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小黄瓜(一更)
此时考场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周成文晕得悄无声息,居然没人发觉。
顾之棠撑着栏杆一越而过,蹬蹬蹬的跑过去,见他双眼紧闭不像是装晕的模样。何况,如今这地板可是承受着太阳的炙烤,他这一趟,便是真的装晕,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不死也要烫熟一层皮。
顾之棠咧嘴无声笑了笑,把他衣摆掀过头顶去,盖住他的脸。随后,才放声大喊:“来人啊,这里有人晕倒了。”
负责清点考场的人,听见了这话,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一瞧。
见一个人四平八仰躺在地上,身边的另一个虽然扯呼得很大声,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走进一看,发现那个躺在地面的人,太学白色的儒衫还盖在面上,看上去就像白布遮身,一张脸完全瞧不见。
这白布覆面,那是死人才该有的派头啊!难不成……竟是考试考死了么?这么不经打击?这天也没这么热啊!怎么就死了?
那人顿时一呆,惊道:“这是死了?!”
顾之棠也是一呆,她不好意思道:“没……没死吧,我就是怕他太丢脸,替他把脸盖住,可以少丢一点脸……”
“……”
顾之棠跑了。
外头姜礼在等着她。
见她出来,这才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刚才怎么又跑回去了?”
顾之棠道:“回去看个热闹。”
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她才压低声音道:“你没看见真可惜,周成文气得晕过去了。这人真是,太不经打击了。”
姜礼又是一怔,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约莫知道,考题更换的事情,多半是和顾之棠有关,那么这一次的事情,也多半和她有关。
心头顿时复杂起来。
姜礼定定的看了她几眼,哑然道:“多谢。”
他比顾之棠年长几岁,都快要及冠了,如今却还要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替他出头,这滋味,让他觉得感动的同时,又有种深深的自责。
若是,他能力大一点……再大一点……
思及此处,姜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
顾之棠把折扇抽出来,随意扇了几下,无所谓道:“别,我可当不起你这声谢,我也不是全为你。我是有私心的,不过是顺道罢了。不过周成文这种无耻小人,他落难了,我们就该落井下石弹冠相庆,不必客气。”
姜礼轻轻一笑,这一次并未与她争什么
总之这一份情义,他心里记下了。
姜礼笑道:“可有很多人,顺手而为的事情都不愿意做,总怕祸及自身。如今像四郎这般古道热肠的人,不多见了。”
又是一个未经她同意又唤她四郎的人……
顾之棠轻轻一咳,慢悠悠往回走,“既然你这么夸我,那我就违心受下了。不过我还是同你说清楚啊,我如今所为,真不是为了你,你只不过顺道受益罢了,我图的不过是结个善缘。”
“四郎不必说,我知道。”
顾之棠又道:“我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无知狂妄过,总以为世上没什么事情,是我解决不了的,是以很是清高孤傲,也未交得什么知心朋友,以至于我落难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来帮我一把。所以……你日后若是记得今日之事,而我又碰巧落难了,便请你搭把手吧。”
气氛突然沉重。
姜礼一动唇,正想说你运气这么好不会落难的,可触及到她眼里那悠长神思似哀恸,似在回忆什么,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点点头,“好。”
顾之棠这才一笑,欢快的回了监舍。
等考完试后,又到了例行每月和石向荣伏子昂培养感情的时候了。
顾之棠要出门时,想着这几天和姜礼关系也算热络不少,是该打声招呼,于是回头道:“我要出门和兄弟喝酒去了,你要一起来吗?”
她本是想着,姜礼这种沉迷自我的人,应当是不会答应的,哪想他居然点点头,还笑了一下,“好啊。”
“……”顾之棠一噎,可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来,只好含糊不清道:“那一起来吧。”
如果早知道他会答应,她是不会来这么一嘴的……这不是以为他不会答应的嘛!
顾之棠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姜礼随她出门,本来以为会是去什么酒楼酒肆之类的,却不想,她居然带他直往太学的监舍走去。
姜礼困惑,“这……不是要去喝酒么?”
是去喝酒,可接连两次出门都碰见江暮云那祸害,顾之棠哪里还敢去外头喝酒?
顾之棠道:“是啊,在太学喝啊。”
“……若是没记错,太学监舍禁酒?”
“是啊。”
她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明目张胆,姜礼一颗心都快吊起来,从未干过这种违纪事情的他,心中除了害怕和恐惧外,居然还有点期盼……
于是,姜礼也不多言,默默跟在她身后。
进了石向荣所在的监舍。
顾之棠走后,这里本是石向荣一个人在住,但那伏子昂不甘寂寞,也跟着搬来了。
后来,伏子昂的同寝,李桐也跟着搬来了。
这里现在住着三个人。
顾之棠带着姜礼到的时候,石向荣正撅着屁股蹲在那块地中,还在忙活。
本以为他是在照顾他的宝贝杂草,却不想走进之后,发现他这一次居然撘起了架子,种起了黄瓜。
那毛茸茸的小黄瓜上头刚刚冒出一朵小黄花来,石向荣正念念叨叨,道:“小黄瓜啊小黄瓜,不是我不给你长大的机会,而是今天四郎要来,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只好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石向荣辣手摧花,咔嚓一下,黄瓜离藤,被他摘下来。
“……”顾之棠沉默。
她知道,石向荣和这块地杠上了。
这黄瓜是这片地里唯一的长出来的成果,居然还被摘了来招待她,她真的有点感动。
拍了拍石向荣的肩膀,待他回过头来,顾之棠本想说着黄瓜不成吃的,却鬼使神差的道:“我如今还带了个客人来,这个黄瓜,不够分。”
石向荣一愣,道:“那把瓜给你,花给他。”
“……”顾之棠觉得,她真是傻了,快和石向荣一样傻了。
第138章 苦肉计(二更)
这黄瓜最终还是没有吃成。
石向荣很难过,他拿了一个小碗挖了点土,把黄瓜插在上头,放在桌边当做盆景用了。
伏子昂和李桐早就在房间中摆好,事毕,探出脑袋来招呼他们:“四郎,快来啊,就等你了。”
跟在顾之棠身后的姜礼,则是被忽略了。
伏子昂其实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若是让他承认的人,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护着;若是瞧不上眼的,他只会给你几个白眼加冷笑。
姜礼此人,他自然知道是顾之棠的同寝,可他一来被石向荣整天念叨四郎会被同寝欺负,二来姜礼的年龄比他大些,这令他有些拘谨。
于是,姜礼一个大活人,居然没人搭理。
还是李桐把藏好的酒搬来,见房中多了一个孤零零站着,尴尬得不行的姜礼,乖巧招呼道:“你是来放风的还是来喝酒的?”
“……”姜礼犹豫了一会儿,道:“喝酒的。”
这么明目张胆,真的没问题吗?
还放风,准备得如此充分,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姜礼向来循规蹈矩,从未如此张扬任性行事,一时间心跳加速,面色惶恐。
顾之棠摇摇头,道:“姜兄,你若是太害怕,便先离去吧。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公然犯禁的。”
一番话,倒是让姜礼毅然决然坐下,“我喝。”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只剩下一个李桐。
李桐自觉要去放风,却被伏子昂叫住。
“十七你也留下一起来喝!放风放的什么风?不必。今日我们就是把太学闹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管的,怕什么?”
这句话说得实在狂妄,顾之棠都看不下去了。她皱眉道:“你爹可不是万能的。”
伏子昂嘿嘿一笑,“这一次不靠我爹,靠的是……靠的是,太学的人都忙着呐。这一次率性堂考题泄露,他们正在查,哪里有功夫管我们?”
原来是这事儿。
顾之棠下意识看了姜礼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继续问道:“那周成文的事情,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他如何了?“
那天周成文考场外晕过去,之后的考试便都没有参加。
顾之棠也没见他出现在太学中,约莫是回家养病去了。
伏子昂喝了一口酒,像说书先生似的,兴致勃勃的道:“他可就有意思了。一开始,是他的老师高宜见他的成绩不理想,还以为是改卷的博士故意为难,还闹到我爹跟前来,让我爹评理。最后高宜拿到周成文的考卷,见他答得乱七八糟的,高宜这才没话说。”
顾之棠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道:“后来?”
“后来才说是周成文考前身体便出了问题,这才影响了发挥,听说他一出考场便撑不住晕了过去呢!高宜去探视一趟后,安慰他说这一次是情有可原,让他不必记挂于心,令他好好养病,下次考试再稳定发挥。”
顾之棠皱眉,喃喃道:“不至于吧?他虽然晕过去了,却不见得是什么大问题,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卧床不起了?莫不是骗人?高宜怎么会信?”
“不是啊,真的病得很严重的!”伏子昂道:“我也去瞧了。那周成文确实是卧床不起了。我捏他一把,他动都动不了,只能用一双眼睛瞪我!他都惨成这幅模样了,居然还坚持去考试,我真惭愧。”
周成文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惨,他只是怒极攻心晕过去罢了。
回家吃了幅药,加上年轻人身体恢复快,当天晚上便没什么事情了。
可周成文慌啊。
他实在没办法交代这一次考试的事情,苦苦思索了一晚上,干脆来一出苦肉计。
这一次考得如此之差别人就算不说,他的恩师高宜肯定不会不过问的。
为了让高宜不继续追问下去,起疑心,周成文只好想了这么个馊主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一个人身体若是出了问题还坚持去考试,考得不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是还因为成绩的原因责怪他,那还是人吗?
所以,周成文就对自己下狠手了。
哪想他给自己下药的分量有点过重,这分寸没有把握好。本来只是打算应付这个月的考试而已,可现在估计也能把下个月的考试应付过去了。
至少目前,他只能躺在床上养病,暂时不能下地。
顾之棠喃喃道:“没想到,周成文这么个人,居然会为名声所累,真是……真是……”
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喝了一口酒,叹气。
一群人吃吃喝喝,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也许是一起醉过几次,这一次居然没有人醉倒。
姜礼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喝着酒,他这幅不声不响的模样,一看就很好欺负。石向荣和伏子昂心有灵犀,就一个劲儿给他灌酒。
姜礼又不懂拒绝,成为第一个醉倒的人。
石向荣和伏子昂哈哈大笑,道:“这点酒量,居然还敢和四郎做兄弟!丢脸!”
顾之棠头疼的揉揉眉角,嫌他们过于闹腾,自己搬了一把梯子,拿着一坛酒爬到屋顶去赏月去了。
李桐怕他们无事可做,也过来灌自己的酒,于是找借口离开。
“我去放水!去去就回!”说完,慌慌忙忙跑开。
可李桐跑了没有多久,又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顾监丞来啦!”
一听这话,石向荣和伏子昂呼啦呼啦几下,把桌面的一片狼藉打包起来,塞到床底
动作迅速生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桌面就只剩下一个醉趴下的姜礼。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姜礼也给塞到床下的时候,顾之瑜便走进来了。
顾之瑜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坐在屋檐上的顾之棠。
顾之棠此时还仰着脑袋喝酒,因为屋顶过于空旷,她连个藏酒瓶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不是说好闹翻天都不会有人管的吗??
顾之棠手中拿着一个小坛子,顾之瑜手中也拿着一个大坛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
第139章 内人(三更)
“四郎!”顾之瑜横眉,高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顾之棠尴尬的把酒瓶子藏到身后去,假装没听到,“我在赏月。”
像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忽然就下起雨来,皎月也躲进了乌云里。
“……”顾之棠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你又来干什么?”
还有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看着约莫是个酒坛子?这顾之瑜明知故犯,还想要和她一同饮酒?
这到底是不是来抓他们犯禁的事情了吧?
顾之瑜面色铁青,冰凉的雨丝落进他的眼睛里,有些涩意。
“你先下来!”
“我不!”看他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顾之棠哪肯下去?坐在屋顶耍起了无赖,“你有事说事,没事请走。”
顾之瑜更气了,面色青中带点黑。
他本是想让她下来,以免下雨后瓦片湿滑摔了,可哪想顾之棠不识好人心!不跟他对着干,就不舒服!皮痒欠打!
为了显得他来到这儿是有正事干,而不是故意过来跟她抬杠的,顾之瑜只好咬牙道:“你们公然犯禁,在监舍中饮酒,不把禁令放在眼中!还不快下来?否则我重罚你!”
顾之棠嘿嘿一笑,“你哪只眼睛见我在监舍中饮酒了?”
这空气中弥漫这浓郁的酒气,不用看自然也知道是饮酒了。而顾之棠在这儿,石向荣和伏子昂会远么?分明就是聚众犯事。
顾之瑜也不是真要抓他们犯禁,只不过为树立兄长的威严罢了。
哪想顾之棠就连这一点微末的兄长的尊严都不留给他!简直过分!
顾之瑜咬牙切齿,“抵赖不认账,罪加一等!你还想被禁足一个月吗?”
顾之棠也气道:“太学确实有禁令说监舍禁酒,可什么时候说过,监舍的屋顶也禁酒了?”
“……”
顾之瑜哑口无言。
分明知道此人在胡说八道,可他偏偏在胡说八道一项上,说不过她。
不对,是说不过任何人。
这不,石向荣也出来了。
他打开窗户,坐在窗户上,帮腔道:“是啊顾哥哥。”
因为顾之瑜维护顾之棠的事情,对他心生好感,石向荣便擅自做主唤了他顾哥哥。
石向荣道:“没说过太学监舍的屋顶禁酒啊,更何况四郎也不是在喝酒啊,她在赏月啊。赏月摆点酒佐以风月,就不能只图风雅?你见到她喝了吗?没有啊。你怎么能诬陷人呢?”
顾之棠简直要拍手叫好了。果然读书使人明智,这不,这才多久没见,石向荣口才见长啊。
以前是小嘴抹了蜜,现在是说话的口气都带着芳香。
顾之瑜气笑了。
他笑得下巴都快歪了。
“好,真是好得很呐!”顾之瑜拂袖而走,怒气冲冲。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多久,又折返回来。
顾之棠刚要动身下屋顶的动作僵住,一脸迷茫的看着顾之瑜,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顾之瑜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把他手中的大坛子交到石向荣手上,“这是给四郎的药酒,伯母让我带来的。”
言罢,便想离开。
石向荣嗅了嗅,发现果然是一股浓郁的药酒味。他忙道:“你明知道太学监舍禁酒,你还带来,你这是明知故犯!”
顾之瑜的脚步停下,偏过头去,盯着他。
“药酒不算酒!”顾之瑜咬牙切齿。
石向荣听了,还想说话,可此时顾之瑜阴恻恻道:“你最好闭嘴,否则,我就要假公济私了。”
“……”石向荣闭嘴了。
等顾之瑜走后,石向荣才委屈道:“他怎么欺负人?”
“他涵养已经算很好的了。”顾之棠说了句公道话。
她窸窸窣窣从屋顶上下来,而此时雨已经停了。
……果然刚才就是要故意跟她作对的。
顾之棠叹了口气,这酒该喝喝了,该聊聊了,是时候走了。
跟石向荣他们告别之后,顾之棠就拖着烂泥一样的姜礼回监舍。
幸好姜礼还能走得动步,否则她可拽不动他。
啊,今天果然没出太学就见不到江暮云,真好。
顾之棠很开心,她决定以后如无必要,就不要出去了。
只是这厢她正下定决心,那厢江暮云就端坐在监舍内等她了。
江暮云在屋内也不点灯,漆黑一片。
待顾之棠千难万难把姜礼给扶进屋内时,听见冷冷的一声“哼”,因为天太黑没见有人,吓得她魂飞天外,手一抖,姜礼就摔地上了。
有鬼……
顾之棠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眼,待眼睛习惯黑暗之后,这才看见桌边有人坐着。
她想了想这熟悉一“哼”的口气,应当是某人的手笔,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江暮云?”
对方不说话,又哼了一声。
“……”
这左哼哼右哼哼也不知道是要闹哪样。
顾之棠只当他在发疯,不理会他了。
点上烛火之后,果然看见江暮云在那儿坐着。
对方的目光过于犀利,好像在谴责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似的,所以顾之棠尽力和他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随后又弯腰,想要把摔在地上的姜礼给捡起来。
只是手刚伸出去,还没碰着姜礼,江暮云便抢先一步,把姜礼给拽起来,又把他放到床上去。
与其说是放,倒不如说是扔的。
动作极其粗暴,表情极其不耐,江暮云完全不像江暮云。
顾之棠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问:“你今晚……吃错药了?”
江暮云还是睥睨着她不说话。
又顿了顿,顾之棠非常艰难的犹豫道:“你的……风度呢?”
江暮云走近几步,道:“那是装给别人看的,四郎又不是外人,自然不必装了,我得让你知道我不开心。”
“……”顾之棠哈哈干笑,她一点也不想深究他为什么不开心,于是干巴巴问道:“我不算外人算什么人呐?对我还是保留点吧,我还是挺喜欢你风度翩翩的模样的。”
“算内人。”江暮云答得异常流畅,眼眸带笑,又全然不见方才的暴躁了。
顾之棠选择冷漠的“哦”一声。
第140章 戒堂(四更)
顾之棠轻咳一声,揭过这个话题,严肃而正经的问:“你,何事来找我?”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江暮云目光落在呼呼大睡的姜礼身上,笑得很是瘆人,“四郎啊四郎,你可干了一件大事啊。”
“也不是很大……”顾之棠头皮发麻,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阿琰约莫全和他说了。
江暮云又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以身犯险呢,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姜礼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他如此费心费力。”
这话的酸意,顾之棠听出来了。
顾之棠能怎么办呢?她只能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说以前她养了那么多男人,江暮云都无动于衷,她还以为他这个人度量挺大,不曾想……是她识人不清。
顾之棠叹气。
江暮云倒了杯茶却并不饮下,而是转头塞到顾之棠手上,继续道:“以后别干这种事情。其实你完全可以找人去送题目,而不必亲身涉险,得留条后路把自己摘干净啊。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么?”
这都算得上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了……
顾之棠眉头一皱,这茶也喝不下了,“你什么意思?”
江暮云忽然面色一变,严肃道:“你完了。”
“……”好吓人。
顾之棠手一抖,哆嗦问道:“怎、怎么完了?”
江暮云神秘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不行,这样更吓人了。
顾之棠一咽唾沫,想要问清楚,可江暮云估计就是来吓唬她的,只是神神秘秘的说了这句话,然后离开。
所以他来这儿压根什么也没做,要论最大的成果,就是成功吓唬得她又是辗转反侧,睡也睡不着。
等第二日起,顾之棠便知道,江暮云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麻烦找上门来了。
是高宜,周成文的老师,那个非常赏识周成文的“才华”,并且把他收为入室弟子的博士。
高宜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役,都是严阵以待,看着这个阵仗,可不是能善了的。
顾之棠皱眉,问道:“不知博士这是何意?”
“哼。”最近太学的人都喜欢冷哼,高宜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之棠,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明白!”
“……学生,不是很明白。”
她真的什么也不明白啊!
“无知狂徒!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先把她给我押到戒堂去!”
刑不上大夫,他们这些学子虽然还未有功名,可到底是天子门生,还大部分都是贵勋子弟,也是万万动用不得动用私行。
只是在太学一个地方,可以用戒刑,就是在戒堂。那里挂着孔夫子的画像,似乎只要在孔夫子面前打人罚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似的。
用戒尺鞭打手掌心,遇到下手狠的,没个十天半月笔都握不住笔,恢复不过来。
顾之棠眉头一皱,没有反抗,温顺的跟他们走了。
对方有备而来,现在反抗反倒是落人把柄。
等来到戒堂,高宜二话不说就要压着她跪夫子像。
顾之棠避开,问道:“博士,便是学生有错,也该让学生知晓错在何处?在戒堂跪夫子,是忏悔之意。我没做错,自然不需要忏悔。”
“你花钱买考试题目,泄露考题,还敢说没错?”高宜冷哼,目光冷似寒霜,似要把人看杀,“如今只是让你来戒堂领罚,已经算是小惩大诫!”
顾之棠终于知道是什么事情,反倒是笑了,松了一口气。
她问道:“不知此事,博士从何人口中得知?”
徐鸿涛不可能卖她的。
告诉他的人,自然就是周成文了。
高宜一向非常看重周成文,若周成文背后诬陷倒打一耙诬陷她,高宜肯定要为自己的学生出头。
就比如徐鸿涛是以骂人出名,高宜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可这短护得……实在是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未免也太护了些,护得都屎糊眼睛了。
高宜只是冷眼瞧她,没答话。
顾之棠自顾道:“是周成文说的吧?先不说我为何有题目。不知博士有没有想过,题目泄露之事,有何人知道?自然是买题目的人和泄露题目的人了。学生今日被罚,自然是因为我买了题目。我是买题目的人,那周成文为何知道?他是不是也买了题目?否则为何会知道?太学中知道题目泄露的人,除了几位经手的博士,应当没人知晓吧?这周成文怎么就知道是我买了题目?”
高宜僵住,本想怒斥她一声,却忽然有些慌了。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奈,高宜只好色厉内荏怒斥道:“成文那孩子,向来虚心向学!他根本不必去买题目!”
“哦,不必买题目,却知道一件从来没有公布的事情,那也就是说,他就是卖题目,泄露题目的人咯。博士,你这个学生可真是了不得啊。”
话中的讥诮之意和暗示,让高宜面色发青。
他怒道:“黄口小儿!满口胡言!没有证据,居然敢随意诬陷别人!你给我领戒尺五十下!”
说着,亲自动手想打人,可戒尺扬起要落下,顾之棠就灵巧避开。
她冷着脸,道:“我是黄口小儿,我说的话做不得数,是因为我年龄小。博士你随口一说就是真的,也不需要证据,不过是因为博士年龄大些。如此说来,人真是越老越值钱,毕竟还可以倚老卖老,不讲证据的。”
高宜快气死了。
高宜做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哪个见他不是尊称一声博士一声老师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这让他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摁在地上摩擦来摩擦去,几乎要脸面无存。
高宜的肚量比徐鸿涛要小点,不过片刻功夫,就被气得吭哧喘气。
他追着顾之棠跑,想把她摁住,但是他老胳膊老腿,哪里能逮住?
高宜喘了一会儿气,也不急着施刑,转而冷笑:“好啊!好一个顾之棠!如此不忠不义,目无尊长之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我这就去写篇檄文,请大家评评理!届时定要将你逐出太学!”
第141章 两人同罚(五更)
时人尊师重道,不管高宜这檄文上写的什么,光是他以老师的身边去讨伐一个学生,这样的身份便利,便足以让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戳她的脊梁骨了!
这高宜果真是脑子被一种名为“周成文”的屎给糊住了,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置她于死地!
顾之棠盯着他,见他怒气冲冲要走出戒堂去,道:“博士且慢!”
哼!现在想要讨饶?晚了!
高宜讥诮道:“果真是年少轻狂不识体统,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把自己逼死!如今我罚你一百戒尺,你可认?”
“学生认。”
高宜目中的讥诮之意更明显,方才见她口齿伶俐,还以为算个才思敏捷,心思活络之人,不想只是随意吓唬几下而已,就原形毕露了。
目中的轻视,更是明显不少。
高宜拿过戒尺,想打她,又听顾之棠道:“博士,学生可以认下,却还是不服。”
高宜怒目一睁,忍无可忍,“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学生先问几句话,博士若是答得出来,学生自然心服口服,任凭处置。”
高宜只当做她是困兽之斗,冷然道:“你这狂妄之徒也配与我谈条件?你是学生,而我是师长,如今你有错,罚你本就是理所当然!”
“好!”顾之棠拍手道:“有错当罚!有原则!我有错,我当罚!我没意见!只是周成文他明显也有错,他当不当罚?”
“他——”高宜声音一顿,声音忽的弱了几分,“他并不知晓此事。”
顾之棠却不愿意让他敷衍了事,只道:“博士,如今就在孔夫子像前,你敢当着他的像发誓,周成文不知晓此事?他不知道考试题目泄露的事情?学生知道,所以学生有错。他知道,但他没错。这是什么的道理?”
高宜嘴唇蠕动几下,没接过这个话茬,只是声音又弱了几分,道:“他如今卧病不起,此事等他病好了再说。”
顾之棠点点头,“所以博士不能一视同仁,我不服。博士做不到秉公处理,我不服。博士不能明辨是非,我不服。”
“你你你——简直狂妄至极!”高宜顿时又被挑起怒火,“先不管他!他若有错,我自然会罚他,何须向你来交代?如今这罚你认也得认,不服也得服!”
“且慢——”门口忽然响起徐鸿涛的声音,他摸摸胡子,施施然走进来,笑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高宜你居然还如此不要脸。”
顾之棠面露喜色,一颗心终于定下来。
高宜快气吐血了,“徐鸿涛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在外头可从头听到尾,一见你这老匹夫无凭无据抓人,做事没个章法。二见你昏庸糊涂,连个孩子都辩不过。三见你无能至极,居然以长者身份施压。你要不要脸呐?你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吧?”
一番话,更是气得高宜几乎两眼一翻晕过去。
若是顾之棠还碍于身份,文绉绉的骂他,徐鸿涛可就撕破脸皮的骂了。
高宜气得只能冷笑,好一会儿后,高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她是你的学生,你自然会维护她!既然你从头听到尾,自然也知道她如何离经叛道,目无尊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她有错,你这师长也当罚!”
顾之棠默默隐到徐鸿涛身后,不说话,只看戏。
徐鸿涛抖了抖袖子,哈哈笑道:“我真是没想到,你官不大,官威倒是挺大,还擅长坐连之罪!我是不如你会教学生,竟教出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出来!周成文知道题目泄露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告知,我一会儿就去禀明祭酒,好好查查你这徒儿究竟如何知道这从未公布之事的。”
高宜面色变了。
他是护着周成文,可没办法在伏祭酒面前护着周成文。
而且这事儿,确实有蹊跷。
经顾之棠和徐鸿涛两人说之后,他才想起来,当他问起这事周成文是如何得知时,他也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若是真捅出去……不行!
高宜耸然一惊,道:“不行!你若是要去请示祭酒,我也要写檄文讨伐你这弟子!”
“你随意写!我都看着呢!”徐鸿涛冷笑,“她在孔夫子像前骂你几声怎么了?在夫子像前,学生是学生,我们这些博士,也是学生!学生骂学生有何不可?别说她骂你,我也想骂你!”
“你你你——你狡言善辩,我不同你说了!”高宜快气哭了。
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未有一天像今天这般,血气翻涌,感觉有生不完的气。
老人家本就经不得气,此时真的快晕过去了。
“你不说,我却要说。顾之棠所言甚是有理。凭什么她知道考题是错,周成文知道就不是错?你要罚她,须得连周成文一起罚!”
徐鸿涛回头来,对着顾之棠道:“你且在这儿等着,我立马着人把周成文请来。他卧床不起,抬也要抬来。再请伏祭酒来主持公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在徇私枉法!”
顾之棠竖起大拇指,“博士你真棒!”
还棒?棒个棒槌!高宜此时真心想拿戒尺捅徐鸿涛几下了。
徐鸿涛哈哈大笑,目光转向高宜,神色又一冷,“你待如何?”
高宜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此时盯着顾之棠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阴冷。
片刻后,高宜忽然笑道:“行,两人一起罚!今日顾之棠在此处,那便先罚她!跪下!”
此言一出,徐鸿涛和顾之棠都是一惊。
高宜不是死护周成文?
这是为了要弄顾之棠,连周成文也顾不上了?看来果真恼羞成怒,便是要牺牲自己的弟子也要出口气。
这高宜也不是个东西!
徐鸿涛面上敛色,严肃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若真这么办!那我也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宜盯着他,咬牙道:“就这么办!顾之棠买了题目,必须罚!”
顾之棠一颗心沉到谷底。
戒堂一时间安静下去,沉默得有些厉害。
就在僵持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声大喊:“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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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怕疼吗(一更)
三人齐齐望去,这宣读圣旨的人没见着,反倒是伏祭酒急急忙忙跑进来,道:“顾之棠呢?顾之棠快去接旨啊!呆这儿蹲蘑菇呢?”
言罢,拉上顾之棠就想带她跑出去。
传给她的圣旨?
顾之棠心中一喜,忙把伏祭酒的手甩开,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孔子像前。
“学生不敢接旨。”
伏祭酒一懵,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以为她犯浑,没个轻重,又骂道:“给你传的圣旨,什么敢不敢接旨的?你若是不接旨,小心皇上治你一个枉顾圣威的罪名!”
顾之棠之前磨磨蹭蹭不肯跪,此时却有长跪不起的架势了。
她坚持道:“学生有错当罚,如今还未罚,又怎能先走?学生不仅要跪,还要先领罚了才能接旨。否则,学生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接旨只会污了圣名。”
说完,还乖乖伸出手来,大义凛然道:“打吧高博士,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少。”
高宜是真的想打人,但是他敢打吗?他不敢啊!
皇上要找的人,他先把人打残了,这不是要打皇上的脸吗?这顾之棠就是仗着圣旨拿乔!
高宜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生闷气。胡子气得一翘翘,抖得像秋风落叶。
他咬牙切齿道:“先去接旨,回来再罚。”
“这不能成。学生是很有原则的。这种事情怎么能折中再办?不打我我不走。毕竟我不是周成文,因为身体抱恙,有错便可不追究,我跟他不一样。”
伏祭酒脸都青了,他冷冷的瞥了高宜一眼,冷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徐鸿涛抢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听完,伏祭酒的面色更加铁青。
徐鸿涛也道:“还是先打了再走吧,否则接完旨回来还得折腾一趟。我这学生身体孱弱,受不得折腾,我这个当老师的也心疼。”
伏祭酒气笑了,这还是前所未有的心疼学生的方法!他思量片刻,道:“这罚先免了,回来也不必罚了!先去接旨!”
顾之棠听了,这才欢欢喜喜接旨。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宜面有不甘,却只得狠狠咬牙,一双手隐在宽袖中,狠狠攥紧!
哼!下次肯定没这么好运气了!
一双盯着顾之棠的眼睛里满是阴寒。
等出了戒堂,见到那传旨的人,顾之棠不由得一顿。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暮云穿紫色的衣服,官服。
他现在是礼部五品的郎中。
这紫色衬得他更加矜贵,眉眼更添贵气,比平时的淡雅更多一丝风流不羁。那张脸更是面如冠玉,唇似霞映澄塘,比以往要更加光彩照人。
江暮云还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希望公主不要见到他如此模样,否则……她真的要担心江暮云的贞操了!
顾之棠微微发愣,触及对方微含笑意的眼眸,这才醒悟过来,跪下。
视线中只剩一片紫色的衣角,还有一双盘金纹的靴子微微露出个头来。
“……钦此。”话音落下,顾之棠接了旨。
江暮云打量她几眼,见她不似有恙,这才拉着她的手离开。
“干……干什么?”顾之棠一怔。
江暮云失笑,“你刚才没听清楚?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皇上传你进宫。”
她刚才走神了,只听见了钦此两个字。
顾之棠轻咳一声,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江暮云这才问:“没事吧?”
“没——”顾之棠正想摇头,可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江暮云并未进去,却似乎知道戒堂发生的事情,这是早就知道高宜要找她麻烦啊!
昨晚都特意跑太学一趟了,却只是吓唬她一句之后离开,一点口风都不透露,让她白担了这一场惊吓。
顾之棠眉毛瞬间皱紧,“有事,我快被打死了!”
江暮云闻言,自觉拉过她的手,查看她的手掌心。察觉到她的抗拒,手上更加捏紧加重力道,令她反抗不得。
强行掰开五指后,见她掌心白嫩如玉,五指葱葱,哪里像受过刑的模样?
江暮云低头看了几息,低低一笑,“四郎,你以后可别吓唬我,我一生气,是很吓人的。”
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吓人。
顾之棠一撇嘴,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
她怒了,“你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抽,抽……抽不动啊!
顾之棠快气死了。
她决定,回去定要再找顾成业,以后勤练武艺,江暮云这厮敢靠近她五步之内,就打倒他!
顾之棠咬牙道:“你别假惺惺的了,你分明知道高宜要来找我麻烦,却任由他发难。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如今才来问我有事没事,我可不敢受你的好意。”
“不受点疼就不知道长教训。”江暮云面上敛了笑意,“我交代阿琰,令他去告知徐鸿涛博士,又怎能真让你吃亏?何况我就算告知你,你能让他不来么?便是来了,我也有法子把你带走的。”
有徐鸿涛在,定不会真让她受刑。何况他圣旨都准备好了,定然不会叫她吃亏。若是这样,还受刑,那可就太打他的脸了。
昨夜本是想告诉她的,来太学这一躺,为的也是这件事。可他一到,就见她和姜礼喝得醉醺醺的。
啧,真是令人不爽得很。
顾之棠又不说话了。她努力把手抽回来,还是抽不动,反倒是把手腕弄得通红,苦了自己。
她瞪圆一双眼,“江暮云,你再这样,信不信我喊非礼了?”
江暮云回过神,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掌心,淡定道:“我只是给你看个手相而已。”
“……”顾之棠咬牙切齿,“那敢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江暮云认认真真盯了一会儿,道:“四郎,你生命线,有点诡异……”
话音刚落,顾之棠面色便是一僵,忙把手合上,“啧,大热天,你要不嫌热就握着,我就当我拿着个棒槌。”
“棒槌”江暮云安静了好一会儿,轻问道:“四郎怕疼吗?”
“不怕疼,怕你!”她没好气道。
“那就好。”江暮云笑了,随手拿起玉笏,只听“啪”的一声,顾之棠的手背便多了一抹红痕。
???
顾之棠被打懵了。
你也太善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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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委屈(二更)
顾之棠终于把自己的手给解救出来了,却是疼的眼冒泪花。
她控诉的看着江暮云,怒不可遏。
想怒骂,却不知该骂什么,于是只能干瞪眼。
江暮云柔声道:“对不住。”
顾之棠正想哼一声,并且表示再也不会原谅的时候,又听见他道:“让我再打一下吧。”
“……”
顾之棠终于控制不住了,咬牙怒骂:“你有毛病!”
她真的没有挨过打!这还是第一次!
平时顾成业就算吼得再大声,还是不敢打她啊!不小心打死了怎么办?以前更不必说了,谁敢打她啊?
江暮云怎么就……怎么就非得要跟她过不去呢!
江暮云叹气道:“是你说不怕疼的,也罢,我也不想打你第二次了。一会儿,你在皇上面前哭得可怜一点,就现在这样,泪眼汪汪。他问你话,你若是不会答,只管哭,让我来答。”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你想使苦肉计?”
江暮云点头,“我小时候,祖父若是打我,我就去父亲跟前哭得可怜一点。如此一来,他布置的课业,就会少多了。”
……太惨了。被打了还要做功课。
顾之棠轻咳一声,冷淡道:“那你真是从小便天资过人。”
“过奖。”江暮云低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似低声自语般:“四郎还是太过心软。对待周成文这种器量小得不行的人,要么一开始就别招惹,要么就一出手就置之于死地,否则他会像只苍蝇似的,惹你厌烦。”
顾之棠微怔,随后别过脑袋去,问道:“这一次,皇上传我进宫有何事?”
“昌国朝贡的文书已经进京了,人约莫也快到京城了。皇上说让我负责接待,而我说你精通昌国文化习俗,举荐了你做助手,他想见见你,考核你是否能担此重任。”
这样重大的事情,江暮云说举荐就举荐,关键是父皇还真的认真考虑。看来,江暮云深得父皇信任。
这样,江家便不会再有灭门之祸了吧?
若是江家真有造反之嫌,父皇便不会继续把暗卫交到江暮云手上,也不会事关身家性命还让江暮云去查。
顾之棠微松一口气。
至少,目前来说,还是和前世有所不同的。
江家便是真是要灭门,也绝对不会是造反的罪名。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等确定父皇安然无恙,撤了阿芙蓉的香,再找出幕后真凶,好像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顾之棠眼睛半阖起来,心中难得悠闲。
只是等到皇宫中,见到启元帝时,她这口刚要松的气瞬间又提起来。
因为在大殿中,燃着的熏香,还是那阿芙蓉!
顾之棠手脚僵硬,下意识看了江暮云一眼,他不是说过,这件事他第一时间就和父皇说了么?
现在为什么还没撤走?
她勉强见礼,神色有些恍惚。
江暮云似察觉她心中所想,两人挨着,趁着衣袖的掩护,悄悄捏了她的手指,以示安抚。
启元帝盯她几眼,问道:“朕之前封的太学双璧,怎么一阵日子没见,就变成一块木头了?”
顾之棠打起精神来,强笑道:“皇上见笑了。学生是……学生是因为身体不适。”
“哦?”启元帝问道:“发生何事?“
打挨都挨了,这个惨如果不卖下去,这打都白挨了。
顾之棠低下头去,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正想说话,便听江暮云道:“皇上有所不知,当臣去到太学时,顾之棠正在受刑罚。她的手背都被打肿了。幸好臣及时赶到,否则她就要躺着来见皇上了。”
启元帝听了眼睛一眯,“太学一向都是功赏过罚,不知她是犯了什么错?”
江暮云道:“这也正是臣不解之处。顾之棠见有人贩卖率性堂考试题目,于是买下来,去跟博士告发,让博士提前换掉考题,这才免去了舞弊之事。可是,有人却不念她的功劳,反倒抓着她的错处不放,说她见利起意,把这一科的题目买下了,很明显是居心不良,于是当罚。”
顾之棠谨记着江暮云所说的,现在也不说什么了,只在旁边拼命的憋着眼泪,垂首不言。
启元帝慢悠悠的翻了一下折子,道:“这确实过于严苛了。”
并未表态。
江暮云又道:“且……顾之棠罚了,别的买题目的人,却不罚。臣实在不解,便是顾之棠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些,可是初心是好的,并且也立了功。若太学真如此严苛,说当罚那便当罚。却偏偏只罚一个有功之人……这未免难以服众。”
这分明就是有人公报私仇针对顾之棠了。
启元帝看着垂头不语的顾之棠,把矛头转向她,“顾之棠,你有何话说?”
顾之棠抬头,泪汪汪,“学生委屈。”
触及到她的泪眼朦胧,饶是启元帝都怔了一下。
这也哭得太委屈了。
启元帝哼了一声,本想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应如此哭哭啼啼,做儿女姿态,可是这张脸太加分了。
再加上她流泪流得悄无声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跟他那曦月公主平时跟他闹脾气的模样很是相像,于是这心奇异的就软了。
于是启元帝眉眼一沉,对江暮云道:“此事你来负责,科举的考场舞弊屡禁不止,现在作弊都作到家里来了,朕岂能姑息?”
江暮云领命,眸光暗闪。
过后,启元帝又问起顾之棠一些昌国之事,没过多久就大大打了个呵欠,精神不济的模样。
“朕乏了,你们退下。”
顾之棠迷迷糊糊跟江暮云走出御书房,等江暮云把随行的人支开之后,顾之棠才问道:“那香是怎么回事?”
“出去之后再说。”
顾之棠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不解,跟着他一起出了皇宫。
马车上,顾之棠一双眼睛逼视江暮云,有些冷然。
“那香没有换掉。”
“香已经换掉了,只不过还有阿芙蓉的香味,你放心,这药效不会害人。皇上不换,是不想打草惊蛇。”
江暮云接着问了一句:“四郎,你未免太过关心皇上了。今天走这一趟,你就只上心这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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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说说而已(三更)
不想打草惊蛇么……
顾之棠双手托腮,往旁边望去,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
未免江暮云继续追问下去,顾之棠忙打断他,问道:“为什么非要我当你的助手?”
这些事情本跟她没关系,也不需要她插手。
不过对于顾之棠来说,能参与到这些事情来确保万无一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只是江暮云这举动未免太贴心了,简直就是瞌睡就送来枕头。
江暮云笑道:“因为我们是太学双璧啊。”
顾之棠“嘁”了一声,不问了。
就在此时,疼得有些火热的手背,突然有一抹清凉的触感。
顾之棠一呆,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江暮云把一撮玉璧般的药膏点在她手背上,正缓缓涂抹开。
“我自己来。”顾之棠把手缩回来,自己轻柔地按摩着,避开他的接触。
江暮云也不勉强,把剩下的一小瓶药膏交到她手上去,“化瘀化血效果很是不错,你回去涂两次,约莫就不会疼了。”
顾之棠默默收下,片刻后道了一声谢。
江暮云把她送到太学门口,随后离开。
回太学之后,顾之棠还没来得及回监舍好好休息一番,刚进太学,人就被伏祭酒带走了。
顾之棠重重的叹口浊气,认命跟他离开。
“不知祭酒找学生有何事?”顾之棠问。
伏祭酒开门见山问:“皇上传召于你,可说了什么事情?”
顾之棠走了之后,他就心中就一直突突直跳,总害怕会出什么事情,左等右等,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这人一回来就赶紧抓到这来问话。
顾之棠老实道:“下个月昌国的使臣来朝,皇上让我做江暮云的助手,一起招待。”
伏祭酒听了,明显怔住,他结巴道:“这、这……如此重要之事,两国邦交,怎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去接待?”
江暮云就算了,顾之棠去凑什么热闹?
这话,顾之棠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于是她大言不惭笑着说:“因为我们是太学双璧啊。”
“……”伏祭酒一呆,随后无奈叹了一声,摆摆手让她离开。
顾之棠正要告辞,又听他说道:“子昂那孩子,向来不听管教。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近日来倒是向上不少,免了我一番忧愁。这还要多谢你,日后,更要你多多照看几分了。”
顾之棠哭笑不得,若伏祭酒知道伏子昂上进的真正原因,怕是要气得一夜白头。
为了他的头发着想,顾之棠决定什么也不说,一本正经而又严肃的点头,“学生知晓。”
姜礼也在监舍等着顾之棠。
此时见她好手好脚回来,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别的话也没有多问一声,非常安分。
至此之后,顾之棠倒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只不过安静没多久,别人就遭难了。
周成文被逐出太学,并且此生不得科举。
这榜文,是江暮云带着人亲自来贴的。
这张榜文一出,在太学里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反应最大的人,就是高宜。
高宜怒不可遏,来到榜文张贴处,二话不说就把榜文给撕掉,还怒极攻心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简直荒唐!我弟子好好的怎么说,除学就除学?没有这样的道理,今天要是不给出一个说法,我绝不认!”
本来来看榜文的人就多,高宜这样一闹,人群更是攒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江暮云但笑不语,也不争辩。一只手背负在身后,虽然面庞尚年轻,可这周身的气度,却是淡定自若,对上周宜也是不惧。
他居然没有争辩,只是淡定的看着周宜。
高宜自觉太学是自己的地盘,又仗着曾经授课江暮云,底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怒道:“江暮云!我如今知道你风光了!但你可不能忘本!你是从太学里出去的,可是如今你屁股都没坐稳,反倒是转头回来对付你的同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江暮云面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高博士,今日你是不管怎么说都要护着周成文了?”
高宜冷哼,摆足了长辈的姿态,“我便是要护着,能轮得到你来说话?就算真的要除学,那也是要先禀明祭酒,之后才能除名!你这榜文贴的不声不响,没经过我们同意,算什么意思?”
江暮云轻轻的笑了一下,弯腰捡起那张被他踩得惨不忍睹榜文,然后指着左下角说:“高博士可能是人老眼花糊涂了。你瞧瞧这是什么?”
江暮云一说,众人此时才发现,在那落款处,盖的居然是尚书省的官印!
高宜也终于看清,面色变得煞白。
他手脚都哆嗦着,后怕了。
“老夫……老夫……”哆哆嗦嗦的,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暮云不紧不慢,道:“念在高博士老眼昏花人又糊涂的份上,如今这踩榜文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高宜一口血都快吐出来了。
但是他不仅不能吐,还只能够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他踩了盖着官印的榜文!这已经不是太学内部的事了!
江暮云难怪不阻止他,不声不响的旁观,原来是在等着他自己挖坑跳!
怪只怪他刚才怒极攻心,没看清楚这才会中招!
此时悔之晚矣,可是事情已经做出来,高宜只能面色青紫的憋着。
他做了一辈子的读书人,维护了一辈子的面子,如今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被如此打脸,心中早就翻腾着血气。
要不是还有最后一口气吊着,他果真要晕过去了。
江暮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欣赏够他如此憋屈的面色后,又开口道:“周成文所犯之事,只给他这一点惩罚,本就已经是小惩大诫。没想到高博士爱徒心切,居然能为周成文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令我羡慕。既然如此,高博士请随我往礼部走一趟,把事情都交代交代吧。说不定,博士以命相抵,能令皇上从轻发落周成文,也不枉博士一片心意了。”
???
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别当真啊!
高宜慌了。
第145章 告一段落(四更)
“我我……”高宜慌忙的扫视一圈,感觉那些学子的目光都透出一股轻视之色,仿佛都在嘲笑他,他狠狠的磨牙,挂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悲色,心中又愤怒又惶恐。
“博士可还要什么后话要交代?如今众学子都在此,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了吧。”江暮云一本正经,居然真是要把他带走的架势。
高宜双手紧紧握拳,终于露了怯,但是说的话,却还是那么嚣张,不肯认输。
“便是你要带我走,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周成文到底犯了何事?不说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除名,难以服众!”
高宜已经不敢称周成文是他的弟子了。
怕引火烧身。
江暮云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再一次确认:“博士果真要求个明白?”
“求个明白!”
“我不说,其实是为了博士好。”
江暮云越是如此推辞,高宜心中就更加疑惑,也就更加认定,江暮云肯定是栽赃给周成文莫须有的罪名。
于是,心中的底气和怒火一时间高涨起来,冷哼:“不必你费这个心思!”
江暮云这才笑眯眯把手中早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这些都是我早就查出来的罪证。周成文多年舞弊,屡教不改。他那一身才名,不过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通过买来的文章伪装罢了。不仅如此,他还明目张胆,恐吓威胁同窗。不仅窃题,还泄露题目。上头都是那些曾经向他卖过文章的士子学子的证词和画押手印。数罪并罚,没有把他打入大牢,已经算是皇上仁慈。”
高宜脑子轰的一声,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本就是非常欣赏周成文的才学,所以这些年来才会一直护着他。
明知道周成文性情不怎么好,也暗里明里帮他,也不知道替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如今告诉他,说周成文表面花团锦簇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买来的?!
那他这些年来的细心爱护算得了什么?他一番心血都白费了吗?
高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暮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这不可能!”高宜感觉自己的信仰轰塌了。
他就是想带出一个高徒来衬托自己而已啊!
如今就栽在周成文身上了吗?
江暮云面上的笑意不变,“博士果真是爱徒心切。那就随我走一趟,大家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有罪当罚,免得别人说我不能服众。”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把高宜那将要生出的火都给浇灭,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可是,这水未免浇的太猛了一些。
明明此时艳阳高照,可是高宜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他不肯走。
事到如今,高宜已经不想再为周成文损耗自己的羽翼。
可是……可是……
就在高宜那已经混沌的脑子急速转动,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人群中的学子有人冷哼了一声,讥诮道:“江大人,这一次就请你好好查一查吧。那周成文不是个东西,高宜同样也是。周成文窃题的事情,说不定高宜暗中帮衬呢。这两人狼狈为奸,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以前大家不过是碍于高宜的淫威不敢声张,如今谁还忍这窝囊气?”
不知是谁开了头,其他被周成文欺负得只能忍气吞声的学子也站了出来,说道:“周成文经常暗地里中伤我们。只要不在背后跟着拍马屁的,都会被针对。高博士知道,但是却并不制止,反而助长他的威风,不配作为师长传道授业。”
“周成文曾经拿过我的一篇赋文,我不愿卖给他,就被他威胁。”
有人开了头之后,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声讨起来。
就算本来跟周成文没仇,跟高宜没仇的人,此时也乐得跟着落井下石。
高宜确实护短的要命。
不过他护的只有周成文一人,在其他人心中自然不讨人喜欢,是一个特别讨人厌的存在。
一开始,高宜也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授课的博士而已。
就算不被学子所不喜,也不至于到了惹众怒的地步。
可是因为一个周成文仗着他的喜爱到处狐假虎威,就惹了众怒。
这些他以为敬重自己的学子,原来都是这么看他的?而他所爱护的弟子,一直都是这样面目可憎?
高宜不可置信看着这些忙着声讨他的学子,心理最后的一道防线也跟着崩塌了。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江暮云淡淡一笑,制止了沸腾的人群,又重新把榜文张贴上去,然后把昏迷的高宜带走。
这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顾之棠并没有去瞧这个热闹。
因为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是在藏书阁恶补。
因为江暮云大言不惭说她精通昌国风俗民情,她也只得临时来抱一抱佛脚了。
其实当日,在御书房里回答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上辈子跟云娜闲聊时所记得的事物。
用来应付皇帝勉勉强强,可真要去接待使臣,那就不够看了。
其实这样大的事情压在她身上,顾之棠也很有压力。
顾之棠得知这件事情,还是伏子昂和石向荣跑来告诉她的。
伏子昂是个万事通,这太学不愧为他的地盘。
他非常幸灾乐祸的道:“四郎,你是没瞧见高宜那样,感觉整个人一瞬间老了十岁,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啧啧,造孽哦。”
石向荣反驳道:“不像是老了十岁,最多是老了五岁。你瞧他如今老得半截腿都快要入土了,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个问题。老了十岁,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伏子昂听了之后,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老不起十岁。”
顾之棠对于石向荣这歪曲事实重点的本事叹为止观,然后随口问道:“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江暮云没把他带到尚书省去,高宜自己倒是递了一张告老还乡的折子,算全了自己的面子,走了。”
第146章 朝见(五更)
顾之棠听了有些唏嘘。
周宜都一大把年纪了,若是没有周成文的事情,应当也是会颐养天年,不说什么功成名就流芳千古,至少善始善终是没问题的。
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晚节不保,人到暮年还要颠沛流离?
江暮云下手也真是够狠的。
周成文爱才名,他就毁了周成文的才名;周宜爱才,就毁了他的弟子。
顾之棠手上不由得紧捏着书,忽然就心烦意乱。
事到如今,顾之棠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江暮云手段了得,不需要自己帮他做什么,只需要稍微从旁提点,告诉他一些消息,江暮云自己就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到底,上辈子江暮云所缺的,只是几分运气罢了。
而这辈子,她改变了一些事情,顺道改了他的运气。
运势稍微改一改,就蛟化应龙。
等昌国朝贡的事情一完,江家的事情也就稳了。
父皇的身体还算健朗,想必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应该会更加小心提防,多熬几年不成问题。
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等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了,顾之棠才百无聊赖放下书本。
她身体往后一仰,喃喃道:“罢了。过于钻牛角尖,是会吃亏的。上辈子还没吃够教训吗?且随他去吧。”
江暮云这么能干,她也就正好省心了。
正好。
五月中旬,昌国来朝。
这一次昌国的使臣,是世子穆远,还有一个云娜公主。
顾之棠跟在江暮云身后,安静乖巧的见礼。
穆远骑着高头大马,翻身而下,哈哈笑道:“京都人杰地灵。这一次两个接待的官员都如此年轻俊俏,我看了都要动心了。”
这话说的太过混不吝,话中的调戏轻视又尤为明显。顾之棠抬头看他一眼,眯眼一笑。
江暮云同样微微一笑,道:“昌国物产富饶,土地肥沃,我们大齐见了,也很动心。”
昌国土地小,地产却很丰富,土地肥沃,还据着天险易守难攻,便是真打下来要去补给物资占领土地也是非常麻烦。所以大齐和昌国随随便便打了几年仗之后,大齐就懒得打了,干脆议和。
而昌国也没什么野心,物产虽然富饶,但是兵力不强,就想占着祖宗家业在沃土千里之上称王称霸,志不在天下,所以也很干脆的答应议和。
可实际上真要打起来,大军压境,昌国还是不够大齐打的。
穆远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笑道:“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朝上贡了么?我们所带的,都是昌国的好物,百年难得一见,代表的是我们的诚意。”
江暮云和他随意拉扯几句,随后把他们安置在驿馆里,等明天一早再去朝见。
朝见,这就不关顾之棠的事情了。她只需要跟着江暮云在驿馆里,负责昌国这一行人不出问题,还有负责后勤一类的事物便好。
其实她的任务,就是陪吃陪喝陪玩。
嗯,就是这么简单。
两国邦交一向友好,打仗也打不起来,除了在朝见时比较正经,谈点正事,达到了出使的目的后,其余时间,都是文明友好交流。
文明友好的交流,自然是少不了吃喝玩乐。
穆远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顾之棠不知道。
不过对于吃喝玩乐,想必云娜是非常有兴趣的。
只是目前,她估计也没有什么吃喝玩乐的闲心,应当正为和亲的事情发愁。
所以她无事可做。
顾之棠趁着江暮云和穆远两人在那你来我往的交锋时,借着安置云娜公主的借口,去云娜的院外求见。
前些天,穆征就来找顾之棠了。
云娜来京,他也很想见见。无奈身份特殊,不能随意相见。为了安抚妹妹,只好来拜托顾之棠。
顾之棠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帮穆征,自然不会临头反悔,于是才有了这一出。
云娜刚换下一身盛装,穿着便服在活动筋骨的时候,就听见顾之棠求见的消息。
她弯弯的眉毛皱起,不耐道:“不见,这些人就是啰嗦。本宫舟车劳顿一路,还没休息就上赶着来见,还要不要人活命了?”
云娜的性格比较彪悍些。
她从小一个人长在昌王室,爹不疼娘不爱,性格自然是要比一般的小娘子强硬许多,否则都长不到这么大。
婢女早就习惯她如此做派,也见怪不怪,只呈上一个佩环,“那位大人说,公主见到这个,就会想见了。”
云娜拿起一看,发现是她王兄的佩环。
云娜顿时站起来,“请人进来。”
顾之棠走进来的时候,见到云娜,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上辈子,她是在云娜入宫后才见到云娜的。
那时候的她满面愁容,眉宇间有着难掩的郁气,整个人压抑得不行。
看着像是一朵萎靡的花,再也无法盛放,花瓣都凋谢了。
此时的她虽然也是眉头紧皱,面色看着不耐,却也是肆意张扬,明艳动人。
“大胆,放肆!”云娜见她盯着自己猛瞧,本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羞红了一张脸,“你何故盯着我?”
这熟悉的大胆放肆的语气,和曦月公主又是何其相似……
顾之棠轻咳一声,忙见礼,“见过公主。臣只是……只是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明艳的美人,一时看呆了。”
话音刚落,顾之棠就意识到自己口花花了。
她暗暗咬舌,告诫自己不要生事。
没有女人不爱听别人夸自己漂亮。云娜自然也不例外。
云娜瞬间又开心起来。
只不过她表现得非常含蓄,只是维扬脑袋,得意的哼了一声,又道:“你非常诚实,我很喜欢。”
“……公主过奖。”公主你也很诚实啊。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云娜才想起正事,她屏退左右,只留下顾之棠一人。
云娜围着她转了几圈,目光带着挑剔的满意。
顾之棠头皮发麻,忍不住道:“公主,臣这一次来是替穆征王子传个话。”
“不必说了。”云娜眼睛闪闪发亮,她道:“兄长之前传信给我说找到了一个帮手,可以替我解决和亲的事情。是不是你呀?你是不是要娶我?”
顶点
第147章 下毒(一更)
顾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娜弯着眼睛笑,道:“我瞧你长得不错,你若是要娶我,我也不是不答应。但是我得有个条件,婚后你得随我回昌国,做我的驸马。并且——”
“停停!”顾之棠苦笑道:“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非要娶公主。”
云娜被打断了,不满道:“你不想娶我?不想做我的驸马?”
“不想。”顾之棠解释道:“我阻止和亲的法子并不是要娶公主,只要公主想法子不出席明天晚上的宫宴便好。”
她记得,在今晚的宴会上,父皇本来心情很好,但一个负责看守寝宫的小太监一时不慎把母后的画像烧了个角。父皇之后龙颜大怒,穆远趁机安抚,说听闻已故的顺仪皇后如何如何贤良淑德,云娜公主颇有几分相似,乃昌国之幸巴拉巴拉巴拉。
也就是这一句话,说到父皇心坎上了。所以云娜和亲的事情,才会拍板定案。
其实……云娜她真的,一点也不像母后那般贤良淑德,像曦月公主还差不多。一切不过是穆远胡说八道,正好拍到马屁上了。
父皇估计也是后来才发现事情的真相,于是云娜进宫后很快也失宠。
只要云娜不去,穆远怎么巧言令色,父皇也不会色令智昏,当场拍案。
明晚让人在驿馆随便放个火,再让钦天监的人来胡诌几句说天降不详之兆。曦月再去哭几声,说想母后了不让父皇纳妃云云。
老人家毕竟很迷信也很心软,这一番下来,这件事情多半就妥了。
皇上不想收人,穆远也不能强行送。
毕竟云娜和亲的事情,于两国的邦交,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更多的是昌王后的私心。
顾之棠是真心从没想过,要跟自己的父皇抢女人……
但是云娜沦陷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见鬼的魅力。
顾之棠苦笑。
她随后郑重道:“穆征王子让公主不要轻举妄动,万事听我配合,不要多生事端。这件事情必须得按照我说的办。”
云娜一听,眉头更是皱起,“这宫宴我怕是不得不去,我是要在宴会上献舞的。”
“你就说你不会跳舞不就行了?”
“我本来就不会跳舞啊!”云娜理直气壮道:“我一个公主学这个干嘛?真的一点都不会跳啊!但是我必须得去,因为不去穆远不会答应的。”
“……”
顾之棠默了片刻,阴恻恻笑了一下,“腿折了不就行了?我帮公主打断它!”
云娜吃了一惊,瞬间变得结巴起来,“我、我……”
顾之棠正想说,随便摔个跤,或者是中个毒,卧床不起无法出席也就行了。
可这时候云娜闭上眼睛,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那你快点!”
“……”
顾之棠被她这决然的态度弄得一怔,干笑着解释:“其实也并不是非折了不可。”
“不行!”云娜说:“我只是普普通通的称病不去,穆远肯定能瞧得出来!我必须把自己弄折了!”
顾之棠正犹豫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云娜自己掀起裙摆,露出一双小巧的腿,催促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都不敢?别让我瞧不起你!不来不是男人!你快点!”
顾之棠咽了一下口水,蹲下,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的。
见她如此,云娜温声道:“你别怕。你长得这么好看,让你来总比让别的男人来好。说不定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觉得疼了。总之都是要疼过这么一回,交代在你手上,我就不觉得难熬。”
云娜真的沦陷得太快了……顾之棠头皮发麻。
“什么不是男人?什么非得要疼过这一回?”
冷不丁的,身后响起江暮云的声音。
顾之棠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找到了救星一般。
她欣喜回过头去,却发现他的面色不是那么好看。
有点古怪。
甚至有点阴沉。
江暮云扯出一抹笑来,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他一双眼睛盯着云娜,问出了一句话:“你在勾引四郎?”
顾之棠:“……”
她其实真的非常不能理解,现在的小娘子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
大郎君的也不能。
云娜警惕盯着江暮云几眼,压根没理他,反而问顾之棠:“他是谁?他也是我哥的人吗?”
顾之棠摇头,正要说话,江暮云便冷笑一声道:“四郎可不是你哥的人。”
云娜顿时炸毛起来,她瞪着顾之棠,道:“你是骗子?”
顾之棠忙道:“我不是骗子!我就是你哥找的人!真的!他才是骗子!你别信他!我有信物的!”
云娜想起那佩环,心中才安定不少。因为色令智昏,云娜瞬间又绽放出笑颜来。
“没关系,就算之前不是,现在也可以是。只要你做我的驸马,我就信你。”
江暮云冷笑一声,一张口想说话,却被顾之棠冷眼一瞥,斥道:“你先闭嘴!”
江暮云一双眼睛瞪得比平时都大了几分,控诉的看她几眼,闭嘴了。
被他这眼神盯得汗毛倒竖,顾之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假装不在意。
当务之急,是先把云娜给稳下来。
顾之棠郑重道:“总之公主要记得我方才所言,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这腿,她爱折就自己折吧。
云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她还想再提驸马的事,但江暮云却很快拽过顾之棠,把她带离这院子。
云娜气得跺脚,不甘心想追上来,只是刚出院子,就被人拽了回去。
一路上,顾之棠都承受着江暮云的低压,想了想,未免他坏事,便道:“你别多想。我刚才,只是与她商量要如何才能躲过明天的宫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好吧,其实顾之棠现在也并不知道,江暮云所想的到底是哪样……
江暮云听了之后,又问了一句:“她为什么要说,不来不是男人?还说总要疼过一回,交代在你手上不算吃亏?”
他只是听到了这一句话,这未免太有歧义了。
顾之棠黑着脸道:“她只是想让我把她的腿打折而已。”
江暮云悠长的“哦”了一声,笑了。
当晚,就让阿琰去驿馆给云娜下了毒。
第148章 打架(二更)
翌日清晨,驿馆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云娜的房间里,此时热闹得厉害。
房间内的东西都被砸得乒乓作响,屋内一片混乱。
穆远起了个大早,把一切都打点妥当,正要来接云娜入宫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个闭门羹。
云娜的惨叫声和怒骂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穆远眉头拧紧,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被拉住的侍从也不知发生何事,一脸茫然,“属下不知。公主一早就这样了,也不许别人进去。”
穆远听了,心中有了成算,以为云娜是不想去参加宫宴,所以才会闹这么一出。
他贴着门冷笑道:“公主,你如今人都到京都了,再搞这些小把戏,也不过是徒增麻烦。不如乖乖顺从了,免得我还要浪费时间来应付你。反正结果是不会变的,这宫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一顿,云娜的声音传出来,咬牙切齿道:“穆远,识相的你就给我滚远一点!”
这一句话说的太不客气,穆远眉头也是皱起来。
云娜虽然贵为公主,但实际上在昌国的地位都比不上他。穆远对她一向也都是随意的很,见了面更是连礼都不行。
云娜虽然刁蛮,却也不是会找死的人。两人一向不对付,可这还是云娜第一次如此口气跟他说话。
穆远不耐烦继续应付云娜,于是直接把门给撞开。
“我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给绑走!”
穆远怒气冲冲,连面子上的恭维都不想继续维持了。
云娜尖叫了一声,转过头去,大声怒骂:“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否则我一定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穆远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些不简单。
他沉着脸走过去,强行把云娜的手掰下来,待看清她脸上,目光更是一沉,瞬间寒冷如刀。
“这怎么回事?!”穆远也绷不住了。
因为云娜昨天那张还是娇艳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张麻子脸。
也不知道短短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云娜原本白皙光洁的面庞上,长了许多红色的小疹子。
看着密密麻麻又渗人。
更因为长了这些红色的小疹子,使得她的两腮发肿,一张脸大如银盘。
穆远乍一瞧见这样一张脸,也忍不住露出了惊愕之色。
云娜本来就又伤心又愤怒,看见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嫌弃以及惊愕,心狠狠的被刺痛了一下。
她怒不可遏,歇斯底里逼问道:“你还有脸问我?这里里外外不都是你的人吗?你不是还说过,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吗?是你干的吧?我告诉你穆远,要是我毁容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穆远同样也很生气,他怒道:“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去宫宴,所以就对自己下手?你还想诬赖我?”
“我呸!你这王八蛋!反正我这张脸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给我等死吧!脸毁了,我也不活了!”
这已经是云娜最后的底线了!
王八蛋穆远居然敢对她的脸下手!
女人愤怒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云娜五指一抓,对着穆远脸上招呼去,“你居然敢对我的脸下手!你居然敢对我的脸下手!我要弄死你!”
穆远脸上被挨了一下,瞬间火辣辣的疼。
没有想到,云娜居然会这么疯狂的斥问,难道真不是她自己搞的?
穆远又惊又怒,捂着脸上的伤痕,把云娜发疯的手给架开。
“先叫大夫来!”
简直见了鬼了。
云娜长成这样,那皇帝是有多眼瞎,才能看得上她?
穆远阴着一张脸,等着大夫过来诊脉。
等了好半晌后,大夫给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答案:“公主这是水土不服了。待我开几副药,过一阵子就好。”
云娜拍案而起,怒道:“胡说八道!要水土不服,怎么早不水土不服?偏偏在今天才水土不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穆远那王八羔子请来的?是不是!”
他们一路远行,早就踏进了大齐的疆土。
没道理,只有在京都这会儿才水土不服。
虽然她这模样无法进宫赴宴,可是相比较起来,她宁愿自己腿折!
张脸,谁都不能动!
谁动谁死!
大夫结巴道:“我、我……我就是世子请来——”看病的啊。
可是后面的话,云娜没让他说下去,只是瞬间把帽子扣到了穆远的头上,“好哇!穆远你真是胆大包天!狗屁一个世子!仗着父王的宠信和昌王后的扶持就敢明目张胆来害我!你不要命了?”
穆远脸一黑,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家都承认是你请来的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娜本来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在昌国那样高压的环境之下,都能时不时给穆远挑点刺。
如今远离了昌国,还是在这种怒极攻心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就更加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娜什么也不管,直接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抓头发,用指甲,咬手臂。
不得不说,对于打架这种事情,就算力气不敌,但是有一些攻击的手段,是女人天生必备的。
穆远见她毫无章法,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却吃了大亏!头发都被抓了一把!
于是两人怒火中烧打起来。
还是仆从上前把两人拉开,又用了朝见的事情,这才让穆远冷静下来。
穆远原本已经着装整齐,可此时闹了一通,比街上的乞丐还要狼狈几分。
他气得面色铁青,冷哼:“待我回来再收拾你!”
云娜什么也不管了,呸了一声,还在生气。
另一边,顾之棠和江暮云等在驿馆门口,负责把穆远一行引到宫门口,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好不容易等穆远来了,却见他形容有异,面上的伤在修饰之下,倒是显得不那么凄惨,勉强能看。但是……
顾之棠眼见看他梳得整齐的发髻,问了一句:“这……世子,你平常是不是熬夜太多?我怎么见你发际线有点……秃?”
穆远僵住,好半晌才道:“哈哈哈哈,老了嘛,掉点头发,很正常,正常。”
他快气死了。
第149章 不要伤口撒盐(三更)
顾之棠呆了一瞬,又认认真真的打量穆远一眼,见他精神熠熠,也不像是经常熬夜的模样。
年纪嘛……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自然也算不上老。
那么……
顾之棠的目光奇异的往下打量一眼,又很快的收回目光,尴尬笑道:“明白,我明白,我什么都懂了。”
穆远眉头一皱,总觉得她的笑容当中恶意满满,非常在意她这一笑的含义。
但今天事情有变,要应付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劳心劳力的了。
穆远便也只是微微点头,向他们解释了一番云娜抱恙,随后就打招呼启程。
江暮云和顾之棠两人挨在一起行走,见穆远走在前头,脚下生风,似乎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于是江暮云和顾之棠悄悄咬耳朵。
江暮云问:“你方才,明白了什么?”
顾之棠也憋了很久,急于和人分享自己发现的秘密,于是也不管对方是江暮云了,也压低声音道:“他不是熬夜,也不是未老先衰。如今正直血气方刚,头发却掉得这般厉害,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什么毛病?”
“肾虚。”
江暮云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深以为然,夸赞道:“四郎当真是观察入微。”
顾之棠对江暮云“嘘”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他听见。毕竟这是男人说不出口的秘密,我们不能伤口撒盐。”
江暮云点点头,以指竖在唇边,也跟着“嘘”了一声。
不能伤口撒盐??!
不伤口撒盐,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路上八卦他吗?!
还是这种羞耻隐秘的事情!没见到周围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吗?
你们就是故意的!
今天的穆远火气非常大。
他怒不可遏,转过头来,“你们——”
顾之棠和江暮云面面相觑,又无辜问道:“世子何事啊?”
“你们——”穆远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忍下来。
否则,朝见大齐皇帝的事情就要耽搁了。
穆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胸中翻涌的怒火,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顾之棠非常善解人意。
她想了想,走上前几步,宽慰道:“世子不必烦心。”
穆远斜眼瞥她,不说话。
“头发虽然掉了,但说不定以后还会长出来。”
“呵——”穆远冷笑。
同时在心中咒了顾之棠和云娜八百遍。
顾之棠又道:“回去用生姜擦一擦,说不定还能长得出来。只不过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依我所言——”
“够了!”穆远终于忍无可忍。
他瞪着顾之棠,咬牙道:“止步于此,不必相送!”
说完之后,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连忙大步走开。
顾之棠在后头追赶,“世子且慢,世子且慢,我是一片好心呐!”
果然,没有多少个男人消受得起这等好意。
这招,她还是跟石向荣和娄天华学的。
顾之棠心中暗爽。
等一路把穆远气进了宫门,顾之棠便停下脚步来,看了江暮云一眼。
“云娜没来。”
出驿馆的那一刻,顾之棠就放下心来了。
江暮云点点头,丝毫不意外。他道:“我帮了她一把。”
顾之棠吃了一惊,“你把她打折了?”
“没有,要轻一点。我只是给她下点药,让她不能出门见人罢了。”江暮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哪能辣手摧花呢?伤筋动骨一百天,真打折了,是要吃大苦头的。”
顾之棠信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一些。”
江暮云但笑不语,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跟着顾之棠两个人一同走进宫门。
一会儿他们还要作陪。
等到晌午,江暮云被传召去陪圣驾,往御花园那儿带着穆远据说赏花去了,顾之棠则留在宫中吃了午膳。
只是她这午膳还没吃完,就被内侍急急忙忙的找来,带走。
顾之棠擦了擦唇角,问道:“李公公,不知皇上找我,有何事啊?”
本以为不会再有她的事了呢。
这李公公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早就把圣意揣摩得七七八八的,闻言便笑道:“你此去可是代表我们大齐的脸面,和那穆远世子比试,可不能输啊。”
比试??
怎么莫名其妙找她比试?江暮云是看着玩的吗?
顾之棠一脸莫名,心中也是打起了鼓。
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穆远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捏,加上今日,她表现得要比江暮云更嚣张,更欠打一些,穆远放话来要找她,也是情有可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罢了。
在御花园中,启元帝坐在凉亭中,自他而下,自然就是穆远和江暮云。令顾之棠略微吃惊的是,公主也在。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向都是爱热闹的性子,这种事情错过了才不合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随后快步走过去见礼。
启元帝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朕随口一封的太学双璧,就连世子都有所耳闻。如今你们两个比试箭术,可不能丢了大齐的脸啊。”
顾之棠心中一喜,听见是要比箭术,这颗心就落下了大半。
她连忙应下,随后站起身来。
穆远一双眼睛含着冷意,斜斜的扫过来,不阴不阳的恭维了几句之后也跟着起身。
“早就听闻你箭术无双,例无虚发,如今就让我见识见识一下你这太学双璧的风采。”
这恭维之语,顾之棠只当是流水而过,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很想说,找她还不如找江暮云。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她可不敢说,只得有些谦虚又不失气度的应下来。
穆远又是冷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虽然也爱笑,但并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爽朗的大笑。
都是冷笑。
可能真是气得狠了。
云娜那儿失了策,于是就把气撒到她这种无关人士身上来。
顾之棠又是免不了叹气。
穆远试了一把弓箭,随意的射出了一箭,正好正中靶心。
启元帝面色不变,非常给面子的拍手叫好。
穆远勾唇,道:“只是射箭靶,未免太过无趣了一些。臣有个主意,还望皇上应允。”
第150章 箭靶子(四更)
穆远道:“只射这些木头,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真正需要用到射箭的时候,对方可不会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任由着你射。但是在这个地方,名贵花草甚多,又不合适找一个移动的靶子来。不如……”
他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会儿,道:“不如令自己亲近之人手举物件,再以箭射之。能射中物件者胜,否则,败。”
这个方式,因为会害怕伤及无辜,射箭的时候,总是会多出几分顾虑。
也许平时是一个神箭手的人,要射亲近之人手上的物件,也未必能射得中。
与其说是比箭术,不如说比的是心理。
真是好毒的心思,好妙的算计呀。
启元帝听了,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
对方这提议背后的险恶用心,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可是察觉出来了就更要应下。
因为这是两国之间的比试。
连应下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使人心悦诚服?
启元帝很快哈哈一笑,目光扫向顾之棠,带着一抹凌厉之色,“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定不负皇上所望。”顾之棠道。
启元帝此时才摸摸胡子,笑得一脸满意。
穆远笑得很是畅快,又道:“好胆量!我所选做箭靶之人,是我随行的官员,不知顾之棠选的是谁?听说你们太学双璧感情甚笃,不如江大人来充当一次靶子吧?”
顾之棠还没说些什么,江暮云就主动站出来,含笑道:“好!”
没想到穆远的心眼比米粒还要小,这一次竟是把他们两个人同时都给算计了。
不知道跟江暮云的心眼比较起来,孰大孰小?
顾之棠和江暮云站到一处,犹豫几次,终于还是忍住了让他把手张开一些,离身体远一些的话。
江暮云一脸平静的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四郎别怕,我相信你。”
顾之棠“嗯”了一声,忽然觉得口有些干。
还是有点紧张的。
穆远估计是为了给她一次下马威,这一次主动先射。
他能主动提出比试箭术,自然也有把握的。至少,他的箭术是真不差。
那个充当箭靶子的人手拿着一个苹果,站在百丈开外,穆远张弓搭箭,不过片刻,就把他手中的苹果给射了下来。
启元帝的脸色稍微一变,倒也还绷得住,也很给面子的叫了一声好。
然后,轮到顾之棠了。
顾之棠一张脸紧绷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江暮云还笑得出来,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他随意的挑了个苹果,也站在同样的位置摆好。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然后也开始张弓搭箭,瞄准江暮云手中的苹果。
她知道,这约莫只是个开始。
穆远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这一次是手拿,下一次,也许就用头顶了。
他就是要故意让她不舒服。
顾之棠一直在告诉自己,把这当成是平时的训练,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但是……心里终究是受了点影响。
她有些难受的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正想射出去的时候,忽然响起一声高喝:“慢着!”
这一声娇斥,是公主。
顾之棠本来还能稳得住,可一听到她冷不丁的话,吓得箭矢差点儿脱手而出。
她只好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莫名的看过去。
穆远也是一怔,随后有些讥诮的道:“也罢,若是就连公主都不忍心看下去,那么也就罢了,当做平手如何?我怎么也年长她几岁,如此也算欺负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大度,却是把大齐的面子摁在地上摩擦。
还没开始就认输,这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顾之棠面色不好看,就连启元帝的面色都是一变,最后有些愠怒的看向曦月公主。
曦月站起来,冷哼一声,道:“本宫确实看不下去了,是不忍心见你输得太惨了。让本宫来拿苹果!”
这一句话,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启元帝率先发怒,“够了!你在这发什么疯?还不赶紧坐下?”
这送死的事情,她怎么就这么积极呢?
启元帝不明白,顾之棠也不明白。
所有人都不明白。
所有人都在盯着公主。
曦月道:“父皇莫急,四郎很厉害的。一个小小的苹果算什么?我们要射,就射更小的!”
她说着,挑了个约莫比苹果小了一半的蜜桔,还顺手放到头顶上。
“看!这样才配得上四郎的本事!”
“……”顾之棠已经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若说顾之棠刚才有点受到影响,现在就是手心发汗,呼吸急促。
她是真的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对送死的事情这么积极……
启元帝呼吸同样不稳,他吭哧喘气,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曦月!给我坐下!不许胡闹!”
可曦月公主完全不能体谅他的良苦用心,非常开心的摆摆手,“父皇,咱们大齐多的是才俊,如今就让他们开开眼瞧瞧,四郎是如何的征服别人的!手拿算什么?离得那样远,头顶上射中才是真本事!他射不中,四郎射中了,说明四郎本事比他大!大齐比他厉害!”
这都扯到国事上了,启元帝就算是着急上火,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一双眼只得阴阴的盯着顾之棠,里面的威胁白的明明白白。
穆远也不是个不懂事的,这件事情本来想整治的只有顾之棠跟江暮云两人,如今把皇帝的掌上明珠给牵扯进来,后果他可担当不起。
于是,穆远非常懂事的给了个台阶下,“公主殿下还是回座位上去吧。这只是臣跟顾之棠两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而已。公主金枝玉叶,何必屈尊降贵?何况,江大人和顾之棠关系亲近,顾之棠心中顾念旧情,说不定对她的考验更大些,江大人做箭靶子,更能彰显顾之棠的厉害来。”
这是想把公主摘出去,可谁知他捅到马蜂窝了。
曦月公主脸一沉,发问:“那按照你的意思,本宫在四郎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区区一个江暮云?”
穆远面色一僵,喃喃道:“臣……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第151章 胜负(一更)
曦月头顶着一个蜜桔,一脸淡然的站在阳光底下。
相比起别人的提心吊胆,她可太开心了。
她终于能为四郎做点实事了!
顾之棠此时要哭了。
她还没张弓,一张脸憋得有些难看。
即使,她已经勉力镇定,可还是露出绷紧之色。
皇帝的双眼几乎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了。她能不慌嘛?
换了一把射程更远的长弓,顾之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的开始瞄准着远处的曦月公主。
只是她心头的复杂,已经难以言表。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特别是启元帝,那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只手紧紧地扣着石桌的边缘,大有要冲上去把曦月拉走的架势。
他,忍住了。
在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顾之棠终于把那一只张了许久的箭给射了出去。
可是……怎么这箭的方向有点不太对劲?怎么是往天上射的?
只见那长箭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随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几乎要隐没在天际。
这又是什么操作?
众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难道是不敢射公主,对自己的技术没有把握,所以干脆就胡乱发射,免得公主受到皮肉之苦吗?
过了片刻之后,也没有看见那一只发射出去的箭矢神乎其技从天而降,把公主头上的蜜桔射中。
反倒是公主仰着脑袋,一直追寻着那支箭的踪迹,自己把蜜桔给顶下来了。
穆远目中出现一抹讥诮之意,心中是忍不住的畅快。
什么太学双璧,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一个怂蛋,不过是浪的虚名而已。
这一场比试是他赢定了。
穆远见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忍不住打量顾之棠的面色,发现她已经垂首站好,面上的神色淡定自若,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输掉了比试。
估计她此时心中早已慌乱如麻,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吧?
又懦夫又怂,真是毫无是处。
穆远心中又是冷哼一声,得意之情简直压抑不住。
“皇上。”江暮云站出来一步,道:“如今曦月公主头顶的蜜桔已经落下,那这比试,是不是顾之棠赢了?”
穆远得意的神色一僵,一张脸要笑不笑的就这么僵在脸上,看着古怪之极。
他目光惊愕的扫射江暮云一眼,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这么臭不要脸的话。
顾之棠哪里把蜜桔射下了?这些人刚才都失忆了吗?
启元帝为了掩饰住脸上惊愕的神情,连忙用手摸摸胡子。
半晌后才道:“嗯,这一局,顾之棠胜。”
???
穆远忍不了了,忙道:“皇上,这……这是否有个说法?”
启元帝斜眼看他,语气有些冷:“你是在怀疑朕处决不公?”
就是处决不公又如何?他就是得护着自己女儿啊!
穆远忙道:“臣不敢。只是顾之棠的箭分明没把蜜桔射下!”
启元帝当起甩手掌柜,只是一双眼睛对着江暮云示意。
江暮云含笑道:“此言差矣。世子难道没看见,公主头上的蜜桔确实落地了吗?”
“是落地了但是——”但是那是她自己抬头看天空才会掉下来的啊!
穆远憋得面色青紫,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但是如何?其一,这蜜桔是不是顾之棠的箭射出去后,公主才抬头?如此一来,是不是顾之棠‘射’下来的?其二,世子并未规定,必须得让箭射穿蜜桔才作数的。顾之棠如今只是出其不意,但同样达到了目的。然,规矩是世子定的,世子若是临时加了规定,我们自然绝无二话。再来一场比试也可。”
江暮云一张嘴,颠倒黑白的说,反倒是把穆远说成那个临头反悔的人了!
可是……可是穆远虽然明明知道他是在说偏门歪道,却偏偏还觉得挺有道理!没办法反驳!
穆远一张脸憋得更是难看,却还是得憋出一抹笑来,这模样看着很是滑稽。
曦月此时走过来,听见了也忙帮腔道:“本宫说过,四郎本事很大。若是换成你,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吗?你之前没说不可智取,如今别人出其不意,你又不认。行,本宫今日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言罢,曦月又挑了一个更小的水果,顶在头上,又要做箭靶子去了。
穆远面色大变,忙道:“公主,公主且慢!”
曦月道:“这一次换你来。”
顾之棠不敢射公主,难道他就敢了吗?!
便是他真射下来,启元帝还不得把他的皮给扒下来?
何苦来哉!
这一个两个的都帮着顾之棠,简直有毛病。
穆远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字一个字蹦着道:“臣下……认输。”
他几乎快要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
本来只想着要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顾之棠,却没有想到,让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反倒是心中更生怒火,气得不行。
穆远在昌国也是天之骄子,耳朵听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语,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得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且忍住!
曦月这才满意了,忙跑到启元帝身边,讨赏:“父皇,顾之棠替我们赢了一局,是不是当赏?女儿最近缺个箭术老师,不如——”
“当赏当赏。”启元帝连忙打断她道:“顾之棠随机应变,不仅不当罚,还当赏!朕赐你黄金千两,望你日后再为我大齐效力。”
曦月被堵了话,剩下的再不能说出来,赌气的撇撇嘴巴,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顾之棠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领赏。
启元帝非常满意。
顾之棠他是越看越满意了。
她那一箭,若是真射出去,便是公主毫发无损,启元帝心中也定是不舒服。可她却另辟蹊跷,化解了这一场危机,面上也说得过去,心思确实玲珑讨巧。
启元帝心中自有成算。
他就是觉得自家女儿真是太不矜持了。
真是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就差写出来。
几人各怀心思,度过了一个除了穆远,其他人都勉强算是心情不错的午后。
而穆远,也不敢再提什么比试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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