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据说是有奇奇怪怪的奸情
把我放在南厂门口,肖不修的马车就直接进了宫。我猜也是和春旱这事情有关,没有再多说话。倒是他在我下车的时候说:“十个包子吃完了,一会就不要吃中饭了,否则会积食。”我赶紧点头答应了,但一进南厂的大门,就直接去了厨房。怎么可能不吃,这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南厂最是热闹的时候,我得再去吃点荤菜横菜。
此时的厨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排队打饭的侍卫,他们有的是单独过来打饭,然后在厨房专设的房间里大圆桌吃,有的是拎着食盒,装好后回到自己的地方吃。不过,此时真的是能够看到南厂最热闹的景象。大家没有了平日执勤时的严肃,还有点笑嘻嘻地模样。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出现的时候,南厂厨房小小的安静了一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刚才从王御史家出来,摘下肖不修给我的面罩黑布,我把自己的脸还抹了抹,现在应该很干净才对。
一边往里走,一边听到身后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那必然都是议论我的。我琢磨过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在南厂露正脸出现,平时我来这里吃饭,不是半夜就是下午,没什么人看到过我。再有,我之前一直窝在东厢房和文书处,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哟,小七啊,回来啦。来坐这里。”陈不惜也在,看到我之后热情地打招呼。自从在文书处碰过几次面之后,他也知道我来了南厂,还挺高兴的。那是,毕竟他手里还有我那三千两银子的小金库,说不准以后金额还会增加呢。所以,我这么一个财神爷,他必须要好好照顾才成。“今天肖十七给炒了几个青菜,说是去火消食的,你要不要尝尝?”
我不是来吃荤菜和横菜的么,怎么变成了青菜?我转头看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肖十七,然后居然看到满厨房都是青菜,今天一个横菜荤菜都没有。“为什么没有肉了?”
“肖大人昨天下令说大家吃几天素,清清肠胃。”
“啊,肖大人这种事情也要管啊?”他怕不是就针对我的吧。我看着白水煮白菜,清炒绿菜叶子,一点食欲都没有了。“要不然,给我点咸菜吧。”
“咸菜也不给了,说是容易口干,对身体不好。”陈不惜也感叹道,“肖大人可能觉得最近大家伙食太好了,有点怠工,所以打算饿大家几天。”
“咱们小金库呢?偷偷买点肉,做个锅包肉,糖醋排骨,爆炒腰花……”我想报菜名。
“那咱们干嘛不出去吃呢?就去高少爷他们家的鸿宾楼啊。”
“也对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个事情呢。”我眉开眼笑,“要不咱们晚上去一次,顺便打包几个菜留着明天吃。”
“我看可行。”我和陈不惜坐下来聊起来了,慢慢外面议论我的声音还是有。大多数是问我是谁?还有人品评了一下我的厂服,说是和他们的样式材质都不一样,怎么是属于肖大人的款式?还有一部分人笑嘻嘻地说:南厂终于有小美女了,真是不错。陈不惜也听到了,嘿嘿干笑了几声,“别介意,这群老爷们就是话多,你没有正式在南厂亮相过,所以他们好奇也是正常。咱们南厂是有女侍卫的,也有几个好看的。不过是因为武功高强,一般的侍卫都打不过他们,也就不敢上前说话了。估计他们是看你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调笑几句而已,都没有坏心思。”
“没事没事,人活着不就是被说被议论么,更何况我一来就在肖大人身边做事,必须被品头论足一番才行,否则也凸显不出我的特别之处。”我很大度的。
“之前你破的那几个案子,他们也都知晓了,挺佩服的。现在看见真人了,可能也是要对对号,消化一下的。当初,我听你破那个张诚杀妻案的时候,也挺吃惊的,从让肖大人把你扔下楼,再到陈玉芬棺椁面前请鬼,搞得大家都吓得不轻,说这是谁家孩子啊,简直是疯了吧。等再看到你的真容,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哦,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啦,多聪明。你多吃点,长长身体,就更好看了。到时候,爱慕你的人都要在南厂门口排大队了。”陈不惜居然有种老哥哥看妹妹的老怀感伤之情,搞得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说,“吃菜吃菜,多吃点菜,败败火。”
我往嘴里也塞了块白菜,味道还不错。有侍卫进来找陈不惜,陈不惜点头说:“这里说吧。”我们这桌都是陈字号的人,就我一个肖小七而已。
“西郊别院的大火扑灭了,兄弟们是后半夜得到的消息,去查看了一下情况。烧得特别彻底,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烧完了。尸体暂时只找出五具,但据逃出来的人说,当晚因为是给王燕儿做法事,所以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不少,并且还住在了别院里。所以,恐怕伤亡数目不小。另外,应该是人为纵火,有人将几坛祭酒撒在了院子的四处,所以一经点燃,燃烧得特别快。有目击者看到是别院外住的农户张虎做的,现在已经派人去查此人下落了,也不排除此人也已经葬身火海了。”
“死这么多人?怕是要惊动皇上了。”陈不惜有点挠头,“这王御史家应该去庙里拜拜烧烧香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张虎为什么放火?”我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据说张虎和王燕儿也不熟悉,没有初步的放火动机。我先回来给大人们通报一声,有了下一步的进展,还会有人过来。”那侍卫跑得也是气喘吁吁。
“行吧,你先去喝口水喘喘气。看来,我们还要再等等。”陈不惜让人先出去了。
“等什么?”我好奇地问。
“等肖大人的指示。这事情不属于南厂管辖,是京畿府的辖区,我们要是多管了,就又要被骂了。”
“我们被骂的还少么?”我笑了。
“这倒是。”陈不惜也笑了。“那也等等肖大人吧,虽然说是我们正在处理柴文进这个事情,如果去查看西郊大火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要经过肖大人和王御史的点头。”
“嗯,那等等。”我又吃了一口白菜,“对了,有没有人能进大牢里看看柴文进?是关在哪里了?”
“这个应该可以,为了避嫌,先暂时关在禁军的监牢里,也是安全的。”
“这个又怎么说?”
“首先不能关在我们这里吧,也不能关在京畿府,京畿府的府尹郭大人是王御史的好友,会有滥用权利的嫌疑。所以皇上下令先关在禁军的大牢里。禁军虽然和咱们各管一摊,但最终也是受肖大人管辖的,咱们也是可以去见见的。”
“可以安排我去见见他么?”我问道。
“为什么?”
“就是去聊聊天。”我很直白的。
“那晚一点,我先找人通个气。你是打算明着去,还是暗着去?”
“这有什么区别?”我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就看你要去聊什么了?”陈不惜眨眨眼睛地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的确按照南厂的风格,明目张胆或者暗中进行,都可以。
“咱们就明着去吧,反正也没什么秘密。暗着去,反而会令人起疑心。”白菜吃完了,我又把陈不惜眼前的青菜吃了两口,味道也不错。
“成,等我消息,咱们晚一点一块过去看看。”陈不惜看我喜欢吃,就把盘子都推给了我。“等去完了,咱们就在鸿宾楼吃晚饭。让高禀文跟着吧,高少爷的鸿宾楼,咱们去就不花钱了。”
“对对对。”我特别同意。
吃完饭回到文书处,发现高禀文和肖小六都不在。我问其他人,说是两人一早就去了西郊别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算算路程,估计也是要晚上才能赶回来。我泡了杯茶,坐在案几后面,开始誊写文案。
无关此案,但也有趣。说的是一段往事:十三年前,西北重镇西霞县一场风沙过后,沙丘凹陷处露出了一块石碑,上面有几个大字:紫衫军首领曹显之墓。
有好事之人召集了一群壮劳力在风沙过后在此掘地三尺,企图挖出什么,但是一无所获。而就在众人败兴而归的时候,又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黄沙,将这些人集体活埋,没有一个生还者。当地府衙最后的统计是共67人,均为西霞县人。
西霞县作为西北重镇,也是与大夏国经贸往来的重要城镇,此事一出,立刻被传播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一时间,人人都觉得是曹显的恶鬼显灵,收人来了。
这里要说一下曹显其人。对于大月国的人来说,都知道曹显是著名的叛军首领,十五年前还是大月国的大将军,后来有一日忽然造反了,说是挖到了三百年前大月国建国时从各地搜罗来的金银珠宝的宝藏。
这事也挺奇怪的,大月国的开国皇帝当地在各地征战,积攒了不少珍宝,然后找了一个地方深埋了起来,没给子孙后代留下一金一银。当时的开国皇帝说:“这些沾满了鲜血的珍宝不干净,有邪气,会令后代疯魔灭绝。”所以,就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地点埋葬了这堆宝物。可是,后代对于这个传说也很好奇,想发财的人也很多。
于是,后来的三百年中,每年都有这样那样关于宝藏的传说,也有不少人因此而丧命。到现在为止,这宝藏不过是个传说,很多人都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聊聊而已。反正至少我都听过了不下十几个版本,每次听到都觉得极其无趣。
大将军曹显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这个宝藏,然后就忽然带着一部分禁军起义了,包围了皇宫,还逼迫现在大月国的皇帝退位。咱们这位皇帝敢杀了自己的兄弟夺取皇权,所以更不怕一个区区的大将军,因此也用了极为血腥的办法进行镇压。据说当时还抓了曹显的儿子当做人质。曹显也是个狠角色,就算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身首异处,依然坚决地叛变了。
虽然战败,但还是直接跑路了,从此再无音讯。直到这场风沙吹出了他的墓碑,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死了,但这块墓碑是谁立的,无从得知。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曹显死不死的问题,而是关于他已经得到了宝藏的事情,到底藏在哪里了?所以才会有人冒着风沙去挖掘,最终被活埋的惨剧。
“其实,就算是惨剧,还不是因为人心之贪念,又怎么能怪曹显呢?”肖小五回来的时候,见我正在抄这段文案,不禁想跟我讨论一下。毕竟这个事件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流传很广。
“可若不是曹显背叛皇上,带着宝藏的秘密跑路了,也不会造成后面的悲剧。”
“啥悲剧?每年都有人去找宝藏?那不是蠢么?就说曹显得到了宝藏,不也死掉了。你我得到宝藏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天只能吃三顿饭,在1米见方的床上睡觉。或许顶多是睡个丝绵棉被,多吃几块肉而已。”
“也许还能多娶几个媳妇。”
“像王御史那样,娶了这么多媳妇,不累么?”我摇摇头,“那些媳妇又长得都像他的正妻,每天看过去心情能愉快么?他女儿王燕儿是不是也因为是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才怕令王御史难受,才去住别院的?”
“也有可能,据说王燕儿与其亡母长得非常像。我们今天去别院的时候,已经都烧成了灰烬,应该是下人们,昨天与我们说话的下人们也都烧死了,的确是很可怜。”
“嗯,这个大火的事情,我们早上知道了。那放火的张虎的动机是什么?”我拉着风尘仆仆地高禀文和肖小五到一旁坐下,泡了茶给他们喝。高禀文明显一脸的纠结,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怎么了?”
“这事情吧,我也不能说没见过,但是要因为这个杀人,也挺不可思议的。”高禀文说道,“应该说,这里面的确有奸情,但这个弯弯曲折的情感纠葛,有点令人觉得莫名其妙,可以又合情合理。”
三十一、你们几个到底是谁爱谁呀?
王燕儿在西郊别院住了一年,仆从三十多人,足以见得王御史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她的性格又是外向活波,种花种草种菜,还让附近的农户来教她种菜,每天玩得也挺开心的。住在别院附近的农户,同时也是王御史家的佃户,归属于王御史家,既然大小姐喜欢种菜,大家也是极力配合。重点是,大小姐王燕儿长得也好看,所以年轻男子自然也会产生爱慕情愫,这都很正常。
其中有一家的林姓农户的小儿子林二牛与王燕儿年龄相仿,憨厚朴实,也深得王燕儿的重用,每次有事情都会叫林二牛过来干活。一来二往,两人也算是很熟络,还经常一起说说笑笑干活种菜,感情很不错。有时候,农户的婶子们还会调笑林二牛说:“你和大小姐也算是有缘分,‘林中燕’就是说你们两人是一对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二牛还真的动了这个心思,每日里更勤快地为王燕儿干活跑腿。其实,他也知道他与王燕儿就是云泥之别,不可能有结果的,但是也忍不住多和喜欢的人亲近一点,哪怕是最绮丽的幻梦也希望时间可以再久一点。
但是,另外一家农户的儿子张虎就不乐意了。他与林二牛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甚至可以形容为穿着开裆裤时期的好朋友,更何况,有一年,张虎去荒山上拾柴,忽然下了瓢泼大雨,发生了泥石流。村里的人都认为张虎已经被泥石流掩埋死了,只有林二牛不肯相信,执意上山去寻找。
当时的雨下得很大,泥石流之外还有巨石滚落,所有人都拦着林二牛,生怕他也出危险。但林二牛说他们从小就是在荒山上长大的,知道哪里能够避险,哪里有山洞。他一定能够找到张虎,把他带回来。
可能也是林二牛的信誓旦旦和自信令村民们相信他可以做得到,也就没有再阻拦他。趁着雨势渐渐小了些,林二牛就独自上山去了。这也是又过了一天一夜,果然他带着丝毫未伤的张虎回来了。自此之后,张虎就成为了林二牛的尾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张虎的身影。
可是,自从林二牛喜欢了王燕儿之后,张虎明显就很不高兴,还跟林二牛吵过好几次架,甚至有一次还动手扭打起来。大家以为是两人闹着玩,也没有当真。但是后来也明显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
等到王燕儿死了,林二牛大哭了一场,就守在王燕儿的屋里不吃不喝。张虎进去劝他节哀,但是林二牛完全不听,还和张虎又大吵了一架。张虎特别生气,将王燕儿的灵堂砸了之后,将所有的祭酒洒在别院的各处,一把火点燃了……高禀文他们离开的时候,现场又清理出不少遗体。
“看起来真的死了不少,甚至有可能是六七十人,不少是孩子和妇人,应该是没来得及跑出来,因为火势起得特别快,也特别大。”高禀文一脸的惋惜,“那些孩子和妇人没招谁没惹谁,不过是去悼念的人,居然会遇到如此惨祸。”
“所以,张虎为什么放火?”我还是没明白。
“怎么和你解释呢?”高禀文挠了挠头,看着肖小六。肖小六也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给我听。
“两个好兄弟,因为一个女人发生了争执,这也不是情杀啊?”
“这就是情杀。”
“那他们三个到底谁爱谁?”
“张虎爱林二牛,林二牛爱王燕儿。”
“噗!”我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情况?”
“其实这事是有的,咱们大月国民风开放,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是可以的,只是没有那么明目张胆而已。现在看起来,张虎是感激自己的小伙伴当年的搭救之恩,继而爱上了林二牛,觉得这位朋友已经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已经是生死之交,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是,林二牛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觉得这人就是好朋友,他喜欢的是王燕儿。结果,张虎不喜王燕儿,就与林二牛发生了争执。也许,后来林二牛也反应过来张虎对他产生了感情,但是他拒绝了。于是,张虎因爱生恨,放火烧了别院。”
“等等,让我顺顺。”我听得有点乱,但其实很明白的就是张虎喜欢林二牛,嫉妒王燕儿。然后看林二牛这么伤心,一生气就放火点了院子,结果造成了这么严重的伤亡事件。“所以说,这算是破案了?张虎人呢?”
“现在还没找到,但是找到了疑似林二牛的尸体,因为已经烧成了焦炭,可能还需要辨认一下。南厂的仵作们已经赶过去帮忙,希望很快能查出是不是林二牛。”
“林二牛死了?”这张虎因爱成恨,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吧。我有点难以消化这个结局。“那张虎会不会也杀了王燕儿?”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真的是有可能的。”肖小六说道,“嫉妒使人面目皆非,很可能也让张虎痛下杀手。”
“证据?”
“还没有,应该搜查张虎家,也许会有发现。”高禀文说道,“但我们是文书,没有权利调动南厂的侍卫,所以就先回来了。”
“这事还谁知道?”
“京畿府的人,他们也赶过去了,大家也算是相互配合,信息共享。”肖小六想了想,“可能也是涉及到王御史家的事情,郭大人又是御史的朋友,会更尽心尽力地处理这个事情。目前,我们也就是查到了这么多,后面还是要看废墟整理的结果,和仵作的验尸报告,再进一步推论。”
“那要真的是这样,王燕儿死得就太冤枉了。”我有点唏嘘。
“这大概就是命吧。”肖小六和我一起长叹了一声。“估计我们很快就能写结案报告了。”
“就写这个雌雄迷离的杀人事件?这还真的不太好下笔。”这个是有难度的,怎么能说明白呢?还涉及到这么多条人命,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又牵扯到百余人的幸福。他一人的爱恨情仇,却让这么多人掩面哭泣,这的确是应当千刀万剐了。
“稍后要跟肖大人汇报一下,看看是不是要出一个通缉令,抓捕张虎。”肖小五说道。他通晓整个南厂的办事流程,我和高禀文都点了点头。
此时,陈不惜走了进来,对我说:“我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哪里去?”高禀文问。
“我去看看柴文进。”我站起了身,“总要与嫌疑犯聊聊吧。”
“我也去。”高禀文也立刻站了起来,他和柴文进的关系也很好了。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若是去,阵仗就大了。一个新科状元去大牢里看探花,传出去倒也是一段佳话,但对你们的声名也不是特别好吧。”特别是刚刚听完林二牛和张虎的情感纠葛,我看高禀文说要去看柴文进时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和柴文进之间不过是同僚之情,我们两人是同年的举子,又是一起进南厂的,我和他又同时对《道德经》有同样的见解,彼此惺惺相惜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高禀文瞬间就反应过来,急急地跟我辩解,“我喜欢女的,我真的喜欢女的。”
“哦,那你也不能去。”我憋住一脸的坏笑,快步跟着陈不惜走了,高禀文还在后面大喊,“我真的喜欢女的!”
陈不惜准备了马车,所以我们的速度很快,直接进了禁军在护城河边上设置的大牢门口。因为是打过招呼的,所以守卫的侍卫看到我们直接放行。
这大牢守卫森严,等我看到柴文进的时候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有侍卫首领说,自从柴文进被关进来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发呆,不知道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他们尝试着对他问话,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主要是他目前还是探花的身份,不能逼供,不能动刑。所以,禁军首领说就先这么关着吧,要是皇上有旨意了,再按照办就好了。反正现在保证他活着就成。
我看到柴文进的时候,他卷缩着身体躺在土炕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昏过去了。我连忙喊了他一声:“柴大哥,我来了!”他听到我的声音,身体抖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起身。我只好又喊了几声。
柴文进这才缓缓起身,隔着大牢的铁栏杆看到我,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亮光。“小七大人,真的是你么?”
“废话,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掀被窝了。”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柴文进真是个呆子,进来这几天也没有洗漱,一脸的胡子拉碴的,眼窝也陷进去了,刚刚养好的病,滋补品吃得胖了一点点,这下子全都还回去了,又瘦弱了不少。“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吃不下。”他费力地从土炕上下来,走到我面前,抓住栏杆,身体有点晃。
“来来来,咱们坐下说。”我直接坐到了地上,盘起了腿,他也跟着坐了下来。陈不惜想找个垫子给我,但这深牢大狱里也没这个配置。“算了,就这样吧。”
“柴文进,我今天进来是想问你几个事情,你要老实回答。”我还是很严肃的。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吃饭?”
“就这个问题?”柴文进有点愣神。
“嗯,回答我。”
“吃不下。”
“为什么?”
“心里堵得慌。”
“原因?”
“王燕儿死了。”
“所以?”
“我和王燕儿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之间有过婚约,虽然我对她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心动之情,但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有那种妹妹,朋友,亲人的情愫。婚姻这种事,只要彼此不讨厌,就在一起相互扶持过日子。我之前的确是这样的想的,因此也是认定了命运这样安排。可是,造化弄人,我家出事之后,我自觉不能拖累王燕儿,才提出了退婚。燕儿虽然伤心,但也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当时,我也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何必呢。”
“你退婚的时候,王燕儿没有反对?是跟她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还是你自己单方面去提的?”
“我自己提的,没事先通知她。也没有必要吧,他父亲还是挺强势的,当时的局面,如果我不提,她父亲也会提出来。”
“事后呢?王燕儿没说什么?”
“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因为退婚了,也不好去找她了。只是听说她在家里待着并不开心,经常和她父亲,沈诚叔叔闹矛盾,后来就搬了出来。对了,和另外一个御史大人的儿子订婚,其实是王燕儿自己定下来的,当初我们几个都在一起玩,和那位关系也很好。”
“是谁?”
“秦钊秦大人,与王御史是同僚,只是所辖事物不同而已。他小儿子是我们一起玩大的,人品也很好,其实比王燕儿还小了三岁,我们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他能够同意与燕儿成婚,我也挺放心的。”
陈不惜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饭菜,推进了栏杆里。“一边吃一边说,咱们不着急。和这边的狱长大人说好了,可以待得有一点。”
“不要,这里阴冷,你身子骨弱,腿又受过伤,容易着凉。”柴文进急急地说,“我没想到你能来,我也没什么事情,你就回去吧。”
“你都要问斩了,还没什么事情?你不是要当我一辈子的侍卫么?我可还没死呢,你就先死啊?”我也问他。
“你同意我当你一辈子的侍卫了?”
“同意啊,一直都同意啊。你可以帮我挣钱护院抄文书,不要白不要啊。我又不傻,送上门来的大便宜,干嘛不占啊。”
“那我吃饭吧。”
“哈哈,柴文进啊,好好吃饭,等你回家。”我立刻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大馒头,眉开眼笑。
“大人,你相信我没杀人?”柴文进眼中有星光点点,手也有些颤抖。“他们都说我杀人了,你不相信?”
三十二、信息太多,我有点乱了
柴文进大约在牢里待的这十天,有点傻掉了,也有可能没有人与他交谈,他心里也觉得很憋屈。当然了,他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中了探花之后,刚觉得可以光宗耀祖了,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本来都以为自己要被砍头了,又有人跑来跟他聊案情了。这人生的大起大落,也是一番心境的转换。相信经历过此事之后,他或许对人生都有另外一番感悟吧。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我们还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虽然你我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我总觉得就你这脑子读读书还是可以的,但要说杀人,你应该不成。”
“为啥?”
“这也很简单,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动机,也没有这个体力。我看过现场的勘察报告,要是能把王燕儿那样杀死的,体力可不是一般的好,仇恨也相当深刻。你与她多少有些情分在,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
“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杀的?”
“因为现在也没有嫌疑人,只好先找一个当标靶。更何况,你与王燕儿之间有婚约,这种新晋探花情杀前未婚妻的戏码,不是更容易让人注意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么。你已经成为大月国最红的探花了,应该高兴才是。”
“还真的高兴不起来。”柴文进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没有刚才的阴霾灰暗,“就算做不成夫妻,她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还借了我五十两雪花银,这也是情分。我想,即便是我不爱她,多少她在我心中也占有了很重要的位置。”
“你可知道她是否有喜欢的人?”
“退婚之后就很少联络了,我又病了,也没有去打听。那日去借钱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我好好调理身体,好好活着。”
“那她可有什么仇家?”
“这怎么可能有,一个姑娘家,每日里也就是家人和家仆这些人,怎么会有仇家?”
“比如说,之前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后来吵架了,决裂了……”
“燕儿的朋友很少,生活圈子也不大。”
“家仆里是不是有什么心术不正的?”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身边的人下手?”
“没有没有,都是猜测。要破案,就要把所有人都猜测一遍,看看动机到底是什么?”
“燕儿性格开朗,也并非难伺候的大小姐,据我所知,下人们都很喜欢她。”
“现在是这样,高禀文去了西郊别院,那里已经烧成了灰烬废墟,没有人一个人生还虽然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毕竟也是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我简单地把西郊别院着大火和张虎林二牛的事情说了一下,柴文进一脸的难过。
“自从退婚之后,我就很少与燕儿往来,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事情。所以,我也真的不知道后面这些张虎林二牛的事情。”
“那你回忆一下,你那天借钱的时候,王燕儿有什么不妥么?”
“一如既往。”
“她家门口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当时应该已经开始发热了,也是强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无暇顾及其他。或许,车夫看到了什么?”
“车夫也没看到什么异常。”我看着柴文进把饭都吃下去了,才又说话:“稍后,我会让人给你再诊诊脉,现在这么瘦可不成。你要记得,我可在外面一直想办法洗脱你的嫌疑,所以你要好好吃饭,不久出来的时候,像你这样的红人,在大牢门口一定会有看热闹的人,咱们不能跌了面子。”
“我哪里还想到这些?”
“对呀,所以我想的呀。”我安慰他道,“我也是知道你不会了解太多东西,当时你的状况都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谁知道老天居然安排了这样的际遇。那么,既然已然如此,我们就要把事情搞清楚,查出真凶。”
“嗯。”柴文进郑重地答应了我,我才放心下来。
“虽然刚刚大家都开始怀疑了张虎是凶手,但我觉得作案动机并不充分。或者这样说,他的确可能就是凶手,但是,没有人证物证,也没有办法确认这个事实。所以,我对这个事情是存疑的。我反而是觉得很奇怪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要把别院烧光,烧成灰烬,这难道不是杀人灭口,绝户么?这样的仇恨也过于深刻了吧?所以,我来也是希望你能再想想王燕儿生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说,并不是这两年得罪的人,而是之前。毕竟你们之间曾经有过关系,也知道更多家庭内部的事情,好好想想哈。我明天再来看你,等我给你送来的好吃的哈,其他人的,特别是牢房里的饭别吃了,晦气。”大牢里已经开始掌灯了,我可不想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待太长时间。反正给柴文进的作业已经安排好了,他暂时也不会有太多消极的想法。不过,回南厂的马车上,我还是嘱咐了陈不惜一句:“虽然说我这个可能是多心了,但是能不能派人暗中保护一下柴文进,毕竟真凶还没有找到,他也许会有危险。”
“什么意思?”陈不惜没有特别明白。“禁军的大牢挺安全的,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也没有人敢在这里下手,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第六感而已,不懂了吧,女人是有第六感的。”我笑嘻嘻地说。
“你一个小毛丫头,还女人……”陈不惜开始扶额了。
回到南厂时,肖不修居然在文书处看我们抄写的进度,高禀文在边上杵着,两人说着什么。看到我进来,高禀文暗中松了一口气,让出了C位给我,低声说:“肖大人来了有一会了,一直看你抄写的东西,也没说好不好,就是一直看。”
“我都抄过什么?你们有分类么?”我也低声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肖不修就开口了,“肖小七,小声嘀咕什么呢?过来。”
“是是是。”我发现我最近开始像狗腿子一样了,当然了,肖不修阴晴不定的这种性格,也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
“去哪里了?”他这语气也判断不出来喜怒。
“去禁军大牢看柴文进,陈不惜带着去的。”我赶紧老实交代。
“嗯,有什么发现?”
“发现他瘦了。”
“还有呢?”
“没有了。”这种对话,的确没什么营养,他都没抬头看我一眼,还在看我抄的文案。
“二十大板领了么?”
“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早上他还要打我二十大板的事情,“别别别,要不咱们先留着,等这事结束了再打,好不好,我一定去领。”能缓一天是一天,我肯不想现在去。
“嗯,先记在账上。”肖不修点点头,“去吃饭吧,我那屋里摆了饭菜,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就去吃了吧,别浪费。”
“好的好的。”肖不修的小灶,我见识过的,比鸿宾楼的好吃好看。
“吃完继续过来抄写,把今天的工作补齐。”
“没问题!”吃饱了,干什么都成。
“去吧,我再看一会儿。你们都去吃饭吧。”肖不修明显心思不在我们这里,大家就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我眼角余光看了一下,他居然在看曹显墓碑的那一段,我抄这段的时候,稍微润色了一下文笔,尽量还原了当时的风沙漫天和事后居民们的议论。其实,对于曹显来说,早已无所谓了,人都死了,恐怕尸骨都没有了。但是,若还有人议论他,就证明他曾经活着,也是有意义的。那些人都怎么议论他,是好是坏,是闲言碎语,是感伤怀念,又有何用呢?
我在肖不修屋里吃饭的时候,肖小二影子跳了出来,和我一起吃饭。严格的说,这都已经是夜宵了,折腾了一整天,我打算吃完就去睡觉了。肖小五看了我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我有点奇怪,看了看影子,影子则正吃得很开心。
“影子哥,你不去保护肖大人么?”我戳了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
“他现在要进宫去,不需要我。宫里的守备森严,我不能隐藏起来。所以,一般他要进宫,我要不就是直接跟在身边,要么就不去。”
“话说,你们两睡觉的时候是一被窝么?”
噗!影子的酱牛肉一口全喷了出来,还呛到了。我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打算帮忙。等他缓过这口气,瞪着眼睛跟我说:“等肖大人回来,我建议他再给你二十大板。”
“为什么?你可不要吹枕头风啊!”我有点慌。
噗!他的茶也喷了出来。我坐得稍微远了一点,生怕他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再加三十大板。”
“别这样,我这么弱小无助,别欺负我。”虽然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影子也特别真诚地看着我说道:“肖不修为什么要把你弄到南厂来?”
“我怎么知道?大约觉得我貌美又聪明。”我也很真诚地看着他。
影子又看了看我,最终长叹一声,“这大约就是孽缘吧。”
“哟,说说,我爱听。”我赶紧往前凑了凑。
“说什么?”
“孽缘啊!为什么?”
“他也是实在是没有人能用了,看你会写字,还算细致,才想办法把你弄过来的。要不是看在你还算有点本事,他怎么可能对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这么好,还让你住在东厢房,顶他那只猫的名字。”
“但这事多膈应啊,你们都知道肖小七是一只猫,现在变成了我,你们不别扭么?”
“别扭什么?他那只猫只跟他玩,看见我们都咬牙切齿的,连摸一下都不成。所以,现在变成你多好,不仅能够说话,破案,还可以一起吃饭,聊天,喝茶。对了,还能骗人家高禀文的钱,给南厂设置小金库,多好啊。”
“也对,我比猫强那么一点点。但是,明显肖不修对我没有对那只猫好。”
“你还想要多好啊?他对那只猫也不过是抱抱,摸摸。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根本没什么时间撸猫。撸猫最多的那个人是我,我不跟着他的时候,就蹲在墙角跟猫说话。所以后来那猫跑了,恐怕也是根本不想跟他玩了,大约也不想听我说话了。”
“你都跟猫说什么?”
“不能说的,都告诉了猫。”
“你……你别把我当成猫,什么都别告诉我。”我瘪了瘪嘴。
“没事,跟你说了等于跟猫说是一样的,你也没人说出去。另外好的是,你还能够跟我对话,猫只能喵喵喵。”说到高兴的时候,影子还呼噜了一下我的头发,简直真的把我当成猫了。我的确想反抗,但想想也不成,人家身高体重武功饭量都在我之上,我怎么都比不了。
“说吧说吧,我就当睡前故事了。”我继续吃饭。
“给你讲个今天刚发生的事情。宫里的,关于黄娘娘的,就是去你冷宫找茬的那位。”影子的表情似笑非笑,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说说说,我要听!”
“下午肖大人不是进宫了么,我在边上跟着。他们讲的是春旱的事情,就今天早上斥责王御史那个事情,肖大人找皇上去商量解决办法。正说到难点上,找不到方法的时候,那个黄娘娘忽然闯了进来,叽叽哇哇地说自己新做的宫装被耗子啃了,要皇上赶紧让太监们在宫里灭耗子。皇上本来就挺心烦的,听到黄娘娘咋咋呼呼地一通说,头都大了,立刻就不太高兴了。可能也是敷衍她,就让肖大人一会安排人去黄娘娘宫里先看看什么情况。黄娘娘不依不饶地说要现在就去,还说怀疑这耗子是从冷宫里跑出来的,因为她曾经在冷宫里看到过耗子。”
“什么?大月国的冷宫里就我住着,这不是明摆着栽赃么?”我不高兴了。
“别急,继续听,猫猫乖。”影子倒是挺高兴我有这个反应的,又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皇上问:你什么时候去的冷宫?去做什么?黄娘娘说有一日在宫里遛弯,觉得头晕眼花,正好看到附近有院落就进去了,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冷宫,然后就去坐了一会儿,看到了耗子。”
“瞎说!我那里什么都没有!干净着呢!”我生气了。
“皇上就问肖大人:冷宫居然有耗子?肖大人说:并没有。黄娘娘就不乐意了,说道:肖大人那么忙,怎么知道冷宫有没有耗子呢?肖大人说:冷宫内外都未种植花花草草,每日吃食也都是由御膳房提供。重点是,冷宫里的那位最讨厌不整洁,每日都要令宫女太监打扫庭院,非常干净整齐。并且日前已经封闭了冷宫,连个苍蝇都不能出入,更不可能有耗子了。”
“对呀,肖大人把冷宫给封了。”
“皇上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但黄娘娘不乐意啊,执意说应该惩罚冷宫的人,是她们养了耗子。肖大人说:臣在四周下过毒药,寸草不生之地,必然不会有耗子。娘娘可以在自己宫里查查,有可能耗子来自别处。”
“这不就是诚心找茬么?”我开始呲牙咧嘴。
“黄娘娘生气了,觉得肖大人在针对他,向皇上撒娇说一定要去冷宫大扫除。结果,皇上生气了,一甩袖子,把黄娘娘推开,说她完全是无理取闹,国家争锋多事之秋,她还这么不懂事,‘给朕添堵!’。”
“嗯嗯,没错,给皇上添堵。”
“黄娘娘倒在地上哇地就哭了,说皇上欺负她了。允许我点评一句,这黄娘娘实在是没有眼力劲儿,皇上正在议事的时候,她跑出说这些事情,的确是添堵。”
“没错没错。”
“皇上一看黄娘娘哭了就更生气了,下令让人把黄娘娘拖回宫去,禁闭半年,连同一众奴婢都不得出门。还让肖大人派人去把黄娘娘的宫里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把耗子都找出来弄死,再四周撒上毒药……”
“不错不错不错。”我觉得开心多了。
“刚有宫里人说黄娘娘在屋里又哭又闹呢,肖大人拿了皇上的旨意和封条,现在是去把黄娘娘的院落都封起来,让她在里面静心思过了。”
“嚯,这个可与封我那冷宫有一拼了。”我喝下了一碗热汤,觉得浑身都舒适起来。不过转念想想,是这黄娘娘有点无理取闹呢,还是有人下了套,让她钻呢?我有点乱了。
三十三、适当的蠢,适当的犯傻
黄娘娘这是对我没有太大困扰,但晚上我居然做起了噩梦:在一间大屋子里有好多人在说话,吵吵闹闹得不行了。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但自己似乎是不能动的。那些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很努力都看不清楚。后来,有个男人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举起了赤裸的手臂,我隐隐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一块黑色暗纹……忽然跳出来一只耗子扑到了我的身上,我一下子喊出了声!
“做噩梦了?”肖不修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房梁,四肢无力。他快步走到我的床头坐下,轻轻抱起了我,拍了拍我的后背,那一套动作特别像撸猫的全套,我有点清醒过来。“左右不过是个噩梦而已,今天肯定是吃的太多了,所以才觉得身子发沉,睡得不安稳。明天不许吃那么多了,喝点粥就成了。”
黑暗里的肖不修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温柔,令人无所适从。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轮廓,一时间有些恍惚。影子和肖小五一同进来,点亮了房间的四处烛火,我才觉得自己好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你真的没有和肖大人一被窝啊?”我问影子,影子来了一个踉跄,迅速闪身不见了。
“为什么影子要和我一被窝?”肖不修挑了挑眉。
“他是你的影子,自然是你去哪里,他去哪里。你要是睡了,他不是应该睡在你身边么?”这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肖不修捏住了我后背的脊骨,开始用力。“别别别,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过,他捏完之后,我居然能够动了,身上也轻了不少,冷汗也下去了。此时,我才有力气起身,脱离他的“魔爪”。他很潇洒地收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刚才可能是跑得有点匆忙,白色的居家服有点松散,领口略大了一点。他不露痕迹地整理好,看着我,那眼神有点杀气。
肖小五看我已经能够动,就默默地关门退了出去。我坐在床上回身看着肖不修,此时的他比刚才黑暗之中的温柔,多了几分慵懒之气。“我就是好奇,大人别见怪。”
“影子是我的暗卫,一般不示于人。但他也与其他侍卫无二,有自己的起居空间和生活,需要时会跟着我。他和肖小五都住在西厢房的两间不同的房间,你应该看到了。”
“是是是,我没敢进去看。”
“无妨,南厂各处你都可以看。只要有助于查案,都可以做。”肖不修淡淡地说,“当然,前提是你要帮本都督破案,并且必须破案。”
“是是是。”我怎么敢不听话呢。
“刚才做了什么噩梦?”肖不修忽然问道。
“有个大耗子扑到我身上了,把我吓死了。”忽然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画面,我吓得拍了拍胸口,“我还动不了,就喊出来了。都怪影子刚才睡觉前跟我讲黄娘娘那个耗子的事情,我可能就记住了。”
“都是小事,不用担心。这事情是我做的,算准了她要再去冷宫闹事,就扔一只耗子进去给她一个借口。持宠而娇这种戏码在宫里太普遍了,她正好赶上皇上心烦,我稍微拱拱火,就足以关她禁闭半年了。”
“为什么?”
“去冷宫找你示威,应该得到教训。”
“她这是蠢,自己是得宠的妃子,干嘛自讨没趣到冷宫里去呢。再说了,封我的冷宫时,不是也说了我的一条罪名是怠慢了黄娘娘,才打断我的腿,关了禁闭。她还要去折腾,真是很蠢。”我深深不齿这种人。
“嗯,很蠢。”肖不修难得赞同了我的说法,“皇上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需要蠢的人。”我猜他可能想起了别的事情,所以一语双关。我是懒得打听和知道那么多事情,要知道在这种权利争斗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或者说,想去打探得更多,危险性就越大。看看黄娘娘的下场就知道了。她以为自己得宠,就可以肆无忌惮。刚听到皇上对冷宫的我多问了几句,就以为我会从冷宫出来了,想先下手为强,打压我一下。殊不知,这才是最无脑的行为。她根本都没弄清楚我到底是嫔妃还是人质,我是一无是处的官家小姐,还是能够破案的特别存在。所以啊,有时候呢,人要适当的聪明,适当的犯傻,适当的转移话题。
“咦,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之前,您还没有回来吧。”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嗯,刚回。听到你在喊,所以过来看看。”肖不修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神情。他站起了身,向门外走,“睡吧,三更天,还可以再睡一会。明早我们去一下西郊别院,死了这么多人,必须去现场看看了。”他离开的背影都透着疲惫,我有点心疼。但是,我还是很困的,看到他一出门,我立刻钻进被窝里睡了。隐约间看到他大手一挥,屋里的所有蜡烛都灭掉了。入睡之间,我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他刚才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肖小七那只猫了,所以才说了那么多的话。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才醒过来。赶紧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去肖不修屋里报道,他刚吃完早饭,肖小五正在收拾。看到我进来,就站起了身说道:“走吧,他们找到林二牛了!”
“林二牛没死?”我略略有点兴奋。
“现在还没死,应该也快了。所以,我们赶紧走。”他的大长腿一迈就出了房门,我只好小跑着跟上。肖小五追着我塞给我两个小饼子,让我赶紧吃了。我一边跑一边感谢他,小饼子的味道还不错。
我上了马车,却发现肖不修没有上来,正想去问一句,肖小三在外面跟我说:“坐稳了,我们要快点。”然后我就感觉马车开始狂奔,一开始在城里的道路上还比较平坦,出了城之后官道的状况就要差一些,我就开始感觉各种颠簸,在车厢里要是不抓这窗辕,怕真的都要飞出去了。
这也太快了!哪里坐过这样的马车啊?不都应该是四平八稳的么?
幸好早晨只吃了两块小饼子,否则吃多少吐多少,我已经连昨天的饭都吐干净了。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掀开车窗帘布,哇哇地吐了个痛快。心里很是清楚,这就是没让我吃早饭的原因,肖不修早就算计好了,要让我坐马车,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颠散架了。
不知道到了哪一站,反正是马车停了下来。肖小三在外面喊我:“小七,下车喘口气,大人说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其实,我是真想下来的,但我的身体完全不听我的指挥了。我就平躺在车厢里,晕的特别厉害,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肖小三又喊了我几声,发现我没理他,就直接掀了车帘,看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喊:“怎么了?晕车?”
这么个狂奔,不晕车都不是我了。完全不想搭理他,只想趁着现在静止一会儿。肖小三倒是慌手慌脚地把我从车上直接搬了下来,还大声喊:“大人!大人!肖小七晕过去了!”
我真想给他一个大白眼,但是真的没力气了。
肖不修过来看了看我,从我的太阳穴到后脖颈,以及脊椎骨的位置一通按压,我才觉得喘得上气了,然后又干呕了几次,才算还魂。“肖大人,饶了我吧,我自己走过去成不成?这马车我可不坐了。”
难得看到肖不修笑了一下,简直是惊为天人的笑颜。我看肖小三都抖了一下,估计这笑容一定是挺罕见的。“这里距离西郊别院还有一百多里,你确定天黑之前能走到?”
“不能啊。”我上次离尼姑庵出走,一百多里走了十多天,虽然也是吃吃玩玩地走,但也挺累的。
“据说林二牛危在旦夕,我们要拿到他的关键性口供,必须要快。你又不能骑马,只能在马车里受一些颠簸了。但是,为了那六十多人的性命,是不是可以坚持一下呢?”
“我也想啊,但是,要再这样下去,怕我也就成为那六十多人中的一员了。”我这真的不是矫情,而是实事求是。肖小三给我拿了点水喝,我一口下去,又直接吐了一地。“要不,让我骑马吧,我会一点的。”
“你会骑马?”肖不修略略惊讶了一下。看到他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李小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娇娘,一般都是坐轿子和坐马车,李山也不会让她骑马招摇过市的。所以,怎么能会骑马呢?
“就是一点点,怎么也在马背上待过吧。”我赶紧给自己圆谎。虽然,我骑马技术还是不错的,肯定不会掉下来。毕竟之前尼姑庵有两匹白马,被静心师父安排来驮货物,被我骑出来玩耍,但这事情绝对不能告诉肖不修。“就试试嘛,反正我绝对不要坐马车了!”
“好。”肖不修果决之人,立刻让肖小三去找了一匹相对温顺的黑马。果然是相对温顺,特别是比起肖不修那匹烈性战马来说,这匹黑马看到我的时候,也就是吼了两嗓子,喷了三口气,抬了两次前腿,踢了两次后腿。吓得我躲在了肖不修身后,压根儿都不敢出来。“你要骑马,只有这匹还温顺一些,南厂几乎都是战马,上过沙场的,自有一股子血腥味儿。”
“那我骑不合适吧。”我有点发抖,“我还是回马车里坐着吧。”
在肖不修面前几乎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直接把我扔到了马背上,把我的脚塞进了马磴子里,然后冷声说道:“抓住缰绳,坐稳马鞍,不能脚离开镫子。俯下身子,与马背贴近,跟它一起呼吸,一起奔跑。”然后,我的马就这么跑出去了。
说真的,我尼姑庵的大白马也跑得挺快的,但我们基本上就是郊外跑上十来步,开心一下就好了。这大黑马嗖一下跑了出去,我都感受不到它的呼吸,我连我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只能紧紧贴着马背,努力先让自己不掉下去,不歪斜,不动。
幸好我还是可以的,一是身体轻,二是抓得牢。这一路虽然耳畔全是风声,完全没敢睁眼。但也算是没有那种强烈的颠簸感,学会和大黑马处在同一频率,至少慢慢掌握了节奏,没有那种难受感了。
又跑了半个时辰,我开始尝试着放松一点身体,慢慢拱起腰背,然后又慢慢放开手,只是抓住马的缰绳,一点点坐了起来。
赫然发现,肖不修骑着马与我的坐骑并行,他看着我的一系列动作,有那么一点点惊讶。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也没有吼我,只是稍稍减低了速度,让我适应一下坐起来的感觉,才又策马前行。我的坐骑居然特别听他的话,一看他加速了,它也跟着加速,我也只好又躬下身体,减低大风的吹袭感。
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一路坚持到了别院的废墟处。就是下不来了,两条腿完全不能动了,僵硬得厉害,整个人也处于发抖的状态。肖小三笑着把我从马背上掰了下来,直接拖到路边倚靠在大树上喘气。肖不修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带着人去了废墟查看情况。
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也只是在文书处看到过案件勘察时画出的大致示意图。但现在这个景象的确也是震撼了我,一片焦土,残垣断壁。曾经文书上写这里的雕梁画柱,也曾经被誉为大月国最美的宅子之一,春天的樱花绽放,粉白成片,煞是好看。如今连樱花树都被烧得焦黑,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真是可惜,之前还是很漂亮的。”陈一陈二居然也在现场,说是昨天夜里过来的,在帮忙清点现场,看看是否还能找到有生命迹象的人。他两看到我半死不活地倒在路边,倒是吓了一跳。肖小三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两人完全没有笑话我,直接给我点了个赞。
三十四、没事,我就是和尸体聊聊天
“现在清理出六十七具尸体,能分辨出来的不多,但周围不少村民都已经来认亲了,他们会陆续辨别出一些。京畿府尹郭大人这边派来的人和咱们的人都在帮忙,但也需要一些时日。林二牛倒是没有被烧伤,只是被黑烟憋晕过去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早上醒过一次,一直喊头疼,就又昏过去了。”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我有点奇怪,看到着大火,应该往外跑啊。
“他们都是来守灵的,入夜之后就睡在大厅里。乡下人也没那么讲究,铺一个席子就躺下来了。这些人都是与王燕儿平素关系不错的,来吊唁一番,表表心意。据说这王燕儿也属于乐善好施的那一类大小姐,平时也没少给他们吃食和衣物。所以,知道王燕儿的丧事虽然不能在别院里办,但搞一个牌位在别院祭奠一下,也算是表了心意。”
“大厅的门平时不会关吧?怎么跑不出来?”
“我们查看了一圈,怀疑大厅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还被泼洒了大量的祭酒,所以火势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打开门。大火着的很快,有目击者看到瞬间就在空中腾起了一个大火球,还有爆炸声,然后就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
“爆炸?”
“应该是祭酒坛子爆炸了,着大火时,温度很高,把院子里的祭酒都引燃了。大厅里的人多数是妇孺,又已经是深夜时分,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直接先被倒塌的房屋碎石压住,继而被大火烧死。”
“林二牛在哪里发现的?”
“在王燕儿的房间,应该说是被熏得昏过去了。那个房间也被烧毁了,林二牛就卡在水桶和墙壁之间,两只手都被烧伤了,可能当时发现着火了,想冲出去,但是找不到门口,就只能先躲起来。王燕儿屋里有个水桶,应该也是平时洗漱用的。他就先泡进水桶里,让全身湿透之后,推倒了水桶,让水流暂缓了大火蔓延过来的趋势。但是当时的烟太大了,他直接就憋晕过去了。”
“现在他在哪里?”
“不远,在我们临时搭的棚子里,有医士正在照顾他。”陈一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你若可以行走,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不知道现在他醒了没有,或许还需要一会儿。”
一边说话一边活动自己的腿,我感觉经络都差不多恢复了。就让陈二和肖小三把我拉了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完全没问题了。我们几个走进临时搭的棚子里,看到有些侍卫满脸黑灰地坐在地上休息,太阳逐渐变得很燥热,大家都在补充水分。棚子外面用白布盖了不少尸体,有人在整理,有村民家属在痛哭流涕,听着都觉得伤心不已。
林二牛一脸黑灰地躺着在那里,身下垫了一些干稻草。有两位医士正在诊脉,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见我们几个过来,侍卫们一边行礼,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两位医士也要冲我们行礼,但陈二直接给按住了,让他们直接说林二牛目前的情况。
“脉象平稳,但人醒不了。通常来说,在这样的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非傻即呆,可能智力都会有损。还有可能忘记所有的事情,或是仅仅忘记这段大火的事情。”
“那要这么说,即便是林二牛醒过来,也未必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许,还有别的幸存者?”
“还有几个孩子,据说是当晚睡不着,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所以幸免于难。不过,最大的那个九岁,被吓得不轻,能说出的东西也很有限。基本上说的都是张虎将祭酒洒在了别院的各处,然后点燃了大火。”
“张虎依然没有找到?”
“目前还没有。”陈二找了个矮凳子,让我坐下。又弄了一点清水给我擦擦脸,“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张虎,但张虎的杀人动机仅仅是为了林二牛和王燕儿,似乎还是有些牵强了。毕竟,现在死的这么多人,都是他的邻居,同村,玩伴和熟人,想要如此狠毒下手,说不过去。”
“嗯,除非是深仇大恨,或是心理扭曲,否则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再找找村民问问,张虎平时最喜欢去哪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如果说火灾有了天时地利人为的因素,那么张虎的行为就应该被解释为复仇,才能做出来。可是,对于一个自小就在这里成长起来的,目前依然还可以被称为孩子的年轻人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大仇恨。另外,即便是激情杀人也没有道理,除非他想杀的就是林二狗一个人,没想到会引发了如此大火之类的结局。
各种说不通,但又似乎是正解。
肖不修来到棚子修整的时候,我赶紧站了起来,把唯一看得过去的凳子让他坐。他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喝了两口肖小五递过来的热茶。在这一片废墟之中,肖小五居然还能随身变出热茶,我表示极为赞叹和惊讶。
肖小五绝对是南厂最棒的太监首领,不仅有武功,还是管家能手,还能够八面玲珑的处理各种事物。人长得也精神,肤白貌美,虽然有股子阴柔之狠,但完全不影响他的整体气质。要是用个粗鄙的形容,就是肖小五是肖不修最得力的妾室,全方位的负责了他的吃喝拉撒睡。那么,重点来了,他也负责影子的一切么?
肖不修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林二牛,听着陈一的汇报,眉头略略蹙了起来,居然还有点好看。我又呆呆地看着他,想着这人为什么会做了太监呢?
直到有人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张虎了!”我才恍若惊梦一般,看向棚子外面的人,但发现他们抬过来的不过是具尸体而已,并不是活生生的张虎。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尸体,但看到张虎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惋惜。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身量不高,面容削瘦,紧紧闭着双眼,面部表情并不好。
侍卫们说,是在距离此处二十里的河滩上发现他的,应该是在河中溺死,然后又被冲到了下游。因为着急复命,就赶紧先把尸体抬了过来,让仵作立刻验尸。
我先过去看了看,侍卫们都散在周围。仵作还在处理那些焦黑的尸体,没有过来增援。我想了想,就掏出黑布将自己的口鼻掩住,还有一块黑布是肖不修给我的,我用它来罩住右手,开始翻检张虎的尸体。
静心师父教过我,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要用自己的手去拿捏,更何况是尸体。当初打死个蟑螂,她都要我用纸包起来烧掉。“纸很贵的,不能用啊。”我有些不理解地问她,她却说:“是你的命重要,还是纸重要呢?”
“命也许不值钱,但这摞纸的确价值纹银二十两。”我有些狡辩了。
“命也就用一次,这些纸没有了可以再买。并且,那些贵妇也会送,何必在意呢?”静心师父说得好有道理,所以,我就记住了。
张虎的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外伤,衣服上也没有大块血迹,鞋子已经不见了,光着脚。侍卫们初步判断他是溺亡,又因为在水里泡过,又在河滩上暴晒,裸露出的皮肤状态已经呈现出黑色的尸斑,即便是身体上有血迹,恐怕也都因为河水的冲刷差不多都没有了。
“所以是畏罪自杀?自知罪孽深重?”我自言自语,想着他的死亡原因。我蹲在尸体的边上,细细地看着,就像静心师父当年让我观察一只死兔子一样,不动手,但要凭眼睛看,看出到底是怎么死的。当时,我还跟她抱怨这太难了吧,万一它是心脏病突发死了,我怎么能用肉眼看出来。
她却说:“但凡是死了,都会有原因。就算是心脏病死亡,你可以看他的眼睛是否突出,嘴角是否扭曲,虎口处应该还有红色斑纹。这就是心脏病死亡的迹象。”所以,有时候我都想,跟她在一起不是写字就是研究各种不靠谱的事情,简直是累得要死。现在出来了,真的还挺开心的。就是,有时候会想起她,以及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似乎都已经融入到骨血里,成为完全不能消散的回忆。
太阳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尸体开始蒸发出水分,也有臭味出现。我挥挥手,让侍卫们再往后站站,别围在这里。然后我开始絮叨:“张虎,要不咱们聊聊吧,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周边的侍卫们都浑身一抖,要不是有大太阳照着,估计都会跑了吧。因为,我又开始和尸体鬼魂说话了。这也是静心师父要求的,她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生灵,你要是真心对待它,它也会如此对待你。后来我想想,那我就跟它们聊天吧,彼此沟通一下。当时静心师父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但我挺坦然的。再说了,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个啥?
“你看啊,大家现在都怀疑是你放的火,结果烧死了那么多村民,这里也有你的朋友吧。你的朋友不可能只有林二牛一人吧?那你说说你,你要是真的想杀了林二牛,直接杀他就好了,干嘛要烧死其他人呢?要是意外吧,也太意外了,我不太明白。”我盘腿坐在了地上,靠得尸体更近了一些。当然,我也明显感觉到侍卫们又往远处站了站。只有陈二还算淡定,坚定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一会应该给他加餐。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继续问,也观察着尸身的变化。它开始流汤了,应该说刚才就一直有水溱印在土地上,现在稍微多了一点。“我就多问一句,他们说你喜欢林二牛,因为他救过你的性命,你对他已经超出了大兄弟情,是真的么?那你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尸体当然是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只是会有味道散出来。随着阳光的炙烤,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隔着黑布都能够闻到那种似有似无的味道,我想确认一下,就摘了黑布,轻轻呼吸了一下。果然是一股淡香,不应该林二牛身上的,而是从我身后飘过来的。
一回头,看着肖不修皱着眉头看着我。
“肖大人,休息一下吧,我跟张虎说完话就过去。”我挺客气的。但我看到肖不修挑了挑眉,肖小五倒吸一口气,肖小三有点发愣。“没事没事,就再聊几句,马上结束。”我挥了挥手,有点不耐烦。
他们没再说话,但也没走远,比侍卫们站得近了一点,距离我还是远了一点。我也没管那么多,继续和张虎的尸体闲聊。“你看哈,这次你牛气了,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弄来了,又收拾,又查案,还要到处访问找线索。所以,你干脆自己说说呗,到底是怎么了?”
张虎的尸身当然不会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要不是因为脸色已经逐渐发黑,我都有一度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睡熟的人说话。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把我都晒得满脸通红了。我站起身,开始脱张虎的衣服。陈二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说道:“危险。”
“没什么,就看看。”我已经摘掉了脸上和手上的黑布,解开张虎身上的粗布衣衫。衣衫都已经干透了,质量不好的粗布,有很多线头和污渍,看来这孩子生前也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家里不富裕,又不爱整洁,啧啧啧,虽然长得还可以,但也就是胜在年轻而已。
胸口还没有变黑,只是有些发乌。左下乳处有一个黑点,不仔细看以为是颗黑痣。我用手在周围摸了摸,然后就听到周围和身后都有吸气的声音。这群太监和男人真的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摸的是尸体而已。
略略一使劲,便挤压出一根银针。嘿嘿,这孩子果然是被人魔障的。
陈二立刻拿了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抽出来。“应该没有毒,没有黑。”
“嗯,就是令人迷失心智的作用。”我看着他处理好,又转到了张虎的头部位置,蹲了下来,对他说:“你看,被我发现了吧。告诉你,不能骗我的,我什么都知道。那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怎么会落水溺亡的。要不要自己告诉我,还是要我动手?”说话的口气很平常,至少我觉得和我平时与大家说话的音调是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显感觉又有几个人后退了半步。
张虎的后脑枕在黄土地上,头发中流出的水渗透了下面的泥土,形成了灰黑色的渍迹。我将他的头轻轻抱了起来,将上半身揽在我的怀里,轻声说:“张虎弟弟,如果真的有冤屈,就告诉姐姐,姐姐帮你。”
张虎的头离开地的时候,在泥土的渍迹中有一点点褐色的痕迹。我在他后脑对应的位置摸了摸,再将手抽离出来,看到我的手上也有这一小小的褐色液体,是残留的血迹。“知道了,我会帮你找出真凶的。不是你做的,姐姐知道了。”
三十五、他们都是被害死的
“发现了什么?”陈一帮我把张虎的尸身放平,先简略地盖上了白布。
“张虎是被杀的。一会儿可以找仵作把他后脑的头发剃掉一点看看确认一下。”我在张虎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站起了身子。“这事情有意思了,大家都说张虎是放火杀人的凶手,但为什么张虎是被杀的?原以为他是畏罪自杀,现在看起来凶手另有其人。”
肖不修看着我,又皱起了眉头。“为何确认张虎是被杀的?”
“张虎左乳下方这根银针是第一个证明,他被人用银针迷惑了心智,这一处的穴位叫天溪穴,对于女人来说,这一处穴位是增加**的,常常按摩有好处。但对于男人来说,这里反而是令脾脏火气增加,如果堵塞,会立刻有种急火攻心的感觉,迷失自我的意识。即便是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未必知道。”
“果真?”肖不修还是有点不相信我,看向已经过来帮忙的仵作。这仵作是京畿府资深的老人,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说,“大人说得没错,的确是有这个说法。不过,已经很少人知道这个穴位的男女不同了,知道这种运针的人,应该也是个中高手才对。”
“那么,此人控制住张虎,最终让他放火杀人。可是,他又被人杀了?”陈二也围了过来。
“如何确定张虎是被人杀了,而不是自己溺水,或是畏罪自杀?”肖不修继续问。
“烦请仵作帮张虎剃头,只一小块就好。”我让陈一陈二帮忙把张虎的尸体翻了过来,摸了摸大致的位置,“就这里。”
仵作的工具很齐全,立刻拿出剃刀,几下就刮了个干净,后脑位置有一处伤口,不大不小。“如果是溺亡,跳进河里首先不会是后脑着地,其次,如果是后脑遇到石头,磕出来的面积要很大,并且是淤青大过伤口。现在看这伤口,虽然已经被浸泡过,但也能够看出已经有破损流血的地方。按照这个尺寸来说,应该是一根铁棍或是一个长条的棍状物体击打所致,有受力点,有出血点。另外,摸起来已经有碎裂的感觉,证明这力气不小。再猜测一下,可能就是这击打之下,张虎才掉进了河里,最终溺亡。”我一边解释,一边让仵作帮忙整理伤口。仵作也不断点头,“大人说的有道理,看起来是有这种可能。张虎的溺亡,或许也不是溺亡,目前看起来,腹部没有太多积水,证明他入水之前可能就已经昏迷或死亡了。”
有了这个推论,大家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的确,一个时辰前,大家还认为张虎是放火之人,烧死了六十多人的大罪。结果,现在他也可能是受害者,更被残忍杀害。那么,下手之人是谁?难道是林二牛?
目前,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林二牛。
越来越热的天气,大家都开始流汗。肖不修一言不发地回到棚子里,我也跟着走了过去。看着依然昏迷的林二牛,没有什么思路。
认尸的现场哭声震天,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悲伤。我远远看过去,一排排尸体很是触目惊心。陈二过来说:“几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因为还没有破案,大家只能先认尸,但不能拉走。”
“还能认得出来么?”
“有些可以,靠近门口处的损毁得最严重。不过,亲近的人应该还是可以认出来的。”陈二也有点惋惜,毕竟很多是孩子。可为什么要把孩子们都烧死?还有很多妇人?现在能够确认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么,动机到底是什么?
“林二牛的哥哥在那边,要不要叫过来问问?”陈二问。
“他家还死了谁?”
“林三牛,最小的弟弟。”
这名字起的,果然是三兄弟。我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嗯,问问吧。”回头看了一眼肖不修,端着茶杯的他若有所思,估计也在想到底为什么要放火的事情。
林大牛今年二十五岁,身材壮硕,粗布衣衫,一脸的泪痕。一看到我和肖不修就立刻跪了下来,嚎啕大哭:“大人啊,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这一嗓子,把来认尸的人都招了过来,跪在棚子外面嚎啕大哭,乌压压几百人,这场面也挺难受的,南厂的侍卫们幸亏是训练有素,加紧了戒备,透露出一股子威严和强势,让他们不敢靠近。但被叫到我眼前的林大牛还是嗷嗷地哭,有点控制不住了。
我也能理解这种情绪,群体之间的情绪又容易被感染,大家哭出来也是一种释放。不过,我回头看肖不修的时候,发现他面无表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开始吃肖小五准备的糕点,简直是冷血动物。我好歹还眼角带泪呢,他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真冷漠。
陈一陈二看着我,我看着肖小五。肖小五大约得了肖不修的什么授意,站在外面冲着百十来人喊道:“南厂都督肖大人在此正在调查案件,各位村民节哀,耐心等待我们的调查结果。肖大人说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查出真凶!”
有了这几句话,村民们的反应好了一点,毕竟也算是官方点头要查案了。南厂侍卫又开始把人赶回去认尸,虽然哭哭啼啼,但好了一些。
林大牛还跪在地上哭,我蹲了下来问他:“林三牛多大?”
“六岁,刚刚六岁啊。”林大牛这个哭腔也是让人忍不住难过,“大小姐是好人,平时对我们也不错,我两个弟弟经常在别院里玩,帮忙干活。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林二牛和张虎的关系如何?”我转移了话题
“关系特别好,比我这个亲兄弟还好。虎子特别喜欢跟着二牛,两人也是形影不离。所以,有人说他是凶手,我不相信。”
“嗯,他不是凶手。相反的是,他也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林大牛的眼睛都瞪圆了。
“详细的事情,我们再调查。我再问你,如果是你来推断凶手,会是谁?”
“不知道。我们真的没有招惹过任何人,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林大牛开始在脑子过所有的可能的嫌疑人。
“张虎有什么仇人么?”我把思路又扩大了一些。
“虎子老实巴交的,就喜欢跟着二牛,也没有出过村子,每天就在别院里跟着二牛和大小姐进进出出。”
“据说张虎和林二牛之前吵过架,所以张虎才一怒之下放了火。”
“对,孩子们说的。二牛想帮大小姐完成那个药圃的整理,虎子说人都没了,你还干什么啊?两人应该是吵起来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说是后来虎子就去药圃先毁了那些药材,然后就开始把祭酒都砸碎了,倒在院子里的各处。”
“林二牛这个时候在哪里?”
“和他吵完架,就去大小姐的屋里了,没出来过,所以应该也不知道虎子后来放火的事情。否则依照二弟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虎子这么做呢?虎子也是最听二弟的。我真的想不通,虎子怎么会放火呢?”
“这么大动静,林二牛居然没听到么?”
“别院其实也挺大的,前院发生的事情,后院未必知道。”
“可是,不是说张虎把祭酒洒得到处都是么?林二牛居然不知道?”我似乎发现了什么,“陈二,有没有别院的地图,我想看看。”
陈二立刻去找了来,我们展开图,很简单的标注,但的确前后院有距离。所以,能够把别院烧得毁灭级别,真心不是什么祭酒就能办到的。
在林大牛嘴里暂时也问不出什么,我就让他先去照顾林二牛。我蹲在阴凉的地方继续看别院的地图标志,企图能看出点什么。肖小五过来问我:“肖大人说一会就回城了,你跟着回去么?”
“不用了吧,这里还没弄明白。”我继续蹲着看图。
“附近安排了农户家里可以住下来,让肖小三跟着你。”肖小五塞给我一包糕点,“你先吃这个吧,我就不带回去了。”
“成!”有吃的,很好很好。我把糕点抱在怀里,仰头看着肖小五,“肖大人能同意我不回去么?”
“他说只要是能破案,你随意。如果不能破案,就等着回去加倍领板子。”肖小五也挺严肃的。
“那我这就回去领板子吧。”
“那也成,走吧。”肖小五一点都没有幽默精神,完全是一板一眼,跟他主子一个模样。
“没有啦,我再想想。”我挥挥手,“明天我就回去,或者有什么新发现,我再看看。疑点太多了,我要想一想。”我用余光看到肖不修都已经站起了身,看来这是要走了。
“马车和马都留给你了,有事情和肖小三说。”肖小五也看到了,叮嘱了我几句,就跟着肖不修走了。望着他们一骑绝尘的样子,我忽然想,这肖不修也挺累的,一天赶一个来回,还要去宫里汇报,回南厂整理文件,辛苦的差事啊。
棚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终于轮到我坐了,我赶紧霸占住,并且招呼陈一陈二和肖小三都来和我分享这一包糕点。他们一开始还有点犹豫,我就说:“你们就当是帮我吃的,我吃不下啊。”
一群人立刻狼吞虎咽,瞬间连包糕点的纸都吃进去了。
等到认完尸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别院的废墟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遗属们在烧纸钱,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哭泣。
我跟着肖小三到了附近已经打扫干净的农户家吃饭,“这家没有人遇害,地方大,也比较干净,我们今晚就临时住在这里。”
“就我们几个?其他人呢?”
“他们睡别院的外面,也算是看管现场。放心吧,南厂的侍卫们训练有素,睡野外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要不是你留下来,我也不会找个农户家了。”
“谢谢谢谢。”这安排真贴心,我立刻表示感谢。
“也没什么,你也是女孩子,怎么也是要安全为上。”
“我看侍卫里也有几个女人,她们要过来一起住么?”
“那倒不必了,级别不够。”
“那人家也是女的啊。”
“南厂的级别森严,并不是因为女的或是男的有特殊待遇,还是要看级别的。”
“好吧。”我还真的沾了那只肖小七猫的光了。
“你先休息吧,我再出去看看。有事情就叫陈一陈二,他们在外面。”
“嗯。”看他关上了门,我直接大字躺在土炕上。这农户家其实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土炕还算干净,然后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一进屋就上炕,有一床被子,但也挺破旧的,我不太忍心盖。
刚伸直了腰,就听陈二在外面喊我,“小大人,林二牛醒了!”
我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速度着冲了出去,“哪里哪里?快去看看。”陈二拎了一只南厂的专属白色的灯,在黑漆漆的夜里看着还挺吓人的。
“还在那个凉棚里,刚醒,我来告诉小大人一声。”陈二照着我脚下的路,我两的脚步都很快,距离也不远,很快就见到了睁开眼睛正在喝水的林二牛。一旁的林大牛眼巴巴地看着他,泪流满面。医士过来见礼后说,“就是醒了,然后要水喝。什么都没说,我们也没问。”
陈二把那个凳子搬了过来,我坐了下来。林二牛坐在临时做的木板床上,还在使劲喝水,牛饮的样子,仿佛是想把自己浇灌一遍,喝得全身上下都是水。又看到他喝完一罐子水后,我林大牛把水罐夺了下来,然后看着林二牛。
他还在找水喝,说是要渴死了,要热死了,要被烧死了。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火灾现场的慌乱之中,应该是应激后遗症的表现。要不是陈一陈二按住他,估计要疯癫的那种了。
“拿水桶过来!”我吼了一嗓子,并且站起来,远离他。有侍卫提了一大桶水过来问:“大人,水来了!”
“泼他!”我指了指林二牛,“大家躲开!”陈一陈二立刻松手闪开,趁林二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桶水就结结实实地浇满了全身。
“再来一桶!”我看着林二牛发呆的样子,又喊人提水过来,浇了他一身。此时此刻,林二牛才算停了下来,用手呼噜了一把脸上的水,喃喃自语道:“火灭了。”
“是啊,火灭了,你活着。”我站在他旁边,轻声引导着,“现在也不热了吧,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大小姐,你还活着啊!”林二牛忽然眼睛一亮,看着我高兴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杀死了,我还给你烧了纸钱。”
“呸呸呸,谁死了,真不吉利。快呸呸呸。”我继续说道,也让陈一陈二慢慢靠近,守在周围。林大牛有点发蒙,问:“二弟,你怎么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三弟呢?我给他烤了两个地瓜,大小姐也吃过的,很甜的。”
“我……”趁林二牛看着大牛,我站在他的侧身,立刻挥手让人把林大牛拉走,怕他说出林三牛已经不在的事情,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林二牛又搞得激动起来。
“二牛啊,先别跟大牛说话,咱们俩说说话好不好,就咱两。”我拉住林二牛湿漉漉的衣袖,拉着他坐了下来。幸好陈一陈二跟了我一段时间,立刻悄悄清场,让所有人都往外退了退。“你还记得大火是怎么起来的么?”
我看林二牛的状态依然是蒙圈的样子,没有搞明白现在的状况。这个与他的昏迷一定有关系,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比较好问话,还能说出心里话。
三十六、爱从来不是对等的
林二牛一家人都是王御史家的庄户,也就是说,王御史的土地上需要农户来干活,林二牛一家人都为他来做工,生活倒也安稳,至少是一年四季都有进项,不至于饿肚子。王御史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还经常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农户们多派发一些银钱。因此,大家也都觉得在这里工作很不错了。
今年前,林二牛的父母相继病逝,就剩下三个兄弟生活。林大牛已经结婚生子,但依然和二牛,三牛一起居住。大牛的妻子也是老实本分的人,两人也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本来想给二牛也找个附近村庄的媳妇早早结婚,但二牛不太愿意,这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反正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张虎也没结婚,两人整日里干完农活之后就到处玩,也是挺开心的。大牛还想着以后二牛要结婚,他还要多盖一间房,给二牛一家人住。因此,大牛就更加努力地挣钱,有时还出门做点小买卖,卖一些荒山上挖来的药草。
二牛觉得哥哥太辛苦了,有时也会上山跟着一起采药。所以,有一年张虎在荒山上没了音信,二牛敢自己一人上山去找,也是因为对这座山的熟悉程度。那一天的雨的确很大,不顾众人阻拦,执意上山找人的二牛最终是在一个洞崖下面找到了张虎。当时张虎已经冻得脸色青白,几乎昏厥过去。
二牛身无长物,也没有带着火种点燃篝火。就只好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紧紧抱住张虎,用身体为他取暖。两人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过了一晚,直到天亮太阳出来,热度上来了,才缓过来。
当时,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样抱着睡了一宿,二牛因为有时还和弟弟三牛这样睡,觉得无所谓。但张虎是家里的独子,居然和自己的小伙伴这样睡了一宿,心里就总有一些异样。
自从下山之后,他躲了二牛一段时间,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的生活中根本少不了二牛,无论是干农活,还是出去玩,时时刻刻都有二牛在身边。后来,他也发现自己对二牛愈加在意起来。不喜欢别人多和二牛说话,不喜欢二牛去相亲,甚至连二牛和三牛的动作亲密一些,他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有一天晚上,两人爬到草垛上看星星。张虎就问二牛:“你喜欢我么?”
“喜欢啊。”二牛对于张虎的情感,就是很熟悉很亲密的朋友而已。但是,张虎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还是起了别样的心思。或许是碍于世俗的眼光,他没有直接说出心里话,但行动上却愈加表现出了独占性和亲密感。
一年前,大小姐王燕儿搬来别院居住,性格开朗,颇有男儿风范,对农户们也相当友好,一下子赢得了很多年轻人的心。林二牛更是对王燕儿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热爱,经常是无论白昼,只要是王燕儿需要,他随叫随到。张虎一开始还打趣他说:“这是要做大小姐家的长工啊?”
林二牛倒是很诚实地回答:“我愿意。”
张虎听了这话之后,就感觉更加的不开心。于是,也就盯着林二牛的一举一动。只要林二牛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生怕林二牛和王燕儿有单独相处时间。其实,这也是一种嫉妒吃醋的表现。林二牛渐渐也察觉到张虎对他异于其他小伙伴们的态度,有时候还会跟张虎说:“你离我远点。”、“我的事情你别管。”但张虎依然紧紧跟着林二牛,那种黏腻感更加强烈。
当王燕儿被杀后,他反而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是“情敌”死了。可是,看到林二牛这么伤心的样子,他也很难过。在别院祭奠的这一晚,他想去安慰伤心欲绝的林二牛,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又默默地跟着林二牛。就连林二牛去厕所也跟着,寸步不离。
终于,激怒了林二牛。他冲张虎吼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这下你开心了吧,大小姐死了,再也没有人跟你抢了,对不对?说不准,就是你害死大小姐的!”
张虎一开始还忍着,不跟林二牛吵架。毕竟他心里也明白王燕儿的死对林二牛的打击挺大的,只有熬过这段时间,才能慢慢好转过来。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想替他擦掉脸上的泪痕。
但这个动作又激起了林二牛的反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不是你的,我也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女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男人?你一定要我说破么?”
张虎听到这话,心里惊慌极了。他感到了害怕,感到了不安,甚至恐慌。他一直喜欢的人,一直有着别样情愫的人现在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让他无法忍受。“二牛,你喜欢的是我,王燕儿不喜欢你,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即便是她活过来,你们也没有结果的。”
“那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我,我和她没有结果,也只是我们的事情。你算什么?我和你算什么?我又不喜欢你,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结果!”
“不不,你说的是气话,你是喜欢我的。我确定。荒山那晚,我们在一起的,我很开心的。我知道的,你喜欢的就是我。”张虎有点语无伦次,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上前一步,想要抱住林二牛,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此时的林二牛表现出极为厌恶张虎的表情,不仅推开了他,还在大叫:“你离我远一点!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真令人恶心!”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只是太伤心了,我等,我可以等你的,我一直等你。”
“你做梦!我不会喜欢一个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林二牛大约也是失心疯了,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口不对心,但是情绪大过理智,王燕儿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是不是你嫉妒我们?是你杀死了王燕儿?是你!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死王燕儿呢?”张虎也着急了,越发地解释不清楚了。两人就在王燕儿房前拉拉扯扯,有不少参与当晚祭奠的孩子都看到了。
见到有人围观,林二牛更加反感和张虎的拉拉扯扯,直接用力推开了他,自己转身进了王燕儿的房间,大哭起来。后来他听到张虎在院子里发疯一般地砸东西,将祭酒洒了满院子,也没想出来看看。当时,心里厌烦极了,就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为自己喜欢的王燕儿哭一场作为情绪的释放。
直到大火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并且迅速吞没了唯一的大门出口,林二牛才慌张起来,但此时已经没有办法从火海中冲出来了。他一边咒骂着张虎是个疯子,一边在屋里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后来就在床后面发现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缸,直接跳进去湿透了全身之后,又爬了出来。但此时已经黑烟滚滚,完全无法呼吸,他四处摸着方向,大火烧伤了双手,四处都是呛人的黑烟和碎屑,渐渐没有了力气,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林二牛醒过来的时候,还残存了大火燃烧时的记忆,所以才有了之前大口喝水的一幕。我用这两桶凉水把他直接叫醒,然后又慢慢地轻言细语地引导他说出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他的表情痛苦而自责,特别是知道张虎已经死的时候,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种情感纠葛的问题,我真心不擅长处理。当初,我看到话本中那些男女纠葛,男男斗争,都觉得很是头疼和费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不是我爱你,你就一定爱我,也不是我爱你十分,你也爱我十分。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我爱你八分,你爱我一分,这就已经算不错了。
我还记得围观过醉红楼的姑娘们上“接客指南”的课程,里面的教导嬷嬷说:“别动心,别费力气讨好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你若用心去爱了,必然会受到伤害。你这辈子需要做的,只是爱自己,好好爱自己,无论是金钱还是相貌,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在窗外偷听的我,觉得超级有道理,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那你喜欢张虎么?”面对已经清醒的林二牛,我问出了一句最残忍的话。他的表情变得难堪,又变得纠结,最终还是用沉默回答了我。“算了,反正人都死了,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喜欢一个人啊,真的是很费力气的事情。你想想你是如何爱王燕儿的,张虎就是如何爱你的。我爱你三个字,如果能够倒过来,才是对等的事情。你这样模模糊糊地企图骗自己,骗张虎,最终不过都是一场空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又闻到了一股香味,是肖不修的味道,淡淡的。我回头看时,发现他果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表情不明不暗,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我和林二牛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我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也就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更加混乱,理不出任何头绪。
我站起身,走出了凉棚。夜色愈加黑暗,甚至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肖不修拎了一站白色灯笼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我从他身边走过,喊了一句:“肖大人。”
他哼了一声,转身对我说:“走吧。”
“走哪里?”
“回家。”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我有点惊讶。
“毕竟你的身份不同,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过夜。”
“也没关系啦,农户家挺干净的。”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比较放心。”
“哦,怕我跑了,我们就相忘于江湖,你不好跟皇上交代吧。”
“是这个意思。”
我就知道肖不修也不会存什么好心眼来接我,不过是害怕我消失了,他不能破案也就算了,还会落下重罪。“这么晚了,就等天亮再回去吧。我想走一走,心里不痛快。”
“我陪你。”暗夜中的肖不修总是透露出那么一丝丝温柔,令人感到有些恍惚。或许还是这副好皮相为他增加一份好感,让人有时还会有那么一点点踏实的感觉。
我们两往别院废墟的方向慢慢走过去,身后还跟着肖小三和肖小五等一群侍卫,黑夜中看起来也挺吓人的。“咱们遛弯,能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么?”
“夜晚山村有鬼。”肖不修低声说。
“什么?”我惊叫了一声,肖小三和肖小五立刻就冲了上来,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摇摇头表示无事发生。这两人看了一眼肖不修,才又默默地退下,距离我们三米远。
“你骗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为什么?”难得肖不修跟和我对话。
“你真的见过鬼么?什么样子的?会说话么?能够走路么?真的是飘着的么?肯定没有吧。”听了这话,肖不修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是没有亲眼见过。”
“那就是了,都是传闻而已。大家就是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罢了。”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白灯笼,“你看你,人家都说白灯笼是鬼用的,可你分明不是鬼,是活人啊。你的身上有温度,有香味。”
“有道理。”他点了点头。
“再说了,即便是有鬼又如何?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也完全不会害怕。”
“那你也有可能害死别人?”
“什么意思?”
“比如你刚才和林二牛说的那番话,或许他会自杀,以弥补他对张虎的亏欠。”
“那不可能。”
“为何?你说的很残忍,也很冷酷。”
“可我说的事实,如果他心里有喜欢张虎,也不过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而已。提及情感来说,这种男男之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大月国虽然不会有太多非议,但毕竟也是少数吧?他两又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情感虽然好,但要想突破这个世俗界限,还是有困难的。”
“所以,林二牛依然觉得他和王燕儿可以?”
“有什么不可呢?万一王燕儿喜欢林二牛呢?官家小姐和自己家长工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没有啊?反而会是一段佳话吧。”其实,我也有点不肯定,但也希望很多事情没有发生。在爱这件事情上,没有对错,真的只能说是缘分和孽缘。你爱一个人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未必会得到回报。但你若是不爱一个人,无论对方如何努力,都不会得到回应。那么,爱情真的是很残忍,珍贵又稀少的东西。
可以得到么?我在黑夜之中,慢慢前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三十七、令人生疑的别院土地
走在黑暗中,肖不修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人感到安心,不由得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前行。我们在别院的废墟中,停停走走。四处都有侍卫做警戒,还有火把和灯笼做照明,视线还可以。至少我能够看到仵作留下的石灰线,标注着这里发现尸体的轮廓,或大或小,或扭曲,或蜷缩,能够看出当时火势的强烈以及现场的惨状。
“我们确认仅仅是祭酒就能造成这么大的火灾?”我问道。
“别院里除了祭酒,还有别的酒。王御史爱喝酒,就在这里囤了不少好酒。王燕儿不喜欢喝酒,但酒的香味会引来蜜蜂采蜜,为了能够让她的花花草草长得更繁茂,她也没管那么多。另外,她说王御史也喜欢用花酿酒,所以也打算做一些。谁知道这反而成为惨案的祸因之一。”
“这事情要如何善后?查到真凶仅仅是一方面吧?这么多人的伤亡,怕也是大月国的最大惨案之一了吧。”
“昨日我已经进宫和皇上商讨过,现在主要是安抚民心,尽快查出真相。之前怀疑的张虎不是凶手,那就要再继续找,实在不行,找个替罪羊也成。”
“那可不成,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我想了想,“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但是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要再细细查看一番。”
“你就不怕村民闹事?我可看着他们情绪不太对,所以又连夜调了一些侍卫过来。如果有需要,禁军我也可以调迁过来。”肖不修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正在哭喊着的村民方向。
“那也不必吧,其实吧,你们有没有讨论过,先拿出一个补偿方案呢?”我踢了踢脚下的黑灰物质,企图判断出它是什么。
“什么?”肖不修不解。
“就是一条命多少钱,先把钱拿出来塞到遗属的口袋里,再安排出这七天的吃吃喝喝以及休息的地方,最后再张榜天下,说清楚大月国对这次事情的补偿和处理情况。虽然我不敢保证能揪出真凶,但至少这些人拿到了钱的补偿,会有一些些安慰吧。”
“为何?”
“哎,你好歹也是都督,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么?这世间万物,除了生死不太好掌握,其余的都可以用钱解决啊。你的补偿金额到位了,这些家属们也觉得人都死了,能拿到一笔钱过好剩下的日子,也是划算的。如果,还想要更多?对不起,我们按规定做事的。”
肖不修看着我,有点深不可测的眼神,挺吓人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冷血。”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也让我诧异。
“难道不是么?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一定要平乱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那么,能用钱解决,就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觉得从王御史那里拿不出钱来,就先从大月国国库中支取,之后让王御史慢慢还。看他有这么大的别院,相信也有不少钱,是个富裕人。那就让他赔呗。如果真的赔不起,还有个办法就是卖土地,分配给这些遗属。只要人有了钱,对余下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忧虑,关别人死活呢。还有哦,这些人几乎都是妇孺,媳妇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只要有钱,怎么都可以。”我的话可能是深深震惊到了肖不修,他看着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干嘛这么看着我?不应该这么解决么?你还有其他办法?抓到真凶,碎尸万段。但是,这六十七个,不,加上张虎六十八人都已经死了,不能复活了。”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说的挺残忍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活着的人即将面对的日子还长着呢,让他们如何过下去,才是我们这群活人要做的事情。
肖不修一直沉默不语,我也没再说下去。反正这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不过是来参与破案,自身难保的冷宫女子罢了。气氛有点尴尬,只有暗夜里奇怪的虫子在叫,还有火把巴里巴拉的燃烧声音。
在别院的废墟中走了一遍,到处焦黑一片,在黑夜中更显得恐怖吓人。肖不修转完了一圈之后,终于想起了我,转头问我:“看完了?”
“还没有。”我老实回答,跟在他身边,除了关注他的脸之外,我还真有点没心思看别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有点不高兴:“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现场。”我又老老实实地回答。
“所以?”
“我想再看一遍。”我的态度真的挺好的,他死死盯着我,仿佛我脸上有花一样。“你们可以不跟着,我就是想自己再走一遍。”
“你不怕?”
“怕什么?”
“黑。”
“这里照明还可以吧,您把灯笼借给我,我慢慢走一遍。”我伸手要灯笼。
“我陪你?”肖不修没有给我灯笼。
“不要!你太香了!”我也没多想,直接说了出来。
好吧,成功地又惹到了肖不修,这一次是两个眉毛一起挑起来,满脸的不高兴。我又赶紧解释,“不是说您太香了不好,是因为太香了,挺好的,我也挺喜欢的,香香的。我只是觉得,在这种现场,不要有香气,会影响到现场的气氛……哎,肖大人,我不是说您香香的不好……我错了……”肖不修脸黑黑的,转身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有点不知所措。
肖不修的侍卫们和肖小五肖小三居然都跟着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我有点后悔刚才说的话,但又觉得他若真的在身边,也许我会分心,看不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这样也挺好。反正四周都有南厂特制的白灯笼,还有火把,亮度也足够了。我将手揣在袖子里,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自己又走了一遍。
别院占地面积挺大,前前后后五重院子,前三重有议事厅,练武场,以及厨房杂物间等。后两重是王燕儿的生活居所以及开辟出来的花圃药圃以及菜园子。六十七人都是在议事厅中被烧死的,这里也是祭奠的主场。议事厅的大门已经被烧得乌漆嘛黑的,周围有石灰粉撒出的尸体痕迹。这里的人最多,也是人在潜意识里认为的最佳逃生出口。只可惜,很多人的生命在此戛然而止,没有逃脱出来。林二牛则是在第四重院子王燕儿生前的住所被发现的,幸免于难。但与他刚才对话之后,难免唏嘘不已。
一路走下来,有祭酒残留的味道,有烧焦建筑的痕迹,还有烤肉的焦糊味。说实话,烤肉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只是,这是烤人而已。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火烧的现场,但凭借目前这个惨景也能推断出当时有多么的恐怖。那么,这祭酒是从门口一路洒了过来,最终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意外还是人为?到底是杀人灭口,还是想隐藏什么东西?或者干脆是毁灭什么?
我独自又转了第三遍,夜晚愈发地冷了。我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还是在废墟中走来走去。燃烧得最彻底的是第三重院子的酒窖和厨房,以及第五重院子的花圃。酒窖燃烧的最厉害,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这里窖藏了不少好酒,也等于是一个弹药库,遇到火星就会迅速燃烧,以致引发爆炸。那么,花圃为什么也烧的这么厉害?据说,王燕儿生前想用花泡酒,所以就让下人搬了不少酒坛到花圃,方便一边摘花,一边放入酒坛之中。所以,这里也是烧的最彻底的。
不过,这味道?
在暗夜的风中,有一股浓艳的脂粉气息,像是盛放的凤凰花在烈酒中摇摆,又好似残妆美人在哭泣。我站在花圃焦黑的土地中,用力闻了闻这个味道。以前没闻到过,可能就是花被烧过的味道吧。
虽然不太确定,但也没有特别之处。
“小七,大人让我给你拿件大衣过来。”肖小三提着白灯笼走了过来,焦黑的土地上被映照出奇异的红色。我蹲下身子,细细地拨弄这些泥土,若不是黑夜和灯火的照应,白天的日光里应该还发现不了。
肖小三见我蹲了下来,他也展开大衣将我全身披裹住。这是肖不修的大衣,因为有他那种独特的茉莉花香味。“等下,衣服先不穿。你先离我远一点。”我推开肖小三,但是接过了他的灯笼,更仔细地看这里的土地。之前闻到的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挺好闻的。幸好身上还留了之前吃糕点的包装纸,我撕了一块,仔仔细细地包了一些泥土后,这才起身走到肖小三身边,披上了肖不修的大衣。
这大衣真心暖和,味道也好闻,一下子就遮盖住了空气中的焦糊味,也令人感到安心。
“可是有什么发现?”肖小三激动地问我。
“没有。”我紧了紧大衣,吸了吸鼻子。
“那你包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或许有用吧。”我提着灯笼继续在这里转,东瞧瞧细看看,也摸了摸很多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算了,回去吧。”最终我也是累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了。
肖小三带着我回了之前的农户家,肖不修也歇息在此处。因为他来了,就占用了我之前那间。此时此刻,这里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侍卫在跟肖不修汇报着什么。他坐在土炕上,居然都那么好看。挺直的腰板,严肃的表情。我居然在他的额头发现了极为好看的美人尖,之前我怎么没有看到过。白皙的皮肤,在烛火的映衬下柔和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冷淡之意。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欣赏美人了,我只想立刻躺下来睡觉。
“我睡哪里?要不跟你们挤一挤睡外面吧。”我转身要出去,肖小三不知道是领我去他们的野外营地,还是留下来再问问肖不修的意思,一时间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正在屋里揉着太阳穴的肖不修。
“肖小七,进来!”肖不修发现了我,一声吼,吓了我一跳,只好回身进屋,“肖大人。”
“可有发现?”他没抬眼睛,在看手里的折子。
“没有。”
“那转了这么久?”
“嗯,也没发现什么。”我脱掉了他的大衣,恭恭敬敬地交了上去,“谢谢肖大人的衣服。”他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大衣,“穿着吧,夜凉。”
“哦哦,好的。”我又恭恭敬敬地抱回了大衣。
“今晚就睡在这里吧。”肖不修拍了拍他正坐的土炕,“你们都下去吧。”
“哦?”我看大家都出去了,我也转身往出走。
“肖小七,你去哪里?”肖不修在身后低声问。
“您不是说让我们都出去么?”我问他。
“我是让他们都出去,让你睡这里。”肖不修这个挑眉杀也是够了,我不禁心头颤了颤。
“不合适不合适,您睡这里,我随便找个地方就好了。”
“你好歹也是女儿身,不能这么随便。去炕上睡吧,我再看一会折子。”土炕的确挺大的,睡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肖不修只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让给了我。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想再跟他客气一下的,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听指挥,哈气连天,早已经困得不成了。算了,本人能屈能伸,土炕也是炕,可以的。
我脱了鞋,爬了上去,然后滚到了一个角落里。肖不修直接丢给我一床软被,是他那个香香的味道。可能是马车上的那一条……可能是太累了,一躺下我就睡着了,连梦都没有。我也顾不上肖不修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睡的。我这一天也实在是太漫长了,真的要休息一下,再继续干活。
我睡醒的时候,听见肖不修正在院子里说话,隐约对方是王御史的声音,唯唯诺诺的,一直在说是是是,好像是与钱相关。我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应该是早已经大亮,甚至可能已经到了临近晌午的时间。不过,能够看到太阳出来,就证明,这又是暖暖的鲜活的一天。
三十八、老御史大人的头被打破啦
虽然有些饿了,但我也没想翻身起床,依然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小棉被,还有肖不修的大衣,暖和不少。春天白昼温差大,即便是白天已经被晒得呼呼出汗,到了夜晚依然寒冷,就连风中都带着寒意。我还是有点鼻塞,于是将头都埋进了被窝里。
肖不修谈完进屋的时候,我恰好翻了个身,他问我:“要吃晌午饭了,还不起?”
“被窝外面的世界好危险啊,我害怕。”我嘟囔着。
他轻笑了一声,坐在炕沿上,扯了扯我的被角、“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什么?”
“是啊是啊。”我继续包裹好全身,本想连头都扎进被子里,但肖不修不许。“我要是说王御史敬业吧,似乎也可以。但说他冷血吧,似乎也很对。是不是?”
“你指的是什么?”
“你看哈,这一大早的,王御史就从城里赶了过来。按道理说,他应该去安抚遗属,毕竟也是他的别院,是他的下人出的事情,并且还是因为他的女儿出的事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面来解决问题。可是,拖到今天才来,比我们来的都晚。那这是说明了什么?难免让人不多想,觉得他故意不来,不把这些人当成人。可是呢,另一方面他又在丧女的悲痛之下,去整理赈灾粮款,去北郊粮仓清点库存,几天几夜没睡,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点时间跑过来,跟您说的事情也都是关于国家大义的事情。所以啊,我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是觉得被窝外面的世界都好复杂,好危险。”
“王御史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他知道孰轻孰重,也会整理好心情。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他要做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难得肖不修有这样的点评。
“他说一人赔三千两,这可是不小的数目,他拿得出来么?”我有点好奇。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官员,他们家里都有钱,甚至有些人比皇上都有钱。王御史家中有人经商,有人负责漕运,看起来现在就只有他一人,实际上还是很有分量的一个人。更何况,他身边那个多年至交好友沈诚,家里可是西北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肯定会帮他的。”
“就是那个喝醉酒的?”我回忆了一下,“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在你眼里,谁都挺好看的。”肖不修见我还没有起床的意思,就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我要回城去,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王御史处理了。今早朝堂上出了点事,有位老御史被打的头破血流,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什么?”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我跟你回去吧!这个热闹我能参与么?”
“你不是还要在别院里查案么?”
“不查了不查了,查不出什么。”虽然我有点沮丧,但听说朝堂之上动了手见血红,这种热闹也算是百年不遇了,必然要去看看热闹。
“七天破案,否则柴文进就要问斩。”肖不修提醒道。
“知道知道,才过了三天,来得及。一会顺道去一下禁军大牢,我再问问柴文进一些细节的事情。”
“可有眉目?”
“那倒是还没有。”我快速叠好被子,将大衣递给肖不修,“谢谢您,还给您,很温暖。”
“你留着吧。”
“这不好吧,这么贵,大家又都知道是您的,我怎么能穿?”虽然我很是喜欢,做工精致,款式简洁,摸起来手感都很好。
“脏了,我不要了。”肖不修往门口走,“整理好就尽快出来,我要很快走了。”
“好的好的,我已经开始找鞋了,等我等我。”我抱着大衣和被子,忙忙叨叨地跟在他的后面,“我穿得很小心啊,没有让大衣脏啊?”
“你看那下摆,全是土。”肖不修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拍打一下就好了,不妨事。”我翻看了一下下摆,的确上面有黑黄的泥土但沾的不多,不过也没拍下去,可能要用水洗一下了。
“我嫌脏。”肖不修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院子里的侍卫们面无表情,肖小五站在门口已经恭候了。我也没敢再说话,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洗脸……”
肖不修的脚步终于停顿住了,回头看着我,恶狠狠地说:“肖小七,你是要气死我么?”
“不敢不敢,不洗了不洗了。”看着他的表情,我彻底怂了。低眉顺目地说:“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这一次坐的马车,平日里的速度,不紧不慢。肖不修在车厢里继续看折子,我兴致勃勃地吃车厢里的各种小糕点。没想到这车里居然准备了这么多美食,还有热茶。一开始我还有点拘谨,但看肖不修没有说话,也没有用正眼看我,我就悄咪咪地吃了起来。
糕点的味道都很好,不甜不腻,恰好是我的口味。细细品来,比鸿宾楼的还好吃。回头要问问是谁做的,以后可以自己去买一点。吃喝完毕之后,我轻手轻脚地把东西都收拾好。肖小五隔着窗帘问我:“洗脸么?”
“洗啊!”我有点惊讶,但想想以肖不修和肖小五这种组合,洗脸什么的都是小事,他们必然有全套的方案。现在我都想,如果肖不修想在马车里洗澡,估计都能办到吧。
肖小五递给我一个湿帕子,我擦了擦,又还给了他。他又递进来一小盒香膏,我赶紧抹了抹脸。春天了,空气干燥,需要一些香脂的。居然是肖不修那个茉莉花的味道,我喜欢。现在终于觉得自己香香的,舒舒服服的。然后,我就困了。
“饱了发困,饿了发呆。古人诚不欺我。”我依靠着车窗小声说了一句,肖不修终于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他的折子了。我闭着眼睛调匀了呼吸,静静地在心里将案件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看看自己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马车行进的很平稳,在官道上沉默且威严地走出了整齐的步调。
平心静气下来,我竟然能够听到肖不修的呼吸声,清浅有力。还有跟在马车周边的马蹄声,不急不慢。肖小三驾车,肖小五副驾驶位置,两人也没有说话。
我将所有线索都串在了一起,企图找出突破口。这就像是拼图游戏一般,每一个线索如果上下左右吻合,就能够继续推理下去。如果不能,就要找到下一个突破口。静心师父说:“如果发现任何不能解开的谜题,不如就推倒了重新来。每件事情都会有起因和结果,或许是好,或许是坏,但都必然会发生。”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推到重来,找到新的方向。
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才进了城。但没有直接回南厂,而是去了老御史张文庆的府邸。半路休息的时候,肖小五跟我讲了一个大概,因为事情闹得很难看,所以肖不修要回来处理一下。但是,很明显这种家务事,肖不修也不太想参与过多,所以一路慢慢行进,想等着这些人的情绪稳定一点再来做安抚工作。
想想肖不修也是挺悲惨的,除了要管朝堂的政务之外,连人家的家务事也要参与一下,辛苦了。
老御史张文庆今年六十岁,当朝为官四十年,绝对是元老级别的人物。更何况他也算是辅佐了两代大月国的皇帝,在一众官员中的地位和威望都很高。人品也不算差,待人也算和蔼。对了,他还是王展王御史的舅舅,算起来一门官家,门楣有光。
张文庆的夫人王氏也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嫁与老御史四十余年,也有诰命在身,又是掌家一把手,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也是可以的。本来大家都以为两人算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佳话一段。谁知今早上朝时,张文庆脸上有淤青,正在与皇上奏秉政事时,王氏忽然闯了进来。太监们不敢阻拦,又不愿意放行,所以王氏一路又喊又叫,要求皇上替她做主。
皇上平日里也喊她为老姐姐,一看到这个情形也有点傻眼。只好暂停了朝会,让王氏进来说一下发生了什么。结果,这一说开去,大家也是目瞪口呆。
几日前,王氏在首饰铺子里挑选首饰,听伙计们说老御史几日前刚买走了一个玉镯子,成色还不错,价值不菲。她想到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辰,或许是他给自己买的礼物。因此,也挺高兴的,还让伙计们别说她已经知道此事,装傻的惊喜才有趣。伙计们无不羡慕这老两口这把年纪了还如此浪漫,纷纷表达了嫉妒的心情。王氏一脸的笑容,心情极好的回家了,就等着过正日子的时候,戴玉镯了。
可前日,她忽然看到自己亲妹妹手上多了一个玉镯,成色也不错。似乎与伙计们形容的那只镯子很相似,就起了疑心。而出门负责采买的老伙计回来报账的时候说,似乎看见老御史在鸿宾楼吃饭,身边还有个女人,好像是王氏的妹妹。
等晚上老御史回来的时候,王氏就问他今天做什么去了?老御史说见了几个老朋友,聊了聊退职之后去哪里养老的事情。王氏继续问是不是有女人陪着?老御史有点烦了,直接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和老朋友们吃吃饭,有女人陪着也很正常啊!”
王氏一听就急了,说道:“咱们结婚前你发过誓不出去喝花酒,怎么年纪大了就开始喝花酒了么?”
“那又不是歌姬,是你妹妹。”
“为什么拉着她喝酒?”
“路上遇到了,正好要吃饭,她也认识我的几个老朋友,那就一起吃个饭呗。”老御史也不太高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之前不是也都在一起吃过饭么。”
“那她手上的新镯子是谁送的?她那么大岁数了,不可能有男人送镯子吧?”王氏的态度明显恶劣了。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贬低你妹妹?”老御史的态度也逐渐恶劣起来。
“我贬低我妹妹,你心疼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你送的?”
“对,就是我送的,她为咱们照看孙子也挺辛苦的,你又不给人家费用,当做老妈子白使唤啊?我送她一个玉镯子,也是表示谢意。”
“什么?真的是你送的?你个老东西,你居然勾搭我妹妹!”王氏绝对怒火攻心,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老御史也真的生气了,冲她吼道:“要不是你,当年就是我和你妹妹结婚,哪里有你什么事啊!”
这句话说完,就真正点燃了炸药桶,王氏也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婉居家的样子,抄起家伙开始追打老御史。结果,张府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男女主人打起来了,儿子儿媳不好劝架,事情起因的妹妹也赶紧躲了起来,生怕自己也被揍。下人们更是不敢上前劝架,也都闪开。机灵一点的,就把绊脚的杂物和利器都收了起来,免得两人情绪到了,真的动家伙了。
老御史说其实当年婚配时,他看上的是妹妹,貌美活泼,深得他的喜爱。可是他的父母喜欢姐姐王氏,沉静稳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老御史也是孝顺的孩子,就听从了父母的意见,最终娶了王氏,几十年过得也算和睦。妹妹则嫁给了另外一位大臣之子,谁知这人命短,也没给妹妹留下一男半女。老御史可怜妹妹的遭遇,就介绍了一位丧偶带个男孩的同僚给妹妹,但结婚没多久,这位同僚有家暴的倾向,更将妹妹当做老妈子来使唤。老御史也是一怒之下,让妹妹与那人合离,并挑了个过错,将这位同僚发配到边疆做文书去了。
妹妹回了娘家之后,倒也过的安稳平静。毕竟是自己家,下面还有个弟弟,相互有个照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妹妹虽然性格收敛平稳了不少,但也是性格开朗的人,朋友也有不少,大家有时约着一起吃饭喝酒作诗,到也挺快乐的。
王氏一开始就觉得老御史对妹妹的关注有些过多,颇有微词,但也没撕破脸。结果现在发现老御史原来最早心仪妹妹,并开始埋怨与她这四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忽然就觉得人生都没有意义了。
当然,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在妹妹的房间里发现了老御史的一件衣服。虽然得到的解释是妹妹帮老御史缝补一下衣角,但这也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王氏觉得自己被欺骗了,那些爱情佳话都是假的,老御史是彻彻底底的情感骗子。
早上,老御史顶着一脸的淤青去上朝。王氏把妹妹赶出了门之后,越想越生气,就直接冲进宫里,要求皇上帮她合离。因为两人都是有官阶和诰命的,所以真的谈到合离,也是需要皇上首肯的。
皇上一时间也特别难办,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老御史站在那里,忍不住地说:“快点让我们合离吧,我也受不了了。”
“为何?”皇上问,毕竟一开始主张合离的是王氏,怎么老御史也想合离了呢?
“这个老太婆每日里抠抠索索,我出门兜里的银子不能超过十两,每次与同僚或下属吃饭,我都拿不出钱来,实在是太丢人。还是妹妹了解我的苦衷,经常替我付款,也不会让我尴尬。所以,合离吧!我同意。”
听了这话,王氏怒不可遏,直接抄起了御案上的砚台砸向了老御史。老御史可能也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出手,一个躲避不及,正正好砸在头上,瞬间血就流了下来。
三十九、老御史也是爱听八卦的人
朝堂之上,无论是伤了谁,都会有弑君之嫌。所以,禁军不再袖手旁观,立刻冲了上来抓住了王氏,当然,也有人控制住了老御史。皇上的表情很是尴尬,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处理。他先叫来了御医给伤者处理流血的位置。幸好也不过是小伤口,止住血后就没事了。或许会留下疤,但老御史这个年纪了,又是个男人,也无所谓。不过,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合离!我要合离!”
王氏虽被抓住,但禁军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年纪也不小的诰命夫人,此时也失去了温婉形象,比泼妇还强悍几分,大吼大叫道:“合离,我要合离!”
场面一度失控。
两人吵得令人心烦意乱,皇上也忍不住一声怒吼,让禁军把两人分别关在大牢里冷静一下,朝堂上才恢复了平静。但这个影响很坏,大家都没有心情上朝议事了,也就草草地散了。皇上立刻派人找肖不修,让他回来处理一下。肖不修也很愕然,非常挠头。
“所以,他一路慢慢行进,也是在想怎么办?现在想出什么了?”进城后,我钻出车厢,坐在车辕上,看肖小三如何驾驶马车,跟肖小五偷偷闲聊,其实也想给肖不修一个单独的时间休息一下。我总觉得他当着我的面,不肯闭目养神。因为我也总是吃吃喝喝,掀开窗帘吹风。
“你看大人的样子,也不见得想出什么办法了吧。”肖小五偷偷地说,“这事情怎么弄?一边是诰命夫人,一边是老御史,中间的情敌又是自家的妹妹,也是够乱的。想这老御史一辈子的名声也毁的差不多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也不敢说什么,听说皇上把两人分别关起来之后,立刻就回去歇息了。压根就不想管,所以才让咱们大人回来救火。”
“咱们大人也管不了家务事啊?这明显超范围服务。”我也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忍忍不就得了。或者,别做得太明显。怎么就闹得这么难看呢?”
我们悄悄聊天的时候,车厢里的肖不修咳嗽了一声,肖小五立刻就回身问:“大人!”
“先去禁军的大牢吧。”肖不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是要先去看看两位被关押的人。
“那我能去看看柴文进么?”我赶紧问了一句。
“为何?”肖不修问。
“就是想再去问问细节。”
“好。”肖不修答应后,又没有声音了,想必真的是静默休息了吧。
距离禁军大牢还有一段距离,我和肖小五也没有说话,就是默默地看着晚霞映在天边的样子,还真的很美。此时的京城被黄昏笼罩,各家各户都忙着做饭,做工的人也都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享受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小孩子们也在追逐嬉戏,享受这个年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有点发呆,努力想回忆起自己童年时的样子,但一片空白。我所有的记忆都在尼姑庵里,那我很小的时候在哪里呢?
似乎有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有个男人在喊我的名字,让我乖乖地吃饭饭,才可以出去玩。我很乖很听话,拿着小馒头吃得很香,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一盘里的酱牛肉,想吃又不敢吃……
“小七,醒醒,到了!”肖小五拍了拍我,我忽然惊醒。不知道怎么依靠着车框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哦哦,我刚梦到吃酱牛肉,挺香的。”
“你不是猫变的,你是小猪变的。”肖小五笑道,“赶紧下车,给大人让出位置来。”
“哦哦哦,马上马上。”现在我上下马车也有了经验,自己就能跳下来了。然后在一边站好,等着玉树临风的肖不修大人下车。
肖不修出场的时候,总是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觉得以后我可以改名字叫肖盯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至极,令人忍不住赞美一下。虽然我也很想吐槽他的冷冰冰和恶狠狠,但是还是禁不住因为颜值而忽略太多东西。
肖不修径直进了禁军大牢,前面有人带路。我也紧紧跟着他往里走。幸好之前来过一次,大致路线还是知道的。见到岔路,我就直接右转去见柴文进。肖不修继续前行,到大牢里的天字号舒适间分别去见两位老人家。
柴文进看见我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急急地问我有什么新消息么?我大致跟他讲了一下别院大火,林二牛和张虎的事情,他一时哑然。摸着自己脸上长出的满脸胡茬,思索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忽然想起肖不修那张干净的脸,怎么连胡茬都没有?是因为太监没有胡茬,还是他自己清理干净了?那肖小五肖小三似乎也没有。嗯,是个问题,要观察一下。
“这么多人全都死了?”柴文进一句话,把我从扩散跳脱的思维中拉了回来。
“嗯,焦黑,都分辨不出来。很多人在认尸,现场特别惨烈。”
“我只是在别院外面,没有进去……”
“所以,你去的时候见过林二牛和张虎么?”
“我想,即便是见过,我也未必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实在是时间太短了,我也只注意到燕儿,并未顾及其他人和事。”
“给你开门的人是谁?有印象么?”
“不太记得了。”柴文进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但是一无所获。
“或者说,你还记得当时的天气么?”我只好随便启发他。
“前一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很泥泞。我们的车还陷进过一次泥里,所以我记得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还蹭了一身的泥。燕儿看到我如此落魄的样子,还找了一身衣服说给我换上,但我没要……哎,我怎么就拒绝了呢。”
“王燕儿当时穿的是什么?”
“就是遇害时的那身衣裙,我记得当时她可能是从花圃或者菜地急匆匆地出来,裙摆上全是泥,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我还说要她少劳作,多休息,注意身体。”
“还有没有其他细节?比如她当时的表情如何?妆容如何?有没有戴什么首饰之类的?”
“还好吧,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没有化妆,就是在家最普通的样子。首饰的话……似乎也没有,好像是用了根木簪子在头上,其他的也没有了。木簪子是她亡母之物,她当做宝贝一样,每天都戴着。所以,应该是有这个吧。”柴文进苦苦思索着细节,眼神有点空洞。
“行吧,你若想起什么,就找人给我带个话。”我也觉得柴文进能想起这么多,已经挺不容易的。“肖大人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我还没什么头绪,但你也别着急。大不了最后我去劫个法场什么的,也会保你性命的。”
“那就不用了吧。你要是劫法场,咱两不是都要死。”柴文进脸都垮了下来。
“那还不好?这样你依然做我的侍卫呀?”我笑眯眯地回答他。“对了,以后你挣的钱是不是也归我呀?”
“那当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多注意身体,等我接你出来哈。”我转身看了眼一直跟着我的肖小三,“咱们走吧,去找肖大人,看看他怎么样了。”
肖小三在前面带路,否则我也真的找不到天字号的这两间牢房。虽然是紧紧挨在一起,不过是单独的房间,隔音效果也不错。房间内布置虽然简单,但也什么东西都有。比冷宫略略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是有座椅板凳和床榻的。
我看到肖不修在老御史张文庆的牢房里站着,老御史坐在椅子上,依然气呼呼地说着什么。按照老御史的资历,肖不修能这么站着就已经很有脸面了。他的神态不卑不亢,状似倾听,实则也有点冷漠。
的确啊,家务事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听着也挺烦人的。
比如说,现在老御史又在抱怨他的妇人王氏太抠门了,碗都有了缺损,依然坚持要再用二十年,让他在宴请同僚的时候很没面子;房间里院子里堆了很多破烂和几乎不会再使用的家具,但王氏说之后劈柴生火的时候可以用,就坚持留了下来……老御史絮絮叨叨地讲着,我站在门外也恭敬地听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灯火中,老御史终于看到了我,“那个谁,给我倒杯热茶。”
“是是是。”我赶紧答应着,已经有禁军狱卒小跑着去取了热水和品相还不错的绿茶。不过,他们是不敢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满脸微笑地走了进去。
“御史大人,咱们这茶今日只能八分热,倒是能够冲开,只是清香度不会太足。”
“你懂茶?”老御史被我这句话成功转移了视线,不再破口大骂和絮絮叨叨,注意力转移到了品茶的事情上来。
“不是特别懂啦,就只知道好不好喝,全在于水的热度,不同的水温能够让茶出现不同的香气。”我笑嘻嘻地给他泡茶。
“嗯,这倒是。八分热度也可以了,味道勉强可以喝。”老御史看着我捡茶叶,冲泡。其实,拢共就一个茶叶罐,一壶热水,一个茶壶,一个茶杯。我尽量搞得优雅一点,装模作样一番。“手法还不错,有那么一点意思。跟谁学的?”
“哦,醉红楼的头牌歌姬牡丹姐。”我发现我说这话的时候,边上的肖不修明显看了我一眼。
“你居然可以跟着她?老夫有时候去喝酒,都看不到呢。”老御史终于从“我要合离”的情绪中转了出来,我也兴致勃勃地给他倒茶喝。
“略烫,您吹吹再喝。”我的手轻巧,泡起茶来也好看。老御史品了品,表情更好看了一些。我才继续说道,“牡丹姐人美心善,之前我在醉红楼后巷睡着了,还是她把我叫醒,带我去醉红楼吃了顿好的。后来就收留我在她身边待了几天,也就学了一些茶道什么的。”
“苦孩子啊。”
“哦,也不是啦,是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了。”我笑嘻嘻地说,“我和家里人吵架,一生气就出来了。想着要不要也学学人家喝花酒,结果喝了一口就晕了。幸好啊,牡丹姐发现了我,要不然冻死了都不知道。”
“牡丹还是好的,知书达理。”老御史觉得茶的味道还不错,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
“您看看,这要是让您夫人听到,八成又要吵架了吧……”我笑嘻嘻地捅着马蜂窝,肖不修轻咳了一声,似乎是要警告我。但我完全没搭理他,继续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啊,您以为牡丹姐不嫉妒么?她也可爱吃醋了。”
“牡丹也有心仪的人?”这男人八卦起来,真的不分老幼。
“当然了,牡丹姐特别喜欢青城派的掌门人李玉田李大侠,每次他来的时候,牡丹姐都要去见见他。结果呢,海棠姐也喜欢李大侠,每次都跟牡丹姐抢着去唱歌抚琴,李大侠倒是谁都喜欢,不偏不倚。可牡丹姐总是不开心,生气死了。”
“李玉田到也算是一表人才,正门正派。似乎年纪也不大,尚未婚配。”老御史盘算着,“但牡丹若是跟了此人,未必幸福。”
“为啥?”
“侠者,心怀天下,未必会沉溺儿女私情之中。牡丹看似大方温婉,但小女儿心态总是希望花好月圆之下的浪漫耳语。所以啊,她不如找个文人举子,才有这种小日子过。”
“不不不,牡丹姐可没想着嫁给李大侠,她觉得只要自己有钱,随便找个喜欢的就成。无论是李大侠,还是文人举子,她都不喜欢。”
“哦,果然牡丹不同。”
“您啊,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我又笑嘻嘻地捅了一下马蜂窝。
老御史瞪了眼睛,“怎么不懂?老夫这把年纪了,什么不懂?”
“是是是,您懂得可多了。”撒娇耍赖磨人精,反正仗着年纪小,我都可以装。“可是啊,牡丹姐说:爱一个人很容易的,但是要真的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却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脾气秉性都不尽相同,更因为地域和生长的环境不同而产生分歧。就说最简单的道理,牡丹姐喜欢吃甜的,李大侠喜欢吃辣的,两人吃饭都吃不到一起去,谈什么生活呢。那么真正过下去的,未必是因为有爱,还要有更多的东西作为支撑。”
我看了看老御史,他的表情若有所思。“所以说,这辈子,最终能够在一起生活的人,是不是才最应该珍惜呢?”
四十、劝架是一门学问
很多事情,能点破绝对不要说破。特别是老御史这样的驰骋官场这么多年的人,吃的盐都比我多,但在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却是迷茫的。他坐在那里,手里捏着茶杯,沉默不语,怕也是在想这四五十年来的时光是如何走过来的。
肖不修见老御史的情绪平稳了很多,便开口道:“皇上也不是要关您,只是希望您能够冷静的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回头您跟皇上道个歉就好了。皇上还关照说您有什么需要都一定尽力满足,您就当在这里清净两天。”
“哎,老夫也是一时气急了。”老御史将绿茶一饮而尽,“居然被这女娃娃点醒了,也真是老糊涂了。”
“啊呀,御史大人,我可啥都不知道,还是您聪明呀,您可棒了!”我笑嘻嘻地把茶壶抱了过来,“绿茶喝了三杯,不能再喝了,否则晚上该睡不着了。下回,我教您一个冷泡茶的方式,特别解暑降温,还能消消心火。当然,您要是想见牡丹姐,也直接带着我去,我帮您说说去,不要钱的。”
“你这丫头,不是机灵鬼,是坏蛋。”老御史终于露出了笑容,似乎也是解开了心结。“行吧,我也累了,这一天闹的。老夫这名声怕也是臭了,哎,人这辈子也是难。你们走吧。”
“那御史大人早点睡,有事情就喊他们。”肖不修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出门走人。看来,他果然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喜欢家长里短的事情。
“御史大人,好好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可是大月国的重臣,谁敢说您啊,敬重您还来不及呢。”我又拍了拍马屁,才笑眯眯的出来。肖不修用他那张俊脸看着我,一言不发。
“哦,肖大人,您还要去看御史夫人么?”我特别自觉的自己抱着茶壶茶碗,都没敢让肖小五接过去。
“你在牡丹那里住了多久?”原来肖不修想知道我在醉红楼的事情,那我得编圆全了。
“半个月吧,没啥意思。她每天除了练歌就是练舞,晚上去招待客人的时候,我就在屋里吃吃喝喝,帮她收拾屋子。”
“为什么离家出走?”
“吵架呗,就是不高兴了。看着他们烦心,就出来转转。”
“没让人跟着?”
“离家出走哦,怎么还带着人啊,那就是出来玩了。”我看着肖不修说道:“您一定没有离家出走过,感受不到那种快乐。”
“你!”不知道为什么,肖不修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承认错误的时候我一定是最快的,这都是生活经验。
“哎,算了。”肖不修大约也是累了,完全不想再跟我说什么道理。“去看看御史夫人吧,这个才是最头疼的。”他带队,我们又跟着一起去了隔壁御史夫人王氏的天字号舒适间二号。
王夫人自然也是又哭又骂,根本停不下来。屋里能摔的全摔坏了,连被子都扔在地上。看来真是被气坏了。要不是肖不修他们身手好,这一进门就飞过来的铜盆,就一定第一个砸到我的脸上,肯定就直接破相了。
不过,当王夫人面对肖不修这张俊脸的时候,还是收敛了不少。我不禁再次感叹,说不准美男还有停止战争的奇效呢。
王夫人虽然也接近六十岁,但是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皮相看起来很圆润,贵妇风范。举手投足之间也透露出优雅,也就是今天被老御史气得跳脚了,估计平时的仪态肯定还是可以的。茶壶里还有水,我赶紧小跑着弓着身子给王夫人也倒了一杯茶水,不过她闻了闻没喝。“绿茶败火,但夜里不能喝,对睡眠不好。可以给我来一杯枸杞茶,有助于睡眠。”
我回头看向肖小五,这一次,肖小五也苦了一张脸,明显是没有准备。我只好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考虑周全。”
鉴于我的态度不错,以及肖不修展现了一下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容,王夫人没有追究。“算了,谁也不知道今天会是这样。”
“您也消消气,今天的确有些过了。特别是在皇上眼前伤了御史大人,文武群臣都这么看着,的确不太好。”肖不修估计也是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王夫人要不是跟他熟悉,并且看在脸的份上,估计又要急了。反正我看到王夫人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
“这么说,还是我错了?”得,这是要上头。肖不修也看出了不对,立刻转了话锋,“不,您没错。就是今天这个场合不太好。”
“哼,你这是来气我的吧。”
“不不,皇上让我来看看您。”
“先去看的御史吧?”
“哦,是的。”
“哼。”完了,王夫人的火又拱上来了。肖小五都看出了不对劲,往门口蹭了两步。我看了看桌子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扔的了,稍微放了一点心。
“王夫人,您喝点热水吧。温度刚刚好的。”我小心翼翼地倒了杯热水给她,“转眼夜就深了,咱们也少喝一点点哈。”
王夫人抬眼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低头赔笑。“新来的?”
“对对对,我叫肖小七,刚跟着肖大人的。”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之前肖大人有一只猫,就叫这个名字。后来猫跑了,就把这个名字给我了。我就两条腿,不太容易跑。”
王夫人被我这句话暂缓了怒火上升,声音的频道都降了一个高度。“跟在他身边不容易吧?”
“哎,何止不容易啊,之前两条腿都被打断过,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活过来。”
“不恨他?”
“咋恨啊?人家给钱养活我一大家子人,不敢恨,爱还来不及呢。”看到王夫人喝了一口热水,我心里稍稍有点底了,知道她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说得也对,南厂的月钱还是不少的,养一大家子也刚刚够。”她看了看肖不修,“就他这个性子的确让人头疼,不会说话也就算了,还总是这么冷冰冰的。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别这样,这男人好歹也是我的上司,我不能跟您点头啊。”我蹭了过去,站在王夫人身边,都没敢看肖不修一眼。想必他此时的脸色也不会特别好看,因为王夫人笑了。“肖不修把你留在身边,想必也没少生气吧。”
“大约是吧,不不,肖大人才不会生气呢,大人有大量呗。我一个无名小卒,哪里能入得了肖大人的眼睛。”我又嘿嘿笑了几下。
“他身边有你这么一个小话痨,也挺好的。省的他一天到晚冷冰冰的,瞪着眼眼睛老想杀人一样,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张俊美的小白脸。”这话也真的只有王夫人敢说出来,我偷眼看了下肖不修,他都开始挑眉了。
“不不不,肖大人可好了,对我们都特别好,给吃给喝,昨天他还嫌弃我把他的大衣弄脏了,直接就扔给我了,老贵了。”我也是没话找话,真心干巴巴的瞎说八道。
“留着吧,他的衣服都可贵了,还是定制款呢。”王夫人果然是勤俭持家,热爱生活。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想的,虽然脏了衣角,但不影响穿啊。”我笑嘻嘻地回答。
“对了,说起衣服来,你们都先出去,肖小七留下帮我一下,我要换件衣服,这屋里太热了。”王夫人冲肖不修他们摆摆手,肖不修和肖小五立刻转身就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伺候。这都要进入谷雨时节了,王夫人居然在裙摆下面穿了一条棉裤,难免燥热。我也觉得这是真心有点热了,笑着说:“您身材真好,穿了这么一个大棉裤居然还这么好看。”
“就你这小嘴会说话。”王夫人笑了,“所以说啊,还是养闺女好,我那几个臭小子没有一个让我开心的,一天到晚跟我要这个要那个。一个御史能挣几个钱,还不是我一点点省出来的。”
“是啊是啊,您真是太辛苦了。”棉裤还不太好脱,把我都急的出汗了。
“今天一生气,直接把居家棉裤都穿出来了,幸好没人看到。”王夫人慢慢褪下来,我帮着拽裤腿。
“您这脱了,回头冷可怎么办?要不,您先穿我的单裤,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穿一下您的棉裤。反正我的腿不能受寒,这个春夜的寒气还是挺重的。”
“你这孩子,真是令人疼惜。”王夫人看着我,舒心了不少。
“哎,其实您才是不容易呢。”我也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听了您大闹朝堂的事情,深深觉得您真的特别勇敢。”
“哦?不丢人么?”
“为什么丢人?难道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么?且不说御史大人是不是有问题,就您敢在皇上面前扔东西,绝对是太赞了,怕是皇上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吧。”
“哈哈哈,很有可能。”
“再说您这个事情哈,其实合离不合离这个事情不重要,您家的经济大权在您的手里就够了,有钱就好,怎么都舒坦。”
“哈哈哈,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居然和我想的一样。”王夫人笑道,“其实我也想明白了,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喜欢和爱,其实就是一起过日子而已。那自己手里有钱,比什么都强。”
“对对对,您说的太对了。”马屁要拍得及时才有效果。伺候完王夫人换了裤子之后,我穿了她的棉裤,居然还很合身。“您这身材真是太好了,说句冒犯的话,您这身材是我的姐妹都成。”
“哈哈哈。”王夫人看来也是真开心了。“得了,你就哄我吧,都被称作老夫人了。”
“其实呀,您看起来也不是老夫人,很年轻的。再说了,年轻女孩子未必有您身上的这种优雅和沉稳,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是,现在的女孩子太毛躁。就我那几个侄女,矫情得真是讨厌。”
“所以年轻并非好事,年纪大了未必是坏事,每个年龄都有自己的优势,应该怡然自得。”我想起静心师父每次看着我上蹿下跳闹得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忽然觉得特别有道理。
“嗯,你居然懂得这个?”
“我有个师父说的,我很信她的。”
“那你这师父应该也没少经历事情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跟着她的时候可讨厌她了,每天让我扫地干活写字看书,累死我了。不过,现在还挺想她的。”
“世间之事啊,不过如此而已。”王夫人感叹起来。
“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多不划算啊。现在,咱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谁爱咋地就咋地,咱自己舒服了就成。”
“不跟那老头子生气?”
“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呢?你其实是吃醋了吧?”我又开始笑嘻嘻地捅马蜂窝了。
“我怎么可能吃醋?”王夫人开始瞪眼。
“哎,别生气嘛,就是随便说说话嘛。”我赶紧先安抚了一下,“我知道的不多哈,但是就缘分这件事情来说,您和御史大人这可是三生三世修来的正缘,千金难买的幸福。退一万步说,就算不爱了,咱们还有钱不是,也不吃亏啊。御史夫人的头衔,挺值的。”
“哈哈哈,你这个瞎说八道的功力也是够了。”
“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一会肖大人该揍我了。您也放宽心,消消气,日子呢还是要过的,但是怎么过,自主权在自己手里,对吧。”
“嗯,我也想想。”
“还有哦,有些事情再调查一下,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实在不行,就让肖大人帮您查查,反正南厂做这个事情还是轻车熟路的。回头再商量怎么办……”什么给妹妹买镯子的事情,什么之前先看上谁,后看上谁的事情肯定查不出来什么,但是好歹留一点转圜的余地,大家都退一步各自安好才对。
王夫人和我都换好了衣服之后,我去把肖不修请了进来。肖不修问是否今晚睡在这里?皇上允许王夫人可以回家的。
王夫人估计是很讨厌这里,一听说能走,立刻要出门去。当然,还顺道问了一句:“老头能走么?”
我赶紧偷偷拽了她一把,小声说:“让御史大人在这里冷静一下多好,您先回家看看情况,下人们还不知道都什么表情呢。”
王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当家主母要真的出事,不仅是府里一团乱,还能够看出那些包藏祸心之人的嘴脸,的确需要她一一鉴别。她捏了捏的脸,“孩子,过几日来我家做客,我给你做好吃的,别这么瘦巴巴的了。女孩子要漂漂亮亮的才好嫁人。”
“咦,怎么扯到嫁人了?可别让肖大人听见。”
“你迟早要嫁人的呀?难不成一辈子待在南厂?肖不修又不会娶你。”
“没事,回头我找个小白脸就成。”我还是很豪气的,什么都不怕。但看到肖不修看不过来的杀人目光,我还真有点怕怕的。
四十一、那些关于沈诚的故事
王夫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出门就出门,一分钟都不耽搁。肖不修立刻将自己的马车简单打扫了一下,让王夫人上车,送她回府,他自己则骑马在后面跟着。我本来是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王夫人把我叫进了车厢,说是再陪她说说话。
她心情还不错,我心情也就挺好的,除了有点饿。
“转过两条街就是御史府,回头记得来找我说说话。”王夫人又特别叮嘱了一句,“我就是少个漂亮闺女,那几个儿媳妇看着就令人头疼,要么跋扈,要么不说话,反正一个个都特别有主意。”
“您是婆婆,又是诰命夫人,人家谁敢跟您说话啊。”我盘着腿坐在车里,棉裤倒是真暖和,就是有点厚,盘着腿有点累。
“那我好歹也是她们半个娘亲吧,怎么就不能说话了?”王夫人不解。
“您之前和您的婆婆说过心里话么?”
“这倒是没有。”
“您看,您当年跟婆婆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挺拘谨的,也不想多说话。毕竟多说多错呗,少说少错。”
“嗯,时间很久远了,我都快忘记我当时的样子了。”
“嘿嘿,还是当家作主的感觉好吧?”我小声笑着,王夫人也笑了起来。“我师父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活着,无论好还是坏,都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但也做到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独立,自主,有钱,就是我总结出来的。”
“哈哈哈,这孩子,古灵精怪。”王夫人又摸了摸我的脸,“今天也算是捡到宝贝了。要不是我儿子们都娶了媳妇,我必定把你弄进门。”
“别别,我可不敢高攀您家,太高的门槛了。我真的就打算找个小白脸,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那可找到小白脸了?”
“这倒没有,还得努力找找。”
我们两人一老一小,居然能找到共同话题,也是挺神奇的。王夫人不古板,很有趣,我喜欢。就这么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御史府。肖不修上前扶着王夫人下车,我规规矩矩地跟着身后,完全没有刚才在车厢里的疯样子,王夫人也很优雅,果然我两是一挂的,都会装。
大门刚被敲开,下人们还有点惊讶这么晚了,夫人居然回来了。就立刻各院子的人立刻来接老夫人进府。我偷偷问:“要不要再跟您进去?”
“进吧,认认门,认认脸。”王夫人端庄优雅的样子全都表现了出来,让我托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走。肖不修默默跟在身后,一众黑衣侍卫也是相当气派,让御史府的人都不敢喘大气。
刚走进第二重院子,王夫人的三个儿子和儿媳妇飞也似地冲了过来,口里还喊着:“娘啊,您可回来了,吓死儿子了。”表情略有夸张,看不出是否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不过,他们看到肖不修之后都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收敛了表情。肖不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周身冷意十足。我特意往王夫人身边凑了凑,省得被肖不修冻感冒了。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王夫人淡淡地说,“你们几个回去吧,今天也晚了,明日再说。”
“那父亲大人呢?一会回来么?”有个儿子问道。
“他不回来,让他再住几天吧,看着烦人。”王夫人果然是当家主母,一说话也没人敢反驳,但是很明显,王夫人回来了,御史大人还关着,证明还是王夫人更有权利一些。除了儿子儿媳们立刻表现出了亲密感,就连下人们也都勤快起来,甚至把院子里的灯火都点燃了。
直到此刻,我才看到居然王展王御史也站在一众人之中,身边还有那个好朋友沈诚。看到王夫人注意到他,王展立刻上前来问安,“舅母可还安好?”
“你不是去处理别院的事情?怎么来这里了?”王夫人知道的不少。
“听说舅舅舅母出了点状况,外甥心急,就赶紧回来看看。也是刚刚从别院来到府里,和几个兄弟们正在说话,想着万一明日皇上还不放人,我们就去御书房门口跪着了。”
“没事了,放心吧。”王夫人对这个外甥还是挺好的,说话也随意一些。王展人到中年,说话办事都很稳重,令人有亲近感。
“那就好。我舅舅……”
“他也没事,皇上说都可以回府,他明日就回来了。”王夫人摆摆手,“别在院子里说话,晚上还是冷的,回屋里去说话。”
当家主母发话了,大家自然都跟着一起进了二重院的厅堂,下人们也立刻端上了茶水和糕点。王夫人有两个贴身侍女也过来接手,我打算默默地退下了,但她一把拽住我,不让我躲到一边去。“吃点我家的糕点,先垫垫肚子。过两天我让人给你做一桌好菜,咱娘两好好说说话。”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也有点受宠若惊,连声称:“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不敢。”
“这有何不敢的,难得投缘投脾气,以后有时间就天天来。”王夫人将糕点直接塞到我嘴里,害得我都说不出话来。肖不修走过来对王夫人说:“难得王夫人这么喜欢肖小七,回头让她多跟您走动走动。今天已经晚了,我们就告退了。有任何事情,您随时找我们。”
“嗯,也是挺晚的,你们都奔波一天挺累的了。走吧!”王夫人终于发话了,我一嘴的糕点只能嗯嗯了几声,她也笑着看我。“你这孩子啊,也是吃个东西都这么实心眼,没人跟你抢。明天我让人给你送点过去。对了,还有你的腿,这种天气还要穿棉裤,怕还是没好利落。就让沈诚给你看看,他的医术很高明的。扎扎针灸也挺管用的,对你的腿也好。沈诚,回头给肖小七看看腿哈。”沈诚一脸平静,点头答应了。
我又赶紧冲着沈诚拱手,表示感谢。
“沈诚没有官职,但他开了个药铺,平日里也看病行医。”王夫人冲我解释道,“他是王展的好朋友,住在王展家,回头你直接去他家找他就成。”
“嗯嗯。”我又点点头。
“成吧,你们都走吧,我也乏了。”王夫人终于也流露出疲倦的表情,这一天也是挺累的。
总算把东西都吃进去了,我才说:“老夫人,我明天再来看您吧,您今天就好好睡一下,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反正都这样了,是吧。”
“嗯,睡觉。”王夫人看了看大家,无限疲惫地说:“你们啊,也都不容易,下去吧。”
我跟着肖不修出门的时候,这三个儿子和王展和沈诚都出来恭送,阵仗也是挺大的。上马车的时候,沈诚过来托了我一把,问了一句:“这位小大人的腿切勿劳累,少盘腿,注意休息。”
“好的好的,多谢提醒。”我也赶紧客气了一下。
肖不修冷眼看着我,问道:“给你的膏药用了么?”
“用了。”
“那怎么还没好?”
“这几天有点倒春寒,我又穿的少了,所以腿疼。”我爬上了马车,姿势不优雅。沈诚笑了一下,“这腿也是要慢慢养,不能心急。”
“多谢沈大夫。”我还是挺真诚的。
马车离开御史府一小段路后,肖不修忽然把我赶出了马车车厢,让我继续跟肖小三坐在一起,天气真的有些冷,要不是我换上了王夫人的棉裤,怕真的会冻坏的。这种人喜怒无常,真讨厌。我心里骂着,表面上还维持了恭恭敬敬的样子。
肖小三倒是乐意我出来跟他一起吹风,顺道还跟我八卦一下。“你看出沈大夫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沈诚?挺好一人,细致,温柔。”
“那你可知道当年他父亲沈大将军殉国的时候,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发疯了一般冲进了战场,血战了三天三夜,等大家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没有人样了。”
“这么惨烈?”这和他的形象完全对不上,现在的沈诚素色长衣,身形秀场,淡然无争的样子,还挺让人喜欢的。“那是他多大?”
“十三岁。”
“这么小,就上战场杀人!胆子真大。”
“这人要是急红了眼,不管年纪大小,也不管男女,都会冲上去的。我可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哦事情,也能理解。”
“说起沈诚,还有一件很灵异的事情。他父亲殉国之后,他的伤还没好就失踪了,任谁都找不到他。当时,沈将军的家人们也为了处理沈将军的事情一团乱,他的几个哥哥也忙着上战场,对他,找是找了,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找。一年后,他忽然出现在杀父仇人——西京国大将军秦池的府中,手刃了仇人。后来在王展的帮助下,逃了回来。”
“王展?”
“对,就是御史大人。两个人很小的时候一起读书一起玩,年纪相仿。当时都是十几岁,胆大率性,两个人偷偷溜进西京国,做了这等大事,西京国的皇帝都被吓坏了。咱们大月国的皇帝给撑腰,两人回来之后,还大大奖赏了他们。但沈诚不想做将军,袭承父亲的职位。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忽然离开了京城,四处云游去了。”
“这么潇洒一男人,喜欢!”做大事,不拖泥带水,小小少年时,便是英雄好汉。
“后来,也就是十年前吧,他又回来了。在京城开了个济仁堂药店,没事给大家看看病,那时候,王展的妻子病逝了,他忙前忙后,尽了朋友的心。所以王展见他一个人住,就拉着他一起生活。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两个都觉得少年英雄,知己朋友,快意江湖……”
“嗯,成语用的不错。”我点评了一下。
“哈哈,好歹也是识字的,虽然不如你们有文采,但我怎么也算是读过书的吧。”肖小三笑着,“要不是看在你学问比我好,我才不会这么说话呢。”
“那你们怎么说?”
“就是他们两就跟两口子一样,终于幸福的在一起了。”
“哈哈哈,你少来。人家都是大人物,厉害的角色,少编排人家。”
“牡丹不是唱过《少年游》么,少年们游历江湖,办了大事,最终携手归去,也是一桩美谈。”
“那不就是牡丹姐瞎编的么,坐在屋里闲的没事,各种瞎编。”我可是见过牡丹编故事,那也真的挺厉害的。
“何时带我去见见牡丹?我就喝杯茶就成。”
“哎,男人啊,怎么好都这样呢?”我就不应该说我认识牡丹,现在搞得我跟老鸨子一样,要为牡丹和他们牵线搭桥了。幸好,南厂到了,我立刻跳下了马车。冲着车厢里的肖不修说道:“肖大人,我尿急,先回去了哈。”
没等肖不修答应,我直接就跑了回去。人有三急,他也管不了我这么多了。
解决问题之后,在回东厢房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我那件大衣还在肖不修的马车上,忘记拿回来了。犹豫着要不要去拿一趟的同时,又想着应该先回房里把棉裤脱了,其实真的挺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王夫人看沈诚的表情,就在说要我去找沈诚看腿的时候,她那个表情似乎是欣赏,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话。
“沈诚没有官职,但他开了个药铺,平日里也看病行医。”
“他是王展的好朋友,住在王展家,回头你直接去他家找他就成。”
她想说什么呢?其实,好朋友住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吧。
我要是有好朋友,我也愿意和朋友住在一起,彼此相互照顾,说说话,吃吃饭,这辈子不是也挺好的。更何况,沈诚是少年英雄,这等大事件我以前似乎听谁说起过,当时大家还唏嘘沈将军殉国的事情。然后说起曹显的反叛,对比如此强烈。
推开东厢房的门时,居然看到肖不修给我的那件大衣就搭在椅子上,心里有点暖暖的。还是南厂有趣,比冷宫好玩。
四十二、原来我这里不是冷宫
一清早还没睡醒,肖小五就急冲冲地拍我的门,见我还没有反应,就直接进屋掀被窝,然后把还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我塞进了马车,飞一般地把我扔回了冷宫。前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冷宫的门了。
我这才出来几天啊,怎么就又回来了?
冷宫院子里,玉嬷嬷似乎早就站在这里等我了,一看见下马车,就立刻拿了件最素净的外衣给我穿上,一边穿一边说:“刚才皇上忽然派人过来说宫里要修整房屋,要给咱们换个院子住。我们猜必然会有人来看看小主子您在不在,所以就立刻告诉肖大人,让他把您弄回来。”
“为啥要修整房屋?为啥要修冷宫?我们住得不是挺好的么?漏点雨水也没啥事吧?”我用手拢了拢头发,把肖不修给我的玉簪藏在怀里。回宫就不能戴这个,他叮嘱过的。
“这事情说起来还有点曲折,和您也有些渊源。先说翰林院那个编修陈志典回来了,皇上说他没有亲手杀人,所以不能判罪责。但是,可能是罚俸禄三年,终身在翰林院做编修,不能升职。”
“哦?”我有点惊讶。那这么说,皇上还是爱惜他的才能,也觉得他妹妹这个事情实在是太惨了。当然,可能也有翰林院那群人的联名上书恳求吧。可是,这不也形成了对立,以后,翰林院与礼部大约也结上了梁子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怒火迁怒于南厂,迁怒于肖不修。毕竟,我查出事情真相的时候,用的是肖不修的头衔。当然,他也许不在乎得罪满朝官员,虱子多了不咬,说的就是他。据说,上一个礼部侍郎,还是他亲手杀的,所以,应该还是挺有恶名的吧。
“陈志典说他就想在藏书阁编撰地方志什么的,皇上也同意了。所以就说在藏书阁给他单修一个院子,带一些学生来工作。”玉嬷嬷倒是打听得很清楚,“然后他就说,既然给藏书阁修缮,不如也给附近几个院子都收拾一下,也看起来整齐干净,类似说什么‘清理死角,改善宫里风水’之类的话,皇上也同意了。这不,昨天刚定下来的事情,今天就有人要上门来查看情况,量尺寸什么的。”
“要是修缮,需要多少天啊?”我忽然想到,今天可是第四天,柴文进那个事情只有七天的时间,我可不能待在宫里。
“十天半个月总是有的。”玉嬷嬷给我准备了清粥小菜当早膳,我看到王力和张禾都在,但之前的两个小太监不见了。
“咱们宫里其他人呢?怎么我的两个宫女也没有了?”我越发惊奇,这才几天,院子里没人了。
“肖大人安排他们去伺候其他娘娘们了,说您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有我,王力和张禾就够了。回头万一有需要,陈一陈二也能进来。再有,他请皇上对后宫嫔妃的用人编制进行了缩减,说是要开源节流,好应对西北的旱灾。”
“不是啊,我宫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要裁撤也去裁撤其他娘娘们的人啊,他们连吃个饭都有十几个人跟着,我才几个啊?太过分了吧!这不是欺负我在冷宫么?”我越听越生气,开始拍了桌子。“这又要修屋子,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这不是挤兑我么?”
“怎么回事?这一大清早的,谁在拍桌子?”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大门口传过来,我忽然想起我刚回来的时候忘记关大门了,结果我现在说话这么大声,是不是被什么听到了?
刚想让玉嬷嬷去看看,结果她的动作倒是超快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我很是吃惊,就看着门口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长串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冷宫的院子立刻被这些人塞满了。
好大的排场!皇家气派,令人目眩。
“小主子,皇上来了,快跪下。”玉嬷嬷拽着我的衣角,让我也赶紧跪下来。我想想,人多势众,咱们也不能硬碰硬,也快速跪了下来。我早都忘记皇上长什么样子了,那天刚进冷宫的时候,看了一眼,模糊地记得人长得很挺儒雅,不像是传说中杀了兄弟们的狠角色。
“修缮这里是朕的主意,你的意思是朕要害你么?”这位大月国的皇上真的来了,还一脸的不高兴,这大清早的,不会是起床气吧。
“不敢不敢,我错了我错了。”我立刻低头认错。
鉴于我的态度很好,皇上踢了踢我,示意让我闪到一边去,他要坐到椅子上。我立刻大吼了一嗓子:“不要啊!”
但是,他的动作比我的声音还快,直接就坐了下去。我那个冷宫唯一的一把团圆椅就跟着皇上一起倒了下去。幸好他身边的人多,立刻伸出了好几只手把他接住,才不至于跌倒。
“大胆!你这是要弑君么?”立刻有个尖嗓子的太监大吼起来,我幸好还是跪着没站起来,玉嬷嬷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大声喊着:“不敢不敢,奴才们真的不敢啊!”
被扶起来的皇上倒是笑了,冲着我说:“你这屋里连椅子都坏了,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不是还有墩子么?实在不成就躺着,要不就坐地上。”我也没敢抬头看他,一直低着头说,“您可是把我屋里最好看的一把椅子坐坏了。平时,这椅子是我这宫里的门面,装装样子的。”
“你倒是老实。”皇上的声音居然透着开心,感觉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算了,朕恕你无罪,起来吧。不是说你的腿被肖不修踢折了么,就别跪着了。来人,找个墩子,让她坐下。”
“哎呀,谢谢皇上。”我这句话绝对是出自真心的。
“行了,坐个墩子就谢谢朕,那给你修屋子呢?”
“那也是谢谢皇上呀。”我站了起来,一抬头,正好看到皇上的大脸。果然还是那个儒雅的男人,身高体态都不错,中年男子能够有这般的身形,绝对是属于上乘品。他也在看我,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并且有一种探究的神情一晃而过。
太监们搬来了两个墩子,看着皇上稳稳地坐下了,我才敢坐下。
“你不是朕的嫔妃,这里也不是冷宫。随意一下,不必拘谨。”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进宫么?”
“不知道。”
“你父亲李山本应是死罪,但他愿意戴罪立功,为朕办一件事情。并且,用你来做人质,进宫居住。为期三年。届时期满,他若完成,便可带你回家。若是没有做好,他不用回来了,你也不用出去了,就老死在宫中好了。”
“完全不知道啊!”我又有点吃惊,居然不是妃子,“那干嘛让我住冷宫?”
“这里也不是冷宫啊?谁告诉你的?”
“肖大人啊,一口一个冷宫,我以为我是您妃子呢。”
“朕的妃子这么多,不多你一个。”在这一点上,皇上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你这里叫‘满庭花’,本来是朕用来养花的地方,当时想着不知道把你安排在那里,就说先住这里,再配上两名宫女,两名太监,和一个教养嬷嬷,足以让你住的还算可以了。你居然没发现,你这里的配置根本不是冷宫的配置啊?”
“啊,那我连个正经的椅子都没有啊?”
“那不是之前这里是种花的么,要什么椅子啊?”
“啊,我以为真的是冷宫啊。”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皇上的表情倒是挺开心的,“反正现在也说开了,你大致知道住在这里的缘由了。所以,给你修修房子,并不是挤兑你吧?而是善待你。回头等李山回来的时候,可不能向他抱怨我亏待了你。”
“哦。”
“并且,还有一个重点的事情,我这里本来是养花养草的,结果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拔干净了,怎么赔我吧?”
“那我被骗了一年多,这事情怎么说啊?”我挺不理解的,“那肖大人每个月还给我发银子,说是宫里的配置,都要有。还说要登记我的月事日期……”
这话刚说出口,玉嬷嬷就开始干咳,各种拽我的袖子。“我没说错啊,真的是每个月都有记录的,肖大人各种摆黑脸给我。玉嬷嬷,别拽我袖子,我就这么一件还穿的过去的衣服,别拽坏了……”
皇上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肖不修居然这么逗你玩,之前朕都以为他不会说笑的。一脸的严肃,完全没有表情,看着令人憋闷。”
“啊,他逗我啊!”我开始呲牙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一定抽他去。”
我发现吧,这人不能在背后说闲话,这话音没落,肖不修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了,一脸的严肃,还瞪着我。他先给皇上见礼,然后问我:“你要抽我?”
“啊,我不敢啊,我就是说说。”我立刻怂的十万八千里,想立刻闪身走人。
“算了,你跟这么一个傻孩子至什么气啊。”皇上倒是大度起来,“之前这宫里有个匾额呢?朕明明记得是朕亲自写的‘满庭花’,怎么就不见了呢?”
“呃呃呃,我想起来了。我住进来之后,下过几场大雨,我那屋子就漏水了,我就让他们帮我把匾额拆了下来,扔到屋顶上去了,防水效果还不错。后来觉得太沉了,也就没想着弄下来。木头不错,冬天劈柴生活刚刚好。”
“李小蛮,你过分了!”轮到皇上呲牙了。
“那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也挺没办法的呀。”
“行啊,你都是理由对吧。朕这里也不叫满庭花了,回头我就给你写个大字‘冷宫’,挂在门口,你就住在冷宫,别想着出来。”
“别啊,皇上啊,刚才不是还说不是冷宫,不是妃子,顶多就是个人质么。”我又糊涂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哎,李山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果然是气死了,不带你走,原来果然是笨的。”皇上无可奈何的看着我。
“要不您喝口粥,消消气。”我指了指桌子上的清粥小菜。
“我不是起来这里喝粥的,你这里虽然我不种花了,不过还是要修缮一下的,实在是太婆了,要不然陈翰林也不会说要修缮这里,补一补风水的漏洞。你准备一下吧,七日后给你搬到藏书阁暂住,等这里修完了再回来。”
“遵旨遵旨。”七日后,那还来得及。不过,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我帮南厂做事的情况,要不要说呢?可是,看今天这个情形,明显皇上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突然袭击我这里。肖不修匆匆赶过来,应该也是临时得到消息,跑过来看看情况。那么,让我去南厂干活,是肖不修的主意,而不是皇上的主意。
那现在还有个问题,所有人都跟我说我进宫本来是要当妃子的,怎么忽然又变成了人质。那么谁说的话是真的?
正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皇上又看了看我正在摸膝盖的手,问道:“怎么,腿疼?让沈诚给你看看吧。他医术还是很好的,朕之前心口疼,还是他治好的。”
“就那位住在王展府里的人?”
“嗯,两人关系很好,王展那里地方又大,两个人有时还一起去郊游游玩,感觉还挺开心的。”
“两个大老爷们一起出去玩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两个好朋友一起出门旅行吃饭,很正常啊。你没有朋友一起出门么?”
“没有,完全没有。我喜欢自己逛街,买个包子自己吃,多一个人就要多分享一次,我就不够吃了。”
皇上大约已经习惯我的说话方式,也没有搭理我。只是转头吩咐身边的太监,让沈诚现在进宫一趟,给我诊治一下身体,还有特别是脑子,皇上说:“你这孩子怕是脑子也有问题,都一并检查了吧。”
四十三、饭后大瓜,还真精彩
我在屋里平躺了半日,抚平了一清早起床的慌张,直到吃完午饭才觉得好了一点。玉嬷嬷什么都不问,就是帮我把衣服都洗干净,偷偷晒在床后面。“我的小祖宗,你这一裙摆的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泥塘里了呢。”
“哦,也差不多吧。”我继续平躺着,“玉嬷嬷,我要是不在宫里,你会做什么呢?”
“缝缝衣服吧,打扫一下庭院,晒晒太阳,清闲一点也挺不错的。”
“会不会觉得无聊?”
“怎么会呢?想想以前的忙忙碌碌,还觉得挺累的。现在这样刚刚好,这几天我自己守着这个院子,才觉得真的安静了许多。”
“那您这意思是嫌弃我吵了?”
“我的小主子,谁敢嫌弃你啊。”玉嬷嬷笑了,“你要是不在吧,还真的有点闷。”
“可是,之前不都说我的冷宫的妃子么?怎么变成了人质呢?”
“也许啊,奴才猜测哈,这里面可能牵扯了什么大事情,您父亲和皇上有什么交易。直到现在,或许事情有了眉目,所以才说破了您现在的身份。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否则都像之前那个黄娘娘来有意无意地刺探,也挺难受的。”
“这倒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人质,可能也就没人来耀武扬威了。但会不会因为我是人质,反而又变了另外一种刺探呢?”
“刺探什么?”
“比如我父亲和皇上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也许吧。但是,看您这傻样子,谁也知道刺探不出来什么吧。”
“玉嬷嬷,别这样,我不傻。”
“对对对,我们家小主子聪明着呢。”玉嬷嬷拍拍我的床,“起床吧,再赖在床上,天都要黑了。”
“哦,我就是想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当一头猪多好。”
“肖大人说一会过来带你走呢,你还不收拾一下。”
“啥?又要走?他不怕被皇上发现?”
“咳咳,这里面的道道我不知道,反正你就小心一点好了。太复杂了,奴才已经不能明白了。”
“我也不太明白,似乎每个人都有故事。”
“那就这么糊涂着吧,傻一点才幸福。”玉嬷嬷看着我,仿佛想着什么。
“您有没有想出去看看?或者干脆出宫去?”
“要是早几年吧,还想出去。现在已经不想了,因为宫外也没有亲人了。再说了,就算是有亲人,又能亲成什么样呢?也许都等着我的钱吧。在宫里终老,也挺好的。”
“这倒也是,宫里还是挺安全的。”
“那可不是么,我现在觉得只有宫里最好。可是,皇后却说不是,说宫里才是最复杂的地方。”
“那是她知道的事情多,面对的人也多。像咱们这里,哪里有什么人来啊。”我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对了,要张禾他们把房顶那块牌匾弄下来吧,我瞅瞅是不是‘满庭花’?”
“我的小祖宗,您就别折腾了。当初您说把这个扔房顶上,我就说不好。结果,您还跟皇上说了。幸亏他今天心情还好,否则早就把咱们一院子的人都杀了。”
“他真的那么喜欢杀人么?”
“那可不,当年每天都杀人,好多大臣都很担心今天上朝来之后,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后来呢?”
“肖大人上任后,似乎情况就好转了很多。至少没有在朝堂上杀,但因为管控严格了,一般也是由肖大人杀,玉面修罗,也是这么来的。”
“嗯,这个有听说过。”我长叹了一声,“生活艰难啊。”
“你小小年纪,哪里有那么多感叹啊。先想想一会吃什么吧?我让王力去御膳房吩咐下去。”
“对了,我今天的午膳就很好吃,发生了什么事情?待遇变好了?”
“应该是肖大人特别吩咐过了,他对您也算是好的。替他做事,只要做得好,不会亏待的。毕竟,他当年在皇后身边的时候,品性还是不错的。”玉嬷嬷又开始回忆了,这个我真的不想听了,反反复复都是说肖不修不说话,但很有眼力,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天光还亮的时候,陈一陈二以送柴火的理由进来转了一圈,我跟着他们又偷偷溜回了南厂。肖不修还在皇上那里,不过,王夫人在南厂坐着等我。所以,陈一陈二麻利地又把我弄了回来。想想离着近还真挺好的,两边跑还挺刺激的。
“肖不修说你外出了,我还想着怕是吃不到这口热乎的了。”王夫人真是可爱,居然给我带了热乎地饭菜,都是荤菜,喜欢。
按照级别和排场,她一直坐在南厂的大议事厅里,没人敢多说话。我回来的时候看着这个御史夫人诰命在身的排场也的确有点豪华,就单独拉着她去了我的东厢房。“御史大人回家了么?”
“那倒还没有,说是想清净两天。”
“咱们家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都数清楚了么?捏在手里了么?”我小声问。
“嗯,都弄好了。幸好昨天夜里回去的,否则那几个儿子和儿媳妇都准备要动手惦记了。”
“虽然说最后都要给儿子,但现在还是捏在手里比较好。”
“你这孩子,心眼还真多。”
“但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吧?”我小声地笑着。
“对对对。”王夫人倒是很开心,“日子呢,其实还要过下去的,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拿捏主动权。我已经把我妹妹赶走了,给了她一笔钱,但是,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嗯,互不相欠。”我点点头,“那她会去哪里?”
“她自己有宅子,倒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可能名声会不太好,但我们都不好了,也不能让她好受。”
“哈哈,别这样,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万一又缓和了呢。”
“那就再说吧,反正这两年我的气不顺。”
“那您有没有想好自己买个宅子,以后也搬出去住?”
“那不成,我可不搬出去。我是打算买个宅子,让老头单独出去住。反正钱都在我手里,他要是想吃个荤菜,还得找我要钱。”
“哈哈,高!”我和王夫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居然越说越投机。她也食欲大开,陪着我吃光了所有的菜不说,还把糕点也吃了不少。我赶紧给她沏了杯枸杞茶,顺顺气。王夫人一直夸我贴心,心情愉快极了。结果就是,各种八卦全来了。
“对了,今天沈诚去了他们那个西郊别院,说是去给那些遗属送银两。所以,他处理完回来再给你看腿。”
“那倒是不急,先处理正事要紧。其实,我都已经好了,没有觉得难受。您们都是太在意了,真的没啥事。”
“你还年轻,等年纪大了就知道了,会很难受的。”王夫人一副老母亲的慈祥,“就像你说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努力挣扎一下,更何况你呢。”
“好吧。”我快快地吃了好多饭,身体和心情都很好,什么事情都觉得不错。
“以后找个婆家,我也帮你相看着。南厂这个侍卫身份其实也是加分项,更何况你还是肖不修的亲随,应该也不会嫁的太差。大不了找个武官的儿子,现在能够和肖不修攀上关系的事情,大家还是愿意的。”
“怎么忽然扯到这个了?”
“你这也该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了。当年,王展,就是我那个外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非要去西北跟着沈诚在一起,后来还是我们一群人又哭又闹,把他抓回来的。”
“啥?”
“哎,说起来也是隐秘了。反正你也看到沈诚了,这里面的破事还挺多的。我这个舅母也真是操心的命,想想都觉得头疼。”
“又咋了?”看起来饭后大瓜要开始了,我立刻来了精神。
那一年,王展十七岁,去西北守军处历练,打算三年后回来进兵部,这也是家族里给安排好的事情。当初,老御史与西北大将军关系相当好,就让王展和只有十三岁的沈诚结伴去西北。两个少年,年轻气盛,一路策马扬鞭,一边玩一边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彼此都觉得欢喜极了。
王展性格温吞一些,沈诚性子烈一些,两人正好互补。到了西北大营中,大将军给王展安排了文职,重点是学习战略战术,沈诚年纪小,没有安排具体事物,他就跟着王展跑前跑后,很是开心。不到半年的时间,两人都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都是军营和沙场是锻炼一个男孩到男人的最佳场地,至少王展已经长成了真正的英气少年,令人看着心生爱慕。当时附近很多村落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来看看这位少年,沈诚为此还一直吃醋,闹别扭。
王展当沈诚是小孩子,经常拿一些野果子哄他,基本上都能哄好。沈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难免骄纵了一些,也不想承受军队里的辛苦。沈大将军就找了军医来教他医术,辨识山地的草药。本来以为这个枯燥无趣,却不想沈诚很喜欢学,“王展哥哥练武的时候受伤了,我能够给他医治,所以我要好好学。”
这个王展的“小跟班”居然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并且深得军医们的喜爱,几乎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就在王展和沈诚开开心心在军营里慢慢长大时,西北的局势却越来越复杂和紧急。和西京国几次小摩擦之后,终于爆发了一场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战争。也就是在这场战役中,沈大将军战死,十三岁的沈诚冲进沙场,三天三夜杀红了眼睛。
当时即便是沈诚的兄弟们都无暇顾及沈诚的死活,只有王展冲进了战场,孤身一人找回了沈诚。两人都浑身是血,抱头痛哭。一个是丧父之痛,一个是因为担心沈诚,两人在战场的血海之地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也知道彼此存在的重要意义。
回到军营后方修养的沈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开口说话,只有王展明白他的所有心意,为他忙前忙后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希望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但半年后,沈诚忽然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他,王展自己一个人跑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地区,没有人来支援他,只能自己慢慢找。这段日子,王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风餐露宿,想着自己的好朋友伤还没有痊愈,怎么就不见了呢。要是再受伤怎么办?要是遇到了流寇怎么办?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也差点病死在路上。
后来,王展想或许沈诚想要报仇,潜伏进了西京国。于是,他也想办法偷偷溜进了西京国,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沈诚。此时的沈诚扮成了奴隶模样,准备混进西京国的将军府进行刺杀。王展抓住他吼道:“你不要命了么?”
“我要报仇!”已经红了眼睛的沈诚,满满的少年意气,早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性命,只想着替父报仇。
“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掉西京国的大将军之后,你怎么回家?家里还有母亲和哥哥们。”
“我不管,我就是要杀他!”
“你有计划么?你能接近他么?你有力气么?”
“我只要看到他就冲上去砍他几刀。”
“那你也活不了了。”
“那就不活了!”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为我想过?我要是没有了你,我还能活么?”王展情急之下,喊出了心里话。
“你!”沈诚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点晕,但忽然清醒了一点。
“你是我的朋友,兄弟,也是我最爱的人,你能不能听懂?”反正已经说出去了,王展也豁出去了,更加直白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是,我们这样,家里人未必会同意……”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你我又都不是嫡长子,管那么多干嘛?现在都生死关头了,你还在意这么多么?”王展一把抱住了沈诚,“我们要我们都活下去,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下去,要努力幸福地活着。”
四十四、那六十八条人命怎么算?
王展和沈诚正处在热血少年的时期,认定了彼此,认定了目标,就要勇敢地做下去。为了帮助沈诚完成计划,王展在西京国四处游走,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然后,和沈诚又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推演过几次,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始执行。
沈诚潜伏进将军府,趁每天为将军卯时三刻晨练后换洗脸水的间隙,在水里下了迷药,趁他一时眩晕之际,拔出尖刀,一击即中。之后趁乱快速躲进卯时末刻即将出门的粪车里,粪车一出门,就会遇到王展准备好的障碍物,令粪车翻到,当粪水打翻在地,一地狼藉之时必然造成混乱,沈诚便可立刻脱身。
两人的计划很周祥,执行得也相当完美。只是在最后脱身时,为了阻挡追兵,王展还为了沈诚,后背被砍了一刀,差点死了。两人当时躲在一个地窖了十天十夜,沈诚觉得这辈子恐怕也没有这么漫长,看着王展高烧不退,他只好自己先跳进冰水里浸透,再抱着王展降温,如此几晚,王展才算脱离危险,活了过来。
西京国将军被杀的消息传回了大月国,沈诚的哥哥们立刻组织了精英团队在边境等候,还派了将士们假扮的商队进入西京国。总算有惊无险,把两个人都顺利地营救了回来了回来。
看似说得简单,可当时这两名少年也真是胆大,一腔孤勇前行,只为了复仇。回来后,皇上立刻召见了两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本想给金钱地产作为奖励,或是袭承家族的爵位,但二人始终觉得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任何意义。最终皇上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块免死金牌,以及出入皇宫无阻的特别待遇。这在那一代的少年之中是完全没有过的待遇,一时间两人也都是风光无限。
“我那老头子也是疼爱这个外甥以及沈诚,还特别找了老师继续教他们读书和医术,希望在未来的岁月里,两人的生活也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两个孩子也很争气,并没有骄傲自满,反而更加严于律己,真的是这一辈孩子里的典范。虽然沈诚不想求取功名,但也一直认真学习医术,还在太医院做过一阵子的学生,深得大家的喜欢。王展后来中了探花,当朝也做了御史。他舅舅也给他安排了不错的职位,生活平稳自在。”王夫人也深深觉得这两人不错,都说英雄出少年,做出这等惊天动地之事,也的确令人津津乐道。
“按理说,两人是好朋友,又都在京城,无风无雨的过日子也挺好的。可是沈诚就在王展大婚前一天忽然走了,说是去找师父学习更好的医术。这一走就十几年,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都派人寻过他,但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完全不知所踪。王展倒是挺安稳的,按部就班地升迁,结婚生了个女儿,跟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爱着,日子过得也算平稳。”
“关于沈诚的消失,王展没说过什么?”我好奇地问,两个好朋友,还是一个要大婚的情况下走了,怎么也应该喝一杯喜酒再走吧。
“没说,他说他也只知道他是去学医术去了。”王夫人,“那时候也挺乱的,又赶上曹显叛乱,帝后失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也没有心思了。”
“王展那会儿就这么一个媳妇吧?没有后来这么多媳妇吧?”
“对,就娶了这一个,很是喜欢。生了女儿之后,身子骨不太好,一直调养着。这个时候,沈诚忽然就回来了,说是学好了,在外面玩厌了,就打算回来住了。他们沈府虽然在京城也有宅子,但早已经没有人住了,他就自己跑到王展家住,顺便给王展妻子诊病。不过,这女子也是福薄,没过半年就死了,留下这个女儿。”
“据说王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对,后来娶的妾室想必你也见过了,那一屋子都长得特别像他死去的妻子,我都不想去他家里看,想着都觉得闹心。”
“他自己找的?”
“说也奇怪,都是沈诚帮他找的,并且找的都和他亡妻的相貌很相似。王展也不挑,来一个收一个。哎,这也就是我们自己人说说罢了,外人哪里知道这么多,还以为王展喜好女色呢。其实呢,王展也没有和她们在一起,还是自己住在书房。让这些人去照顾他的女儿,就是给女儿找了一堆老妈子。”
“这是什么路数?”我听着脑袋也有点大。
“他们这些事情吧,我们也管不了。我那老头子本来还想管管,但是觉得这两人也四十好几了,没必要因为这些事情教育一顿,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嗯,也对。没必要。”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正想着,肖小五进来送了一壶热水,说是肖不修也回来了,问能不能给王夫人问安?
王夫人倒是没所谓,就让肖不修进来了。彼时的我,正脱了鞋盘腿在床上坐着,王夫人倒还算是正襟危坐,有模有样。所以,肖不修一看见我,眼睛又瞪了起来,刚要训斥,王夫人立刻接过话茬,“这孩子也累了一天了,上炕歇歇也无妨。”
“老夫人,这是规矩,不能这么骄纵她。”肖不修板着脸。
“小女孩嘛,没关系啦,又没有外人。”王夫人继续维护我,但我也悄悄打算起身了。不过,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声音,呼啦啦走进来一大堆人,为首的是御史大人。看来他是想通了,从大牢里出来了。
“见过御史大人。”肖不修立刻行礼,我也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赶紧先行礼。所幸老御史也不挑剔我,直接说:“算了,没那么多规矩,我也是路过进来看看。路上遇到沈诚,说是要给肖小七看看腿,我就一块过来了。”
沈诚从老御史身后走了出来,依然是淡淡的样子。虽说是刚听了他的往事,但是和现在这个形象完全对不上。“麻烦沈先生了!”我也跟沈诚行礼。
沈诚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小事情。”
“沈诚,给小七好好看看,别让她的腿落下毛病。”王夫人招呼沈诚过来,把我按在床上,让沈诚先来摸摸腿问诊。我用余光看了一下肖不修,他的表情依旧保持了黑化。
沈诚的手有些凉,也很有力度,在我的腿伤按了几下,又给我诊了诊脉想,才说道:“倒也是无妨,不要过于劳累就好,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记得多热敷就好。想必肖大人这里也有不少好药,我闻着这味道,应该也是用了尚好的草药进行了热敷。坚持就好,过了这个冬天,就能彻底好了。”
“没事啦,大家都放心吧。肖大人有给我草药热敷的。”我笑嘻嘻地说道。“倒是辛苦沈先生了,大晚上的还跑来给我诊治。”
“无妨。”沈诚诊断完毕,打算起身离开,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众人皆有些惊讶。我也不管不顾了,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不知道沈先生前日晚为何要去别院放火呢?”
“什么?”沈诚的表情不太自然,条件反射一般挣脱开我的手。
肖不修一步上前站在我的身边说道:“肖小七,别瞎说八道。沈先生是为你而来,你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
“怎么是有的没的,那六十八条人命可不是有的没的,可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我的表情也不太好,看着沈诚,“沈先生,谢谢你替我诊治伤腿,虽说是医者仁心,但你对那六十八个人做了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么?半夜不会害怕得睡不着么?”
“为何这样说?”沈诚很快反应过来,难得脸色略略变了一下。
“其实呀,把外面的王御史也叫进来吧,大家一起听听,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我看着门外,我赌沈诚在的地方,一定有王展。果然,王展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被肖小三请了进来。看了看人还挺齐全,我也懒得下地找些,直接盘腿坐在床上,细细地跟他们分析起了案情。“这事情本来我也没有什么头绪,并且觉得线索太多了,找不到出口,的确也是急的睡不着吃不下。但是吧,现在我顺明白了。”
王展和沈诚是少年时期的好友,又因为曾经裸身替王展降温过命,对于少年沈诚来说心里更是起了一层异样的情愫。在后来平和的岁月里慢慢生根发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情感。王展也心知肚明沈诚对他的爱慕,但为了能够按部就班的升迁,他还是不能做出太过逾矩的事情,例如接受沈诚的情感。虽说这份情感是他先认可的,但是到后来还是怂了。
于是,他在中了探花之后在舅舅老御史的安排下进了官场,并且娶了门户相当的女子做妻子。沈诚自然忍受不了自己的喜欢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伤心之余,也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没有办法,只好一走了之。
或许他也以为天大地大,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和心爱之人。但是一直没有遇上,或许也有错过。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十几年,还是放不下这份情感,最终决定回来看看王展。
彼时的王展妻子已经病重,沈诚也想着用自己的医术医治好她,但或许是命运使然,最终没有挽留住生命。看到如此伤心的王展,沈诚更不想离开,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不是真爱,两人毕竟也是少年时期的“好朋友”,那种情感一旦被激发,就如老房子着火,完全控制不住。而此时,王展已经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家族的束缚,也无所谓在官场上多做挣扎的中年人,沈诚更早已经养成了游侠的习气,更无所谓前途和未来。两人彼此再次认定之后,情感比以往更加热烈。
为了掩饰,沈诚不断给王展找相貌相似其亡妻的女子,安排她们来抚养自己的女儿。日子倒是这么过得很滋润,直到某一日,被女儿王燕儿勘破了秘密。王燕儿对于两人的事情也表示难以理解和震惊,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躲避到西郊别院居住,眼不见心不烦。
毕竟一个是父亲,一个是陪伴自己长大的沈叔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似乎合情合理。她也感到万分苦恼,只好先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没有了王燕儿,两人的情感更加炽烈,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但有一点依然是沈诚心中的刺,那就是王展的亡妻,毕竟他和她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据说感情也很是浓烈。所以,有时候沈诚还会跟王展因为此时闹别扭。
王展也以为是沈诚想搞搞小情趣,没有做过多解释,但他的确有时要在女儿王燕儿面前流眼泪。毕竟王燕儿和他的亡妻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也让沈诚愈加生气和嫉妒。
西郊别院有沈诚的药圃,但王燕儿想种花,就把沈诚的药圃拔掉了。沈诚去看自己的药圃时,发现被毁,怒不可遏,质问王燕儿,王燕儿随口说了几句:‘这个母亲的遗产,你没有在这里种药草的资格。’也就是这样的话,进一步激怒了沈诚,在柴文进去找王燕儿借钱的时候,他恰好看到王燕儿追出去,就直接下了狠手,直接杀了王燕儿,弃尸荒野。
“万事都讲究证据,你的证据是什么?”第一个坐不住的是老御史,他很惊讶。
“他们两的事情你们应该早就知道吧?少年英雄的事迹,大月国的人也多多少少知道不少,还有过不少话本。其中对于两人的感情描写,恐怕只有比我知道的多。空穴来风,怕也是有多少事实依据的。”我冷笑了一声,“就算是国家的英雄,因爱杀人,也不是英雄的行径吧。更何况,王燕儿不过是毁掉了你的药圃,你居然就想杀人,可见你的心里已经有多恨这个人,或者是这个人的相貌了。”
“证据!”
“沈诚,把你怀里的木簪拿出来吧!”我直接吼了一嗓子,沈诚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肖小三厉害的,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直接按住了沈诚,从他怀里真的掏出了一支木簪。
这下,轮到王展瞪圆了双眼,大声问:“沈诚,到底怎么回事?”
沈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王燕儿是被奸杀,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呀,你没有奸杀她,你只是掐死了她,拿走了她的木簪子。但是,你怕人知道是你杀的她,所以才脱去了她的下衣,因为这裙摆上有你杀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