有着起来。不过,这路的确不太好走,一个没看见,我又被路上的坎坷弄的七扭八歪的,差点摔倒。
所以,最终我还是被肖不修半拖半拽地来到了院门口。他也没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哎,不敲敲啊,万一人家睡了呢?”我有点絮叨。
“为何敲门?你进饭馆还需要敲门么?”肖不修看着我,“今晚一共一百二十军棍,记在你的头上。”
“行!没问题!挺好!”我现在也想开了,虱子多了不要,债多了不愁。算起来已经攒了一百五十军棍,回头攒个几千军棍,我看他怎么打。
估计也是没见过我这么厚脸皮的姑娘,他有点无语。只好又拖着我往屋里走。我大致看了一眼院子,还是挺大的,就是周围被荒树林掩映着,黑暗中还真看不见。院子里也很简陋,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太像庄户人家。有隐隐的药香,但也没有看到药圃之类的地方。
大屋敞着大门,有灯光照了出来,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也觉得这点光亮已经够看清楚的。门口摆着一张矮桌子,四把小木头凳子。肖不修拖着我坐了下来,我这才有功夫回头看了看来时路,乌漆墨黑的,看不到肖小三和那几名黑衣侍卫了。
“他们不一起吃么?”我绝对是话多唠叨的人。
“他们不饿。”肖不修这回答,让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自觉地闭嘴,眼巴巴地看着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肖不修居然起身,略略弓了一下腰,轻声说:“九叔,近来可好?”
我赶紧也站起来,回头看。这来人居然很年轻,或者说面相很年轻,但脖子的皮肤已经有些松懈,因此应该还是有些年纪的男人。长得很儒雅,完全不像是藏身于荒林中的人。而他手上端的大托盘就更惹人喜爱了,两碗馄饨,一碗面,香气十足,居然还滴过香油的。
“好香!”我眉开眼笑地去接托盘,幸好不沉。九叔也没客气,直接交到了我的手上。“见过九叔!”我也自来熟地打着招呼,“我叫肖小七,都是肖大人带我来的,要不然我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肖小七?”九叔的眼里透着一丝惊讶,他与肖不修一般身高身量,都属于秀场消瘦型,说不准还有些亲戚关系呢。
“九叔,我不是猫,我是人。”我笑嘻嘻地说着,手底下也没闲着,将托盘里的馄饨和面都摆在了矮桌子上。不过,我也不知道谁要吃面,谁要吃馄饨,就只好都放好,自己则站在一边瞅着。
“坐吧。”九叔率先坐了下来,肖不修这才跟着坐了下来。我瞅了瞅肖不修,他示意我也能够坐,我才蹭着坐了半个小凳子。“这女孩子是谁?”九叔问。
“新来的属下。”肖不修介绍的倒是真简单。我看到九叔略有疑惑的表情,就赶紧自己又解释起来,“是是,新来的,做文书,也就是誊写一下文书,顺便跟着去一下案发现场,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帮着分析分析。肖大人给赏赐了这个肖小七的名字,说是想替代他的猫,能干活就成。不过,我真的挺能干活的。”
“聒噪。”完蛋了,肖不修又开始嫌弃我了。
“小孩子嘛,说说话也好。否则我这里大半年看不到一个人,也挺闷的。”九叔很和善,“要不是你每个小满夜都回来,我这里就真的没有人气了。”
“又是一年小满了,时间真快。”肖不修忽然感叹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忧伤。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失神。这种忧郁又悲伤的样子,怎么在他脸上就这么好看呢?那种欲言又止,满眼都是故事的样子,比眼前的馄饨都好看。
“吃吧,日子总是要过的。”九叔将一碗馄饨推到他眼前,自己则端起了另外一碗馄饨。我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碗素面,犹豫着要不要吃。但又不敢吃,因为不知道是谁的。
“吃吧。”九叔示意我吃这碗面,“每年小满我都会做一碗素面,但他每年都不在,这碗面也就没人吃。今年正好你来了,就吃了吧。”
这碗素面量不大,但清汤青菜和一个煎鸡蛋,看起来也很有食欲的样子。我今天早上还许愿要吃一碗素面的,本来都以为没有希望了,居然现在实现了,还是在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我的嘴角笑的都咧到后耳根了,高高兴兴地说:“谢谢九叔!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可就吃了啊,我可就吃光了哈!”
九叔也很高兴,示意我先尝尝汤头。这居然是用鸡汤熬的,还放了一点山参,这么赞!特别鲜香!面不是普通的白面,还掺了一点糯米面,让面条很顺滑,特别爽口。青菜应该刚从地里摘的,是什么菜我不知道,但长长的绿叶子,看起来水分很足……我也顾不上品评了,立刻开动,半碗都倒进了嘴里。
“这孩子,慢点吃,锅里还有点呢。”九叔看着我,也挺开心的。肖不修端起了碗,先喝了一口汤,那优雅的姿势真是没人能比。我和他坐在一起,我就是糙汉子,他是优雅的头牌姑娘。九叔也端起了碗,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小馄饨。
这两人吃饭都不说话,可我一激动,一碗面都吃进去了,连煎蛋都吞下去了,这份吃饭的功力也是无人能及了。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人慢慢地吃饭,心里不知道怎么想起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了。
据说当年孙悟空跑去园子里偷了几个人参果,分给八戒和沙和尚吃。八戒一听是人参果,知道这是好东西,一口就吞了下去,完全没尝到滋味。后来,只能看着悟空和悟净慢慢吃,慢慢品尝,眼馋得不行。但实际上,他已经吃过了。
我目前就是这个状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馄饨,也特别想尝尝馄饨是什么滋味的。
肖不修吃了小半碗,就把碗推给了我。我举着筷子,看着肖不修,又看了看九叔。九叔说:“小七啊,厨房里还有,你自己盛去吧。不修这碗还是让他自己吃,你快去。”
“恩恩恩,好的好的。”我就说嘛,不可能只做了这两碗,大晚上开张的厨房,一定不会太少。我直接端着碗跑进了厨房,看到火还有,锅里有面,边上还有一小锅鸡汤汤头。我也丝毫没有客气,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狠狠地盛了三勺鸡汤。煎不煎鸡蛋已经无所谓了,这堆面条足够我吃的。
“小七,出来一起吃。”不知道是不是九叔怕我把厨房都默默吃掉,在外面喊我。我赶紧应了一声,就端着碗跑了出来。此时,肖不修依然优雅地吃这个馄饨,美得不像话。
“坐下来一起吃,我这里也好久没有外人来了,一起聊聊天也挺好的。”这九叔可能也是寂寞久了,想找人说说话。我赶紧又吃了一大口面,才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吃啊,太好吃了!就跟我小时候吃过的一样好吃。”
“你小时候也吃过么?”九叔问我。
“吃过,似乎也是这个味道。但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吧,我觉得面条,特别是素面,都很好吃。”我又喝了一口汤,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做着素面也有二十年了,手艺应该也是不错的。”九叔看着面,眼睛开始深邃。我竖起了耳朵,开始做好了听八卦的准备。可是,肖不修居然在这个时候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站起身来,拎着我的衣领说道:“走吧!”
“哎,还没吃完呢!”我抱着碗,还有往嘴里送面的动作,怎么就不让吃了呢。他这也太独裁,太专政了吧。“肖大人,容我把这碗吃完吧,我这一下午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真的饿坏了。”
“京畿府没给你准备吃的么?”肖不修问道。
“其实也准备了,但是我怕把卷宗弄脏了,所以就没有吃。”我把面条碗捧得稳了一点,“我就把这碗吃完,咱们就走哈。”
“吃吧。”九叔没站起来,但是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爱惜晚辈的神情。“不修,你也坐,再陪我说说话。”
“好。”肖不修又坐了下来,“吃完就走,不要打扰九叔休息。”
“恩恩恩。”我快速往嘴里塞着面条,不过还是很好奇到底为什么肖不修会来到这样一个荒地吃完馄饨。虽然说,每个深夜,都会有一个馄饨摊开业,但这个地方居然也有,并且似乎是每年的小满夜,肖不修都会来。这两碗馄饨,一碗面,绝对是有故事的。
八十四、屈打成招这种事情还真有
肖不修带我离开这个院落的时候,我还特别回头看了看。他却说:“别看了,他不会出来送的。”
“哦,那我到没指望他送,只是想记住这个地方,下次来的时候好认识路。”
“跟着我来就成了,我认识。”肖不修现在走得慢了很多,估计是吃饱了。我吃得也很饱,撑到揉着肚子。这么吃饭,还吃这么多,真的不好。但是,好吃呀!什么都抵不过好吃两个字。“以后我晚上没饭吃了,就来这里。”
“他只有小满这一天开门,其余的时间都不在这里。”肖不修没有回头,但停下来等着我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的耳朵在听院子里的动静。
“什么?一年只开一次啊!这么厉害!他不挣钱么?不对,刚才我吃面没给钱!你等等,我回去送张银票去。”这多不合适,吃饭不给钱,虽然我喜欢这样,但我绝对不会这样做。肖不修也没拦着我,我赶紧跑了回去,看到九叔还坐在那里看着空碗发呆。
“九叔,对不起,刚才吃碗面没给钱,我错了。我这里有一张银票,您收着哈。”我今天兜里只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掏出来的时候把我给心疼的呀,这么两碗面条居然一百两银子,我也是疯了。回头我得想办法让肖不修给我钱。
“我每年都会做,不收钱。”九叔的声音隐藏着寂寞。
“别啊,哪里有不收钱的道理。我给您银子,就希望以后我能常常来吃,然后您就可以不收我钱了,对不对?”我笑嘻嘻地把银票放到了桌子上。“您要是想找人聊天了,就叫我一声。您跟肖大人这么熟,我就在南厂,您就叫我哈。”
“我每年就在这里一天……”
“没事,我也不会天天来。我这个忙的呀,全是事,都是可烦人的事情了。要不然,您到南厂住几天,咱们聊聊天,顺道您给我做做饭。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你这孩子,肖不修是怎么忍受得了你的?”九叔终于正眼看着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吃饭。”
“之前是带猫来的吧?”我咋这么聪明呢。
“恩,那只可爱的小猫,眼睛大大的,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
“不过,没我漂亮吧,没有我会说话吧……”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肖不修已经站在大门口吼我了。“哎,九叔,我得走了。你要是真的想找人说说话,就来找我。我要是不在,你就找肖小三,肖小五,或者随便南厂的什么人,都能找到我。我就住在南厂东厢房,肖不修边上……疼疼疼……”肖不修怎么就不喜欢我跟别人瞎聊呢,直接进门拎着我就走。
“走吧,以后的事情,再说了。”九叔的笑容还真好看,虽然不及肖不修,但是,自有另外一番落寞的凄美。我赌一碗馄饨,他必定有个不一般的故事,说不准就是和这碗面有关系的。提到这碗面,我表示很愉快。毕竟,在我的生辰最后一刻吃上了,还是挺圆满的。
揉着肚子,被肖不修拎回马车上的时候,肖小三和那几名黑衣侍卫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默不作声,见我们上车之后立刻启程。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肖不修面无表情,我也不好太过油腔画调。
在车厢里半躺着,揉着胀起来的胃,还怀念着那个味道,心里很满足。斜眼看着肖不修,他在闭目养神,不知道有琢磨什么坏心眼呢。当然了,他也真心是挺忙的,处理那么多事情,还要各种算计,有一个没处理好,估计就会影响全局。但是,他能够记得小满这天来吃馄饨,就证明这一天对他来说很重要。
饱了发困,饿了发呆。我还没有开始展开思路去想这个事情,就已经睡着了。睡梦里居然都在吃素面:小满,吃面面了!是不是很好吃!叔叔特别去打了一只山鸡,熬了八个时辰,将山鸡的营养都熬入了汤汁里。你看这个汤多清凉,叔叔特别将油脂撇掉了。记住,以后太油腻的东西不能吃,对身体不好。我们家小满这么漂亮,以后也不能当大胖子哦。成为大胖子姑娘是要嫁不出去的!记住了没有!
这梦里不知道为什么,老有人喂我吃饭,跟我说话,一遍又一遍。但是,我就是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我不是脸盲症啊,怎么就不记得这些人的脸长什么样子呢?
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砸门。看来我是被砸门砸醒的,而不是我自己主动醒的。身上还是那身衣服,坐在床上定了定神,正想着自己去开门,结果门已经被砸开了。压根也没在里面锁上,一推就开。
我一脸的黑线,我发现我这南厂的东厢房,大家进出都很随意。估计都没有人把我当成姑娘,万一我要是换衣服呢,出恭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推门进来,也真是够够的了。以后我要在门口贴个条,写上:请敲门!
其实也不对,就算敲了门,我在睡着,也听不见。哎,真是闹心。
我还在迷迷糊糊的阶段,陈一已经跳了进来,大声说道:“赶紧走,那个糊涂的郭大人把秦老汉给押入大牢了,说是要现在就斩了。”
“啥?他是凶手?不太可能吧?”我摸了摸脸,确认自己的确是醒着。“我能先洗个脸么?”
“别洗了,说不准你洗脸的功夫,人都被杀了。”陈一拖着我走。嘿,最近这些人都喜欢拖着我走是吧,我自己不会走么?不对,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睡的?肖不修把我拖回来的?我的记忆只停留在马车上了,其余的全都不记了。
是不是我当年从墙上摔下来之后,后遗症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一时间,我脑子里反应出好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陈二驾着马车在门口等我,看到我出来,不由分说就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呼呼地驾车跑了起来。“早上,郭大人就把金百万找了过来,金百万一开始还不想来,但是衙役们硬是把他弄了过来。结果一看到这身嫁衣,金百万就不成了,确认是他二女儿的,然后就哭得不成了,喊着让凶手偿命之类的。郭大人一看这种情况,就先把秦老汉给抓了。秦老汉也很紧张,一直喊冤。可是,郭大人说就是秦老汉杀的人,要他立刻偿命。”
“郭大人是想破案想疯了吧!”我也有点急,他是不是想速度破案,然后给自己离任走人有个圆满的结尾。但目前事实和证据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匆忙断案,这实在是糊涂啊。
“快快快,赶紧去看看。”我在马车里胡乱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开始精神抖擞的准备战斗了。
赶到京畿府的时候,看到的绝对是血腥的一幕。秦老汉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已经没了喊冤的力气。有昨天跟我一起翻看卷宗的文书看到我进来,立刻汇报了一下情况。说是金百万认领完衣服后,郭大人就开始审秦老汉,还上了大刑。秦老汉这岁数了,哪里经受得起这样的折磨,就先承认了自己藏匿了金百万的二女儿,然后藏起了这套嫁衣,打算换钱花。然后,他二女儿自己又失踪了,他找不到,也不敢吱声。
郭大人一听就说:“秦老汉就是凶手,不用再找凶手了!”
这文书还算是明白人,一听就觉得有问题,但又不敢当着郭大人的面说他错了。只好偷偷找人去南厂找我报信,让我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不过,说起来我这个身份不过是南厂的侍卫,还没有正经的官职,所以要我打断郭大人审案子,还是挺难的事情。可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老汉有可能被打死,也令人十分不忍心。我冲进去的时候,郭大人已经看到了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说:“肖大人说一会他要过来审案,请郭大人等一等。”
“哦。”这郭大人本来就对肖不修有一肚子气,对于我们这些侍卫来说,态度就不会太好。不过啊,我看这郭大人也是活腻歪了,居然还想赶鸭子上架,自己破案。虽说我还没有破过太多的案件,但很明显这个事情已经牵扯到了皇家,牵扯到了宗教,就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结案的。他呀,还是赶紧离任回家种地吧,或许还能够保平安。否则啊,小命就没有了。
“先把犯人收押。把伤口处理一下,别等着肖大人过来的时候,人犯死了。”我尽量做到面无表情,公事公办。但在心里也是挺看不起郭大人的。其实,肖不修才不会来呢。刚才出门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肖不修的马车,就证明他又一大早出去了。
“肖大人什么时候来?”郭大人问我。我瞪了瞪眼睛,狐假虎威地说:“这个卑职不知道,只是肖大人说要来,就必然是大事情。请郭大人还要好好接待才成。”可能这个阴阳怪气地劲头刺激到了他,他恨恨地看着我,转身走了。
我这才赶紧指挥人先把秦老汉抬到一边去医治,然后把一直跪在下面的金百万叫到眼前来问话。金百万面容憔悴,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并不愉快,脸上都有了胡茬,看起来更是苍老。“你确认这是你二女儿的嫁衣?”
“确认。她这身嫁衣我特别找人定制的杏花图案,红色的,看着就喜庆。和别人的嫁衣都不一样。”
“为什么是杏花?”
“她小名叫杏花,人也出落得特别漂亮,不能就这么没了呀!”金百万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搞得场面一度很尴尬。我摸了摸脸,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就只好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让他先回家了。
回南厂的路上,我特别让陈一陈二去了一趟茶楼,装作随便闲聊的样子,把这个案子瞎说八道了一番,惹了不少人竖起耳朵听故事。我坐在楼外面的包子铺里吃包子喝粥,看了看热闹。后来陈二问我:“干嘛要把这事情传的世人皆知?”
“因为这个杏花还没有找到,听了这个市井传闻,或许有认识她,知道她下落的人会来通报各信息。毕竟我还让你们说现在有悬赏的事情。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找人会更快一些。”
“你之前找过人?”
“我找过猫。”
“后来找到了?”
“没有。”
陈一陈二再也没理我,默默地驾车回了南厂。我回去之后还是挺讲究地洗了个脸,正经地梳了梳头发,这才去了文书处,开始了我的誊抄卷宗的事情。高秉文和柴文进看到我都很高兴,问长问短的,然后我们又一起愉快地吃了顿中饭,才各自安安静静开始整理文书。
还是这样的岁月静好适合我,坐在文书处光线好的地方,有夏天的风吹过,有些干燥,又有些温暖。每一卷里面的故事,或悲或喜,都是鲜活的生命。这些人和这些故事就是话本子里最真实的原型,话本里还有浪漫和喜悦,在现实生活中,只有残酷和无情。所以说,静心师傅总让我少看话本,多看来来往往的香客,听听他们每次来许愿的时候,都会讲什么。
“无非就是求财求健康求婚姻,人生也就是这样内容了。”我那个时候还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这些人真是贪得无厌,佛祖哪里顾得过来这么多愿望,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不应该只是祈求上天的赐予,更应该靠自己的努力,真正达到目标。
“人这辈子不过就是为了吃饭睡觉,你有什么追求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梦想么?”
“我梦想着吃遍天下的好吃的。”我那个时候还觉得吃饭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至少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那你需要有好的身体,才能够走遍天下。我们来学学武功吧,先去扎马步三个时辰。”静心师傅总是诱导我做各种事情,幸好我还是可以识破的。“不去不去,陈太太要写的佛经还没抄完,等我弄完再去。”我手头的事情很多,哪里有时间去扎马步呢。再说了,这么累的事情,我可不想做。我另外一个梦想就是能够睡个好觉,梦到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喜欢谁来着?
但我应该有喜欢的人吧……我又陷入了思维混乱中。可能是太热了,我往窗外看过去,大太阳正在努力工作着,肖不修站在廊檐下看着我,静静的,不说话。
八十五、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你说什么?皇后娘娘要见我?”我本来还挺困的,结果肖不修这么一说,我完全不困了,立刻抖擞精神,看着他。所以,他刚才站在廊檐下看着我,心里大概也在嘀咕为什么皇后指名要见我吧。他的表情专注而好看,我的定力就快不够用了。
“你收拾一下,咱们进宫去。”肖不修背着手站在院子里,跟我说完话就转头跟其他几名侍卫说着什么。我有点紧张,倒不是因为要见皇后,而是不知道穿哪件衣服?我最近的衣服多了起来,都是肖不修给准备的,都特别好看,每一件穿起来,都能够达到美美的效果。但是,一到关键时刻,我就不知道穿哪一件。
“那个,我能问一句,我穿哪一件出门?”我从屋里出来,悄咪咪地站在肖不修的身边,略微有点难为情。他看了我一眼,说:“就这身可以的,我没说你是谁,皇后也没问。”
那好办多了,我还需要收拾什么?我这么美,不需要!我笑嘻嘻地说:“那走吧。”
“你确认不去吃点什么,或者去个茅厕?”肖不修看我的样子,总像是要弄死我的样子。
“吃过了,茅厕嘛,现在没什么感觉,所以应该一时半会不需要去。”我略略退了半步,距离他的杀气远一点。他不知道跟侍卫们说了什么,一群人匆匆忙忙地又走了。然后又来了一拨人,他又低声吩咐着什么,隐约听到北固国的什么。
“高维世是不是被你弄到北固国去了?那大芙蓉呢?跟他走了么?不,应该说,大芙蓉跟高维世好了吗?”我想起上一个案子的这两个人,以肖不修对人的把控,必然知道不少事情。所以,问他是最快捷的。
“高维世去了北固国,准备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大芙蓉说不想去,我也没管。毕竟,很多事情要她自己选择,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恩,高维世也未必是良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把人都弄到北固国了,这不是那么简单吧?那你让大芙蓉跟着一起冒险么?大芙蓉一定很清楚高维世未来要面临什么。没有那么深刻的爱,何必跟他一起受苦呢?倒不如自己有钱,能够有吃有喝,挺好的。”
“你这么想?”
“是啊,我也想有钱,有吃有喝,有大宅子,每天晒太阳。”我小小的畅想了一下。
“那以后再说吧,先把这几年积压的文书都弄明白,然后再研究下半辈子的事情。”肖不修不置可否,吩咐完几个侍卫,就让我跟着一起进宫了。
我们依然是从后门进宫,悄无声息,和平时一样。肖不修带了十几个太监和侍卫,搬了很多生活用品给皇后送过去。所以,我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眼。我抱着一摞新衣服,跟在肖不修的身后。他对于皇后的寝宫很是熟悉,一路有不少宫女太监向他问安,他视若罔闻,直接走了过去。我也目不斜视,不能丢了南厂的威风。
这会已经接近傍晚,但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皇后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玉嬷嬷站在皇后身边,轻轻为她打着扇子。看到我进来,玉嬷嬷冲我努努嘴,表示先把新衣服放在案几上,然后过来给皇后见礼。
肖不修先走过去,轻声说:“皇后娘娘金安,臣将肖小七带过来了。”
“给给给皇后娘娘请安,卑职……奴婢……民女肖小七,咦,我怎么称呼自己?”我发现用哪一种说法都挺奇怪的,所以,向肖不修求助。他刚上说话,皇后睁开了眼睛,看着我:“肖小七?李小蛮?你到底是哪一个?”
“哦,两个都是我。”
“那现在你是谁?”
“现在我是肖小七。”
“嗯,挺好的。”皇后在玉嬷嬷的帮助下坐起了身子,喝了一口茶水,“倒是个可爱的孩子,坐吧。”
我转向肖不修,想知道我应不应该坐?他目无表情依然站在那里,那我就不敢坐了。我的上司都不坐,我怎么能坐呢?“谢皇后娘娘赐坐,我站着就好,不敢坐。”
“这有什么不敢的,就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看看。”皇后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还很亲切。可我还记得她唱戏的那个魔幻的样子,也不敢太相信她。所以,磨磨蹭蹭地坐过去。玉嬷嬷倒是很正常的神态,我略微放心一点。
“多大了?”皇后问道。
“十八。”
“倒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皇后叹了一句,“那日,你如何知道我的唱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么?”
果然来问账了。我就知道,她唱的那个曲子并不是很流行,甚至可以说很冷僻,至少我除了听到过静心师父唱过,其他人都没有听过。但是,我可能不应该把静心师父供出来,否则会给她惹麻烦。“我耳朵好,听您唱了几遍,大约就记住了。”
“那倒是不容易,这曲子没人会的。难得你能记得住。”
“嘿嘿,谢谢皇后娘娘夸奖。”我干笑了两声。
“行吧,人我也见到了,可以走了。”皇后忽然站起了身,“玉嬷嬷,给肖小七拿点桂花糕,回去晚上吃就好了。”
什么情况?匆匆忙忙把我召唤来,说了不到三句话就让我回去了?这是闹哪一出?我张口结舌地坐在那里,肖不修倒是很干脆,说道:“谢谢皇后娘娘赏赐,我们这就退下了。”
“去吧。”皇后娘娘居然转身进了后面的院子,玉嬷嬷递给我一个食盒,悄声说道:“没事,皇后娘娘就想见见你长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了,没事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挺干净的。“就这样了?走了?”
“走吧,没事的。”玉嬷嬷一脸的淡定,我一脸的莫名其妙。
回去的路上,我悄声问肖不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就看我一眼么?”
“你还想怎么样?”
“比如多聊几句?”
“谁愿意跟你聊啊?自作多情。”
“哎,您不是愿意跟我说话么?”这大长腿的肖不修,我几乎要用小跑的方式才能追得上,“咱们能走慢点么?我还抱着这么沉的食盒子呢?”
“赶紧回去干活吧,那么多文书写了么?军棍打了么?”
“嘿,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挑我不爱听的说。”我一脸的幽怨,倒是肖不修挺高兴的。
回了文书处,我又开始埋头速度着誊抄文案。我有个特别大的优点,就是速度快。并且,这屋里有一个状元,有一个探花一起干活,偶尔还能讨论一下,收拾起这些卷宗来真是速度加速度。我们这三个人还商量出一套排列组合法,让文书处所有人都动起来,把卷宗搬出来,按照年月日进行编号,又在其中按照关键词进行标注,然后又把大柜子都整理出来,开始分门别类的一点点收拾。
这人吧,只要有事情做,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我们文书处这几日超级热闹,也顾不上别人做什么。肖不修也不太理我,他很忙。这五天,我只看见过他两次,还是清早我从茅厕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往出走的背影。想想这人也是辛苦的,到处算计,还要和皇上汇报,做官做成这样,也是挺没意思的。
我虽然很忙,但安排在京畿府的那个文书眼线可一点都没闲着,每天都找机会偷偷见上一面,听听京畿府这几日的动静。毕竟,这和尚新娘的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疑点多,但又没有一点点证据。
到了第五天头上,我刚吃完早饭,正打算再去厨房问问中午吃什么,这文书就急急忙忙地跑了来,跟我说:“快走,杏花的男人来了!”
“什么?杏花的男人?杏花不是还没过门么?”我拿着毛笔,差点把纸划出一个大墨点。
“哎,怎么说呢?不是她那个未婚夫,是他现在的男人,说是指腹为婚的,并且,杏花也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这么乱?”我速度着把胳膊上的套袖摘了下来,“走走,听热闹去。”高秉文和柴文进埋头在卷宗里,完全没有心思搭理我。我只好站在院子里吼陈一陈二,让他们两人快跟我京畿府。结果,这两个人居然一早就被肖不修带走了,我喊了半天也没用。最终,我蹭了一个南厂拉柴火稻草的马车,滚了一身稻草到了京畿府,正听到最热闹的部分。
因为只是报案,不是审案,所以没有在前面进行。而是在二进小院的小堂进行的问话。这人自称是金杏花的丈夫,两人是指腹为婚,且情投意合。金杏花并没有失踪,秦老汉也是被冤枉的。所有人都在听他说的故事。
这人名为蔡启思,家里开了一个小茶庄,倒也衣食不愁。很多年之前,他父亲和金百万一起行商,相互聊得不错,正逢两家妻子都怀孕了,便提议若是两个儿子或是两个女儿,都做成金兰之好。若是一男一女,自己是要顶下娃娃亲,日后再行礼,大家也算是放心的亲上加亲。
不过,这些年,金百万做生意发了财,有些看不上依然小本经营的蔡家。“金百万嫌贫爱富,明明知道我与杏花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白头誓约,硬是要拆散我们。还给她定了姚家的亲事,真的太过分了。我们两人反抗过,闹过,但是都没有用。金百万甚至还把杏花关了起来,不让我见她。后来,我们就只好在她婚礼前夜,趁人不备,偷偷跑了出来。”
蔡启思长得也挺周正的,衣衫朴素,没有大富贵,但也刚刚好。说话也井井有条,至少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个说法就与金百万的说法有了很大的出入。
“你为何要来此?”我也没管在主位上坐着的郭大人,直接开始问话。
“我是听很多人都在说光头新娘的事情,一时间好奇就多听了几句。后来说道了秦老汉,说他是凶手,我就觉得这事情哪里出了问题。秦老汉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并且还帮助过我们。那天,我们私奔出来的时候,杏花把脚扭了,我还跑去秦老汉家,借了他那头拉磨的驴,驼了杏花一程。我们不能冤枉好人,所以,我是来说明情况的。你们放了秦老汉吧。”
“你确定不是秦老汉杀人么?”我继续问道。
“一定不是!他平日里就是做做豆腐,哪里都不会去,也没有仇家,也没有和人结怨,所以,为什么要杀他呢?”
他与杏花私奔后,始终觉得心里非常不安,就时常打听家里的情况。最近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个案子,很多人还传说杏花已经死掉了。这让他感到很难过,就想过来看看。毕竟秦老汉完全没有做过,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把金百万叫过来吧。”我回头跟郭大人说,这大人年纪可能也大了,居然还是打盹了。这才早上,就打瞌睡了,的确做官做成这样,也是过分了。
“叫!”郭大人从一个瞌睡中醒了过来,立刻就吩咐人去金百万家,让金百万过来对质。衙役们可能也看出郭大人这个职业生涯快到头了,一个个都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我只好吼了一嗓子:“赶紧去找金百万,把他现在立刻马上拎过来,让他过来对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瞧我是个女生,但嗓门也不小,直接一声吼东施吼,也管用。立刻有衙役就领命出去了。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琢磨着要不要再等着的时候嗑点瓜子?
肖不修特别不喜欢嗑瓜子那种声音,我就在南厂吃过一次,然后就让他看到,把我的瓜子全扔掉了。他说每次听到这个咔咔咔的声音,都感觉头疼。所以,南厂也完全没有瓜子的身影。可是,京畿府有呀,我看到一大盘,真是不错。味道也不错,不咸不淡的五花香料,还是很讲究的。
八十六、诈尸了诈尸了,杏花诈尸了!
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大半日。去找人的衙役们说,他们先到的是金百万的家,扑了空。下人们说金百万出去找女儿了,为了避免找不到,衙役们就在门口等着。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过了晌午饭,金百万才回来,但也是一身酒气。
大中午的就喝酒,这又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我看着被架过来的金百万,一脸通红的样子,的确有些费解。我把手里的包子快速地塞到了嘴里,走到他的身边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喝了不少酒,但是倒不至于晕过去,但也处于半醉的状态。
郭大人早就吃完饭,到后堂睡午觉去了。我和几个师爷文书一起吃了十斤包子,还偷偷拆了郭大人顶好的砖茶煮了一大壶喝着。大家的状态都很闲散,并没有特别严肃认真。我还偷偷去看了秦老汉,发现他的伤势恢复得还可以,没有生命危险,没有致残的可能性。
我特别让蔡启思站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就是想看看金百万看到蔡启思时的表情。但金百万完全没有表情,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选择了忽视。
不过,蔡启思倒是很激动,看着金百万很生气,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冤枉秦老汉?为什么要这么绝情!
金百万半睁着醉眼看了看蔡启思,问道:“你谁呀?我认识你么?”
“我好歹也从小叫您一声金叔叔,就算您不承认我和杏花的事情,也不能这样做啊。”蔡启思一脸的真诚,“我和杏花是真心相爱的,我愿意给她全部的爱,给她幸福。您能不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
金百万可能是嫌弃他靠的太近了,一把推开了他,还生气地说:“这些后生小子们最近都怎么了?都喜欢这么大声说话么?还要说情啊,爱啊,骚不骚啊?”
我就站在一边旁观,倒也是看的津津有味。有衙役和文书去搀金百万,毕竟这人是有钱人,身份地位还是令人喜欢靠近的。看看金百万的着装,的确透着暴发户特有的金光闪闪。大金戒指,大金项链,就连普通长衫也都是尚好的布料做的,只是身材太臃肿了,实在是看着不美。
郭大人的师爷出来主持大局,大声问金百万:“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金百万烦着推开身边的衙役说道:“这不就是个骗子么?每日里找我骗钱的人多了去了,他必定是个骗子,还想骗我的钱,骗我的女儿。我女儿杏花啊,怎么会这样啊!”
眼瞅着金百万要耍酒疯,师爷看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否则大刑伺候!”
“嘿,怎么什么都上刑啊?”我找了个座,直接坐了下来,“别打了,虽然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是这种打法,回头事情没问出来,把人打死了,也不划算。再说了,你们也没少吃金百万家的酒菜吧,就这么打下去,你觉得日后你们还能再去便宜么?不需要在我眼前做戏啦,就这么问问就成。”
师爷的表情很尴尬,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我挥了挥手,让衙役们都下去,就让蔡启思站在金百万身边,“这老头说不认识你,你怎么办?怎么说,也算是岳父吧?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是只有你们亲近的人才知道的?”
蔡启思想了想说:“杏花说,他父亲腰间的荷包里经常会放一锭金子,还有一张写有福字的小红纸,这是他的迷信,觉得这会给他带来好运气。”
“来来,快翻翻,看有没有。”我立刻招呼人上去把金百万控制住,把他的荷包打开看看。果然,有金子有福字。“解释一下吧?怎么回事?”我觉得我现在的表情和肖不修十乘十的像,半笑不笑的,透着那么诡异。
金百万愣住了,然后看着金子和红纸,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搞得大家有点猝不及防。然后他爆料了一个大瓜,让大家都瞠目结舌。
“杏花死了!杏花是上吊自杀的!我的女儿啊!”金百万又哭又闹,肥腻的身子看起来那么的不舒服。“我女儿在婚礼前得了疾病忽然就死了。我又不敢声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只好向把她的尸身放在屋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诈尸了,然后自己出了大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知道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大家都被吓坏了。”
这么一说,也搞得我满头黑线。这年头,出了个鬼也就算了,居然又搞出诈尸这么一说,这是要吓唬人呢,还是真有诈尸呢?但为什么要诈尸呢?
“人证物证,你总要有一个吧?不能这么张嘴就瞎说八道啊!”对于如此离奇的说法,我也表示出了完全的不相信。
“你去找下人,找棺材铺,找扎纸铺的人问,他们都知道。”金百万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汗还是泪,反正一脸的悲伤。事情的走向开始出现了转折,这的确令人始料不及。虽然日头已经变得很炙热了,我还是指挥这些衙役们出去,把相关人员都带过来。反正已经闹成了这样,虽然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但我坚持住,总会查个明白的。
衙役们继续出去找人,我们坐在二进院的堂上大眼对小眼,互相看着都很别扭。“算了算了,都出去待着,别在屋里看着闹心。”我闻到金百万那一身酒气,就觉得恶心。直接把人都赶到了院子里,让他们各自找地方坐着。反正这些相关的人应该也会很快到,一会就能够清楚了。
可能是我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回去了,并且又只是我一个人出来的,高秉文觉得不放心,清了手头的事情,过来找我。看到我们都坐着发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过来问我。我就拉着他坐了下来,小声地讲着事情的经过。他听得也一脑门子雾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觉得他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问高秉文。
“这要看一会找到的这些证人怎么说吧?”高秉文颜值也很高,露出略略小迷糊的表情时很可爱。我有点喜欢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脸上的奶票,笑嘻嘻地说:“咱两打赌好不好,在人证到来之前,在最终破案之后,我们先猜猜到底谁是说的是真的?”
“又赌银子啊?我最近手头紧,没有银子啊。”高秉文被我摸了一把脸,有点惊慌,“你别摸我,摸我也没钱。”
“没关系,写欠条呗。就跟我那些攒着的军棍一样,反正现在也快有小两百棍了,攒着呗。”我笑嘻嘻地样子,不知道怎让我自己都觉得是个油腻的老男人正准备揩油一只小白兔。
“肖小七,我给你凑足三百军棍好不好?”肖不修出现的时候,我的手正想再摸一下高秉文的奶票,结果就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怎么都没有摸下去。为什么啊?他怎么又出现了?不是一早就出门了么?
“干嘛又要打我?你干脆凑足五百军棍多好,也可以创了大月国军棍的历史了。”我不情愿地站起了身,让出了座位。
“可以,现在就算你有五百军棍在我这里放着,我可以随时来打。”肖不修黑着脸,比凉包子都冷。
“好,打!”我答应的也干脆,我迟早要想办法把这个抵消掉。对付肖不修不能来横的,要做到以柔克刚,要绕指柔。不过吧,也不算特别管用。
应该是听到了消息,郭大人立刻从午睡的被窝里钻了出来,忙忙叨叨地跑出来接肖不修的大驾。此时的肖不修已经完全无视他,坐在那里拿了我剩下的半杯冷茶喝了一口。估计那砖茶的味道还算不错,他眉头的皱纹舒展开了一点点。
“说吧,又怎么了?”肖不修发话了。我拽了拽经常给我报信的文书的袖子,示意他把刚才的事情经过说一遍。这人姓杜,属于很机灵的那种年轻人,立刻挑着重点把前后关系顺了一遍,我都暗中点头,表示这人思路清楚,说话方式也属于说人话,并没有添油加醋。
肖不修听完之后,看了看还在廊檐下开始昏睡的金百万,又看了看蔡启思,表情中有思索的成分。我站在他的身边,小声问道:“我刚才说要和高秉文打赌的,赌谁说的是真话?您要不要也参与一下?”
“胡闹!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居然还要打赌?”他瞪着我,要训斥。
我赶紧低头认错,“我错了,继续加军棍好了。”
“肖小七,别以为我不舍得打你,我打死你的心都是有的。”这声音真的听起来很冷酷,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哆嗦。我心里却是起了反感之意。这人吧,要是再帅,他看不上你,不配合你的各种小情趣或者逗着玩,还要总是拆台,训斥,板脸,就真的没意思了。我退后了半步,一脸的不高兴,直接说道:“我错了,我退下了。”
“你!事情没有完结,你要去哪里?”
“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您找别人弄吧,我不想管了。”我又往后退了半步。
“肖小七!”
“在。”
“你!”
“在。”
肖不修明显又被我气到了,好看的手指都握成了拳头,青筋都露了出来。我的确也挺怕他的,但是对于不喜欢我的人,我何必要舔着脸去伺候呢。本姑娘也是有原则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从静心师傅那里出来,自己闯荡江湖。这世上虽然说好人坏人半半,也有可能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但是,只要对我好的,我都认为是好人,至少在那一刻,他会是好人。但是整日里对我怒目相对的,可能也真的只有肖不修这个人了。
多没意思啊!
大约我两天生不对盘,大约只是我喜欢他的颜值,而他完全不喜欢我,只是利用我的能力。算了算了,本姑娘真的不想伺候了,回冷宫去吧。
高秉文可能也看出了我开始闹别了,赶紧拉住我说道:“跟肖大人道个歉呗,大人不会真的生你的气的。”然后,他又对着肖不修说:“大人啊,是我不好,我说和小七打赌的,都是我的错,您罚我就好了。”
“高秉文,你的胆子也肥起来了是吧!”肖不修眯着眼睛看着我们,眼里有不可测的光芒。“那你说说,你觉得谁说了真话,谁说了谎话?”
“这个……”高秉文显然没想到肖不修会这么问,有点愣神。
“你和肖小七选一个,对赌的话就算了,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到底是什么?”肖不修的口气有些缓和,可能是因为状元郎的身份,让他多少还客气一点。
“我选金百万,至少是丧女之痛,失女之心,不得作假。”高秉文还真的思索了一下,“银子可以先打欠条……小七说的对……”
“肖小七,你的选择呢?”肖不修盯着我。
可能是心理起了变化,我都觉得肖不修不太美了,看着还挺阴惨惨戚戚的,玉面修罗嘛,南厂厂花都督,多少还是阴暗黑化的角色,想喜欢,都不敢喜欢啊。我继续往后悄悄退着,想离着他再远一点才比较安全。
“肖小七!”他又吼我,真是太讨厌了。
“别喊啦!我耳朵不聋!听得见!”我的脾气上来了,超级生气的。“高秉文说是金百万,我就说是蔡启思,他必然说的是真话!”
“理由?”
“没有理由!”
“要讲证据!”
“没有证据啦,我输了就交银子,打军棍好了。”破罐子破摔是吧,我也会的。
正在闹着,衙役们陆续带着人回来了。这些人一看到南厂的黑衣侍卫们都在,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连话都不能说完整了。不过,他们所有人所讲述的信息都表示,杏花忽然暴病而亡,在准备灵堂的时候,忽然诈尸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很多人甚至吓得尿了裤子,最终大家都拿了金百万的封口费,才在第二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离开了。
真的有诈尸这么一说?
八十七、杏花活着,那死的是谁?
这些人是分开来问话的,郭大人亲自主持了问话,我和肖不修高秉文在一旁列席。先是金百万家的下人描述当日的景象。
“已经是晚饭后了,二小姐的婢女说二小姐肚子疼,然后我们就去请大夫。可是,大夫还没到,老爷就说二小姐已经死了。我们都惊慌的不行,不知道怎么办好,就在外面的院子里等着。因为第二日要举行婚礼了,很多东西都堆在院子里还没有收拾,可是搞成这样,大家也很害怕。老爷说,让大家不要外出,不要说话,不要议论,等他来安排。之后,我们分别出去找了棺材铺,扎纸铺,还有成衣铺子,香烛铺等等人悄悄过来,毕竟这种事情很丧气,大家就悄悄进到院子里来布置。所以,我们当晚就在院子里轮流睡的。大约是到了后半夜吧,我是心里憋着事情,肯定要睡不着的。就瞪着眼睛坐在院子外面望天。可这个时候,忽然看到二小姐屋子里的门打开了,二小姐一身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地装扮整齐,从里面走了出来。你都不知道当时有诡异的场面,就那种半夜在一片白色幔帐都在飘动的情况下,一个新娘子走了出来。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也不敢出声。我边上还有几个人,因为是刚布置完灵堂,还没有睡。大家看到之后,都不知道怎么办好……然后,就看到二小姐这么走了出去,走出了大门,不见了。等真的不见了,我们才回过神来,去叫老爷,老爷来看了一圈,又问了问情况,然后就让我们先不要说出去,等他来想想怎么办,是去找二小姐,还是当二小姐真的只是死了……这诈尸这种事情,毕竟还是要找找尸首的吧,但老爷说他要自己亲自找,我们就没敢多说话。我知道的就是这样了。”
棺材铺和扎纸铺子的说法基本一样,“金百万家的伙计半夜来敲门,说是家里出了事情,让我们赶紧过去,但不要声张。我们都知道金百万家即将要办婚礼了,这半夜来敲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我跟着我们老板悄悄从后门进去的。进去一看才知道是二小姐忽然死了,人就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我知道,这一定是大事情了,搞不好明日的婚礼会有一场大热闹。但是,死者为先,死者为大,我们就赶紧又回去把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悄悄又送了进来。那天已经很晚了,天色乌黑,灯笼能照见的光亮也就是一人范围内,所以,我们都是有人前方打个灯笼,我们帮着搬运。棺材纸人等物品都放在院子里,码放好之后,我们就在二小姐住的院子外面喝水,准备就在这里住下,第二日准备出殡的事情。谁知道大家刚准备就地合衣在地上随便躺一躺了,一身大红嫁衣的二小姐忽然就推门出来了,我们真的很害怕,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了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香烛铺子和成衣铺子是一家人,两个老年女子的姐妹开的,这两人至今还被吓得瑟瑟发抖,据说其中的妹妹还被吓得大病了一场,现在还晕晕乎乎的。“我和妹妹开这种店铺的,按理说见过的死人也很多了,但遇到诈尸这种事情的,还是头一次。我送过去了香烛,我妹妹直接拿好了成衣送过去,本来是说要给杏花小姐穿上的。但金老爷说就让小姐穿着大红嫁衣走吧,但成衣也收了下来,看看万一有什么需要,再换上也可以。金老爷家有钱,虽然抠门了一点,但这种事情上,还是很大气的。毕竟也是二小姐的事情,他的表情很差。我们也就忙着操办后事,的确因为事出突然,大家有点手忙脚乱。后来,我和我妹妹就留在了金家过夜,准备第二日的发丧。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大家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流程。我妹妹还感叹说这杏花小姐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还没有嫁人,真是福薄什么的,正在说话的时候,就看到身穿大红喜服的二小姐从屋里走了出来,然后就直接出门去了。前后的时间很短,因为我记得当时我妹妹就直接晕过去了,应该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金老爷后来跟我们说,暂时不要把杏花小姐诈尸的事情说出去,怕是引起恐慌,他要先去找找,然后再说怎么办。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就只好带着东西回去了。我妹妹被吓得不轻,一直生病,觉得二小姐的魂魄依然在附近徘徊。”
这些人的说法和很多细节都对得上,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郭大人是问不出什么了,看着肖不修,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肖不修依然面黑坐在那里,用手指头轻轻敲打着茶杯的边缘,我那被砖茶被他霸占着,已经成为空杯了,他也没说要续杯的意思。
我前后把这些人的说法都对了对,也想不出还要继续问什么。也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疑问了。金百万沉默不语,搞得自己受尽了委屈一样。所有人都看着我,因为只有我最怀疑金百万有问题。现在,面对当面的质疑,我还是挺坦然的。
“行吧,都说完了吧,签字画押,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反正,如果说话,大刑伺候,吃牢饭,大家也都很清楚吧。”
一群人“嗯嗯嗯,是是是”了半天,才签字画押之后离开。幸好我们在二进院子里审案,没有公开对外,还没有引起骚动和围观。郭大人看了看金百万,说道:“杏花尸首找到了么?”
“未曾。”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白天喝酒,晚上找人。”
“为何?”
“他们说诈尸的人,只有半夜出来活动。所以,我一般就是白天喝酒睡觉,晚上出来找人。可是,没有找到。”金百万若真的是演的,那演技真是太好了。眼里还含着泪光,搞得一群人都投过去了同情票。
“蔡启思,你怎么说?”在这么多的人证面前,都说杏花是死了,诈尸了。但蔡启思的说法与这些人截然相反,是为了什么?骗钱也没这么骗的。
蔡启思的表情很是坦然,并且丝毫不作伪。“各位大人,我所说的句句实情,毫无半点虚言。我不知道金百万是如何做到让这么多人都看到诈尸的事情,但是,我现在的妻子就是杏花,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有人在这件事情中受到伤害。我们私奔这件事情做得的确欠缺考虑,但是金百万嫌贫爱富,硬生生拆散有情人,的确是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过分么?我为了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我怎么做错了么?”我们一群人还没说话,金百万忽然跳了起来,大吼大叫,大有要掐着蔡启思的脖子,闹出人命的样子。
我闪了闪身子,让他们都忙着去拉架好了。刚才我为什么要力挺蔡启思?不仅仅是要和高秉文对赌,而是我始终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但是,若说起怀疑,到底怀疑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蔡启思知道我支持他,便冲我大喊:“大人,你若信我,就让我回家去把杏花叫过来!我就能证明我所说的全是真的。”
哦?好办法。直接真人来对质。
“他不能走,万一跑了怎么办?”郭大人这个时候倒是挺明白的。
“派人跟着呗,把人都带过来,大家一起对质。”办法有的是,重点是真相。
高秉文自告奋勇要一起去,郭大人自然不能阻拦新科状元的热情,就又派了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找杏花过来。这一大群人走了之后,这里又变得安静起来。其实啊,很多人都看到案件审理时的热闹,比如精彩的激辩,痛哭流涕的喊冤,面无表情的冷酷,但真正每一次每一个案件都是无数个夜晚和无数个静默时刻组成。比如现在,郭大人回去睡觉了,肖不修依旧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我翻看着刚才所有人的口供,将所有的线索不断的打乱,组合,串起,将所有的可能性不断的推演,也是一种对自己心性的锻炼吧。
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够静心去想,并且我很喜欢观察人,去了解每个人背后的故事。人比鬼可怕多了,鬼顶多把你害死,或是失去魂魄,但人不一样,他不仅要弄死你,还要让你心神俱疲,生不如死。谁说的来着,“这世间即便是有鬼,你都可以和他做朋友,但绝对不要和人做朋友,并且是好看的人。”
咦,我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谁跟我说过的?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天都已经黑了下来,郭大人跑出来问肖不修要不要共进晚餐?肖不修从来不和别的大臣们一起吃饭,这是朝里公开的秘密。郭大人居然还跑来专门问一句,不知道是该说他脑子不够使呢,还是真的就只是来客气一下?
有侍卫拦了一下,直接将郭大人怼了回去。我倒是想吃饭了,但是我不能跟郭大人同桌,就只好说:“那个,肖大人,都督啊,我去跟他们吃饭了,您要不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再告诉您。估计时间不会太早的。您是大人有大事,别在这里耽搁了正事。”
我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来凑什么热闹,审理案件是最费神的,有时候等来等去,都很可能是一场空。所以,还不如该回家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肖不修看了我一眼,直接对郭大人说:“端两份清淡的饭菜到这里,再来一壶热茶。少油少盐,尽量都是青菜。可以来半斤酱牛肉,不要酒。”
“好的好的,下官立刻就去办。”郭大人答应的超级快,飞也似地跑了。我继续往外蹭,但被肖不修吼了回来。“肖小七,你给我过来!”
他这似笑非笑的眼睛看起来也挺吓人的,我只好没皮没脸地问了一句:“大人有啥吩咐?”
“下午吃了多少包子?”
“七八个总是有的,但是一定没超过十个,因为实在吃不下了。”我摸了摸肚子,默默算算了刚才到底吃了多少个。
“你的疑点在哪里?”肖不修居然开始和我探讨案情,这还真是头一次。之前他都是看着我各种上窜下跳,这一次居然和我讨论起来,是进步呢?还是闲的无聊呢?
“就是一种感觉啦,觉得金百万那么一个油腻的老男人,表现出来的样子令人很讨厌而已。”我往外看了看,金百万已经被架到偏房里休息,这里目前只剩下我们南厂的人和几个京畿府的文书。
“以貌取人。”他给了我这么一个判断,说的很对。
“一个人的相貌会反应他对生活的态度。比如一个人高度自律,对自己有要求,比如少吃油腻的,比如喜欢运动,散步,热爱干净整洁的环境,自己的衣衫或许不是最贵的,但一定要干净朴素。像这样的人,不仅会有一个干净舒适的生活,同样的,他所处的生存环境应该也不会太差。相反来说,一个人天天大吃大喝,酒肉穿肠过,肥头大耳的油腻感,就算是穿的再好,再贵,都抵挡不住那种令人恶心的模样。我就是觉得金百万长得实在太令人不喜欢了,即便是有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我产生一丝丝好看。”
“那你自己呢?每天大吃大喝,就不是这种人么?”他这话说的,真是不招我爱听。
“我没有大吃大喝呀?我是有控制的,比如,我不会吃的特别饱,不会吃的太油腻,也不吃那么辛辣的。但是,我年轻啊,我正在长身体,我需要营养啊……”这话说的,我自己都有点不信了。但是,我的确吃的不太多,差不多得了,不会玩命吃。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疑点?这与小满那日的和尚有和关联?”肖不修没有搭理我,继续问。
“这个,还没想明白。和尚穿了杏花的嫁衣,杏花诈尸,与和尚是否有关联呢?都是推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和联系。”
“皇上要求尽快破案,消除不良影响。”
“恩,我也挺想赶紧破解迷局的。”我点了点头,“我尽力。”
“此案最好在十日之内破解,之后我将出一趟远门,有任何事情,你都需自己做主,凡事要多想想再决定。”
“哦,好的。嗯?什么?出远门?那要多久?半年?一年?”我每次和肖不修说话,都要打起全部的精神,稍稍一分心,就会错过关键信息。
“等你破了案子再说吧。”他看到饭菜已经端了上来,就示意我坐过来吃饭。这果然又是喂兔子的晚餐,全是绿油油的青菜。半斤酱牛肉还放在了他的一边,我要伸筷子去夹,就显得特别不懂事了。
我只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吃起了青菜,毫无滋味。
“若是杏花活着,那诈尸的是谁?”肖不修突然问我,我愣住了。
八十八、私奔这种事情,很丢人么?
肖不修问我这个问题之前,其实我有想过。但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迷住了眼睛,没有去想这个方向。是的,如果杏花活着,没有死过去。那么,死了又诈尸的这个人,会不会是这个和尚?那和尚怎么会在金百万家里?怎么会穿上嫁衣?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和尚?仅仅是因为和尚穿上了杏花的嫁衣?他们之间有和关联?如果说,杏花是私奔的,那么她会不会是杀死和尚的凶手?
忽然之间,我本来就不太清楚的方向变得更加混乱。就像这本来就不想吃桌子上的青菜,现在看着就更没有味道和食欲了。
肖不修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仅吃光了青菜,还吃了小半盘牛肉。余下的牛肉他推到我面前,让我都吃光。其实,我之前那堆包子和瓜子就已经很饱了,现在心里有了疑问,就不太想吃东西了。“我能包上揣兜里,等的时候吃么?”我又是挺客气加小心翼翼的。因为我最近有点摸不到肖不修的脉,不知道那句话能够惹怒他,那句话能够让他舒心愉快。
“行。”他倒是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了。我问几个文书要了张油纸,将酱牛肉包起来揣在了怀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蔡启思说他和杏花住在城外二十里的亲戚家,这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估计等他们真的能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更别提一会就要关城门了,他们谁都进不来了。
想想刚才我也是不太严谨,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跟着蔡启思去找杏花,多少有点不算计清楚这个路程。我出神地看着门外,肖不修则站起了身,对我说:“先跟我回去吧,折腾一天了,明早再过来也不迟。”
“万一他们能在城门落锁之前回来呢?”我还有抱有一点点希望的。
“应该不太可能。这几日都下了宵禁,现在的城门就应该已经关上了,只有你和高秉文几个没有进出城的人不知道这个事情。也不能怪你们,这几日在文书处也的确很忙碌。今晚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吧。”
“我有点不踏实,皇上不是说要赶紧破案么……”
“反正也这样了,急也急不来。”肖不修居然出言安慰我。看着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疲惫的样子,我也只好决定先回去睡觉了。
进南厂大门的时候,看到柴文进在大门口坐着。我跳下马车问他:“出了啥事?”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肖不修,往后面又看了看黑衣侍卫们,问道:“高秉文呢?怎么没回来?”
“哦,他出城了,今晚应该都回不来了。”我拉着柴文进,“你手里的事情做好了么?要不咱们再分析分析案情去。”
“有了什么新发现?”柴文进紧张地问。
“这倒是还没有太多,只是觉得特别混乱,有点清楚,但也有点迷糊。”肖不修没搭理我,直接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那十几个黑衣侍卫也走了,速度还都特别快。“咱们先回文书处吧,研究一下。”
“高秉文真不回来啦?城门落锁了么?要不,我去城门那边看看。”
“看什么看啊,肖大人刚才说的这几日宵禁,就算到了门口,也进不来。就这样吧,他可以的,还跟着京畿府的衙役们呢。”
“我还给他准备了宵夜……”柴文进又往路上看了看,确定我们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人走过来。
“刚好给我吃,有小馄饨么,有面么?”柴文进的饮食品位和我相同,我对他准备的夜宵一直很喜欢。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去了文书处。我们一边吃,一边说了一下案情的状况。他可能是当初在鬼火一案中留下了心里阴影,总对于高秉文单独出门行动,感到不安。
“你放心啦!我感觉这个蔡启思还是靠谱的,虽然肖大人说不能够凭感觉破案,但是我个人从种种情况线索中分析,这个杏花是还活着的。”
“嗯,这个判断我相信。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京畿府来说明情况,这表明蔡启思的人品可以,也从侧面说明这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
“对呀,就单说蔡启思跑来京畿府,为了什么?为了钱么?说不通。这么一闹,都不能拿到金百万的任何一分钱,还把他们私奔的事情昭告天下。最重要的是,他能够这么豁得出脸面去说这个事情,也真的证明的确是真的想给杏花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已。现在,肖大人问的那句话是对的:诈尸的是谁?并且又有这么多人看见,应该也不是假的。否则要是串供的话,金百万可真的是要拿出百万才能够摆平这个事情。”
吃完了馄饨,吃完了面,吃完了酱牛肉,吃完了各样小菜,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东厢房。结果看到肖不修房间还亮着灯,似乎还有人在说话。隐约听到什么蛇神、杀人、承平公主的字眼,他们在这里说话不会刻意压低声音,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中,也不会有人故意偷听。可能只有我这个晚归的,吃得饱饱的人,还因为太困了,有点晕。
肖不修推开房门看着我,我已经困得只想立刻倒头就睡了。所以就跟他挥挥手说:“肖大人,晚安!”然后就一路连滚带爬地回去睡觉了。隐约中听到有人说:“你要不要带着她去一趟?或许能破了这个案子。”
肖不修的回答却是:“太能吃,太能玩,要是去了,还不是要跟承平公主玩到一起去,闹得鸡犬不宁。”
我深深地怀疑,在肖不修心目中,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难道我不知道貌美如花的知性女青年么?怎么都沦落到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形象中去了。这种都是没有答案的,所以我也没费心思去想,只是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柴文进在狂拍我的门,要我赶紧跟他去京畿府,高秉文带着杏花回来了!我去,这速度真快。我赞叹着,也立刻穿鞋出门,兴冲冲地说:“真的杏花?金百万呢?”
“我就得到了这么个消息,高秉文找人给我传了个话,让你赶紧去京畿府跟他汇合。”
“走走走。”我鞋都没穿好,趿拉着就往前走。后面肖不修不紧不慢地说:“肖小七,尽快破案。”这声音果然是具有厂花阴阳怪气的全部特色,我都没敢回头,就是摆了摆手,快速跑了。肖不修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要顺应美妆潮流,居然画了眼线,搞得我都不想看到他。这脸美是美的,大月国的男人也是化妆的,大家的颜值在妆容的加持下,都是好看的。
只是,要是肖不修今日画了眼线,下午全城的人就会画眼线。肖不修今日插了簪子,全城的人就立刻插了簪子,最吓人的是,肖不修若是吃了一口谁家的饼子,全城的人都会蜂拥到这家去买饼子……之前,我还怎的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后来才发现,原来他在官员心中的影响力是恐惧,在一般群众,特别是花痴群众的眼里,是潮流风向标,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效仿和赞美。所以说,红与黑,在他这里有了完美的表现。爱他的,爱死他了;恨他的,恨死他了。
那我呢?
我还这没想过这个事情。我只是喜欢这张脸,我真的好肤浅。
着着急急跑到京畿府的时候,高秉文他们也刚刚到,金百万也正被衙役们从偏房里拖出来和杏花见面。金百万还没说话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就立刻跪了下来,哭着说:“父亲啊,我没有死啊,您可以不认我,但不要冤枉别人啊。”
我被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立刻找了把椅子,坐在了一边开始看热闹。柴文进去和高秉文站在一起,小声还问了几句,好像是在问昨晚睡在哪里之类的,很是关心。我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杏花。这女孩长得和她父亲完全不一样,清秀而端庄,就算是现在哭得不行了,依然能够看出读过书,受过教育,懂得分寸。至少说,大家闺秀不成的话,也是小家碧玉型。啧啧啧,金百万能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土豪窝里出了一支白杏花,清新典雅。
难怪蔡启思喜欢,还有姚家的人喜欢。就这种小清新一挂的美女,送到皇上眼前应该也会被宠爱的。当然,能不能活过宫斗话本里的前半章,可能也成问题呢。
杏花哭着说:“父亲,我是对不起您,偷偷和启思走了,也没有考虑到您的情况。可是,就算是姚家能够助您开拓更多的业务,但他家的儿子的确不喜欢,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不喜欢的人吧。您最疼爱我了,怎么能忍心这样做呢?在这件事情上,您就不能依女儿这一回么?”
金百万的表情就值得玩味了。一开始是愣住的,然后是不断推开杏花的手,然后又站在半步远的地方看着,最后就开始流眼泪。这一系列的心路历程,完全表现出两人绝对认识,而这个女子就是杏花了。
郭大人也起了床,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看了一个后半段。他直接拿起了惊堂木,拍了下去,大喊道:“金百万,这不就是你的女儿杏花,你居然还要骗我们说她死了!意欲何为?来人,大刑伺候!”
嚯,看来郭大人是见过杏花的,那就好办了。这也算是人证之一。之前我还小小的担心了一下没有人认识杏花的样貌,大家被蔡启思骗呢。现在好了,互相骗,改成了金百万骗。那么,问题来了,金百万到底为什么要骗人呢?
见郭大人要让衙役们上来按住金百万,杏花第一个拦在了身前,哭着冲郭大人说:“求大人莫打,我父亲虽然看起来身壮,但实则很不好,是我的错,您要打就打我好了。”
“不不,打我。”蔡启思在杏花跪在地上的时候,就跟着她一起跪了下来,一直在边上看着杏花,也在偷偷的抹眼泪。现在看到要动刑了,他立刻也拦在身前,挺着不太健壮的身形,企图挡住板子。
果然情深。
那就有意思了,现在就看金百万的反应了。
金百万看了看杏花,摸了摸她的脸,又看了看蔡启思,长叹了一声,才说道:“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为父也是真心希望你的后半辈子幸福,不至于太难过。蔡家这小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人性格懦弱,为父总是担心他不能够给你撑起一片天空。倒是现在,看起来他也算是有担当了。”
“父亲啊!”杏花哇哇大哭,搞得衙役们都退后了半步,近距离围观。
蔡启思听出了这话里有缓,立刻跪爬到金百万身前,说道:“叔叔,我从小就和杏花情投意合,早已认定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人,我用性命担保一定会对她好,让她幸福。我不敢保证大富大贵,但在我这里,我愿意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一个温暖的生活。”
我看了看柴文进和高秉文,这两人肩并肩也在近距离围观,柴文进居然还眼含热泪了。啧啧啧,果然爱情最动人。
金百万也伸手摸了摸蔡启思的脸,点了点头,“都是好孩子,或许真的是为父错了。”
这句话一说,就表明金百万同意了杏花和蔡启思的婚事,两人立刻哇哇大哭,又抱着金百万大哭起来。柴文进偷偷擦了擦眼泪,还用肩膀虚虚地靠住了高秉文,高秉文则承接着这部分力道,让他靠着。
我现在好希望有一把瓜子和一壶清茶啊!只可惜时间太早了,还没有人伺候。
这三人抱头痛哭了一阵子,郭大人也在围观中。后来见到差不多了,就打断了他们,直接说:“金百万,本官问你,杏花活着,也没有死。只是和蔡启思私奔,那诈尸的是谁?你要从实招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金百万擦了擦眼泪,推开这两个年轻人,才说道:“哎,都是我的错呀。我是觉得杏花和人私奔之间事情,实在是太过丢人了,我才想到说是她死了来遮盖过去。想想这女儿若是嫁人,也是泼出去的水,我也收不回来了,就干脆告诉大家说她死了好了。”
八十九、寡妇梨花的和尚奸夫
我坐在南厂肖不修的房间里,跟他吃午饭。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肖小五和肖小三都被他派出去了。我本来想帮他盛饭夹菜什么的,但他说就这样吧。所以,我两就坐在那里开始吃,我跟他详细说起了刚才早上金百万和杏花相认的事情。
我问他:“私奔这种事情很丢人么?”
一时间把肖不修给问住了,拿着筷子看着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又补充了一句,“你看啊,很明显,杏花不喜欢姚家的儿子,喜欢这个青梅竹马的蔡启思。可是,金百万就不是乐意。可是啊,这也很明显,杏花和蔡启思在一起很幸福,很开心,和姚家儿子在一起……”
“也未必不开心吧?”肖不修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我。我的眼睛是看向油炸辣子鸡丁的,但当着他的面吃饭,我终究还是怂了,老老实实吃下了一坨青菜,听他的分析。“杏花和蔡启思彼此喜欢并不假,未来的生活也不见得有多差,至少他们还有父母可依靠。但是,你能保证人的一辈子都永远幸福么?或者这么说,你能保证这两个人永远相爱么?”
“可是,至少他们现在很相爱呀。”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肖不修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我的碗里。
“相爱值钱么?等到杏花人老珠黄,蔡启思肥肠满肚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还会有现在相爱么?不会争吵么?或者,还有可能为了孩子,子孙进行各种各样的争吵。”
“和姚家的儿子就不会么?”
“和谁都会。重点就在于,你的选择。”肖不修看着我,“如果是你,你选择谁?一个是略穷的青梅竹马,一个有钱才华普通的世家子弟。”
“我都不选。”我总算是把菜都吃掉了,并且捂住了自己的碗,制止肖不修再给我夹青菜。
“为什么?”肖不修一边问,一边又夹了一筷子鸡丁给我,我立刻眉开眼笑的把碗都给他了。
“青梅竹马,父亲不喜欢。世家子弟,我不喜欢。那就要找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不是很好么?”
“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啊?”
“那就自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把自己弄得美美的,心情特别好。有句话是什么来着?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是足够的美丽和自信,就一定能够招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呢?”
“还有什么所以啊?”我迅速地吃完了鸡丁,又看上了蛋花汤。肖不修正在慢条斯理地喝,我也想喝一口。
“所以,诈尸的是和尚?和尚是从哪里来的?”肖不修直接把汤碗推给了我,示意我可以全部喝完。我心情一好,就开始絮絮叨叨跟他说起了后面的事情。
杏花在婚礼的前几天就已经和蔡启思私奔了,金百万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怒不可遏,但是又不能声张。对于他来说,真的没想到自己一贯娇弱的小女儿居然干出了这种事情,一方面生气,一方面又很担心,毕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即便是生气,也担心她的安危。
可是,私奔这种事情,的确影响很恶劣,也是对他父权的极度挑战。他暗中派了不少人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踪影。但是,婚期将至,又变不出一个女儿给姚家,他也是急的要死要活的。后来想到,找找大女儿想想办法。至少两个女儿的关系从小就不错,或许大女儿知道小女儿去了哪里,也能够帮着劝说。
大女儿叫梨花,自己住在普仁寺旁边的胡同里。她比杏花大五岁,自小和杏花一同长大,姐妹两人的情感很好。更何况,金百万很早丧妻,没有再娶。家里家外的很多事情,都是大女儿操持办的。这一次,小女儿结婚,她不能来操办,也是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的丈夫半年前病死了,还处于丧期,也不方便出来抛头露面。
不过,大事小事,金百万还是愿意来和大女儿商量的。再说了,他还打算等到大女儿丧期三年满了,就让她再嫁。“我金百万的女儿,不会受半点委屈,一定要找个更好的。”就算是金百万在商场中名声很一般,但他对女儿们的疼爱也是真心的。
他连夜来到大女儿梨花家的时候,梨花还没有睡,屋里有些凌乱,下人们都回房睡觉去了。金百万很直接地问梨花,有没有看到妹妹?妹妹有没有告诉她要私奔的事情?她要私奔到哪里去?银子带够了没有?蔡启思会不会欺负她?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梨花都问住了。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杏花私奔的事情,还以为即将开始热热闹闹的婚礼了,她还准备了不少银子给妹妹做嫁妆。甚至还从婆婆那里弄了几个玉镯子,打算找个盒子装好,给妹妹送过去。
金百万一看这个情形,就知道梨花也是不知情的,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叹自己的命苦,还是小女儿这事情做得让他很难过。于是开始和梨花絮叨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为什么两个女儿都这样令他操心,真的是累了,不想再管了。也问梨花,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办?若说出了事情,特别丢脸,以后他在商场里就没有面子了。这对于行商之人来说,是非常坏的事情。
一开始,梨花还听着,跟着解释,劝解。到后来,梨花的表现开始很反常,并且烦躁起来,总想让她父亲赶紧走。金百万觉得不对劲,就开始追问梨花出了什么事情?
他也是爱女心切,但梨花反而生起气来,责怪父亲为什么大半夜跑来。
金百万一听,就更生气了,指着梨花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他觉得这个女儿也特别不乖,不听他的话,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在彼此拉扯之间,金百万发现梨花对于自己身后的那个黄花梨大衣柜很在意,时不时地要看上一看。
这大衣柜还是当年梨花结婚的时候,他特别找人寻了尚好的梨花木打造的衣柜,不止是密封效果好,而且还有防虫的功效,当年也算是最好的嫁妆之一了。难道杏花藏在这里面?当初杏花对这个衣柜很是羡慕的。
一想之下,如此可疑。金百万立刻去拉衣柜的门。不过,衣柜被锁上了,打不开,他转头看着梨花,“你妹妹是不是在里面?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梨花看到父亲真的生气了,也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就掏出了钥匙打开了衣柜。结果,从里面滚出了一个光头的和尚,把他吓坏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是,更害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梨花上前一看,发现这个和尚已经没有了气息。
直到此时,梨花才向父亲吐露实情。原来她在丈夫死去后七七四九天超度法会上,看到了这个和尚。这不是普仁寺的和尚,只是来挂单游走四方的和尚。这和尚见到她夜晚垂泪时,就留下来和她说说佛法,开导她,劝解她要放开,要放下。法事做了七天,这和尚也劝了她七天。
梨花死去的丈夫是个热爱酒肉之人,没有什么学问和才华,只是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的儿子。也算是为了家族生意着想,她才答应嫁给了这个人。婚后也并不是很幸福,虽然不至于挨打或是被出轨,但是毕竟生活习惯不同,这人又喜欢呼朋唤友,夜不归宿,梨花也觉得这日子过得挺没意思的。
现在有这样一个解语花,每晚来找她聊天,聊佛法,聊人生,还顺道聊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这让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和尚如此有魅力,甚至还带有光环。
后来,这和尚名叫彗执,金桥县人,二十八岁出家,已经游历了大半个大月国,现在挂单在普仁寺。因为普仁寺做法事的和尚忙不过来了,就让他临时顶替,来梨花家给她的亡夫做超度。他出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妻子难产死了,连孩子也没有能活下来,一起走了。他觉得心灰意冷,继续活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院落,实在是难以忍受。
正好在某次上香的时候,听到住持在说佛法,讲极乐往生的经文,听到之后颇有感触,就连家也不回了,直接剃度为僧了。不过,给他剃度的师傅说,以他的年纪,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不必非要困守在寺庙中度日。至少,可以先去看看大月国的山河,看看什么是辽阔,什么是巍峨,什么是绵延,什么是真正的岁月,再回来继续选择念经还是还俗。
彗执在梨花家做法事的时候,看到梨花哭得很伤心,但眼底并不十分悲伤,就知道这女子一定是有故事的。再说,梨花长得也很秀美,还没有生过孩子,身材正是恰到好处的年纪。有一种形容身材饱满的女子的称呼为少妇,说的就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就在此时此刻。虽然一身素缟,但完全掩饰不住骄傲的身材线条,即便是和尚,也会多看两眼的。
经过这七日的倾心交谈,两人在第八日就进行了床上谈话,并且时间还不短。梨花像是发现了新天地一般,没想到这个彗执和尚如此体贴入微,竟然连很多小事情,小反应和小情愫都拿捏得很到位,让她夜夜笙歌都不觉得厌烦。
虽然是全身素缟,但整个面容却娇艳了起来。亲近的婢女发现了端倪,但也没敢说话,只是委婉的提醒梨花说:“少夫人,您最近起色很好,食欲也好,别让老妇人看到才好。”
梨花这才惊觉的确这样做有欠妥当。更何况,亡夫刚刚入土,她居然和一个和尚夜夜谈心,进进出出的轮回之梦,总是会落下口舌是非。因此,她便向婆婆提出要自己居住,就到金百万之前给她买的单独院落住。反正离普仁寺也不远,也图个清静。
这婆婆自然知道梨花还会再嫁人的,又有大富豪金百万的撑腰,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放任梨花搬了出去。这一搬出去,梨花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每晚都要等彗执和尚来。干柴烈火虽然好,但毕竟是新寡,还是要顾忌一些人的。
两人行事也算小心,基本上彗执都是晚上来,清晨走,也不耽误普仁寺的早课。这一切都很完美,梨花甚至想,若是此人值得托付下半辈子,即便是个和尚又如何?年纪合适,又知书达理。重点是每晚有他的陪伴都很舒服,至少比那个亡夫好太多了。梨花盘算着未来,也觉得妹妹结婚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
妹妹杏花找她来商量过要退婚的事情,也说过要私奔的事情。梨花深知被父亲安排的婚姻并不幸福,就直接跟妹妹说要她顺从自己的心去选择,不要向她这样。因此,杏花最终的私奔,她并没有太惊讶。
金百万来的时候,她正在与和尚卿卿我我地闲扯,还笑话他这些日子都胖了,还不如直接还俗了呢。因为这和尚每晚和梨花都要吃宵夜,也开始吃各种荤菜,体重涨得非常快。体胖之后,床上运动的时候就会喘,梨花推开他,打算让他开始减肥了。
就在此时,金百万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这里是金百万买的宅院,又是梨花一个人住,寡居,更应该有人来照顾才对。因此,他也没多想,直接就迈步进了院子。梨花耳力好,听到父亲来了,也是一阵惊慌。因为她与彗执的事情,还没有到能公开的阶段,因此她快速地推开了彗执,并让他先躲进柜子里。
刚刚关好柜子门,金百万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质问她关于杏花的事情。于是,梨花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金百万,讲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父亲居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个梨花柜子质量很好,做工又很精湛,但长时间在里面憋着,怕是会憋出毛病。梨花就想让父亲赶紧走,结果还没金百万发现了端倪。
这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柜门打开,彗执滚落了出来,已经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