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帽子里的手套TXT下载帽子里的手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帽子里的手套全文阅读

作者:落鱼衔蛇     帽子里的手套txt下载     帽子里的手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你好

第一章 巨兽

    拉里尔诺将垃圾与犯人一同投进处理器内,它们顺着曲折的管道流向下方,经过数个肮脏的区域,最后来到终点旁。

    这里也是关押区的入口,一行人正站在四周贫瘠的土地上,领头的突然举起手,一片还未处理完全的残片便落进了掌中。

    “猜猜吧。”棕色头发的男子捏着这碎片,继而转过头,“这是垃圾还是人?”

    凭着衣服与面上的神采,能够轻易鉴别出这群人的身份来,那被围在正中的多半是各处的犯人,由这男子领衔的则必然是关押区的人。

    这自然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片地界,又有谁敢穿着他们的制服呢?

    几名年轻人嬉笑着:“队长,好像没人理你啊?”

    那领头的男子只笑笑:“谁猜对了,放谁走。”

    这平淡的话语点燃了沉默人群的热情,对自由的渴望催促着他们的思绪。

    虽说如此,但仅凭这小小的一部分,竟要让他们断言全局,这未免太苛刻了。

    “这是……人。”

    与这句话的尾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武器狂躁的啼鸣,这位犯人挨了一下,便很安静地栽向地上,除了摔倒的声音,就再无别的响动了。

    “再猜。”那名队长将手里的东西伸得更近了些,几乎已搁在了犯人的脸上。

    “垃圾……这是垃圾。”

    他将碎块捅进这人的嘴里,求生的本能使犯人紧紧闭着牙齿。

    “张开。”

    听到这话,他便只能把嘴张开了。

    棕发男子把这疑似垃圾残渣的东西挤进犯人嘴里,另一只手砸在他下巴上,迫使他咀嚼起这肮脏的东西。

    这位犯人死死缩起舌头,恶心的味道在口腔中恣意蔓延,与之相比,下巴处传来的剧痛都有所消减。

    很快,队长便停了下来。

    犯人也停下嘴巴的动作,好奇又畏惧地瞥了过去。

    这下意识的动作给他带来了皮肉之灾,他脑袋上飞来一颗拳头,接着便与大地拥抱在一起了,那队长踩着他的头,其他队员在哈哈笑着。

    “我没让你停,就不许停下来,知道吗?”棕发男子跺了跺犯人的脑袋,“继续吃。”

    他哭着,嚼着,眼泪也流进嘴巴里,混着碎块与泥土的气息,还有股受伤所致的腥味。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帮人蠢?”队长又踢了他一脚,“正事不干,天天搞些龌龊下贱的勾当,恐怕连脑子都被心里的臭气熏坏了,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他一下便将犯人踢到远处去。

    “连这种问题都要想,都要答错,你们跟垃圾有区别吗?”

    队员们都因这一语双关的无聊笑话开心起来,剩下那几名犯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因而只好绷紧了嘴角。

    瞧见那被踢飞的渣滓仍趴在地上,不敢起来,队长这才稍显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点人样。”

    这群人便又朝着入口走,在短短的路途中,那群犯人的数量仍不断减少着,待彻底到了关押区门前,竟已只剩六七个了。

    先前那名犯人此时仍嚼着。

    “滚进去吧。”队长说完这话便扭过头,带着队员们离开此处。

    这些犯人们就站在大门边,这是外界与炼狱的分割线,而此时他们无人看管,只需一次果断的奔逃,再配上些小小的勇气,自己的人生便又能驶入美好的正轨了。

    可他们只埋着脑袋,向前走,走入此生最不愿目睹之处。

    门后便是空荡宽广的大厅,此地绝无灯光,也无窗户,但却也不显幽暗,倒能将四周景物望得清清楚楚。

    这群新到的犯人能看到地上红色的残迹,大厅最边缘处坐落着数不清的囚笼,其里的犯人正透过栏杆探出头,默默注视着新鲜的皮肉。

    他们仍走在空地上,无人走上来接引自己,没人告诉他们应去的地方,他们只能如此漫无目的地走动,而只要有一人停下,恐怕这支队伍立马便会涣散掉。

    或许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思绪迫使众人走在一起,不知是在谁的带领下,他们颤巍巍地走向了一间牢房,这广场太大了,大得使人心慌,这条路又太长,他们觉得地面发烫,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但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穷尽处,这群初来乍到的可怜人呆立在囚笼前,在这最关键的一步,他们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笼子没上锁,但里面的人却不出来。

    终于,终于有个胆子稍大点的伸出手去,这看似坚固的阻碍实际很轻,只稍稍地一拉,一扇门便打开了。

    他们就顺着这扇敞开的门走进去。

    走在最后的不需提醒,他会很小心地关上牢门,见这栏杆与墙壁间仍留有些许缝隙,他便轻轻使力,将其拉近,待严丝合缝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即使不算他们,这间房里也有五六个人。

    这些人此时正沉默麻木地盯着初到的贵宾。

    新来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那位犯人仍在嚼,嘴里的东西早就吞进肚中了,于是,他只能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即使口腔中已没了东西。

    现下的处境使他忧虑,又使他安心,至少,至少找到了个能坐下来的地方,暂时不用担心什么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绽放开来,他想起自己在学校里的光景,当新学期走进教室时,他也怀抱着如此心情,激动、紧张、陌生,待找到崭新的座位坐下后,才彻底踏实下来,但此时却又没了说话的心情。

    他很小声地哭起来,他想再回去上学,他本应该在上学,可这时候,自己却坐在这噩梦般的洞窟里,在陌生的人群中静静地啜泣。

    他后悔,他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当时不该跟同学一起动了歹念,他们抓住了一位异性的同学,接着施加了自己的意念。

    第二天,当那帮早有听闻但从没见过的怪人抓住他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提早终结了。

    他的父亲冲过来,想帮他逃脱,他的母亲在拨打当地相关人士的电话,但这些人类社会下的举措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他已落进了一头恶兽的嘴里。

    自己的罪恶在它面前显得可笑,他想臣服,想痛哭,想跪在地上向它祷告。

    可这座庞大的建筑只会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老去,看着自己癫狂,看着自己死亡。

第二章 睡意

    这门已掩上,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它只为来者敞开,却不顾虑去者,但难题却不给他们新增烦忧,在活着都艰辛的困境里,何来的气力去斟酌天方夜谭呢。

    克瓦尼在盯着发呆的人发呆,被匆匆赶进笼子里的雏鸟总会收紧翅膀,回忆着现实之外的天空,沉醉于自由的幻梦。

    这群新到的人也是如此。

    至于自己,他是一定要逃出去的,这地方太小,又充斥着人为划分的痕迹,这浓厚的匠气使他恶心,刻意的善良比天然的恶还扭曲。

    克瓦尼会将一丝希望寄托在这群新面孔上,无处不在的麻木还未彻底渗入他们的肌肤,对过往的渴望仍在本能里跳动,这种冲动能帮到自己,但同时又要巧妙地撇清关系。

    他从不怕落败,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又怎会畏惧老朋友呢?可事后的代价实是略显沉重了些,若能置身事外,自然是最好的。

    他的目光静悄悄地落在了最显眼的人身上。

    这年轻的小子还在蠕动嘴巴,他似已睡过一次了,闭着眼时,嘴巴却不安静下来,仍旧微微咬着,关押区是没有梦的,故而可轻松地排除掉做梦的嫌疑。

    他恐怕被哪个队长盯上了,因此有了这毫无新意的折磨。

    克瓦尼躺在墙上,伸直双腿,等着那贯穿岁月的枯燥啼鸣。

    这声音很轻,却也容易辨识,这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它来自这间牢房的墙后,那面墙正折叠扭曲,旋即缓缓吐出如毒物般的食物,这是早餐的时间。

    克瓦尼一反常态,他今日似乎胃口大开,待其他人拿去自己那份后,他便将其余食品全部揽至了身前。

    这其他人自然不包括刚到这里的人。

    突如其来的排斥尚不给他们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他们的腹中或许还充盈着外界甜美的食物,因此这微弱的饥饿还算不得什么。

    克瓦尼盘坐在地上,如腐臭烂泥般的东西就摆在这里,他早已吃惯了这些粗制滥造的废品,但时间的累积没有摧垮自己的味觉,他还在感到恶心,这是种弥足珍贵的品质,否则,自己要如何维持逃脱的动力?

    他将食物一一塞进嘴中,匆匆吞进腹里,懒得品味余韵,毕竟,这只是种深深的折磨。

    待吃干净后,克瓦尼便坐下了。

    这闲适的姿势维持不了多久,一道响雷般的声音自墙后炸起,监牢里的犯人立刻恭敬地站立,尤以那名新来的小子为甚,他的嘴还在动着,使人看了便微感酸痛。

    这声音是阿托纳的,克瓦尼斜瞥下那年轻犯人,看来应该是这位队长带他们过来的。

    “都吃饭了吗?”

    回答的声音颇显宏亮,却并不整齐,那位嘴巴不停的犯人叫得最认真。

    “好,昨天那个吃垃圾的小子,停下吧,吃点饭去。”

    他如蒙大恩,连忙低着脑袋弯下腰,嘴中感谢声不停歇,激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当然,全因克瓦尼突增的胃口,现下已没东西可供他吃了。

    新来的那帮人却沉默着,没谁敢多说什么,待阿托纳队长又念叨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后,他的声音似乎便离开了。

    他们又站了会儿,接着才敢坐下来,有人的肚子在叫,克瓦尼却要憋着笑意,此时虽是早晨,他却很想睡觉。

    他不是爱看人栽倒的疯子,可这饥饿的响动确是最好的安眠曲。

    时间到了中午,他仍重复着早上的动作,将本属于全体成员的食物拨出一部分占为己有。

    那些早就待在此处的成员分到了自己应得的报酬,这饱腹的感触或许使人不愿生事,因此他们只吃着自己的饭,有略感好奇的就瞅一瞅那些饿着的人,不知为何,看着他们丧气的脸,含在嘴里的食物就更香浓了。

    克瓦尼慢条斯理地吃着,这地方的餐具与自己家乡的不同,那像把造型很怪异的餐刀,但却兼具了多种功能,初试时虽觉别扭,但用得熟了,则渐感得心应手。

    那群新来的犯人里缓缓踱出一人,是个身材稍显壮硕的年轻男子,他渐渐靠过来,拍拍克瓦尼的肩膀。

    “请问……”

    这话没说完,似乎也难以说完,因为这男人的脸被人砸中了,克瓦尼像要把拳头镶进去似的,这突如其来的厄难使男人抵挡不住,他一下坐倒在袭击者的身前。

    克瓦尼上前两步,蹲在这人脑袋旁,双手像敲钉子般轮番落下来。

    他的惨叫也如重锤与尖钉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克瓦尼轻微估算两下,生怕打出事来,很快便收了手,面上却笼着层轻蔑神色,边笑边朝自己先前待过的方位走着。

    那男子仍在地上低声哀嚎,没人再去理会他了。

    吃完这些垃圾后,克瓦尼便又开始发呆。

    他时不时看向个一头紫色长发的男子。

    这人与他一样,早就在这破地方关着了,细究起来,他比自己来得还要早。

    没记错的话,这人应当叫梅达尔。

    克瓦尼在忧虑。

    毫无疑问,自己与先前的表现有些差异,在这群旁观者眼里,或许更加鲜明。

    可已没办法,他不能再等了,他只能趁着这帮新人进来时动手,若再拖上几天,想动手脚,便更显牵强了。

    他知道,自己在被吞食。

    他已开始适应这乏味的生活了,他开始习惯发呆,习惯睡觉,那一团团黏在一起的垃圾已能咽下去,刚刚欺侮那人时,他竟有些着迷。

    他必须立刻逃出去。

    克瓦尼期待夜晚来临。

    在关押区里看不到外面,因此白天黑夜都无区别,不过定时送达的食物会告诉他们时间,尽管这概念对虚度时日的囚徒来说没半点用处。

    因为他们要永远待在这里。

    如先前一样,克瓦尼拿走了新人的晚餐。

    他看着他们饥饿的脸,听着他们腹部哀求的哭声,在这群可怜人面前吃光了本属于他们的餐点。

    到了睡觉的时间。

    他躺着,闭上眼,期待自己青睐的声音出现。

    有翻身声,有呼噜声,有毫无营养的窃窃私语,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梅达尔悄悄坐起来时,喜悦的火焰才在假寐的自己心中燃起。

    这尽在掌中的感受使他沉醉,故而竟生起几分真切的睡意了。

第三章 浅谈

    他微闭双眼,听到梅达尔在朝这边走来。

    他刻意远离了自己,沿着囚笼的墙壁,一路迈过去。

    克瓦尼一直很好奇,这臭名昭著的关押区究竟坐落在哪片领域,这对他来说是个谜,此地与图赛伦间的沟通似乎颇显稀薄,因此感知的触角不能时时伸出,所幸这厄运此刻未砸在自己头上,他故而能暗暗盯着在夜里活动的梅达尔。

    “给,吃点东西吧。”

    饱尝饥饿的人们傻傻地昂着头,看向了突如其来的善意。

    梅达尔将杯碟里盛着的残羹推近了些,嘴上兀自念着:

    “放心,那人睡了。”

    还饿着的身子先理智一步,催动手臂朝前伸去,钩住了闪着光的食物。

    新来的犯人发狠地啃,用力地嚼,他们从未吃过这般恶心的东西,却也从未有如此饿的时候。

    这饥饿仅肆虐了一天,若丢在外面,恐怕算不得什么苦难,可进了这里,就成了生命中消磨不去的刻印。

    这印子扎在胃里,刻在心上,他们自然来不及想别的了,一顿囫囵吞完,才有余力跟恩人道谢。

    他们虽吃饱了,但感谢却是很小声的,谁也忘不了日间的困顿,因而不愿吵醒那惹人厌的男人。

    “有事情可以找我,尽量别跟他发生冲突。”

    梅达尔用手指悄悄指了下克瓦尼的身子,他不念出这名字,似乎怕某种说不清的预感使对方醒转。

    几人匆匆说了几句话,跟着便各回原处去了,克瓦尼仍闭着眼,一扇心门缓缓张开。

    这门后是熟悉的世界,那曾生活过的家乡已使自己深觉陌生了。

    一道清亮的光辉透过重重阴雨而来,这是自由的召唤,而他已在散发腥臭的渣滓堆里找出了答案。

    克瓦尼不用睡,往日与图赛伦的沟通仍留下了些许恩赐,他要将此类优势编成绳,系在旁人的命门上,他要踩着这群蠢货的脑袋跳进阳光里。

    他在众人的沉眠中度过一整夜。

    待有人走动后,他才缓缓坐起来。

    与昨日无二,当早餐运送而来后,克瓦尼重复着先前的霸道行径。

    今天早上,墙后没有人来。他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儿。

    于是,这凝结下来的气氛便有轻微的流动。

    梅达尔走过去,朝新来的犯人问好:

    “你们都是被谁带过来的啊?”

    先前那被打了的男子开口回答:“就是昨天说话的那人。”

    梅达尔面色稍变,低声说着:“兄弟,你说话最好客气点。”

    “一直都有人趴在墙后看着你。”

    那男人急忙改换语气,用上敬语。

    他脸上的伤痕仍挂着,在焦急心情的映照下,便更显狰狞了。

    那位曾一直嚼东西的犯人嗫嚅着:“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这……这问题能问吗?”

    梅达尔摇摇头。

    似是为了避免误会,他补充道:

    “不能出去。”

    “好……请问您叫什么?”

    “梅达尔,你们呢?”

    “我叫齐切斯。”他说话时含糊不清,且用手捂着嘴,多半是先前那一成不变的动作使他遭罪了。

    克瓦尼冷眼看着这帮人互相交换姓名,听着他们像初到一个宿舍的舍友般互相阐述心情,他靠在监牢的墙上,静静向上望。

    “梅达尔……”齐切斯怯怯地说,“这里……只有这一层吗?”

    “当然不是。”梅达尔并不认可这结论,“从我们所在的这一层起,向上向下都还很有余裕。”

    “而且……”梅达尔很神秘地笑起来,像在说童话故事,“据说出口就在上面或下面的某个地方,所以离我们这里越近,离出口就越远。”

    “当然。”他慌忙补充道,“可千万别想着逃跑,大家都知道,虽然被关在这儿比死好不了多少,可活着的死人,总还是比真正的死人强。”

    “您好,请问怎么上去,或者说……该怎么下去呢?”

    说这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梅达尔微笑着瞧他一眼,接着便很亲切地为他解答起来。

    “这个……我倒是很想回答你,可我确实不知道,据说,只是据说啊,据说关押区的领头人就待在最上头,因此,很多人猜测这地方的入口由他掌着,至于怎么上去……表现好的人就能移到更上层的监区。”

    被克瓦尼打过的壮汉发问:“兄弟,那能说说怎么朝下走吗?”

    梅达尔很窘迫地干笑着:“这个……建议还是别考虑,受罚的人才会被扔到下面去。”

    “可……你不是说,下面也能出去吗?”

    “哈哈,我也是听说啊,其实这都不重要,我们都是有罪之人,待在这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他笑笑,嘴角咧得很高,“给你们这群新人科普些知识还是没问题的。”

    “说是科普……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梅达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其实也是传闻,传闻整个关押区的出口就在最下面,只因那里守卫得最森严。”

    “不过我是觉得这说法可信度不高。”梅达尔边说边摇头,“就我所知,从我们踩着的这一层开始,越向下,那里关着的犯人就越穷凶极恶,我是觉得关押区管事的人不会把出口摆在那里。”

    齐切斯仍问着:“我们进来时那道门吗?不能从那里出去吗?”

    梅达尔轻轻笑道:“不能,刚来这里的人都这样想过,但我们可都没成功。”

    “那扇门彻底消失了,绝对没留下半点痕迹,其实……我怀疑那东西只能进,不能出,或者说……干脆就是一次性的,只有有人进来时才拿出来,用完后便自行消解。”

    这话听得齐切斯略感慌张,他拿捏不住梅达尔发言的尺度,若触了谁的霉头,自己恐怕又要被折腾。

    梅达尔见他这样子,便伸出手拍拍他脑袋:“没事没事,什么能说我还是有分寸的,再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其实人都很好,不会太苛责我们的。”

    众人只当他这话是在说笑,并不过多理会。

    “那……”壮汉不由自主便把声音压低,“那些队长们,他们外出抓捕犯人时,是从哪出去的呢?”

第四章 饥饿

    梅达尔将手指竖在嘴唇上,这浅显的动作在众人心里投下了深沉的阴影,寂静很快成为了唯一的旋律,他们不得不掐灭这如闲聊般的话题。

    克瓦尼旧日的记忆已因面前的光景升起,他刚入此门时,靠过来搭话的也是梅达尔。

    紧张的残渣被心绪渐次滤去,齐切斯陡然续上先前的话来。

    “这里……各性别的犯人都混在一起吗?”

    “是。”梅达尔审视着对方的脸孔,“你最好别打什么歪心思,关押区的工作人员懒得把各性别、各种族的生物分开,因此便随意丢在一起,可若发于本能的污秽之事使他们多看了两眼,到时出了问题可就追悔莫及了。”

    齐切斯沉默起来,此间牢房内似乎皆是男性。

    “他们不管我们,不代表我们就能犯错。”

    “那……什么才叫犯错呢?如果……如果是你情我愿呢……”

    齐切斯一番话说下来,声音便愈发渺小了。

    梅达尔如劝慰般拍拍他的肩膀:“标准不是由你我商讨而来的,是由关押区最专业的人士研究发明出的,你最好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异性走得太近,别的队长我不了解,但你遇过的那位阿托纳队长,他对卿卿我我一事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这名字似已缠在齐切斯的嘴里,因而听见这话语,他便说不出话了。

    “对了。”梅达尔扫视着这群新犯人,“你们都是为啥被关进来的?”

    他又随意地摆了摆手:“当然啊,有难言之隐就不用说了,不过……其实也不必因自己犯的错过于龌龊而羞于启齿,毕竟……”

    他很苦涩地笑笑:“大家都是笼子里的渣滓,何来的自信以早已背弃的道德去惩戒他人呢?你们尽管说吧,想必不会有人跳出来伸张正义的。”

    他就地坐下:“我进来前是个小偷。”

    齐切斯好奇地望过去,他本以为这烂地方只抓些烂透了的人,却不料连盗窃的也难逃脱。

    “当然,不是简单的顺手牵羊。”梅达尔打个哈欠,“我的同伙死了。”

    “这帮家伙行动的速度倒也快,当天就把我抓了起来。”

    “看着这帮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人,盯着他们披着的衣服,我算不上见多识广,但各路风闻却也略知一二,认出这是关押区的人后,我自然就将实情和盘托出了,告诉他们,同伙全因意外身亡,与我无半分相干。”

    “可他们哪能听进去这些话,当然把我带走了。”

    梅达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到现在我都没搞懂,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捕的,若说是害人性命,可那根本不是我干的,我这一生中又再没别的时刻与死人纠缠上,若说是偷盗……我承认,这确是件恶心下作的事,可无论如何也是小偷小摸,应当不至于惊动这帮大爷才对。”

    “唉。”梅达尔叹着气,“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也跑不出去了,就在这儿待着吧。”

    “行了,我的事说完了,要不讲讲你们的?毕竟……以后不知要待在一起多久,互相了解了解总是好的嘛。”

    克瓦尼不动声色,聚精会神,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这些新面孔像在做自我介绍,挨个把那些毫无新意悬念的罪过说出来,或许是跳进了污泥坑里的缘故,他们身上的细微斑点都藏匿其中,故而说这些话时并无什么后悔神色。

    当那名叫齐切斯的年轻人说出自己来时的经历后,克瓦尼眼前亮起了圣洁的救赎之光。

    他要修改自己脑子里已初具雏形的事宜,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沉溺于欲望的人,他是普通的,这罪恶丑陋肮脏,却又大规模地降临在大部分人身上,一个背负着寻常罪孽的普通人,这应是垫在自己脚下的梯子。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克瓦尼知道,中午的饭仍不能给他们。

    他们并无怨言。

    在自己过往的人生旅途里,他已看过了太多人。

    克瓦尼坚信,人的深处埋着一种样式,大多人都逃不出这种样式,他们会照着某种轨迹而活,这轨迹或许来自某个站在高处的同类,或者来自父母家人,也可能要追溯至成百上千年前的那帮早已入土的古人。

    想要做的却做不成,这自是种践踏,大部分人会想将其推走,可若这踏下来的太过沉重,却又无能为力了。

    好在无处宣泄的怒火总会巧妙地施加向更低处,且又有何种愤怒更甚于饥饿带来的恐惧呢?

    梅达尔留下的食物总有捉襟见肘的一天,而难以满足的腹欲会于另一处幽僻的角落宣泄,克瓦尼不欲将这些人逼得太紧,若看不到生的希望,谁又会畏惧死亡呢?

    有种谢意正于心里盛开,他感谢起梅达尔,就如他所猜的,这浅淡的善意抚平了众人腹内的伤疤,也不至于使聚集一处的怨恨提早点燃了。

    他不怕这些新人,却也不想他们提前去死,毫无新意的生命并无存在的价值,众人应都知道的,他们自己也该知道,这些人在这地方活不长久,既如此,不如化作自己的养料。

    他要向上生长,生长到有阳光的地方。

    夜又来了。

    克瓦尼夺去别人的吃食,跟着便等待着。

    待有人发困躺下后,他才重复起这步骤来,他闭上眼,朦胧的黑暗里,世界仍于眼前沉浮着。

    他知道齐切斯在朝这边偷看。

    齐切斯也知道,自己已忍受不住了。

    他盼着这人能香甜地睡去,他盼着这人能一夜安眠,眼前躺着的是困顿境地的元凶,是口服之欲的天敌,可他仍在祈祷,不知向谁祈祷,这不是个重要的问题,总之快让他睡着。

    他饿得要发疯,饿得想睡觉,饿得想奔跑,他从未如此痛苦过,齐切斯渴求的双眼凿着梅达尔的背影,他盼着他早些过来。

    他仍怀念着往日的生活,却已不愿忏悔了,那滚烫炙热的是怨恨的硝烟,他没有错,是那女的害了他,是关押区的疯子们害了他,他不应受到如此不公的折磨。

    一滴雨落进池里,涟漪继而荡起,齐切斯在心里仰起头,他看向了雨坠下的地方。

    他记起了起源处的罪恶,于是,在空荡的腹中,一团温暖的火燃烧了。

第五章 欢快

    梅达尔将残羹冷炙递过来后,众人便结束了这一天的进食。

    齐切斯看着他,梅达尔也回望过去,他嗅出了些熟悉的东西。

    “这里……有……”

    这人剩下的话嚼碎在了口腔里,可梅达尔已听到了,他眼中是种别样的渴望,不同于对食物的追求,但也是种原始的本能。

    他们因本能而负上沉重的罪恶,可眼前这年轻人仍执迷不悟着。

    不过他只笑笑,梅达尔收紧了嗓音:“你……当真?”

    “嗯……有没有那种……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齐切斯看到梅达尔在四处张望,他在看什么?在盯着墙后面吗?

    他开始因自己的冒失而发颤,这会儿虽是晚上,但那些人必然不会睡觉的。

    梅达尔仅象征性地瞥了瞥,跟着便扭过头来。

    “有,不过,你想清楚了吗?”

    齐切斯不说话。

    “你知道他们会处罚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罚我们吗?”

    “不知道。”

    “有时,这或许是件好事。”梅达尔旁若无人地说着,“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在他们眼中是该罚的,有些时候,一对冲动的犯人会摞在一起,而关押区的工作人员总是径直走过来,让他们一同死去,有些时候,犯人们甚至能在某些队长的面前纵情享乐,且不受半点折磨。”

    “所以……”梅达尔盯着齐切斯的眼,“你执意要这样做,我不会拦你,这未必是条死路,但终究充满风险,今晚上你可好好想想,明天起床后,告诉我答案。”

    克瓦尼听到这话,知道自己也该睡了。

    他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上升的渠道总是很多的,可总有种最方便快捷,又不需门槛的。他已将自己的手隔着整个牢房,搭在齐切斯的肩上。

    他彻底记住了这名字,恐怕也不会忘记了,在他于欢快的田野中驰骋时,在他肆意翻滚嚎叫时,他会把这事实端去制裁者的面前,克瓦尼已想好了,应当把这事交付给阿托纳,让这小子死在初到时的领路人手里,这已是种莫大的恩赐了。

    他该睡了,这身体尚不能熬过多日的夜晚,且明日便是自己向上迈步的时候,他要养精蓄锐。

    克瓦尼睡得并不沉,他痛恨成功前的厄运,这种失之交臂的偶然比彻底的落败还使人烦心,他浅浅地睡着,小心地盯着,防止有人靠过来突施手脚。

    这是个宁静又和平的夜,但跟在它后头的白昼便要截然相反了。

    天亮了。

    克瓦尼仍将早餐收走,他希望这是齐切斯最后的早餐,他盼望自己会在上一层中享用今日的午餐。

    “我们出去一趟。”梅达尔站起身,双手搭在齐切斯肩膀上。

    那几名新到的犯人回应着这道别的话,那些老家伙们也有与梅达尔关系好的,自然便挥了挥手,权当道别。

    克瓦尼沉默着,像什么也没听到。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已回应这话了,这话语只他一人能听到。

    “好。”

    他听到两人远去的脚步声音。

    “我们要去哪?”齐切斯走出门,恋恋不舍地看向关押自己的牢房。

    “另一处牢房。”梅达尔笑笑。

    “在哪?”

    “放心,不算远,至于在哪……我其实不太擅长描述有关方位的事……你跟着走就好了。”

    齐切斯好奇地盯着远处一排排挨在一起的牢房,站在外面,这些地方看起来并无两样,他猜不到梅达尔要带自己去哪里。

    关押区是有些暗的,虽还到不了眼不见物的地步,但身上脸上终究时时笼着层薄薄的黑纱,使人颇不舒服。

    “到了。”梅达尔转头告知。

    齐切斯拘谨地走进去,这间牢房与自己所待的大致相仿,但却多出来几张床……说是床或许过于勉强了,那仅是随意铺在地上的垫子。

    “呦,你怎么来了?稀客啊。”

    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子,金黄的头发略显粗糙,乱糟糟地盘在脑袋上,她正好奇地盯在梅达尔身上。

    “我们那儿来了不少新人。”他拍拍齐切斯的肩膀,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要不你跟这小兄弟聊聊天。”

    齐切斯看到了,这里有简陋的椅子,他坐了上去,久违的触感使他深觉酸麻,他一时竟不愿起来了。

    那女人便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齐切斯对面。

    齐切斯在思考,自己会被发现吗?难道这间牢房的墙后没有人?

    他在畏惧,畏惧在脑海里翻滚,它使理智构成的海洋沸腾了,于是,那些晶莹的露滴一一消散,有种病态的狂热占据了整个脑袋。

    齐切斯知道,接下来的事是很寻常的,这是人人都想过的问题,也是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这女人的脸已模糊了,他看到了监牢里那恶棍的脸,那人叫什么?听梅达尔说,他叫克瓦尼?齐切斯知道他在这里,这女人的脸已被克瓦尼的面孔取代,他身上有火在烧,他要报复,他要把曾受的践踏报复回来,还有进来前的那女人,她的脸也浮现了出来,她也是罪人,她应当再受一次自己的责罚。

    齐切斯在随着心中的癫狂翻涌,他嘴中念念有词,那是某位不知名狂神的教诲,他在罪恶的欢乐中迷失了,一种亵渎的美感支配了自己的身躯,他踩在了克瓦尼头上,他骑在了命运头上,这地方不是自己的坟墓,它是一首为爱而响的赞歌。

    齐切斯仍摇摆着,扭动着,当两人被强行分开时,他才呆呆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阿托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棕色的头发似乎已很长了,这不绝的发丝好像要垂下来,缠住他的脖子,使他在苦痛中窒息。

    这是声悲哀的叹息。

    “还是个不知悔改的罪人。”阿托纳似乎触到了什么开关,一面墙跟着便缓缓降下来。

    齐切斯在求饶,阿托纳将他拖进去,那女人哭着,她也被丢入了那充斥着肮脏碎片的处理器里。

    这两人已不会再出现了,阿托纳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一旁的梅达尔的肩膀。

    “你的报告很及时。”

    “还要多亏您果断的决策和英明的处理方式。”梅达尔弯下腰,恭敬地立在原地。

第六章 号码

    幽禁的地方有了外界的模样,心中沉寂的色彩因而被唤醒了。

    范德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远处的同伴正朝他招手,路过的熟人对他微微笑着。

    他一一回应,面色柔和,有两名年纪不大的男人结伴而行,走到自己身前来。

    范德里抬头看着他们。

    “请问四三九号房间怎么走?”

    他还未说话,头便低下了,那两人看着他的脑袋,入目处仅剩浓密的黑发,却瞧不见面上的神采。

    范德里很快又仰起头了,他笑着,很轻地说:

    “我就在四三九号房间,跟我来吧。”

    梅达尔与克瓦尼互相望着,这沉默的交流却未催生出明朗的质疑来,于是,在象征认同的静默里,三人沿着宽敞的走廊渐行渐远。

    他们在路上交换了姓名。

    “你们是从下面上来的吧?”

    “是。”

    “能说说原因吗?不管怎样,以后都要待在一起了。”

    梅达尔礼貌地笑着:“入口层有人斗殴,我和这位兄弟上前拦阻,恰巧有名队长过来,制止恶性事件后也给了我们些甜头。”

    范德里很随意地点点头,克瓦尼知道,不管他们说什么,他总会如此点头的。

    他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这赏赐来得太轻松,太突然了,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他总会习惯性地朝下面走去,彷佛那居住多时的囚牢才是自己的归宿。

    他已听梅达尔说了现场的光景,阿托纳并不过多盘问,很直接地将那两人扔进了垃圾堆里,这反常的举措不能不引起他的疑虑,可这浅薄的疑云又太可怜了,它难以招来滂沱大雨,散去后也显现不出黎明,若阿托纳胸中伏着隐隐的计策,却也不是自己担忧焦虑便能瓦解的。

    “你们是商量好的吗?”走动着的范德里嘴中猛然跳出来一句话。

    “什么?”梅达尔愣住了。

    “我是说你们的报告。”范德里放慢脚步,“你们是因检举斗殴而受褒奖的吧?这奖品是两人份的?”

    克瓦尼上前几步,贴近了范德里的脊梁,他的话语因而清晰了。

    “说来也巧,我们同时报告了这件事,更巧的是,就连报告对象都相同,来的竟是同一个队长。”

    范德里似乎很真诚地笑起来:“哦?那还真是巧,怪不得你们一起上来。”

    “行了,进来吧。”

    梅达尔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这地方便是此行的终点站吗?墙壁上并无标明位置的牌匾,且这叫范德里的男人早就停步在了这儿,他本料定这仅是场短暂的休憩,却不想身畔的这扇门里就是日后需得长久停歇的监牢,这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呢?

    “来,进来吧,我们这地方闲着的位置还不少,供你们两个居住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克瓦尼望向屋里,于是他的双目将投来的视线收纳住了。

    那是个浅绿皮肤的人,这与自己相异的肤色并不立刻缠住他的视线,全因对方的眼睛正闪着种明亮的光,不知为何,这光令克瓦尼想到了图赛伦。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兄弟是卡地安人。”范德里使劲眨了眨眼,像在炫耀自己家的孩子,这举止或许并不礼貌,但那位卡地安人却不多说什么,因此,他们自然也不动声色了。

    梅达尔凑过去打招呼:“您好。”

    “你好。”这人伸出浅绿色的手,与来者握于一处。

    克瓦尼听过卡地安人的事,却从未亲眼见过,性别的划分对于这些人似乎毫无意义,因而对自己这种外族人来说,日常的称呼便成了个小小问题,他应如何称呼这人呢?他、她、还是它?这自然是个细小的问题,但克瓦尼不欲引人烦心,不同于下层那些待宰的牲口们,能于此地立足的多半有些本领,他不想让小问题发展成大麻烦。

    不过这想法还应留待日后再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因此,克瓦尼只浅淡地打个招呼:

    “你好。”

    卡地安人仍笑笑,两人握了握手。

    至少这简洁的礼节是各地都能理解,各族都可运用的。

    范德里笑吟吟地看着三人站在一起,但梅达尔疑惑的问讯很快打断了这短暂的平静。

    “朋友,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就行,别见外。”

    “这里……真的是四三九房间吗?”

    他这话说出口,周围寂静的环境便更显安静了,克瓦尼直直盯着范德里的眼,那卡地安人若无其事,低着脑袋在读书。

    “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梅达尔将脑袋摆了摆:“我不是怀疑你啊,但是……我没看到四三九这几个字啊,如何能得知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呢?”

    “哈哈,原来是这事儿。”范德里松了口气,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失心疯了,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担心这种小事。”

    “放心。”范德里走过来,搂住二人的肩膀,“我这人从不害兄弟,你们不用怕,不过……能有这担忧也属正常,毕竟你们刚上来嘛。”

    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他凶横的面上:“在这里,房间号不是由工作人员规定的,是由犯人制作出来的。”

    “怎么制作?”梅达尔皱了皱眉。

    “我们认为自己是几号,我们就是几号,这间牢房里的四个人全部认为自己是四三九号的人,因此,这里就是四三九号。”

    “当然。”他拍拍二人的后背,“算上你们,就是六个人了。”

    “等等……”克瓦尼看向范德里,“如果……如果恰巧,恰巧有别的牢房的人,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四三九号,这怎么办?”

    这话刚说完,范德里便沉默下来。

    两人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大脸在缩紧,自己的背似乎被抓起来了,他们呼吸得很困难,此时所想的唯有逃窜。

    “那就是我们出力的时候了。”这人的嗓音冰冷得使人心寒,“让他们全死光,就没人过来争了。”

    范德里将双脚已悬空的二人放下来,他脸上的怨气已去,此刻正赔礼道歉。

    克瓦尼揉了揉自己的背:“难道要直接冲过去,跟他们打架?关押区的人不会管吗?”

第七章 邻人

    “不会。”范德里语气中含着几分自豪,“我们毕竟不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一辈子只能待在入口层的废物,你若住得久了,就能知道,这里的工作人员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至于你们提的那情况,这里的人自然是考虑过的,会有专门的场所供两间监牢里的人使用,那时每个人都要上场搏斗,最后的赢家自然能保住自己的号码。”

    “不过,工作人员可不会理会这场中生死。”范德里和蔼地说着:“号码是件很重要的事,它既是我们身份的证明,也是集体的荣誉,如果到时候有人偷懒怯战,不管是谁,都必须被赶出去,不能再待在这间监牢里,且这类人身上总会被打上无形的烙印,想必其他房间的人也不乐意接纳此种叛徒吧。”

    这一番话听得克瓦尼颇感头疼,他想不通范德里为何要纠结于这毫无用处的房间编号,在他心中,越靠近上层,犯人的道德水平应是越高的,可现下看来,恐怕未必,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能踩着他人的头爬上来,别人为何不能呢?恐怕在这一层人的背上,往往都搁着几具同类的遗体。

    梅达尔有些腼腆地笑笑:“请问……如果被赶出去会怎么样?当然,我只是出于好奇,问一下而已,请你放心,我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永远不会背弃同一间牢房里的朋友的。”

    “你们听说过拉里尔诺吗?”

    两人面面相觑。

    “没听过也算正常。”范德里掏出块花花绿绿的东西,随手便丢进嘴里,“这东西应该不会到第一层去。”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吧?这一层的环境比你们来的地方可要好多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仅是走在上来后这短短的路程里,就在心上踏出了不一样的脚印,第一层各处都埋着千篇一律的单调,这种单调使人无心去分辨四周的环境,因此他们在那里已待了段时日,却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他们好像待加工的原材料,只随意堆积在那里,等着别人走来挑选。

    “不过,这一层依旧不能看到外面。”

    “这一层也没有窗户?”梅达尔有些惊奇。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也别知道,这不是囚徒有资格去想的。”

    “虽如此说……”范德里嚼着嘴巴内不知名的东西,“可仍有人能大致分清白天黑夜,甚至有些异人还能准确地说出当下的时间。”

    听这人的语气,此层应当也是没有钟表的,克瓦尼因而猜测着:“是靠送饭时间?”

    “对,是靠这个,当然,个别人也有些特别的手段,不过殊途同归,最后的结果总是相同的,你们要记住,晚上时绝对不要去走廊上。”

    “会如何?”

    范德里哈哈大笑:“能如何?无非是死罢了,我们照样会被丢进处理器去,只不过丢我们进去的人变了。”

    梅达尔从这人身上嗅出了股迷乱的气息,这味道多半来自先前他丢进嘴里的东西。

    “严谨点说,倒也算不上人,拉里尔诺,这名字不知是谁取的,总之,在我进来前就这样叫了,这东西会走在夜间的走廊上,活人这时候如果遇到它,很快就能变成死人了。”

    “没有活下来的?”

    “起码我没听说过。”

    “若并无生还者,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东西害人的手段的呢?”

    “我也是听说的。”

    “这东西长什么样?”

    “没听说过。”

    克瓦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德里笑了笑:“放轻松,别绷着个脸,我们缩在这些个洞里,根本探不出头去,想了解世界的原貌,自然要依赖虚无缥缈的传闻嘛。”

    “行了,不和你们说了。”范德里摇摇晃晃,脚步散乱,栽倒向自己的床铺。

    他嘴里、鼻孔、耳朵、双目都喷出股五颜六色的烟雾来,这雾气遮蔽了面容,他古怪尖细的笑声在雾里响着,像蒙受了绝顶的妙处。

    新来的两人尚有想问的,但见这人已溺于狂乱的漩涡,一时却也不敢打扰了,于是,他们便问起这间房里仅剩的人来。

    那卡地安人似乎很好说话,耐心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

    “请问哪些床铺是有人的?”

    这人一一指出来,且指得又很清晰坚决,不致使二人混淆。克瓦尼开口问着:“请问,您叫什么?该如何称呼呢?”

    “叫什么?”卡地安人愣了下,“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们向来不取名字的。”

    克瓦尼像被噎住似的,又把先前脑子里酝酿的问题抛出来。

    卡地安人歪着脑袋:“没必要想这么多啊……如果按我以前的习惯,你叫什么,就用什么来称呼我吧。”

    克瓦尼皱着眉,难不成自己要叫这家伙克瓦尼不成。

    卡地安人像看透了他的心意,索性接着说:“这样比较方便啊,你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因此也不会忘记我的名字,而且,当你喊出自己的姓名时,每个人都知道你正在叫我,这也不容易搞混,毕竟,大部分人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喊自己的名字的。”

    克瓦尼实在懒得与此人讨论这毫无价值愈说愈乱的问题,他随意挑了个无人的床铺,接着便坐了上去。

    他还未坐稳,一旁床上的念叨声便将自己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那是个身披衣被的年轻男孩,他似乎在床上挖了个洞,现已趴进去,因而刚进来时竟未看到此地有人。

    他正念念有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一张纸,他浑身几乎要缩成团,很紧张地埋下脑袋,唯独一双手不使上力,只很轻柔地捧着那东西,似是怕把它弄坏。

    这癫狂的举止竟勾出了克瓦尼心底压抑多时的好奇,或许是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或许是某种宿命将自己拉入了灭绝的轨道中,但无论如何,他看向了那张纸。

    那是张画,除了画得看不懂之外,便再无别的坏处了。

    克瓦尼看着那破碎的色块,飞溅的斑点,胡乱组合的线条,他知道,这是某种具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预感在教导着自己的脑袋,克瓦尼已完全了解了,这东西就在关押区里,就在自己头顶的某一层里。

第八章 议论

    “你在看什么?”那男孩突然抬起头,顺势将手里的画塞进枕头中。

    这质问像踩了克瓦尼的脚,他的语气连同心绪一起蹦跳:“没……没看什么!”

    男孩审视着他,接着又低下头去,他似乎发起呆,不愿再将那幅画掏出来欣赏了。

    克瓦尼的鼻子向来是很灵的,他从这孩子身上心里嗅出了股危险的浊气,这浊气会使寻常人战栗,若放在过往的自己身上,他必是不愿惹事的,这举措毫无益处,又何必去做呢?更何况,自己还是这间牢房的新住客。

    可他仍要问,这问题是不能被旧有的思绪所阻挡的,若定要寻出个由头,克瓦尼却也能隐隐觉察出来,在看到那张画后,他已改变了,往日的他崩散在这张床上,当自己微微探出头,望向一名陌生的男孩后,他已重获新生。

    “那张画画的是什么?”克瓦尼问着。

    男孩不说话。

    卡地安人突然自远处走来,似是要打断二人的交流,可这人还未靠近,孩子便作答了。

    “我也不知道。”

    “这画是哪来的?”

    “买的。”

    “在哪买的?”

    卡地安人警惕地看着这两人,梅达尔与范德里似乎都被这怪异的氛围拍醒了,他们一一从床上爬起来。

    范德里扯了扯卡地安人的衣角,示意对方后退。男孩则将手指搁在眼角旁,轻轻按压,慢慢画出个圆圈,似在对这物件的来历进行回想。

    “你如果也想要,我可以带你去。”

    “好。”克瓦尼点点头。

    这房间内的风浪已渐渐平息下来,其余三人摇动的身躯稳固于宁静的水流里,于是,他们又坐回去,卡地安人摇摇头,不解地躺回自己的床中,那本书被随手丢在枕头上,因而页码被打乱,卡地安人又要从头看起了。

    记忆是件刻意又苦闷的事,这与闲适的阅读相去甚远,当忘记这本书的进度后,卡地安人总会从头开始看,因此,这书看了许久,却仍没看完。

    梅达尔望向渐渐醒转的范德里:“应该还有个人吧?他在哪?”

    “她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范德里吐出口颜色稀薄的雾气,“不过总会回来的,在夜晚来临之前。”

    梅达尔略感好奇:“是位女士吗?”

    “是,不过你们最好规矩点。”范德里敲了敲身后的墙壁,“关押区的每面墙后都趴着人,这里也不例外,你们应该听说过阿托纳,他向来讨厌情爱之事,若是两厢情愿还有可能逃过一劫,可若有强买强卖的现象发生,这家伙立马便会跑过来扎成串。”

    “放心,放心。”梅达尔连忙摆手,“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不过,她本人没意见吗?与一群异性住在一起?”

    “有意见也没用啊。”范德里一手靠在墙上,脑袋便随意枕上去,“你想跟谁提?队长们?还是领头人?关押区的一切变动都取决于他们的心情,与其殚精竭虑直言进谏,不如祈祷他们哪天心情好些,说不定就能赏我们点骨头吃。”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当然了。”他接着说,“就算不能跟管事的大爷们硬碰硬,人家想收拾你还是轻而易举的,我不是看不起你们两个新来的,但毕竟初次见面,底细是一无所知,最好还是先埋点防备,省得到时候热火上头,我可不想看到死人。”

    梅达尔再次保证:“请放心,我不是那种龌龊的人。”

    克瓦尼也应和着:“我也不是。”

    范德里很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另外,再跟你们聊点别的,被关进这里的人,天南海北,而那些管事的又懒得加以区分,于是,我们这些犯人便很随意、很随机地被摆在一间间牢房里,不同国度、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生物会聚在一起,所以,我建议,当然,仅仅是个人建议,你们最好能稍稍尊重下他人的信仰、习惯、爱好,我可见过不少因为些破事儿而打得不可开交的蠢蛋了,无非是这个人的故乡在几百几千年前与另一个人的故乡打了一架,于是,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这群人便要为了一帮从未见过的祖先与就在身畔的人大打出手,希望你们不是这种类型的低能。”

    梅达尔笑着点头,克瓦尼也连连同意,不过,他心中自有一番见解,他本就极热爱自己的家乡,被关进此地后,这热情不减反增了,他深知范德里的话确有道理,也是避免冲突的首要问题,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太同意。

    墙后有道声音蓦地钻出来:“新来的那两个,来议论室。”

    这正是克瓦尼身后的墙壁,倒把他吓得不轻,先前凝结的思绪也被挥散掉,梅达尔早已站在地上,范德里对着墙后喊道:“我能把他们领过去吗?”

    没有回答,这沉默使人摸不着头脑。

    “要不……你把大概的位置说给我们听吧。”梅达尔看了看那面墙,“免得被找麻烦。”

    范德里笑笑:“没事,我带你们过去。”

    两人一起道谢,三人跟着便一同走出了这房间。

    这一层的走廊似乎呈出个微微的环形,绕着正中的雕像旋卷着,不过,那能说是座雕像吗?虽看不出形体,但确摆在这里,仔细分辨的话,该说是尚未开始雕凿的原料较为恰当。

    走廊的另一边连着数不清的房间,这一层要比入口层更为宽广,且走得越久,就越有种眩晕感传出,梅达尔悄悄猜测着,这地方的深处多半还伏着自己尚未知晓的迷云,不过他却不具前去一探究竟的闲心,先扎稳脚跟,才能向上攀登。

    他仍不忘自己的目标,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出口在这一层吗?恐怕希望渺茫,还要向上,必须再向上,他不清楚这烂地方究竟有多少层,但这绝不重要,他必须一直向上,直到抬头便能望见苍茫的天空,直到没有任何人能踩在自己头顶上。

    “到了。”范德里伸出粗厚的手指,指出了一扇更宽厚的大门,“我就不进去了。”

第九章 开门

    两人站在比自身高出许多去的门前,这门的颜色样式与其他监牢并无不同,唯型号大了几分,或许在一片毫无两样的东西中,稍微特别的那个便能轻易使地位显著。

    克瓦尼将手掌贴在门面上,略使些力气推了推,可这庞然大物竟纹风不动,梅达尔也用了力,两人对着一扇门,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

    克瓦尼扭头,本欲打量范德里两眼,却惊觉这人早已不见了,而在他这扫视中,有样不凡的物件倏忽间跃入了眼帘。

    他不开口,静静向下指,梅达尔也看过去,在门下沿,两人膝盖稍低的位置,那里赫然摆着块把手,他们本可出声呼唤门后的人,但谁也没动口,那把手成一对,很对称地相呼应着,而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埋下了身,将掌搭在把手上,轻轻向里推着。

    这门很快便向前走,继而朝外敞开,二人站起身,松开手,刚走进去,门便缓缓地关上,他们抬起头,见一排排的椅子垒在稍高处,大部分都是空的,而阿托纳正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将脑袋与视线一齐垂下,垂进两人浅浅的心中。

    “恭喜你们到第二层来。”

    “谢谢您。”

    “不用这么拘谨。”阿托纳拍了拍身旁无人的椅子,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不自然地回响着,“这里是议论室,是专为你们这些犯人建的,因此不必害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们听您说就好。”梅达尔很诚恳地低下头,“您想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

    这几句话落进克瓦尼耳朵里,立马便燃起了他沉寂多年的反感与恶心,他只瞥一眼阿托纳略长的面颊,见他脸上没什么神采,猜测与烦闷相作用,便催着他问出了个稍显冒失的问题来。

    “队长,请问……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当然了。”阿托纳笑了笑,“这里就是给你们找问题、提意见的,但说无妨。”

    “您为什么要让我们上来呢?”

    “没什么特殊缘故。”阿托纳向下看着,“立了功当然要赏。”

    克瓦尼还想说什么,微微张了几下嘴,还未出声,便被阿托纳打断了。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他用手腕支持着下巴,“我当然也知道你们两个搞的猫腻,不过无所谓,那种眼里心里只看到一种东西的渣滓,或早或晚总会出事的,你们提前把他勾出来,倒还省了我的事。”

    两人满口称谢,奉承话还未说尽,就看到阿托纳摆了摆手。

    “先别说这些,我叫你们上来,确实还有些别的事。”

    他们不说话,聚精会神地听着,在阿托纳讲话时,梅达尔总认真诚挚地轻轻点头。

    “你们有兴趣帮我干点事儿吗?如果又立了功,可以让你们接着上去。”

    “您请说吧。”

    “您请讲。”

    阿托纳微微坐直,跟着将手指抖了抖,不知从哪捏出张照片来,他随手洒向二人的方位,那照片于空中旋转不休,轻轻落在他们面前。

    “现在不要看。”阿托纳嘱咐着,而那照片也扣在地上,将真面目罩在影里。

    “你们就这样拿出去,待走出门再翻过来,这人一定在这一层,你们找到他,把他带到这房间里来。”

    阿托纳接着便不说话,静静地看向两人,二人只低着头,不动也不答。

    这名队长似乎很满意了,他随意地点了两下头:“不要问为什么找这人,你们只负责把他带过来,另外,这事时间不限,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交货,我也不会再拜托别人,除非你们全死了。”

    “还有。”阿托纳抽出根银白色的东西,叼在嘴里,“这事不用保密,你们想找人帮忙,也可以。”

    二人表示已明白了。

    “对了,还有件事。”那银白色的东西似乎在他嘴里融化,化成液体流向咽喉,“你们都是异性恋吧?”

    二人都愣住,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齐点了点头。

    那物件已尽数散成光润的液体,阿托纳活动两下嘴巴,待吞净了,才接着说话:“你们那间牢房里有个女的,还有个卡地安人,你们别犯浑。”

    两人很郑重地点头。

    “我手底下的人,不许跟自己看中的东西走得太近。”阿托纳笑笑,“喜欢男的,我就要把这人调去女牢,反之,就扔进男牢,喜欢床就要让他睡在地板上,喜欢地板就要把他捆在床上,总之,不许跟你们喜欢的东西走得太近,你们进来前干过什么,我懒得管,但既然帮我办事,就要记牢我的规矩。”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你们也未必要跟着我,如果觉得我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放心,我保证,不会因这点小事儿报复你们,不过,正如我说的,即使不当我的人,日后若让我撞见了你们与异性亲热,我仍不会放过的。”

    “您放心吧。”梅达尔埋着脑袋,“我们都是心怀愧疚的罪人,行善尚嫌力有不足,何来的心力去纠结此种小事呢?”

    阿托纳看他一眼,回答着:“没错,别忘了你们被关在这儿是为了什么,有空时可以去市场上挑些领头人的书,他的一言两语就够你们参悟半生了。”

    阿托纳陡然站起来,倒令二人吃了一惊,只听对方慢慢说着:

    “行了,出去吧,找到了人立马带过来就好,不必提前通知我,也不用挑时间,那时我一定会待在这儿的。”

    “当然,晚上是不行的。”

    两人各怀心思,梅达尔捡起照片,反面朝上,他们不敢稍看一眼,如来时般惴惴不安,紧张的心绪推着双腿,盼着快快离开,可理智却又稳固着形体,摆出副恭谨谦虚的仪容来。

    待两人走出门,便都舒了口气,克瓦尼对着梅达尔说:“现在看?”

    “要不还是回去吧。”

    他也如此想着,这虚伪的询问不过是基于尊重的面上脂粉,只轻轻一吹便荡然无存,阿托纳虽说了不需保密,但这话到底不算可信,他们若真信了,到时出了问题,倒霉的还会是自己。设使这话确落在了实处,可毕竟是那一刻的阿托纳所想的事,若过了几天、或是几夜、甚至就在现在,他已改变了念头,那又该如何呢?

    他们都知道,在这地方,事实不是眼中所见的幻象,也不是耳内所纳的狂言,这些管事的想着什么,什么便是事实,他们只将自己羸弱的命门捂好便是了。

第十章 猝然

    克瓦尼与梅达尔走在回去的路上,范德里已不站在原处了,他们因而只能自己回去,所幸这条路算不得杂乱,它投在记忆里的影子还未尽散,两人便能循着它,寻出光源。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吧?”有位女士拦住他们,问出问题。

    “是的。”

    “您怎么知道?”

    她似乎无意多说,很快便走着自己的路,沿着预定好的轨迹踏在地面上,这陌生的身影掠过了梅达尔的肩膀,几丝熟悉的余韵便残存在自己的身躯上。

    他们接着走,而走得越远,碰到的人总会越多,这些人里有的很沉默,有的则好奇,这好奇又催生出别样的思绪,使他们从沉默的人群中脱离出来,可这别致的问讯又与先前的特异之人相类,两相比较下,便使奇特的光辉稍稍失去颜色了。

    “你们是四三九的?”有位男士好奇地发问。

    “是……怎么了?”梅达尔摸不着头脑,克瓦尼已懒得回答,只疑惑地望着他,望着那好奇的男人,这情绪已自他脸上褪去了,问题既已脱口,他止不住的好奇便飞速地散去,于是,他像个普通人一般安静,安静地走过去,安静地将二人留在原地,他们的好奇心已被勾起,可蒙受回答的陌生人却不奉出相应的报偿,这算是种无礼的背叛吗?

    克瓦尼与梅达尔只能向前走,他们显然不能停下来,流动的人群不会因自己的静止而站立,若站在这里,这毫无礼节的问讯便无休无止了,他们自然也不能走回去,重复已走过的路是种难熬的折磨,每踏出的一步都踩灭了由奋斗而留下的火种,且这煎熬旅途的终点没有归宿,他们只能顺着这条路走,待走到四三九号房间后,一切便平静如初。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吗?”

    克瓦尼突然伸出手去,锁住了发问者的咽喉,这年纪略大的男子反扣住他的手,他的双眼似乎向外突,白净的面庞渐渐涨红,梅达尔急切地伸出胳膊,轻轻搭在随行人的腕上,盼他能早日松手。

    克瓦尼因而便松了手,他早就想如此做,倒不如说,掐住这男人的时候便有此打算了,可他欠缺根合适的引线,就如这男子一般。

    这人慌张地瞪了克瓦尼一眼,接着便朝着自己的前方,二人的身后跑去。

    他们加快脚步,捂住耳朵,顺势闭上眼睛,在这走廊上横冲直撞着,虽有人的惊呼响起,虽有躯体相撞的痕迹,但他们并不惭愧,也不改正,毕竟,这都是为了回到房间去,那房间里本有四个人,即使有一位出门未归,至少也有三个,他们应以多数为重,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人担心的唯有一事,众人似乎都轻易地看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似乎是烙在某处的印子,他们看不见摸不着,就连何时刻上的也无从知晓,可不管怎样说,这确是种铁证,而这无礼的行为会给四三九抹黑吗?

    他们来不及想了,他们已走到门前,推门进去。

    房间里仍是走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动,范德里坐在床上,亲切地朝他们招手:“回来啦?”

    他们没去问想问的问题,譬如为何抢先一步走回这里,等他们出来毕竟不是对方的职责,能稍稍领路便已是重大的帮助了。

    梅达尔突然发问:“那位卡地安人呢?”

    “死了。”

    “什么?他死了?”

    范德里很责备地瞥了梅达尔一眼,语气中含着深深的不满:“不要乱起外号,你至少要尊重死者吧?”

    “抱歉,抱歉。”梅达尔愧疚地低下头。

    克瓦尼试探着问着:“请问……这位卡地安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靠在墙上,随意摇头,“不要管这么多,这是别人的私事,关押区的每一条命都属于领头人,跟犯人扯不上关系。”

    “那……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仍在摇头。

    梅达尔细腻的心思编出张网来,罩在自己身上,拉扯着忧虑与担心,他猛然想起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向范德里求证着。

    “我们走后,房间里有几人?”

    “本来应是三人,不过我出去带路了,所以实际是两人。”

    “你回来后呢?”

    “我回来时,卡地安人已死了,所以,这地方仍只有两人。”

    “那位外出的女士呢?她这期间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

    梅达尔愣住了,而这迅疾的对答早已使克瓦尼一同醒悟,他们立刻察觉出来,先前在走廊上的冲撞是无理又粗暴的,这牢房里一直只有两人,与他们的数量完全相同,他们如何能以此跑在人群中呢?

    “你们……怎么了?”范德里关切地问候着,“面色这么差?”

    “没事……”梅达尔很惭愧地摇着头,克瓦尼也一脸灰心神色,好在,一类新希望生长在同伙的死亡上,谁也不知晓狱中的友人会猝然离世,因此,这小小的冒犯或许不会给四三九添上乌黑的色彩。

    “她回来了。”范德里仰了两下头,示意二人看向门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沉默地走进门,安静地坐向床铺中。

    梅达尔心中升起了一股怨恨的火,只差一些,仅差那么一些,如果她早些回来,自己本不应犯下这些无端的罪孽。

    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又将笑容粘在脸上,很和蔼地走过去,打起招呼来:

    “您好,初次见面。”

    女孩笑笑:“你好。”

    “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慕兰诺拉。”

    “我叫梅达尔。”

    克瓦尼没精打采地上前交谈,待这毫无用处的礼节一一褪去后,他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快到中午了。

    克瓦尼想看看那张画,可男孩缩在被子里,不知此时正干什么,他想伸出手,把被褥尽皆掀开,却又担心这粗暴的举动损坏了那张脆弱的画作,于是,他只能幻想,他幻想自己也有一幅画,他幻想自己就是那男孩,在这时候,有种初次相识的美妙感触自水中浮出了。

    克瓦尼觉得,他与那画上的生物已见过面了。

第十一章 高度

    在找人前有更要紧的工作,这是克瓦尼与梅达尔都清楚的,他们之间的商讨还未开始,这商讨全由阿托纳发下的任务所致,二人正纠结着,是否要把这事告诉房间里的其他人。

    不过应先吃午饭。

    这是他们来到这地方后的第一顿饭,梅达尔不希望这是最后一顿,却也不愿长久地在此处进食,他的心志还未动摇,只要稍稍抬头望,就能望见头顶坚实的天花板,当然,那也是上层人日日踩踏的地面,每当想到有人在自己头上走动、睡觉、如厕,梅达尔便一阵烦闷心颤,好像自己嘴里的吃食与身下的床铺都被他们抢去似的,他悄悄转眼看向克瓦尼,他仿若变了个人,先前满腔的壮志雄心已隐匿而去,徒留具无趣的身躯静静待在床铺上。

    几面墙后一同响起悦耳的清脆声音,接着墙壁上便开出个狭窄的空洞来,克瓦尼好奇地向内望去,却只见黑漆漆一片,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来,而食物便顺着这幽静深邃的隧道渐渐落下,落在饥饿囚徒的身旁。

    克瓦尼低头看着盘中的午餐,这似乎是多种食品混在一起的菜式,但色泽尚算诱人,虽没什么香气,却也不使人见弃,于是,他拿起贴在盘子上的工具,试了试口味。

    确实要比入口层的食物美味不少,不过与外界的美食相比仍逊色三分,但这结论未必便准确了,记忆的美化与心绪的修正会让感情偏离至怪异的方位。

    克瓦尼吃着监牢里的菜,却想起了囚笼外的风景。

    他的思维正悬在空中,绝无落地的契机,他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将内外之食物相互比较,如此才能拂去心内的狂躁。

    克瓦尼审视着自己的轻浮,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似乎遮蔽了心智,他不能沉浸在这一层中,且他坚信,自己能接着进步,不论如何,他就是如此上来的,自然还能再上去。

    不过,这一切要先从明天开始,他必须先享受下新生活与新环境,不,从下顿饭开始吧,吃完晚饭后。

    众人似乎都已填饱了肚子,看着范德里高大的身躯,克瓦尼深感好奇,这地方所配给的饭菜似乎都是相同份量的,以他的个头,能吃得饱吗?

    他正想着,便觉出有人盯着自己,克瓦尼瞥向梅达尔的位置,果不出所料,正是这人朝这儿望。

    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克瓦尼大略知晓了意思,却也一时拿不下主意,只得细细观望。

    “我先走了。”慕兰诺拉扭了扭脖子,“晚饭时候见。”

    “再见。”范德里将手贴在肩膀上,作出个道别的动作。

    男孩吃饭时也藏在被子里,因此,他此时只伸出半截胳膊,敷衍地道别。

    克瓦尼连忙出声挽留:“等等,请问……能问您件事吗?”

    慕兰诺拉站住身,扭过头:“什么事?”

    克瓦尼看了眼梅达尔,于是,他便掏出了那张相片。

    到此时,二人还未翻至正面。

    “阿托纳队长让我们找人。”克瓦尼开门见山,“各位能帮帮忙吗?”

    梅达尔适时补充:“说不定阿托纳队长心情一好,也会给出些相应的奖赏。”

    “翻过来吧,兄弟。”范德里有些好奇,“让我看看这人长什么样。”

    慕兰诺拉迈步走回来,那小男孩也探出脑袋,靠向这边。

    克瓦尼盯着梅达尔纤细的手腕,看着它慢慢翻转,而照片也随之登场,将真容显露在众人的目光前。

    那是个淡金头发的年轻男子,双眼勾出个略显妖娆的弧度,湖蓝色的眸子静静躺着。

    “认识吗?”克瓦尼出声询问。

    慕兰诺拉笑着摇头,男孩又钻回了被褥,梅达尔望向照片不说话,范德里拍着克瓦尼的肩膀,大声喊道:

    “我是没见过。”

    克瓦尼稍稍环视众人面色,跟着便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转眼来看梅达尔:“怎么办?好像都没见过。”

    “这也正常。”他眨了眨眼,“关押区人本就多,哪能这么好运,让我们碰上呢。”

    “那就出去走走吧,看能不能遇见他。”

    “等等,等等。”范德里猛地伸出粗壮的胳膊,“你们先别急着出去,我有话要说。”

    “什么?”

    “最近有活动,我忘记通知你们了。”范德里揉了揉嗓子,“不过我不是这间牢房管事的啊,你们别搞错,只不过我这人向来热心肠,特意知会你们两声。”

    “最近有雕刻活动,你们要参加吗?”

    “雕刻?是什么?这一层正中间那大东西吗?”克瓦尼不解地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细节处有些差别,实际情况是参加的犯人们各自雕出个物件来,由关押区工作人员进行评选,排名比较高的就扔进那块大雕像里面。”

    “个人参加?”

    “对。”

    “为什么找我们。”

    “因为你们的高度不够了。”

    “高度?”克瓦尼皱紧眉头,“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你们自己看看吧。”范德里将手就近贴在一面墙上,搁置段时间后,墙面上便浮出了几根长条。

    “看,这是你们的高度。”

    梅达尔缓缓看过去,几根漆黑的长柱立在那儿,自己与克瓦尼的几乎完全平齐,在几根柱子中最低,依着下面写出的名字,他能轻易分辨出,另外三根柱子是属于范德里等三人的。

    这三人里要属范德里最高,小男孩的稍次一些,倒是慕兰诺拉的高度最为怪异,似乎恰巧夹在四人中间,这精度实在令人咋舌,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意外。

    由于卡地安人已死,自然没有这人的高度了。

    “你们看这根线。”范德里指着墙面上一处散出点点银光的细线,“你们的高度如果跌到这下面去,你们就要跟着一起下去了。”

    梅达尔有些烦心:“又要回入口层?”

    “你做梦呢?”范德里大笑着,“当然要去地下层了。”

    “那高度增加有什么好处吗?”克瓦尼发问,“能不能换些好东西?”

    “你们俩都没睡醒?”范德里鄙夷地望过去,“咱们终究是犯人,高度低了要重罚,高度高那是应该的。”

    一旁的慕兰诺拉突然笑着插嘴:“也不能说好处全无,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

    “据一名老资历的犯人统计,高度高的犯人被找麻烦的概率更低。”

    “还有人统计这个?”克瓦尼微感好笑,“这家伙的高度如何?”

    “挺高的。”

    “他人呢?”

    “弗伽伦队长有天起得晚,没吃上早饭,于是就顺手把这人打死了。”

第十二章 活动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概:“好吧……那我们两个的高度为何如此低?”

    “我也想知道……”范德里说,“你们是不是干了些不光彩的事?”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对这状况有些猜测,听到这人已把事挑明,便也不欲隐藏了,索性将一路走来之事尽皆告知。

    “唉,好吧。”范德里轻轻摇头,“说来也怪我,早知道就多等你们一会儿,倒也不会出这差错。”

    “你们知道吗?”慕兰诺拉开心笑着,“只要有一人犯错,整间牢房都要遭殃。”

    “啊?”克瓦尼被惊了一跳,“你们也掉下来了?”

    “是。”范德里点头,旋即安慰起两人来,“你们也不用自责,这事儿很正常,放宽心,合理对待就好,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我拖后腿了。”

    他虽如此说了,二人却仍埋低脑袋,诚挚地道了歉,范德里显得不耐烦,大咧咧说起来:“别搞这些没用的,与其担心我们,不如担心自己吧,你们再瞎搞就要跌到线下面去了,到时候大伙可就再也见不着面咯。”

    “那我们参加活动。”梅达尔一面说,一面看向克瓦尼,他自然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就走吧。”范德里站起身,似乎准备出门。

    “去哪?”

    “去报名,顺便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当然,若运气好,说不定在路上还能寻见阿托纳队长令你们找的那人。”

    “正好我也要出去。”慕兰诺拉用手扶着身畔的墙,范德里又把头转去男孩所待的方向:“齐蒙格,你来不来?”

    男孩一如既往地不说话,范德里便也不自讨没趣,沉默着向门口走去。

    四人出了门,范德里走在最前面领路,梅达尔与克瓦尼并排行着,慕兰诺拉却刻意地走在后头,克瓦尼很好奇地扭过头,便见她似宽慰般地摆摆手:

    “别在意,我就喜欢走在最后,走在前面难受。”

    听她如此说,克瓦尼却也不好多问,便老老实实地将头转回去,可他总觉得这人在背后盯着自己,这目光烧灼着脊背,她像观赏滑稽表演的观众,克瓦尼觉得,自己的人格在这审视中变形了。

    他们顺着走廊前行,这与去议论室的方向恰好相反,梅达尔已注意到,这一路上没人再冲上来发问,没人再纠结他们到底是不是四三九的人,虽也有主动打招呼的,但那多半是慕兰诺拉与范德里的熟人。

    “你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范德里边走边问。

    克瓦尼尽力回忆着:“不好说……应该也有挺久了吧。”

    梅达尔面色平静:“记不住了,我来得稍早一些,刚到这儿没几天,克瓦尼便进来了。”

    “哦?”范德里好奇地侧过身,“你们进来前认识吗?”

    “不认识。”

    “你们是哪儿的人?”

    “波伊兰诺。”梅达尔说着。

    “我是弗森莱格人。”克瓦尼回应道。

    “呦,这两个地界也算是死对头吧?”范德里笑了笑,“我进来前好像是这样,不知现在关系如何。”

    “就我所知,仍是如此。”梅达尔说,“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变化吧。”

    “唉。”范德里叹了口气,“这里就有这点不好,能到第二层来的,多半是有功之人,说难听点,在这一层的都算是老家伙,在关押区待的时候绝不算短了,因此,咱们的吃住虽得到大大改善,可若论对外界的了解,反而不如入口层的小崽子了。”

    范德里接着说:“且越向上,这情况就越严重,毕竟,想爬高,总要有些时间的积累的,我估计啊……更上层的犯人,他们恐怕都未必听说过波伊兰诺与弗森莱格,关押区可不挑食,年纪大得吓人的老怪物也有不少的。”

    慕兰诺拉说道:“也不见得吧,咱们这儿确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可再朝上又如何?谁也不知道,起码我们这些待在下面的不会知道,说不定他们自有渠道了解各路资讯呢?”

    范德里点头:“你说的也是,能向上走,那就不该停步。”

    他如想起来什么事似的,突然叮嘱起新来的二人:“对了,你们……可别把自己家乡的恩怨情仇又带进监牢里,进了关押区,就趁早忘记先前废品般的记忆,那些东西早就没用了。”

    他继续说:“希望你们别像俩小孩似的,一人掏出来一张纸,嘴里再叼根笔,互相记录对方的故乡从古至今犯下的所有错误,然后两人再聚一块比大小找不同,争出谁的故乡更伟大,再之后便又骂又打,直到搞得两败俱伤。既然已成了犯人,就有点犯人的模样,别再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吵得不可开交,你们咬得再凶,打得再狠,外面家乡的同胞们也不会知道,有两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正被关在这矮小的洞里。”

    梅达尔早已觉出范德里对此类行为的厌恶,看来,在先前的日子里,四三九牢房恐怕便发生过相似的事,他如绝大多数波伊兰诺人一般,对家乡并无什么浓厚的归属眷恋感,因此这时候自然便随口附和着范德里的说辞了,倒是一旁的克瓦尼,他虽连连答应,可仍如上次一样,不敢苟同,有些烦心。

    这烦心不因范德里而生,全出自自己缓缓变质的心,他还怀念自己的故土,怀念弗森莱格吗?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这眷恋已朝着他预料不到的方向奔去了,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吗?他想念他们,可早已忘记对方详细的相貌了,他尊敬弗森莱格的领头人,可那位置现在恐怕已换了主子吧?他仍敬畏天空中的萨戈,可那只巨兽多半也早就挪动方位了。

    克瓦尼知道,自己敬畏热爱的似乎是过去的弗森莱格,可过去的它早已死去了,现在这地方是什么样?这地方还存在吗?还是说已换了名字?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地方是否已换了住户呢?这思念无从证实,也难以落去实处,因此,他只能在自己心中构筑出个虚幻的国度,以此发泄无处可施的念头。

    当自己出去后,当这幻想与现实重叠在一起时,他会崩溃吗?克瓦尼有些畏惧外面的世界了,他不想在关押区里遇见刚被抓住的弗森莱格人,还好,就像范德里说的,这里是第二层,这里的人与自己一样,已和外界脱节了。

    他在心里驳斥范德里,这并不是什么坏处,而是关押区对他们的赏赐,他庆幸自己恰到好处的胜利,这胜利完全拯救了他,若再晚几天,会不会有个来自弗森莱格的毛头小子?他可能会钻进入口层的牢房中,带来幻梦后的噩梦,带来新鲜又陌生的故土。

第十三章 报名

    一群犯人靠在一面墙边,使劲伸着手,贴在墙壁上。

    “到了。”范德里指指聚在一起的人群,转眼看着两人,“报名去吧。”

    克瓦尼向着人们靠近,他抬头便望见了这晶莹的墙壁,它直直顶在了天花板上,剔透的身子似乎与众不同,范德里的声音适时地于身后响起。

    “把手掌贴在墙上就好。”

    还好这面墙算得上宽广,因此虽已有些人,但终究不需多等,不必排队,克瓦尼随意找了个位置站住,梅达尔就在一旁,他们将手放上去,不过并未学着其余犯人的模样,二人只将胳膊水平地递出,且仅放上了一只手,克瓦尼觉得,身子站直,又将两手高举过顶,这总是种很怪异可笑的行为。

    两人特异的举措并未拦阻了这面墙的运行,它与肌肤贴合的位置隐隐闪出微光,如此便使它顺滑的表面更显透明了,他们不需再多听什么言语,只要靠近它,余下诸事便不必躬身操劳了。

    克瓦尼眼前的墙先一步熄灭掉,他自然而然地脱离出去,接着是梅达尔,二人已完成了报名,于是回过头去看范德里。

    他正与一名生物说着话,不过这东西的脑袋与人稍有差异,那是个光溜溜的肉球,上面不具五官,范德里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他们走过来,看着这生物,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德里伸手搂住这位陌生人,笑着说:“这是我朋友,你们认识一下?”

    “请问……怎么称呼?”

    “他是男的。”范德里拍拍对方的脑袋,“他叫斯伯逊。”

    “斯伯逊先生,您好。”梅达尔伸出手。

    他愣住了,接着很尴尬地回应着,梅达尔握着这只手,它的外表与人类无异,但自深处却传来股暖意。

    克瓦尼没见过此类种族,简单地交谈问好后,他便看向范德里了。

    “报完名了,接下来我们去干吗?”

    “嗯……”范德里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平时我这时候在干吗呢……”

    斯伯逊突然说话:“那个卡地安人呢?你不是喜欢跟这人打牌吗?”

    “哦,对对对。”范德里醒悟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说怎么不知该干啥了,兄弟啊,我忘了告诉你了,卡地安人死了。”

    “啊?”斯伯逊晃了晃脑袋,梅达尔在思考,这东西是靠什么说话的。

    “行了,不谈这些伤心事。”范德里看了看四周风景,“咱们得再找出个固定项目来,替代这家伙留下的空白。”

    “对了。”克瓦尼猛地开口,“慕兰诺拉跑哪去了?”

    “不清楚,管她干什么。”范德里说。

    “不如带新朋友们去市场上逛逛吧。”斯伯逊提出了建议,“你们刚来这里,应该会有需要的东西。”

    “那就走,正好我也有点儿想去。”

    “市场上要用什么来买东西?”梅达尔很好奇,“以物易物?”

    “不是。”范德里摇头否定,“你看中什么直接拿就行。”

    “直接拿?”克瓦尼有些疑惑,“那岂不是早就被拿光了?还能有剩的啊?”

    “拿是可以拿,但是卖东西的给不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斯伯逊在一旁补充着:“市场上的人会尽量遵循少沟通少讲话的原则,顾客看中什么,拿起来,接着观看对方的反应即可,若卖东西的首肯,那直接带走便是,若那人毫无反应,就可放下东西另寻别路了。”

    “说白了,就是这些卖东西的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克瓦尼随口说道。

    “差不多。”范德里推开一扇大门,跟着立于原处,示意众人进入。

    待三人都过去后,他才跟上接着说:“马上到了,你们两个可以试着买些东西。”

    “如果有人偷抢,这该如何是好?”

    “这情况很少发生。”斯伯逊回答起这问题,“大部分时候,那些工作人员们会直接从墙后踱出来,惩戒这些不怕死的罪犯,若遇上了不好拿下的硬茬子,就该队长出马了。”

    市场前的第一扇门需得手动推开,之后的便不必费神费力了,拦在身前的门自动退去,展露出供人驰骋的道路。

    他们迈过这最后一扇门,便彻底来到了市场中。

    摆在眼前的是一排排银白色的小房子,样式无二,唯从那窗口中探出的脑袋有所差别,窗口下漂浮着物件,数量各异,似乎只等来者挑选。

    与关押区别的地方相同,这里没有灯,也并无窗户,不知由何处而来的光源均匀地洒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市场里,这光线并不刺眼,很恰到好处地为人们提供便利。

    “走走看看吧。”范德里笑着说,“这里应该算是你们来到关押区后,犯人最密集的场所?市场里不单单有常见的人类,若从那窗口里探出来的脑袋触到了你们的某处心门,最好也别太惊讶恐慌了。”

    说这番话时,四人已走到一处小房子前了,梅达尔低头看向那些可购置的东西,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他看到范德里将手掌盖上,接着便顺势拂了过去,那店主是个中年女士,看着这动作并不出声。

    范德里看向两人:“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缓解被拒绝的尴尬,只要将手在上面滑过去,便能立刻知晓,哪些东西是有资格购买的。”

    “不用担心卫生问题。”他接着解释道,“关押区的技术水平是可以完全相信的,毕竟,若他们没什么本事,咱们也不会被抓过来啊。”

    “资格?”克瓦尼重复着,“买个东西还要资格?”

    “当然。”范德里很平静,“实际上,在关押区,干什么不需要资格呢?”

    克瓦尼试着将手放在商品上,位于最边缘的似乎是条毛巾,他渐渐移动手掌,待移过一本书时,有种灵感在脑中浮现。

    这便是资格了,他没停下,仍令手向前走,待滑至另一头的边缘后,他便将手收回来了。

    除了那本书,还有个杯子给了自己异样感受,克瓦尼盯着这两样物件,独自沉默着。

第十四章 一次意外

    商人点了点头,她的脖子卡在窗口处,克瓦尼盯着她晃动的脑袋,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心底袭来。

    他拿走了杯子,却将毛巾留在了那里,他很渴,这与本能无二的事实刺透了每一寸皮肉,所以他将毛巾丢在了那里,尽管它在啜泣。

    “前面还有。”范德里提醒他。

    “有什么?”

    “商品。”

    “你得先说清具体有什么。”克瓦尼尽量压抑住自己的不满,“不然我们要怎么挑选呢?难道靠猜吗?”

    “前面还有。”

    克瓦尼立马停下来,抬头看向范德里,他身材高大,所以脑袋也摆在较高的位置,这令他很不舒服,而那些商人,那些商人的位置恰到好处,他只需将目光向前放,就能轻松地与他们的脑袋交流。

    当两人停下来时,梅达尔趁机向前走。

    “走吧。”范德里摸了摸鼻子。

    这是种侮辱,但克瓦尼已懒得理他了,他还没喝水呢,所以只能向前走。

    前面的房子没什么特殊的,但从里面伸出来的脑袋却很古怪,他们全都不一样,克瓦尼有些恶心,他想找个地方吐出来,可他还没喝水,所以只能向前走。

    “到了。”梅达尔猛地停下,他在替范德里说话。

    “刚刚那人呢?”克瓦尼扭过头,仔细搜寻他的行踪,“他躲哪去了?”

    范德里跟着他的视线行走,所以克瓦尼什么也看不清,他试图越过他的身躯,可这位先生太结实了,他绝对是个巨人,尽管他没有腿,可他也不必站起来了,克瓦尼坚信在他身后藏着人,而那人手中捧着水,这本是属于自己的,可现在他们全被抢去了,克瓦尼不再向后看,这时候他还在行走。

    梅达尔站在一座房子前:“请问这东西怎么卖?”

    克瓦尼看过去,那是个腐败的圆环,事实上不止一个,方才路过的房子前也有这东西,他们喜欢聚在一起烹饪乐器,或许前面会有这东西?但梅达尔只想买一个,或许价格会便宜不少。

    这里的脑袋属于一位年轻男人,他紧紧盯着梅达尔的眼,然后沉重地点了三下头。

    他们尚不能解出其中的含义,这世界很大,当然是有许多地方的,点头未必代表同意,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即使在关押区,这里当然是关押区,人们习惯用点头来取代同意,可同意毕竟没有完全死去,或许这人心里有不同的自己,而同意这狡猾的犯人就躲在里面,所以他点头了,这很可能是摇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梅达尔会伸出手,在夜深人静时,自由的心会擦亮贪婪的火,他在废弃的监牢中张开双眸,外面的景色便落入其中。

    梅达尔拿走了圆环,而商人只看着。

    谁也没发现这大胆的举动,谁也没惩罚这狂妄的暴行,但迟早会来的,判决,判决已从关押区的深处涌动而来,当它搭在犯人的肩膀上时,他们的生命会自行离开,它们会离开肮脏的躯体,进入更广阔的生命。

    但至少这时候他已得手了,所以他们还能向前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停下。”范德里突然说话。

    他们都不理他,仍然走在路上,走在房子旁,甚至范德里自己也继续走着,而这话语很快便消失在人潮中,因为这里没有供他游玩的场所。

    “停下。”范德里又说话了,他索性蹲在地上,等两人回来拉他。

    但他们还在走,虽然脚步已放缓了,但毕竟还在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膨胀,克瓦尼最近吃得很饱,他不想一起进食。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斯伯逊突然站在他们面前,他没有脸,但神情依然庄严。

    “你们买了什么?”

    克瓦尼与梅达尔向前走,他们撞在了斯伯逊身上,故而必须加快速度,他们推着这人行走,而范德里还蹲在后面,梅达尔突然望见了,他发现斯伯逊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他不说话,装作没看见,仍旧推着他。斯伯逊拿走了圆环,装进了自己的上衣里,他的靴子很安静,像烛火中的鸽子,因此人们很快便发现了他,在吵闹的人群中,他太显眼了,尽管他很小心,但他的靴子出卖了他。

    “这里有什么事吗?”有位穿着衣服的男人走过来,他的衣服与别人完全不同,这是队长的专属工具,克瓦尼认识这人,他是弗伽伦。

    所以他们都停了下来,人们也都不说话了,而斯伯逊呢?他悄悄跳进了这寂静中,谁都发现不了他,尽管有一位队长站在这里,有人向他提出建议,这建议没有声音,因为谁都不出声,他必须沉默,打破平静是队长的财产,他是不能享用的。

    他因此指向了斯伯逊,而且很多人都指向了斯伯逊,直到所有人都指向了斯伯逊,可斯伯逊却伸出手,抓住梅达尔的胳膊,他平静地望着弗伽伦队长,而梅达尔很担忧。

    队长来回看他们两个,他完全不需要眨眼,克瓦尼这样想着,他试着在心里责备队长,但终究不敢想出来,所以他也伸出手指,指着斯伯逊,他在偷看队长的眼睛,现在是平衡的,当他过多地看向梅达尔时,他便也要抓住他的胳膊了。

    所以这姿势应该是易于变幻的。

    弗伽伦队长还在看,他的眼转得越来越快,斯伯逊开始口渴,甚至梅达尔也站不稳了,这里没有椅子,椅子还在后面的房子里,他们站在这儿,感觉很劳累。

    直到梅达尔伸出手,他指着斯伯逊。

    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队长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而斯伯逊转身就要逃跑,人群为他让出了路,所以他又回来了。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那里面藏着一匹马。这地方有马吗?克瓦尼很好奇,它们有六条腿,行走时总是很缓慢,可斯伯逊跑得却很快,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人,所以他没眨眼,所有人都不眨眼,他们坚持着,直到有人放弃,他闭上眼睛,就在这瞬间,斯伯逊永远地消失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596/ 第一时间欣赏帽子里的手套最新章节! 作者:落鱼衔蛇所写的《帽子里的手套》为转载作品,帽子里的手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帽子里的手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帽子里的手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帽子里的手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帽子里的手套介绍:
帽子里的手套,帽子里的手套。帽子里的手套,帽子里的手套。帽子里的手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帽子里的手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帽子里的手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