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看杀卫玠
顾之棠叹气,本想说她去率性堂并不是打架惹事去的。可转念一想,觉得石向荣此人的脑子不同于常人,而且还特别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就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于是,顾之棠沉痛的点点头,表示默许。如果能就此让他奋发向学,也是好事一桩。
伏子昂见此,也道:“那我也要去!那娄天华都投军去了,太学里也没个挑刺的人,我这太学一霸没了对手,寂寞。”
之前顾之棠还担心他们无缘无故被打入大牢,出来后,心情可能会有所影响,不会像以前那般那么开朗爱闹腾,还为此担忧过。不过现在看来,她完全多虑了。
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一趟,不仅没有灭一灭他们的气焰,反倒是助长他们的威风。
她的朋友们,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强,以及耐打抗摔的体魄。
顾之棠无所谓的罢罢手,“随意,你们能考得上再说。”
之后,便回率性堂去了。
离开石向荣之后,顾之棠倒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别的不说,便是沐浴更衣一事,都要特意避开她的新同寝姜礼,这一点让她尤为难受。
不过相处过几日后,顾之棠就释然了。
因为这新同寝,压根不用相处!因为他真的!不理人!
并且,每次下学后,他压根不会回监舍,而是去自修堂,继续学习!不到天黑不回来!
有一天晚上更是彻夜未归,直接在自修堂睡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见他时,眼底青黑一片,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看着异常疲惫。
都这样了,他上课居然没有打瞌睡!一次都没有!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为学习献身的精神啊,顾之棠快感动了。
姜礼除了学习,不理同窗,甚至也不怎么理博士。学习学习,他的眼睛里只有学习,除此之外,其他的人或事物在他眼睛里犹如粪土。这哪里是书呆子?这分明是读书读到魔怔了啊!
顾之棠很惭愧。
她觉得自己这太学双璧的名头来得太过简单,应该让给如此刻苦的人才对。
她想,她若是博士,她一定要把这么爱学习的人捧成心尖宠,要什么给什么。
就他这劲头,不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简直就是老天不长眼!
偌大一个监舍,明明是两个人在住,姜礼却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除了回来睡觉,基本上也碰不着面,于是顾之棠心安理得的独占了。
很爽。
也不知道太学最近是不是风水太好了,她遇见了一个疯狂爱学习的人之后,石向荣和伏子昂居然也开始热爱学习。他们居然不是说着玩玩的!他们居然真的有在看书了!
不过想想,他们照顾杂草都能尽心尽力,读个书而已未必不行,只不过以前太混没认真罢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等到三月,天气日渐转暖时,石向荣来约她出门。
憋了一个月,确实该好好耍耍,顾之棠也不矜持,很痛快就跟着他们出门去。
这一次,依旧是三人行。
石向荣带他们来到上次的那家酒楼,又来到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顾之棠沉默。
她犹豫道:“不如,我们换一家?”
石向荣并没有从上次的事情汲取任何教训,无所谓道:“这家酒楼的酒很不错,我之前都打听过了,才带你们来的。没道理放着好酒不喝,要退而求其次去喝劣酒。”
顾之棠咬咬牙,觉得也有可能是她太过于敏感,哪里会这么巧,就能在同一个地方,遇见江暮云,发生同样的事情呢?
不可能的。
在心中安慰自己后,顾之棠觉得问题不大,于是坐下。
但哪想,这老天爷简直要跟她作对似的,这酒还没上,她还真就遇见了江暮云了!
脸疼!
因为上次的事情过于丢脸,顾之棠几乎下意识想用手捂住石向荣和伏子昂的嘴,不过想想这酒还没上,他们刚才表现也挺正常,不至于一看见江暮云就醉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次的江暮云,依旧万众瞩目,众星拱月,比上次更甚。
因为这一次,是鸣锣开道,衙卫随行,骑着高头大马从街边远远行来。
“……”顾之棠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状元游街。
也是,算算时间,也正好是这个时候揭榜了。
因他上次说她过于撩拨他,所以顾之棠有意冷着他,不关注他,也不关注科举的事情。
哪想居然会来这么个偶遇呢?
状元游街,本就是让众民也来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姿,所以江暮云的速度很慢。
围观的男人很多,围观的女人更多。
日光下的江暮云整个人仿佛会放出华光一样,嘴角带笑,如沐春风。面庞更是白皙如玉,五官清隽,眉眼动人。
本就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加上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周围一个小娘子忍不住就轻轻叫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个讯号一样,周围的小娘子也都疯了。
于是下一刻,什么香帕香囊纷纷下雨似的,扑头盖脸的往江暮云身上砸过去。
那些随行的衙卫不愧是陪多届状元游过街的人,见此场面也不慌,尽职尽责把那些下雨似的香帕香囊尽数挥开,以免发生看杀卫玠的惨案。
这多如牛毛的香帕香囊,居然没一个能扔到江暮云身上来。
这边,三人齐齐把脑袋搭在窗户上,看得目瞪口呆。
顾之棠拿过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喃喃道:“现在的小娘子,真是好大胆……”
伏子昂也喃喃道:“是啊……”
江暮云的马终于来到酒楼下的街道。
他目光有意无意的的略过顾之棠,目中似笑非笑。
那匹马到此之后,走不动似的,一直在原地打转,原地打转。江暮云也不急,就这么慢悠悠的转着。
见此,香囊香帕扔得更凶更密集。
顾之棠“嘁”了声,看了一眼手中的苹果,趁着香囊香帕的掩护,扔了出去。
也许这咬过一口的苹果太过于脱俗,那衙卫估计没见过也没怎么在意,居然让苹果突破重围了!
江暮云还伸手接住了!
瞬间安静。
小娘子们愣愣的看着江暮云,见他手中拿着不是香囊也不是香帕,而是一个苹果时,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暮云打量了苹果一眼,抿唇轻笑。
然后,拿起来,咔嚓一口,他开吃了!
第123章 突然造访
这咔嚓一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尤为响亮。
顾之棠看江暮云若无旁人的吃苹果,愣了很久。等他把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时,顾之棠才后知后觉把脑袋缩回来,不敢再看窗外的情形。
不知为何,心跳得有点快。
她轻轻抚了一下胸口,正想为江暮云此举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时,又听见外头一阵喧嚣。
人群中有小娘子开始叫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状元郎游街饿了,大家不要砸香囊,砸水果!”
又有人喊了一句:“状元郎接我桃子!”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水果扔过去。
紧接着,除了小娘子的叫声外,还有衙卫的惨叫声。
顾之棠他们看着酒店老板的女儿噔噔噔从眼前跑过去,特别实诚的从厨房里搬出半截冬瓜来,激动得满面通红。
那厨子正打算切了下锅呢,半路被抢了,忙在后头追着要食材。
“诶,娘子娘子快还回来!”
老板女儿才不理会他,打开一扇窗,激动道:“先让我砸,砸到了就是我的!”
然后就扔下去了。
顾之棠呆了一瞬,然后偷偷摸摸,趁着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逃走,不敢再留下来观摩这异常惨烈的情形。
那天,果农的生意异常火爆,所有摊面都被一扫而空。
顾之棠不知道后来江暮云是如何脱身的,只知道当天的衙卫有个倒霉鬼被砸晕了。
皇帝听闻后,居然夸这个新科状元容姿摄人,少年英才,有此盛况更当赞誉。龙心大悦之下,又是好一番嘉奖,君臣一片和谐。
……果然大家对于美男的忍耐和纵容,总是要出乎常人所料。
等回了监舍,顾之棠刚坐下想倒杯茶水来喝,一抬头就看见姜礼一脸淡漠的站在自己边上。
顾之棠一怔,随后对他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这招呼是不是该打。
毕竟姜礼平时总是目不斜视,从来不搭理人,今天这般行径,着实反常。
好在姜礼也不让顾之棠尴尬太久,他极快的道:“有人找你。”
然后,又很快离开。
顾之棠一头雾水,不太明白这个时候是谁来太学找自己。
太学的监舍,一般不是太学学子进不来,等来到姜礼告知的地方,见到那人时,顾之棠面色一变。
因为那人,居然就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穆征。
穆征平时轻易不出庄,这一次突然造访,想必有大事了。
顾之棠快步向前,不自觉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是我交代你的事情有进展了?”
穆征摇头。
见他还是一问摇头三不知,顾之棠有点火了,咬牙道:“没有进展你来找我做什么?”
穆征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我接到消息,开春之后,昌国朝贡的队伍就出发了,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就能抵达京都。云娜跟穆远随行,一路上京。你……你果真有法子能阻止云娜和亲?”
大齐的皇帝已经是个老头子,云娜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于公于私,穆征都不希望云娜入后宫。
他孑然一身,除了胞妹,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也许此生他都要客死他乡,他不想云娜也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顾之棠冷眼睥睨他良久,冷声道:“我只知道,做交易都是各取所需。你几次三番问我云娜的事情,我知道的都说了。并且再三和你保证,这件事我有转圜的余地。可你的诚意,我却没看见。还是你想让我办的事情是事情,我让你办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了?不能拿出对等的筹码,我凭什么继续合作?”
顾之棠有点生气。
江家的事情,至此还是一筹莫展,她很着急。
穆征未必像他表面那样那么老实,他不说,她就逼着他非说不可。
果然,在听见顾之棠一番话之后,穆征阴郁的面色有瞬间的扭曲。
他抬起头看顾之棠,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冷然,桃花眼不再是潋滟春意,而像寒梅一样带着刺骨的寒霜之感。
在她的逼视之下,穆征一咬牙,没有再犹豫,痛快说了。
“我手中是有筹码,大筹码,但是和此事并没有什么干系。”
还有一个不愿意说的原因,那就是,其实他还是不信任顾之棠。
面前这个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少年,看着身体瘦弱,弱不禁风,不像是经历过什么挫折苦难的人,是一朵精心浇养出来的富贵花。
这样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人,就算有手段有城府,又能有多厉害?
而他所虑之事,除了云娜的亲事之外,还有他己身的安危和机遇。他手中的筹码,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可以令他从泥潭里翻身,再回故土一展身手,手刃仇人。
穆征有所保留,不想过早的抖露手中的筹码,但是却还是不得不出门来找顾之棠这一趟。
因为除了顾之棠之外,他居然找不到人可以说。
穆征略微忐忑的看着顾之棠,想要看她的表态,哪想顾之棠还是正正端坐着,只是眸中嘲弄和不满一丝不减,还是含着煞然的冷意睨他。
未曾想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穆征微微一怔,略微犹豫过后,惨然一笑。
“也罢了,今日我出门来找你,也是别无出路。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与你说了罢。”
言语间,带着淡淡的苦涩之意。
或许在他人眼中,他这个沦落他国的质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辱践踏的玩意儿,也更加不会有人来找他合作什么。
便是合作了,也未必会信任他,把他当成真正的伙伴。
这样一说,顾之棠倒也还算是一个好的人选。不像那些狐狸老谋深算,就算不能利益最大化,他此番说来,也不至于是与虎谋皮。
穆征轻叹道:“上次元日宫宴,我进宫赴宴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顾之棠挑眉,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情?”
“你们大齐的皇帝,好像病了。”
一听这话,顾之棠坐不住了,她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不对不对,他不是病了。是有人要害你们大齐的皇帝,有人在他身上,下毒了。”
顶点
第124章 阿芙蓉
回想前世,父皇也是约莫之前不久开始龙体抱恙。
若这病不是病,而是有人故意下毒要害他,那父皇的死也就是别有隐情!
仔细算来,这毒应当下了有一阵子了。
顾之棠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确实是大筹码,你仔细与我说说,云娜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解决。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昌国的秘密,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
见她成竹在胸,穆征眉头又是微皱。
这顾之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这越看越发深不可测……难不成是他想错了,她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少年?还是说她背后有人指使?
穆征不动声色,笑道:“我如今都算半个大齐的人了,昌国的秘密与我有何干系?”
顾之棠知道他的打算,不过此时也不耐烦敲打他,干脆道:“你想回国,可以;要我解决云娜的事情,也可以。只要完成我交代你办的事情,一切好说。但你得保证,你说的筹码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否则我不会信你,也不会帮你。甚至还可以……杀了你!”
说道后边,虽然声音刻意压低,但是尾音却是微扬起来,凌厉逼人。
而此时的顾之棠眉眼也不复往日的柔和温润,倒像是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习惯对人生杀予夺,发号施令。
她不是在开玩笑。
这些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的,穆征被她身上这种气势的转换弄得微怔,接着便是大喜。
不管如何,顾之棠越是深不可测,就越表明,这个合作伙伴,越有价值!
拼了!
穆征的声音难掩兴奋:“皇帝身上带着异香,很像阿芙蓉的香味。这阿芙蓉在我们昌国是禁药,不能用的!这阿芙蓉本是一味用来止痛的药,有奇效!不仅如此,还可令服用者飘飘欲仙,似白日飞升。此药一问世,就被昌王室当做神药供养起来。”
“当时的昌王服用一阵子之后,身体却开始急速的衰坏。精神也开始萎靡不振,成日只想阿芙蓉不理国事。后来,更是性情大变,变得非常的暴躁,喜怒无常。动辄打骂宫人,还变得非常的暴戾阴沉。后来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阿芙蓉!它长期服用之后,会令人上瘾,离不开它。一旦断药,就会使人癫狂,一辈子为其所奴役,令人性情大变。”
“昌王被这阿芙蓉折磨了一生。临死之前突然顿悟,下令把所有的阿芙蓉都付之一炬,并且留下遗令,令我昌王室子弟不可再动用此药。自此之后,阿芙蓉也就变成了禁药,鲜少问世。”
顾之棠听完这一番陈述之后,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的捏紧。
她瞳孔一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父皇所用的一向都是龙涎香。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用的这香。
她特别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小时候经常赖在他怀里面撒娇不肯走。
但是后来,父皇就换香了。
香味变得奇异且靡靡,飘飘忽忽,不似寻常人所用。
换香的日子……
是自猎场回来之后!
仔细算来,他用这香居然用了快一年!若是能使人成瘾,这还有得救吗?
更加要命的是,她只知道父皇换了香,不知是谁把这香呈上来的。
这幕后黑手一日不除,终究是个祸害。
顾之棠心中咯噔一下,心不在焉地问:“你为何能断定是阿芙蓉?既然已经成为禁药,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我如何信你?”
穆征也不着急,娓娓道来:“虽然当初被昌王下令一把火烧了,可这世上,总有阳奉阴违的人。况且阿芙蓉牵扯利益甚大,有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当初昌王室养的那些虽然烧掉了,但实际上却还有阿芙蓉流通,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极为隐秘。别人也只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我为何会知晓……”
说到此处,穆征面上又浮现起那种特别阴骛冰冷的神情。
他阴阴的笑了笑,声音不带感情的说:“当然是因为我曾经用过。”
用了很长一阵子。
当时他还不过是一个总角小儿,却遭此毒手。
他的母后去世之后,现昌王后上位,迫不及待的就想除去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于是买通他的老仆,在他室内燃起阿芙蓉花瓣所制的熏香。
这效果虽然微弱,比不上直接服用的药效来得猛烈,可当时他年纪尚小,剂量本就不比大人。发现自己已经成瘾之后,为了戒掉这东西,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原本一个白白胖胖的玉童子,硬生生折磨的不成人形。
也因此更加招致昌王的厌恶。
所以阿芙蓉香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这个味道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背叛和屈辱,更代表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烙进他的骨血里,一辈子也忘不掉。
穆征神色变幻莫测,一双眼睛急速聚起阴沉之色,整个人看着更加狰狞可怖。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一字一句道:“我身上带着阿芙蓉的种子,你若是不信,我可以送给你,让你甄别。”
穆征终于摆出他的诚意来。
这本是他为了时刻警醒自己用的,如今送给顾之棠,也好试试她的深浅。
顾之棠没有过多废话,干脆道:“成交。”
她这么干脆,倒是让穆征怔忪。
不过片刻之后,他自嘲一笑,苦涩道:“虽然你信我所说的,我很开心。可是如今说出去,只怕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人信我,很有可能会反过来说我妖言惑众。如今你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就算我把种子给你,到时你又能如何?”
这也是穆征最为忧心的事。
他们人微言轻,就算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能如何?
顾之棠轻轻冷哼,得意道:“少瞧不起人,知道我爹是谁吗?只管把东西送过来,不会叫你吃亏。”
顾之棠虽如此说,可她实际上却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把顾成业拉下水。
江暮云不是挺能干的吗?最近不是频频被召见,挺得意的嘛?
让他去办好了。
到时候,事情办妥了说不定是大功一件,就此免了他的灭顶之灾,一举两得。
顶点
第125章 曲水流觞
拿到阿芙蓉的种子之后,顾之棠去找江暮云。
去找江暮云的第一天,门房告诉她:“我家少爷不在,请改日再来。”
顾之棠不做他想,离开。
第二日,江孝告诉她:“我儿子不在,他不会见你的,以后别再来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第三日,又来了。
这一次是江祖父告诉她:“我家孙儿近日可是朝廷新贵,没工夫理会你。你若真想见他,就老老实实下拜帖,排队等着。也许哪天他心情一好,就答应跟你见面了。”
顾之棠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子的人都特别不待见她。
呵,江暮云你可以啊。
新贵啊,不愿见她这个老同窗了啊。
顾之棠理所当然迁怒到江暮云身上,当场拂袖而走。
她气冲冲回了太学,想了想,去找了伏子昂跟石向荣,打算三个人合计合计,看能不能把江暮云给找出来。
这一回去才发现,伏子昂的哥哥伏子修来了。
思及江暮云以前经常和他们厮混在一处,没准伏子修知道,于是顾之棠拉住他问:“你知道江暮云在哪吗?他近来在忙些什么?要如何才能见得到他?”
伏子修道:“他近来可是大忙人,影子都没见着呢。不过四郎,我倒是有事情要找你。三月三上巳节,我们在曲江举行曲水流觞,你来不来嘛?”
顾之棠罢手,“不去不去。”
伏子修又道:“暮云往年也会去,从来没缺席过呢。你去,指不定能逮着他。”
顾之棠连忙改了口,“去去去。”
伏子修这才笑了,随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
石向荣知道后也想着跟去,顾之棠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却半路被伏子昂给拦截下来。
伏子昂冷笑道:“曲水流觞,是要作诗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才读了几天书,就敢跑到我哥的宴会上去丢人现眼?四郎答应,我都不答应!”
石向荣同样不服气,“我要是不去,四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文斗又不是武斗,你不要去给四郎丢脸就行!”
一句话把石向荣给劝服了,便也没有再嚷嚷要跟着去。
等到三月三那天,顾之棠换了一件圆领的袍子,没有穿着太学的儒衫。月牙白的缎面上绣着淡淡的暗色云纹,外罩一件靛青的纱衣外袍,这一身装扮衬得她愈加唇红齿白,姿容不凡。
长发束起,簪玉簪。
她把折扇抵在唇边,轻笑一声,随后出门去。
曲江池并不只是一处曲水流觞用的水池而已,而是以以曲池为中心,方圆占地七里,修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向来都是权贵子弟的游玩场所。
如今三月三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曲江更是热闹无比。
刚刚到边缘,还没有来到中心地带,就看见有人搬出四扇屏风,铺着毯子,两人在那儿对坐,饮酒赏桃花。
顾之棠心中笼罩着的阴郁暂时消散不少,也难得欣赏起这好春光。
顾之棠路上没有遇见江暮云,正思考着一会如果见不到江暮云,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好中途溜走时,伏子修便瞧见她了。
“四郎!”伏子修笑着像朵花似的跑过来,哥俩好的搂住她肩膀,夸赞道:“诶,四郎当真是好颜色,比这春光还要迷人。暮云以后怕是会很少来,我们就得靠你撑一撑场子了。”
顾之棠干笑,这还真是用脸撑场子来了。
“江暮云来了么?”顾之棠问。
“来了!”出乎意料的,居然没有扑了个空。伏子修道:“本来他也是想推辞,我一说你也过来,他就答应了。”
顾之棠轻轻一哼,很是不以为意。
伏子修则是对她挤眉弄眼,几乎要把他脸上新敷的粉都弄得刷刷往下掉。
“四郎四郎,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人是不是暗中……”他非常猥琐的停下来,眉眼显得意味深长。
顾之棠实在不想跟别人八卦自己,只好冷着脸道:“没有。”
“哦?那为什么你们两个玩的比别人好?形容也更加亲密?仿佛还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顾之棠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其实只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够好看。”
伏子修整个人怔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所以我们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顾之棠又道。
“……”
伏子修气了个倒仰。
顾之棠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矫情的声音响起。
她循声望去,看见江暮云抱着一张瑶琴坐在曲江上流处,自他而下,其他来参加的人都在曲江两旁纷纷找好位置,临水而坐。
在江暮云旁边,有姣童美婢跪坐,不时往曲水中丢入一些红枣和剥好的鸡蛋,这些东西顺着水流缓慢往下。
坐在下游的人,可以随时取用。
流觞还未放下,瑶琴也只是在试音,这曲水流觞还未真正开始。
等放酒杯入曲水池后,当琴声落下时,这流觞停在谁的面前就得饮了这杯酒,否则得罚作诗亦或者是别的才艺。
这曲水流觞宴向来是最为风雅的。
看江暮云这样,显然是负责弹琴的人了。
顾之棠想了想,觉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这么多人都在盯着,她不好把江暮云拉开,于是也跟着依次而坐。
伏子修追上来,看了顾之棠一眼,也跟着坐在她下方的一块岩石上。
伏子修厚颜无耻的笑道:“四郎,一会儿若是酒在你我之间停下,便请你饮了,哥哥我不胜酒力。”
“巧了,我也不胜酒力。”
两个人正在这交头接耳,那边江暮云的琴声就响起了。
顾之棠微眯着眼睛看他,捡起一颗红枣,扔进口中,一边嚼一边在思索。
很快,琴声渐歇,眼见那酒杯流下来,就近在顾之棠眼前了。
这时候琴声一顿,停住。
正巧是在顾之棠面前。
她眉尾微扬,笑了笑,一仰头尽数饮了。
江暮云低头又拨弄琴弦,第二次,又停在顾之棠面前。
第三次,还是。
……
第126章 亲口告诉我
每一次,都是酒杯正好停在顾之棠面前的时候,琴声停止。
几次三番下来,众人都看出来,这两人是都较上劲儿了。
一时之间不由得好奇。
江暮云风评一直很好,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针对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之棠的脸上,充满探究。待瞧见她眉目如画,神情温雅,淡定自若的时候,心中的好感不由得添了几分。
于是就更加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了。
江暮云依旧是低头拨弄着他的瑶琴,仿佛没看见顾之棠似的。
要不是酒杯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停在顾之棠面前,几乎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居然是旧相识。
其实就连顾之棠本人也不是很明白,江暮云这又发的什么疯。
不过想来他这个人心眼小,说不定又跟她翻旧账,翻出什么旧怨来,心里不痛快,故意跟她过不去呢。
顾之棠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酒量,觉得这么小个杯子,喝上几杯也不会有事,也跟他较上劲,默默喝着酒也不说话。
很快,有人不乐意了。
伏子修大声喊道:“停停停,我举办这曲水流觞宴,是想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不是要看你们俩在这儿打情——在这儿打官司的!”
言罢,他站起来,接替了江暮云的位置,把他赶走。
”众位,虽然我的琴技比不上他,但是他这么胡作非为,我也只好现献丑了。”
其他人自然没什么意见,经过伏子修这一打岔,曲水流觞宴终于得以正常进行。
江暮云笑了笑,也不生气,也接替伏子昂的位置坐下,挨着顾之棠。
两人都没说什么,一时间除了伏子修的琴音,都没别的什么声音。
等到有人接了酒杯,又要舞剑助兴时,顾之棠这才问道:“我得罪你了?“
“不把你灌醉,又怎能把你带走?”江暮云深色淡淡的,非常正经的说。
顾之棠沉默片刻,不是很明白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顿了顿,江暮云又道:“不过你不是挺能喝的嘛?你天天跟你那帮兄弟一起出去喝酒。这一点点的酒,又怎能喝得醉你?”
顾之棠听了这话,顿时福至心灵。
原来问题出在这。
他说过让她别有事没事就出去喝酒,上次状元游街的时候,在酒楼里面被他抓个正着,现在还记着呢。
顾之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淡定的问:“你还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江暮云斜着眼睛瞟她,“不是你要来找我的吗?”
呵,原来你知道呀。
知道你还避而不见,这就是不想见她?
顾之棠终于气笑了,偏过脑袋来一本正经看他:“江暮云,你挺有出息。”
“没出息也当不了状元。”江暮云这时候才笑吟吟解释道:“四郎别气,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去找我,只不过一时抽不开身。他们拦着你,是他们不对。你若是还生气,尽可怪罪到我身上来,下次我一定不让他们这么对你了。”
忙得抽不开身?就算他近来再怎么是风光得意,也总不会忙到这个地步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那支暗卫,顾之棠觉得他八成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顾之棠一张口正想说话,这时候场面又安静下去,她只好闭了嘴巴。
耐着性子,过了两轮,顾之棠终于能找借口脱身。
她对江暮云使眼色,“借一步说话。”
江暮云点点头,跟着顾之棠走开。
“四郎,你有何事找我?”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厢房,江暮云坐下便问。
顾之棠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把种子给拿出来,递给江暮云,“去查一查这东西有什么来历。”
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装着一小撮黑褐色的种子,江暮云拿过来轻轻一嗅,眉头便不自觉皱起来。
顾之棠问他:“你能查得出来吗?”
江暮云把荷包一收,笑道:“约莫是需要点时间。不过,四郎查这个作甚?还有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唔……我给你钱。”顾之棠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把皇帝被人下毒的事情告诉他。
“可我又不缺钱。”
她含糊道:“你别不乐意。这件事情和你息息相关。等你查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原委,反正不会叫你吃亏。”
顾之棠眉眼低垂,看着低矮的案面,心中几经犹豫不定。
江暮云扫了她一眼,又把荷包放在手中抛了抛,便自顾道:“我闻过这味道。”
这平地一声惊雷,把顾之棠吓着了。
她忙问:“在哪里?”
“皇宫里。御书房,皇上的香炉,点的就是这种味道的香。”
顾之棠面白如纸,绷不住面上的情绪,她狠狠咬着下唇,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这东西不能戒掉,一旦成瘾之后,果真后患无穷!
不过想到穆征,顾之棠心中稍安。
穆征如今还这么正常,可见这玩意儿也不是没有法子控制住。
还有转机。
顾之棠白着一张脸,”查,先查了再说。”
江暮云但笑不语。
他把顾之棠面上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又施施然道:“只是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居然提好处……顾之棠心烦意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
“你想要什么?”顾之棠不猜了,干脆的问:“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我想知道四郎的秘密。”江暮云眨眨眼,带出一抹狡黠,“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秘密。”
他的暗示过于明显,顾之棠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这事真的好难办。
这个秘密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是顾家全家的秘密。就这么出卖了,未免过于不负责任。
不过,幸好她还有一个好爹。
顾之棠立马站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想离开。
只是当她来到门口处,想打开门走出去时,一双手自身后伸过来,按住了两扇门,还顺手下了门栓。
顾之棠身形一僵,双手用力拽了一下,拽不动。
她回头怒视江暮云,却险些撞到他的鼻子上去。
只好连连退后,背靠门扉,她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27章 你的秘密
“这得问四郎你啊。”江暮云更加逼近了一分,把她禁锢在门扉处,一双眼闪着笑意,“你想查这东西,是跟皇帝有关吧?”
又一件事情被他说中,顾之棠面色更加不好看。
她狠狠咬牙,别开脸,没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我不需要你来帮我。”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想帮他,可他还想着要从她身上挖出秘密来,她不干了。
顾之棠道:“我也不是没人可用。你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回家找我爹爹去,我爹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说不定能知道。”
顾成业总不会害她。
江暮云慢悠悠的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轻声道:“第一,这件事情你既然第一时间来找我,那便说明,你并不想让顾将军知道——最好是不让他知道。表明这事情有危险,而你不想让顾将军涉险,但我不怕,我可以为你涉险。”
“第二,我手中掌握的信息,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们江家为皇帝办了这么多年的事,手中自然有我们的筹码。关于皇帝,整个大齐不会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他。现在我愿意为你办事,不管你要查什么,总会事半功倍。”
“第三……”江暮云突然停下来,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其实四郎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亲口跟我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之棠心跳如擂鼓。
虽然对方声音还带着一丝笑意,半点逼迫的意思都没有,可不知为何却能够感受到压迫感。
江暮云果然不是个善茬。
她还什么都没泄露呢,他自己就能够推测出一二来。并且,猜得一分不差。
至于他所说的第三条……顾之棠抿了抿唇,随后轻笑起来,冷淡道:“江暮云啊江暮云,我不否认你非常聪明,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当然就好。便是我答应了让你继续去查,关于第三条,我就算说出我的秘密,你也未必会满意。”
“四郎不说,又怎会知道我满不满意呢?”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好,你继续查,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合作。但我还有个要求,就是日后我一旦要你做什么,你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这个要求未免太过霸道了一些。
江暮云却答应得很快,“好啊。”
顾之棠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感消失不少。
江暮云这个老狐狸太难应付了。鬼精鬼精的,她得小心点应付。
等冷静下来之后,她这才后知后觉,两人挨得太近,这情形暧昧得不像话。
他只需要再往前一步,身体就真挨上了。
她忍着怒,道:“你还想压着我到什么时候?”
江暮云淡笑,“你先说了,我再放你。”
顾之棠又深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然后开始大笑。
她道:“江暮云,枉你聪明一时糊涂一时。你爱上了个男人!”
江暮云笑意盈盈的脸有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收拾好表情。
他困惑道:“怎么说?”
“你这么固执想要知道我的秘密,不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爱上的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吗!你不就是怀疑我是个女人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断袖!”
顾之棠说得特别有底气,面上还带着一丝傲然。
江暮云瞧见她如此模样,眼睛一眨,喃喃道:“四郎……”
除此之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之棠高傲的冷哼一声,“我不是女的!今天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也好让你断了妄念!”
江暮云声音冷了几分,“四郎,这个秘密我可不——”
话还未说完,他就猛然瞪大眼睛,在喉咙里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一脸惊愕之色。
因为就在刚才,顾之棠解掉身上的纱袍,又解了盘龙扣,然后双手一扒,直接把圆领袍给拽下来。
胸口半袒,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皮肤。
细腻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美玉,仿佛还泛着光泽。
非常秀美的胸膛。
就是……很平。很平。很平。
两人挨得很近,江暮云一低头就把一切都收进眼中。
那细腻的、能看得清肌理的皮肤。
还有她身上带着的,若有似无的暖香,都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得脑子一晕,江暮云盯着看了半晌之后,又迷茫的看着顾之棠,一双墨色的眼睛里面头次出现手足无措的神色。
顾之棠大义凌然道:“看见了吗?老子是男的!你要不要摸一摸?比你还平信不信?”
江暮云不可置信的盯了她半晌,最后闷声失笑,胸膛一阵震动,因为尽力的憋着笑声,这声音听着比平时要多了几分深沉。
最后终于遏制不住了,闷笑化为大笑。
江暮云乐不可支,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没直起腰来。
顾之棠盯着他,心中也是忐忑不已。她此番是真的豁出去了,可是江暮云的反应不对。
不知想到什么,顾之棠脸色一白,却还是强装镇定道:“难不成你还要我脱裤子?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不要太过分!”
她愤怒的把衣服扣上,想着要怎么把这个谎继续圆下去。
呵,想要逼她就范?哪里有这么容易?她就偏偏不说。
身份不是问题,如果江暮云能够克制己身,她就算是女儿身也能跟他做兄弟。
可问题是,江暮云现在已经是行不正作不端了呀。
亲口承认干什么?火上浇油,助他一臂之力吗?
就在这时,江暮云忽然扣住她的手,又将她拉至身前。
一双眼睛失了笑意,却多了几分认真。
氤氤氲氲,他眼中关于她的倒影看着也朦朦胧胧。
江暮云道:“四郎啊四郎,虽然这个秘密我还是不喜欢,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不是断袖。”
“哦。”顾之棠一脸冷漠,心中打鼓。
江暮云又道:“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
“??”
“我只爱四郎你啊。”
第128章 单纯的非礼
顾之棠抬头看他,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亮得惊人,甚至带上咄咄逼人的意味。
有斑驳的光投射进来,印进他的瞳孔,使他的眼神看着灼热而又偏执,势在必得的意味不可谓不浓烈。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灼灼似火的目光。
热烈的、浓厚的情绪,几乎要把人淹没。
以往,便是床笫交欢,他看她的时候,眼睛也总是半阖着,从来不肯正眼看她,也从来不肯叫她的名字,他只叫她公主。
他那双眼睛,她从来又爱又恨。
恨他仿佛千山雪岭般,永远也融不掉的冷漠,却又很着迷。她喜欢亲吻他的眼睛,像虔诚的教徒,带着朝圣般的姿态,每一个吻落下,她都在试图要感化他,亦或者等着他来救赎她。
她还喜欢在亲吻他的时候,把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上,感受他的心跳。
心跳从来没有乱过。
后来,她就不喜欢摸了,也放弃了试探。
这种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相太过难堪,让她粉饰太平都做不到。
顾之棠怔了很久,有些失神。回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她几乎都快想不起那些悸动的感觉。
掐指一算,她对他如飞蛾扑火般热烈的时候,距离现在过去了十二年。
后来,就成为了执念,疯狂的、折磨人的执念。
她盯着江暮云,双眼却没有聚焦。
随后,顾之棠魔怔一般,忽然伸出手去,勾住江暮云的脖子,用力把他的脑袋往下带。
趁着江暮云愣怔的时候,她极快的偏头,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很快放开。皮肤上温热的触觉甚至还来不及仔细去感受,她就干净利落放开,却吹皱一池春水。
江暮云彻底僵住。
他保持低头的姿势,过了良久良久,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因为太过震惊,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红了。
顾之棠瞧见耳朵上的一抹艳色,忽然愉悦起来。
他以前可没这么容易害羞。
她问道:“什么感觉?”
江暮云用舌头舔了舔她亲吻过的地方,眯着眼笑道:“甜的。”
顾之棠又伸出手去,按在他胸口的位置,喃喃自语般:“你心跳得好快”
“不快不是男人。”江暮云的心脏简直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心跳声又急促又大声,虽然他勉力露出镇定的神色,可这声音饶是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丢脸。
顾之棠奇异的看他一眼,非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知道了,你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感谢你的厚爱,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她们的唇,比你的软。身姿也比你动人。娇声软语,说话也很好听”
江暮云黑着脸打断她,“那你刚才?”
那个吻,算怎么回事?
亲完了,吃干抹净不打算认账,说她喜欢小娘子??
顾之棠斜着眼睛瞥他,笑道:“我刚才,就是单纯的在非礼你而已。”
江暮云不可置信的看她,半晌后,轻轻“呵”了一声,咬牙切齿。
“现在什么感觉?”顾之棠又问。
江暮云沉默。
良久后,他手指轻点了点被她吻过的地方,道:“这边是甜的,另一边是苦的。你若是再亲亲另一边,说不定也能由苦变甜,我就不追究你非礼我的事情。”
这一次轮到顾之棠沉默。
她也是“呵”了一声,并未表态。
两人相对而立,顾之棠觉着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便想离开。
可她一露出要走的意图,江暮云又牢牢把住门栓。
他目中的热切隐去,但态度还是异常坚决,“四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主意?今天不说出个所以来,你以为我能让你走掉?”
顾之棠冷笑道:“可笑,你以为区区一扇门,就能挡得了我?”
她还可以走窗户!
江暮云似看透她所想,目光往窗户一瞟,扬声叫了一声“阿琰”,接着,阿琰便从窗户跳进来,示意他的存在,然后又跳出去。
顾之棠:“”
行吧,走不掉,那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顾之棠一理下摆,摆开了谈公事般的架势,“坐,我和你说。”
江暮云一怔,坐在她对面。
他觉得这情形有些诡异,诡异到让他不安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我有一个非拒绝你不可的理由。”顾之棠说:“我爱过一个人,在我年华最好的时候,不顾一切的爱上他,后来”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着江暮云,继续道:“后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很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走同样的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暮云兄。”
江暮云心中一紧,不过很快抓住重点,“什么时候,是谁?”
“梦中,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爱上一个薄情郎。然后为了他我”
“如何?”
“我甚至不能从太学结业出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成日耽于情爱,不思进取,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被人耻笑,一事无成,为人所唾弃。”
“”江暮云在心中做了许多设想,却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想,他很难接受。
可再接触顾之棠的眼睛,又见她眸中清澈澄明,那一缕哀恸居然不似作伪,是真的在扼腕叹息。
江暮云只好又沉默。
顾之棠道:“你知道,我最近换了个新同寝,我很欣赏他。”
江暮云意味不明发笑,不置一词。
“他疯狂热爱学习,眼里除了学习,什么也容不下。我很惭愧,我在梦中时,若是能有他一半的劲头,也就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所以我打算向他学习,想和他成为共同进步的好兄弟。”
江暮云忍不住插嘴,“我也可以。”
“你不行。”顾之棠的眉眼忽然变得冷峻,她瞪他,“我在梦中爱上的那个人,是你啊江暮云。”
江暮云震惊的看着她,想说话,喉咙却被人扼住般,声音发不出来。
他注视着她,目光胶着。
“现下,就是我最好的时候。”顾之棠摸摸下巴,叹道:“有心有力,风华正茂,有大把的好时光。而你”
她站起来,怒斥,“你居然想影响我学习!”
顶点
第129章 给四郎的香囊
江暮云被气走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那一次在猎场,也是像现在这般。
顾之棠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把他一颗真心蹂躏个七八回。
呵,还说他是薄情郎,其实她才是最负心的那个吧?都吃干抹净了还想不认账!
江暮云的面色愈发阴沉,步伐越来越快。
他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只是眼中的墨色却更加深沉。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顾之棠气喘吁吁的叫声:“暮云兄,暮云兄,荷包,你忘记拿了……”
因为太过愤怒,江暮云直接拂袖而走,居然没有把那个装着阿芙蓉种子的荷包带上。
江暮云沉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然后伸手把顾之棠递过来的荷包拿上。
这一交一接之间,有个人的呼吸骤然乱了。
这个人,既不是江暮云,也不是顾之棠。
而是躲在假山后面的娄娘子和她的婢女。
娄娘子看着江暮云把顾之棠的荷包接过,便忍不住轻轻的呼了一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谁在那儿?”江暮云横眉看去,目中冷得吓人。
娄娘子被他话中的冷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之下,把她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香囊扔了出去。
这一扔,扔到了江暮云的门面上来。
江暮云眼疾手快接过,低头一打量,发现是一个手工非常轻巧的香囊。
绣活非常了得,两面分别绣上了梅兰竹菊四君子。
而这个略微显得暗沉的天青色,显然是给男子用的。
江暮云是游过街的人,不知见到过多少个香囊朝自己砸过来,所以一时间就明白,这香囊是女子示爱用的。
这对他来说是个麻烦。
江暮云朝那假山看去,果然看见了一片绛红的裙角。
手中握着香囊,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还回去的时候,那躲在假山后面的娄娘子直接冲了出来。
“还给我!”
娄娘子急切喊道:“把香囊还给我!”
三月三,曲江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来踏春的人,娄娘子自然也是不例外。
不过除了踏春之外,她还有一丝隐秘的愿望,那就是能够在曲江遇见顾之棠。
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在茫茫人海中,还真让她等到顾之棠。
顾之棠跟江暮云去了厢房,娄娘子不敢靠近,只好躲在这假山后边,伺机而动,想把香囊送到顾之棠手上。
却没想到她这一扔失了准头,居然砸到江暮云身上去了。
娄娘子着急喊道:“那个香囊是给四郎的!还给我!”
这香囊,是她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头,才做出来的最为满意的成品,不可以被江暮云抢走!
江暮云本来都伸出手来,想把这个香囊给递回去,可是听到后面那句话,脸又直接黑了下来。
他手一缩把香囊收回去,冷淡道:“我收下了。”
“???”娄娘子目瞪口呆,以为他是没听清楚,又道:“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四郎的!”
江暮云跟没听见似的,继续道:“感谢你一番厚爱,这香囊我收下了,请走。”
娄娘子咬牙,快哭了,“你还给我啊!”
“绣的不错,我很喜欢。”
“你喜欢,我、我可以再给你绣一个,但是这个必须还给我!”
“你就是想谢我上一次的救命之恩,这一个也够了,不必多费心思。”
“……”
两人鸡同鸭讲好一会儿,顾之棠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对江暮云道:“你干什么?赶紧还给人家!”
江暮云一脸冷漠,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顾之棠简直快气笑了。
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和稀泥。
她对娄娘子道:“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感谢你的厚爱,只是这个香囊我也不能收下,就别白费你一番心思了。既然他如此喜欢,你就送给他好了。我保证,不出去乱传。”
娄娘子委屈得快哭了。
她一腔情意,本就小心翼翼的藏着,只是希望能够离四郎更近一点,这香囊,就算四郎实在不愿意收下,她留着做个念想也好睹目思人,毕竟这是她的一番心血,不能浪费啊!
这香囊绝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娄娘子豁出去了,她结巴道:“不不不行!因为这香囊,是我、是我我……是我哥,送给你的啊!”
“啊?”顾之棠一呆,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发展。
娄娘子冷静下来,道:“我哥如今已经不在京中,这是他离开之前委托我的一件事情,我必须得办好!”
她抬起头来,哀戚道:“四郎,这是我哥对你的心意啊!他一个大男人,点着油灯,就着烛火,偷偷摸摸手拿绣花针,给你绣了这个香囊!眼睛都快熬坏了呀!手指头上全是窟窿。你居然,要把香囊送给别人吗?你就一点也不感动吗?你不是一直都……都……”
因为有江暮云在场,娄娘子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揭四郎的短让她伤心。而她哥又不在,于是巧妙的转了个弯,道:“难道你竟不知道,我哥他一直深深的……爱着你吗?”
“……”
顾之棠被震住了。
江暮云同样也是。
想起那天在酒楼里,娄天华喊的那番话,江暮云面色急剧黑下来。
他扣着顾之棠的手腕,“走吧,别听她瞎说。”
顾之棠回过神来,点点头,还不忘道:“你先把香囊还给她。”
这一次,江暮云干脆利落的把香囊还回去,像烫手似的。
香囊还回来了,娄娘子却被他这个态度搞得更加愤怒,她盯着江暮云的背影,突然喊道:“难不成,你也一直都对四郎抱有不良的企图吗?你是不是也——”
“是啊。”江暮云猛地回头,打断她,阴笑道:“一直都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
娄娘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半晌后,娄娘子捂脸痛哭,“四郎、四郎太受欢迎了……我该怎么办?江暮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如此小肚鸡肠,像个妒妇……”
围观了一切的婢女不敢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为自家少爷哀悼几声。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30章 一个时辰够吗
顾之棠回到监舍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现在天气尚未彻底转暖,天一黑下来便有些冷。
监舍里居然难得的点着灯火,不是乌漆抹黑一片。
顾之棠有些惊讶的走进去,就看见姜礼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这个人,果然任何时候都离不开书本。
她一声招呼也不打,悄无声息的坐下。
用手摸了摸茶壶,发现是温热的,便不客气的倒出一杯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咽下,姜礼却突然出声制止:“别喝,我在里面下了药。”
顾之棠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她忙道:“什么药?不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吧?”
”泻药而已。”姜礼还是一本正经。他姿势变都没变,头也不抬。
顾之棠忙用冷水漱了口,心中才安定不少,目光又落在那两个用过的茶杯上,问道:“刚才来人了?”
“嗯。”
“谁啊?”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和谐的交谈。
姜礼平时是真的“目中无人”,谁也不搭理,看上去跟太学的人格格不入。
这一次居然会主动下药害人,真是令人吃惊。
顾之棠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大的本事。
姜礼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略微有些久,好似不想回答。
见他如此,顾之棠只是笑了笑,并未打算深究。
只是等她要放弃的时候,沉默了良久的姜礼出声道:“周成文。”
顾之棠眉毛一挑,下意识问道:“来找我的?”
“不,来找我的。”
听了这话,顾之棠自然又是大吃一惊。
她现在开始有点怀疑,上辈子,周成文和江暮云两人并称太学双璧,完全是浪得虚名。
周成文也太爱得罪人了。看看人家江暮云,做人就比他成功得多。
并且,这一次太学结业考试,周成文居然没有从率性堂结业出去,而是继续留了下来攻克,着实不像什么才高八斗的样子。
这一个月以来,周成文成日眉头紧锁,两人虽然结怨,但周成文并未来找她什么麻烦,顾之棠便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这一次突然登门造访,顾之棠还以为对方是死性不改,却不曾想,居然是来找姜礼的。
姜礼能跟谁有仇啊?像他这种好学如命的人,除了有人不让他学习以外,顾之棠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了。
顾之棠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心中好奇得要命。像有一只小奶猫的爪子在挠啊挠,所以她试探性的开口:“你……和周成文有仇啊?”
姜礼忽然抬起头来,把书卷给合上,淡淡道:“该歇息了。”
这是不打算回答了。
顾之棠一撇嘴巴,虽然好奇,却不能强迫他开口,于是只好怀着心事去睡。
这一折腾,自然又是翻来覆去的,到半夜才睡着。
而另一边的姜礼则要显得安静许多。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之棠在这辗转反侧,他在另一边,连翻身的动静都没有。
第二日起,姜礼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明显一夜都没睡好。
他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顾之棠,把顾之棠盯得毛骨悚然。
“你……有事?”顾之棠问。
姜礼摇了摇头,犹豫再三,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再过几日就是入学后的第一次考核。你这几日,不管是外出还是留在太学,都要小心谨慎,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缺考,会影响你的分数。”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姜礼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顾之棠若有所思的沉吟,她还想再问什么,但是姜礼却不肯再说了。
不过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要是听不出来她就真是个棒槌。
呵,周成文昨日确实不是来找她的,但是目的却多半还是和她有关。
否则姜礼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来。
想收买姜礼对付她么?可惜他挑错人了,姜礼这个书呆子,居然没有对她下手,反而是主动提醒,是个汉子。
昨天茶盏里面的泻药也是下给她的吧?
不知为何,姜礼临头改了主意,没有让她喝下。
顾之棠咬了咬唇,想着要不要主动下手,把那周成文痛打一顿,直接让他起不来床,除了这个后患得了。
如今紧要关头,顾之棠实在不想因为周成文分心。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顾之棠就掐灭不再提。
她本是想回去找伏子昂和石向荣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找人把周成文盯住。
可转念一想,那两人好不容易开始奋发向上,要是因为这一件事情耽误了,那可得不偿失。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周成文,来便来吧。
顾之棠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只不过,自此之后,居然没再起什么波澜。
而顾之棠和姜礼有过那一次短暂的问答之后,又恢复了形同陌路的相处方式。
等到第五日,也就是临近考试的前一天,下学后顾之棠正坐在房间里面温习功课,突然窗棂处传来几声轻叩声。
突突突,三下,不紧不慢。
顾之棠回头看了一眼,把书本放下,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这一开,江暮云就探出脑袋来,然后顺势翻身进来。
顾之棠看着他这干净利落的动作,问道:“你这些日子是做贼去了?好好的门你不走,非要走什么窗户?”
江暮云笑道:“走门不走窗户,没有气氛。如今我们偷偷摸摸不得见人,又怎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更何况,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刺激?”
“……”顾之棠冷着脸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非要搞得像偷情似的。
啊呸呸,谁跟他偷情?
顾之棠一瞪眼,正想要问一问他那阿芙蓉的种子有没有什么消息时,有人突然推门而进。
顾之棠和江暮云齐齐望去,发现是姜礼一脸复杂难辨的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顾之棠太尴尬了,轻咳一声,“你……听见了什么?不管听见了什么,请你都当做没听过。”
姜礼并未作答,只是略微僵硬的看了江暮云一眼,然后道:“我——我还是回自修堂去。给你们半个时辰——哦不不,一个时辰够了吗?”
第131章 你是我的福星
顾之棠奇怪的看他一眼,随口道:“我们只是有些私事要谈,哪里用得了一个时辰那么长?”
姜礼还是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他看向江暮云的目光中,那抹尴尬是怎么也掩饰不掉的。
江暮云似笑非笑,他歪着身子,躺倒在顾之棠的床榻上,慢悠悠道:“只有一个时辰,未免太瞧不起我。”
姜礼低下头去,脸憋得通红。他喃喃道:“那我……那我等自修堂关门再回来。”
言罢,走了。
顾之棠:“……”
突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见她冷着一张脸,面上浮起冷笑,江暮云凑近她,低声哄道:“别生气。他们总以为我跟你有染,与其去解释,倒不如让他误会。反正这事儿本就见不得人,你还想闹得尽人皆知么?”
顾之棠冷着一张脸,冷哼,“虽然你说的有情有理,但是我还是生气。”
难怪外面那些人总是言之凿凿,说她如何如何。
不怪他们,怪只怪江暮云这个祸害,不仅没有解释,反倒推波助澜。
他之前还说过,以为她乐在其中。可现在明明乐在其中的人是他自己!他祖父怎么就没把他打死呢?
顾之棠冷眼瞟他,“我要你办的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江暮云道:“办不好怎么敢来见你?只是这东西有点危险,你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跟穆征的关系是何时变得这么好的?”
种子的出处,确实是在昌国。
顾之棠从离京过,这种子自然只能是别人给她的。
至于给她种子的是何人,自然就是近日来跟她接触的穆征。
有些话,不必问出来,彼此都能明白。
顾之棠抿了抿唇,道:“我跟他的关系从来不好。只不过和他做了一笔交易,具体是什么,我不告诉你。”
江暮云也不强求,轻轻地笑了一声之后道:“皇上身染异香,确实是用这东西的花瓣制出来的。阿芙蓉直接服用,瘾性极大,难以根除。只不过制成香而已,药效便大大的冲淡了。下药的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剂量也不大,并不是想要皇上的性命,怕是想要长年累月控制他,以此牟利。”
若是能让一国之君听话,那就是另一个皇帝了。
这其中的诱惑太大,谁都做过白日梦,就是没人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胆子的人,也未必有这种手段和能力去做。
一来,要弄到阿芙蓉制成的香,那么他的人脉必定很广。说不定还跟昌国的人有所联系。
二来,能给皇帝下药,他在宫中的手也伸得很长。下药的,怕是皇帝的心腹。
两人都各自沉默,各自思量。
父皇确实没那么快去世,他之后虽然一直抱恙,却也苟延残喘的拖了好些年。
只不过既然是苟延残喘,缠绵病榻,那么想必便没有以前那么清醒明智,便会做出一些昏庸的、不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废太子。
太子哥哥一直都贤良方正,颇得人心,也深受父皇喜爱。
若是一路稳稳当当,那么到最后继承大统的人肯定是太子哥哥。
但是在父皇最后缠绵病榻的那几年,他废太子,另立皇储。
以前她只以为是他病入膏肓,所以才会越老越糊涂,越老越离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相去甚远。
现在想来,肯定是受到了控制,也受到了药物的影响,顾之棠越想越着急,一颗心被煎来炸去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棠小声道:“关于下药的人选,我有个猜测,就怕你不敢查。”
江暮云挑眉,“哦?”
这一声充满了意外。
江暮云是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一时之间,看着顾之棠的眼睛里面更是充满了探究,难掩兴味。
顾之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佯装镇定道:“你不必如此看我,只能说我比你聪明。这件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你仔细想想,控制一国之君,纵使好处非常大,但是所冒的风险,也是难以想象的大。”
她顿了顿,道:“一旦稍有失误,那都是掉脑袋的事情,还会牵连全族。如果不是有极大的利益,没有人会想这么做。你想一想,这世上,除了控制皇帝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更能打动人心?”
江暮云沉默着,等她继续说。
“控制皇帝有什么好的?自己做皇帝才舒坦呢!那下药之人,盯上的本就是皇位本身。”
都说的如此明显了,继续说就只差指名道姓了。
如今已经立了储君,按理来说,皇位之争应该不会如此惨烈。
但是从古至今,能够顺顺利利继承皇位的太子没有几个人,一只手都能够数得出来。
只要太子一天不登基,那些乱臣贼子就一天不会死心。
如今,要说还觊觎皇位不肯死心的,就是那位在后宫中有自己的母亲玉贵妃撑腰,又有玉贵妃母族支持的六皇子了。
太子和曦月一母同胞,是已逝的顺仪皇后留的孩子。
顾之棠说完就有些忐忑的看着江暮云,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种自露马脚的事情,她不太想做。这件事情超乎她现在的能力范畴,可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江暮云这只成精的狐狸肯定有怀疑。
但是没办法了。
父皇身处皇宫之中,即便身边守卫森严,却也有看不见的刀光暗影,稍不留神,就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就算知道会让江暮云怀疑,顾之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之棠又非常傲然的冷哼一声,强行转移话题,“不过我也不知道你手头有多少权力,就算你敢去查,估计也查不到的吧。”
说不定,江暮云也跟她一样,现在也是光杆司令一个。
江暮云低低一笑,伸出手指头来摇了摇,显得有几分神秘。
“不多不少,要查这件事情刚刚好。”
顾之棠眉头一皱,不解。
江暮云又道:“在我考上状元的第一天,我就跑到皇帝面前投诚表态了。既然知道他想回收暗属,我又怎能没有动作呢?他觉得江家没用,我就给他查一个大案子。我瞌睡你就送来枕头,四郎啊四郎,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132章 把阿琰留给你(一更)
“这件事情,我一开始就告诉皇上了。”江暮云道。
皇帝让江暮云去查这件事情,一来存的是考验他的心思,二来也是彰显了对江暮云的看重。
这一次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江家这一只暗卫,定是能重获荣宠。
顾之棠眼珠略微一转,心道若是江家因为这支暗卫而招致灭门之灾,这件事情就是个转机。
关键看江暮云够不够争气。
顾之棠忙郑重道:“好好干活,不要让我失望。”
江暮云听了扑哧一笑,眼中满是戏谑。
他终于把没骨头似的身体坐正,正经道:“四郎越来越像我的贤内助,我很开心。”
顾之棠表示并不想跟他说话,并且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个忙。”顾之棠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口,“请你帮我把周成文揍一顿,谢谢。最好让他十天半月下不来床,省得麻烦。”
江暮云听了略微吃惊,他沉吟片刻,道:“我把阿琰留给你用几天,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使唤他。”
这样确实省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顾之棠眉头皱了皱,敏锐道:“阿琰是你的人,你不会顺道下令让他来监视我吧?”
江暮云原本都站起来了,闻言又坐了回去。
他盯了顾之棠半晌,笑道:“欸,四郎你果真知我甚深。”
“……”
顾之棠一脸冷漠。
上一次都给他把衣服扒了,他居然还不死心。
“不过,我想监视的不是你,是你的同寝。”江暮云宽慰道:“就几天,你且放心。”
“呵。”这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顾之棠问:“姜礼得罪你了?”
“我就是想知道,他有多热爱学习。”江暮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顾之棠彻底无话可说。
她真心觉得,江暮云心眼已经到了针尖大小的地步。
怎么这件事情,也值得他如此挂念?他不是不信的吗?
呵,男人。
临去时,江暮云定定看顾之棠好几眼,正经道:“四郎,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只不过,我深陷泥潭是不得已,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掺和,免得祸从天降。”
他盯着她的头顶,柔声道:“有件事情我想说,可又怕你骂我。”
顾之棠额角的青筋一跳,强笑:“放心吧,虽然你现在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已经想骂你了。”
江暮云闷闷笑了一声,“我把这一切的功劳,都推在穆征身上,在皇上面前提都没提你。”
“哦。”顾之棠点头,“我不在乎。”但确实想骂你。
顾之棠知道,她如今人还在太学中,不宜锋芒太露,未免麻烦,不提她确实应当。否则皇帝要见她,她还真没法解释。
说不定,还要牵连到顾成业上去。
江暮云临走后,顾之棠一个人待在监舍里。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想起了江暮云把阿琰留给她的事情,于是扬声唤道:“阿琰。”
不出片刻,阿琰就从窗户跳进来。
他还是那张死人脸,面上没什么表情,还像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阿琰不说话,顾之棠依旧充满兴味的打量他。
左看看右看看,像在看着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眼睛里面那种兴奋,实在过于明显。双目灼灼,让阿琰心中发毛。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阿琰终于忍无可忍,问:“有事?”
顾之棠绕着他走了几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你平时是不是只走窗户不走门啊?暗卫是不是得偷偷摸摸不能见人?只能走窗户是不是职业病?你家主子是跟你学的吗?”
“对了,平时你随叫随到,那你主子在上茅厕的时候叫你,你是不是也要进去?平时他吃饭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都要守着?你自己需不需要上茅厕?需不需要吃饭睡觉?吃饭睡觉,你怎么解决?你怎么睡的?”
阿琰一张脸已经显出了青黑之色。
他终于平生第一次憋不住了,极快道:“闭着眼睛睡的!”
“……”
她当然知道是闭着眼睛睡的。
茅厕自然也是要上的,饭也是要吃的。
她不就是好奇他们怎么处理这些琐事吗?何必对她臭着一张脸?
顾之棠百无聊赖的罢了罢手,“没事了,你走吧。”
阿琰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
但是阿琰这一颗心还没放下来,顾之棠的声音又从监舍里面传出来。
“阿琰。”
阿琰眉毛一抖,又钻了进去。
“有事?”
顾之棠干笑,“没事。”
阿琰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手中紧了紧他的绣春刀,走了。
顾之棠随后走出了监舍,想去自修堂把过于自觉的姜礼给找回来。
可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又突然扬声叫道:“阿琰。”
阿琰眉心一跳,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跑出去。
“何事?”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语调,而是咬牙切齿。
顾之棠眨了眨眼,“我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
阿琰又走了。
走之前,冷笑了一下,告诉她:“别以为你能把我气走,不可能,不要小瞧我们暗卫!”
“……”
顾之棠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加快脚步,往自修堂走去。
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学子们大多都已经在养精蓄锐,没有继续挑灯夜读,这自修堂冷冷清清。
顾之棠一路走进去,只看见姜礼一个人坐在那儿。
他呆愣愣的,目中无神,显然是在发呆。
顾之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该回去了,明日考试,别耽误。”
姜礼怔怔看她,愣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然后两人一同走了。
两人一同来到自修堂门口,想推门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门落了锁。
姜礼面色大变。
他用力拖拽几下,却完全拖不动。
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时,姜礼的面色变得惨白。
顾之棠也跟着拖拽了一下,发现还是打不开。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两人锁在里头了。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33章 作茧自缚(二更)
顾之棠眉头不由得皱紧。
她回头跟姜礼确认了一番:“现在这个时候,自修堂不会锁门吧?”
姜礼白着一张面孔,摇头。
还没有到锁门的时间却落了锁,明显就是故意针对他们俩。
顾之棠绕着走了一圈,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倒是没有多么慌张。
姜礼面色惨白,他喃喃道:“如果今天晚上没有人过来开门,我们得待到明天,可明天是考试日……”
顾之棠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明天也不会有人过来开门。考试五日,自修堂闭堂。我们约莫要在这里待上五天,先不管什么考试不考试的,能不能活得下去都得两说。”
听了这番话,姜礼就连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
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正想说她或许有法子的时候,姜礼沉痛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没有的事,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呢。”顾之棠无所谓的摆摆手,很是不以为意,“别放在心上,我们想想法子,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姜礼声音哽咽,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眼泪都快落下来。
他固执道:“不!是我连累了你!肯定是周成文干的!”
见姜礼一副心碎欲死,愧疚得恨不能撞墙而亡的模样,顾之棠连忙道:“不不,周成文干的,那肯定是我连累的你。”
若不是江暮云忽然出现,姜礼今晚压根就不会来自修堂,也就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
“不!是我!对方是冲我来的!”姜礼还是非常固执,激动得脸上青筋暴起。
“不……好吧,是你!”顾之棠不跟他争了。
姜礼突然一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瞬间又沉默下去,整个人变得非常失落。
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连形象都不要了。
顾之棠心中哀叹一声,明白考试对于姜礼这种一心一意学习,想要挣得一个功名回去的人来说,意义不可谓不大。
现在却因为这种原因缺考,真是天都塌下来了。
但是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消沉得未免也太早。
顾之棠也没去安慰他,而是左摸摸右摸摸,打算假装出有什么机关的模样,等一下让阿琰来开门,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出去了。
只是可惜,摸了很久,都没找出什么像是有机关的地方,顾之棠只好无奈作罢。
见她不消停,姜礼缓缓抬头,涩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打算,叫门一声,看它应不应我。”
姜礼瞪大眼睛,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却也……却也不必如此。周成文一心想致我于死地,不会给我们留后手的。你信不信叫几声,外面都没人应?”
顾之棠哈哈干笑,“那你信不信,我叫几声,就会有人过来给我们开门?我这人运气一向特别好。说不定,我对它哭几下,门就自己开了。”
姜礼实在无话可说,他苦笑道:“诶,总是我连累了你,你随意吧。”
顾之棠轻咳一声,非常正经的对着门口说:“我想出去,能不能把锁给我打开?”
门自然是不会应她的。
顾之棠顺手无比的推了一下,发现还是推不开。
完了完了。
不会是刚才戏弄阿琰,他恼羞成怒就不管自己了吧?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是早知道她这么快倒霉,她一定等着明天再戏弄他呀。
顾之棠又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你要是再不开门,明天我就带人过来,把你这个破门拆了,把你劈了,当做柴烧!”
姜礼一脸惊奇,怀疑她是个傻的。
正想说话劝她,但是这时,顾之棠发出一声极为夸张的惊叫,“哎呀!这门真的自己开了!”
“……”
姜礼抬眸看去,发现原本紧锁着的大门,竟然真的被推开了。
他结巴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看向顾之棠的目光多了一抹惊奇。
顾之棠淡定道:“我说了我运气特别好。也许是某个路过不愿透露姓名的侠士,帮了我们一把。”
姜礼嘴唇一张,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姜礼显得异常沉默。
他才不相信顾之棠所说的鬼话,什么喊两句门就自己开了。
可想起临走之前,看到的那条粗大的、用来拴门的铁链,直接被人拧断断成两截,姜礼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姜礼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路上脑袋都耷拉着。
顾之棠看不过去了,轻叹一声,宽慰道:“这才多大的坎儿呢,就把你给绊住了?更不必说那破门,我们都开了出来了。就算周成文想对付你又如何?这不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开心点,明天考个好成绩。”
虽然她有心宽慰,可姜礼心中装着事情还是没办法展颜大笑。
他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虽然……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如果我如果出什么意外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顾之棠眉毛不由得微挑,似笑非笑道:”难不成,那周成文还能取了你的性命不成?”
姜礼没有说话,居然是默认了。
见他眉宇间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看着暗无天日,顾之棠心道不好。
姜礼平时虽然不通人情,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阴郁的表情。
看来这周成文是真的很过分了。
她冷笑道:“我确实与你没什么交情,但是很不巧,周成文那厮惹到我了。只要能让他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乐意去做。你与他有什么旧怨?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姜礼一怔,随后露出一抹轻笑来。
他低头沉思,露出了回忆的形容。
片刻之后,姜礼喟叹道:“其实这件事情,是我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姜礼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理人的。
刚刚踏入太学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努力的融入这里。
顶点
第134章 姜礼(三更)
姜礼出生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落败,父亲也已经死在了流路上亡,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生活过得颇为清苦。
母亲终日劳作,常年三餐不济,整个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把往日那些荣耀挂在嘴边,耳提面命的说。
那些钟鸣鼎食的富贵堂皇,簪缨世家的豪华气派,他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却能够从母亲口中听到她形容的盛况。
他知道,母亲不甘愿做一个农妇,把她所剩余的生命都挥洒在田间。
她也不允许儿子从此也变成一个泯然众人的籍籍无名之辈,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也要栽培他,试图在他身上重现往日的辉煌。
姜礼从小就知道。
他也很争气,一直都很努力。
只要有一丝机会,也从来都不放弃。
他一直都是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一路过关斩六将,从乡间学馆一路直冲太学。
这一路走来颇为辛苦。
在太学这个地方,他以为自己离他想要的东西终于更近一步,终有一日,能实现母亲的夙愿。
他也终于亲眼见识到了那些世家的子弟是怎样的肆意风流,也见到了母亲口中所形容的钟鸣鼎食之家。
可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才学,显得微不足道。
从各地学馆选拔而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他曾经作为天之骄子的傲气都被磨得一丝不剩。
姜礼想过要融入这个地方,但是很快就碰了一鼻子灰。
他并不是太学中唯一的一个寒门学子,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大概就是他特别穷。
同窗之间的交际,他去不起,唯有埋头苦读,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要比优秀的人更努力,比努力的人更加优秀。
只是越是如此,别人排挤得也就越加明显。
姜礼不在乎。
他也任由他们去了。
可人生在世,没有银子实在是寸步难行。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如果仅仅只是没钱,他自己一人就算是紧衣缩食也能活得下去。
可还有学资一事,实在是磨人。
他已经没办法向老母亲讨要,他母亲也给不起。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周成文给他提供了一条生财之道——让他给周成文捉刀代笔。
姜礼没有拒绝。
这是他唯一能够生财的手段。
现在还未有功名加身,就算出去买卖字画,也未必有人愿意买。
更何况周成文出手大方,每一次都能得到丰厚的酬劳。
这样一来,解决了生存大计,他就能够更加心无旁骛学习。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代笔就代笔了整整五年之久。
姜礼其实升入率性堂已经有三年之久,按照他的实力,他早就可以结业出去。
但是周成文不允许。
姜礼的才学是十成十的,就算临时换个人,行文改变亦或是水平不如他的,对周成文来说都是很大的影响。
因为一直不能提前拿到率性堂结业考试的题目,周成文自然也无法让人捉刀代笔,也就无法结业。
为了挽留他那名不副实的才名,周成文就一直扣压着姜礼,不允许他离开率性堂,整整蹉跎了三年的时光。
姜礼试图反抗,但是周成文却威胁他,说太学中帮忙捉刀代笔的人,罪同考场舞弊,是要杀头的罪名。
他若是要执意离开,那就鱼死网破。
当初的一念之差,到了如今居然变成一道催命符。姜礼算是留了把柄在他手上,只能听之任之。
姜礼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当他的傀儡。
可近来周成文越来越过分了。
他要求的不仅仅只是考试上的事情,他还让姜礼做他的狗腿。
一是要姜礼帮忙对付顾之棠,二是要姜礼放弃科举,一辈子隐居幕后,做他一辈子的傀儡,永远不能见人。
要姜礼放弃科举,这简直就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他的母亲以及他自身,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周成文一句话就否决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要求。
于是两人开始吵架,合作出现了问题。
两人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只要有其中一个人去揭发,他们两个人都罪责难逃。
周成文最近可能越发害怕姜礼会反咬自己一口,在几番示好无果之后,居然开始频频下手。
手段也是越来越过分。
周成文想要彻底断了姜礼的后路让他别无选择,于是开始下绊子。
这绊子,自然也包括今晚的自修堂事件。
虽然今天晚上逃过一劫,但是,姜礼人就在太学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了。
这个月的考试考核缺了,下个月的考试考核又缺了,下下个月又出了别的问题……
如此下去,别说是科举,太学都要先把他劝退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姜礼实在是被搞得身心疲倦,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哑着声音道:“我……我不可能妥协的。但如今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下去,约莫只有鱼死网破。这五年来我实在受够了,如今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说到后边,目中冷然,带着骇人的冷意。
顾之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姜礼并未作答,只是眸中的狠戾暴露了他所想。
他只道:“若是有一天,我真的遭遇不测,请你在院中把我藏的钱银拿出来送到我母亲手上。虽然都是些不义之财,但是我能给她老人家的只有这些了。”
这一番话,颇有英勇就义的意味。
顾之棠轻咳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就算你去揭发了周成文,你们两人同样获罪。但是……很可能周成文最终没事,而你却要砍头?”
“我——”姜礼本想反驳,但却闭了嘴。
周成文有个好父亲帮他暗地里周旋安排,说不定真能保他无事。
可他……却要为此头破血流。
顾之棠安抚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说这太学双璧就该是你的……你放心,你遇到了我,就不会让你吃这个亏。小小一个周成文算什么?呵,我有法子对付他,你等着瞧吧,不需要鱼死网破。”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35章 我买到了题目(四更)
顾之棠问:“关于这一次的考试,那周成文可曾有来找过你,让你捉刀代笔?”
姜礼忙道:“找了,但是我没答应。”
既然已经打算撕破脸皮,姜礼自然不会再任由他予取予求。
也正是因为拒绝了,周成文才会恼羞成怒,采取了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姜礼咬牙切齿,心中翻涌着恨意,同时又很迷茫。
顾之棠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他拿到了几科的考试题目?”
姜礼一怔,随后道:“他让我作了诗词和赋文。”
这两科,都在三日之后考试。
顾之棠心中有了成算,咧嘴一笑,让姜礼把那题目写下来,随后就睡下了。
等第二日,顾之棠和姜礼一前一后来到考试场地的外头。
而周成文早早的到了。
考试还未开始,他正和一群人学子聚在一起,嘴角含着笑意,不知在什么,正得意洋洋。他一瞥,瞥见两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周成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们——”
姜礼的一双眸子里翻滚着恨意,直盯盯的看着他,那种炽热的眼神,让周成文连连后退,背后发寒。
很快,周成文镇定下来,强笑道:“你们居然来这么早?”
顾之棠笑了笑,走过去,仰着下巴,当着众人的面道:“当然早了,昨夜在自修堂自习了一整夜,整整一夜没睡呢。”
周成文一听,忙拔高声音道:“你们去自修堂了?那你们怎么能出来的?”
既然是在自修堂了,那就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以为是事情搞砸了,可现在发现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顾之棠似笑非笑,“哦?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昨夜无故被关,正纳闷着呢,不知道是谁跟我们开了这么个玩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们被关自修堂的事情,难不成,那人是你?是你授意的?”
周成文自觉失言。
他在顾之棠面前失言太多次了,此时不由得心中打鼓,赔笑道:“哪里?我刚才只是好奇罢了。”
“哦,以后别说这种话,会令人误解的。”顾之棠居然没有继续深究,她笑意更深了些,忽然趁着周成文不注意,贴近他的耳朵说:“周成文,你完了。”
声音带着冷意,可她面上分明是带着笑的。
周成文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可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顾之棠却笑眯眯的退开,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手心里,满是汗珠。
周成文狠狠咬牙,低敛了眉目,掩去眸中的冷意。
原本和他在交谈着的学子见他神色不对,忙关切问道:“周兄你没事吧?”
周成文勉强一笑,不作答。
思及顾之棠方才所言,一时间,不由得心头一跳,心脏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按理来说,姜礼今日不可能出现在考场,可他却出现了。是顾之棠帮的他?
这两人狼狈为奸了?
越想越有可能,越想周成文心中越是不安。
只是一个姜礼而已,他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可要加一个顾之棠,那便很棘手了。
这一次胡思乱想,终究是影响到周成文的心态,失了沉稳。
虽然之前早就已经背好了答案,但是他考试的时候,心烦意乱,一直在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永绝后患,想着要怎么对付顾之棠,居然答得乱七八糟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次答得实在不像话,便白了一张脸。
而此时,已经要交卷了,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周成文出考场的时候,脚步都是飘忽的。
他这边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另一边顾之棠和姜礼却是言笑晏晏,非常轻松自在。
两人交流着刚才的答案,气氛融洽和谐。
见他们如此,周成文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更是气愤不已,狠狠的瞪他们几眼,走了。
哼,等这一次考试完,再收拾他们。
姜礼面上强装的笑意也跟着瞬间消失,他低声问道:“你果真有法子?”
顾之棠点点头,让他先回去,自个儿则是跑去找徐鸿涛。
顾之棠严肃而正经。
她道:“博士博士,学生有话要说!”
徐鸿涛睨着她,道:“何事?”
顾之棠附耳,压低声音说道:“学生花钱买到了接下去两场考试的题目!”
字正腔圆,徐鸿涛却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横眉,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便是买了,那也不能跑到他跟前来说啊,难不成还想他夸几声吗?太嚣张了!
顾之棠忙摇头,解释道:“学生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徐鸿涛的凤目中多了一抹厉色,高声喝道:“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若是传出去,你可是要被除学的!”
“知道知道。”顾之棠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还知道!
知道你还买个屁买!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徐鸿涛快气死了。
他瞪她,厉声道:“拿来!”
顾之棠乖乖把抄好的题目交到他手上去,一边解释道:“博士,学生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这才来找博士的。至于这题目……我只是偶然得知,并不是故意要买的。”
徐鸿涛扫了一眼题目,发现真是两日后的考题,面色终于大变。
他忙把纸团烧了,神色端正严肃,问:“还有多少人知道?”
“大概……很多吧?我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买到了,那想必别的想要投机取巧的人,早就先我一步买到了。”顾之棠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徐鸿涛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后,“此事我——”
“博士,学生有一言要说!”顾之棠忙道:“博士现在还不能抖露出去啊!博士若是抖露出去,到时祭酒问起,查起来,查到学生头上,说学生妄图买题目,那学生可不冤死了?我可没从中获利啊!若是被除名,岂不是倒了大霉?我是有意要肃正学风,一片拳拳之心,有功无过,不能牵连到我身上来啊!”
好话赖话都让她说了,徐鸿涛卡了一口气,顿了好一会儿,问她:“那你想如何?”
第136章 怒极攻心(五更)
顾之棠忙端正道:“一来,整个太学都在考试,若是此时把题目泄露的事情抖露出去,必然搞得人心惶惶,得不偿失。二来,事已经成为定局,那么便先把考试的题目换过,让那些试图投机取巧的人无法得利,学生也洗清了嫌疑。”
徐鸿涛听了,觉得没问题,正想点头时,又觉得不对。
他皱眉道:“我怎么寻思着不太对味?”
“我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啊!反正得悄无声息把题目换了!否则,我若是考了魁首有人来质疑我的分数,我可不依!到时候,别人也会质疑博士眼光有问题啊!”
徐鸿涛被说服了。
这事儿也确实得这么办。
历来就有两份题目备用的,防止的就是考题泄露的事情。
徐鸿涛琢磨了一下,很快出去找伏祭酒商量。
眼见事情已成,顾之棠心情畅快无比,哼着小调出门,一蹦一跳回监舍去了。
她所求的,不过就是换个题目而已。
至于要查周成文是如何拿到题目的事情,牵扯甚大,过于复杂,她暂时没精力去管,也管不着。别说是太学了,便是科举考场,每年也都有舞弊的事情发生,屡禁不止。
她要的,不过是让周成文狠狠摔个跟头而已。
哼,一个草包也妄想与明珠争光,想得美!
等到诗词赋文考试时,果然题目换过了。
顾之棠心情畅快,她提笔之前,特意抬头观察一眼周成文的面色,见他面色黑如锅底,笔都快拿不稳,更觉心情畅快。
更因为过于开心,一时间下笔如有神,竟是提前交了考卷。
为了看一眼周成文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居然顶着烈日在考场外头候着不离开。
顾之棠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边,看着考试结束后,学子鱼贯而出。
周成文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的面色已经臭得找不到形容词了。
顾之棠对他挥挥手,“喂,周成文,你考得怎么样了?早就听说你才高八斗,作得一手锦绣文章,不知你这次还锦不锦,绣不绣啊?”
听了这话,周成文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咬牙怒骂:“是你!顾之棠!是你搞的鬼!”
周成文发现题目被换掉的时候,压根无心答题,他几乎是交白卷上去的!
这题目被换,是不是有人发现他了?他是不是早就被盯上了?他拿到考题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
因为做贼心虚,一时间心中想的事情过于繁多。
多得周成文汗流浃背,面色惨白,哪里还管得上考试的事情?
他惴惴不安的交了考卷,正想这次的考试如此之差,大失水准,要怎么跟那个特别赏识他的恩师交代时,就听见顾之棠的这番话,周成文瞬间就把前因后果给串联起来,一时间怒极攻心,脸涨成猪肝色。
周成文越气,顾之棠越开心。
她冒着大太阳留在这里,可不就是为了气他的么?
见他要摇摇欲坠,几乎快晕过去的模样,顾之棠更是拍手大笑,“是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不过太学禁打架斗殴哦,动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哦。两罪并罚,你想想你是不是该除学了?”
尾音蓦的变得凌厉逼人,虽然笑意融融,可话中的冷意,也更是逼人。
周成文本来都快撸着袖子要上了,闻言不由得强行压住怒意,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之棠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作对,是你太不会做人了。”
顿了顿,顾之棠又阴笑道:“周成文,你完了。”
又是这句话!
周成文怒不可遏,几乎快吐出一口血来。
他用力的呼吸几下,把胸口翻腾的怒火给抑制住,也抑制住打人的冲动。他也冷冷笑道:“你也快完了!”
顾之棠眯着眼睛,又道:“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了。这一路走来,不就是仗着拿钱买题目过来的嘛?我知道你几斤几两。还有,接下去的考试题目,也全换了,你别背答案了,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充实自己,或许还不会考得那么难看。”
这正是周成文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其实在看见考试题目换掉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若是他暴露了,那么接下去,所有的考试题目,都换掉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这个关头再去想办法,已经来不及。
周成文心急如焚,阴鹜盯她几眼,忙走开。
当务之急,是要想着怎么把这一次的考试应付过去。
如今,似乎也只剩下临时抱佛脚这一条路了。
于是当夜,周成文拿着书本彻夜苦读,这临时抱佛脚可太临时了,即便他熬了一整夜,一双眼睛已经通红,却还是记不得多少。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寥寥数语。
周成文脚步虚浮,做梦似的进了考场。
在考试的前一刻,他还在回忆着之前从书本里看到的知识,脑子已经懵掉。
可这还不是最打击人的。
最令人恼火的是!
当周成文拿到考卷和题目时,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次的考试题目!居然!没!有!换!
没!有!换!
天杀的顾之棠!居然在骗他!
让他白白熬了一夜!
周成文胸口翻涌着一腔怒火,又差点呕出血来。
本就是精神不佳,此时更是难受得要命,虽然考场安安静静,他却觉得自己耳朵旁边嗡嗡嗡的响,吵得厉害。
因他昨夜过于忘我的抱佛脚,又没有去背那早就买下来的答案,加上脑子实在转不动了,只能靠着之前那点零星的记忆答题。
这一次,自然又是答得乱七八糟。
至此,这一次考试,周成文几乎全灭。
没一科是好好答完的!
考试完后,周成文面上真的一丝血丝都不剩下了。
他脚步虚浮,心中又怒又害怕,怕自己才名一落千丈,怕恩师责怪,怕同窗耻笑。
又怒顾之棠无耻小人,着实不是个东西!
特别是看见顾之棠又在不远处笑眯眯朝他招手时,周成文实在忍不住压抑不住翻滚的情绪,切切实实怒极攻心了一把,眼前一暗,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