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篇 保洁
公司所在的园区开发早,道旁的槐树长成一条条绿色的拱门,以前每到中午,树荫下满是小贩的推车,挨挨挤挤的上班族穿梭其间觅食。后来整治环境,附近饭店家家人满为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饭店也安静下来,从前潮水似的人群不见了。
物业贴出大幅招聘广告几个月,不仅门卫的几个熟面孔不见了,楼道里保洁也消失了。某天打电话给个当小老板的朋友,他气喘吁吁的,正窝在现场的管道间里给人装设备。打给另一个,电话里乒乓乱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正在车间里操作空压机带动的设备,他的声音醉酒般高亢,听不清他说什么。
放下电话想出去透透气,同事从外面进来,鬼鬼祟祟瞄一眼身后,说先不要去卫生间,“某总在亲自打扫厕所”。某总是附近三栋大楼的主人。从那天开始带着副总和所有职员轮班做保洁,一做就是三年。
前几天,终于有新保洁上岗,某总不知怎样,我们都如释重负。原来去卫生间即便再小心哨探,还是好几次撞到某总,尴尬不用说,总觉得应该帮他干点啥。
第一次见新来的保洁是在他上岗一周后,他靠着卫生间的墙有滋有味的喝水吃东西,看样子他对自己的劳动足够自信。昨天等电梯,楼梯间里一阵唰唰响,那保洁正挥动拖布打扫窗户上的灰,那窗户冬夏敞开着,至少十几年没见谁动过。
他的专业敬业让人肃然起敬。
不知该希望他一直做下去,还是把这份认真用在更能体现他价值的地方。
祝福每个奋力生活的人。。
第二百五十七篇 老家贼
姥姥把麻雀称为“老家贼”,“贼”好理解,麻雀不懂啥叫所有权,以为地上长的都可以吃,从人的角度看,那就是偷;“家”这个字最有趣,东北人叫麻雀为“家雀(读音为敲的第三声)儿”,承认了麻雀在人类中的地位,跟家禽、家畜一样。
平生第一次认识麻雀,是有一天暴雨之后,姥姥从灶坑里掏出个黑团团,又吹又拍撕开,把一丝丝的肉塞进我嘴里,自己掰了一块骨头嚼得咯吱咯吱响,一边嚼一边说“糊香糊香的”。
小时候的懵懂很奇怪,姥姥说天蓝,才看到天;说树绿,才发现有树。姥姥说是吃的是家雀儿肉,才知道有麻雀的存在。
东北冬天漫长,安抚闷得发疯的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用簸箕扣麻雀。用一根拴着绳子的木棍支起簸箕,簸箕下撒一把小米,孩子牵着绳头躲在门后盯着麻雀的一举一动。拉绳子、跑出去看、支起来再盯,比作别的事有耐心,还安静,姥姥能不被打扰专心干半天活儿。
小猫四五岁,冬天雪后跟我舅舅出去散步,回来兴奋地告诉我,她舅脑(姥)爷一拍手,飞起一大群鸟。那是麻雀。
现在城里的麻雀不那么怕人,人该惭愧。曾经,家雀儿几被灭绝。
城里住处窗外是另一栋楼密密麻麻的窗户,落在窗栏杆上的麻雀是唯一的风景。我居心叵测,隔几天就在窗台上的小碗里填食添水,貌似热心招待麻雀,实质是为赶赶自己眼睛的寂寞。
麻雀们现在不是四害,不用当老家贼,我也不好意思把它们当“家雀儿”。
每天呆在笼子里,我知道我不配。
第二百五十八篇 长生不老
最近开始喝补品,只是因为手边有,某人前后送了我两次。第一次转送长辈,反馈说吃了不舒服,这次收到就自己留下。上帝伸出搭救之手的次数也是有限的,不能一躲再躲。
早起捧着那一杯底深棕的液体,生命有希望得到额外的保障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一口都是祝福。每年的某几个时刻人们不吝表达的美好愿望,具体到每一汤匙,才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一边喝,一边做梦,这东西要是真好使,万一长生不老了,这可怎么办呢?
孙猴子去学艺,菩提祖师说一种技能,他就问一句“可得长生么”。猴子憨的可爱,无牵无挂石头里蹦出来的东西,要长生做什么呢?人要身体强壮,为的是保住灵魂的尊严。身体的拥抱,其实只是因为无法用看得见的方式拥抱灵魂。
孙悟空熬过了五行山下那五百年,陪唐僧取经,渡众人出离苦海,也是一番事业。人要是没机会弄这么一件事干着,还是不要长生的好。
试想身边的人都如树叶草叶一样春荣秋谢,独你一个人原地看着,发个感慨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举目无亲,多孤单寂寞。
如果长生又不老,像科幻小说里的人物,一次次飞蛾投火般搅合到世事里,累积的聚散、不尽的回忆、诸多悔恨的苦痛,如果不被逼疯,大约就剩了一个愿望:取消长生不老的特权。
早餐吃罢,收起幻想,楼下的检测点人头攒动,还是赶紧排队去吧。
第二百五十九篇 一个人
早起忙忙地收拾,牙刷戳痛了牙床,手机、电池、眼镜一股脑扔进背包,穿鞋把鞋带扯得乱作一团时,忽然想:一个人出门,忙什么呢?于是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小区外面一块空地不知什么时候围成个院子,里面几排白色的活动房,每一间都单独开门,很小的窗子外面钉着铁栏,冷冰冰、壁垒森严。高大的铁门里外都堆着临时隔离带护栏,地上的绿网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惊人潦草地表明临时的性质。
附近的人们在旁边踢毽、打球、跳如同抽搐的体操,好像那地方跟他们毫无关系。空了一两年,今年做了核酸检测点,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今天进门,被一个没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叫到最里面一排,前面没人,一走一过,采样完毕,出门时见了晴天丽日,竟有几分喜悦。
倒地铁乘滚梯,前面胖乎乎的一个人突然大幅度上下摇肩膀,整个后背波涛汹涌地动起来,忽然也肩酸背痛起来,也想像他那样肉虫子般“蛄蛹”。
下了大巴等去村里的车,街上明显人少,穿一身绿的快递来往穿梭,电动车上挂满蔬菜包。城里有病例,不知道隔离了多少人。小绿巴来了,也只零星几个人,没人说话,冷冷清清的不像回村。
村口平时聚着的那群人都在,篮球场上依旧欢声笑语。放下心立刻觉得饿,喝一杯咖啡奶吃几粒核桃,边浇花边计划吃关东煮。检查材料,只有白萝卜和鸡蛋。就做只有白萝卜和鸡蛋的关东煮,反正一个人。
坐在客厅看窗外的山,能看到厨房阳台玻璃上白蒙蒙的水汽,好像听见锅里淡金色的汤咕嘟咕嘟地响。
晚饭和明天的早饭都有了。
第二百六十篇 心想事成
回城坐大巴,先坐在一个瘦女孩旁边,有人下车,赶忙跑去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巴的座位很窄,挨着外人比挨着自己人舒服,外人都小心不碰到别人,自己人只管实实在在镶在椅子里,从不留意溢出的部分。窗外的街道冷清,也许不会有邻座,真有的话,但愿瘦小一点。
一站一站过去,就快上高速了胜利在望,忽然眼前一黑,转过头,身边一个山一样的后背。坐了这么多年车,见了无数乘客,特意找也不易找到这样庞大的邻座,平视只能看大片后背,往后仰能看见圆滚滚的肩膀,侧过身后背贴到车窗上才能看到他的头:黑漆漆的头发,头顶扎个小辫子。
从没近距离看这么大的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动手机,比了半天终于拍到一张,一角我的黑色冲锋衣,肩旁一片军绿的背景,那是邻座的冰山一角。放弃偷拍的念头插上耳机,总觉身边有个柔软的“大熊”,想把头靠上去。
照例睡得前仰后合。一觉醒来,大巴正下高速。伸长脖子瞄一眼邻座高高在上的手机,一个线描的漫画形象,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样卡通的人做卡通,也像卡通片里的情节。他似乎有所觉察地动了下头,我微微侧脸把视线移向窗外。我是没有机器猫的康夫,他是实力派大熊。
觉察到他要下车,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大片的后背,离得太近,有点眩晕。车停稳,他从座位上“冉冉升起”,头越过车门口的横杆渐渐接近车顶,还没站直,他就从门口消失了。我坐着没动,灵魂忽地转身趴在靠背上,又穿过下车的人流扑到车窗上,可惜他走得太快,到底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完整的背影。
大山、大河、大狗、大船,飞机是大铁鸟,喜欢一切大的东西,包括这个“大人”。期望个少占空间的邻座,上帝砰地一声把他扔过来,也是开个大玩笑。
第二百六十一篇 四舅母
四舅母是我的闺蜜,昨天刚满八十一周岁。
亲友对四舅母的评价都是“厉害”,母亲对我和四舅母的友谊也很不解,不明白一个精明一个傻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几年前四舅母查出了癌症中晚期,瞒得风雨不透,手术一个月后告诉我:你四舅母这回得了个大的。我张皇失措,建议她信个啥。她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大事面前有点势单力薄,立刻找组织入会一气呵成。她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后面化疗,她不想去,被医生逼着去了两次,不知怎么医保卡出了问题,她借机不去了,告诉我说:这是上帝的意思。没了化疗的反应,她该做什么做什么,说:我就当自己没病。
现在她体检已经是健康人水平,真的没病了。
前天表姐在群里宣布四舅母要过生日了,“八十大寿”。四舅母发语音,咯咯笑道:八十一了,去年我没言声儿。她信老话儿,不张扬免得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她想办到的事总能办到。我私下里采访她,让她谈谈八十一岁的感受,她讲到从前的穷,家徒四壁,说:我们那时候就唱歌说笑话,不知道穷到啥时候是头儿,也得好好过。
她替儿女筹划,也替我筹划,从不惜心惜力。那天她跟我说买了块墓地,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要是躺到那里去,遇到事我可跟谁商量呢?知道我爬山后浑身酸痛,她说:你不要等有人陪才去锻炼,平时也要自己抽时间锻炼。这么了解她我听了还是吃了一惊,隔着半个地球,竟然像她亲眼看到的一般,说得那么准确。
她的八十一自述最后说:感恩上帝的眷顾。
第二百六十二篇 游人止步
现在坐在蜗居里,望着对面楼的一面满是窗子的墙,回想前天悠游其中那片流光溢彩的绿洲,如同做梦一般。
那是潮河,两岸青山、堤边绿树掩映,河中或激流如瀑,或小潭深静,水流不到的地方是芦苇荡、碎石滩,由河底到岸边,碧草青青、山花烂漫,举目蓝天绿树,颇有融化其中的感觉。
但是,所有的好事都坏在这个但是上,生活不是诗。河边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岗哨,多设在由堤坝通向河滩宽阔的台阶旁,不许人走下去。河水水流最细的地方只有一米宽,大片平展的石滩,很想用手试试水有多清凉,跟坐在路旁的守河人聊了聊,汛期将近,已没有突然涨水的危险,然而就是——不准下去。
一边打探一边贪馋地扫视那细细的水流,一只白鹭站在中间看热闹,它知道有人替它站岗,丝毫不惊慌。这样严密看管着,确实干净,路边见不到包装盒等垃圾。可是,我下去也不会乱扔垃圾,绝大多数的人也不会,都是为了享受美景,谁也不是专门搞破坏的。
走不远有几个人在浅滩摸鱼,网袋里是田螺、鳞片白亮的大鲫鱼、还有极粗肥的泥鳅,据说早晨来的人收获更多。正看热闹,守河人慢悠悠开着农用车过来,几个人一边爬上来,一边说:“别让人家为难。”进退得当,令人佩服。
村里有名的几处名胜早已圈地售票,票价不菲。没名的关隘路口严防死守,拦住的都是老实人,既有诲人投机取巧的嫌疑,又挡住了乡亲们赚点零花钱的门路。游人止步,山川寂寞,里外都吃亏。还害得这几百字的短文疙疙瘩瘩,影响正能量输出,不知所为何来。
第二百六十三篇 误入歧途
那天的诡异从放弃翻越一道护栏开始。
好好地在山中防火道上走着,为每一颗“橡果子”穿过枝叶落地的声音开心,忽然被带到一段白亮憨实的护栏前,被告知只有翻过去才能爬到正经山。明明前面大路朝天,真是岂有此理!一意孤行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野路入口恢复记忆,想起那条大路是死胡同,只好沿着荒草覆盖的小路往山上走。由此离奇的一天拉开序幕。
一个陡坡爬了一半,停下喘息的当儿举目四望,惊恐地发现四周空空,自己正贴伏在一条仅供容身的窄槽里,手抓脚踩的都是小块磨得光秃秃的岩石,立刻汗毛直竖,恐怖指数飙升,瞬间爆表,理智荡然无存,仅凭着身体求生的本能,低头一路猛爬,到上面一处平地时,已气喘如牛、心跳恶心,坐下不行又躺倒,躺倒还难受得想要打滚。好半天才缓过来,碧草鲜花恢复了颜色,亮丽得耀眼。
走一段平路,爬一个小坡,经历一次从轻微难受到濒死又逐渐缓解的过程,好在缓解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那个山石夹缝处,不适基本消失殆尽。爬进那个夹缝才知道臂力弱到大约只够扳住岩石缝隙,要挪动身体,只能靠腿的力量。身体两边都有岩石,恐怖但没爆表。手脚并用爬上来吓一跳,上面等着排队下去的总有二十几号人。就近坐到一块石头上遮饰自己软瘫热化的两腿,庆幸刚才只顾气喘没出声,不然哀嚎惨叫还不得被他们笑死。
后面找了条路下到谷底,再没前面的惊心动魄。搞笑的是最后的出口还是那道最初不肯翻的护栏。这次翻了。翻后忿忿不平,只顾怒视拦着铁网的正门,撞在路中间两米宽的提示牌上,踢痛的脚趾,半天才平复。
搞笑的是同伴后来告诉我,最初那个吓得半死的地方高度只有两米,而那个山石夹缝则是高处山尖,两边就是悬崖峭壁。他们众口一词,说我不是征服了山,而是把山“躺”服了。
第二百六十四篇 睡前几分钟
手里的书滑落过两次,就意味无论多不情愿也得睡了。关了灯,摆舒适的姿势,从前是不用的,怎么都舒适,现在要翻滚数次,最后可能也没找到,多半是实在乏了,将就睡了。人到中年,最明显的进步是学会了将就。
闭上眼睛,意识处于半模糊状态,好些人和事就像水里的气泡,咕嘟嘟浮上来。分明没睡着,已经开始做梦了。因为半清醒,脑子里的画面特别清晰。有一回白天受刺激,合上眼,一张张丑怪诡异的脸做着各种嘲笑的表情。翻个身还是他们,睁开眼再闭上也是,于是在心里背诗,“杨家有女初长成”,白居易不是惑下媚上,他只是认为绝美爱情里的杨玉环不该有那么复杂的身份。想到这里,那些脸不见了。啥妖魔鬼怪也挡不住艺术的魅力。
昨夜睡前遭遇了一场大劫。不是恐怖的画面,也不掺杂任何想象,就是一桩事实:我已经三年没见到小猫了。漫长的时间,诡谲的风云变幻,无法预知的未来,醒时能承受的,半梦半醒就悚然心惊。这不是梦魇,无法醒过来。同在一个梦魇里的人数再多,也无法弥合创痛,被迫的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
睡前几分钟,也是反省的时刻。一天里所做的事、说的话有没有伤害别人、有没有亏负自己。微末,更容易洁身自好?
最近又有活动,加班晚归扫地车还在辛勤劳作。靠在公交冷硬的座椅上,享受着积攒了一天的腰酸背痛,看那车下大大小小的刷子不知疲倦地刷着刚下过雨的马路,疑心自己打盹儿了,那缓缓移动的机器又是一场梦魇。
第二百六十五篇 开心日记
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个阶段,日记是每天的安慰,全靠纸上的一笔一划整理思路,收回被现实惊散的灵魂。那些日记写完就完了,从没兴趣回头看。当初的大事小事现在看都不算事,已浪费过一次时间,不能再浪费第二次。
昨天忽然想,如果当初换个角度,改成记下每天的开心事,有没有可能更加有效地提升“正能量”?那样的话心理按摩就没有了。可是不专注伤痛,它们就随风而逝,根本也不需要心理按摩。而且,最最重要的不开心日记变成开心日记,眼前有了不快的事,肯定会有兴趣翻一翻。悲观的个性造就了悲观的事实,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小猫十几岁时两个人同做一个心理年龄的测试,她的心理年龄一百零八岁,而我才十八岁。当时只顾嘻嘻哈哈笑她是千年老妖,没想到自己的幼稚。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幼稚。其实也没拿测试当真,不过是玩。
反过来想,写不开心日记比写开心日记成熟些。不开心需要解释,而开心即使不记下来也不会忘。并且,路上并不是除了不开心就是开心,还有大部分的灰色地带。
最初发现灰色地带时,跟朋友说自己抑郁了,开心不开心没了清晰的边界,每天不悲不喜。朋友说:“你成熟了。”我不肯认,说就是抑郁,会好的。朋友叹道:“会好的,会好的”。听出语气里的安抚,知道好不了了。
其实,能坐下来写就是幸福,无论记什么都是开心日记。
第二百六十六篇 吃点心
久不称体重,自我感觉比前一段轻了,放心去称,竟然创了历史新高。此后就一直不自在,胖得难受。找人诉苦,那人纳闷道吃那么少怎么长的呢?于是又添了委屈。这么艰难的日子长这么多肉,太不正常了。难道为抵抗动荡给自己的安慰超标了?
正咬牙切齿嚷嚷减重,某人乐颠颠奉上几块点心,真是没眼色。一时间不知该拿点心怎么办,暂且放着。午睡起来迷迷瞪瞪在点心前坐下来,吃到第三口才明白自己在干啥,果断又吃了两口罢手。本想放到个看不见的地方去,但那点心一般般,没太大吸引力,在那里放着好了。
自从小猫不在家,就没吃到过顺口的点心。
和小猫一起闲逛,吃点心是结束语。有一次逛了很久,想吃点咸东西,去了一间茶餐厅。那家的东西不错,就是上得慢,正好啜着柠檬水休息下。那天座位离收银台近,听服务员跟柜台后的人嘀咕,有人点鸡肉咖喱,说不要咖喱,“那个菜本来就没几块鸡肉,再去了咖喱,没法做了。”觉察到我俩偷听就不说了。
我们的奶黄包上来,小猫飞快吃掉一个伸手捞第二个时,见我慢条斯理揭奶黄包底的垫纸,惊讶道:“还有纸吗?”细看了自己手里的,道:“哎呀,我吃了一个!”她石化两秒,感受下肚子里的纸,“应该没事,有一点点硬,跟干了的皮似的。”
后面的虾饺烧麦上来,逐只夹到碟子里翻看,又互相确认一遍。也是作怪,那些都没有垫底的纸。
第二百六十七篇 关东煮包子和社交恐惧
说起关东煮。
我:我好久没吃过了。原来陪你上课总吃,好像不上课吃那个就不对了。
小猫:我是一阵阵想吃特定的东西。前几天买了鸭头,坏掉了一包,我以为我有六个,现在就剩两个了。
说起爬山。
我:每次爬山最怕精神崩溃,一害怕就寸步难行。昨天遇到个胖男孩,看样子是被家长逼着过来的,他妈妈让他歇歇,他说不只是耗体力,心累。他说得真准确。心不累干啥都不难。
小猫:精神崩溃了就听歌,注意听歌词分析节奏可以有效转移注意力。
小猫买到了好吃的肉包子。
小猫:我早午饭吃包子加枫糖杏仁奶。猫馋疯了,一直狗叫。这包子也不知是不是手工的。
发了张包子图片,包得歪歪斜斜,一看就是手工的。
我:刚有你的时候我就馋包子,馋到让人特意去买。就是你闹的,我自己肯定不这样。最多想一下,想完就完了。
小猫:估计是,我是行动派,想了吃不到难受得受不了。
小猫:我想吃小学时学校那种放了粉丝的大号包子。
我:我最不喜欢包子里放粉丝粉条。
小猫(脸红的表情):我没吃过啥好包子。
我:我后来吃的包子都没那时的好吃。
小猫:好吃应该是:你吃的时候觉得再没有这么好吃的了,过一段时间想起来还是觉得好吃,然后啥时候想起来就非吃一下不可。
我:我没有过这个感觉。
小猫:你也是没吃过啥好包子。吃过好的就吃不下去不好的。
我:我们那个时候要是被别人说馋是很丢脸的事。
小猫:现在把这个叫“味觉升级”。有个人说他看书,看书上说到啥吃的就恨不得钻进去啃一口。
我:张爱玲说过有个谁家的老太太看小说,就看个吃。
小猫:过去褒贬人的话有些很奇怪。
我:不奇怪。你想想那时候,吃能败家,得多穷。
小猫:又不是倾家荡产地吃,吃吃得起的东西嘛!
我:何不食肉糜。
小猫:还是得有钱,被钱或者没钱支配都挺累的。
我:有的人被支配得跟中邪一样。
小猫:要是你拥有的东西决定了你是谁,那也太悲哀了。
小猫:我就担心那些能赚钱的人是不是就是因为找到了魔鬼附体的感觉,我们不够投入,就算急头白脸了也没那么无所顾忌。
我:我觉得是。我们想着够用就行了,结果就不够用。但是有所不为挺好,清爽干净,睡得着觉。
小猫:不太懂他们怎么做的,也不想懂。
我:就跟甄嬛传似的,没啥意思。
说到社恐。
小猫:有时候真尴尬。
我:你不知道说啥,等别人提出话题跟着说就行。对方要是比你更紧张,你就不用紧张了。
小猫:是啊,我在学校那群人里就是社交悍匪,他们实在太紧张了,我反倒十分放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八篇 恐高
最早知道恐高大约七八岁。那时家里年年都要用碱土抹房顶,借来的梯子搭在房檐上,没事还要跳沟爬墙,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手脚并用三下两下就到了房檐上,离开梯子爬上房顶时往下瞥了一眼,心忽悠一下翻个个儿,恐惧像凭空出现的一只无形的手,一下钳住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越攥越紧。
头上蓝得浓郁的天压下来,明显下垂的屋檐像有不可抗拒的吸力,身体紧贴着满是细裂纹的泥屋顶,灵魂已经一次次滚下去、滚下去。一起上来的孩子大呼小叫四处跑,我趴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大人来了,别人都下去了。母亲骂几句笨蛋也走了,剩下姥姥兢兢业业地仰头盯着我,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指挥:手抓住,脚往下探,再往下,踩实了,哎——对了,手抓住,那只脚下来。这不下来了?以后可别再上了。
真没想过再爬高,可是,阴错阳差又被困过好几次。最近的一次,低着头控制着想要手脚并用的冲动,扶着两边的铁链爬到山顶,只敢平视不敢俯瞰。喘平了下去,到山脚下仰望,欣喜才油然而生,那个地方我曾经到过。
恐高是被脆弱的身体放大了的预警,为迫使灵魂收回探索的脚步。
幸运的人可能不知道恐高的滋味,但一定体验过类似的恐惧。人都雄心勃勃地想要征服什么,最终都只能征服自己。每当我们收拾残肢断臂起身,生活就消减了一点狰狞,露出几分温煦。
第二百六十九篇 冰棍儿往事
老家边疆小城是几条铁路的交汇点,当年火车到站,一群背着冰棍箱子的小贩就一哄而上围住车窗,车上的旅客早就备好零钱,都知道这地方的冰棍儿好。
我家离生产冰棍的乳品厂很近,卖冰棍的(当年我们就这样称呼)用自行车驮了包着棉被的木箱子上货后必定到我们这一片叫卖一阵。东北夏天昼夜温差大,正午温度最高,吃冰棍多在午饭后。刚撤下饭桌,听到卖冰棍的吆喝,拿家里的水瓢出去,卖冰棍的一对、两对地数着把冒着冷气散着甜香的冰棍放进去。看着一大瓢,其实就是八口人每人一根。
很多年后,邻家的二老蛮还羡慕说:你家有钱,买冰棍都一水瓢一水瓢买。
那时候的孩子也馋,但是似乎很少向家长提要求。不是一家人“聚餐”,不记得主动要求过买冰棍。每次都是姥姥让听见卖冰棍的来叫她,才留神听着。吆喝声越来越近,几个人一起喊:姥姥,卖冰棍的来啦!边喊边跑水缸边拿水瓢,还不忘控净里面的水。簇拥着姥姥买了冰棍儿,多数都是我小心端着,弟妹跟在后面,回家才能吃。姥姥从不许在外面吃东西,零食也不行。
小城卖煤的地方称为煤站,挨着铁路,常年敞开着大门,煤堆之间的路铺满煤块,下雨天不粘鞋,我们都从里面穿行。那是大概八九岁,在煤站遇到个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边走一边吃冰棍,正走到我面前,手里的冰棍掉下来一大块,落在乌黑的煤上。我和男孩都一愣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大人伸手一把抓起递过去,男孩接过来,直接放进嘴里。
觉得这件事不体面,跟谁也没提过,可一直记得。
现在见了难看的吃相,吃的人洋洋得意,在旁边看着早替他们羞愧不已了。
第二百七十篇 谁不爱豆角
最早认识豆角,是在瓦蓝的天空下站在绿得晃眼的豆角架前,姥姥把带着露珠的豆角放在我手里:“这是早豆角子。”东北人爱给东西的名称后面加“子”字,比如“土豆子”、“青瓜蛋子”(未熟的瓜)、“鲫瓜子”(鲫鱼),熟识又轻蔑。东北人爱炖菜,早豆角炖了水唧唧,吃它就是因它结荚早,当时没有别的选择。
有一年早豆角结得多,晾了好些豆角干。过年的时候用肉片炒豆角干,也炒了尖椒干,两盘菜都是绿的,姥爷问我哪个是豆角干,我没看清楚就指,害他辣得五官移位。
油豆上市,三天两头就跟新土豆、茄子一块炖上一锅,多数的时候不加肉,也不收汁,菜多油少,如同水煮。好在油豆入味,一条一条塞进嘴里,咸滋滋的也很满足。
到BJ好几年才在菜场见到油豆,当时认识的人不多,油豆爱长斑不好储存,正发愁的小贩见我识货高兴得不得了,口沫横飞讲做法,殊不知我吃过的油豆早多过他吃的饭了。
现在油豆在菜场有了一席之地,有时候价格还高得吓人。好在鲜货不易存放,只要地里有出产,炒作就不可能长久,回落到合理的程度,就可大快朵颐了。
油豆相识日久,是故人,新认识的蛇豆、青龙、白不老都只能靠后,能与之媲美的只有青刀豆。
最早吃到的青刀豆是罐头,过年的时候开一罐加肉炒,味道没什么特别,有时候还有点酸。后来有速冻青刀豆,冻得生青碧绿,颜值比罐头又高了一级。爱它的秀气劲儿,那么小巧,每条都一样粗一样长。这个菜是用眼睛吃的。
菜场遇到鲜的青刀豆,好几次我很享受地往袋子里放的时候,有人在旁边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可能因为不受欢迎,现在越来越不容易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