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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鱼衔蛇     帽子里的手套txt下载     帽子里的手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信使

    格罗蒂花还未开,那时候的人们总是很有耐心的,他们站在每一朵花的前面,用眼睛去捉上面的蜜蜂,把视线全聚集在花瓣的云彩里,那时候最出名的人叫葛萨洛,他喜欢坐在柜台后面,每家商场的柜台里都有他的身影,他不喜欢说话,也许是不会说话,人们没给这件事下结论,因为没得到本人的回答,总之葛萨洛是个远近闻名的人,他会跟在人们后面,跟着人们走路,因为他从不说话,所以谁也发现不了他,人们会在转角处无意间瞥见他的身影,然后便吓得匆匆离开,这时候葛萨洛往往会停在原地,也可能朝反方向行进,这种事就没人知道了,那些人逃跑时一般不会向后看。当然,也有例外的,总会有些特殊情况,葛萨洛有时会追上去,始终跟在人们身后,跑得再快的人也摆脱不了他,他永远跟在我们后面。于是有人想出了别的办法,他们驶入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他们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将速度放慢,他们走得很慢,就连病重的海鸥都比他们走得更快些,但葛萨洛也会放慢速度的,他们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谁也不肯跑步,他们穿过阿肯米拉王的陵墓,穿过卡纳卡蒙托倾圮的故都,图赛伦的钟声越过贝奥索朗欧的裙摆,穿进城市中心广场上的银幕中,他们穿过古诺博尼的触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这地方全是年迈的信使,他们一见有人来,便叫嚷着离开,葛萨洛又会跟过去,跟在他们后面。那时候的人们不喜欢信件,每一封信未开封前都是种灾难,未知带来厄运,厄运带来苦难,那时候的人们就沉浸在无处不在的苦难里,他们总不敢打开信箱,彷佛那是厄难之门,他们痛恨信使腰上的铃铛,每当这声音响起,就代表有些不知廉耻的疯子又偷偷潜进自己的生活中了,不过后来这一情况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那时候,信使中最著名的人叫葛萨洛,它想出了好主意,当然,这主意不是它用脑袋想出来的,它走在路上,总要把别人的信封拆开,仔细查阅里面的内容,它总会把关键的地方记下来,它有本蔚蓝色的档案袋,里面全是这些东西,它把每家每户都分好了,它知道所有秘密,了解所有信件。人们搞不懂它这样做的意图,但它总是这样做,它随身携带属于自己的钢笔,以便篡改他人的书信,没人能读懂它的标准,它的同事们会把脑袋凑过去,看看那封被动了手脚的信,可它们看不出来什么,这太完美了,简直浑然一体,无拘无束,葛萨洛一定在这封信上动了笔,但谁都看不出来被改动的地方,或许它只是出于好意,将这封信上有所错漏的地方加以订正了?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协调感,可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种渎职,但还不能确认,就如往常一样,依然不能确认,其他信使都看到葛萨洛摸出了他的钢笔,他已将笔尖搁在信纸上了,但谁也看不出他干了什么。要揭开他的真面目,首先要看一遍信件,原本的信件,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躺在信封里的信件,除了写信人,没人知道上面的内容,谁都没看过,一眼都没有。可过去的事总归是过去了,信使们无法跳进塞满胡椒的海草里,这碗汤煮得过了头,绿色的汤汁溢出来,污染了膝盖处的河流,所以他们只好把目光丢到前面去了,这是他们的职责,这毕竟是他们的职责,这又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毕竟是信使,他们总是信使,他们一直是信使。

    所以他们不得不在清晨起床,他们各有各的法子,或许是闹钟,或许是熏烟,或许是蝉鸣,但总归要在清晨起来,他们会在床上坐着,在床头靠着,不肯离开被褥,他们逼迫自己站起来,走出房门,来到街上,这是他们工作的地方。葛萨洛还没出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抢先一步,拿到人们的信件,微笑着与送信者告别,他们飞快地走着,钻进无人的小胡同里,兴高采烈地拆开手中的信封,流着口水去看那些古怪的信件,他们必须把信上的内容全记牢,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漏掉,他们把脸贴在纸上,眼睛大得像午夜时分的床单,他们把这些信全记牢了,于是又把它们塞回信封里,等着葛萨洛来拿,他一定会来拿。

    他果然来拿了,葛萨洛拿起这些信件,他还以为自己仍是胜利者,但很可惜,这座山上早有人了,山顶是我们的游乐场,而这地方不卖给外人门票,信使们在后面跟着他,他们偷偷地笑,他们知道葛萨洛要去偷看别人的信了,他果然把信封拆开了,他又拿出他的钢笔了,他又把笔尖放上去了,他在上面勾勾画画,不知写了什么,但很快就能知道了。信使们凑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们捏住葛萨洛的肩膀,有人把那些信拿了过来,说要帮帮忙,葛萨洛只好答应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从头到尾看一遍,但仍没什么差别,这封信与之前相比,一点差别都没有,可他们一定把它记住了,但的确没什么差别,这证明葛萨洛没动什么手脚,可他确实把钢笔放了上去,这件事匪夷所思,但人们都预料到了,他们把信抢过来前就预料到了,任何计划都称不上顺利,他们早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什么都看不来,一定没什么差别,这不是预感,也不是直觉,这是经验。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所以你什么都没做?”

    “我是什么都没做。”葛萨洛回应他们。

    信使们掐住他的脖子,这狡猾的小子简直把他们当傻子,他从一扇门里走出来,怀里没带电池,可他还说自己是信使,他的钢笔藏在帽子里,他的头发被秃鹫啃烂了,抓住他的翅膀,然后使劲烤,信使们躲进信箱里,等着主人来开门,那时候他们会大叫着跳出来,把这些蠢蛋全吓死。

第三十一章 最好别说话

    乔里梅卡被吓死了,所以人们为她举行葬礼,整个街区的人都来了,他们站在乔里梅卡的别墅外面,钻进切德娜的车库里,这场葬礼是由切德娜举行的,所以他带来了他的车库,就放在马路上,因此出了事,其他人过不去了。他们还要去别的地方,但路被堵住了,因此要绕远路,可没人爱绕远路,所以他们依旧在这儿站着,这并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这样想,因为车库挡住了路,他们能把车开进去,但一定要收费,这不是他们的责任,所以来瓶水,萨诺耶拒绝了猎犬的好意,她不渴,因此不想喝水,猎犬觉得这是种侮辱,可她不敢说话,只好坐在方向盘上,随意说着话:“这地方有人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举行葬礼。”

    “可这不能说明有人死了。”

    “别胡说!”

    “或许这人早死了,最近才被发现,因此这葬礼是补办的,或许这人早死过了,这并不是第一次葬礼,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风俗,或许根本没人死,这场葬礼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想把车库搬过来,放在马路中央,阻挡住我们的去路,好让我喝下你给我的水,那杯水多半有问题。”

    猎犬伸出舌头:“萨诺耶女士,您该睡觉了,现在光线充足,正适合闭上眼睛,您一定是睡眠不足,才会说出这些胡话,附近一定有哪位可怜的家伙去世了,这场葬礼货真价实,我给你的水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你承认它们之间的关系了?”

    “谁?”

    “那杯水,你承认那杯水和葬礼间的关系了?它们总该有点关系,这一路上你一直没要我喝水,到了这附近才开口呢!或许那人就是被这杯水害死的,这可不好说。”

    “这可不好说?我只是看到您伸出舌头了,我只是想把这杯水送到您嘴里,看来您说得对,我该把这杯水浇到你头上,看着瀑布向天上流。”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敲打车窗,那时候的人总喜欢敲打车窗,他说道:“能麻烦您下来吗?您的车子压在了我的棕熊身上,能麻烦您先下来吗?”

    猎犬和萨诺耶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他多半不是本地人,而且隔了层车窗,她们想了想,还是下去了,猎犬坐在驾驶座上,她打开门,向外推,那个外地男人突然蹲下去,把脑袋搁在车门上,这种碰撞带来了可怕的后果,猎犬没看到他的头,也根本没反应过来,这瘦弱的男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候萨诺耶也下来了,她们两个互相看着,站在原地发呆。

    那只棕熊从车底下钻出来,把轮胎扔到车顶上去,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萨诺耶只好去买另一辆车,她突然想起了那倒在地上的男人,于是悄悄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他的脸,这人多半晕过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前面正办葬礼,那该把他送过去,或许这场葬礼就是为他而办的,那更该把他送过去,但那些人恐怕要过来,把这男人抬过去,所以萨诺耶要珍惜时间,她从他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于是用手指按压上面的按钮,一辆不远处的车子响了起来,那是辆火红色的车,于是她带着猎犬走过去,用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坐在车座上发呆。

    “你会开车吗?”猎犬回头问她。

    “我不会。”

    “那我们是如何过来的?”

    “不清楚,这该问你,或者问那头狮子。”

    猎犬咬住狮子的腿,萨诺耶冲进远处的草丛,把手里的武器架好,准备瞄准,她还不忘喊着:“咬住它的尾巴!别让它过来!”草原上空全是巨人的胳膊肘,你要小声说话,不敢回头,萨诺耶按下武器开关,气体般的东西从那里面爆发出来,击打在狮子的鼻子上,它嚎叫着,用爪子撕扯发黄的树干,这棵树立刻倒下来,砸在萨诺耶腿上,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猎犬咬住狮子的喉咙,将它的肉体连同余下的生命一起撕碎,吞进肚里,这只猛兽的怒吼只能在此刻回荡,传不到明天去了。她走到萨诺耶身边,考虑着该如何把这棵巨树挪开,萨诺耶疼得嗷嗷直叫,猎犬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点,那只棕熊将轮胎从车顶取了下来,所以猎犬走到她们的车旁边,坐上了驾驶座。她把车开回来,把那棵树顶开,把萨诺耶抱起来,扔进车厢里,她把车门关上,把车门锁上,又把钥匙丢进紫红色的泥潭里,踩下油门上路了。

    “你要把水浇到我头上?那可由不得你,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地方,我本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现在被困在这儿了,和你一起,和一群没见过的陌生人一起,就因为一场葬礼,还有某个疯子的车库,我只能待在这儿了,这全是因为你选了这条路,而你要把水浇在我头上,我识破了你的诡计,我把你按在地上了,我把你的驾驶座烧干净了,你为何不把头发伸进爪子里呢?”

    “你要是不耐烦,那就下去。”猎犬将车窗拆下来,“你为何不原路返回?后面可没有什么车库,那地方也不收钱,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有灌木丛的地方,树枝上有松鼠等着你来,它们是我们的老朋友,绝不会骗你的,你盯着它们的尾巴,走到大门里,记得捂住自己的牙齿,别让它们跳出来,还要多喝水,别进陌生人的商店,别躺在床上大吼大叫,没事别下楼,楼底下有餐厅,饿了就下楼去吃,千万别给钱,多去商店里走走,累了就躺在床上叫两声,一定别喝水,尤其是在汽车上,在一辆疾驰着的车上,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记住别喝水,把牙齿吐到松鼠脸上,它们最爱说谎。”

    厨师点了点头:“谢谢,谢谢您,我记住了,我这就走。”

    “现在就走,立刻走!”乌鸦指正它。

第三十二章 那时候

    “那时候的人们不爱说话,那时候的人们声音沙哑,那时候的人们享有世间一切优点,那时候的人们坐在摇摇欲坠的轮椅上聊天,你不是那时候的人,你也永远不可能回去,我向往那个时代,那是童年的我梦寐以求的时代,现在的我不能回去,这扇门在围墙中,而围墙被我们含在嘴巴里。”

    我走在那时候的人们的脸上,这里的泥土松软,适合居住,园丁敲开我的门,也许它是从下水道进来的,但没获得我的许可,这是无主的房子,谁也不能拥有它,我就坐在破了洞的沙发后面,这里的天线最凶猛,它们的牙齿能抵御一切肌肤,所以这位绅士脱下帽子,站在阳台上对我说:“你好,女士,何不跟我过来呢?这辆车里总会有人失踪,你不是知道吗?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事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你全忘了?”我看着这人的嘴唇,这种动物完全是青色的,它们的睫毛是卡瑟拉城的唇膏,从商场的免费拖把里拽出来的,我不喜欢这种颜色,所以不想把沙发的母亲交给它,但它脾气很好,所以还站在阳台上,阳台可没有门,早被大象拆了,它们搭建了一座临时的电影院,不收费,可没人去,现在都在过安蕾拉节,这是传统节日,这时候,人们总会把耳朵塞进头发里,假装自己是在地上爬行的巨人,如果人们没看到自己的脸,我就会提醒它们,所以它总在这时候说话:“您把我借给您的书扔到哪儿去了?那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您就这么想害死这位老人吗?她是阿肯米拉城年纪最大的人,现在葬礼要靠过来了,而你把书握在手里,就藏在自己后面,你以为我没看见?我全看见了!我一直躺在你衣柜里面呢!你永远猜不到孙子的心思!奶奶!或许是贝壳,塞进你嘴里吧,你这无耻的小偷!”

    我知道这人,没见过它的脸,但它的父亲曾跑过来与我聊天,我们曾经是朋友,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早分道扬镳了,就因为一次意外,又是一次意外,意外总要缠着我,我早与它分开了,可没用,这种动物是橙色的,它们跑得比谁都快,可惜没耳朵,不能过节,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通常在人们庆祝时走出门,假装自己很开心,这时候没人会过来拍你的头发的,我和这位小姐的父亲曾是同事,因工作上的小事起了争执,这争执很快便成了纠纷,继而发展成斗殴,我们记错了贝奥索朗欧的称号,于是搞错了阿肯米拉王曾修建过的建筑,我们说服不了自己,所以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离开这地方,当我们欢笑时,你躺在地底,众星闪烁,天空已离你远去,当我们沉静时,大地已伴你入眠,你要喝水吗?它小心地询问道。

    你从房子里走出去,坐到汽车的尾气里,弗利曼坐在你身边,或许在对面,你看不清,所以不说话,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生长在后脑勺上的脸,你的鼻子反射出弗利曼的神采,我们坐在一条线上,当中摆着三个棋盘,上面是星星点点的岁月,那时候的人们总要坐在别人对面,看着自己的脸,若无其事般度过一整夜,夜里的你总要把窗帘扯下来,我并不会蹲在墙边,这里的窗户是透明的,所以你站在客厅的冰箱上,赫恩特用手帕盖住我们的眼,闭上眼就能走到狮子的身边去,它把轮胎竖起来,丢到人们头上,司机们早下车了,他们把方向盘的眼睛打肿,谁也别想睁开眼,轮胎砸下去了,中了!司机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中了!中了!它砸中了葬礼主持人的脑袋,它终于倒下去了,刚好倒在车子前面,他们高叫着冲过去,把所有人都抬起来,命令他们骑在自己脖子上,准备冲刺!有人站在最后面大声叫喊,这是胜利的果实,司机们前进了,走进车库里,可惜没人关门。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你还愣在那儿干吗?快!快!来不及了!”猎犬把手里的水倒在萨诺耶头上,老人用嘴去接,女孩刚下楼就被喊上来,老人说着:“不必去拿水了,我已喝光了。”“好。”等自己的孙女转过了身,老人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还好他藏了一杯水,这时候能不紧不慢地拿出来,倒在这小家伙的脑袋上,萨诺耶的拳头砸在猎犬尾巴上,猎犬咬住她的手,她们在车子里搏斗,女孩跳下楼梯,她的父母回来了,老人把水泼到他们脸上,他怒吼着:“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了?我告诉你们,还早着呢!还早得很!我是这儿的主人!我是你们的神!”司机用轮胎砸碎它的牙,它顺势把嘴里的乌鸦吐出来,它刚好腐烂了,能吐在扫把上,老人的儿子举起扫把,试图把自己的父亲按回床上,“钥匙呢?给我钥匙!”他大喊着,猎犬从楼梯里跳出来,咬住他的裤腿,他的妻子趁机躲进厨房里,厨师正和她的女儿打牌呢,老人的父亲路过这间房子,他一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立马钻进来,他站在人们头上,去踢打车库的脑袋,车库的门可算关上了,葬礼结束,老人躺在那里,人们不得不流眼泪,女孩哭得眼睛都红了,她的父母趴在地上起不来,厨师很想笑,所以它找到萨诺耶了,他们该一起开一家商店,这家商店的名字就叫乔里梅卡,乔里梅卡从信箱里钻出来,大吼一声,司机倒下去了,她的脸上长满了狮子的脚印,猎犬从脚印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水,倒在萨诺耶头上,老人把这些水喝干,坐起来回到床上,他的孙女笑吟吟地等着他说话,老人微笑着回答她:“那时候的人们喜欢坐在床上说话,说累了,那就躺下睡觉。”女孩点了点头,老人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对她说:“去楼下帮我拿杯水吧。”

第三十三章 其乐融融

    “您要喝什么水?”女孩问着自己的爷爷。老人躺在床上,仔细地想,这杯水是自己年轻时买来的,这张床是他年轻时买来的,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喜欢喝水,也不喜欢买东西。“我来了。”它从窗户的额头里走进来,很顺利地钻到床下面,老人目瞪口呆,他看向自己的孙女,她也在点头,他们没看清这东西的脸,而现在它就在床下面,老人用手指敲了敲床板,他说着:“这位朋友,能请您出来吗?这可是我的床,这可是我的房间。”“我是您的儿子。”它在床底下说道。“别开玩笑了,这位陌生人。”老人大笑着,假装自己是个聋子,“您快出来吧,在别人床底下可不能表演节目,您可是这一带最优秀的戏剧演员。”“我是您的儿子,我早说过了,您不愿意承认,所以我是您的女儿了,这总行了吧?您老了,没什么用,还坐在床上,每天都坐在床上,这张床要发疯了,您还记得吗?这张床是我的朋友,它每天都要跑来找我,找我诉苦,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您确实该下来了,您太胖了,低头看看您的肚子吧,爸爸,那里面是什么?总不能是您的袜子,您把袜子绑在耳朵上,这张床早受不了了,您以为呢?您或许该下来走走了。”

    “闭嘴!闭上你的嘴!我每天都在这里,这张床是我买的!你不知道吗?我们才是一家人,这是我的房间,我花钱买的!自己挣的钱!不靠别人,我就靠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站在别人的脑门上跳舞,那些钱全跑进我口袋里,你呢?你住在我家里,靠我养活,现在你要反咬一口了?我把你养大,我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跑过来揪住我的睫毛?我是你的母亲,所有人都看着呢!朋友,这可不是什么马戏团,你想在我床上弹琴?还早着呢!还早着呢!我把水泼到你脸上去了!”

    “哈哈!一张脸!”床底下的东西笑了,孙子也跟着笑,接下来有人说话,“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从您的嘴巴里钻出来,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

    “够了!够了!”床上的老太太吼叫着,“给我出去!从窗户里走出去!它发烧了,你们全不明白!我每天睡在这张床上,它能去哪我都知道,它要去哪我都知道,它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而且我看着它,我可看着它呢!我看着你们的衣服呢!那是我衣柜里的,你们忘了?我买来的衣服,全送给你们了,我说我不喜欢,你们就当真了,那可是我的衣服,你们这群小偷!你们只敢穿别人的衣服,穿自己母亲的衣服,因为你们不敢出门!你们不敢走到外面去,你们敢和别人说话吗?他们一眼就把你们看透啦!你们最喜欢把自己的母亲放在床上,谁都不理她,这张床呢?你们以为它会叛变?你们又搞错了!拿起镜子,放进温水里!”

    “可您要睡觉,您忘了?”女孩小声告诉她,“您睡觉的时候,这张床总要走出去,因为您睡着了,没人和它说话,它不得不走出去,它也是我们的家人,跟您无关了,您是家里的虫子,对,蛀虫!您是年纪最大的蛀虫!我们的头发好吃吗?别以为我们没看到您的脸,您的嘴巴里还有我们的指甲呢!吃剩的饭!那是吃剩的饭!您只爱吃我们吃剩的饭!您才是小偷,不折不扣的小偷,不知廉耻的小偷,为老不尊的小偷,小偷女士,您该认罪了,我们会放过你,即使你是一位厚颜无耻的小偷,你把您放下吧,留在桌子上,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你把父亲和母亲都留下吧,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您以为我们不知道您想干什么?你不过多活了几年!老家伙!我们剩下的菜里有东西!浓汤里有东西!你中招了!你以为呢?你睡得那么快,那么沉,那么香甜,这全是你的功劳?你什么都不会干!老家伙,你醒醒吧,现在就从床上走下来,你出去吧,走之前把门关上,一定要把门关上!你只会干这一件事,希望我能教会你。”

    “你们全是我的孩子!”老人在床上站起来,床单落在他的肩膀上,“我和你们的母亲把你们生下来了,不是为了让你们站在这儿大叫的!我为你们哭过,为你们笑过,你们呢?你们才是小偷!你们偷走了我们的爱,你们把我的东西全卖了!那可是我年轻时候的东西,那可是我父母给我的东西,现在的人们没有这种美德了,你们根本记不住我的名字。你们把那些陌生人牵进来,让他们坐在我的沙发上,让他们用我的餐具吃饭,我的勺子被你们丢了,我的碗被你们送给邻居家的宠物了,那时候的人们可不会这样干。一个老家伙?一个要死的老家伙!我让你们看看老家伙的脸,那上面可不止有皱纹,你们的父亲在这儿呢,你们的母亲在这儿呢!你们的兄弟姐妹呢?把他们全叫过来吧!你们是一伙的,这我知道,你们兄弟齐心,你们是一家人,我和你们的母亲被排除在外了!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坐着,谁能把你们带过来?谁都可以走进我们的房子,除了我们自己,谁都可以待在这房子里,除了我们自己,我和你们的母亲会走出去!不用你们多说,我们要走出去,是该走出去了,现在下着雪,刚刚好,我们不会冻死的,我们会自己盖房子,我们能自己赚钱,自己做饭,自己走在冰冷的河流里,你们什么都不必做,我们和你们之间再无关联!”

    老人从床上站起来,走下楼,走出门,关上门,他们没跟自己的房子道别,天气寒冷,大雪纷飞,这些雪花落在他们脑袋上,老人们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来,那时候的雪花可大多了,他们多久没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守卫

    克兰达保护一间厕所,她绝不让别人进来,但这是世界上惟一一间厕所,所以人们总要进来,一开始,人们随意地走在街上,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去哪,于是就这样走过来,走到克兰达跟前,它们甚至没看到厕所门前的这人,径直走进厕所里,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被拦下来了,克兰达站在厕所的门口,死死盯着来者的眼睛,于是这些人很轻易地退缩了。他们缓缓后退,但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地方只有两个人,但她们是最称职的演员,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像这地方没有一间厕所,他也并没有被人回绝,还好这拒绝是无声的,因此能稍稍抚慰他伤痕累累的心,他假装自己没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它走远了,克兰达依然站在厕所的门口,等着别人过来,它知道一定会有人走过来,因为这是世界上惟一一间厕所。

    后来数量增多了,更多的人走过来了,他们的裤子上有些奇怪的颜色,他们站在厕所前面,围住克兰达,希望能与他聊聊天。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但现在还藏在身后,或许是他们的手在颤抖,所以这些武器露出来了,他们和露出来的武器一同说话,他们希望克兰达能放他们进去,这是间厕所,应该让人使用,不该就这么放着,他们的裤子早就不答应了。但克兰达不同意,事实上他并不说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所以人们认为他不同意,这是个数学问题,他们一起扑上去,但没什么效果,他们全被丢了出去,武器都断掉了,只好灰溜溜地走开。

    后来人们有了新方法,他们不拘泥于厕所了,他们将必须要排出去的东西排在田野里,排在小路上,一开始这种行径总是令人羞涩的,后来就习惯了,一开始人们会捂住自己的脸,但他们只有两只手,有些种群难以把握方向,所以有人出售面具,人们都戴着面具,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后来他们懒得把面具摘下来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就地解决,因此最好一直戴着面具,这种感觉是很隐秘的,他们穿梭在人群里,看不清对方的脸,或许胳膊边上的某个人是自己的老朋友,或许前面那人是自己的老同学,现在他们认不出来这些人了,即使他们本该是熟人,于是人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事实上没什么改变,他们把面具盖在脸上,除此之外没什么改变,但他们成为了自己的勇士,他们成了欲望麾下的疯子,这座城市到处弥漫着硝烟,人们的房子全被拆掉了,大街上的人一见面便要扭打在一起,这股怒火蔓延着,很快引发了更雄伟的野心,人们要建立一座厕所,摆脱克兰达的束缚,他们把那些残破的建材收集起来,发挥聪明才智,建造起一座厕所,他们大笑着舞蹈,唱着最流行的歌曲,他们准备进去,但就如我们所猜到的,有人站在了门口,这人当然不是克兰达,他禁止别人进去,但总有人要进去,因为这是世界上第二个厕所,尽管如此,人们进不去,你打不倒一位守在厕所门前的战士,它们甚至都不必解决那些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因此永远不会留下空隙,它们一直站在那儿,哪儿也不去。

    这只是一种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人们发现,克兰达和新出现的守卫交换了位置,他们有时候会交换位置,接着出现了第三位战士,它并不是一直站在那里的,有时克兰达会使用第二位战士看守着的厕所,这时候第三位战士就替她守在那里,当然,有时第二位战士也会去克兰达的厕所,那时第三位战士仍要填补他的位置,但第三位战士呢?或许他一直站在厕所里,人们想与他们打交道,但都一样,这三个人完全一样,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性子却完全相像,他们永远不和想上厕所的人说话,或许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但有人听到过他们说话,第三位战士经常走动,她会和其他两个人聊天,有时克兰达和第二位战士也能见面,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很融洽,这一现象多半与裤子有关,这是最博学的学者研究出来的,她认为我们的裤子出卖了我们,那上面的颜色将我们的秘密出卖给了守卫,它们不会和湿漉漉的东西说话,所以有人换了条裤子,他们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换了条崭新的裤子,其实像这样的裤子已经很少了,人们把自己家里还完整的布料凑出来,凑成了这条裤子,送到他的手里,他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因此走得很慎重,他趁着克兰达外出,第三位战士走过来时行动,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彷佛什么都没发生,那位战士兀立着,什么话都不说,穿着崭新裤子的人急急忙忙地冲进厕所里解决需求,他将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大感新奇,于是他满意地走了回来,那位战士甚至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这方法很快行不通了,人们不相信回来的这家伙,他多半是那些战士们派来的卧底,没人能走进厕所里,没人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人们不想跟这位奇怪的先生交谈,更何况他还穿着他们的裤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布料献出来了,但只有他能穿上裤子,一条崭新的裤子,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只有他走进厕所里,别人都进不去,所以没人愿意理他了,有人提议该把这家伙抓起来,送去裤子审判者那里,这一提议得到了响应,人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小偷,审判者坐在高高的裤子上,低头去看这家伙,他偷了人们的裤子,这是事实,他裤子的颜色与所有人都不同,这仍是事实,裤子审判者马上判他有罪,立刻执行,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叫,他们说这是不公平的判决,于是他们和那位穿着裤子的人全都有罪,他们被丢进了裤子洞里,被人们用裤子砸死了,裤子审判者拿着死者的裤子去邀功,克兰达赐给它一座崭新的厕所,令他成为战士,于是有三座厕所了,人们能更方便地满足自己的需求。

第三十五章 一张纸

    整个城市的人一同撕开一张纸,这张纸从城市的起点处一直跑到围墙边,这首先就是件难事,人们分不清哪里才是城市的起点,于是他们先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就如从前那样,讨论一定会成了争论,他们首先要决裂,走向不同的方向,尽管他们是为了真理而来,但现在是决裂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说话了,并且准备举行一场规模浩大的争斗,乔诺布伦走到切德娜面前来,他蹲了下来,对他说话:“这地方的燃料还够用吗?”“多半能支撑下来。”切德娜小心估算着,“我们的机器是最新型号的,耗费的燃料不算多,如果省着用,应当能扛过去。”“好,还有别的问题吗?”“有,那张纸,还记得吗?我们要把它撕开。”“可它太大了。”“是很大,所以更要把它撕开,我们经常把那些纸撕开,可它们都太小了,没人会看过来,你只是将一张纸撕开了罢了,现在不同,现在完全不同了,一张这么大的纸,比一座城市还大,谁能撕开它?我们早试过了,机器奈何不了它,武器伤不到它,但我们的手可以,我们孱弱的身子能撕开这张比山川河流还雄壮的纸,只不过要所有人一起出力,只要有一个人偷懒耍滑,我们的努力可就全付诸东流了。”“可还有关键性的问题没搞清,我们还没把围墙建起来,我们连开头的线都没画出来,这张纸如何能恰到好处地落在我们的眼前?这里的舞台还没搭建起来。”

    “那您认为该如何做呢?”切德娜说道,“乔诺布伦先生,您是从丹朗洛大学毕业的,您早就研究过这种问题了,您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所以说说您的看法,您尽管说。”切德娜等着乔诺布伦说话,他仔细盯着他的眼,从上面看到下面,接着翻阅他的脸,那下面或许藏着些自己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的东西,乔诺布伦咳嗽了几声,喝了口水,说着:“我认为这张纸应当是从伦西里街过来的。”切德娜应和着:“您说得对,我也这么想。”事实上,能站在这里的一定都这么想,切德娜这样想着,他们就是因此而吵起来,又因此而聚在一起的,站在这边的人都认同这观点,这张纸是从伦西里街过来的,但对面那帮人则始终散布着一种谣言,他们总说这张纸的起点处位于安蕾拉塔,这观点一经出现就遭到了驳斥,这太荒诞了,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梦呓,所以切德娜仔细看着乔诺布伦,他不知道这位有名的学者到底怎么想,也许他有些不同的见解?乔诺布伦没理会这种掠夺式的目光,他兀自说着:“这是有充足的根据的,阿肯米拉王曾说过,纸张自伦西里街而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确乎是不争的事实,切德娜在心里赞同了,看来这位先生与他一样,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他随口说了一句:“围墙呢?您认为围墙怎么样?”“那是不切实际的东西。”“什么?”“我说那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您怎么能这样认为呢?”“我就是这样认为,而且很多人都这样认为,您可以去街上看看,从这些个头大得吓人的机器身边走开,走到我们的城市里去看一看,每一间学校都这样想,我们都认为,这种建筑不仅不能建立起来,还应该立刻打烂。”“您完全说错了。”切德娜的眼睛里冒出火,“您根本没操纵过这些机器,您根本不知道那些敌人有多狡猾,你们只喜欢坐在书桌前面大呼小叫,只会吹拉弹唱,只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写些毫无意义的文章,我们可是站在最前面的人,没有人比我们的声音更可靠了。”“先生,尊敬的先生,您搞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学者的聚会,现在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这样想,其实,只剩下你们了。”“你说只剩下我们了?”“对,除了你们,每个人都这样想。”“这事我可不知道。”“这事还不能让你们知道,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好了,不必说了,我不会听的,你们是叛徒。”

    很多人都走了过来,将乔诺布伦围在中间,他还在说着:“先生们,女士们,请你们冷静点,没人要抹除你们的功劳,但现在是该停停了,城市里的人正盼望你们回去呢,我们之间有些分歧,这很正常,这要通过讨论解决,没必要把我围在中间。”“别听他的!”人群中有人站出来,“他们最会狡辩,他们享受着我们该享受的东西,他们拿着我们的财宝去锻炼自己的脑袋,我们把精力全花在胳膊上了,而他们锻炼自己的脑袋,就为了能让我们说不出话来,先把这家伙抓起来,他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谷

    乔诺布伦立马被打翻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叫骂:“你们是疯子,你们是泥坑里的傻子,你们总要把先后顺序搞错,彻底搞错了!彻底搞错了!是我们在煮饭,是我们在熬汤,没人去偷你们的珠宝,你们已经是疯子了!你们没发现吗,根本没人来看你们,你们的朋友们都吓得坐在家里,他们吓得生了病,一想到有一帮这样的人躲在花盆里,谁能不害怕呢?那台机器,那台机器还在叫,它在说话,你们仔细听,那是什么?谁的名字最长?当然不是我的,这全是你们的错,别忘了谁的手最健壮,可不是你们,也不是我,我们只是过客,只是过客,我们是风景照,来合影吧。”

    整个城市的人一同撕开一张纸,这实在是件难事,现在有四种生物了,它们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地盘,它们会把自己口袋里的种子撒下去,这些种子携带着它们的气味,所以能长出自己来,接下来又要走到不同的路上,路上有水桶,那里有花盆,伪装成树叶的木棒。

第三十六章 手稿

    乔里梅卡从扶梯里上来,走进宴会的中心,这里没有别人,闪着光的银白链条悬挂在天花板上,尽管这地方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没有,但乔里梅卡知道这里有人,这人也许藏在桌子下,也许躲在柜子里,也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过这都不重要,乔里梅卡的父母都是侦探,他自然也继承了他们的灵感,这种灵感命令他将眼睛转向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可在那下面一定会有蛛丝马迹,这是乔里梅卡总结出来的,铁一般的事实,不容置喙。

    “注意你的额头,抬头去看天空,我们摇摇晃晃,这里是它的城堡。”

    乔里梅卡听到有人在说话,他跟着这句话走过去,像是某种召唤,等他走到餐桌旁,将桌布扯下来后,新鲜的鱼肉落在地板上,乔里梅卡俯身去查验这道菜,把手放上去摩挲着,这的确是条鱼,多半刚从河里捞起来,还新鲜得很,如果自己早来一会儿,说不定还能与它说说话,这是更有力的证据,这附近只有一条河,但洛维河的门前站着最凶猛的野犬,因此没人肯走过去,这条鱼应当是自己走出来的,或许它是有翅膀的,从一滴水里蹦跳出来,纵身飞入广袤的天空,越过那些恶犬的头顶,朗诵着卡纳卡蒙托的诗篇,从空中掉进人们的锅里,厨师们在厨房里奔波忙碌,他们把铲子放在肩膀上,尽量保持平衡,他们把自己的口袋打开,里面是没用完的调料,他们一边把这些东西丢进锅里,一边大声唱:

    “在它的国度,猎豹都成了烂肉,那些恶犬在门外徘徊,但谁都不敢进来,因为这是它的国度。”

    乔里梅卡听到了这句话,这种声音给了他前进的动力,这是人类的声音,来自自己的同类,他们多半没见过面,因为这声音并不耳熟,可毕竟是同类,乔里梅卡在心里喊着,他想起小时候玩的一种玩具,相同颜色的玩偶总会互相吸引,他现在正被吸引过去,他渴望自己心里的声音能被人听到,也许已被人听到了,现在他们正过来,朝自己这边来,可他也要走到别人身边去,因此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越走越远,他要去追那声音,总有人要追着自己,那声音恐怕也追着别人,可他总不能停下来,乔里梅卡这样想,安静是种罪孽。

    这地方一直很安静,所以他走到餐桌的尽头,是的,这餐桌竟还有尽头,从未见过如此长的桌子,这桌子比乔里梅卡还高,椅子比乔里梅卡还结实,他根本爬不上去,更不必说在这餐桌上进食了,当然,有例外,这次又有例外,有些小得看不见的椅子在路上摆着,乔里梅卡竟没看到它们,他蹲在地上,去捡掉落的扣子,这时候才看到那些椅子,实在小得惊人,因此他仍是坐不上去的,或许前面已错过了许多椅子,都是这么小的,或许小型椅子才是这地方的主人,那些巨型椅子不过是过客,只不过太醒目,易于发现,故而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了,乔里梅卡知道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所以回头去看这人,这家伙的脸上挂着个茶杯,将它的脑袋全盖住了,声音透过杯壁传出来,简直像苍蝇在乱叫,乔里梅卡颇感恶心,这里可是在宴会上,一只苍蝇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呢?或许这东西本就是只苍蝇,只不过块头大了些,它把茶杯套在头上的事也得到了解释,这样想,倒让乔里梅卡舒服了不少,它的声音逐渐清晰了。

    “先生,您从哪里来?”

    这话一定是问自己的,乔里梅卡有些受宠若惊,之前可从未有人对自己如此客气过,于是他殷勤地回报着这种礼貌:“您好,我来自楼下。”“您是从楼下上来的?”“是的,朋友。”“您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当然不知道。”“让我来告诉您。”它摸了摸头上的茶杯,“这里是座宫殿,您应该看出来了。”

    “这里确实是座宫殿。”乔里梅卡编织谎言,因为他不想失去这位新朋友,所以他决定一切都顺着他来,“只有宫殿里有这么大的餐桌,我们小时候听过的寓言故事里曾说过,一座宫殿,一座餐桌,把盘子丢在孩子脸上,他们立刻就长高。”“您应该不想出去吧?”乔里梅卡打算去看它的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它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人想吃些肉干,所以什么也看不出来,乔里梅卡不能回答这问题,于是哈哈笑着:“有意思,有意思。”把茶杯套在头上的家伙也跟着他笑起来。

    “请,请,请用餐。”乔里梅卡知道侍者过来了,于是挪动步子,让出一条道,这位侍者是个年轻的孩子,他嘴巴上还挂着昨天夜里的口水,乔里梅卡希望他不要把这些东西滴进自己的美食里,不然他又要饿肚子了,这位服务生走到两人跟前,屈膝行了礼,趁他们不注意,向他们的鞋子上吐口水,乔里梅卡没发现这小动作,于是就坐下了,这是两把尺寸合适的椅子,似乎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乔里梅卡将脑袋埋进椅子里,小男孩掏出两张报纸似的东西,递给两人,乔里梅卡接过来,低头去看,发现这东西应该要放在鼻子上,于是他就把这物件戴在脸上,这时候,他简直喘不过气来,鼻子在跟嘴巴打架,它们一定结了仇,鼻子获胜了,或许是这报纸给了它力量,它进而有了更惊人的抱负,竟要挑战自己的主人乔里梅卡,乔里梅卡马上要被它掐死,他的鼻腔和喉咙全被堵住了,他的眼泪朝外流,一直咳嗽,直到男孩用手去按他的背,他才大吼一声打了个喷嚏,将那罪魁祸首震落下来,乔里梅卡从椅子上站起来,老人扶住他的腿,将他抱住,他应当见过这位老先生,所以没说话,就让他这样抱着。

第三十七章 走

    “你总算回来了,我的朋友。”老人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那上面全是棕色的头发,现在开始枯萎了。

    “您不能这样。”我说道,“我们无冤无仇,您为何紧咬着我不放呢?您从那么远的地方追过来,追到这座宫殿里,守门人或许没看到你,但他们总要回来啊,这座宫殿里还有别人,或许还有人巡逻,您能逃过它们的眼睛吗?”

    我满心欢喜,由自信浇灌出来的欢喜,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从这座宫殿里退出去,他知道出口在哪吗?那与我无关,可不是我把他推进来的,老人用指甲使劲揪自己的胡须,瞅着我的脸开了腔:“没什么用,这东西没什么用。”“你在说谁?”我认为这是种粗俗的谩骂,但找不到足以佐证的线索,因此只好作罢,老人低着头,用皮靴走路,他的腰带松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在大声说话:“亲吻它的足尖,抱住它的脸,它的胡须垂下来,顺着酒杯向上爬,里面有黄金色的脑袋。”

    乔里梅卡站在老人后面,伸手抓住他的裤子,将他提起来,老人惊呼着,他的袍子洒落在地上,垒成个乌黑的箱子,他的里凡卡蜡烛露出来了,一直藏在衣服下面呢,乔里梅卡目光炯炯,直视他的双眼,老人面色陡变,膝盖弯了下来,他的胳膊垂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指尖都能碰到自己的脚尖了,他把脸贴在那箱子上,这箱子大约能到人的肚脐眼附近,可这老人仍把脸贴上去了,这箱子没什么棱角,上面刻着图案,这是贝奥索朗欧出生时镜子上浮现出来的图案,不过有所差别,多了些线条,这是种花,波伊兰诺独有的植物,古时候的人们把这些图案画在脑门上,用这东西来代表花朵,他们坚信这样做能引来蝴蝶和蜜蜂,进而招来古诺博尼的视线,但事实总是很残酷,他们什么都没得到,除了脑门上的疤痕。现在老人已经将舌头伸进去了,他颤抖着,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去,箱子里面有东西在爬,谁都能听见它们走动的声音,或许还有人说话,乔里梅卡将耳朵贴上去,能听到说话的声音,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他根本听不懂这些家伙在说什么,或许是这箱子太贪吃,将声音全吞掉了,这是有迹可循的,现在它正要对这位老先生的舌尖下手呢。

    “这总不能是意外吧?它可看着呢,我们都看着呢。”乔里梅卡大声说着,他的声音在宫殿里穿梭,传到人们的耳朵里,因此许多人要走过来了,老人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把脸贴上去,把嘴巴放进去,脑袋也陷下去,箱子外面只剩下半张脸和一只眼睛,乔里梅卡来不及去救他了,因为人们已经过来了,他们的交谈声响了起来,他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乔里梅卡还看不见他们的脸,因此转身就走了,有个方块状的东西跟着他一同跑,乔里梅卡一开始没看到这东西,等他跑远了,跑到宫殿里较黑暗的角落了,这时候他才看见脚下的小箱子,它似乎是那大箱子的同类,现在跟过来了,因此乔里梅卡蹲下去,小声地说道:“朋友,你一直跟着我,这是为什么?”

    他这话令我摸不着头脑,我也学着他的口吻说话:“朋友,你一直蹲着,这是为什么?”谷

    “你太矮了。”他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我甚至看不见你,只好蹲下来跟你说话,这不是种很优雅的行为吗?不过没人告诉我,没人教我,如果冒犯了您,还请见谅吧。”

    “我是这儿惟一的箱子。”我告诉他,这是种慰问,“你不喜欢把箱子戴到头上,对吧?”

    “那可不一定。”我说着,“如果能遮住自己的脸,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箱子向前滚动,回头去看乔里梅卡:“那就快过来,前面有蜡烛,我们去那边,把这东西点着,我有个好主意。”乔里梅卡见它自信满满,便跟着过去了,结果前面没有路,反而有两个箱子,乔里梅卡一出现,它们就围过来,将去路截断,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只好去摸裤子上的口袋,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口袋翻出来,给那些箱子们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它们不信,有个箱子跳进乔里梅卡的口袋里,找了会儿,又下去了,它的同伴显然不信任它,于是又跳进来一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乔里梅卡立刻把口袋的拉链拉上,这些箱子们在口袋里挣扎,乔里梅卡用手捂住它们,在路上狂奔,他不时用胳膊去撞两边的墙壁,有时还摔在地上打滚,直到口袋里没什么动静了,他才放松下来,话是这么说,但他仍走着、跑着,等海面彻底平静下来,他才肯把海鸥从笼子里放出来,乔里梅卡小心翼翼地打开口袋,他用两只手打开口袋,用两只眼睛朝里面看,那些箱子没有跳出来,可它们也不见了,乔里梅卡把手放进去,四处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他又将口袋翻出来,这次依然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只好向前走,这时一位紫色的壮汉从暗处走出来,用拳头砸他的脑袋,他觉得有星星撞在自己的眼睛上,于是立刻倒在墙上,那位壮汉边骂边靠近,看到乔里梅卡空无一物的口袋后,便把吐沫吐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乔里梅卡刚从墙上爬起来,他的眼睛还在发酸,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士就走过来,将他按在墙上,呵斥道:“不许动!”乔里梅卡立刻不说话了,他还将自己的口袋亮出来,希望这位陌生人能放他一马,但高大女子没理他,反而问着:“你刚才见过一位紫色的人吗?”乔里梅卡想点头,但害怕那位壮汉的报复,他只好躺在墙上,默不作声。

第三十八章 乔里梅卡

    “怎么不说话?”这位女士怒吼着,她用肘关节去挤压乔里梅卡的脊椎,他在墙上惨叫,所以嘴巴不由自主便张开了,这位高个子女士从地上捏起一撮灰尘,丢进他嘴里,乔里梅卡的嗓子像着了火,有数不清的虫子在里面乱爬乱咬乱叫,这种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脑子里,他的脑袋在水面上旋转,于是倒在了地上,但这位陌生人可不愿就这样放过他,她把膝盖提起来,像从悬崖上落下来的巨石,砸在乔里梅卡的大腿上,他的腿一定断了,他这样想,接着是另一条腿,疼痛已离他远去了,乔里梅卡很冷静,所以他开口说道:“我见过那男人,我知道他去哪了。”

    等他说了话,女人才满意地离开了,像是怕他反悔,她还不停追问:“那家伙去哪了?快告诉我!”乔里梅卡终于能倒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离开这里,他很快断了气,一动不动了,高个子的陌生人立刻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用手指掐了掐他的鼻子,跟着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开了,她走到我旁边,大声说着:“终于,他走了,我们没抓住他,他又走了,这全是因为有一位不配合的先生,这些人总是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他们喜欢把嘴闭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守住自己的秘密似的,但他们总要说,到了最后总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因此前面那段时间全浪费掉了,不是吗?这些被丢进垃圾桶里的时间应该被拼接起来,那男人就是通过这些缝隙溜走的,可我们终究说不出话,这些人太脆弱了,他们总要死,我们不能把手伸进他们脑袋里,实在遗憾!”“这确实是件憾事。”我安慰着这位尽职尽责的人,“但我们还有别的方法,百科全书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为何不走到它们面前,把它们打开呢,其中一页上有我们的答案,您的父亲母亲都在上面,当然,还有您的祖先,它们在书里对您笑,您也该朝着它们笑,不然它们会伤心的,您应当把脸贴在书上,仔细听听,能听到机器的嗡鸣声吗?”“能。”希罗尔回答着,老人大笑着跳到床上,他的胡须都飞到了眼睫毛那里,他把枕头拿起来,把其中一个丢给希罗尔,他刚从机器里走出来,两人用枕头交战,老人的手掌飞走了,希罗尔的肩膀成了恶犬,它们一路狂奔,冲到洛维河畔,等着下一位受害者过来,希罗尔走出屋子,准备来到这条河边,他身上挂着枕头,老人已被他击败了,他走到河流里,那两条狗跑过来,用尾巴去摸他的腿,水花飞溅在自己的腰上,他把手放下去,把鱼摸出来,这条鱼跳进了齐蒙格的钱包里,他把钱包打开,把脑袋伸进去,这里面确实有一条鱼,它还活着,当然,这里面没什么钱,不然这可怜的小家伙早被淹死了,齐蒙格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池塘边,将鱼丢进去,这条鱼在水里游着,跟齐蒙格道了别,便离开了,齐蒙格随手把空荡荡的钱包丢进去,他当然不需要这东西,他身无分文,但一定比百万富翁活得更自在。

    齐蒙格回到列车上,他的位置被人占去了,这是个年纪不小的老人,他正坐在座位上,把手伸进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本书,丢在桌子上,把封面拆下来,津津有味地看着,齐蒙格立刻就发现这本书是自己的,他看过这本书,而且是在自己家里看的,他在封面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在这本书仍然在自己面前,不过却留在了老人手里,齐蒙格上前去跟他说话:“老先生,您好,这是我的位置。”谷

    这位老人多半耳朵不好用了,他什么都没听到,依然翻着书,齐蒙格越看越眼熟,这本书当然是他的,他还能看到自己写的心得呢,他急切地说着:“就连这本书也是我的。”老人根本听不见,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墨镜,戴了上去,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齐蒙格看向天花板上挂着的拳击手套,他想是该把这东西取下来了。

    当他把视线投过去时,老人行动了,他大喝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像只灵活的猴子,他两只手攥在一起,像个沉重的大锤,他旋转着,砸在齐蒙格的肚子上,他痛呼一声,立刻蹲了下去,于是他的脑袋暴露在了老人跟前,这老人本应是很矮小的,现在则不同了,他刚好能用脚踢到齐蒙格的脑袋,于是他当然就这样做了,他用脚尖一下一下刺着齐蒙格的脸,嘴里还大吼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齐蒙格觉得很熟悉,这是自己那本书上写着的东西,很快就有人过来了,乘客们全围在两人旁边,他们把这两个人分开了,他们擦了擦齐蒙格身上的伤口,擦了擦老人头上的汗,然后把那本书拿过来,撕开,丢进嘴里,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页,乘客们把这本书吃光了,他们打嗝了,用衣服去擦嘴,但最后只剩下一页了,不过,有两个人,老人和齐蒙格,这一页要怎么分呢?人们陷入了沉思,当然不能让他们打架,这是不文明又不公平的,当然不能抽签,这太没有水准了,于是,他们坐在列车里思考,车厢摇摇晃晃的,他们很快就睡着了,一个个都倒在地上,只有齐蒙格和老人还清醒着,最后一页还摆在桌子上,于是老人大喝一声,把齐蒙格踢倒在地上,他用拳头去砸他的脸,但被齐蒙格拉住了,齐蒙格把老人提起来,抱在怀里,像在抱婴儿,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但脸上全是怪异的神色,他左看右看,坐在乘客的面前,去盯着他们的脸,他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老人在他怀里挣扎,使劲砸他的头,齐蒙格又走到别的车厢,所有人都睡着了,老人用手指去刺他的鼻子,齐蒙格走到控制台,大声说着话,谁都没醒,老人在大声骂他,齐蒙格已明白了,所有人都睡着了,他把怀里的东西丢出车窗,把最后一页吃下去,躺在列车里睡着了。

第四十一章 宠物

    “总算找到了这地方。”“先生,您还没买床单。”“闭嘴!我比你更清楚!”男人伸出拳头,砸在商人脸上,他惨叫一声便倒下去了,男人跳到桌子上,把外套脱下来。“准备跳水!”这声音传到男人耳朵里,所以他当然跳了,跳到商人的胸口上,他叫了一声,脑袋垂向地面,男人微笑着,向前走,有位运动员拦住了他,她说道:“这位先生,您的动作可算不得标准。”“你也想和他一样?”“我只说实话。”“那你就该知道你是个冒牌货!我才是运动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从哪跳出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我和您一样,先生,我们要去宫殿里。”“你还不配!你没什么优点,也并无令人称奇的长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趁着现在人还少,你快些下去吧,你放心,没人会盯着你,只要我走过来,那些人都会看着我的,你就趁着这时候走下去,灰溜溜地回家吧,你家里还有病重的姐姐,现在呢?可治不好她的病啰!”“您说得是,您见过我姐姐了?”“当然,当然见过,我早见过她了,你知道吗?你出生之前,我就见过她了,那时候,她的身体好得很,谁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她是我的朋友,这你多半不知道,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我们常坐在一起聊天,交流心得,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模样,现在,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了,不是因为我超越了她,而是因为你,我的朋友,你把你姐姐害成了这样,你不是什么运动员,只不过靠着些遗传下来的东西在大呼小叫罢了,你在挥霍你姐姐的天赋,你顶着你姐姐的名头招摇撞骗,我现在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全是因为你姐姐,不然,你以为有人会理你吗?你以为有人会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吗?不会的,我们愿意和你说话,全是为了你姐姐,你姐姐待在家里,你把她丢在起居室,一位健全的妹妹,她总会把病重的姐姐放在堆积着灰尘的角落里的,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能称得上是一种使命吧?”

    “可您别忘了。”运动员小声说着,“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它们因此而去世,我的姐姐多半把这事告诉您了,您还记得这事吗?恐怕不记得,您根本不认识它们,您只认识我姐姐,所以您不会伤心的,我姐姐因此而悲痛,因此而痛哭,她可失去了亲人,可您不伤心,您是我姐姐的朋友,可您不伤心,就因为您不认识我的父母,您这还算是朋友吗?或许算,或许不算,您自认是我姐姐的挚友,却从不为她着想,或许有些心意,但那算不上真正的关心,您更关心您自己,我姐姐不是您的朋友,您心里的那人,您心里的姐姐,那才是您的朋友,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不为她伤心呢?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不觉得悲哀呢?她可失去了父母,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站在这儿恶语相向呢?我是她的妹妹,她当然不希望你这样做,可你还是来了,你若真把她当朋友,为何不去看看她呢?您站在这儿,和我一起,殴打一位路过的商人,您这样做,能让我的姐姐好起来吗?您根本不把她当朋友,您只想要她的影子,把这影子丢进自己心里,您不愿去见她,因为离得近了,那影子便回到她身上了,您不会把她当朋友的,就像您说的,您不把她当人,您盼着她快些死,如此一来,您心中的火就能烧得更旺了,或许她的病是您害的,当然,您不会这些做,可您一定会这样想,活着的东西已不能寄托您的心了,您渴望死物,不会说话,不会和您交流,这样您就能肆意大叫,四处奔走了,这算是朋友吗?您若把她当朋友,就去看看她,走到她的床前,去看看她的脸,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但依旧是个普通人,她当然也有数不清的缺点,她的脸上有皱纹,她的头发变白了,可您不这样做,您不会过去的,您就抱着自己心里的影子沉眠吧,您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您躺在道路中央,却还不让别人把您叫起来,您以为这是种侮辱,可姐姐根本不这样想,您以为自己是她的挚友,或许姐姐根本不这样想。”

    “您又在胡说了。”男人冷笑着,“看来您的脑子摔坏了,也许发烧了,您把这些事推到我头上?您以为把自己干过的事丢出来,我就会接住吗?您大错特错了,我是您姐姐的朋友,这是不必怀疑的,更何况,您姐姐可没说话,您忘了?她可没说话!您就这样篡改她的沉默,把笔砸在我头上?”

    “您承认吧,先生,您会这样做吗?在您的生活中,您会这样做吗?您要把自己真正的亲人藏起来,把他们丢进柜子里,甚至还要把门锁上,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您说话总是很小声,生怕被人听到,您把自己的钱包捂得紧紧的,简直要把它们塞进裤子里,可现在呢?您把我姐姐的头发顶在头上,您偷来了她的拳套,一边高呼她的名字,一边打碎别人的脸,您踩着别人的脑袋,那人是姐姐的朋友,可您把它的胸口踩碎了,您把姐姐的脸贴在脸上了,所以您站在街上大叫,没人敢抓您,没人敢惹您,不是因为您有多么伟大,而是因为您偷走了姐姐的秘密,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吗?您为何要这样呢?”

    “你说得不对。”男人摇了摇头,“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说服不了你,你误入歧途,越走越深,恐怕回不了头,我只好站在这儿看着你了,你向前走吧,我不会把门关上的,厨房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它丢到你身上的,或许我们能在宫殿里见面,你觉得呢?朋友?”

    “当然,就快到了。”

第四十二章 比赛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还夹杂着令人厌倦的狂风,风中的沙尘瓦砾似乎认错了家门,轻敲在行人的眼皮上,孩子当然不会开门,现在它分不清这件事,因为它睁不开眼睛,它正思考这件事,究竟是阳光捂住了它的眼,还是狂风遮蔽了它的视线,它应当睁开眼去辨别这件事,可它睁不开眼睛。

    不过它的手还能用,而且还很灵巧,它不住地点头,似乎要把头发里的沙子甩掉,就在昨天夜里,它把手伸进水桶里,就那样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孩子的手上长出了绿色的鳞片,它抽出藏在枕头下的毛巾,一条粉红色的毛巾,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明天要吃的佳肴,孩子把这条毛巾丢进桶里,看着它被水浸湿,被水吞没,开始时,这条毛巾在水面处起伏,没多久,它就落向底部了,孩子看着它在水中挣扎,它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当然,它还是个孩子,年纪不大的生物,可它总要有个童年,每个人都有这东西,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在夜里不会睡得太沉的。

    它小时候生活在一座没有灯光的城市里,这座城市也许藏在深山中,它不知道,但过程就不重要了,那里的人们,当然也包括自己,总要把帽子戴在头上,这种帽子会发光,但一定不是灯光,也不是阳光,这种光与人力无关,也不会来自于自然,所以人们要把这帽子摘下来,放在手里,丢出去,丢在水面上。城市里会举行比赛,就站在这条河边,这条河不是城市里最出名的河,它没有名字,因此正合适,城市里的人们坚信名气总是稳定的,有人声名鹊起,就有人日落西山,而一条河,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这是最佳场所了,它实际上是参赛者的起居室,是围观者的摇篮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人更舒适了,所以人们把帽子丢在水面上,看着帽子贴着漩涡飞行,孩子看见了冠军,它一见到它的脸就知道它是冠军,它夺得了奖杯,将荣誉挂在自己身上,它转眼去看其他参赛者,安闲地瞅着它们的脸,它禁不住笑了起来,孩子明白,它应当也看出了什么,从别人的脸上,那是不能分享的秘密,独属于自己的悲哀,冠军径自走向那条河,麻利地走过去,它拨弄着自己的耳朵,兀傲地走着,它跳进了河里,在水面处起伏,马上就要沉进河底,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它们站在河边,它们准备站在河边,可现在还不宜这样做,因为人太多,这数量让人头皮发麻,有人嚷道:“先排队!”这喊声像睡梦里的钟声,立刻把人叫醒了,所以人们都排起队来,冠军还在和水流纠缠不休,这条河或许还不够宽,人们要并肩站着,可明显不够宽,现下几乎要站满了,可后面还有人呢,人们聚在一起,设法想出个十全十美的法子,那冠军几乎要沉下去了,所以孩子这时候才肯出来,它摸了摸穿着的坎肩,跳进一条河里,它闭上眼睛,这才肯跳进河里,这是一条河,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孩子没和它说过话,也没见过它的爪子,它是个没名字的人,因此随时有可能消失,这条河和其他的河没什么区别,当然也容易混淆,若将一条河投进大海里,那便再难找到了,所以孩子落了进去,落进河里,溅起水花,这水花喷射在人们脸上,立刻就有人晕倒,这些人当然会有亲人朋友,说不定就在自己身边呢,现在它们可不乐意了,它们鼓着腮帮,里面酝酿着吐沫,它们把口水喷出来,喷向孩子脸上,这算是以牙还牙,孩子心想,不过它当然不去埋怨这些人,朝夕相处的亲人总要胜过两位陌生人,这是合乎情理的。谷

    孩子在水里游,马上要游到冠军身边去,可它越游越慢了,简直有东西在抓它的脚,所以它低头向下看,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抓它的脚,那人也许早就在这里了,他一早就潜进了水里,憋着气,憋了一口气,它把眼睛也闭上,就等着自己来呢,孩子能认出它来,它的脸并不稀奇,它应当是那些人的亲戚,它恐怕早想到这当儿的情况了,它倒算是个智者,孩子想着,它的身子就停在这里,多半游不动了,可思想还能走,它让思绪飞出额头,飞到冠军身边,拉住它的手,它们两个一同上升,即将离开这条河,岸上的人们忿怒了,它们刚想好办法,它们刚准备好梯子,它们搬来了一座桥,它们造出了一条船,它们把自己的钱包都挤空了,它们把生命都贡献出来了,可现在呢?这两位陌生人,它们要走了,这算是临阵脱逃,也算是忘恩负义,它们想拯救这位冠军,但现在它要逃跑了,它们的努力全白费了,就因为一位不守规矩的小疯子,它从阴影里跳出来,谁都不知道它在那儿,它也没告诉别人,也许它早就待在那儿了,它坏笑着走出来,一路游到冠军身边,它大笑着带着它离开,所以人们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岸边,现在可好了,它们的理想被这两位冷酷无情的家伙砸烂了。

    还好船上还有武器,还好桥上还有武器,还好人们家里还有武器,还好钱包里还藏着武器,人们把这些武器拼装起来,分发出来,握在手里,对准冠军和孩子的脸,那是张令人憎恶的脸,它们的脸有些相像,或许有不同之处,但那无关紧要,人们对着它们咆哮,要把它们打落下来,冠军的身子像布娃娃般脆弱,立刻被炸成碎片,掉了下去,人们欢呼着,所以冠军想到了自己的脸,上次夺冠时,人们会亲吻它的脸,这思绪飞出身体,跟着孩子飞了过去,它们飞过这条河,落在另一条河边,那里正举行丢帽子比赛。

第四十三章 木棍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了,那些树叶还在寻欢作乐,随着风儿旋转摇摆,它的眼睛不惟张不开,反而跳进了别人的口袋,地上走着的猪猡一再嚎叫,孩子的耳朵疼,所幸它终究把木棍推出来了,它把它推到场地中央,风最大的地方,这根木棍插在地上,暗红色的,比自己还高不少,当然,它还是个孩子,这是可以原谅的,它把手贴在木棍的身上,盼着它的原谅。

    孩子要去找绳子,系在木棍耳朵旁边,丢进地里,可它一走开,这木棍就要倒下来,砸在地上,激起数不清的灰烬,这些灰烬是其他木棍留下的,在从前,还没有绳子的时代,它们只能孤零零地站在这儿,风一来,顷刻间,这些家伙就倒下了,现在好了,孩子扶住木棍,它希望能有人走过来,这算是雪中送炭,不过没人来,它叹了口气,这口气随着一阵狂风吹去野狼的头上,在它脑袋上安家了,这只狼觉得脑袋上奇痒无比,它打算把自己的爪子搁上去,可它的朋友抓住了它的爪子,它细声细语地说着:“你先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脑袋。”于是,野狼就低下头,把脑袋露出来,它的朋友张大嘴,一口就咬了上去,把野狼的脖子都吞下去了,它的牙齿摩挲着野狼的肩膀,不一会儿,它把它吐出来了。

    “怎么样?”野狼用头蹭它的尾巴,等着它发话。“这是根木棍。”“它从哪儿来?”“不知道,总之是根木棍。”“或许我们该跟过去,我好些年没看到这种东西了。”“你说得对,但很危险,这地方一天比一天危险,有人披着我们的皮,招摇撞骗,我有时分不清你是谁,也许你披着它的皮,装成我的同类。”“这就是天方夜谭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不是吗?”“是没什么意思,我们总不能一直找乐子,没什么能比得上一根木棍,而且是比我们的尾巴还长的,你之前真见过这东西吗?它们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它们挺害羞的,在我看来,它们一直很害羞,总是躲在窗户里,它们的房间有许多角落,你看过那些角落吗?简直像个迷宫,那些迷宫里还有新的窗户,窗户里还有新的角落,一走进去就出不来,可走进去也不会想着离开,我们总要找出答案,我们可是狼,我们的牙齿松动了,我们没有爪子,我们的尾巴成了别人的眼睫毛,这些人的眼睛上沾满灰尘,或许是这场大风带来的,可谁让它们走出来的呢?它们总喜欢站在狂风里,它们坚信自己能号令这场风,于是站在风里舞蹈,它们的梳妆袍被吹到天上去,它们的胡须全被拔了起来,他们这时候还在唱歌,我唱得都比它们好听,还记得吗?那次晚会,我们围在一根木棍身边,不停嚎叫,谁是冠军?最后谁是冠军?当然是我,我是优胜者,你可眼馋了,追着我不放,咬住我的尾巴不松口,你带来了他们的指甲刀,要把这东西送给我,可我不愿要,你想把我的奖杯叼走,因为你家里的大门坏掉了,现在我们知道是为什么了,一根木棍冲了进去,我们走散了,一只狼无法站在木棍前面,我知道你很内疚,但这也没办法,这算不上你的过错,人人都会那样做,在那时候,在那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呢?即使是我,也要跑掉的,我是冠军,可那是一根木棍啊,而且它比我们的尾巴还长,还记得那次比赛吗?我们坐在一起,坐在地上,一起把尾巴伸出来,摆在一条线上,这次是你赢了,对吧?你的尾巴是最漂亮的,浓浓的灰色,比我的眼睛还深邃,细密的毛发,比我的爪子还锋利,你当然是冠军,可还是跑掉吧,那是根木棍,它可懒得去分辨这些东西,它比我们的尾巴还长,这就足够了,起码对它来说是够了,就凭这点,它就要冲过来,而我们只能躲开,你拥有世界上最美妙的尾巴,可它是一根木棍,谁也没办法。”

    野狼把自己的尾巴摘下来,丢到朋友背上,它就地躺下,顺着温煦的风沙躺下,把脑袋塞进簇新的枕头里,这枕头下藏着一根绳子,在这一刹那,这根绳子随着它的尾巴远去了,它躺在沙尘堆积出来的小山中,看着自己的朋友渐行渐远,它们嘴里嘟囔着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俚语,那只野狼不去看它,径自走开了。

    它走到孩子的床边,现在夜还深,它没起来,野狼抖了抖自己的背,上面那条尾巴就这样落下来,轻轻掉在地上,它用爪子将这尾巴捡起来,塞进孩子的枕头里,现在没人说话,自然无人作答,这地方没有嚎叫,野狼的嗓子里有青草在燃烧,它把头埋进水桶里,去咀嚼里面的液体,它把这些水含在嘴巴里,绝不咽下去,它用爪子抱住水桶,去感受它的体温,孩子睡着了,它均匀的呼吸声爬进野狼的耳朵里,野狼也要睡觉,所以它把爪子挪开,这时候,它看到一条毛巾,沉在水底。

    野狼走出门,这次它把头转了过来,去看床上躺着的小孩,它似乎睡着了,等明天睁开眼,它就能把木棍摆好,然后走出门,去寻找下一条木棍,它水桶里的水已被自己喝光了,因此它走不远,这里的风会带走人的肌肤,那下面是属于沙子的佳酿,所以它走不出这地方,除非它用四条腿走路,它当然会这样做,它会用四条腿奔跑,把枕头下的尾巴挂在脖子上,它也会长出能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尾巴,这条尾巴也许称不上最华丽的尾巴,也许它的颜色比枕头上的污垢还要淡,但这地方有看不完的风沙,它的尾巴总会在风中旋转,等到了远方,野狼又要看到它的脸,那时它们能坐在一起,一起把尾巴伸出来。

第四十四章 家什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笔挺地站在那儿,它的胳膊耷拉着,像败阵了的狮子,连鼻子都被拿去了,它现在是很浑噩的,在这样的天气里,怎能把嘴张开呢,它现在说不出话,那杂役便趁此时机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了,杂役从兜里把钱包摸出来,把这物件抖开了,她用眼睛去瞅钱包,实在在看孩子的脸,她这当儿才肯开腔:“这是你掉的钱包,我帮你拾起来了。”

    孩子似乎还犹豫着,没伸手去接,却也没回绝,它安闲地站在那儿,眼睛骨碌碌地转,它拨弄着自己的衣角,上面冒出来的线头全被它揪掉了,它把头埋低,向前走了几步,把胳膊抬高,手掌也被带动着向上,它先伸出小指,用指尖的指尖去碰口袋里的口袋,它用手抵着这钱包,杂役打算松开手,她先让大拇指从这地方走开,接着是食指,而这时候,孩子的无名指也放了上去,等她把小指也收回掌中时,孩子的大拇指已紧紧地贴在上面了,它把这钱包丢回来,塞进口袋,根本不去看,但杂役知道,它已从头到尾地看过了。

    “你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孩子对她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杂役自然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你恐怕没用过镜子。”“我没用过。”“你现在该用用,我把这东西带来了,你想照照看吗?照照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鼻子长在什么地方吧?”“如果你坚持,我没什么问题。”“要我来帮忙吗?”“不用了,您把那镜子交给我就好,我想我会用的,当然,我没见过这种玩具,这还是第一次。”于是,杂役把镜子塞到孩子手里,这举动略显粗鲁,不过无人介意。

    孩子看着镜子里的脸,尚不能断定这就是自己,这件事还未有定说,向来如此,孩子早习惯了,它甚至有些烦腻,厌倦得让人想跳起来,这些话它早听过了,好几句话还是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这些事它早经历过了,亲身经历,它想把自己的头发拽下来,它恶狠狠地想着。

    孩子翻弄着手里的镜子,末了把这物件交还给杂役,它摇了摇头,这就算是许可了,它说着:“您说得没什么错,这确乎是面镜子,我看过了,您有什么要求吗?”那杂役似乎松了口气,她浑身紧绷绷的,现下好多了,她把手移到咽喉处,摩挲着自己的喉咙,她稍稍用力,神情自若地说道:“您知道自己的父母吗?”“我没有父母。”“您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吗?”“我没有兄弟姐妹。”

    孩子感觉身上发热,像有什么虫子在自己胳膊上四处乱爬,它用指甲隔着衣服抓挠自己的肌肤,但没半点用处,这就表示这些虫子是从心里钻出来的,孩子完全能猜到这位杂役要说什么,它的脑袋放在脑袋里,但一眼就能看穿了,一个孩子,一个孤零零的孩子,这样的孩子站在这里,只要有人过来,一定会问这些问题,所以孩子觉得烦心,干脆一下坐在了地上,这也许是种反抗,也许是种告诫,无论如何,杂役都装没看懂,没看见,她蒙着眼睛走路,这样最安全。

    “有位跟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您见过它吗?”“或许见过,但即使见过,那时的我也认不出来它,那时候的我还没照过镜子。”“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只是随口说说,所以呢,您听说过这孩子吗?跟您长得一模一样,或许年纪也很相仿,您多半听人说起过这件事吧?”“没有,我根本没听过这人。”“您觉得这是我杜撰出来的?”“我没说,但确实有可能。”“或许您该跟我过来,跟我去见见那孩子,您想想,现在就想想,你们长着同一张脸,这算是件极其稀奇的事了,您坐在这儿就是种浪费,我特地来接您,不如现在就走吧,去看看那孩子。”“我不打算走。”“为什么?”“我在这儿住得很舒服,为何要走呢?而且,还要让我跟着你出去,即使要走,我也会自己行动,不会让人带着我的。”“这总该有个理由。”“没什么理由。”“您不说,我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儿站着,等着一阵风把我吹到天空中。”“那好,我告诉您吧,您是个很无聊的人,但愿这样说不会伤到您。”“您说得对,人们都说我是个没意思的人,所以现在我们该出发了。”“你自己去吧,我不会走的。”“您再想想吧,那孩子,它可跟您长得如出一辙,您想想,也许您的脸被它偷走了,也许您的父母被它偷走了,它坐在您父母的怀里,和您的兄弟姐妹一起聊天,一起打闹,这显然有问题,您的生活多半被它偷走了,我怎能容忍这种暴行呢?我是生长在文明中的参天大树,我该把您这样的花朵摘下来,栽种在我的树阴里,您就这么无动于衷吗?”“我总是这样,您不必劝我了。”“那好,那我们去别的地方,这总可以了吧,我不会带您去找谁的,您来掌控方向,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的交通工具送给你了,你带着我闲逛吧。”“那好,可我不会用这些东西。”“没关系,你就这样用吧。”“谢谢你,等我带上些家什,好吗?”“好,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孩子走回自己家里,打开自己家的大门,这扇门上有锁孔,当然也有钥匙,只有一把钥匙能塞进去,孩子就把钥匙拿出来,塞进去,它拿错了,于是又换了一把,开始旋转,它转错了方向,因此这扇门打不开,只有一个方向能令它动摇,所以孩子把门打开了。

    它带上了自己心爱的物件,把它们揣在怀里,走到杂役身边去,杂役已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那辆车,于是孩子坐了上去,这次没开门,它没有车钥匙,它跳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禁止摇晃

    坐在这辆车上向外望,去盯着车窗,车子总会自己行驶的,孩子试着把目光收回来,去看看车内的景象,可它总要调皮地停下来,于是它坐在一辆完全静止的车子里,它当然还能去看去摸,去察看车内的景色,可这毕竟是停下来的车,当它奔跑时,当它在漫天风沙中肆意冲撞时,这车内又该是番怎样的景象呢?孩子不知道,但它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它可以陪着一辆车旋转,但不能坐在车上打哈欠。

    青绿色的仙人掌兀立在风车上,淡紫色的塑料袋遮住它们的脑袋,孩子和车子路过这地方,这些植物的藤蔓伸出来,钩住车窗的衣角,不让它离开,所以这时候,孩子就把头探出去,它把自己的脖子搁在降下来的车窗上,轻轻吹出一口气,吹去风车中心,这条河便荡漾着,它在波浪中望见了明天夜里的蜻蜓,它趴在后备箱上,孩子缩回来,摇动把手,窗户和房子的边缘拥抱在一起,刚好合上,孩子查验过,它把手掌放在脑袋上,有一缕金黄色的头发落下来,落进手心里,它抖了抖胳膊,让这发丝滑进指尖,如此便可轻轻捏住了,孩子把头发塞进窗户缝里,确实刚刚好,它踩了踩车子里的地板,很快便向前走了,这辆车,那只蜻蜓被甩在了地上。

    孩子轻捷地蹦跳着,它爬到车座上,从水杯里跳起来,它扬起双手,如此做便能摸到袋鼠的膝盖,它们的帐篷里藏着野炊用的工具,孩子想把这东西借过来,可惜遭到了拒绝,它踩住它们的肩膀,还能再向上跳,这下能摸到车顶了,也许是车子的脑门,也许是手掌的天花板,它们互相缠绕着,它们伸出自己曾吐出来的枝干,流进对方的指缝中,所以这双手就合上了,再也打不开,即使有钥匙,现在也打不开,更何况,孩子早把车钥匙丢了,它坐在这辆车里可不是为了找钥匙的,作曲家坐在前排,他看了看孩子的脸,这就开口说话了:“我应当见过一位,与你长得很像的孩子。”

    “是的,我知道,您何必再说一次呢?”“孩子,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这句话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你这话没什么道理。”“就连这句话我也听过了。”“我还以为我是你的朋友。”作曲家感到委屈,“我从自己家里走过来,走了这么远,我是一个人走过来的,用这双脚走过来,我只想帮帮你,把这件事告诉你,有位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在那里待着呢,我为你而来,你却要我马上离开。”“我根本没让您过来,先生,我没让您过来,您也不是为我来的,您是为自己而来的,您知道吗?这话我说过好多遍了,别让我再说下去了,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你该早些说的,你早些对我讲了,我又何必过来呢?现在,闹得不欢而散,你只要早点开口,就不会有这件丑事了。”“我看您是疯了,这地方的微风把您的脑袋吹乱了,您的嘴巴都缠在一起了,我根本不认识您啊,您住在哪儿?您叫什么?您打算怎么做?我一无所知,可您还是过来了,现在又把这件事推到我的头上,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似的。”“那好吧,那就送我回去,送我回家,这算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总能够满足我吧,至少你还算是位友善的陌生人,即使不是老朋友,你会遇见属于自己的老朋友的,或许就在下一刻。”作曲家说着,他停了下来,似乎酝酿着什么,“如果你想这样做,我会付给你车费的。”

    孩子没理他,它知道这位先生根本没带钱包,所以它不理他,按理来说,它现在应该说话,他现在应当和气地说出那句话,不必了,免了吧,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收您的钱,可就像它一开始说的,这位先生没带钱包,他刚一坐上来就把钱包丢了出去,他的呼吸是很短促的,现在变得悠长悦耳了,不过孩子把耳朵塞住了,所以听不见。

    “你多半想知道我家在哪。”

    “我不想知道,先生。”

    作曲家就当没听到,自顾自地说着:“直行,到了切德娜街再拐弯,拐到希罗尔街,看到卡瑟拉帽子了吗?这算是特色建筑了,就在那儿停下吧。”

    “您就住在那儿?”孩子转眼去看他的脖子,“那地方很荒凉,多半不能住人,您当真住在那?您的脖子恐怕会受不了,那地方没有枕头,您要睡在哪儿呢?您的脖子会发出惨叫的,在深夜里,这些不安分的怪物会大叫,到时候,您就被吵醒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与我无关,我不会跑过去救您的,即使您向我求助。”

    “我不会向你求助的,孩子。”作曲家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我还以为你就缩在自己的地盘,再也不出去了呢,我一再靠过来,就是为了听听你脚步声里的旋律,现在很好,就这样吧,还算标准,称得上优秀,我想你经常逃出去,趁着没人在意,你会自己逃出去,你信不过别人?你信不过我们?你可以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孩子,这是为你写的曲子,你想把它唱出来吗?不必了,不必这样做,到时候了,我们快到了,一座宫殿,就在前面,现在悄悄靠过去,别把它们的视线吸引过来,对,就这样,让轮胎软下来,耷拉在地上,让后视镜卷起来,别去看行人的脸,我们现在在这条路上穿行,我们只是一辆平平无奇的车,我们的窗户合上了,没什么缝隙,我们把车窗盖上了,谁也进不来,现在把脚放在油门上,想象自己在开一辆车,这辆车行驶在马路上,这条路上只有我们在跑,人行道上没有商店,看到那顶帽子了吗?我就住在那儿,现在靠过去,准备把车停下来,小心路中央趴着的水牛,小心我们的角,现在可以了,我们下车吧。”

第四十六章 下车

    孩子和作曲家走下车,还记得把车门关上,这辆车里没有钥匙,没人肯坐进去,孩子把自己的钥匙拿出来,轻轻放在座位上,这辆车应当是自己的乘客,带着自己四处奔波,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行走,停在街边时,它们之间会有一场毫无意义的邂逅,孩子从远处走来,把手放在围墙边,它跟着作曲家走了,去参加一场典礼,这辆车还要独自待在这儿,它的轮胎泄了气,瘪下去,成了草丛深处游鱼飞虫的巢穴,散发出生命的恶臭,挤在一起,张开嘴,伸出手,触角扬起来了,搭在对方身上,现在的中午是闷热的晚上,这辆车的油箱被锁死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悲伤,孩子说道。

    这是场典礼,作曲家带着孩子过去,这是家剧院,威尔吉剧院,基斯凡卡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们,她们走过来了,站在这儿,站在基斯凡卡左边,刚好能看清它手掌上橙色的藤蔓,这当儿还不好进去,门口的夹缝里塞着主人的明信片,基斯凡卡弯下腰,把这些东西拾起来,于是它们便走进去了。谷

    作曲家的典礼,不为它举办的典礼,当然,它该站在这里,它的梦想,它的荣耀,它的过去与未来,全聚集在这小小的房间了,人们走到它身边,握住它的手,准备喝彩,准备欢呼,孩子抱住自己的胳膊,站在它身后微微笑着,作曲家高举双手,把奖杯捧起来,用嘴亲吻它的额头,它现在想起来自己那顶帽子了,那条河边的帽子,如果它那时候就跳下去,它的帽子便被水浸湿了,这样的客人是沉不下去的,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傍晚,像奖杯一般的主人要怎么抱着帽子沉进冠军里呢?这声音响起来了,所有人都猜到了,确实如此,它是冠军,它是胜利者,它是一位作曲家,作曲家从人群里走上去,走到最高处,它把奖杯举起来,咬碎,把碎片丢给下面围观着的人群,最大的那一份分给了孩子,从下方跳上来,命令一双腿离开,作曲家跌倒在地上,被人抬走了,这只是个玩笑,别害怕,别紧张,它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硬邦邦的肩膀,它浑身都绷紧了,直挺挺地站着,现下能想出个绝妙的笑话,敷衍着的玩笑话,这句话立刻就把人逗笑了,作曲家被举了起来,整齐的口号,孩子想出来了,它顺势躺在地上,把手套摘下来,放在鼻子上,这味道和早餐无关,它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这可不是作曲家的肚皮,把手放在上面,不肯拿下来了,可仍旧不能夺得奖牌,孩子用嘴去咬自己的领结,上面有椅子,可以坐下来了,它伸展胳膊,小心地回答自己,现在可以坐下来了,没人愿意相信这种狂言,不着边际的狂言,惹人厌烦,一场空欢喜,作曲家一下就飞了起来,带着自己的曲子飞了出去,它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帽子,另一只手伸进奖杯里,那里面可还有生锈了的笛子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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