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打开
“也许,这是我们的嘴。”设计师看了看墙角静默着的洞穴。
“这事还说不清楚,先跟我过来吧。”
设计师跟着孩子走过去,它一直走在它前面,可它不认识路,自然要回头去瞧孩子的脚步,它的尊严不容许它这般行事,它只好这样走了。
“来这儿。”孩子摆了摆手,“快过来。”
设计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它本就想去那儿,这与别人无关。
“这也许是个厕所。”设计师端详着眼前的建筑。
“也许是。”
“这就是它的名字了。”它用指尖碰了碰眼前悬挂着的牌子,上面当然有字,“这里是关押区。”
“也许是。”孩子一边说,一边把物件解开了。
“这实在不雅观。”设计师说着,声音很微弱,几乎听不清了,也许它在和自己说话,也许是那牌子在作答,没人去问它,它也懒得解释了。
它看着那些东西从孩子处奔涌出来,洒在关押区里,设计师急忙把头扭过去,可现在还有声音,水流敲打石头的声音,这响动和自己曾听过的钟声有所不同,一种极其别扭的响动,抓挠它的肺腑,牵着它的头,让它不得不将身子转过去,它又盯着这一幕,这条瀑布一砸进眼前的建筑就变了形,像一条生了病的长蛇,发疯般扭动着细长的身子,设计师将那牌子取下来,翻了个面,又挂上去,它翻弄着这玩具,想篡改上面的字迹,可它没带笔,只好用手肘点了几下,权当慰藉。
它准备钻进这地方了,厕所,可没有门,没有窗户,这是不容易进去的,它很轻捷地跳了起来,走到远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它坚信换个位置就能得出不同的答案,它用脑袋去敲打关押区的冰箱,里面的乘客不肯开门,当然,门向来会自己打开的,食物变质了,设计师现在这样想,也许是这样。
如果把它的墨镜放进去,这副眼镜一定要成了煮熟了的信使,当然,是只鸽子,如果把它的纽扣丢进去,它一定要成了位沉默寡言的老先生,握着自己的手杖,品尝主食的味道,设计师准备把孩子拉过来,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那辆车抛锚了,要速战速决。
“来张新鲜的纸片。”孩子一面走,一面说,“看看这家伙的大腿,壮实的生物,它们的腿上还有我们的腿,一起奔跑,它们一动身我们就要跟着走,它们停下来我们就要闭上眼,您认为呢?这可是我的杰作,您一定把嘴抓住了,不想让我们的鼻子跳出来,这空气里全是烂鱼味,发臭了的鱼,它们就不能早点走出来,把这些东西清理掉吗?这些不称职的懒蛋,它们恐怕又坐在哪个阴森的角落里了,它们又在想入非非了,它们还考虑着那座宫殿呢,在没有窗户的厕所里享用美食,它们把这些老家伙塞进怀里,兴高采烈地带进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它们满心欢喜,自信的陌生人,谁都能猜到的事,谁都能想到的事,它们也想到了,可总是不愿承认,这就是它们的模样,一模一样,令人厌恶,它们的佳肴早就成了烂泥,依旧咆哮着的烂泥,进了这间厕所还在做梦呢,连床都没了,还敢睡觉,它们还想着那座宫殿呢,我们一早就说过,这只是个小家伙,一只巨兽,牲口,宠物,我们的好朋友,它们站在它的肚子里,我们把它们拦住了,它们总要跳进去,它们就这么喜欢站在肚子里,它们把小时候的童话故事拿起来,贴在脸上,大声诵念,好像自己就是那无所畏惧的勇士,正跟恶兽搏斗呢,可谁会去看它们呢?一模一样的脸,我们聊过许多次了,可还是要再说一次,接下去也要说呢,没办法,我们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它们就这样走,认不出来啰,它们聚在一起,它们靠在一起,它们还认为自己正一个人走着呢,为什么?或许是那本童话故事书,你懂吧?朋友,您是位设计师,应该了解这些事,它们总认为这样做很有魄力,你认为呢?像那些野狼,在沙堆里乱叫,这样很有意思,像个小孩,那就让它们走吧,它们走在一条路边野狗的肚皮里,却认为自己正与巨兽搏斗,它们像臭虫般堆在一起,却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它们在厕所里手舞足蹈,却误认为自己发现了一座恢弘又壮观的宫殿,我知道您刚从里面走出来,所以我才这么说,这么说绝不过分,我渴望听到您的声音,您一定理解这条裤子的,因为您刚刚走出来,我的话您一定能听见。”
“这与我的想法有所冲突。”
“那地方总是那样,你还不这样想?看来您最近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昏了头,您想想,您的那些雕像,全成了渣滓,掉在那里面,您的那些诗句,全成了噪音,在那里面乱窜呢,您现在还执迷不悟吗?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去,全都一个样,一模一样,还是这词汇,一模一样,完全一样,让人想吐,我要吐在自己脸上,这间厕所,关押区,最伟大的厕所,我们的欲望之源,我们的仇恨之都,那就闭嘴吧,朋友,您不这样想,那就这样吧,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看自己的脸吧,刚从里面出来,仔细看看自己的脸,那上面是谁?这次可真的是你自己了,不必去找钥匙了。”
孩子和鞋匠找到了一条在密林中伸缩着的小路,所以鞋匠先开口了:“为什么不进去?您可还是个孩子。”
“或许您该把鞋子顶在脑袋上,因为您是位鞋匠,或许您该把鞋子含在嘴巴里,因为您是位鞋匠。”
这里没有树,只有闭着嘴的猿猴,它们从人们身旁匆匆掠过,丢下尾巴里的口袋,孩子本打算弯腰去捡,但鞋匠还在旁边,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在野外睡觉,终究是件令人心烦的事。
“您就这样站着?”鞋匠又开口了。谷
孩子的头很疼,它也许没睡觉,很久没睡觉了,这其实与这位鞋匠无关,毕竟这条路还很窄,两个人完全能走过去,不会钻进墙角里,可这些话太刺耳了,嗡嗡叫着,它只好迁怒于这位陌生人了。
“总之,还要进去。”鞋匠说道,“您总是要进去的,我也一样,我们一起走吧,出了事还能互相照应。”
“我们原路返回吧。”
“这可不好,您看看,这附近还有路吗?早没了!朋友,早没了!我们只能走进去了,我知道你不情愿,谁愿意这样做呢?我们在这树林里走了多久呢?那林子里还有我们盖起来的高楼大厦,大厦旁边还有我们的窝棚呢!我的轮椅还在里面摆着,现在多半散架了,我们进进出出,在这树林附近徘徊着,因为没有路,可我们还要进去,总不能一直站在外面吧。”
“没办法。”
“我知道您要说这话的,您还是个孩子,别见怪,我还是要说这话,也只能说这话了,我们可是溺水了,总要抓住些浮在水面上的物件,您别见怪。”
“那就走吧。”
它们只好走进树林里了,这条路走了许多遍了,因此很熟悉,它们都知道,这条路在变,在缓慢地变动着,可这有什么用呢?它们走得实在太快了,这种变化,微不足道的变化,没什么用,也没办法,这条路,这片树林,得意洋洋地蠕动着,自以为抓住了它们,这有什么用呢?算不上翻天覆地,就连走两步都不肯,也只好这样了,这条路是为它们而修的,这片树林是为它们而栽的,可没人会走过来,问问它们的脸,这张脸都发黄了,没人看到,还在那地方埋头苦干,这种事是没什么办法的,它们早看腻了,也说腻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来回散步了。
折叠起来的椅子向来很乖巧,孩子握住它们的嘴巴,就这样提起来了,现在你该去哪儿?这句话就藏在心里,它不打算说出来,本来应是说给鞋匠听的,可改了主意,一定要更改主意,这样才有新意,孩子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没人扶它,它又立马跳起来,这不是它想走的路,所以这样走最合适,上一刻的自己打算这样做,这一刻的自己必须反驳它,没人可供交流的树林里,只能和自己打交道了,而反抗自己能带来无穷的乐趣,还有不竭的惊喜,缠在一起的小山丘,里面有巨蟒。
“它们的臂膀展露出来了,在一片海水里,我们的眼光被吸引过去,携带着昨日的坚冰。”
“一粒微命,散尽沧海,心已明灭,万化何在?”
把树枝折下来,它本想戴在脑门上,可前几天的睡意还盘旋着,久久不散,孩子不打算赶走它们,它们总会找到个去处的,不会是那些沉默着的同类,只能是走动着的它们,不安分的客人,旁边就是鞋匠了,它的脑门大大的,也许还闪着光,头发都掉光了,这些小家伙一定要悄悄地走过去,趁着它不注意,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就连它们自己都忘了要做什么了,这样的一件事,根本不存在的事,如何会失败呢?而它们只能在这里做梦了,一片树林,还未进去,现在不是时候,他梦到一片广阔的海,既无尽头,更无边际,不知延伸到何处。
有个单薄的身影坐在海岸上,遥遥地望向远方。
“你见过这样的昆虫吗?”鞋匠开腔了。
所以孩子也走过去,它没看到鞋匠的脚印,顺着声音寻找一位朋友是极其困难的,它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好,鞋匠走得并不远,它还在入口处旋转,有时候会躺在自己面前,现在则抓住了树林深处还未展翅的昆虫,它的手掌多厚重啊,简直能和虫子的角媲美了,孩子必须为这种背叛而担忧,它们走得更近,关系更好,也许是同类,它们长得更像,这位鞋匠,它和自己手里的虫子或许见过面,它们有着相似的气质,它们靠得太近了,它们的肌肤紧贴在一起,这里没有它插足的余地,孩子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它假装什么都不懂,这样做最安全,而它还是一位孩子,一位年纪轻轻的孩子,没有父母的孩子,这位鞋匠应当能原谅它,如果没什么效果,那就只好重新来了,谁也没犯错。
“也许,我见过这种虫子。”孩子大声说道,似乎要把旁边藏着的家伙吓跑。
“这不太可能。”鞋匠慢悠悠地回答自己,但这句话和孩子实在没什么交情,“这种虫子很少见,您不觉得吗?它们的翅膀是黄色的,它们头上的角,快看,这些乌黑色的角,多么粗壮的角啊,它们是天生的战士,我简直要张开嘴了,还有它们的牙齿,你见过这种虫子的牙齿吗?跟我的不一样,不算锋利,但很诱人。”
“这些虫子是从哪儿来的?”
“也许,不清楚,我只好猜测了,它们比我们更聪慧。”
第四十九章 上车
孩子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位年轻人,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在现在,这时候,这种货物可不多见,于是它当然要好奇地走过去了,这可是一位活生生的年轻人,孩子捏了捏它的胳膊,完全是年轻人的胳膊,孩子抬头盯着它的脸,那绝对是一张年轻人的脸,稀奇古怪的脸,它悄悄地说道。
它立刻听见了,年轻人的耳朵,实在名不虚传,它故意弯下腰,这样就能盯着孩子的眼了,它和气地问着:“您好,您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朋友,我从这儿路过,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所以打算来看看你。”
“不必这样说,朋友,您一定有求于我,有话直说吧,我不会回绝的。”
“您搞错了。”
年轻人的脸掉了下来,它的下巴落在了脖子上,年轻的脖子,结实有力,粗壮得吓人,孩子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也许过几天,它也会是这样一位强壮的年轻人。
这一定是对它的污蔑,他显然不高兴了,孩子默默地想。
年轻人一下就转过身去,露出自己的脊背,它又跑了几步,在冰天雪地里奔跑,它的双腿简直是最先进的发动机,它的胳膊还微微摆动着,孩子绝不怀疑这事实,那双胳膊,比自己的脑袋还粗的胳膊,对它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摆动也能够轻易地击穿巨石。
“您的肚子一定很疼。”谷
年轻人根本不去搭理这句话,它的耳朵可不会和这种家伙打交道,不过,它向来是仁慈的,它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肚皮露出来了,上面是金属一般的皮肉。
“您的肚子一定很疼。”
这次,它总算听见了,它立刻走过来,这次没蹲下,这次它站在那儿,挺胸抬头,用眼睛去看天空,瓮声瓮气地说道:“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没回话,它认为这位朋友在和星星说话,可现在是白天,那也不要紧,白天也有星星,可这位年轻人的手搭在自己身上,也许它在同自己说话,孩子必须立刻得出答案,不然这位朋友的脖子要发酸了,谁也不能一直抬着头,即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年轻人。
“我担心您的肚子,朋友。”孩子很小声地说着,“里面也许有别的东西,您应该知道,和您无关的人,或者别的客人,您不是客厅的主人,当然,您很重要,您的身子,总是那么强壮。”
年轻人没等它说完就离开了。
它一站在桥上就下不来,这些陌生人太热情了,它们的手掌要摸到它的胸口了,也许是种冒犯,它立刻这样想了,两条船,一条漏了水,还好下面没池塘,这些客人在欢迎它呢,它不了解这地方的风土人情,只好傻笑了,现在就跳上去,为时尚早,它还想再看看,如果一条船沉下去,这是最好的,空荡荡的船,它邀请这些人上去,尽管这两艘船都与它无关,坐满了,如果现在沉下去,它不敢这样想了。
还有第三条船呢,它们总是这样好客,它害羞了,不知该说什么,还是沉默着,第三条船上有一位船长,它居然会唱歌,它听懂这首歌了,第四条船,第四条船走上来,走到一堵石墙边,第五条船,第五条船爬上来,爬到我们衣服里,第六条船在船上,第一条船沉下去,它总算能坐在地上了。
第五十章 这条路
孩子坐在车上,道别着,道别着,它要远去,顺着塌陷下来的山峰远行,掉落着的石块化为夜空中的蝴蝶,拍打着翅膀,落在它生锈了的肩上,用湿润的嘴唇触碰它干枯了的关节,孩子靠着一辆并不健壮的车子前行,它们刚刚认识,但马上便要分别了,生命的火在内部摇曳,即将带来一场波澜壮阔的爆炸,这辆车的轮胎早已开裂了,这辆车的车窗早已腐朽了,它是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还倔强地在一条永无尽头的道路上冲刺,这场比赛没有观众,没有对手,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它看不到远处的线,那后面也没有奖牌,只有孩子在它身上坐着、趴着、躺着,每时每刻,它们一直在一起,在一条无人的街道里,它绝不会从这辆车上下来的,因为它即将崩塌了,就像那座山,如果一座山要化作土石,孩子不愿站在下面静静地看,它要爬上去,赌上自己的全部荣誉,直至爬到山顶,晨光熹微,日影浮动,站在这里向上看时,一定有人从下面看过来,而它的头顶仍然有沉默着的群山,在朦胧的月色中起伏,现在,它能陪着这座山离开,这座山在消解,它会从山峰降至谷底,那辆车早成了零件,孩子抬头看,终点还在远方,它的影子投在赤红色的地面上,还很漫长。
它终究知道了这件事,还有谁在远处等着自己,它迟早要赶过去,已没了交通工具,只好缓步前行,地面上有裂缝,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这裂缝在扩大,孩子早看到了,它用脚丈量脚下的缝隙,它迟早要掉下去,这地方没有水,植物早成了灰烬,奔跑着的野兽哀嚎着躺在地上,未见过的庞然大物掉进脚边的裂缝里,也许它们还能再上来,夹在两次意外中间,一种意想不到的生命,正在海水里挣扎翻滚,孩子这时候才记起了自己的脚,它的脚掌能活动了,它的脚尖在抽搐,它的膝盖弯曲着,它从这地方向前走,空无一人,但兴高采烈,它跑得愈来愈快,一眨眼便落进了破旧的磨坊里,这座建筑里也许有人,也许有主人正等着它过去,它早准备好了点心和水,它现在正拍打着座位上的绒毛,把座位推开,低下头,去找自己丢掉的珍宝,它是磨坊的朋友,它是自己的主人,但现在它的宝贝掉在了地上,这里的地面,它最熟悉的地面,它从这些裂缝里生长出来,可这些缝隙时刻注视着它,或许打算将它再吞回去,它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刻担忧着,它永远睡不着,在这样的一颗心里,睡眠被拒之门外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蒙蒙细雨洒下来,刚好落在裂缝下的池塘边,汇聚出汪洋大海,而它的珍宝也许就躲藏在这场雨里,它穿上纯白色的礼服,这就算是告别了,孩子擦肩而过,和明天的自己擦肩而过,也许它要从这地方向前走,走进磨坊深处,握住主人的手,那时候,它明天还会在这里,当然了,这是位热情好客的主人,它一定要把自己留下的,而它现在走了,明天的自己应走进了更遥远的迷宫中,它本应躺在磨坊的床上,那时候,它要去的方向也会有所偏转,它再也无法沿着昨天的脚印前行了,孩子现在就走了,一阵风,由它而起的风,它乘着这阵风离去,看到了客人的脸,听到了纠缠在一起的声音,也许它会是位称职的主人,它把过去和未来撮合在一起,这却也算不上是主人的责任了。
孩子推开迷宫的大门,这地方没有守卫,这扇门没有钥匙,他只是一扇门,它只摆在那儿,应当说是靠在那儿,它似乎被谁拆了下来,也许本就如此,一扇门,孩子可以从门与地面间的缝隙穿过去,但他拒绝了,它郑重其事地把门挪开,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它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稍稍转过身,轻轻伸出手,将那扇门拉了回来,孩子用手摸了摸这扇门的把手,本不存在的把手,这只是一扇门,它也许会寂寞,因为人们总要陪着它,总要用手去摸它的脸,去碰它的头,也许它需要门把手,将爱意和热情隔绝在外,它依然能看到远处走来的客人,他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响动,可它的确需要一位门把手,它不能从这儿离开,只能望着它们走来,它们的眼睛流着泪,喜极而泣了,它们的嘴巴紧紧地抿着,像吃了胜利的果实,可它只是一扇门,它这样想,这就是它的全部使命了,那些人大吼大叫地走过来,最后又兴高采烈地离开,这就是一扇门,与我无关。
孩子走进迷宫里,迷宫走进它的心中,它们拥抱在一起,这是没有眼睛的开幕式,不需要观众,隔绝了声音,躺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孩子和它约定好了,不必把眼睁开,可它们总爱耍赖,它们总会把眼睛睁开,如此一来,这些视线便能交汇在一起,带来和谐的笑声,催促出喜悦的神采,如果这是一座迷宫,一座没有鲜花的迷宫,它站在花朵里,不肯走出来,如果这是一只蜜蜂,注定要离开的蜜蜂,孩子愿把自己的生命借给它,成为它的花蜜,它会满意地离去,这朵花还伸展出了根茎,如果这是一朵花,它还站在自己的宫殿里,宫殿里有许多窗户,金碧辉煌,窗户上镶满了夺目的珍宝,也许是从磨坊里偷来的,窗户外面是什么?它问过别人了,没得到答案,因为这些答案长得很像,它们喜欢说差不多的话,这与孩子就没什么关系了,它还是个孩子,它长得不算高,它摸不到那些窗户的,也许,也许它能奋力一跳,高举双臂,触碰窗户的边缘,可它的眼睛终究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这座宫殿里有许多窗户,但只有一扇窗是属于自己的,这扇窗户开凿在潮湿的角落里,在一张餐桌的下面,孩子趴在地上就能轻易地爬过去,它轻捷地来到窗户身边,打开它,向外看,那是座灰暗的建筑,落败了的生物,没什么色彩,没什么声音,没什么光线,那只是一只小兽,宫殿的孩子,这扇窗户只能看到那地方,而它早就猜到了答案,这就是关押区,这与人们的答案不同,窗户外应是一座迷宫,荡漾在星河里的迷宫,现在它在这儿了,找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人,也许,它当然不是自己的同类,也算不上什么人,可孩子还是这样叫了,这句话是为自己的耳朵准备的,愿它有个好梦,能配得上如此静谧的夜。谷
它让它回去,它不会走开的,它让它坐下,那它便站着,孩子不愿听它的话,在一场大合唱里,它一定会憋着气,鼓足勇气,发出刺耳的啼鸣,打乱人们的节奏,搅乱众人的旋律,人们因此忿怒地看过来,它们的眼睛像着了火的线球,可它还能怎么做呢?它根本与音乐无关,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这当然是借口,可它除了这可笑的借口,还剩下什么呢?它不敢与它对峙,也不能走到它身边去,它只好这样做了,它还活着,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它订了一张票,自己的告别仪式,它只好尖叫了,人们觉得这声音刺耳难听,但它只好这样做了,这场仪式不会取消,但会推迟,向前推迟,越来越近了,这位陌生人在咬着自己,它不能逃跑,这是条杂物堆积的街道,没有它立足的余地,如果今天晚上有星星,到了明天,它会把太阳带来,这是它和它的约定。
也许是该回去了,对面的陌生人回答它,这地方没有出口,进来的人都出不去,它这样回答自己,你也许能坐在我这里,送我离开,看着我蹲在迷宫中最隐秘的角落里,让我在那儿看着你,你察觉不到我的视线,可我仍然想看着你,这地方是你久未归来的家,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家人,如果我能蹲在最僻静的角落里,你不会成为最后的杂音,我们应是一首曲子,你不必令咽喉操劳,不必让唇舌烦心,你不擅长合唱,你应当站在舞台上独自引吭高歌,你还是个孩子,我知道,你不必对我这样说,这里没有借口,没有桥梁,我们在水流中行走,或许你该回去,这是我的愿望,我许愿,希望你能回去,你应当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漫无目的地坐在一辆崭新的车上,这辆车会渐渐变老,飞来的沙石敲打在它脆弱的身躯上,可无论如何,你永远是个孩子,你是长不大的,我也没办法,我们只能这样活着,还有另一条路吗?你是个孩子,先我一步来到这世界上,而我这一生,除了你的厌恶,什么都没得到过。
可现在,现在是睁开眼的时候,你的背永远摆在我眼前,我再也看不清我们的脸,你还是个孩子,不喜欢听别人说话,却总要微笑着坐在那儿,你以为这是些金玉良言,听了才明白是废话连篇,可我们能如何呢?我的孩子,你从一辆车上走下来,走到终点,你为我编织出来的终点,我还没站起来,还没挪动脚步,你一动不动,我就走开吧,孩子,你还要去见下一位陌生人,永远走在这条路上,你为自己而活,你是这么想,可你总要走在一条去拜见别人的路上,你当然不这样想,可这是事实,你为自己而活,可这条路为我们而活,你痛恨我的声音,但我祝你幸福,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祝你幸福。
第五十一章 新朋友
这样一位新朋友,站在这样一只松鼠的头上,孩子认识这只松鼠,它们是老朋友了,老朋友,无处不在的老朋友,它们总算见面了,一次意外,又是意外,一模一样,还是一模一样,孩子大笑起来。
“我为您介绍这位新朋友。”猎豹说着话,松鼠在它嘴巴里,也许要掉下去了,孩子管不着这种事,它还要听听这句话呢,这种话总是这样,说得很快,迅速得不可思议,稍不留神就错过了,恐怕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孩子因而仔细地听,它的耳朵睡醒了。
“这是位新朋友。”猎豹终于闭上了嘴巴,“这附近没有这棵树,您放心吧,您别害怕,我不会把树叶拿过来的,这算不上什么有意思的游戏,您很调皮,总是这样调皮,好了,我们去散步吧。”
和一位新朋友散步,当然要去新地方,没见过的地方,这里弥漫着新鲜的气味,孩子的鼻子也睡醒了,现在正发挥余热呢,这味道之前还没闻过,也许吧,它的脑子还睡着,这事归它管,现在最好不要妄下定论。
这样一位新朋友,孩子没见过这张脸,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没什么特点,它应当看腻了自己的脸,可对孩子来说,这倒是张新鲜的脸,它要记住这张脸,不然下次遇上它,怎么能认出来这位朋友呢?这是种久违了的过程,只有新鲜的朋友才能带来这种感受,这位新朋友的声音没什么特殊的,算不上动听,甚至有些过于低沉了,它一定会忘了这声音,只要把这位朋友丢进人群里,因此,孩子更要努力记住这响动了,从它喉咙里钻出来的声音,对它来说,那一定是噪音,响彻了不知多少年的刺耳噪音,可无论如何,在这时候,对孩子来说,仍是新奇的,新鲜的声音,这位新朋友,这是它崭新的玩具,它只好享用它的痛苦了,对它来说,这些新鲜又新奇的事情,令它开心又好奇的玩具,这些玩具是这位新朋友的刑具,折磨了它许久,从开始到现在,它想把这些东西全丢掉,可还不到时候,孩子还没玩够呢。
现在可以了,这话不必说出口,谁都能听懂,猎豹跟着孩子走远了,那位新朋友就待在原地,不肯跟上去,孩子不会理它的,它要尽力忘掉它,把它的脸和声音从身体中抹去,它早记住它了,记得牢牢的,因此遗忘便格外生动了,它祈祷着,这位新朋友已成了老朋友,混入人群中,孩子希望它已走进人群中了,这地方的人不多,一直这样做并不可行,它要忘掉这位朋友,到那时,它便又成了新朋友,一位新朋友,站在人群中,可孩子依然能把它找出来,因为其他人的脸它都看过了,也许还没忘掉,现在还没忘掉,那无关紧要,它必须要找到眼前的陌生人,它们可以走在崭新的商场里,商场从不出售玩具,孩子知道。
第五十二章 在人群里
孩子现在才想起了关押区的下水道,清澈的水在里面奔流不息,这让它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早已干涸了的海洋,而现在,喇叭站了出来,最显眼的位置,在人群中间,它从孩子身边走过去,从众人之中走出来,走到最显眼的位置,这应当是最高的位置,不必太高峻,只需稍稍越过人们的头顶就好。
等喇叭站在那地方了,头发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它站着的地方算不得醒目,当然,人人都能看到,与刚才一样,稍高一点,依然要稍高一点,比喇叭稍高一点,不过,如果能接着攀爬,孩子相信,头发是不会止步于此的。
喇叭说话了,响亮的声音,它要人们都过来,待在这里,它们应该站着,按照某种规律,而这规律应由人们自己探索,这与它无关,也许和头发有关?人们不清楚,喇叭没这样说,它根本没提到过头发,而头发总是沉默着,它的嘴巴也许遗忘在家里了,它的嘴巴也许掉在地上了,无关紧要,没人在乎这种事,这是片海洋,每一滴水都是它的佳酿。
喇叭还在高叫着,它让人们都过来,所有人都得过来,当然,这当儿,总会有偷懒耍滑的家伙,总会有狡猾恶毒的家伙,这些家伙,应该说是蛀虫,这种昆虫最喜欢寄宿在别人身上,汲取它们的营养,躺在他人的功劳上高叫,喇叭当然不会放过这种人了,它向来是公平公正,铁面无私的,想把一只虫子找出来,要先跳进一片海,还是那片海,一直待在这儿的海,清澈的水,关押区的下水道,人们的手脚,唯独没有头发,恍若梦里的高楼大厦,人们从懒洋洋的海水里走出去,它们哼着曲子,谁都不说话,当然是懒得说话,若想张开口,总不会有人拦阻的,它们的脚印落在沙滩上,还带着湿润的气息,它们走进那些高楼,打算在里面休息,躺在摇椅上,躺在吊床上,躺在沙发上,它们打开口袋,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它们坐在电视前面,它们和亲人朋友一起聊天,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它们只想在那儿坐着,享受宁静,享受沉默,喇叭当然会走出来,制止这种近乎于盗窃的恶行,它先是把嘴张开,大吼大叫,它的嗓门向来很大,更何况还夹杂着别样的情绪,人们当然能听到了,这算是告诫,一开始的告诫,它们往往会乖乖地走出来,走到人群中间,探索规律,它们应当按照某种规律站在一起,不过它们来晚了,这也许是好事,别人早站在那儿了,这样,它只要跟上去就好了,它还无法判定这种站法的正确性,可也懒得判断了,只要站在那儿就好,如果犯了错,喇叭会高叫着怒骂它们,把口水喷到它们脸上,那也不用怕,它们在人群里,这样就不用怕了,即使脸上还有最新鲜的液体。
而其他人呢,人们都知道,生活中永远不缺这些人,它们的耳朵似乎坏掉了,假装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它们还坐在那儿,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呢,是的,它们就这么想,这想法当然很可笑,可它们仍旧这么想,也许,这就是它们执迷不悟的原因,搞错了关系,它们是小偷,偷走人们的时间,偷走喇叭的时间,它们总认为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这种狂妄的想法在它们短暂的生命里不住地流动,喇叭当然要予以严惩了,它已提醒过它们了,现在是该行动了,这些懒蛋,这些窃贼,它们就像看起来那样不堪一击,当然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它们不喜欢跟人们待在一起,它们的眼光太窄,它们永远只看到自己,它们只享受自己的爱好,那种浅薄的爱好,它们忽略了更多人的爱好,它们只喜欢待在家里,跟自己的亲人待在一起,这又太狭窄了,这又是个数学问题,亲人的数量一定比不过站在一起的人群,它们又一次背叛了人们,当然,这种背叛不值得原谅。
喇叭走回来了,它解决掉了那些叛徒,人们高叫着,把手举起来,为它欢呼,它们的英雄走回来了,迈着华丽的步子,它走回来了,喇叭走到人群中间,尽量不碰到人们,这是种打招呼的方式,喇叭低声说着,那些叛徒不是它揪出来的,这是众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它们还要待在一起,一起走到终点去,终点后面有什么?数不清的财富,吃不完的食物,想想看吧,朋友们,想想看,我们聚在一起,不就是要为了这雄伟的目标而奔跑吗?想想看吧,朋友们,我们手拉手,一起冲过终点,到了那时,我们不必再担心那些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我们能坐在家里,不必走出来,我们能躺在摇椅上,躺在吊床上,躺在沙发上,想想看吧,朋友们,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尽享天伦之乐,只有我们在一起才能这么做,人们一起唱歌,大合唱,喇叭准备走回去,有人想拉住它,它立马挣脱了,大摇大摆地走回去。
就和从前一样,人们厌恶喇叭了,它总是在那里大声叫,叫得人们烦腻了,所以,它们围住喇叭,要将它的嘴巴堵上,喇叭趴在地上求饶,它不住地回头看,去看头发的脸,可头发仍旧沉默着,它看着喇叭被人们围住,在最紧要的关头,它发话了,它让人们走开,它把喇叭丢进垃圾桶,丢进处理器,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它的声音比喇叭还洪亮,人们急忙趴在地上,高呼它的名字,它们在唱歌,手拉着手,大合唱,很快,又有喇叭走过来了,人们看着它们的英雄走过来,一位喇叭,声音清脆,与先前的败类截然不同,它们又把手拉在一起了,大合唱,大合唱,它们接连遇到了两件喜事,这怎能不叫人高兴呢,头发走到新来的喇叭旁边,也许它们在说悄悄话,谁也听不到这种话,但头发走开了,它一走开,喇叭就开始大叫,人们的耳朵在哭泣,可它们必须站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要站在一起,它们痛恨喇叭,痛恨所有喇叭,它们背叛了头发,它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此一来,头发当然要走过去了,它总是那么善良,走到喇叭旁边,说了些悄悄话,其实什么都没说,这是事实,什么都没说,全是喇叭装出来的,一切都是它臆想出来的,这位叛徒,还在大叫呢。
孩子一直在人群里看着,人们高呼,它便高呼,人们合唱,它也跟着唱。
第五十三章 父亲的嘱托
拉尔犹卡奇和弗伽伦一起走在街上,它们找到了一位年轻的陌生人,拉尔犹卡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转动自己的手腕,太久没用,它们几乎要生锈了,拉尔犹卡奇后退几步,它大叫着,一路跑过来,在末了跳起来,飞踢在陌生人脸上,陌生人立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它的脑袋几乎要裂开了,它躺在地上起不来,弗伽伦站在那儿,但拉尔犹卡奇瞪着它,它只好走过去,它担忧着,害怕这位陌生人的报复,可拉尔犹卡奇就在身后,它也许正盯着自己呢,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弗伽伦胆怯地伸出手,轻轻砸了下陌生人的脑袋,也许它晕过去了,它这样想,这想法当然有些残忍,可它仍旧这样想,如果一位陌生人晕过去了,那便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可它站了起来,这位陌生人怒吼着站起来,咆哮着冲到弗伽伦身边,狠狠地击打它的脸庞,弗伽伦节节败退,一边求饶一边逃跑,它认为这位朋友一定是昏了头,它要把拉尔犹卡奇的名字说出来,可它的嘴巴动不了,纹丝不动,陌生人还在进攻,它的攻势愈发凌厉了,弗伽伦被绊倒了,它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位陌生人,它跳了上来,跳到弗伽伦身上,不住地蹦跳,等它奄奄一息了,陌生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弗伽伦躺在地上,它几乎要昏过去了。
拉尔犹卡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这一切似乎都与它无关,也许它是这么想的,那位受伤了的陌生人也这么做了,它好像没看到拉尔犹卡奇,它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弗伽伦还在地上呻吟呢,它可不打算站起来了,这简直是对自己人生的摧残,想想看,它何必要站起来呢,它是个普通人,想让自己的钱包变得鼓鼓的,这应当无可厚非吧,可现在呢?简直入不敷出,一文不名,它要掉头逃窜了,不去管别人如何讽刺它,总之要先活着,弗伽伦想着。
可拉尔犹卡奇拦住了它,弗伽伦猜到了,它一早就猜到这件事了,实际上,没什么新鲜的,它是拉尔犹卡奇,即使如此,也没什么新鲜的,它打算做什么,弗伽伦一清二楚,尽管它把脸蒙上了,它把耳朵也藏了起来,它经常踩在某些物件上,因此,它的身高是变幻莫测的,它的喉咙和嘴巴都被它自己动了手脚,旁人根本听不清它发出来的声音,也许这正合它的心意,即使是这样,弗伽伦依然猜到了,它长时间地跟在拉尔犹卡奇身边,它的那些云烟早被自己眼睛里的胳膊拨开了,这不是它的本意,可这种手臂不会供人驱使的,也许,拉尔犹卡奇痛恨着自己,弗伽伦完全了解,它的人生是条长线,还在发光发热的长线,即使把这条线拉起来,令它聚拢起来,成为一团线球,即使如此,也无法比得上拉尔犹卡奇身上的一根小小的毛发,可就算这样,也许它依然在痛恨自己,畏惧自己,这种事,谁能知道得清楚呢?
拉尔犹卡奇大声呵斥着,它让弗伽伦立刻站起来,否则就是在向它挑衅,它只好听它的话了,拉尔犹卡奇的声音一定传到了每个角落,但只有它能听到,它只好站起来了,它懒得去研究那些人的耳朵,它们站在两条道路上,各自向前,只好在奔跑时互相望着,那些人会投来鄙夷的目光,仅此而已,再无交集。
拉尔犹卡奇带着弗伽伦奔跑着,当然,没人能看到它的,在它们眼中,跑着的只有弗伽伦一个,它们又找到了一位无辜的陌生人,拉尔犹卡奇张开嘴,用舌头翻弄着口腔里的某种圆球,将这黏糊糊的东西吐出去,刚好砸在那人头上,这次弗伽伦绝对不会挪动脚步了,拉尔犹卡奇看着它,一种无声的命令,可它绝不再过去了,那位陌生人惊愕地转过头来,它很快就看到了弗伽伦,冲过来与它对峙,弗伽伦早猜到了,没什么新鲜的,向来如此,它极力辩解,为自己辩解,当然,这一定没什么用,向来如此的,陌生人给了它一拳,它的脸颊肿了起来,这也无所谓,也许它又没看到拉尔犹卡奇,即使看到了,这拳头也会落到自己脸上的,它们最擅长说服自己,它们说的话谁都不信,只有自己深信不疑,不过这便足够了。
拉尔犹卡奇带着它向前走,继续走,它已习惯了,它自暴自弃了,不必拉尔犹卡奇开口,它会主动冲上去,将那些无辜者踢倒在地上,一开始,它总是很愧疚的,毕竟,那是些素未谋面又无辜的陌生人,可到了后来,它便释然了,它早就发现这件事了,仍旧没什么新鲜的,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些无辜的朋友总会憎恨它的,而且,它越凶狠,这些人就越温柔,它越忿怒,这些人就越平静,它已明白了,这种灭亡一定会降临在它头上的,人们的愤怒积攒着,迟早要汇聚成一条咆哮着的河流,从山顶倾泻而下,砸在它脆弱的脑袋上,可它什么也做不了,无论如何,任何事都与它无关,既然如此,它只好去和它们搏斗了,起码,在这段时光里,它还能踩在别人脸上。
而拉尔犹卡奇呢?永远置身事外,弗伽伦知道,这些机器出了问题,它们身上有零件被换掉了,当机器故障时,任何人都会去探索故障的原因,将损坏了的零件找出来以便维修,当人们的耳朵听不到声音时,当人们的鼻子无法呼吸时,当人们的双腿难以走路时,弗伽伦认为,任何人都会急匆匆地跑到医院去,因为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现在呢?一旦涉及到拉尔犹卡奇,它们便静默着,绝不行动,它们坚信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一切都是幻觉,只是弗伽伦制造出来的幻觉,尽管弗伽伦一直趴在拉尔犹卡奇脚底下,可它们总是这样想,它们坚信拉尔犹卡奇无所不能,却又认为有数不清的骗子曾欺骗过这位智者,弗伽伦不会说什么的,它开开心心地走在街上,用拳头亲吻一位陌生人的脑袋。
第五十四章 切德娜
切德娜被人们抬起来,举在头上,她的背紧贴在人们的脑袋上,摩擦出异样的火光,这光亮映衬着锃亮的棍棒,前端沾染了生命的芳香,这些人向来是懒得回头看的,坚定的步伐,就这样迈过大街小巷,踱入舞台中心。
也许有人在打架,这是切德娜推测出来的事实,只因为人们停了下来,只有同类之间的争斗能让它们停下来,切德娜就趁着这当儿跳了下来,一下就落在了地面上,她生得很高,向前眺望便能得知真相,确乎有人在打架,这两位陌生人,一位老人,一位年轻人,它们扭打在一起,一面骂一面打,不清不楚地喊着什么东西,切德娜听不清,所以她要向前走,可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做,这人群会带动她的,它们也要向前去,站在她前面的自然便走开了,站在她后面的则推着她,她毫不费力地来到了两人身边,即使如此,仍旧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很快就发现有人来了,切德娜知道,它们看见了,老人和年轻人立刻就停下来,当然,它们仍旧在用嘴巴争吵,它们在人群炽烈的目光中展露着自己的面容,人们很得意,它们一句话没说,就制止了一场争斗,实际上,这与它们的初衷相背离,可心思总是该时常变动的,它们满足地看着这两人。
老人捂着自己的眼睛,它哀嚎着,它年纪大了,只是走在街上,就遇上了这位蛮不讲理的陌生人,它的眼要被这位粗鲁的歹徒打坏了,它本就看不清东西,现在该如何做呢?人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它们都去看那位年轻人,以一种斥责般的眼神,切德娜也注视着它的脸膛,它正不住地摩挲自己的耳朵,似乎既尴尬,又害怕,它很快就抢着开了腔,这全是那老人胡诌出来的,它根本没动手,它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这位老人径直冲过来,撞到它身上,拽住它的头发,撕扯它的脸颊,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脸侧过来,给众人看,那上面确有些鲜红色的印记,可毕竟太浅了,难以令人信服,它们还是盯着这位年轻人。
所以,它咬紧牙关,握住拳头,朝自己脸上使劲砸着,肉体的碰撞声像某种闹钟,令人群都精神起来了,等到那刮痕成了伤口,等到它的脸颊膨胀起来,等到那抹红色愈发鲜艳骇人了,人们才相信这位年轻人,它当然是无辜的,切德娜也如此想。
当然,当然了,不出所料,老人也开始摧残起自己年迈的身体了,它们本来厮打在一起,现在则痛殴自己的身躯,人们的目光摆动着,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摆动,切德娜打着哈欠,她很快就看腻了,准备走出去,这下可困难了,比来时要难得多,毕竟,这是在人群里,而且,现在几乎没人想出去,她要和这些人对着干,这总是很困难的,切德娜还是挤了出去,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她的胸口松了下来,胸腔内似乎空荡荡的,切德娜吐出口气,痛快了不少,她一面走,一面将头扭过去,那一老一少还在人群中站着,很快就要把自己打死了,她不会去管的,但也不打算把头扭过来,直到撞在一位陌生人身上,这位陌生人大吼着,忿怒地瞪着她,她连连道歉,讪笑着走开了,这仓促的碰撞给她带来了尚未开掘的宝藏,她知道这位陌生人待在哪儿,它的名字和它的住址,全落在她手里了,更重要的是,它的脸,切德娜回忆着那张脸,一张陌生人的脸,一张标准的脸,不会惹人生气,不会带来好感,她几乎要忘掉这位陌生人了,这些人总是这样,巴不得被别人忘掉,它们身上向来很滑溜,根本抓不住,只要一着不慎,你便不得不闭上眼睛了。
切德娜准备去找它了,一位陌生人,她要走到它家里,现在是工作的时间,它一定不会回家的,而她呢?这便是她的工作,先天的优势,从一开始她便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切德娜没必要拘泥于一位陌生人,可她还是如此做了,现在走起路来很累,更不必说游泳了,她的泳池,还未建成的泳池,当然需要钱了,这些人不会傻笑着把钱包递给她,无论如何,她要走到它们身边去,这些人不哭,她要如何笑呢?
她沿着这条公路前行,转入手边的小径里,她的袖口里滑出了个灰暗的薄片,切德娜用指尖将这东西捻出来,揿住上面的凹槽,她一看到路旁最高大的垃圾桶,便随手将这物件丢了进去,也许它在垃圾桶里惨叫,她听不清,这地方太吵了,切德娜就地蹲下,她该选出一种最适合自己的交通方式,这件事还无定说,因此全是思考的余地,只要她不下结论,她就能拥有任何交通工具,能去到任何地方,只要她闭上眼睛,所有道路都是她的奴仆,她能随心所欲地在这里游荡,她拨弄着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树苗,大概是昨日夜里的大雪给了它生存下去的勇气,切德娜站起来,伸出腿,抬起脚,将这小家伙踩在脚底,她碾着这东西,嘴里禁不住冒出笑声,切德娜走开了,走进一家商场。
第五十五章 封面
商场里的老妪一见她来,欢天喜地,急忙唤来蹲在墙角里的杂役,令它们忙起来,它们不知该做什么,其实什么也不用干,但依然要忙起来,这是给客人看的,这些杂役们在四处晃荡,嘴里嘟囔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名字,它们的手摆动着,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躺在地上,切德娜走过来,走到老妪身边,看着她的脸,没什么变化的脸,依然是上次见面时的那张脸,这就表示这张脸换了主人,因为人不可能永远不改变的。
老妪在欢迎她,切德娜知道,可她还有更要紧的事亟需处理,所以懒得回应这种热情,老妪看她这副样子,自然也不多嘴了,干脆利落地将东西全搬出来,任她挑选,切德娜手里攥着新生的火苗,将这些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她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来到路上,拦下一辆车,坐到驾驶座里,司机早跑出去了,切德娜让它走回来,它不情不愿地站在车子旁边,她让它推着这辆车走,可根本推不动,她随意靠在车座上,司机在后面大呼小叫,两条胳膊都绷在一起了,可这辆车还是纹丝不动,切德娜为它出了主意,它听后,立刻就走开了。
司机麻利地走到另一条街上,拦下了一辆车,它将司机拽下来,带着它一同走回去,现在有两位司机了,它们都站在车子旁边,一开始的那位正打算离开,切德娜却食言了,它叫来了另一位司机,可现在终究还不能走,它们两个应当一起站在后面,可那一位司机呢?它可还没被骗,它坚信切德娜不会骗它的,虽然她骗了别人,可未必会骗它,它满怀希望地走了,要拉着一位司机回来,切德娜等着,等着,她知道这人总会回来,可她实在懒得等了,她早烦腻了,切德娜下了车,用腿走路,她走着走着就烦心了,她踩在一位行人的背上,它就如此带着她走远了。
她见到一位陌生人,于是主动上前搭话,她说着,现在还不到该睡觉的时候,可它竟闭上眼了,这实在有些可憎,不知它是如何想的。这位陌生人或许很害臊,从脸上看不出来的情绪,切德娜也懒得观察了,只等着它说话,即使不说话,也不要紧,没什么损失,一切都在她脑子里走了一遍,她脑袋里全是还未干涸的脚印,全是别人留下来的脚印,她不会亲自行走的,那位陌生人这时候才肯开腔,而且,它的嘴巴是闭着的,它的眼睛不知在朝哪儿看,切德娜索性将耳朵捂上了,可这声音倒还算清晰,它说着,它昨天没睡着,它的床被人砸开了,它们坚信里面有金银珠宝,可实际上,那只是一张床,它们把这位陌生人丢在地上,打了它一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它当然睡不着了,毕竟没有床,它只好躺在地上,地板嫌弃这位肮脏的陌生人,于是,它在一天之内参加了两场搏击比赛,且都以失败告终,这实在有些遗憾,切德娜听着,禁不住笑了起来,发出吃吃的笑声,她的嘴巴嗒嗒作响。
这位陌生人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事全说出来,切德娜知道,对它来说,自己也是一位陌生人,它不知道她叫切德娜,即使知道,也记不住这名字,这是它自祖先处承袭来的困惑,它告诉切德娜,它的母亲去世了,她立刻就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鼓掌,这掌声像隐藏在一场雷雨中的硕鼠,用断成两截的尾巴翻弄着脑袋里的坏疽,这位陌生人没去理她,仍旧和气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还有它母亲的身世,切德娜听了一半就走开了,而它还站在原地不住地说,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切德娜当然懒得管它,她要找个地方避雨,这雨越下越大,她的帽子都被淋湿了,她将自己的手杖丢到路中间,蹲在腿边的灌木丛里,露出脑袋向外看,她看到一位老人走过来,被躺在地上的手杖绊倒了,地面是张双人床,现在有两个家伙躺在那儿了,切德娜立刻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一边怪叫一边跳舞,像是在庆祝胜利,她走过去,检视自己的猎物,这人紧闭着眼睛,可切德娜知道这全是装出来的,它也在看着自己,透过眼皮盯着自己,它的确有这种本事,切德娜也看着它,它迟早要睁开眼,她站着,而它躺着,不公平的决斗,它一定要睁开眼,不过,切德娜不愿去等了,她转头离开,长发上的雨滴被这动作甩出来,凝成瀑布,带来一道漆黑的彩虹,落进老人胸口里的拐杖中。
不许动,有个声音即刻响起来,就在切德娜耳边响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她依稀望见了这人的踪迹,从记忆的影子里走出来,浑身裹着过去的皮肉,站在自己身后掰开它的胳膊,它有时走到左边,等切德娜稍稍扭转脑袋,就又走到前面,她看不清这人的手腕,上面多半握着它自己的喉咙,切德娜镇静下来,站在原地,这人还在走动,可她兀自说着,请它把手挪开,商场早就关门了,现在不是钓鱼的时候,鱼饵在她右手边的口袋里,里面摆着昨日中午脱落下来的头发,和鱼饵纠缠在一起了,或许它该把手伸进去,浅尝辄止,手指会跳回来,这是她对所有陌生人的报偿,它们义无反顾地躺在床上,那一定是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床,任何嘴巴都不忍心对这样的物件下手,它们当然没什么耐心,可也是她的朋友,切德娜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红色的嘴,嘴唇紧紧贴在一起,黝黑的牙齿,鲜艳的舌头,在喉咙深处还藏着合乎自己标准的身影,它安闲地蹲在那里,只等着切德娜离开,等她走了,它立刻就能跳出来,可它不会这样做的,切德娜太了解它了,它不打算这样做,可必须拥有如此做的资格,就像是某种通行证,某种会员卡,她现在是俱乐部的门卫了,切德娜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再查看来者的脚印,它穿了两只鞋,完全相反的鞋,留下不同的印记,而这种脚印又能拼凑在一起,那又是别人的脚印了,这崭新的脚印当然还有同伴,将它们拼在一起呢?切德娜知道,还会有的,数不完的脚印,这些脚印藏在自己身边,藏在所有人头发内的角落里,谁也不敢说自己见过了它们,愈发巨大的脚印,到了最后,那该是何等庞大的脚印?也许是一只巨兽,一只巨兽静悄悄地走过来,它的身子比一切奇观都壮观,它从所有人的胳膊旁走过,掀起一阵狂风,人们只当这是次意外,切德娜应当去寻找这种脚印,可她当然不会管这种事的,她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为了究明昨日夜里的真相,切德娜决定从车站中走出去,清晨时分,人迹罕至,她独自走过空荡荡的山村,橘黄色的烟雾自远处的深山中升腾出来,于空中纠缠辗转,渐渐成了片寄宿于心中的迷蒙景色,切德娜一闭上眼,所看过的一切便烟消云散了,现在车子还没来,人也未从家中离开,她走在人们即将踏过来的土地上,这当儿没人陪她说话,她要说的话也留不到这地方,切德娜听到有人捡起了她画的那幅画,于是她便走过去了。
“小姐,这是您画的画。”它的腿缩在地面里,谁都看不清膝盖上的蚂蚁,这些微不足道的昆虫常常蜷缩在人们的膝盖上,汲取它们的心绪,切德娜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腿,它当然不会告诉自己,全靠她来猜测,而那幅画还沉浸在记忆的月色中,随着她的情绪颠簸起伏,在水面里挣扎哀嚎着,切德娜不会去看它的,如果她这样做了,谁又来盯着自己的脸呢?它是一幅画,自己的手描绘出来的艺术品,所以,它理应为自己牺牲了,它当然不情愿,它必然不耐烦,它一定会大叫着冲出去,揭露自己的丑恶嘴脸,可没人会在乎一张画的,它们是她的同类,尽管它们的长相大相径庭,思想上也并无统一之处,它现下握住了这幅画,大声说话,切德娜仔细听着,也许这句话是她曾说过的,她记不住的一句话,她在梦里说过的话,也许,她将这些话送给了夜晚,只为换得未尽的贪欢。
它说道:“希望你们别像俩小孩似的,一人掏出来一,张纸,嘴里。再叼根笔,互相记录错误:从古至今犯下的所有错误,然后两人再聚一块比大。小找不同,争出谁的伟大更伟大,之后便又骂又打,最后搞得两败俱伤。既然已成了模样,就有点模样的模样,别再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吵得不可开交了,你们咬得再凶,外面的我。们也不会知道,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我们正被关在这,里。””
切德娜没去理它,她将这幅画拾起来,夹在腋下,转身就走,身后的那人猛然大叫一声,四肢着地,边跑边叫着,它一下跳到切德娜跟前,伸出自己的舌头,和地面上的尘埃搏斗,一眨眼工夫,它又站了起来,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这是地面!这是地面!我发现了地面!我是陆地的创造者!你们跪下!都跪下!”切德娜沉默着,从它身旁走过去,而旁边便是公共厕所,在它门前还摆着垃圾桶,它又冲了过去,围着垃圾桶旋转,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父亲!”切德娜打了个哈欠,她昨天似乎睡得不好,或许根本没睡着,因此,她是懒于和这位陌生人打交道的,不过,这地方只有一条路,就在厕所里,一间熟悉的厕所,切德娜揉了揉眼睛,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那位陌生人还趴在地上,大吼着:“快来看!我发现了一切!我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你,我,我,我是我们的智者!还有甜甜圈!车子,来了!来啰!”切德娜见它始终拦在前面,索性便伸出脚,将它踢开了,它掉进了车站中的轨道里,可现在还空无一物呢,切德娜觉得很可惜,这感触很快成了泡影,她走进一间厕所里。
陌生人迅速跟了过来,它还爬着呢,它肆意嚷道:“听我说话!所有人都得听我说话!”切德娜从它头上迈过去,顺便踩了下它的头,让它的脸卖尽侧锁的地面中,它似乎还要把又长又鲜艳的东西伸出来,像条蠕动着的长蛇,品尝外界肮脏的景色,它大吼道:“这里是我的!我发现的!我享受一切!水流!石头!二者的混合物!”切德娜只觉得这人恶心,实在懒得搭理它,她明白的,向来明白,这种人,总是想发现些什么未见过的东西,之后便得意洋洋地将这结论宣布出来,它们不在乎过程,只享受结果,即使这结果是随手捏造出来的,这是只有自己一人的殿堂,它是自己唯一的观众,又是这样的一种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切德娜从厕所里走出去,走出车站了。谷
“我发现了!”她一走出去,就被一位老人拦住了,它手里握着个放大镜般的东西,还将自己那张脸凑上去,“我发现了,女士,您是一位人类!”话音刚落,四处藏着的人群便冲出来,大笑着抱住这位老人,将它举到脑门上,狂吼着离开了,切德娜看到它掉在地上的工具了,她走过去,禁不住伸出脚,把这物件踩碎,这时候,又有一位陌生人跳出来,她早猜到了,于是她坐在地上,用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看看这位陌生朋友的演出,果然,还是一样的吼声,算得上嘹亮的吼声,可不仅不让她清醒,反而愈显昏沉了,它吼道:“我发现了!这里有碎掉的东西!”果然,仍是如此,又有人跳出来了,它们还要大笑着跑出来,将这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举起来,唱着歌离开了,切德娜站起来,走在路上,她走得很慢,只因还等待着某位陌生人,从角落里跳出来的陌生人,郑重其事地说出谁都明白的事,切德娜又想睡觉了。
而先前那人,也许是它,切德娜记得不算清楚,它们长得向来很像的,总之,结论不重要,总之,又有位陌生人爬过来了,它嘴里还叼着些黄颜色的东西,使人看了颇感恶心,切德娜转身就要走开,可它爬得更快,顷刻间便冲了过来,它说着:“那就好,另外,再跟你们聊点别的,被关进:这里的人,天南海北,而那些管事的又懒得加以区分,于是,我们这些犯人便很随意、很随急地被摆在一间间牢房里,不同国度、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生物会聚在一起,所以,我建议,当然,仅仅是个人建议,你们最好能稍稍尊重下他人的信仰、习惯、爱好,我可见过不少因为些破事儿而打得不可开交的蠢蛋了,无非是这个人的国度在几百几千年前与另一个人的国度打了一架,于是,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这群人便要为了一帮从未见过的祖先与就在身畔的人大打出手,希望你们不是这种类型的低能。”
切德娜早知道它要说这话,她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她叹气了,她懒得去敲打它的脑袋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而这位陌生人呢?还要追着她呢,它一面爬,一面喊,嘴里的秽物一一掉出来,粘在地面上,它又用自己的胸脯把这些污渍揩拭一遍,因此留下了一条金黄色的小径,它又爬到切德娜身边了,她停下了,静静地看着这位陌生人,它还能说话吗?它的嘴被自己堵上了,它被关在专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因此嘴巴成了负担,脑袋也成了囚犯,切德娜现在该如何回答它呢?这都没什么用,于是,她随口说着:“是吗?我不这样想。”
她知道这人会做什么,因此就离开了,它和其他人一样,被关在一起,思想交汇在一起,身体粘连在一起,它们要说的话都一样,要做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分别,只要见过其中一个,便不必再见其他人了,总之,都一样的,它们总要说那些肉麻又恶心的话,她听了这些话,肚子便翻滚起来,它们总要说这些可笑的笑话,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可又该如何做呢?被关在一起,数不清的人被塞进狭窄的空间里,它们只好互相拥抱着,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了,这就是它们该做的事,再没有别的选择,切德娜想着,想着,她的脸靠在了镜片上,她被人们抬起来,举在头上,这些人高叫着离开了,切德娜把这些人抬起来,举在头上,这些人高叫着离开了。
第五十七章 钟声
狂风拍打在礁石的脑门上,岬角被水汽遮蔽起来,船长从水面下探出头,大声喊:
“我送您一束鲜花,从沟壑里打捞出来的鲜花,它是我的女儿,我把它献给藏在船舱里的你。”
船长用胳膊拽住天空中垂落下来的触须,这些新鲜的胡须缠在一起,乱成一团,今早刚到来的胡须,利刃看不清它们的脸,船长要从海里走入天空中,荡漾着的海水抚摸它的腰部,它被海洋和天空分割开了,它占据了两个世界,这条线从它身躯正中间蔓延开来,它的触手伸到熟睡着的人们那里,亲吻它们的脚尖,船员走出大门了,它们站在甲板上,抬头向上望,它们的船长要离开,它们的船长不下来,船员们齐声歌唱:
“您的衣服是海洋的珍宝,您的发丝是我们的脊梁,我们为您而活,为您生长,我们从孩提的呓语里匆匆赶来,终于能看到您的脸。”
船员们接连不断地躺下,躺在空旷的甲板上,享受云层之后的阳光,在阳光之后,还有它的脸庞,它们看不清的脸,船员们将手伸出去,垂在船体两侧,它们的手在生长,它们的指甲能和水面嬉戏了,这下面的鱼儿闻到了它们的味道,于是自海底游上来,亲吻在一起,一方瓦解,一方高叫,满足了口腹之欲的欢喜,且无穷无尽,手臂总会伸长,比欲望长得更高,鱼儿们嘴巴里的响动抱在一起,像有人在说话:
“您把我们的鳞片挂在脑门上,我们爱着您的身躯,您把我们的敌人关进囚笼里,燃烧着火的大地,您的声音必将回到过去,在我们的海洋中,在您的海洋里,我们的嘴巴是您的桥梁。”谷
在这样的云朵里,这条鱼这样想,它的翅膀上长出了自己的胳膊,顺着破旧的船舱飞进池塘中心,它甩动尾巴,溅起水花,它扬起裙摆,迎来朝阳,充满朝气的一条鱼,它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双腿,站起来走出去,走到水面上,它踩着海洋的脸庞行走,一直走到陆地里,它的腿一碰到陆地的头顶就开始收缩,之后又膨胀起来,它像烟花般炸开了,这爆炸声还在提醒自己:
“我为你带来一场雪中的大雨,浇灌出明日的心情,属于你的礼服,属于你的葬礼,你的袖口从空中垂下来,里面掩映着我的枝干,我不是一条独属于你的鱼,我徜徉在你的海里,这就是我的天空,夹杂着一声衰老了的问候。”
它要从云层里走出来,即将要走出来,它的脸膛要悬挂在人们的头顶上,海边的人聚在一起,坐在沙子上,它们把手放下去,给它们健康,给它们自由,让它们的指甲触摸泥土的骨头,它们的愿望就在这时候醒来,埋藏在过去的幻想,它们把手合在一起,等待这样一场灾难,能让它们哭泣,能让它们哀嚎,眼睛上的窗户被蒙住了,于是,它来了,它们一见到它,便想起了自己,不必奔波的岁月,安稳又平静的梦乡,它们能互相抚摸脑袋,即使那上面戴着帽子,它们能互相握手,即使那上面满是皱纹,它们不必开口,没人会撬开自己的嘴巴,它们不必爬行,这里有一张宽阔的床,在寒冷天气里仍矗立着的床,到了那时,这些人就躺上去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现实的影子,它们会张开手,捧起天空中的萤火与繁星,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影子,它们却能躲在这影子下,找寻身体前方的足迹,这些痕迹会说话,只说给埋在土里的人听。
“抱住我的头,抚摸您的脸,您躺在地面里,我们欣赏您的神采,您为我们带来取之不尽的甘露,我们为您送去微不足道的祝福。”
只有它们能如此做,只有它们能张开口,它们衣不蔽体,穷困潦倒,海边的风浪吹打着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它们捡起树林里的石头,盖起一座座高楼,那是过去曾有的事,总会发生的事,现在,它们坐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脸,从天空背后走出来的脸,它们坐在一起,大声说话,笑着聊天,它比这片海还辽阔,它比这片天空还高远,它低下脑袋,让人们抚摸它的脸,谁都能看清的脸,谁都能记住的脸,谁都能说出来的脸。
第五十八章 或许
多姆戈听了自己外婆的话,从家里走出去了,又是一道门,先不去管它,多姆戈找到萨戈,盯着它的手,上面没盔甲,可还有自己的眼神,算是补偿了,它说道:“你欠了钱,欠了我的钱,你乞求着,让我把这些东西借给你,可已过了许多年了,现在,你该把我的朋友们还给我,天经地义,不对吗?”“好的,多姆戈女士,我当然会还给您了,不过,你忘了这件事,您借给我的钱也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您忘记了?而我,我早把这笔钱还给那人了,您就不必奔波了。”“你们绕过了我?”“是的,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不过这是事实,我不想骗您,我们是为您着想啊,多姆戈先生,我们都知道,您最近很忙,忙得有些头晕了吧,我们好久没在宴会上看到您的身影了,在私下聚会里,您也不会出现的,事实上,我们曾去您的公司找过您,可您不在那里,当然,当然了,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您不可能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可是,您根本没去过公司,您的同事都这样说,这可让我们头疼了,我们去您家里找您,没开门,谁都不开门,您的妻子呢?您的丈夫呢?您的孩子呢?我们没找到这些人,您家里,没拉窗帘,所以,我们就站在前院,把脸贴在窗户上向里面望,请别见怪,当时的我们真是急坏了,您也许失踪了,也许出了什么事,我们当然要着急了,我们就站在那儿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事实,我们在附近转了半天,问了问您的邻居,仍旧什么都没找到,我们只好去找您的父母了,就连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联系不上您了,到最后,是他们告诉我们的,他们让我们来找您的外婆,外婆,您知道这件事吗?”多姆戈的外婆笑了,她脸上的皱纹飞到耳朵旁,她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找多姆戈,对吧?”“是的,您一定知道她在哪。”“可我不必告诉你们。”多伯里从我的房间走出来,找到了你,他对着你说:“走吧,朋友,夏天刚过去,冬天在我们衣服里,走吧,朋友。”你们走进外婆说着:“是的,我们是该你们走进我们的房间里,现在我看见你了,你牵着自己的外婆回答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生,我的母亲,你要找到他,因为她是我的母亲你的母亲来到多伯里旁边,说着:我爱您,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来,找到多伯里,摘下自己的帽子,对它说:“是的,多伯里先生,完全正确,您说得完全正确,多伯里从自己怀里走出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我们的音乐了,我大喊着,把这首歌塞到多姆戈耳朵里,你从他耳朵里钻出来,张开眼睛大口呼吸,把自己的耳朵丢出来,你从自己的耳朵里钻出来,刚好是丝巾。谷
第六十章 你的笑声
“明里瑞先生,请你出去。”萨戈恨不得拍他的脑袋了。
“可我才刚进来,您现在就要赶我走?”
“不然呢?”
“我搞不懂,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是这儿最友善的人,我用两条腿走路,而且从马路上走过来,从不违反交通规则,我用我的眼睛看别人的脸,只是一种观察,不是吗?”
“我知道,朋友,这些事我早知道,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可是,你毕竟没什么像样的名字,我们不可能一直千就你。”
“我是明里瑞。”谷
“我知道,我不是说了嘛,我知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好吗?先生?”萨戈从自己脑袋上揪下一根银灰色的头发,“我的时间用不完,比你的脑袋还宝贵,你知道吗?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去干些有意思的事,好了,再见,明里瑞先生。”
“请等等,萨戈小姐!”明里瑞俯身握住桌子前面的书架,上面一本书都没有,全是被戳破的气球,“您总要为我出些主意吧,我不会为难你的,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你看,我一直一个人居住,不爱和人说话,您忍心就这样把我抛下吗?”
“当然,先生。”
明里瑞只好低着脑袋走出门,他的两条腿纠缠在一起,互相摸对方的额头,明里瑞不情不愿地走着,他越走越慢,到了后来,甚至要倒退起来,萨戈从那儿站起了,走到他身边,给了他一脚,把他踹出去,明里瑞的脸先着地,落在了空旷的马路上,这条路很宽广,因此大家都走过来,围着明里瑞哈哈大笑,等人们笑够了,便一言不发地地离开了,他们带着早就准备好的手帕,现在把这东西盖在眼睛上,揩拭着方才笑出来的眼泪,那些售票员站在远处,笑着走到人群中间,和气地伸出手,人们当然要把钱交出去了,不情不愿地交出去,他们从口袋里拔出来的手简直要粘在肩膀上,到了后来,甚至还缩进口袋里,一动不动了,萨戈从那儿走出来,不情不愿地走到他们身边,给了他们一脚,把他们踹出去,他们的脸庞先和地面打交道,钱包自然掉了出来,明里瑞急忙捡起这东西,捂住自己的眼,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钱包,崭新的钱包,这样做也许不太好,明里瑞心想,这算是小偷,身只是墙倒,可是,那毕竟是别人掉出来的物件,也许,它正需要这东西,也许,它刚好差了这一笔钱,明里瑞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钱包,他祈祷着,不知在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话,他要揪住这些陌生人的头发,这些人,也许不是人,管不了那么多,还是说,全是秃头?明里瑞看到了那些谎言,人们都把脚放在上面,使劲踩,用力压,把这些自己胡编出来的空话踩成渣滓,这很恰当,他终于能把钱包打开了,没上锁,依然没上锁,它们向来不喜欢上锁,当然,明里瑞也是这样,他从来不关车门,他把自己的钱包丢在地上,不过,到处是草丛,还是树林?独自站在原地?他倒是想这样做,明里瑞大声喊,在心里喊,在心里奔跑,我有这种东西吗?他质问自己,不过没答案,没有合适的答案,还好,他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些人接近自己的车子了,这是台有些破旧的车,明里瑞最了解这辆车,毕竟是他亲手买来的,感情深厚,感情有些深厚了,谁告诉他的?先别管这位客气的小姐,明里瑞是从哪儿搬来这辆车的?他是大力士,是的,我是大力士,你要来试试吗?看我的肩膀,上面全是肉块,没错,你可以把手伸出来,一次健美比赛,一次搏击比赛,两者没什么关系,是的,我知道,没什么必然联系,我早知道了,不过,我赢得了这辆车,代替了奖杯,我不喜欢奖杯,这种东西总要上锁,不上锁是搬不动它们的,我这样试过,这些人不喜欢这种款式的车,而且,很老的车,老家伙,我的口水要飞到这些生物的脸上,谁让它们是老家伙呢,但没上锁的车就是这样,朋友,记住我说的这句话,好的,夫人,我记住了,您说吧,你真这样做了?是的,你看,这是我的笔记本,那好,那好,我们继续讲,让我看看你的笔记本!先别急,您先站起起来吧,对,站在那里,站稳了吗?还没有!
第六十一章 第五十六章
他们走过去了,可我该在哪呢?总不能是那辆车里,这会吓跑他们的,可是,这些草丛有些过于简陋了,好在我们还有衣服,把衣服挂在树枝上,这算是一种天衣无缝的伪装,有些时候,我就站在那里,蹲着,蹲下去,我的膝盖还能弯曲,不必质疑,我静静看着那些陌生人坐进我车里,是的,他们开着我的车走了,尽管我把钥匙留在了那里,可要如此娴熟地操纵一辆从未见过的车仍是有一定难度的,我祝他们好运吧,等他们走了,我才能跟着走出来,明里瑞低头去看钱包,里面有些钱,藏在钱包里的钱,它们藏得很好,明里瑞把这些钱抽出来,仔细看了看,也许,这是自己的钱?好吧,应该是这样,他刚好需要这笔钱,可是,这不是自己的钱包,他从哪搞来这东西的?使用说明呢?他需要使用说明,明里瑞翻弄着这新鲜的物件,什么都没有,不称职的制作者,他骂道,那好,自己是从哪买来这钱包的?而且,他连钱包都没有,又是从哪找来的钱呢?这问题难以解决了,他准备离开明天待着的地方,有人扑了过来,趴在地上,双手握住他的脚踝,一面哭一面叫:“我求您了!先生!把我的钱包还给我吧!我需要那笔钱,我的目琴生了病,我急需那笔前!”明里瑞试着把腿拔出来,这位先生的手很有力量,可明里瑞不喜欢开玩笑,这可不是什么花话拳绣腿,他一下就跳出来了,顺便踩在这位粗鲁的陌生人头上,也许还该跳一下,他想着,不过,还是等等吧,还不知道这位先生的名字。
“我叫乔里梅卡!”见明里瑞有了这想法,他急忙回应他,明里瑞满意地点点头,拦下一辆飞驰而来的车,坐上去,笑着离开了。
这次倒是把车门锁上了。
司机扭过头,笑着说:“明里瑞先生,您好,我是乔里梅卡。”谷
明里瑞早就知道会这样,他下周就看过这件事了,在电视上看的,屏幕上有个粉色的斑点,究竟是谁搞上去的?他拿着毛巾使劲擦,擦了半天,根本没什么用,发明这种玩具的人应当被送上绞星架,明里瑞走到卫生间里,最醒目的水管,摩挲他的脑袋,他怎能容忍这种侮辱,只好用双手扼住它的咽喉,将它带了过来,冲洗屏幕,让水流和污垢决斗,还是这样,他坐在地上,懒得起来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先生?这是你的钱包,可现在是我的,你何必如此指高气昂呢?”“明里瑞先生,您这话有些没道理了,这钱包和我在一起很久了,而您呢?刚得到它,不如您问问它,如果让它说话,它会跟着谁走呢?”“不要说这些胡话,这钱包以后总要跟我在一起,从此以后,一直要这样做,谁都不好说什么,我说的这句话,我不负责,永不分离,而你呢?那是已固定的事实,我拥有无限的时间,你只能抱着那点腐烂了的回忆,好了,现在停车,让我下去,我可不想付你钱。”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明里瑞打开车门,从鸡翅着的车辆中条下来,他的身子像皮秋一般在路上旋转,摩擦出轰瑟的斑点,飞溅出去,飞到车身上,飞到人们脸上,飞到电视机屏幕上,哈哈!我猜到了!明里瑞大笑着,也许是看到了,从电视里看到了,老套的节目,两个老家伙站在舞台上胡言乱语,有说有笑的,他真想走到他们后面,揪住他们脑袋上的头发,把他们拽起来,没礼貌的小孩子。
“看好了!”乔里梅卡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跳出来,“小心脚后跟!”“我不必在意任何脚后跟,我是脚后跟的宠物!”是啊,明里瑞竟把这种没洗干净的盘子塞到顾客的里库里去了,用盘子敲打你们的尚踢,哈哈,看招!明里瑞看到了乔里梅卡,它说得倒是实话,他何必去质疑一句切实可靠的话呢?一只宠物,要如何对着自己大声喊?他们只能排写,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任何地方都能行,不过,我们只让它们走到已被桂花好的地点,对于它们来说,乔里梅卡,没错,这就是乔里梅卡,对他们来说,随地打消变已是种莫大的反抗了,还能奢望什么呢?明里瑞从家里走出去,这不是他的家,远处有闪烁着灯光的楼房兀立在走不完的黑夜里,视线之外还有素未谋面的灯火与欢笑,这都不是他的家,不属于他的家,他要流浪,这不是他的选择,只是玻璃杯里浑浊的酉,他把这些东西送进自己僵硬了的嘴巴里,在随处可见的影子中度过漫长的一生,他躲在别人的影子里,别人丢出来的纸箱,他坐在纸箱中,这就算是自己的家了,不能时时刻刻坐在这里,随时都有人要把这垃圾收走,丢进苍蝇乱飞的垃圾箱内,苍蝇不愿和自己说话,他试过了,有些时候,会有和他一样的人走过来,找过来,一行人聚在一起,坐在垃圾堆里聊天,外人能看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吗?他不会去想这些事的,他饿了就吃东西,可能吃的只有垃圾,他困了就躺下,可能躺的地方只剩下人来人往的马路了,他不在乎别人如何想,看着这些人忿怒的目光,他必须哈哈大笑,如果不这样做,那便是种可耻的浪费了,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痛恨那些胜利者,它们随手丢出来的残羹冷炙,宁愿踩烂,也不给你,他也这样想,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区别,都一样,他在飞虫乱飞的垃圾堆里入睡,它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沉眠,可它们在同一场梦里,我看着与我有所不同的人走在路上便心神不宁,我听到不合我意的杂音就痛心疾首,他这样想,所以仍要坐在自己家里,抢来的家,偷来的家,谁不是这样呢?它们又来了,醒过来,睡得很香甜,第二天就无家可归,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谁想看到这种东西在路上蠕动呢?这算是难得的好事,他心想,又能去新的地方了,走在一条崭新的路上,最好是没见过的风景,最好是没见过的行李,它们站在一起,从垃圾场中走出来,人们避开它们,浑身上下都是臭味,它们捂住鼻子,急忙走开了,还有些人要冲上来,这些勇士,这些英雄,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他和它们,它们站在一起,把这些勇士打倒在地,用脚踩它们的头,触感相同,没什么特别的,它们把口水吐道他最礼,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们盯着那些老房子,无人居住的房子,被屋主丢掉的房子,当然要住进去,现在没什么人,他们能进去,于是,他们这样想着,这样走着,坐在别人的房子里,被丢出来的垃圾坐在荒废了的花园里,理所当然的奇迹,他们等待着,等待一声怒斥,等待数声啼鸣,那些骑士呢?应该快来了,千辛万苦,它们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它们的藏身之处,它们举起手中的长枪,把口袋里的甘露撒上去,把头发里的赞美诗丢进去,它们高唱着走过来,誓要惩罚这些不洁的人渣,它们把这些勇士从雄壮的猛兽身上拽下来,托掉它们的苦字,用伙艳灼烧晓袅的羽毛,它们疼得嗷嗷叫,还会有更多人过来,大喊着,唱着歌,把名字说出来,坐在垃圾堆里,从污泥里站起来,这一天又过去了,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算是罪有应得了,它们走在一起,把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踢开挡在前面的无辜者,敲碎迎面而来的勇士的恼带,它们大笑着走在一条不属于它们的路上,流浪者要闯进最雄伟的殿堂。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三章
“你从前方而来,不,我不这样想,你说了谎,你的鞋子上有我留下的脚印,我留在家里的脚印,你多半去过我家,昨天傍晚?还是明天早晨?都不重要,这已成了事实,我们说什么都不要紧,你一定要走到我家里去,把自己脏兮兮的鞋子放在我崭新的地毯上,在上面留下漆黑的污渍,你指望我走过去,帮你擦干净吗?我没有时间这样做,明白吗?我要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一直在调查,我比你强壮,我的脑袋比你的脑袋还粗壮,我当然能这样做,你说什么也没用,你编出来的这些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还记得吗?我早告诉过你了,你说的这些话骗不了我,也许你是这样一位有口才的人才,可我什么都不必做,这些事全是事实,早已发生过的事实,你要我大叫?要我奔跑?当然,我一直这样做,我找到一条路,于是就顺着这条路行走,一直有这样一条路,我没把它藏起来,它总是会出现,今天也会来的,来和我见面,我明白你要说的话,和我无关,你把嘴巴贴在我的耳朵上,那又如何呢?仍旧和我无关,这些话没什么用,没有用处,我们要干些能留下足迹的事,朋友,你能活多久?一天?还是一年?伸出指头算一算,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东西上?我知道你不开心,那也没办法,总要有人不开心,如果人人都开心,我们还怎么活下去?我们是一个整体,是的,你说得对,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迟早要老去,迟早要离开,可这整体还蔓延着,我把你的爱人推下去了,没错,你不相信?当然,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你大可以慢慢回味,慢慢品尝,慢慢在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中游泳,还需要我送你游泳圈吗?我没钱,不过顺手拿走了你的钱包,里面能用的东西不少,你何必在意这件事?我们要老死了,我们的胳膊成了树枝,你看,我的眼睛旁有皱纹了,还能怎么办呢?我把你的父母推下去了,没错,你又不信?好的,你就继续骗自己吧,但这也怪不得我啊,你还有孩子?我知道,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你时常跟着我,那又如何呢?我把我见过的人都介绍给你认识,我把自己脑子里想的事全分享给你了,我把家门敞开,也许你要过来,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你向来如此,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你只会这样,你不在乎身边的人,是的,你不必反驳,我明白,你不在乎我,你不爱你的亲人和朋友,你恨我们,尽管我们什么都没做,但你仍旧恨着我们,这是早就分享出去的事实,在人们怀里藏着,虽然与你无关,但你一定会这样做,你只爱与你无关的东西,越远越好,最好飞在天上,看不见摸不着,也许你总是如此自卑,害怕看到自己的脸,不愿意抚摸自己的睫毛,你把自己丢到我们身上了,也许吧,你的影子缠在我们身上,你一看到我们就头晕心慌,那你就走吧,我不跟着你,永远说着一句话,永远是那句话,嘴巴里容不下别人了,我们只能说一句话,完全一样的话,我们的嘴巴动不了,把这话塞进嘴里,一直跳,一直叫,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想明白,你什么也不想看见,你把自己的眼睛借给我,就为了能把它的身子遮起来,你根本不敢走过去,你永远不会爱上自己身边的人,你憎恨自己的脸,把心里的火全送给远处的恶棍。”谷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第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梅达尔把她的眼睛抢过来,塞到最里,用牙齿咀嚼,先要经过牙齿的凉亭,用喉咙说话,先要把书签交给没洗过的脚趾,齐蒙格找到了我,现在我还在桌子前坐着,那时候我的两只手都伸到抽屉里,这是张没有抽屉的桌子,也许我该找到齐蒙格,我从齐蒙格身后的门缝里走进来,看到她正趴在桌子上,写字,于是,我便走过去了,齐蒙格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抬头看着我的脸,我也转眼来看这张脸,没什么特别的,齐蒙格试图把嘴张开,我伸手握住他的笔尖,我送给我自己的钢笔,从商场盒子里取出来的钢笔,最前端是钢笔的笔尖,笔尖后面是钢笔,最后面是钢笔的笔帽,笔帽前面是钢笔的笔尖,我把自己的手指伸出来,炎热的天气里,蚊子都走远了,用翅膀飞行,用翅膀上的脚尖走路,穿上鞋子接着走,去吧,没人能抢走我们的鞋,也许那时候我还在家里说话而你就站在我门前聊天,齐蒙格把自己的大腿我和这只小老虎走出去,来到你跟前,又要走过来,总是要走的,快,别慢吞吞的,我把这东西送给你吃,张开嘴,大声喊,大声喊,芬迪布勒从冰淇淋内跳出来,嘴上还有父亲的胡须,他从父亲身上借来的胡须,下星期父亲在睡觉,谁也别叫醒他,对,把闹钟藏起来,闹钟在哪?不再我这儿,别总是缠着我,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这可不是我一歌人的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芬迪布勒不耐烦地回答她,这小子总是这样多嘴,嘴巴一直嗒嗒作响,她要被这位大嘴巴先生烦死了,好,我来了,你等了多久了?我早就该过来,提前两三天过来,那时候这儿还没人,人不多,即使人不多,我也得过来啊?不是吗?芬迪布勒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公司里,这是他打开的公司,绝对不把牛奶倒进去,过期了的牛奶,他只和过气了的扭乃,最好有发霉了的头发,最好有长出黑绿色的紫色,用舌头去和自己的牙齿搏斗,芬迪布勒加入这场战斗,它从旁边跳进来,顺着自己的戒指跳进来,小偷盯着这些闪闪发光的珠宝,把口水结成冰,里凡卡的脑袋最喜欢这种地板,硬邦邦的地板,我把手指伸到人们的嘴里去,里凡卡哭喊着,抱住路人的大腿,把它们的苦子拽下来,里凡卡把这些东西缠在脖子上,这是围巾,她要用和你,“您站起来,好吗?”里凡卡,听了,这话,当,然,就如此,做,了,,他不想反驳眼前这位和蔼的医生,里凡卡不喜欢一声,他没见过这些人,不过这些人都听过他的名字,这些人走过来站在他。。。。前面,把手里的工具掏出来,开始说话,里凡卡在心里默念,开始说话吧!当然,果然,有一棵树,里凡卡顺着树干趴上去,吧上面的蝴蝶干下来,快离开!快离开!这是我的地盘!医生们站在下面,抬头去看他,它得意地笑了,它知道谁也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还不行现在还不行没到晚上没到白天我们的脸很年轻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现在真的还不行来,现在谁能上来,谁还能再上来?这是我的地盘,你们不许在这人战而,里凡卡喊着,他在和下面的朋友们聊天,一生门吧针管拔出来,刺进树干里,叶子落下来,落在你身边,孩子坐在床上,把老人喊过来,它摸摸老人的脑袋:“好久不见,朋友,你还好吗?”“我很好,不必为我担心。”“可你脸上的那朵花呢?我没见到他,你把它丢了?难道是他自己离开的,是的,朋友,的确是他自己离开的,请别骗我,女士,我比你更爱那朵花,我就是那朵花,你想如何骗过我呢?我没骗你,我没骗你,请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朵花?我不记得了,您在说什么?我脸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朵花。”“你中计了!你中计了!”孩子从枕头上跳起来,床单随着它的动作在天花板附近飞行,孩子伸出脚,将这位严师踢了出去,飞得很远,它默默想着,飞得的确很远,“我可还没说这是什么花呢!你中计了!”“我中计了!我中计了!”老人和孩子大笑着在房间里打转,从角落里跑出来,跑到一堵房间里的木墙边,等它们跑累了,就从木墙边跑出来,跑到房间的角落里,等他们跑累了,孩子就把老人抱起来,把它丢在床上,“轻拿轻放!”桑法大声吼道,“没出息的东西!把这些东西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孩子急忙低下头,嗫嚅着,弯下腰,把脑袋伸到两退之间,去盯着地面上蠕动着的小昆虫,它把老人举起来,半蹲着,丢出去,砸在床上,“满分!”多姆戈急忙从裁判里走出来,握住老人的手,“谢谢您,老先生,谢谢您。”其他人都看着,多姆戈冲到人群中间,拳打脚踢,让这些人都趴在地上,一面打一面骂:“快来!快来!”它们只好去握老人的手,喊出老人的名字,:“”您好,我是乔里梅卡。“”感谢您能来,这是最后一场乐坛,感嗯您能来。”“不可当,不刻当。”“失敬!失敬!”“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多姆戈冲到人群里拳打脚踢,人们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还在大声喊:“请起来!朋友们,请站起来!”“我来了!”丹朗洛从地面上站起来,多姆戈跳到它的手推车里,“一辆车,你要带着这种没礼貌的野人过来?”“他可是你的母亲!失散多年的母亲!”“现在,我是你的父亲!”“你撒谎!”“我是你的轮胎,把我抬起来!我求你了!”“好的,我听到你说话了。”“萨戈把丹朗洛抬起来,丢到老人床上。”“这还是一张床吗?”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萨戈根本不理它,冷笑着看了它一眼,走到多姆戈头发上,“请你下来。”多姆戈掐住自己颤抖着的鼻尖,“可以,你先跪下。”“请您先下来。”“可以,你先跪下。”孩子从多姆戈的婚礼上走出来,多姆戈和自己的伴侣急匆匆地跑到它身后,把老人送给它:“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请您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孩子点点头,收下了这枚戒指,她站在原地绝不动摇,多姆戈大喝一声,抢走它手里的戒指,它把孩子的耳多拽下来,把戒指递给它,微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请您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必了。”孩子冷笑着离开,来到车站,老人从床上坐起来:“给我一杯水。”“不必了。”孩子冷笑着把水拿过来,请别怀疑,这的确是一杯水,它仰头说道,很快把头低下来,向里面吐口睡,孩子冷笑着把这杯睡递给老人,冷笑着盯着老人的脸,老人冷笑着把这杯水接过来,冷笑着一饮而尽,孩子抱着自己的双双双臂,冷笑着看着它把这杯水喝完,老人冷笑着说:“再给我拿一杯水。”“不必了。”孩子冷笑着走开了,走进车站,这到底是什么提防的车站,简直简陋得让人想破口大骂,“连一杯水都没有吗?你们这群好吃懒做的家伙!”“爱,莱勒,来了。”波伊兰诺讪笑着弗利曼讪笑着走过来,它一二三四五看这是一二三四五六位孩子,立马就跪在地上:“我能跪在地上,我无所不能,我能跪在地上,你无所不能。”“我能喝这杯水吗?”“不!”乔诺布伦跳起来,像是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从跑道上冲过来,借助弗利曼结实的胳膊冲向天空,乔诺布伦失控了,掉了下去,看来,它坠机了。“看来,它坠机了。”乔诺布伦对自己说,“我知道,不用你在这里胡扯。”“我可没胡扯,是你在挑衅我。”“我毕竟是你的师傅,你不该这么做,你不该这么对待我,我惩罚你,我罚你去哦哦我罚你去唉唉我罚你去。”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弗森莱格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那里面放着自己昨日放进去的物件,此刻多半还安稳地待在那儿,行李箱的行李箱密码是多少?也许它忘了,不要紧,弗森莱格摸出路人的手机,那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弗森莱格掏出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他记下来的东西,“开机。”弗森莱格对这位恰巧路过的陌生人说道,“好。”它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