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启程
埋上了??
江暮云可是一路都跟她待一块,石向荣怎么就埋上了?
顾之棠有了不好的预感,也顾不上那么多,拿过江暮云的灯笼就往角落挖的那个坑走去。
这刚走近几步就发现,真有个人躺在坑里。
还真给埋上了,埋得严严实实。
顾之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把灯笼凑近一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娄天华。
他怎么在这儿?
顾之棠迷茫的看了石向荣一眼,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时间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向荣有些心虚,他本来埋人就挺心虚的,在江暮云的身边就更显得心虚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躺里边了……”
顾之棠咬牙,“你不知道?埋得这样严实,你怎么不顺便给他上柱香呢?”
石向荣看了江暮云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见娄天华躺在那儿,只好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了。
其实,是娄天华自个儿跑到他们监舍来的。
娄天华今日在学堂里收到的那张字团,搅得他整日都心神不定。
回去了之后,也是食不知味,坐立难安。
他本就生着病,这样表现,倒是让同寝的同窗关切了一番。
娄天华一腔烦恼无处去说,于是就抓着他问道:“我且问你,若是、若是有人向你吐露心意,你又不想接受,该如何是好?”
那同窗也不过是愣头青,这种年纪的少年,家里殷实的都开始相看姑娘定亲,正是对异性容易朝思暮想起绮思的时候,一听见娄天华这么说,不由得来了兴致。
“有人思慕你?”
娄天华点头。
同窗道:“你若是无意,就断了对方的念头,不要纠缠不休。若是不清不楚拖着,害了人家名声,耽误了她,这岂是君子所为?”
娄天华面色一白,心中难过万分。
“那我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好绝了她的念想。只是如此未免太过绝情。人家姑娘都对你吐露心意,想必对你用情至深,你为何不能考虑考虑?”
娄天华有苦说不出来,第一次感觉到棘手。
若是没有察觉到顾之棠的心意便罢了,现在察觉到了,还要和以前一样对待她,还真的挺考验良心的。
不过他身边的人都觉得顾之棠对他用情至深么?
他抹了一把脸,沉痛道:“我知道了。我会用男子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便是辜负了这一腔情意,我也该把事情说清楚才对。”
然后,娄天华就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该来看看。
天黑了,顾之棠的监舍却没有点灯。
娄天华心中犯怵,到了门口又几欲想折返回去,但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
他终于勇敢的迈出了那一步。
院子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借着银辉依稀能辨认得出物体的轮廓。
娄天华不知道顾之棠把自己叫来这里干嘛,但是此时也不由得提心吊胆的,呼吸都放轻了不少,更不敢说话。
而此时,扛着铲子躲在角落里等着埋人的石向荣也在静悄悄的注意院子里的动静。
他与顾之棠朝夕相对,自然看得出来,这人不是顾之棠。
再加上,院中昏昏暗暗,视线不明朗,太学的儒衫穿着从背后看去,压根分不清谁跟谁。而这娄天华和身量和江暮云又是差别不大,于是石向荣心中就有了成算。
这院中就住了三人,不是四郎,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石向荣心中打定主意,拎着铲子悄悄的跟着上去。
然后……一抬手,一落下,手起刀落,娄天华都没来得及痛呼一声,双眼一番就晕过去。
石向荣拖着他就往坑里埋了,一来心虚没敢点灯,二来想早点完事回去歇歇,是以这活干得异常的迅速。
可谁知,他埋完人没多久,那边江暮云提着一盏灯笼就回来了。
了解前因后果,顾之棠沉默。
倒是江暮云冷不丁的,突然发问:“这就是你要养的鱼?”
顾之棠把他推搡走了。
第二天,刚回太学的娄天华又回家养病去了。
想来这一次,估计要在家里待得久一点才能恢复过来。
顾之棠拿到了去猎场的名额,是博士亲自来告诉她的。
因着这事儿,顾之棠给了江暮云不少好脸色。
临行之前,她对石向荣千叮万嘱:“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把江暮云给我盯好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要清清楚楚记下来,等我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我,千万别犯浑了,兹事体大。”
顾之棠委以重任,石向荣当然不会让她失望,当下答道:“放心吧四郎,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来石向荣不仅没有自知之明,忘性还大。顾之棠也懒得理会他了,跟着整理自己的行囊,等着随行而去。
太学里带队的人,是骑术博士孟宁。
随行的其他人,都是从率性堂里挑出来的尖子,唯独一个顾之棠在里头很是显眼。
她淡定,一脸漠然。对于那些打量的目光,丝毫不怵,一一直视了回去。
看什么看?要比谁眼睛大吗?来啊。
孟宁瞧见顾之棠的时候,倒是没有惊讶,对于这个学生的箭术,他相当满意。是以,倒是没有怀疑她这名额的真假。
“天子出行,你们有幸陪行,你们就是太学的门面,千万不能丢脸知道吗?”
孟宁又像平时那样,翻来覆去的训了好几声。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若是能入圣眼,那么以后仕途必然顺畅无比,多少人抢破头才得来的机会,即便是孟宁不叮嘱,也不会有人自毁前程的。
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博士,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孟宁点点头,“驾——”
拍马率先前行,随后几人跟着往前。
顾之棠跟着纵马前行,心里很美,对刮在脸上的寒风都多了几分纵容,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皇帝此时估计还在宗庙里神神叨叨的做法事,一会儿天子銮驾才会启程。
此时他们得先去和随行的禁军汇合。
然后……然后,她在去猎场的路上,遇见了江暮云。
第78章 芙蓉酥和米花糖
不用照镜子顾之棠也知道,此时她的脸必定是黑了。
江暮云不是和孟宁一起来的,他坐在马车里,舒舒服服的,不用吃这一路上飞扬的尘土,也不用纵马而行。
顾之棠骑马跟在队伍后边,一不小心越了队形紧跟在马车后边,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江暮云就打起帘子,笑着问好:“四郎,好巧啊。”
顾之棠:“……”
她本来扬着打算打到马臀上的马鞭差点就甩他脸上。
马车是董乘安的马车,此时却只有江暮云一人坐在里头。董乘安一向很得父皇信任,便是狩猎这样的事情,都不忘带上他。
带上他便罢了,带上一个江暮云算怎么回事?
顾之棠冷眼睥睨他,也不搭话。
想她费尽心思,还以为把江暮云给截胡他就没办法来,可谁曾想,名额都让给自己了,他居然还能来。
心中复杂。
顾之棠冷声问道:“你和董乘安是什么关系?”
江暮云一怔,随后道:“曾有过几分师徒情谊。”
江暮云本来确实不该来的。
可谁让董乘安也与他关系颇好呢?董乘安甚至也想过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可惜后来他做了太子太傅,再收他反而忌讳,不合适了,于是无奈作罢。
两人是没有名分上的师徒情谊,但是暗地里,董乘安对他还是万分疼爱的。
既然疼爱,那又怎会让江暮云错过这一次机会呢?
于是董乘安随手一捞,江暮云转眼又跟着来了。
顾之棠的算盘落到了空处。
她大约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越想心里越是不舒服。
抢公主也就算了,还抢她老师,江暮云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顾之棠快气死了。
公主……公主应当也跟着来了吧?
顾之棠心思一动,正想说话,此时却见有一人嚣张的纵马而来,笑得肆意飞扬。
“暮云——”董元洲叫了一声,随后收勒缰绳,翻身下马,正打算上马车,一偏头瞧见顾之棠,倒是吃了一惊。
“将军家的小兄弟,顾之棠,顾四郎,我记得可对?”他偏着脑袋看顾之棠,那双眼睛亮得熠熠生辉。
顾之棠沉默着点点头。
她此生与董元洲实在没什么交情,虽然想要攀谈,但又怕唐突,只好闭嘴。
不过董元洲是个放得开的性子,加之对顾之棠又颇有好感,倒是主动打开话匣子。
“四郎你怎么也来狩猎了?倒是叫我大吃一惊。”
“还有上次诗会过后,你怎么就不来找我们玩了?怕哥哥们欺负你?”
“你还骑着马干什么?我父亲陪同在圣驾身边,今晚怕是都回不来。马车宽敞得很,你上来歇歇。”
霹雳巴拉说了一通,就没见他嘴巴停下来过。
顾之棠略微一寻思,倒是没有拒绝,也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确实宽敞,顾之棠找了个角落坐好,谢了一声。
董元洲扑哧一笑,看了看顾之棠,又看了看江暮云,随后笑道:“你们这是吵架了么?怎的突然这般生分了?”
吵架?谁稀罕跟他吵架?
顾之棠内心暗暗冷哼,面上却道:“哪敢啊。暮云兄才思敏捷,手段又是高明,我怕是吵不过暮云兄,不敢以卵击石。”
江暮云则是道:“四郎哪里的话?我怎会与你吵架?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还不够好么?你还要我如何你才肯对我好点,不与我赌气了?”
这话说得委屈,话里话外,都让她把这个恶人当了。
顾之棠面色一黑,董元洲听了却是眉毛一挑,颇有兴味的打量他们两人。
随后,一本正经道:“你们就不要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了。”
顾之棠偏头看董元洲,认真道:“你怕是有眼疾。”
江暮云但笑不语,也不辩解。
董元洲哈哈干笑一声,也不提这事儿了,他掏出两个油包来,“来,请你们吃东西。”
说着,把油包打开。
一包是米花糖,上头撒着点芝麻,平平凡凡,上头的油包还有张记的字样。
另一包是桃花芙蓉酥,粉白色的皮酥捏成花瓣的形状放在油锅里炸开,花萼处点着一抹黄色,栩栩如生。
这是宫廷的糕点。
两样都是她爱吃的。
顾之棠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没有再看。只是挪开了眼,那香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鼻孔里,让她眼眶微微发酸,心中更是难受。
董元洲没有注意到她,自顾道:“实不相瞒,这是公主赏的,想来你们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一起来填饱肚子吧。”
桃花芙蓉酥,是曦月公主赏的,米花糖却不是。是董元洲买来带给公主的,他们往常都这样。
米花糖不是宫中的糕点。
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都会做的一道小吃,光是从卖相上看,都能看得出相比起芙蓉酥要粗糙不少,两者放在一起比较,米花糖甚至不能称不上是一道点心,可她偏偏爱吃。
想吃又吃不上,这可是大问题,不过也难不倒公主。
她经常让董元洲带给她,两人私下有些往来。
是了,他们两人此时早已相识,交情更是不浅。
顾之棠低下头去,伸手拿了一块米花糖,咬了一口,咽下。
片刻后,她轻声道:“太甜了。我记得西坊有一家李记的糕点铺,米花糖好吃,下次去那儿买吧。”
公主会喜欢的。
董元洲奇怪的瞧她一眼,含笑着应下来:“下次试试。”
这米花糖的糖放得太多,甜得发腻,顾之棠和董元洲不怎么吃,倒是江暮云拿着吃了几块。
她记得,江暮云嗜甜。
呸,记这个干什么。还想投喂他吗?不给他喂把盐巴算不错了。
顾之棠心中愤愤的想着,她又拿起桃花芙蓉酥,一边吃着,一边思量。
董元洲拿出这些东西来,那便说明,曦月公主也来了。
别的不说,这饮食爱好,倒是如出一辙。还有与董元洲的事情,也和前世一般无二。
她心中有了成算。
若是见上一面,便能知道,公主是不是公主了。
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顾之棠不知道怎么形容,一想到这世上可能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年少的、天真不谙世事的自己,那感情当真是……养了个大闺女一样复杂。
第79章 学生不服
长长的队伍宛若一条长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天色将黑下来的时候,董乘安果然还没回来。
不过顾之棠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和董元洲以及江暮云告别之后,顾之棠回到太学的队伍里。
远远的还未走近,便听见有两个学子坐到一处去谈论。他们烤着篝火,围坐着取暖。
顾之棠不想听人嚼舌,本想回帐篷里的,不巧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放轻脚步来,凝神倾听。
那两人都是率性堂的人,平时便是熟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顾之棠很是不满。这都憋了一天,终于能歇下来,便抓紧时间开始大吐苦水。
“……周兄,这顾之棠到底什么本事?她怎么就……”
那被称为周兄的人冷笑道:“你难道没听过么?她溜须拍马很是拿手!你真相信她一个声明不显的纨绔忽然就大发神威,一路斩获魁首扶摇直上?这还不是靠她那权势滔天的爹!这等谄媚小人,只要下功夫去拍博士的马屁,博士还不是被哄得晕晕乎乎的,什么都给忘了?“
“可、可她抢的是江暮云的名额啊!”那人急道:“博士有心提拔她,也该把别人挤下去,怎么舍得挤江暮云?”
一听见江暮云的名字,周成文的面色更臭了。
他不屑道:“你焉知这不是顾之棠的手段,故意让人这么认为的?何况,也许她不仅去拍了博士的马屁,还拍了江暮云的马屁呢?你没瞧见他们两人经常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哼,还真当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肮脏事?那江暮云也许早就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如此说来,顾之棠不仅擅长溜须拍马,还擅长勾引狐媚他人?”
“不然呢?江暮云也不是什么好货!能和她搞到一处去,本就是邪的!”
“你这话说得不对。”顾之棠走上前去,一本正经道:“你怎知是我去溜须拍马找博士要的名额,而不是博士主动给我的?”
冷不丁响起顾之棠的声音,说的话还如此嚣张,那两人吓得一哆嗦,忙回头看去,面色简直像见了鬼。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我?背后道他人长短,这就是你们率性堂的表率?”
周成文不曾想自己只是随口抱怨一声,居然还让顾之棠听见了,心头本来就积压着不满,此时更是控制不住,一时气急,便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做得出来,还怕别人嚼舌根么?”
“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怎么我做什么事情,你都知道得如此清楚?”顾之棠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居然没有被人戳破真面目的慌乱之感。
旁边陪聊的另一个学子见势不妙,自知理亏,轻轻拽了一下周成文的袖子,但是周成文哪里肯善罢甘休,也冷笑道:“既无千里眼也无顺风耳,只是你本不该来却忽然来了。这等奇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对劲。”
顾之棠还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那你的意思便是说我没有脑子么?”
循声望去,就看见孟宁站在他们身后,阴沉着一张脸,愠怒无比。
周成文面色一僵,到底气虚了。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周成文不仅没有辩解,反而逼问道:“学生不敢妄言博士,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望博士赐教。”
周成文本也是率性堂的尖子生,向来深得博士喜爱,一直以来也都是众星拱月,说话难免带着点傲气。
若是别人,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跟博士赔罪了,可他偏不。
他还非得要和博士辩出个一二不可。
孟宁却没看他,反而看了顾之棠一眼,见她面色淡定,完全没被影响到。这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周成文,冷哼道:“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我之前并未听说过要从诚心堂挑选出一人来,顾之棠为何会忽然随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说法?博士若是不能说出来,学生不服。”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却是带刺。别人听了,怕是还要夸赞他一声好骨气。
孟宁却是猛盯他好几眼,不答反问:“不打算从诚心堂挑选人出来,是谁告诉你的?”
“是——”周成文差点说漏了嘴,面色一白,最后含糊道:“是学生自己猜的。”
是他的授课恩师告诉他。但是天子出行这种事情,是大事,要让太学的学生随行,也是大事。按理来说,他是不会提前知道这些消息。说漏了嘴,怕是会给恩师带去麻烦。
“哼。自己猜的。”孟宁的面色忽然一冷,“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猜的?!你猜的便是对的?那我告诉你,是我保的她!我让她来的!你是想说我做不得这个主,你不服?”
读书人最重名声,孟宁也曾教授周成文骑术,算他的老师,若是质疑他,忤逆他,传出去了,怕是同窗都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了!
周成文的面色一白再白,一双眼睛通红着,感觉到无比的屈辱。
他也是天之骄子,看不上顾之棠这种魑魅魍魉的伎俩,本以为博士会站在他这边的,却不想孟宁居然维护顾之棠到这种地步!
周成文一口血几乎要呕出来,他咬牙赔罪道:“博士莫怪,是学生失言了。”
“不敢当,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言罢,孟宁转身便走,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接受孟宁的赔罪。
周成文身边的那个学子此时看他,目光也有些微妙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见周成文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很识相一句话也不曾说。
可她不说,周成文却不想放过她。
周成文叫住她,面色覆着寒霜般冰冷,“顾之棠,好手段!”
顾之棠斜着眼睥睨他,知道这人怕是要记恨上自己,也懒得维持表面功夫,笑嘻嘻道:“比不上你。你连授课博士都不服,我只能望其顶背啦。我一定会去好好宣扬宣扬你的事迹,让太学众学子都来瞻仰瞻仰你的风姿,让你和江暮云一样出名。”
“你——”周成文气急。
顾之棠一眯眼,笑意更深了一些,“你不是一直都不服他,很嫉妒他吗?我成全你。”
第80章 别脏了手
周成文的面色变得煞白,血色尽失,摇摇欲坠。
你不是一直很嫉妒他吗……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一样,紧箍着他的头脑,令他每每想起那个名字,都会头疼欲裂。
周成文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此时顾之棠这一番话,像是把他那张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扯下来,撕碎。
令他那点可笑的自尊碎了一地。
顾之棠盯着他,好整以暇,“好了,今日我累了,周兄别来打扰我的好眠。”
她笑得轻轻柔柔,可落在周成文的眼中,那笑意却比刀光还冷然。
周成文的手攥成拳头,一反常态的没说什么。
顾之瑜与他擦肩而过,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有一位早就歇下的学子,顾之棠看他四平八样的模样,认命的来到角落里蜷缩着躺下。
骑了一天的马,她也累了。
可躺着,一双眼睛却始终未合上。
有些事情,记得不如忘了好,可惜她却偏偏忘不掉。如同她费尽心思的排挤江暮云那般,那前世的回忆也在拼命的向她涌来。
周成文,她记得。
周成文前世很是风光得意,他仕途一路都很顺畅,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而作为礼部侍郎,周成文对她所为,居然没有大骂一番不要脸,反而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一开始,她还挺欣赏他的,觉得他有眼光,不随流。
后来,她才知道,周成文与江暮云有旧怨。
两人都是太学的学生,还是同一届的,她记得,这两人还得到父皇的赞誉,被并称为太学双璧。
只不过,虽是并称,时人提起的时候,都只知江暮云不知周成文,时日一久难免会积蓄怨气。约莫是类似于既生瑜何生亮亮的感情。
若是江家后来没有出事,周成文怕是要永远被压一头,可惜江暮云着实倒霉到家。
江暮云进了公主府后,周成文还曾借着献礼的名义前来笑话他,她见周成文神色不对,不像来探望往日同窗,倒是言语间颇为讥诮嘲讽。江暮云不为所动,公主却是怒火中烧,一怒,拿着鞭子把他打了出去。
因她把周成文的官服抽出好几道口子,把人伤得不轻,周成文还把她参到父皇面前,父皇罚了她上门去赔礼道歉。
她去了,却在药里下了巴豆,又差点让周成文去了半条命。
后来周成文觉得参来参去,一来有损他的颜面,二来胳膊拧不过大腿越搅和越拧巴,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了了之。
她眼巴巴跑到江暮云前头邀功,江暮云不问起周成文的下场,只笑道:“公主莫要脏了手。”
当时她心花怒放,觉得他会疼人。后来想想,他这哪里是疼她?说不定还在看她的戏呢。他压根懒得理会周成文,也不需要她出手教训。
他只是懒得罢了。
只有她傻乎乎的以为他需要保护,得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江暮云后来叛出府去后,得到了外姓王楚文觉的助力,也入朝为官。两人里应外合,合作得那叫一个默契,当真是一个管杀一个管埋,搅得天翻地覆。
而周成文也很快就锒铛入狱,那一桩桩铁证,真的假的,有为官以后的,也有还在太学里犯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罗列得清楚无比。
江暮云是真的很记仇。
顾之棠重重叹了一口气,眉头微皱起来,轻嗤一声。
少年成名难免会恃才傲物,又不是人人都像江暮云那样的狐狸,会把情绪藏得那么好,擅长笑里藏刀。周成文心性不是很好,心眼真的只有针尖大小。此番看来,怕是早对江暮云不满,两人也怕是早有龃龉。
她今生是不打算再管了。
关她屁事。
顾之棠暗暗翻了个白眼,又翻了个身,然后睡过去。
等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倒是周成文眼巴巴的凑上前来,主动找顾之棠搭话:“你——你等等。”
顾之棠偏过头去看他,皱眉不解。
刚说他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一早就见他主动凑上来,想想都知道有问题。
见顾之棠不说话,周成文干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五福香囊,“这……这个给你。里面是驱虫驱兽的药,以防万一。”
顾之棠不说话也没有接过。虽说是驱虫驱兽的,可此时又没有蚊子,小的不用驱,大的驱不了,顾之棠不知道这香囊有什么用处。
除了心理安慰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
顾之棠还是一动不动,周成文先沉不住气。
他一咬牙,忍着不耐道:“是博士给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博士说了,这可不是考试的小打小闹,猎场上什么猛兽都有。别和禁军一起掺和,我们还是以安全为上。”
听了这话,顾之棠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发现他果然也挂着一个同样的香囊。
顾之棠接过,冷淡道:“谢了。可你为什么要替我送来?”
“哼,你以为我想来?”周成文或许是忍不住了,面上又显现出那种讥诮的神色,不屑道:“要不是为了讨博士欢心,我才懒得搭理你。”
扔下这句话,周成文便走了。
昨夜,他得罪了博士,此番也只能低头伏小,先忍过去。而孟宁如此维护顾之棠,他转头来讨好顾之棠,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否则招惹了孟宁的厌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好事。
顾之棠轻轻一笑,眼里的光却隐晦不明。
在此之后,周成文都没有再搭理她。
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涌动,却无事发生。
顾之棠不想掺和他和江暮云的恩怨情仇,也就没有找麻烦。只一心把这一次的狩猎混过去,阻止江暮云和公主见面,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
一路上本来兴致高涨的太学学子在赶了几日路后,那兴奋感褪去不少,都显得有些憔悴起来。
过了四日,终于来到猎场的边缘。
到猎场了。
顾之棠看着那顶被围在中间华丽宽敞、守卫森严的帐篷,笑了一下。
父皇,好久不见啦。
第81章 我不想说
是夜,顾之棠来到江暮云的帐篷外头。
帐篷里点着烛火,把人的剪影清晰印在帷幔上,里头人的动作清晰可见,像是皮影戏般。
顾之棠偏头思量了会儿,琢磨着他此时应当是在换衣裳。于是驻足,打算过会再进去。
却不想她能看到里头的人,里头的人也能看得见她。
江暮云的声音传来:“还傻站着干什么?既有事找我,何不进来?”
顾之棠索性也不扭捏了,一掀开帘子就钻进去。然后……然后她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江暮云。
他上半身只是随意的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连系带都没有系紧,胸膛大敞着。下着袭裤,盘腿坐在席上。旁边放着一盆碳火,把帐篷内烤的很暖和。
顾之棠眼皮一跳,含蓄道:“暮云兄你……这样待客,是不是太不文雅了?”
江暮云睨她一眼,淡定道:“四郎又不是外人,进来吧。”
想想确实不能白跑一趟,顾之棠也只好进来了。
她目不斜视,双目空洞的盯着前方,就是不往江暮云的身上看。
“我有事找你商量。”顾之棠严肃道:“明日狩猎,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公主她没法接近,就只能把江暮云看住了。
他们也不去凑什么热闹,把江暮云往人少的地方一带,混过去就完事。
江暮云讶然,不过倒是没有立即拒绝,反问道:“为何?”
“因为我、我……”顾之棠艰难道:“跟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你啊。你若是伤了,那就是我们太学的一大损失啊。”
江暮云默了片刻,一双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的盯着顾之棠,眼带笑意。
“好啊。”
又是答应得干脆利落,干脆利落得让顾之棠都快惭愧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终于看他一眼,正想说点什么以表现自己的大无私时,不经意瞥见他身上的……伤痕??
映着火光,他胸膛裸露的皮肤显出一层淡淡的蜜色,顾之棠眼眸一眯,确实看见他的肩上,锁骨上,都带有几道细细的伤痕。
伤口还带着淡淡的粉,旁边显出乌青之色,伤了应该有些日子。
看着像鞭伤。
江暮云被人打了??
视线往后一移,还能看见在肩膀上的那道细长的鞭伤隐在衣服底下。
背后应该还有伤。
脑子一热,她……把江暮云的衣服扒了!
顾之棠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可能是因为……求知欲过于旺盛?或者潜意识还把他当成面首,衣服想扒就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江暮云的衣服扒了。
江暮云居然也不反抗!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好方便她剥衣服!
大哥你好歹倒是反抗一下啊!这样搞得她好尴尬!
顾之棠手上还捏着他的衣服,一脸尴尬的看着他,耳朵悄悄染上了一抹红色,窘迫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江暮云同样也是抬眸看她,眼睛里有一丝迷茫困惑。
“那个……”顾之棠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要命的尴尬时,忽然有人掀起帘子,一阵冷风灌进来。
两人齐齐望过去,见董元洲张大嘴巴,震惊的看着他们。
“打、打扰了……告辞。”
说完惊慌失措跑了。
“……”顾之棠只觉得身上忽然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歪了。
她呵呵一笑,把衣服扔回江暮云手上,佯装淡定道:“其实我就是好奇。”
江暮云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裳,“好奇什么?”
“你身上的伤,挺疼的吧?”
他背后的伤痕纵横交错,打的人下手也很有分寸,没有真见血破皮,只是有点青紫罢了。
这模样,不像是打架挨的,倒像是受刑。
“哦。这个啊。”江暮云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不想说。”
这世上有一种揍,让你挨了连苦都说不出。那就是老父亲的揍。
顾之棠瞬间了然,关切道:“要不明天你就在帐篷里待着,不要去狩猎了吧?要是磕着碰着,多不好啊?”
“不碍事。”
顾之棠遗憾的叹了口气,起身来想告辞离开。不过想想她来这儿空手而来,不仅又提了要求,还顺便“调戏”了一下江暮云,不表示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想了想,顾之棠把周成文给她的五福香囊摘下来,递给江暮云:“这个给你。博士发的。里面是驱虫驱兽的药,明天带上,以防万一。”
这本就该是江暮云的香囊,是她替了他的名额,才会送到她手上的。
江暮云盯着她的手半晌,然后笑着收下了。
“多谢。”
等顾之棠走后,江暮云面上笑意一敛,神色淡淡。
他轻轻嗅了嗅香囊,随后眉头一皱,手一扬香囊就落入火盆中。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那火舌卷着香囊,很快就连同里面的药材也化为灰烬。
第二日。
猎场外围早就整整齐齐的排开一大群的禁军。
最当先的,是当今的圣上。
顾之棠挤在最后头,隔着茫茫的人群,只能看到他玄色的衣裳上绣着的金色龙纹闪耀出耀眼迷人的华光。还有他……夹杂着白发的后脑勺。
顾之棠重重叹了口气,凝神静听他讲话。
“……今日不分君臣,众卿各显神通,所猎最多者,赏!”
皇帝当空射了一只鸣镝,顺着箭发射出去的轨迹,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轰鸣声,几乎响彻云霄。
开始的讯号一发,皇帝率先拍马而去,禁军随后跟上。
马蹄阵阵,一群人浩浩荡荡散开来,大地似乎都为之震动。
不过片刻功夫,人全散了个干净。
除了负责守卫的禁军和负责后勤的随行官员,几乎全都到猎场撒欢去了。
好像没看见公主……
顾之棠和江暮云在最后头,磨磨蹭蹭的,许久也没有出发。
江暮云说要跟着她,果真就跟着她,寸步不离,没有跟着别人撒欢的跑。倒是也不催,陪着她坐在马上打转。
等顾之棠觉得和众人应当能拉开不少距离,这才拍马而去。
“驾——”
江暮云眉头一挑,也跟着纵马前行,一路踩碎积雪,紧跟在她身后。
重生之恃美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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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重生之恃美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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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给你下毒了
“刚才你听见了吗?”顾之棠一边纵马疾行一边张弓搭箭,瞄准一只香獐,“咻”的一声,箭离弦飞去,那支箭贯穿香獐的颈脖。
香獐挣扎着跑出一段距离,而后倒地身亡。
顾之棠嘿嘿一笑,回头对江暮云道:“所猎得最多者,有赏!”
“四郎想获赏?”
顾之棠摇头,“不想,这些都是给你猎的。”
禁军一路扫荡,大家伙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他们在后头捡个漏,顾之棠跟疯了一样,一路上所见,能射杀的全都射杀了。
江暮云讶然,他不过呆怔片刻,顾之棠便把香獐的尸体往他怀中塞。
“你放心吧,虽然你一路跟着我不能去狩猎,但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不会叫你吃亏的。这些猎物都是你的,你只管拿去讨赏,哄得圣上龙心大悦,好留个好印象。”
今晚会有一场君臣同欢的宴会,父皇势必会接见他们这一行从太学而来的学子。
这猎物就是敲门砖了。
顾之棠一路行来打了不少猎物,这猎物两人平分实在不够看,还不如都给江暮云拿去,好歹还能卖个人情。
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要让他配合,也好挟恩求报。
她发现,对于此道,她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江暮云在马上打量她半晌,目中别有深意。
“在四郎看来,我自个儿猎的拿不出手?还得让你来帮我弄虚作假?”
江暮云冷不丁的发问,倒是让顾之棠捡尸体的动作一顿。
是她思虑不周,忘记了少年人的自尊心最强。江暮云怕自己瞧不起他,不肯让她帮忙?那也好,让他自个儿忙去吧。
刚要甩手不干,便又听见他道:“说起来我这一身伤还真挺难熬的,那就拜托四郎了。多猎一些,我好回去邀功讨赏。”
“……”她忘了,其实江暮云勉强不能算作一般的少年人。
随后,江暮云果真厚颜无耻的跟在她身后捡尸体,悠哉悠哉的,像是来春游般惬意,任由她一人忙前忙后。
他至多是拍手称赞一声,好箭法,动动嘴皮子。
顾之棠深刻怀疑,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他,让他记仇了。
一直到正午的时候,出了太阳。
从层层叠叠的乌云后边探出显得有点暗淡的一轮圆日来。
顾之棠实在累得不行,额头都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只好翻身下马,从雪地捧了一把积雪揉在脸上。
终于冷静了,不然一看见江暮云那悠然闲适的模样,她真想把弓箭呼到他脸上去。
“暮云兄啊,你……你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点?”顾之棠掏出水囊来,大口大口的灌进喉咙。
“怎么算无耻?不是四郎说要帮我猎的吗?我若拒绝,岂不是太不识好歹?”江暮云也跟着翻身下马,坐在她身边。
看见她半仰起来的纤细优美的颈脖,目光一闪,忽然笑道:“四郎还没长大啊。”
嗯?
顾之棠莫名其妙,正疑惑着,便感觉到喉咙处被人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刮。
他的手很冷,皮肤相触的时候,让她打了个激灵,接着脑子一白,忙往后蹿开,拉开距离。
顾之棠如临大敌,“你干什么?”
江暮云笑笑收回自己的手,也在自己凸起的喉结上刮了一下,“四郎的喉结,怎么没见?”
顾之棠压抑住用手捂住脖子的冲动,非常淡定的直视回去,用一种“你真没见识”的目光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有些人天生不明显么?”
江暮云沉默。回忆起刚才的触觉,指尖不由得微微一动,开始沉思。
那种细腻的触感……感觉还是不太对。他又捏了捏自己的喉结,继续沉思。
顾之棠理直气壮道:“我娘说了,我生来便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喉结比一般的男子汉精致秀丽些也不是不可。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江暮云终于不纠结了,他掏出几块米花糖,“喏,给你。”
顾之棠不作他想,拿起一块垫垫肚子。
只是等她吃完,江暮云又冷不丁的道:“我在上头下了毒,不出三个时辰,你便会吐血而亡。”
顾之棠呛着了。
下意识想喝水,水囊举到唇边又实在喝不下去。
想吐又吐不出来,一时间咳得满面通红。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江暮云替她顺了顺气,悠悠道:“我骗你的。”
顾之棠平复下来,冷冷的睨着他,转身便走。
见她生气了,江暮云暗暗一笑忙追上去,手搭上她的肩膀,却很快被甩开。
“四郎,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江暮云讨饶。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你昨日不是也给我下毒了?”
“我都没跟你生气呢。”
顾之棠忍无可忍,“我什么时候给你下毒了?”
江暮云不答反道:“这苍山雪海,除了平时可见的猎物外,还有一群东西是惹不得的——狼群。”
“冬猎苍狼,在这雪地上,若是遇见一只两只还好,若是遇上一群,那就真要命了。你昨日给我的那个五福香囊,里面可不是什么驱虫驱兽的药,是引狼的药,四郎啊四郎,你这是想我死啊。”
顾之棠嘴巴微张,吃了一惊。
所以这就是他一早上都对她很凶很冷漠很无耻的原因么?
她喃喃道:“那个香囊——”
“后来我想了想,”江暮云打断她,“这香囊应当不是你给我的。你既是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就不会以身犯险,还让我带着这个香囊。毕竟狼群一来,我们两人都要双双身亡了,四郎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顾之棠摇摇头,“不是我中了别人的算计,是我替你受害了。这香囊应当是提前准备好的,你想想,若是没有我半路搅和拿了你的名额,这香囊会送到谁的手中?”
这香囊是给江暮云准备的。
顾之棠撇撇嘴巴,问了一句:“你和周成文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恩怨情仇?”
“我不知道啊。”江暮云显得很无辜,“不被人妒是庸才,可能是我太优秀了吧。”
顾之棠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把弓箭往他手中一塞,“你自己去打猎吧!我不管了!”
江暮云笑笑,拿起弓箭就走,然后过了片刻,拎回来一只断气的兔子。
兔子!
公主的那只兔子!
顾之棠唰的一下站起来。
第83章 是公主
这兔子!该死的兔子!
她可记恨死这只兔子了!
顾之棠直盯盯的看着那只断气的兔子,心头慌乱。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目之所及,除了雪地还是雪地,除了荒山还是荒山,这、这所有的景致不管在任何地方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她也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当初相遇的那个地方啊!
难道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相遇的地方?冥冥中自有安排吗?
顾之棠白了一张脸,二话不说,抢过江暮云手中的那只兔子,强硬道:“这只兔子送给我吧!”
江暮云一愣,点头。
顾之棠也不管其他,赶紧刨个坑把兔子埋了。
江暮云奇道:“四郎你怎么了?”
埋完以后,顾之棠还用力把雪地踩实了。她蹦蹦跳跳几下,冷着脸道:“若有人问起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兔子,你就说没见过。”
江暮云不置可否,只淡然的看着她忙活。
“走,离开这儿。”顾之棠急急忙忙翻身上马,催促道:“快走!”
像这地会索命一般,拉着江暮云急急忙忙便走。
顾之棠这模样太过反常,江暮云连连打量她好几眼,发问:“怎么了?”
顾之棠面沉如水,只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一回头,确定已经远离了刚才的那个地方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随口敷衍了一声,没打算解释。
眼看这猎也打不下去了,顾之棠正提议回营,心头却忽然猛的一疼,心脏像被人捏住一样,疼得她面色发白。
顾之棠神色恍惚,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她努力甩了甩头,把刚才那种晕眩感挥去,恢复清醒。
这种感觉……像冥冥中自有牵引般,让她不由自由的心头一恸,仿佛和某个人感同身受,同为一体。
顾之棠面色一下子白了个彻底。
“四郎?”江暮云见她神色不对劲,忙又问了一声。
此时,顾之棠却全然顾不上他。
她用力皱眉,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
那个声音很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可即使再微弱,顾之棠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声哀戚的叫喊声穿透怒号的阴风传入她的耳朵。
再容不得犹豫,顾之棠勒紧缰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策马疾行。
江暮云也跟着上前去。
远远的便瞧见在雪地上,有一个小娘子半跌坐在地上,她手中还拿着短刀,面上覆满鲜血,看着狼狈不堪。她口中喃喃道:“你别过来……”
而她面前,是一头野狼。
幸好只有一只。
顾之棠面色一肃,一只羽箭破空而去,带起一阵疾风,直冲那狼的门面。
她大喊一声:“暮云兄!”
江暮云不用她吩咐,也忙对付起那头野狼。两人两箭一同射出去,也分不清是谁的箭射中了野狼的眼睛,让它疼得嚎叫起来。
小娘子微微一呆,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机。忙连滚带爬往前跑去——那里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
她飞快的跑着,野狼疼过后,也开始穷追不舍。它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很快就和小娘子拉近了距离。她几乎能闻见那阵阵腥风了。
与此同时,当先的那匹马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未等她开口求救,那人就伸出一只稍显纤细苍白的手,拽住她求救的手腕,用力将她往上一提,不过一转眼,小娘子就被提上马背。
她,得救了。
小娘子此时几乎热泪盈眶,一双手紧紧的拽着身前这人的衣服,嘴唇哆嗦着。眼中的泪珠分不清是喜是忧。
此时,那狼也扑到跟前,眼见到口的猎物就这么飞了,忙张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就要扑上来。
顾之棠面色一冷,勒着缰绳揪着马鬃,马扬起前蹄,居然不闪不避,对着狼头就踢了两脚。
这力道不可谓不大,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骏战马,对上野狼也丝毫不慌。
野狼吃痛,本来受伤的眼睛更觉吃痛,忙后退开来。
可这还没完。
顾之棠夺过小娘子的短刀,从马背一跃而下,直直对着狼的门面插了下去。随后贴地而滚,拉开距离。
接连两次都吃了这人的亏,野狼愤怒不已,嗷呜一声,似悲号又似乎在呼叫同伴。
它一双绿眼似乎放着光,死死的盯着顾之棠想扑上去撕碎她,可江暮云的羽箭又随之而至。
一箭刺中狼的后臀,给顾之棠争取了时间。随后又是两箭连发,射中了它的后腿,几乎把野狼插成刺猬。
顾之棠往前跑,野狼踉跄着追,但江暮云纵马就敢踩上去,马蹄踢中狼的脑袋,又把那把短刀踢得更深一些。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居然没给野狼喘息的时间,不过几下功夫,刚才还嚣张至极的野狼就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地上满是鲜血,看着吓人无比。
江暮云来到顾之棠跟前,低问道:“没事吧?”
顾之棠干干一笑,抹了一把脸,摇头,没答话。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马背的那小娘子身上。
虽然鲜血覆盖她半张脸,发髻也散乱无比,但是这张脸,她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脸还未完全长开,身量娇小,神色带着一抹稚嫩童真,五官妍丽,眼神却还很干净,是这世上最动人的光。
这应当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也是她最动人的模样了。
她的公主啊,现在还只是个十三来岁的小娘子,还没长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识愁滋味,永远无忧无虑,是父皇最娇宠的女儿。
顾之棠又重重的抹了一把脸,走过去。
脚踩在地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一步一顿的步伐,像带着某种韵律,敲进人的心坎里。
江暮云伸出手来,想把她唤住说点什么,却闭了嘴,只能看着她走向小娘子。
这场景,让他莫名觉得很刺眼。
一时间,三个人都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再没其他的声音。
看见她向自己走来,曦月原本恐惧没有聚焦的眼睛瞬间就平静下来。
她低头看着顾之棠好一会儿,小声道:“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不会忘记的。”
第84章 私相授受
声音很轻很轻,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顾之棠定定看她几眼,心中一软,轻声道:“你的伤……”
“没事。”曦月抹了把脸,笑得很不好意思,“我的马被咬死了,这些都不是我的血。”
血还带着腥味,她爱美,自觉形容狼狈不能见人,很快就觉得羞赧。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低下头去,避开顾之棠的目光。
“你救了我,我会告诉父皇,让他赏赐你。”
顾之棠佯装震惊道:“你……你是?”
“我叫曦月。”她半弯下腰来,笑得两眼弯弯,“是个公主。”
“你是哪家的儿郎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顾之棠笑道:“我的父亲是怀化大将军,顾成业,公主应当见过。”
不止见过,顾成业应当还抱过她。
当时是曦月自个儿央求着要抱抱的,顾成业是个老实人,说抱便抱了。
抱了以后,被揪了一大把胡子,疼得哇哇大叫,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果然,曦月捂嘴惊讶,笑得有些狡黠。
顾之棠想了想,试探着道:“其实我不是顾之棠。”
她一直注意着曦月面上的表情,话音刚落后,曦月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
倒没有激动,也没有吃惊,单单纯纯的就是困惑。
沉默得有些久,曦月忍不住问道:“你何出此言呐?”
“公主可以唤我四郎。”顾之棠含糊着把这话揭过了。
她本以为,她有可能是和顾之棠两人互相对调了。不过此番看来,却并非如此。
若是面前的公主,就是以前的顾之棠,她不会是这个反应,也绝不会不采取任何行动的。
曦月面色一红,嚅嗫道:“四、四郎……”
顾之棠沉思,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绯红,一旁沉默着的江暮云却是注意到了。
他眉头深皱,强行插进去打断他们。
“此地不宜久留,苍狼会呼朋引伴,我们还是早走为妙。”
曦月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个救命恩人,于是细声细气道谢:“多谢你救了我。”
江暮云看她一眼,行了个礼,冷淡又不失礼节的道:“这是本分,公主客气了。”
顾之棠一行人很快就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把苍狼的尸体打包带走。
顾之棠和公主同乘一骑,猎物由江暮云驮着。
其实对于这个分配,江暮云很有意见。
他觉得他该和顾之棠同乘一骑,让公主自己骑回去。但是公主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能让她和这些腥臭的猎物待一块啊。
顾之棠不同意。
她更不同意让江暮云和公主同乘一骑,于是只好自己上了。
公主洗了脸,净了手,稍微拾缀一番,又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姿色动人。
她不时抬起头来,和顾之棠聊着点什么,顾之棠低声应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眉目低敛着,多了几分耐性。
声音细细碎碎的传来,身后紧跟着的江暮云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模糊的字眼。
江暮云眼睛微眯起来,看着顾之棠护着公主的模样,感觉有些碍眼。
顾之棠还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和颜悦色。
一路上,三个人都心不在焉,各有心事。
回了营地,刚策马进来,便见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宫婢急急赶来,哭唤道:“公主,您可回来了”
是绿翘。
顾之棠嘴角一翘起来,率先翻身下马。
曦月瞪了绿翘一眼,“哭什么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想跟着翻身下马,只是手脚都酸麻无比,一动就疼得厉害。方才在马上不觉,此时一动才发现手脚都僵硬得厉害。
曦月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是窘迫,半是着急。
顾之棠笑着望她一眼,主动伸出手,把她扶下马。
曦月一愣,一抬头,目光不期然和顾之棠对上,便有瞬间的晃神。
她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一路上,顾之棠对她贴心无比,不管什么事情,都能照顾到。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曦月默默低下头去,站好。
因她这模样着实太过狼狈,便也没有多留,只给顾之棠留下一块玉佩当做信物,让她有事上门来找,跟着绿翘便走了。
顾之棠手中揪着玉佩的络子,缠着指尖打转,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忽然,手上一轻,玉佩被人抢走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江暮云手中拿着那块玉佩,笑得像只狐狸。
“既是公主赏赐给救命恩人的,那也有我的份,这玉佩便交给我来保管吧。”
顾之棠想也不想道:“不行!”
让他们两人见上面,已经算失策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太多。
现在还想和公主有更多的纠葛?哼,那还要看她答不答应!
顾之棠二话不说,便想把玉佩给抢过来,可江暮云哪里会让她得逞?
“四郎,你想独占这功劳?”江暮云面上分不清喜怒,他眼睛半眯着,眼中似有暗芒,“公主的东西,你拿得,我拿不得?”
江暮云向来对她迁就得很,不管什么无理取闹过分的要求,一向都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这还是第一次对她如此,可以算得上疾言厉色了。
“我不是想独占这个功劳。本来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公主。”顾之棠撒了个谎,故作冷淡道:“但这是公主给我的玉佩,不能给你。你若需要,我便禀明公主,让她把这功劳都算在你身上。但是玉佩必须还给我。”
这玉佩是曦月从小戴到大的,意义非凡,怎么能给江暮云呢?
这丫头怎么搞的,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玉佩随手送人。便是要留个信物,让绿翘来传个话就行了啊。
这是私相授受啊!顾之棠一颗心都操碎了。
别说玉佩,就是公主的一根头发,都绝对不能让江暮云拿到!
顾之棠眼巴巴的跟在他身后,想拿回玉佩,但是这一次,江暮云说什么都不给了。
等顾之棠一路追到他的帐篷还不死心,江暮云便阴阴笑道:“四郎,你这样我很不喜欢。你再追着我要,我就摔了,你也别想要。”
第85章 太学双璧
顾之棠到底怕他真毁了这玉佩,只悻悻的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随后,便离开。
等顾之棠走后,江暮云面色一冷,目中少了清浅的笑意,变得冷清淡漠。
他低垂眼眸打量了玉佩,随后轻嗤一声,随手扔在席上,再没看它一眼。
曦月公主么?
他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第二个给他带来如此强烈异样的人,冥冥中似有所感。
第一个是顾之棠。
按理来说,他应当要求个究竟,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可却不想,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顾之棠居然也对曦月公主大献殷勤。这让他心中恼怒。
是的,恼怒。
莫名其妙的恼怒,没来由的恼怒。这恼怒甚至冲淡了他对曦月公主的探究,剩下的只是一种道不清的情绪,很复杂。
他甚至不知道这恼怒该对谁,只是瞧见那两人低眉浅笑交谈的模样,就觉得很刺眼。
这种情绪,一时间让他乱了分寸,竟然抢人玉佩的事情都干了。
江暮云端坐着发了许久的呆。
天色将晚,皇帝召见。
顾之棠跟着那内侍走进帐篷里头,心中有忐忑却不见惶恐。
等内侍一打帘子顾之棠便钻了进去。
她急急快走,跪倒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礼。
“学生顾之棠,拜见皇上。”
然后……没动静。
顾之棠不敢抬头,安安静静的跪伏着。
跪得久一点,她就当自己尽孝了。
前世时,在此的明年之后,父皇便没有再出宫狩猎。狩猎本是每年例行一次的活动,重要性仅次于祭祀祖先和祈福,已经成为了惯例。
只不过父皇明年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便没有再来。
而当时,她一心都扑在江暮云身上,整日魂不守舍,便也没太把父皇的身体放在心上。
像父皇这样的人,平时只要打个喷嚏,宫里的人都像是要翻天一样。
三分病也要传出十分病来,是以,她觉得这都是小意思,很正常。
可等她意识到父皇真的开始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办法治理大齐的天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想来,她真是混账得很。
正当顾之棠晃神的时候,有一个人先坐不住了。
“父皇……”曦月咬了咬唇,软声道:“您别吓着她,今日她为了救女儿,还受了伤呢。如今天寒地冻的,您让她跪这么久,身子该受不住了。”
接着,便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那方才朕让另一人跪的时候,你怎么没担心人家受不住?难不成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曦月略微心虚的看了一眼先前来的江暮云,镇定道:“他比较强壮,不碍事。”
江暮云瞥了顾之棠一眼,眼睛一转,道:“公主所言极是。”
启元帝:“……”
启元帝盯着顾之棠,不知道想什么,不过倒是没再让人跪着了。
“起吧。”
顾之棠这才起来,她乖乖站好,不着痕迹的打量一下启元帝,见他精神尚好,虽然鬓角已有白发,不过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不露老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狩猎回去之后,他身子还是好的。至少得等到明年才会开始抱病,还有点时间。
“哼,顾成业的儿子。”启元帝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怎么长这样?”
语气颇为玩味,还带着丝丝遗憾。
“……”顾之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思量片刻,大着胆子反问道:“那不知皇上以为……学生该长成什么样?”
启元帝摸摸胡子,道:“怎么着也该有你父亲的一半威武。”
“……让皇上失望了。”顾之棠惭愧。
“父皇父皇。”曦月拽着他的袖子,着急道:“你别看四郎这样,其实她可厉害了。箭术百发百中,听说授课的博士都很喜欢她呢!”
启元帝斜着眼睛一瞟她,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却因干不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来,只好干瞪眼。
这丫头怎么回事?
四郎都叫上了不说,这短短一下午,就把顾之棠的情况给打听清楚,这是一回来就赶紧着人去打听的架势啊。还这么着急的替顾之棠说话,女孩子要不要矜持了?
她是公主啊!不能这么上赶着啊!该让顾之棠反过来讨好才对啊!
启元帝恨铁不成钢,这一眨眼看着顾之棠的目光中就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挑剔和敌意。
“赐座。”启元帝瞬间肃然,他对着顾之棠和江暮云道:“今日的事情,朕已经听公主说了。难为你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勇气和胆魄,不愧为太学骄子,不令朕失望。”
“近日来,朕新得一块美玉,命人雕成瑞兽麒麟的佩环,共有一对。本想当做这一次狩猎头筹的赏赐,此番便赏给你们罢。你们二人不管是课业亦或是胆魄,都无愧太学双璧的美称。麒麟佩,麒麟子,倒也相称得很。”
顾之棠眼眸一睁,略微惊讶,倒也没有失态,很快和江暮云一同谢恩领赏。
太学双璧,这本该是江暮云和周成文的事情,被她掺了一脚……
如果周成文知道,会不会更怨念啊……
其实,这玉佩正巧雕了两块,也确实是要给江暮云和周成文的。
启元帝临行前,和董乘安聊过。
太学中的学子便是日后的国之栋梁,启元帝一向重视,所以一有空便要聊一聊。这一次,让太学的人随行,存的也是要考核的心思。
可谁知道,由董乘安提名的两人中,江暮云倒是没有让启元帝失望,而周成文没有露出头角,反倒是一个顾之棠横空出世,让他刮目相看。
这麒麟佩,自然也就落入了顾之棠的手中。
等走出来时,账外已经早有人燃起篝火,火上架着今天猎到的猎物,一直不停的翻烤着。
远远便能闻见一股香味儿。
因之前在启元帝面前,已经受过一番赏填饱了肚子,江暮云和顾之棠没有跟着上前掺和,而是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坐下,看着他们烤肉饮酒,看着夜深千丈灯火,倒也别有滋味。
“四郎。”
顾之棠听见江暮云的声音,不明所以偏过头来看他。
江暮云道:“你别撩拨公主。”
第86章 公主有什么好
冷不丁听见他这番话,顾之棠嘴巴半张,目中尽是惊讶之色。
她道:“暮云兄你你——”
顾之棠沉痛道:“你难不成,是醋了?你怎么就醋了?你不是才和公主见过面吗?你怎么这么不矜持?你居然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吃我的醋!”
这一连串的质问,倒把江暮云弄得个措不及手。他怎么会醋顾之棠?他对公主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没理由为了公主来吃顾之棠的醋。
可心中却莫名的,还真有点泛酸……江暮云心头复杂难辨。
江暮云沉默半晌,随后才道:“我没吃醋……”
顾之棠忙逼问:“那你就是不喜欢公主咯?”
“我为何要喜欢她?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别与她走得太近,免得祸及自身。”江暮云奇怪看她一眼,忽然讥诮笑道:“喜欢公主的人是你吧?”
顾之棠拍手一笑,非常自然的承认。
“我当然喜欢公主啊!公主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女子了!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娘子,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不喜欢她的人,怕是有眼疾!你就是!白生了一双妙目,可惜有眼无珠!”
江暮云火了。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面色阴沉,“我这一双眼睛是鱼目还是妙目,你用一个小娘子就来评判?公主有什么好,值得让你如此维护她?”
语气夹杂着火药味,呛得要命。
顾之棠据理力争:“公主就是很好啊,金枝玉叶,有权有势,长得好,脾性好,说话又温柔又好听,关键还很体谅我对我好,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啊!”
江暮云一僵,“肤浅!”
顾之棠扑哧一笑,悠然笑道:“暮云兄,你不会是为了我吃公主的醋吧?”
她目光戏谑,带着一股看戏般的嘲弄。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江暮云浑身僵住。他心中打个突,顿时按捺住所有想法。再度看向顾之棠时,眼里又多了那种往日辩不分明的清浅笑意。
他重新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
“这是自然。”江暮云淡定道:“你我相识多日,可你却总是为了一些小事来算计我。连对我说的好话,都是骗我,哄我。公主又是你什么人?你防心很重,为何唯独对她青眼相待?我想不通。”
顾之棠手指头无意识轻抚着刚刚领赏得到的麒麟佩,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轻声道:“你又怎知,我没有真心想哄你开心,千方百计讨好过你呢?”
只是他不要罢了。
江暮云轻哼一声,闷声道:“怕是在梦中。”
不是想埋他就是想打他,更多的江暮云实在不想多说。
“就是在梦中。”顾之棠哈哈大笑,“江暮云,你就活该做一朵高山上的雪莲花,不能有朋友,不能有情人。”
江暮云眼睛一眯,“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顾之棠敛了笑意,含糊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离公主远一点,不要招惹她。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若是你敢对公主做点什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暮云面色愈发阴沉。
不过,面上的阴郁转瞬即逝,很快就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他没有气急败坏,反而似笑非笑,自嘲道:“四郎,你这是贼喊捉贼。”
只留下这句话后,江暮云便走了。
顾之棠盯着他的背影出神,愣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随后也回了自己帐上。
在此之后,江暮云没再理会过顾之棠,顾之棠也没再理会他——顾之棠没空。
公主每日都会让绿翘来给顾之棠送点糕点之类的小东西,顾之棠忧心公主还会鬼迷心窍,每次都是费尽心思从绿翘口中打听公主的近况,还要不露痕迹以免惹人非议,一时间也是精神紧绷,所以倒没时间去理会那个疑似赌气冷战的江暮云了。
狩猎将要结束,两人一直都在冷战,没有找到和解的机会。
董元洲成日和江暮云待在一块,每日都要面对江暮云的灵魂发问:“公主有什么好的?”
一开始他没看出来江暮云的怨气,于是很天真的夸了一番公主如何如何聪慧过人,如何如何天真可爱招人喜欢如此云云,言语间都是自豪与有荣焉。
夸得江暮云面色阴沉,几乎要滴出墨水来。
“呵,公主既然如此之好,董兄你可千万要看好了。别让顾之棠给你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还不自知。”
此后董元洲便悟了。
他震惊道:“这、这……你在说啥?”
江暮云冷眼瞧他,冷淡道:“看好你家公主,别让她把四郎迷得七荤八素的,不合适。”
“……”董元洲傻了,他犹豫道:“可、可你与四郎不是……不是情投意合吗?你们上次、上次不是还……还……在帐里那什么吗。四郎不像个负心汉啊……”
江暮云一脸淡漠,“你看错了,我与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不是断袖,我也只爱女人。”
董元洲更是震惊了。
其实一般的男人,不会向另外一个男人解释他“也只爱女人”这种事情的……
因实在受不了江暮云这反常的模样,他悄悄找到顾之棠,一本正经的劝说道:“四郎啊,这件事本不该我来说,可你、你这未免太过负心!”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下来,彼时顾之棠还在吃那桃花芙蓉酥,直把她呛得面红耳赤。
”你、你在说啥?”好不容易气顺了,顾之棠忙问道。
董元洲盯着她,左眼写着“负心汉”,右眼写着“薄情郎”,一脸痛心疾首。
“你上次在帐中非礼了暮云,我都瞧见了!”
“……那是个误会。”顾之棠严肃道:“我只是帮他看伤势,不是在非礼。”
董元洲点点头,但是顾之棠却不知道他点这个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为他说的话和他的动作完全不搭边,分明没把解释听进去。
“我知道不是非礼。暮云向来守礼自持,不会让你做出如此逾越的事情来。可你得逞了,便说明……”
“说明啥?”
“暮云他心里也是乐意的!只是嘴上不说!”
第87章 发难
顾之棠灌了好大一口水,这才缓过气来。
她几经犹豫,最后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想来,江暮云分明就是半推半就的形容嘛。
若真是不喜她接近,江暮云哪里会给她机会扒他衣服?他还乖乖的不曾反抗,便是以前做面首的时候都不曾这么自觉啊!衣服都要她脱的啊!
顾之棠下了结论,“江暮云果然是个断袖!”
若她前世不是个公主而是个皇子,或许就不会变成一对怨偶了。
鸳鸳相报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原来这才是她的归宿。
她一个鸯去凑热闹,江暮云当然不待见她。
董元洲奇怪的看她一眼,困惑道:“难道你不是断袖?”
“我当然不是了!”顾之棠义正言辞,又问:“对了董兄,你此番来,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这、这……”董元洲也开始迷糊了,他明明瞧这两人暗流涌动,几个交互来回,分明交情不浅的模样,可谁知,他们居然纷纷说自己不是断袖!
董元洲叹气道:“实不相瞒,我听暮云说,你对公主有点想法,是以过来劝说你早日死心。”
还未等顾之棠答话,董元洲又道:“一来,你和暮云交情匪浅,你见异思迁可谓薄情寡义,我实在不想你成为如此无耻之人。二来,公主与我相熟,皇上几次试探,有意在公主及笄之后婚配与我。朋友妻不可欺,四郎可懂得?”
顾之棠呆了一瞬,又灌了好大一口水,随后才道:“懂……我懂。”
父皇本来就是有意指婚她与董元洲的。只不过……当时公主一口回绝了。
看着董元洲,顾之棠心头略微愧疚。董元洲对她自是极好极好的,就是太熟悉了,导致她没怎么往男女之情上想。
说起来,是她混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算起来,她到底辜负了多少人啊……
顾之棠重重叹气,觉得公主此生若是要嫁人……
好吧,其实她也不是很懂少女的心思。毕竟她实打实历经将近三十年的岁月,早已忘记她在这个年纪时,那些风关于花雪月的心思了。唯一还能记得清楚的,就是对江暮云那一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血真情,炽热得几乎能把人燃烧殆尽。
若论执拗和固执,那是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的。
当初的公主一口回绝,此时便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一时间,顾之棠目中满是愧疚。
她满口答应,道:“董兄放心!我以人格担保,我对公主绝无非分之想!”
董元洲稍微放心了。
他正待笑开,把这事儿揭过去,又听得顾之棠道:“只不过,你若是怕有人撬墙角,防着我还不如防着江暮云!”
董元洲彻底呆住,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
这怎么就……这样了?他该信谁?他好慌。
董元洲手足无措。
道理其实很简单,顾之棠这边是决计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江暮云那边充满了变数。
比如她此生已经千方百计的阻止他们见面,可谁知相遇来得那么突然。
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令人无话可说。
防着江暮云,那才是治本啊!
顾之棠非常诚恳的看着董元洲,试图让她的神情看着更加恳切一些,好打动人心。
董元洲思虑片刻,笑了。
他对顾之棠招招手,两人脑袋凑到一起。
“四郎啊你看这样,既然大家都是兄弟,更应该互帮互助对不对?暮云让我防着你,你又让我防着暮云。不管该防着谁,我这一下就失去两个兄弟啊,这样吧,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董元洲道:“你与暮云握手言和,不用再为了公主生嫌隙。如此一来,我两个都不用防了,多好。”
顾之棠与江暮云情投意合,自然容不下第三人。如此一来,他们就会相互防着对方,不管是谁对公主有非分之想,都不会有结果的。
董元洲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顾之棠干笑,对于董元洲的这番安排很不满意。
她正想反驳几声,可此时帘子一掀,冷风灌进来,抬眼一瞧便有人钻进来了。
周成文阴沉着一张脸,怒不可遏,“顾之棠!你这个阴险小人!”
顾之棠笑意一敛,淡漠道:“你脸怕是大如银盆。我阴险没你阴险,年纪虽然比你小一些却比你优秀比你懂事,当不得阴险小人这个称呼。”
董元洲也和周成文打过几次照面,此时见他忽然对顾之棠发难,也不由得皱眉提醒道:“周兄,你可要慎言!”
因董承安的缘故,周成文平时对董元洲颇为示好,若在平时,只怕早陪着笑脸上前赔罪,可现在却只是淡漠的略过一眼后假装没看见董元洲,一心一意和顾之棠算账。
周成文知道这一次太学学子随行的真正意图,也得过授业恩师的口风,知道他是在皇上面前记了名的。
只要他准备好,等候召见便可大放异彩。
可谁知,他等啊等,等得都快要回城了,皇上还是没有召见他。
这一着急,去找皇上身边的内侍打听才知晓麒麟佩的事情,顿时怒火中烧。
这本是他的机会!本是属于他的荣耀和赏赐!
太学双璧的美名,应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顾之棠算个什么东西?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周成文知道,顾之棠有此赏赐,多半是和打杀那头狼救了公主有关。
若不是他的香囊引来苍狼,顾之棠也无法救公主,也没办法荣获圣眷!周成文越想越觉得,顾之棠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心中压抑几天的妒火无限制滋生,周成文听着周围同窗对顾之棠和江暮云的艳羡之语,便越发不平衡,越发觉得,这本就是他该得的!不巧被顾之棠捡了漏,他得拿回来!
周成文阴笑道:“顾之棠,你别以为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公主青睐的!你现在乖乖去圣上面前自首,我还可以放过你。若是你胆大包天愚弄圣上和公主,我定然会揭发你的!”
顾之棠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玩意儿。
而董元洲听见还与公主有关,顿时脸色一肃,冷声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第88章 还给你
周成文眼珠一转,看向董元洲,虽不知道他暗地里和公主的交情,不过知道他父亲一向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于是忙先下手为强,拉着董元洲道:“董兄,你有所不知。顾之棠因为击杀苍狼救了公主,所以才获得圣上的赞誉和赏赐。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设的局!”
顾之棠冷眼看他,不为所动,一点要阻止的意图都没有。
董元洲略微疑惑的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表态,也只好先按捺住,等着周成文的下文。
周成文继续道:“顾之棠的身上带有引狼的药。正是因为她,公主才会遇难的。她把公主当做向上爬的垫脚石,实乃可恶至极!”
这件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周成文知道,但是他不在意。他要的,就是顾之棠吃下这个哑巴亏!
只要从她身上搜出那带有引狼药的香囊,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罪名一旦扣压下来,什么太学双璧,怕是菩萨也难救。便是圣上没有追究,顾之棠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失却圣心,再难获宠。
董元洲面沉如水,对着顾之棠目露询问之意。
顾之棠轻嗤,“周成文,你怎么就知道我身上带有引狼的药物要加害公主?”
“若是你坦坦荡荡,便把香囊拿出来,一验便知真假。”周成文急切道。
“哦?”顾之棠瞥他一眼,奇道:“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药物就下在香囊里?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知道,难不成你在栽赃陷害我?“
周成文面色一僵,下意识看向董元洲,发现董元洲目光阴冷,似带刀。
他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失了分寸,操之过急了。
可话已出口,就只能咬死顾之棠!
周成文冷哼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若是问心无愧,敢不敢拿出来验一验?”
“四郎怕是拿不出来。”江暮云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口,面上辨不出喜怒。
他缓步走进来,淡淡道:“药确实是下在香囊里的。”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周成文面色大喜,忙责问顾之棠:“是极!江暮云都如此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等顾之棠答话,江暮云便极快的扫了周成文一眼,眼神锐利,带着暗芒。
“不过那五福香囊被我烧了。你怕是不知道,其实那天狩猎,四郎压根没带上香囊。香囊里的药,除了我之外,只有下药的人知道。”
这下药之人所指的谁,不言而喻。
周成文手心都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背后吓出一身的冷汗。
“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周成文还在垂死挣扎,他拔高音调,努力掩饰话语中的颤抖,“你说没带就没带?先别管我为什么知道药下在香囊里的。你都说了,只有下药的人才知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是你下的药?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扣到我身上来!”
江暮云轻轻冷笑,也懒得跟他对峙,“好啊,先不管是谁下的药,我们就说那天四郎有没有带香囊去。我说的话你不信,那就找一个说话可信的人来。”
周成文眉头一皱,心中更是不安,呼吸都变得局促几分。
江暮云又轻声道:“请公主来一趟吧。”
顾之棠乐了,忙凑上前来,对着江暮云伸手:“好啊好啊,公主赏我一块信物,让我有事上门找她。你把玉佩给我,我这就去请公主。”
她知道江暮云是在唬周成文。
像周成文这种破绽百出的戏码,稍微唬一唬他自个儿都虚了,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她借机把那玉佩给讨要回来,这才是正经。
什么周成文?呵,闹到御前她也不怕。不过敢算计她,找机会打一顿就好。
本以为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可谁知,江暮云只淡淡的看她一眼,居然真把玉佩还回来了!
玉佩落在顾之棠的手掌心,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她一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成文身躯一抖,弱弱道:“公主金枝玉叶,怎会……怎会……”
“够了!”董元洲目中满是愠怒和讥诮之意,冷笑道:“周成文,你若是还要点脸就赶紧滚!你还以为这里是太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人包庇袒护你?你想把事情闹大?行!我这就让我父亲带你去面圣!不过你要想清楚,这后果你是否能承担得起!”
周成文汗如雨下,露怯了。
他白着一张脸,干巴巴的丢下一句:“狂妄之徒。”随后匆匆离开。
董元洲一拂袖,心头直泛恶心。他皱眉道:“我是不曾想,这周成文居然……会做出如此行径来!真是阴险小人!我听父亲夸他功课不错,还以为是个可交之人,可谁知……真是令人作呕!”
江暮云没搭话,他只定定看顾之棠一眼,冷淡道:”还给你了。”
言罢,也跟着走了。
他说的,自然是玉佩的事情。
顾之棠捧着玉佩,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使力闹剧就收场,有些愣神。
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元洲,顾之棠把玉佩交给董元洲,让他带回去给公主。
随后又轻声道:“多谢董兄信任。”
董元洲罢罢手,叹气道:“周成文把我当成个傻子,难不成我还真是个傻子?公主既然信你,我自然也信你。”
顾之棠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
她真怕董元洲又是一腔真情错付。
诶,好麻烦啊。
她不仅要棒打江暮云,还要棒打董元洲?她这根大棒快忙不过来了。
若是……公主喜欢他,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公主无意,两人硬是凑到一块,前途依旧未卜。
她试过,强扭的瓜不甜,不仅不甜,还是苦的。
顾之棠叹气,忧心得头发都快白了。
想了想,便先把这事情压下不提。实在不行,就去给公主求一支姻缘卦,看看天意如何吧。她两世都未生儿育女,可此时却要面对嫁女儿一般的复杂情况,着实手生,应付不过来。
第89章 干率性堂的
狩猎回程时,顾之棠给周成文找了一个不打不小的麻烦。
在野外扎营时,她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一窝马蜂,心中有了主意。
一回营地,又和董元洲勾搭成奸。
因上次对周成文此人的行径很是不耻,董元洲听了顾之棠的计划,一拍即合。
董元洲用自己的名义把周成文引到事先找好的地方,而周成文想借此机会,好好的解释一番,拉拢拉拢董元洲,自然很快答应下来。
这几日来,他提心吊胆,总担心顾之棠会来找他发难,觉都没睡好,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面容便憔悴不已。看着萎靡不堪,哪里还能看得出往日的风采?
周成文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一次的面谈上了。
虽然不知道董元洲为何要把地点定在这种荒僻的角落里,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可当周成文来到约定的地点后,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正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嗡嗡声响起,那阵势着实吓人。
周成文一愣,回头看过去,便瞧见一群马蜂朝自己飞来。
一见此,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忙拔腿狂奔。
只是他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天上飞的?很快他就狼狈得抱头乱窜,虽然用衣衫包着脑袋,可抵不住马蜂人多势众,还是把周成文蛰得哇哇大叫。
最后,还是附近的禁军听见了周成文的呼救声,这才急急举着火把赶来,把马蜂给驱赶走了,救了他一命。
周成文两股战战,脑袋更是被马蜂蛰得满头包,几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一点也看不出读书人的风骨和自持的清高了。
见他如此,一些本来就看不过这些娇气学子做派的禁军便发笑。
躲在暗处,偷偷议论道:“这小子,不会取捅了马蜂窝吧?什么太学骄子,我看他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除了添麻烦,猎物也没见猎得多少,也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另一个则是道:“诶诶你别乱说话,让人家听见了,指不定还要训斥你,派头大着呐。”
“哼,还没功名在身呢就敢狂。”
周成文本就羞愤欲死,听见这些人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一点也不含蓄的议论他,气得面色铁青。
他还想拿出少爷的派头,刚要出口训斥,可想起他们的冷言冷语,还是住了嘴。
因为他的大意,已经吃了两次了,他现在也长了心眼,居然生生忍住了。
哼!董元洲!
和顾之棠一路货色!那江暮云也不是个好东西!
周成文眸光暗闪,气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偏偏被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让他想晕都晕不了。
当周成文回到营地时,整张脸已经红肿得不像话,一双眼睛更是只剩下一条缝,惨不忍睹。
彼时顾之棠和董元洲围着篝火,小声交谈着。
看见被人架着回来的周成文,再看见他那张肿得大如盆的脸,顾之棠不厚道的忍笑。
她肩膀一直耸动着,身体颤抖,抖啊抖,抖得手中拿着的那碗酒都快抖没了。
董元洲用手肘捅了捅她,小声道;“你含蓄点,人家都快把你瞪死了!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顾之棠惊奇道:“啊?哪里?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啊。”
都肿成一条缝了,自然看不到眼睛。
董元洲也忍不住笑了。
周成文气得哆嗦,一哆嗦牵扯到伤口,更是生疼。
一时怒极攻心,终是忍不住晕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被抬走了。
董元洲笑了一会儿,又道:“你不怕周成文来找你报复?”
“我之前也没惹事,他不是也来找我麻烦?既然如此,何必相让?他能找我麻烦,我不能找他麻烦?”
那马蜂窝是顾之棠用弹弓捅的。
这件事周成文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不难想到她身上。
想到是她做的也没关系,她不怕。
顾之棠一笑,把碗中的酒喝光。
“他只管来找我麻烦,我要怕他我就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干率性堂的人!”
董元洲:“……”
“干率性堂的?”江暮云又忽然冒出来,似笑非笑道:“倒是口气不小。”
董元洲自发自觉的给江暮云挪了个位置,笑道:“四郎少年心性,想当初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闹出不少事。你别担心,太学哪届的学子没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只要博士压得好,不翻过天去,四郎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江暮云凉凉看他一眼,无谓道:“谁说我担心她了?我只是想说,我也是率性堂的人。”
顾之棠一脸平静,似乎没听见,无事发生。董元洲自己接过这个话茬,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摸摸鼻子,尴尬道:“她就是说着玩儿的,怎么会对付你呢?”
江暮云嗤笑,“已经对付过了,不止一次。”
“……”董元洲感觉自己乱入了,江暮云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其实他就不该掺和,他要是聪明一点,就该在江暮云出现的时候,麻溜的滚开。
现在要滚,显得有点刻意且尴尬。
于是董元洲又硬着头皮干笑道:“那什么……四郎就是和你开玩笑,哈哈哈开玩笑。”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江暮云面色又不对了。
他冷不丁的发问:“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这么了解她,倒叫我惊讶。”
“……告辞。”董元洲终究还是走了。
董元洲走后,瞬间安静下来。
耳边除了呼呼风声,还有火苗忽然拔高发出的声响,便没别的声音。
顾之棠忍不住别过头去,认真的打量他,发现他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落下明暗不一的阴影,倒是显得他的面容越发生动柔和。
她挪开目光,问道:“你有事么?”
这几日来,江暮云一直有意避着她,顾之棠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也不想再管。
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成,不想再为他费神。
江暮云低低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银簪,“还给你,我不要了。”
顾之棠一看去,发现是那支在上元节赢来的比翼鸟样式银簪。
第90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银簪共有一对,男簪和女簪。
江暮云掏出来的这支较为粗大些,正是那支男簪。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讨的就是个彩头。
因为当晚的情形过于混乱,顾之棠都没把那对簪放在心上。
她早以为,银簪早已落入池水中。
此时,江暮云却又拿了出来,倒叫她愣了很久的神。
他说他不要了……但其实她也没送过他啊。
想起娄娘子那句“他抢我东西”,一时间,顾之棠心头百味杂陈。
一动唇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只是默默的接过拿在手中,沉默的把玩着。
其实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形同陌路,不要再对她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该改的命,她来改。该保护的人,她自己来保护,也不假借他人之手。
至于江暮云?有功夫在乎他,还不如多想想公主的终身大事该如何办。
说实话,她也很好奇。
公主也许可以替她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花团锦簇、没有江暮的路。
如此,也算是了了她的遗憾。
顾之棠轻轻一笑,纤细的手指一扬,银簪便脱手而出,落入火堆中。
“正好,反正我也不喜欢。”话音刚落,银簪入火堆的声音传来,敲入心坎般,牵动人的心神。
很快,银簪被烧得通红,和火炭融为一体,什么也瞧不见。
江暮云心中一紧,指尖不自觉的蜷缩一下,却没阻止。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银簪,那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底,明亮的光却衬得他的眸色乌压压的,黑得深沉。
她竟是连问都不问一下,这银簪究竟如何得来。江暮云一牵唇角,却只能苦笑。
其实,她不是心防重,也不是不开窍,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不喜欢,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于他喜不喜欢她么?江暮云不知道。但心中终究有点不同,这一点不同,一直让他犹豫至今,做了许多往日决不可能做的事情。
是该做个了断了。他毕竟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太学里的,家里的。恩师的厚望,家族的重托。很多很多,该做的事情。
一路走来,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将要走什么样的路。
他才十五岁,却把往后五十年的人生都安排妥当了。
顾之棠于他而言,是变数。他曾经想过要征服这个变数,可惜现在他却是为了这个变数开始乱了分寸,这样很不好。他自己快要被征服了,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暮云这几天,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在抢了她玉佩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
对于不能掌控的、未知的变数,一般人或许会躲避,他却不这么想。
不能解决的变数,是隐患。
他不能留下。
是及时停下还是继续,都得有个决断。正因必须有个决断,所以他犹豫了。
他不该任性妄为,在第一次发现顾之棠的时候,因为自觉有趣,便纵容她。也不该因她眼中的防备,想要探究得更多,便接近她。更不该从率性堂搬出来,又一次接近她的监舍。
权衡利弊,江暮云觉得,他该及时止损。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顾之棠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有意在撩拨他逗弄他,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便是这么一个原因,便够让他下决断了。
只是,当真要下决断的时候,江暮云才发现,心里竟然也是不痛快的。
黏黏糊糊的,难受又舍不得。
特别是发现顾之棠比他还要绝情,还要更加干净利落抽身时,这种难受又多了几分不服气。
各种念头交织翻涌,无法言喻得清楚。
江暮云的喉结上下一动,声音涩然沙哑:“四郎,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
顾之棠淡笑着,“我说过了,你的打算我并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我却很感兴趣……”
顾之棠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他一些,好更加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只是,除了瞬间的慌乱,别的也瞧不出。
顾之棠忽然就了无趣味。
她早就厌烦去猜他的情绪。
江暮云在等着她的下文。
顾之棠歪了歪脑袋,嘴唇轻勾,别有深意的盯着江暮云的眼睛,有种恶意的快感。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顺着夜风,吹进江暮云的耳朵。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么坦荡干脆,一点也不扭捏,完全没有任何的气氛可言。
江暮云本来要生出的那点不可言说的雀跃瞬间就冷了下去。
他抿唇不答话,只是眼角不再像平时那样微扬,而是微微往下耷。睫毛乌压压的压下一片阴翳,看不清眼神。
顾之棠一直盯着他,把他所有的小表情都瞧得分明。
他在委屈个屁!
江暮云正襟危坐,很久都没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顾之棠不耐烦了,她拿根木棍捅一下火堆,一下子火星四溅。有几个火星子落到江暮云的衣摆上,他也一动不动。
顾之棠道:“你好歹倒是回句话。”
“我在思考。”江暮云淡定道:“我觉得你在玩弄我。”
顾之棠把木棍一扔,摊手:“江暮云你个懦夫。机会只有一次,我以后可不会听你诉衷肠了。”
“……一点点吧。”江暮云捡起她扔掉的棍子,也把火堆弄出一串火星子来,指着冒出的那些火星子道:“就那么点而已。”
顾之棠满意了,捧腹大笑,终于有点扬眉吐气的畅快。
若是他在前世的时候,能说这样一句话来哄哄她,她该多开心啊。
可是没有。
顾之棠笑够了,偏头瞧他,发现他虽然一本正经的拨弄火堆,可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抹红,于是凑过去,悄声道:“很好,虽然你说得很好听,但是可惜……你现在放个屁,我都不信了。”
江暮云握着木棍的手猛的捏紧,垂下眼道:“嗯,我也只是在哄你开心,免得你尴尬,毕竟我不是真的断袖。”
顾之棠听了,无所谓罢罢手,转身离开。
第91章 太学一霸
自此之后,顾之棠没有再见过江暮云。
两人虽然同行,但因心照不宣的默契避开对方,便也没有再打过照面。
那天晚上,虽然并未点破什么,但两人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交谈,本就不必把话说开。
他们像是达成某种协议似的,都不约而同的想把事情往正途上引——回归于从来没见过对方时的模样。
顾之棠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马车,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色。
江暮云就是江暮云,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轻易迷失。
他总是最清醒的那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都清楚得很,从来不会犯浑。
说好听点,那叫清醒自持,难听点叫薄情寡义。
这样的把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想他初入公主府时,还未接受身份的转变,成日沉默着。清隽的眉眼除却平时的淡然,还多了几分冷漠。日子一久,风言风语便传出来了。
公主的梳头娘子在背后议论江暮云,也直接被她发配出府去。
第二日,等她要梳头时才惊觉到不顺心。
那时,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因为另一个梳头娘子总是梳得不合心意,还令她大发脾气。
江暮云知道后,捡起她摔掉的象牙梳,替她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
他手生,也梳不好,跟她平时梳得华丽的发髻全然不同,与她秾丽的眉眼极不相称。仿佛一朵娇艳的牡丹灰扑扑的落了尘,失去了耀眼的娇色。
说实话,她很嫌弃,心中却很欢喜。
毕竟画眉挽发,这些都是闺中情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他愿意为她做,是不是说,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接受她了?不讨厌她了?
呆呆看着菱花纹铜镜映出她的模样,瞧见红唇上扬,勾出一抹弧度来。
江暮云剪了一朵刚刚盛开的海棠,压在她的鬓角,又把碎发别再耳后。贴着她的耳朵夸赞道:“公主天生丽质,如此这般,便很好看了。”
一番话夸得她心花怒放。
从此之后,她连梳头娘子都不用了,梳妆的事情,都是江暮云一手包办。
虽然一开始他做得不好,不过却愿意学。很快,他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她眼睛的媚态,能为她画出最时兴的额黄。
江暮云妙笔丹青,如今却在这里为她描眉梳妆,她心中不是不得意,不是不欢喜。
正因为他如此温顺,她才会觉得,或许他心底对她也是有一点点好感的,哪怕只有一点点而已。
可后来,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性格使然。
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他能权衡利弊,也知道该如何做。所以,才会任她予取予求。
当初他对她那么好,却一点也不喜欢她。而如今呢?几句话而已,她还会上当么?
江暮云的柔情蜜意都是带毒的,谁当真谁傻瓜。
顾之棠扬起马鞭,很快就追着前头的禁军飞奔而去。
一路上舟车劳顿,等回到京城时,顾之棠累得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她跟着孟宁回太学去,一路在马上都耷拉着脑袋。
孟宁随意的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放他们回监舍去了。
此时,太学早已下学。
顾之棠一脚踏进监舍时,不由自主的往江暮云的房间望去,发现他门窗紧闭,屋内也未曾点灯,似乎还未回来。
雪已经融了干净,露出地面的石板。
顾之棠扫了一眼,发现院中的那个坑不仅没有填上,反而……还越挖越深了?石向荣干什么?养鱼吗?
她一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此时,石向荣从里头飞奔而出,大吼一声:“四郎!”
又是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又是那一脸极其夸张的表情。
还是那个熟悉的怀抱。
石向荣重重的抱她一下,沉痛道:“你瘦了!”
顾之棠心中的阴郁稍微去了些,抬头笑道:“你怎知我瘦了?”
石向荣虚空用手环了一个圈,比划道:“上次你离开时,是这么粗,现在是这么细!”
这一次,顾之棠离开足足半个月,石向荣确实好久不见她了。
这猛的一瞧,发现她不仅是瘦了,面色更是有些苍白,便关切道:“四郎,可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顾之棠点点头,随后洗了个热水澡,此时才感觉活过来一般。
等她湿漉漉的披着头发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石向荣尽职尽责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看见他,顾之棠轻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心中的空虚之感顿时被填满。
石向荣这个傻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与某些人比起来,真是太可爱了。
毕竟他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口蜜腹剑,也不会突然就捅你一刀。
和傻子相处总会格外省心的。
顾之棠走过去,装作随意问道:“江暮云的房间还没点灯,可是还没回来?”
“没,我没瞧见他呢,应该是没回来。”
没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呗。
顾之棠没说话,只转身走进监舍里,拿一块布帛来擦拭头发。
“四郎,你临走前让我盯着江暮云,有什么事情都和你汇报。只是江暮云也去狩猎了,我没能盯成,就盯了别人。”
顾之棠随意问道:“你盯谁啊?”
“娄天华。”
顾之棠倒是好奇了,“他不是生病了回家养病吗?”
说起来,这病,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石向荣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卖了个关子,“你知道,现在太学一霸,是谁吗?”
太学一霸?还有这玩意儿?
石向荣解释道:“以前是谁拳头大听谁的,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都是这么干的。那娄天华逞凶斗狠惯了,力气又大又能打,一开始那帮成日不干正事的混子都听他的。”
“现在呢?”
石向荣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自豪道:“现在是伏子昂了!”
顾之棠吃了一惊,“……伏子昂很能打吗?”
不是她吹牛,她能打两个伏子昂好吗?
石向荣道:“能打啊!你走后,伏子昂和娄天华打了一场架,伏子昂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